《乱世宫廷之一念倾城》 000 引子 故事要从秦朝年间的一座石桥说起,这里是张良替黄石公捡鞋,后来圯上受书的地方。(ziyouge.com) 据说,他们约好在石桥上相会那天,黄石公去得早,坐在桥上等着无聊,顺手捡起一块瓦片,在桥身上刻下几行字。他说天下事分两种,一种为定数,一种为不定数。太公兵法乃不定之数,他将此书传给能成大事之人;而定数,则悉数刻在这桥身之上,留着警醒世人。 附近的百姓从桥上路过,见上面刻满了文字,以为是哪家私塾的学生淘气,在此处胡写乱涂,大都没有在意。偶尔几个有心的,见字写的不错,便拓了几行,拿回去让孩子临摹。 数年之后,秦亡汉立。有些识字的长者,才记起桥身上的文字,上面所列之事无一不应。等到他们明白了这些文字的重要性,再回头去找的时候,那座石桥几经修建,桥身上这块写了字的石头,早已不知去向何方。 这些所剩不多的文字,经几代人的口口相传,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消磨殆尽。而上面一个叫萧念的名字,却在无意中流传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知晓的人也一笑置之,仅仅看做是个传说罢了。 不过,到了南北朝时期,倒真是出现了一个叫萧念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1 一念缘起 一架浮桥横亘在河面之上,水流湍急,几颗水珠溅到裙裾边,沾湿了一片。-om- 萧念坐在桥沿,感受着习习凉风,说不出的清透。低头去看,清澈见底的河水中,隐隐映出她十六岁时的样子。 那一年春天,桃花开满枝头,漫山遍野的粉色中,透着淡淡的香气。 附近的人都知道,萧府的小姐,生得跟这桃花一样美。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她谁都没答应,起初父母还劝劝,后来见说不通,便由着她去了。 丫鬟好奇,曾经问她想嫁什么样的男子。她说,她最喜欢忠君爱国、金戈铁马、此生只钟情一人的大英雄。 乡邻笑她白日做梦,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人,即便真有,也未必能遇上。她将闺门一关,充耳不闻。每日坐在窗前读书写字弹琵琶,或是望着蔚蓝的天空发呆。 数年后,时过境迁,偌大的萧府,在一夜之间因战乱而毁,她自己则流落到了齐国邺城。 吧嗒一下,水面上晕开了一片油光,将回忆彻底打断。 萧念拍拍手,站起身来,却留意到掌心粘糊糊的,嗅了嗅,竟然是油。好奇怪,桥上怎么会有这东西,没想出个所以然,就看见河边一人多高的草丛莫名晃了几晃。 “是谁!”萧念冲着河边大喊了一声,壮壮胆子。 草丛里闪过一个白色的人影,接着,一支燃烧的箭飞了过来,准确无误地落在桥面上。浮桥用木板铺成,加上不知何时浸上的油,见了火星,噌的一下着起了五尺多高的火苗。 萧念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着了火。 就在这时,她听到岸边有人在喊,“快,跳水!” 往那方向一看,说话的人是个将军,穿着一身银色盔甲,手握宝剑,正焦急万分地看着她。萧念一面扑打着身上的火,一面急道,“我怕水。” 说话间,火已经将裙角烧得焦黄,在高温的炙烤下,皮肤痛苦不堪。 再迟一刻,恐怕就会烧伤了,那将军来不及再想,运起轻功,脚尖在草叶上点了几下,掠到萧念身边,揽住她的腰,纵身跳入河水之中。 激流迅速将两人的身影淹没,冰冷的河水卷着他们往下游冲去。萧念连呛了几口水,呼吸也乱了,求生的本能让她胡乱挣扎着,给救她的人增加了不少难度。 时间越拖越久,萧念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感觉到自己在逐渐下沉,五颜六色的小鱼从指缝间穿过,太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斑,逐渐黯淡,她快要窒息了。难道她辛苦从边境逃到邺城,就是为了死在这里?老天别这么捉弄人啊。 不能就这样死,这是她此时最坚定的念头。 忽然间,萧念的肺里多了些空气,一时间身体畅快不少。她定了定神之后猛地睁开了双眼,岸边的景色飞快闪过,距离那座燃烧的浮桥越来越远。原来,已经浮出了水面。 她将视线移到面前的人身上,不偏不倚,对上了一双如墨的眸子。萧念一个未嫁人的姑娘,何曾与异性如此亲密接触过,登时臊红了脸,垂下了眼帘。 萧念不好意思,没想到身旁的将军更不好意思。他见两人之间的距离仅隔着几层衣物,甚觉不妥,忙松开手,偏过头去道歉,“我并非故意毁姑娘清白,实在情非得已。” 一个浪花打来,将萧念冲出去老远。她内心一阵哀嚎,不是下河救人的吗,没有把人救上去,怎么就松手了。等她喝饱了河水,再次清醒些的时候,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将军的怀里。两人同时面红耳赤地别开目光,胡乱看着四周的环境。 河面甚宽,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估计要一直冲到东海里去。正当她愣神的时候,那将军说,“抱紧我,得罪了。” 什么意思?萧念往下游一看,不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了一块礁石,他是想撞到礁石上被迫停下来。水流那么急,一旦撞上,身体一定会受伤。 “不要!”萧念话音未落,礁石已近在咫尺。 在剧烈的撞击之后,一股巨大的反弹力传来。将军的眉头一皱,下颌紧紧贴在她的肩上。 萧念后背热热的,随即,粉红色的河水从她身后奔流而下。 “你怎么样?”萧念捧起将军的脸,焦急地问。 他抹去嘴角的那抹嫣红,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无妨。” 萧念眼圈倏地红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充斥在胸口,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她手忙脚乱地替将军检查伤口,却被他制止了,他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等了没多久,几根树藤从上游漂下来,将军抓在手里,打了个结,扔到岸边挂住一棵枯树,扯了几下没什么问题,这才攀着树藤,将萧念带回岸上。 风一吹,萧念身上凉飕飕的,往水面上一瞧,衣服被火烧得七窍八孔,春光大泄。 那将军将披风解了下来,拧干水,包在她身上。他说,“浮桥已经毁了,水流得太急,我们没法渡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暂且住下,很快会有人来寻我,到时再下山不迟。” 将军以剑开道,带着萧念走到一所茅草搭建的农家小院中。他斩了些枯枝,燃起一堆篝火,不一会儿便将身子烤暖了。他进屋一趟,拿出一套朴素的布衣递给萧念,“先穿着吧,虽然旧了些,总归比没有好。” 萧念听话地拿过衣服,回房间里换好了才出来。 天色渐晚,夜幕逐渐笼罩了大地,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着,在无边的黑暗中异常醒目。一副银色盔甲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一个挺秀高颀的身影席地而坐,白色长衫自领口褪下,露出前胸和左臂浑实的肌肉。他将臂上被水浸泡成红色的布条解下,重新包扎,一只右手笨拙地忙了半天系不上。 “让我来吧。”萧念轻声说着,一双素手覆了上来,接过布条的两头,熟练地打了个结。 他从一旁拿起几个野果,塞进萧念手里,“刚刚摘的,可以暂时充饥。” 接过野果,萧念一边吃着,一边打量他的模样。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柔美的脸庞如画一般,被火光映得煞是好看。不曾想,在这冰冷的盔甲下,竟藏了个温润如玉的妙人。 萧念犹豫了一会儿,“恩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的回答简洁明了,“高长恭。” 名字听着耳熟,萧念想了半天,没想起是谁,最后只得放弃。“今天谢谢你。” “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高长恭望了一眼萧念,随口说,“你呢?” “叫我阿念吧。” “阿念?”高长恭神色一凝,急忙道,“你从南方来?” 萧念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长恭眼睛一亮,莫名追问了一句,“你儿时可曾与人有过婚约?” 萧念愣了下,她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一脸的茫然。 高长恭略一低头,赔礼道,“是我唐突了,当我没有问过这话。” 天上的月亮渐渐躲进了云层后面,天地间又暗了些。一阵晚风吹来,外面的枯草有规律地摆动,院中篝火的火苗偏了偏,萧念额上的刘海也跟着飘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领口,缩成一团。 “进屋里去,里面有被子,裹上就不冷了。”高长恭道。 “一起吧。”眼前男子在白天表现出来的风度,让萧念感觉到踏实,相信对方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但话一出口,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方才一定是没过脑子,房间那么小,而且只有一张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人不想歪都难。她连忙更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身上的衣衫单薄,又受了伤,在外面会冻病了的。” 高长恭一愣,面上有些不自然,“外面有火堆,不冷。” 萧念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笑,“既然不冷,那我在这里陪你。” “我们还是一起进去吧。”高长恭拗不过她,只得进屋了。他将两张桌子并到一起,从柜子里取出被褥铺好,“你睡床上,我睡这里。” 萧念没有跟他争,两人各自和衣而卧。 月华皎洁如水,从窗子照进来,铺了一地秋霜。树梢上的月亮,将树枝的影子投映到白色墙壁上,风一吹,微微晃动着。 萧念辗转良久,睡意逐渐消褪。她一偏头,正好看到高长恭的侧脸,端详了一会儿,忍不住暗暗感叹了一句,好美! 等萧念发现已经说出声来,自己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捂住嘴巴,翻了个身,假装说梦话。 听到那边动了动,萧念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希望刚才说话的时候,他已经睡熟了,若是传出去给别人知道,就太丢人了。过了一会儿,直到那边安静了,才悄悄睁开眼睛看情况。 这一转身,竟看到高长恭正在盯着她。萧念心里一惊,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她胡乱打着招呼,“你还没睡呢。” “嗯。” 萧念小心道,“那刚刚我说的话” “我听到了。” 萧念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谁给一条地缝让她钻进去,高长恭对她的印象一定糟糕透了。 高长恭突然说,“很多年前,也有个女孩像你说过一样的话。” 刚才自报姓名的时候,他连着追问了半天,该不会与那有关。萧念试探着问,“是阿念?” 高长恭不置可否,接着刚才的话道,“当时她才六七岁的样子,到现在可能不记得我了。” “反正我们都睡不着,不如你讲讲她的故事吧。” “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四处流浪。有一年冬天,我饥寒交迫地倒了下去,看到无数双脚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停留,除了她。她扎着两个好看的冲天辫,火红色的衣裳看着就喜气。她把自己的新衣服脱下来,盖到我身上,还把自己的饭分给我一半。她看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就说了句:好美。” “后来呢?”萧念忍不住问。 高长恭继续讲着,“她时常来找我,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我们在河边的大柳树旁插柳为誓,我是夫,她是妻,我们拜天拜地拜世间万物。她说她长大了就真的嫁给我,我说这一生只娶她一人。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离开了那里。等寻到机会,再回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经过多方打听得到消息,自从我走了之后,她每天都去河边的那株大柳树旁等着,在一个满地都是积雪的日子里,不慎从岸边滑了下去。” 萧念追问,“再后来呢,阿念怎么样了?” “没有后来了。”高长恭的眼神黯淡下来,他翻过身去,背对着萧念。 望着他的背影,萧念一时失了神。那个女孩应该还在远方等着他吧,老天不会太残忍的。 高长恭那边缓缓传来一句话,“我今天怎么了,说这么多话。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2 兰陵王府 月落星沉,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柔和的阳光洒满了这座农家小院。(om) 一阵烤鱼的香味从院子里直扑进鼻孔,撩拨着萧念的嗅觉,难道高长恭已经起来了? 萧念睁开眼睛,往桌子上看了一眼,正对上他那双如墨的眸子,显然鱼不是他烤的,那会是谁。两人对视一眼,整好衣衫床铺以后,走了出去。 篝火上架着几支鱼串,一个身着白色绨衣的人坐在那儿,一边往火堆里添着柴,一边用手里的竹骨纸扇扇着火。 高长恭平心静气地说,“宇文达,你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没记错,宇文达是周国的代奰王。萧念额外多看了几眼,他的身形似乎跟高长恭差不多,相貌也是极好的,只是跟高长恭的柔美不同,他明显更刚毅一些。 宇文达头也不抬地回答,“看看你死了没。” “凭你,还奈何不了我。”不知何时,高长恭已将剑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出鞘。 “放下剑吧,你现在内伤、外伤加发烧,是打不过我的。”宇文达说完,将纸扇折起,别到颈后的衣领里,然后在烤鱼上撒了盐、五香粉之类的调味品,过了一遍火,这才拿到嘴边咬了一口,啧啧赞道,“味道真不错。” 高长恭发烧了?萧念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双颊上果然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河水那么凉,又湿着衣服吹了半天,难免会伤风。但现在,他们下不了山,那个宇文达看上去也不像是打算帮忙的样子。这荒山野岭的,估计没有大夫,万一严重了要如何是好。 “你想耍什么花招?”高长恭警惕道。 宇文达哈哈一笑,“在你面前,我怎么敢耍花招,在你背后倒是有可能。不过,对手既然是你高长恭,我自然得想一些高明点的法子。” 高长恭望了一眼萧念,对宇文达道,“她跟你我的事情无关,放她走。” “我哪有那么好心。你说,既然都搅进来了,我怎么能放她走呢?”宇文达猝然出手,将串鱼的木棍刺了出去,直指萧念咽喉。 高长恭手中剑身一挺,将这一刺化掉,反手挥向对方颈间,那剑尖险险贴着脸颊划过,停在了他的肩头。 宇文达面色一凝,少时恢复了常态,他有恃无恐地站在那里,不闪不躲,“如果你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不会觉得胜之不武,那我让你杀便是。” “不要以为这话会对我管用。”高长恭目光凌厉,直视着他的眼睛。 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随即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用鱼串拨开剑身,笑着说,“别这么严肃,你们就不想吃点烤鱼吗?” 高长恭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唱的哪出。 “想吃,自己烤。”宇文达趁他愣神儿的功夫,身影已经掠起,眨眼间离开了几丈远。他站在一块巨石上,得意地扇着扇子,放声大笑道,“高长恭,你虽然武功厉害,但弱点也不少。这次不成功,不代表下次不行。总之,我宇文达要定了你的性命。” 话毕,几个纵身,他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茫茫枯草之中。 宇文达一走,高长恭的精神松懈了下来,坐在一旁连咳了数声。 萧念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里好像没什么草药,没有采来煎药的可能,该怎么办呢。 “别忙了。你听,马蹄声很近,应该是五弟来了,等回去再说。”高长恭的声音弱了不少,脸色很差。 萧念帮他取过盔甲披风,一一穿戴好。 没过多久,就看到一匹空着的白马飞快地向这边奔来,后面跟着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将军,和几十个精兵。 白马看到高长恭,脚步更快了,它来到高长恭面前,轻轻地用脸蹭着他,极其亲昵的模样。 萧念看到白马上面挂了一个面具,样子狰狞可怖,她立即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你是素以鬼面示人的兰陵王?” “你知道我?” 萧念忙点点头,兴奋道,“我听说过。” 在邙山,以五百骑兵破周国十万大军,一战成名,天下谁人不知兰陵王。只是高长恭这个名字,没有高孝瓘流传得广。 既然如此,被他称作五弟的人,就该是安德王高延宗了。 此时,高延宗来到了小院门口,他从枣红马上翻身而下,快步走到高长恭面前,焦急地问,“四哥,你没事吧?” 萧念拿两人比较了一番,他们虽是同父所生,相貌却大为迥异。高延宗身材臃肿,须眉络腮,完全是一副莽汉形象。 “我没事。”高长恭握着缰绳,纵身上马,向萧念伸出了手,“没有多余的马,委屈你跟我合骑一匹了。”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总比单独一个人留在荒山上强,萧念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放心将手放到高长恭的掌中。 往年在家的时候,萧念都是躲在闺阁,何曾骑过马,乍坐得那么高,心里着实害怕。也顾不得形象了,从马儿一迈步开始,就死死抓着高长恭的胳膊,跟狗皮膏药似的,贴得紧紧的。 第二次这么靠近对方,两人仍是有些不自在。 那条河再次出现在眼前,原本是浮桥的地方,现在有几十艘渔船绑在一起,上面铺了木板,搭了一个简易桥。 萧念勉强控制住身子,不从马上掉下来,抽空感叹了一句,“一夜之间就出了一座桥,好快!” 高延宗接过话茬,“那是当然。要不是这里太荒凉,根本不用一宿的时间。”他转头向高长恭道,“四哥,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宇文达,他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 久不发话的高长恭回答,“他想杀我。” 高延宗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哈,那兔崽子真是自不量力。这次在战场上,居然想跟四哥单打独斗,就冲他那点功夫,怎么会是四哥的对手。” “他行事诡秘,狡猾非常,切莫轻敌。” “不管是宇文达还是宇文邕,周国从来就不是我们大齐的对手,即便斛律光将军和段韶太师不在了,就我们兄弟俩,照样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五弟,我劝过你多少回了,切莫骄躁,你总是不听。” 高延宗不服气,“我说错了吗?有能耐就打过来呀,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总是改不了莽撞的毛病,高长恭实在拿这个弟弟没办法,索性不跟他争辩了。一行人沉默了一路,直到兰陵王府门口。 萧念主动告辞。她这次出来,本是打算散心的,一不小心走得太远,还差点出事,该早些回客栈。 见萧念走远了,高长恭转头向高延宗道,“五弟,有空帮我查查她的身份。” 高延宗多看了她的背影几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问,“四哥怎么突然查她,难道怀疑她是敌国的奸细?” “她叫阿念。” 高延宗一愣,眼睛瞪得老大,“她不会就是四哥找了这么些年的人吧?” “昨天,我讲了一些过去的事,她似乎没有什么印象,十之八九不是。不过,在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我不踏实。” “四哥,如果她不是,你还继续找下去吗?连续二十年没消息,说不定阿念真的不在世上了。就算活着,天下这么大,你也不一定能找到,总不能一辈子不成亲吧。” 高长恭进了王府大门,将白马交给一旁的管家,往屋里走去,“与她的约定,是我此生许下的第一个承诺,如果做不到,何以取信于人。” “得,算我没说。”高延宗说完,向一侧的旁室吼了一声,“牛鼻子老道,赶紧抱着你的药箱子出来,又有你的活儿了。” 只听到咣当一声响,旁室的门开了,一股浓烟冒了出来,接着,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头发乱成一团麻线。他举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兴高采烈地冲到了两位王爷面前,“哈哈哈,贫道的药丸终于炼成了!” 高延宗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放了一颗黑乎乎的丸子,看不出用什么做的,“老道,你整的是啥幺蛾子啊?” 老道士对高延宗的不屑极为不悦,解说道,“什么叫幺蛾子啊,这是根治四殿下寒疾的良药!” 高延宗捏着药丸反复看了看,怀疑地说,“真是治病的么,该不是从你身上搓下来的泥丸吧。”他将药丸放回盒子,向老道士怀里丢了过去。 老道士连忙接住,检查了下药丸还在,冲他哼了一声,转头向高长恭道,“四殿下,快回房里,让贫道为你再把把脉。”说完,打头进了房间,不再搭理高延宗。 在高长恭的手腕下垫了一个布枕,老道士将手搭了上去。他一边号脉,一边捻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眉头越皱越紧,过了一盏茶时间,老道士才纠结地说,“脉象不对啊,跟上次的不一样,似乎寒气入侵的更深了。四殿下在贫道闭关之时,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大冷天抱着女人跳进河里洗澡算不算?”高延宗抢着回答。 听到这话,高长恭呛了一口,连着咳了几声,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算。四殿下本身就是被寒气所伤,积了二三十年的陈疾,又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身体怎么能受得了。”老道士闷头想了一会儿,将小盒子推到了高长恭面前,“虽然现在这药丸不完全对症,没法根治,但暂时控制是没问题的。贫道再改下方子,重新配药。” 高长恭接过小盒子,谢道,“有劳道长。” “唉,四哥,你真打算吃啊?”高延宗不放心地说。 老道士一听这话不高兴了,“这药丸可是贫道精选了上等的天山雪莲、百年灵芝、千年人参等多种名贵药材精炼而成,有病治病,没病还能补气益身”老道士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他笑了笑,“贫道怎么觉得,自个儿像是江湖上卖大力丸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3 儿时婚约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正在四处打听,有没有人看到过自家小姐,连问了几条街,都没有得到消息。|ziyouge.com| 她垂头丧气地走着,眼睛里盛满了忧虑。不过打个盹儿的功夫,小姐就没影儿了。在府里的时候,就有人说她傻乎乎的,现在看来,不但傻,还笨。笨得弄丢了小姐,要是老夫人健在,一定会骂死她。 隔着老远,萧念就看到了她,连忙大喊一声,“阿秦,我回来了!” 阿秦脑袋嗖的一下抬起来了,飞奔过去拉住她的手,又喜又气,“小姐,你去哪儿了,一天一夜没消息,让阿秦担心死了。” “我去邺城郊外的山上转了一圈,散散心。”萧念将昨儿个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阿秦听,阿秦听得眼睛都亮了,“兰陵王?那是大英雄啊,是小姐喜欢的类型。他还问你有没有婚约,意思是不是看上小姐了?” “他是皇上最器重的王爷,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怎么会看上我呢。”萧念嘴上这么说,脸颊却早已飞上了两朵红霞。 “脸都红了,还不承认呢。”阿秦调皮道,“兰陵王现在尚未娶妻,小姐加把劲儿,说不准真能共结连理。” “他没娶妻,但有个定了婚约的。阿秦,别胡说了,让人听见了笑话。” 阿秦做着鬼脸,“这路上人来人往,哪有人留意咱们说什么,嘿,谁能听见?” “好,没人能听见。别闹了,我们有这时间,不如多看看附近有没有缺工的,好赚些银子生活。”萧念半拖半拽,跟阿秦往下一条街走去。 接连问了几家,都被拒之门外。 她们找了一处台阶,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阿秦的肚子咕咕乱响,很长时间没吃饭了,萧念也是。两人一商量,决定先安慰一下五脏庙,其他的事情等吃饱再说。 就近寻了一家饭馆,刚到门口就被小二堵在门外,“不是跟你说过,这里不缺人吗,怎么又来了。” 萧念忙说,她们这次来是吃饭的。开店的没有往外赶客人的道理,小二将她们迎了进去。 点了两碗焖面,趁热吃着。不多时,碗里只剩下了汤,阿秦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萧念看出阿秦没吃饱,主动问她,要不要再叫一碗。 “不了,要是让我放开肚皮吃,我吃得下一座山。先这样吧,晚上再继续。小姐,付钱。” 萧念拿出钱袋,在里面翻了翻,缓缓地抬起了头,“阿秦,我没带钱。” 阿秦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连钱袋都没带。她望了下柜台上概不赊欠的牌子,吓得打了个嗝儿。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拿起筷子,在各自的碗里捞。要是能捞出个苍蝇臭虫什么的,这一餐就能不用付钱了。 捞了半天,除了香菜叶,啥都没捞上来。现抓一个放进去?好像不太现实。 正发愁着,一阵风卷进来几片树叶,其中有一片,晃晃悠悠正好落进了碗里。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阿秦拍了一下桌子,把小二叫了过来。 小二一脸笑意地问,“两位是要付账吗?一共八文钱。” 阿秦指了指碗里,小二探过头去一看,脸上的笑僵了,“对不住二位,马上给您换一碗,这顿饭钱免了。” 看着新端上来的面,阿秦跟萧念客气了一下,尽数倒进了自己嘴巴里。抹抹嘴,还没吃够,要不,再赖一碗吧。阿秦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准备往碗里放的时候,萧念拦住了她,“阿秦,适可而止,下次咱们带钱了再多吃一点。” “没事啦,小姐,不就是一碗面嘛,下次来的时候,咱们多付点赏钱不就行了。难得这么好玩,多玩几次。”阿秦说完,啪的一拍桌子,“小二,再来一碗!” 小二冷着脸,指着碗里的树叶说,“两位姑娘看着挺端庄,怎么也干这种吃白食的事儿。” 只见碗里的树叶上面,还有一只活的蚂蚁在跑。 她们被扣了下来,做一天活儿抵饭钱。 一位客人起身走了,萧念过去清理桌子,把剩下的饭菜放到托盘里,擦拭桌面的时候,她发现阿秦不在店里。四下巡视了一番,目光落在了门口的一个身影上。 萧念端着托盘,走过去拍了拍阿秦。 阿秦转过身,笑眯眯道,“小姐,我在玩这个,刚刚一个小孩送我的。”她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香,在说话的同时,上面一段烧红的香灰折断了,落在了一堆爆竹上。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托盘里的东西被震得散落一地。 两人灰头土脸地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米饭和炒鸡蛋捧回碗里,准备端回厨房倒掉。 店里一个客人等不及上菜,催促道,“我的蛋炒饭怎么还没来。” 萧念抱着托盘,拐了个弯,过去赔礼,“客官,厨房那边可能有点忙,您久等了。蛋炒饭”她是想说,蛋炒饭过会儿才能来。 客人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怀里那碗米饭、鸡蛋和沙土的混合物,眼睛直了,“你们店里的蛋炒饭都是这么做?我还是去路边买两个包子吃吧。” 店里另外几个客人,也都纷纷站起身,不管吃完没吃完,把点的东西全部退掉,离开了店里。 喊了两声客官,那些人早没影了。 阿秦唤着萧念的名字,扯了扯她的衣袖。 萧念回头一看,柜台里,掌柜的怒目而视。萧念小声问阿秦,“咱们客栈里的银子,够不够赔掌柜的损失?” “应该是不够。” “那怎么办?” “跑。” 客栈里还有几样值钱的东西,等当掉以后,再来还这债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一、二、三!萧念和阿秦牵着手,拔腿就跑。等掌柜的反应过来,俩人已经逃出去几条街,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秦倒退着走在前面,看到没有人追上来,放心多了。她刚要松口气,就感觉身后似乎站了个人。 回头一看,一位老者正站在阿秦身后。他皮肤光滑,须发却已花白,身上披着一件摞满补丁的麻布衣,最特别的是,在胸口的位置,不知道是用石墨还是烟灰,画了个变形的太极图案。 老者笑道,“两位姑娘,有没有空啊?” “大伯,我和阿秦是从边界避战乱来的,出门走得急,身上没带钱。” 老者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把我当乞丐了?这是对贫道极大的侮辱,我是个道士,正经的出家人!” 萧念不敢再乱说话,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长,那您是找我有事?” 老道士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一本正经地说,“贫道看病算卦都不在话下,看你这样子不像有病,那就来给你算一卦吧。” 阿秦嘴巴一撅,不满道,“你才像有病呢!” 萧念忙拉了一下阿秦的袖子,让她别冲撞了老人,随后从身上取出了空瘪的钱袋,打开给老道士看,“道长,我们真的没带银子,付不了您的卦资,不信您瞧。” 老道士探过头去看了一眼,里面的确是连一文钱都没有,他义正言辞地说,“贫道是个出家人,四大皆空,会把你那点钱看在眼里?当然是免费给你算一卦了。” “我不信这个,能不能不算啊。” “不行!这是跟道法结缘,你能不要缘吗,不能吧。” “那就劳烦道长了,不过这里没笔没纸,相面能成吗?” “成。”老道士直盯着萧念,看了半晌儿,他满脸喜色道,“姑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有福之人,相信不需多久,定会母仪天下。” 萧念和阿秦瞬间被吓愣了,这话太大逆不道,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一定会引出大麻烦。她道,“道长,这种玩笑开不得。” 老道士望了一眼萧念的发髻,义正言辞地说,“贫道从来不开玩笑。” 萧念摸了摸头上,发现老道士正在看自己头上的金簪,忙取了下来,放到了他面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用这个结缘吧。” “你以为贫道是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拐着弯地骗你这点东西?我告诉你,你错了!别人花大价钱,也未必能让贫道张一回嘴。”老道士唾沫星子飞溅,说完之后,迅速将金簪接过来,揣进怀里,“不过,姑娘这么有慧根,贫道也不好拒绝,相信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 阿秦觉得有点不对头,略一琢磨,佛祖保佑,他不是道士吗。 说话间,老道士拍拍屁股,已经走出去几丈远,他缠住路旁的一位姑娘,磨了半天,也给她相了一面,开口又是,“姑娘好福气,他日一定会母仪天下。” “太骗人了,我去把金簪要回来。”阿秦甩开袖子,就要去找他算账。 萧念忙说,“阿秦,东西已经送出去,别计较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嘛。” “道长这么做,一定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像咱们刚刚闹完饭馆一样。” 阿秦眨巴了几下眼睛,好像是那么回事。今儿个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不比老道士强多少。 天色渐晚,夕阳几近落山,街两旁的商贩开始收摊,店铺也纷纷打烊了,两人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客栈。 萧念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清洗晾干之后,叠在包袱里,准备送还给高长恭。 阿秦见她似乎又要走,连忙堵在门口,不许她出去,生怕再消失几天不回来。但是,衣服不能不还。俩人经过交涉,决定一起去兰陵王府,免得留阿秦自己在客栈提心吊胆。 这时候,老道士躺在王府院子里的竹椅上,边晒太阳边打瞌睡。 高延宗风风火火地走进房间,将一份官籍拍在桌上,满脸兴奋地对高长恭道,“四哥,总算让我查出来了。这个阿念,家在齐国和萧梁边界,是萧开的独生女儿,因为战火波及,带着一个丫鬟来到了邺城。” 高长恭忙接过来仔细查看,面露喜色,“真的是她!” “四哥,赶紧把她娶回来,王府缺个四嫂啊。” “过去这么久了,她会不会已经有了心上人,或者不愿意嫁给我?五弟,有时间,你替我问问她。” 高延宗一摆手,果断拒绝,“怎么能我去问,又不是我娶媳妇。四哥,你自己问。” “我去问?”第一次见面,问人家有没有婚约;第二次追上去,问人家要不要嫁给他;别人得以为高长恭想娶妻想疯了。他迟疑了一下,“不急,等过几天遇到她再问不迟。” “战场上比谁都果断,怎么到了亲事上,就拖拖拉拉。” 高长恭以手背掩口,连咳了几声。 高延宗忙道,“你这爱咳嗽的寒疾,真是气死太医、急死兄弟。怕了你了,随你什么时候问,我不催你。” 正说着,王府大门口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萧念恭敬地向管家问,“老伯,请问,兰陵王在府上吗?” “在。姑娘稍等,老奴去通禀一声。” 没等老管家进院子,就听到高延宗对外面大吼一声,“管家,让她们进来吧。” 老道士被震得一哆嗦,从竹椅上摔了下来,刚要爬上去接着睡,一眼瞥见萧念和阿秦往这边走来。他暗道一声倒霉,她们怎么来了,不会是跟着他追来的吧。 想到这里,他连忙猫下身子,躲在灌木丛后,溜进了自己屋里。 萧念进了大厅,将衣服递给高长恭,再三谢过,打算离开的时候,被高延宗叫住了。他等了半天,高长恭没开口,便直接说,“阿念,我四哥有话问你。” 萧念转回身,望着上坐的人,“四殿下有话但问无妨。” 又过了半晌,高长恭还是没说话。高延宗寻思着,该不是在场的人太多,他四哥不好意思问。想了想,他唤了阿秦一道出去,把房间腾出来,让萧念和高长恭独处。 “我是想问下”高长恭轻咳了几声,脸上表情十分不自在,沉默了半天才说,“在邺城住得惯吗?” 萧念搞不明白高长恭的意思,低着头回答,“回四殿下,这里很好,只是天气比老家那边冷些。” 高长恭不知道怎么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远处的灌木丛无风微晃,两个人正躲在后面偷听。高延宗雄厚的身躯发挥了重要作用,将阿秦挡得严严实实。阿秦探头探脑了半天,什么都瞧不见,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五殿下,他们在说什么?” 高延宗嘘了一声,低声回答,“四哥在问,在邺城住得惯吗。” “这样的事,有啥不能当着咱们的面问的,五殿下为什么要把我拖出来。” 高延宗掌心里攥出了一把汗,一脸无奈,“我要被四哥急死了。” 阿秦不解,“五殿下,是不是四殿下有什么别的问题要问?” “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四哥想娶你家小姐,问问她愿不愿意。”高延宗小声道。 阿秦脸色由惊转喜,笑着说,“兰陵王才貌双全,这么好的人,谁会不愿意。不对,小姐不愿意。” 高延宗瞪大了眼睛,忙问,“啊?为什么?” 阿秦轻哼了一声,不满地别过头去,“我早就听小姐讲过了,你四哥有个未婚妻,我才不会让小姐做妾呢。” “谁说四哥有未婚妻了?”高延宗两条粗重的眉毛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想了一会儿才说,“想起来了,那个未婚妻就是你家小姐,他们俩小时候学人家私定终身,但是你家小姐可能忘记这回事了,四哥没忘,就这样。” 这次换了阿秦瞪大了眼睛,惊得合不拢嘴,“还有这事,我跟小姐一起长大,我怎么没听她说过。” “要是你私定终身,你跟人家说吗?” 似乎有点道理,难道真是小姐忘记了。听得那边又开始说话,阿秦扭过头去继续偷看。 此刻,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高延宗一拍脑袋,“糟糕,光顾看热闹,忘记正事了。” “五殿下,什么事儿?”阿秦好奇地问。 “跟你没关系,在这里躲着别出来,要不死了别怨我。”高延宗将阿秦往灌木丛里一按,站起身走了出去。 这话是以王爷的身份命令,还仅仅是随口说说,乱动会不会被砍头? “喂,五殿下,你要走也先让我平身啊。”喊了几声,高延宗都没理她,阿秦不得不保持一个憋屈的姿势,盼着高延宗不要把她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4 荒山比武 跟萧念闲聊了一会儿,高长恭突然脸色大变,他望了望太阳的位置,看上去好像在等着什么。 萧念问,“四殿下在等人?” “嗯,已经等他很久了。”高长恭低声说。 “既然这样,萧念不打扰四殿下待客,先退下了。” 刚要走,被高长恭猛地压下了身子,他贴在萧念耳边低声道,“别动,人已经来了,这人你也见过。” 萧念抬眼四处看了看,似乎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动静。她来邺城没几天,认识的人不多,会是谁来呢。 随着一声微小的唿哨,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渐渐在身边响起,似乎真的有人来了。 眼前一闪,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紧接着,一柄纸扇夹着一股寒气迎面而来。萧念感觉按住自己的手一松,看见高长恭从身后抽出一把剑,一跃而起,迎了上去,听到当的一声,两件兵器碰撞在一起。 来人着一袭白色绨衣,身形跟高长恭极像,眉间隐隐散发着一丝邪气,是宇文达。他赞道,“不愧是齐国的兰陵王,我没找错对手。” “想找对手,为何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战,偏偏要趁着王府里空虚前来偷袭?”高长恭的声音带着在战场上拼杀过多年独有的豪气。他一剑挥去,将来人逼得退了一步。 宇文达举扇格开,大笑着说,“是以成败论英雄,手段可以活泛一些。” 兵器碰撞的声音越来越急,动作随之越来越快,起初还能看清招式,后来只看到一片刀光剑影,和两个身形相仿的人。萧念看得眼花缭乱,在一旁帮不上忙,急得要冒出火来。 打了半天,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剑锋与纸扇接触的地方溅起一串火星,两人各退了几步才停了下来,中间隔了数丈远。 高长恭的手开始颤抖,身体也微微晃了晃。 宇文达仍是气势如虹,他笑道,“功夫不过如此。胜负已分,我无需亲自动手。” 在他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数条黑影冒了出来,他们掩住容貌,穿着清一色的黑衣,提着刀剑近身而来。 那黑衣人身上的杀气很浓,那种冰冷的眼神,不知道是杀过多少人,才能练就这种视人命为无物的绝情。 “我以为是挑战,原来是刺杀,是我高看了你。宇文达也不过如此。”高长恭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不稳。 宇文达退到一旁,下令让黑衣人动手,不再理会他的话。黑衣人越来越近,萧念情急之下,硬着头皮挡在高长恭面前,对宇文达道,“你不能杀四殿下!” “哦?”宇文达举手制止了黑衣人的行动,饶有兴趣地说,“我倒是想听听为何。” 事情紧急,萧念脱口而出了这句话,怎么知道为何,单纯是想救下高长恭罢了。没有多少时间让她考虑,萧念随便扯了个借口,“他爱民如子,死了就没这么好的官了。” “他死了以后,我会比他对百姓更好。”宇文达回答。 “他他长得好看,死了就看不到这么好看的人了。”萧念又瞎扯了个理由,心里开始暗自着急,那个高延宗不是就出去一会儿吗,怎么还不回来,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宇文达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可笑的理由,如果真有人为了这个理由刀下留人,就绝对是个傻子。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宇文达不再听她的废话,让黑衣人赶紧动手,好回去复命。 高长恭起初还能忍得住不咳嗽,听了萧念第二个理由之后,嗓子一松,再也坚持不住,咳得昏天黑地。 萧念焦急地看看身后的人,转回头来,豁出去大声对宇文达说,“停手!我有最后一个理由,一定能让你改变主意!”她哪里想得出理由,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高长恭则一把将萧念拉到自己身后,手中握紧了长剑,“宇文达,我早已得到消息,知道你会带手下前来。为了能将你们一网打尽,我刚刚让了你几招,现在,是时候分个高下了。” 宇文达将院子大体看了一遍,没有看出异样,“想诈我,用空城计将我骗走,你当我会信吗?” “很快你就会知道真假。” 一个黑衣人上前禀报,“十一殿下,附近似乎有兵器的声响。” 宇文达皱了皱眉头,跟黑衣人一起缓缓向大门处退去。 院墙上忽的站起了一圈人,手中持有弓弩,箭头对准了宇文达一行人。 王府大门缓缓推开,高延宗手握一把二指厚的大刀,自门外疾步而来,因为发福而臃肿的身材,此刻威风凛凛,单单气势足以震慑人心。他哈哈大笑,“兔崽子,想走,没那么容易!” 若是刚才,宇文达和黑衣人一起对付高长恭,或许还有胜算,而今高延宗一来,这方占有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只要一声令下,宇文达他们就会被射成马蜂窝。两方对峙,剑拔弩张。黑衣人迅速围成一个圈,将宇文达护在当中。 宇文达也算是身经百战,见到这样的阵势,丝毫不露惬意,他轻摇纸扇,“我要栽在你手上了,不知道你抓了我,打算怎么处置?” “送入天牢,由皇上决定你的生死。” “那我岂不是没机会再见你了,想想还真是遗憾。要不,在我临死前,告诉你一个关于齐周两国的大秘密?” 见他的眼睛里闪着精光,高长恭猜测,是不是又有诡计。转念一想,宇文达已成瓮中之鳖,谅他也没有能耐逃走。高长恭道,“你说。” “这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宇文达说着,缓缓向高长恭这边走来。 高长恭盯紧了他的每一个动作,防止他会出其不备来上一招,但他除了摇扇子之外,什么都没做。 正奇怪着,宇文达突然出手,扇子夹着风声袭来,高长恭本能地一偏头,躲开了这一击。等高长恭觉出不对劲儿的时候,发现刚才躲在自己身后的萧念,已经到了宇文达的手上。 宇文达得逞地大笑起来,“兰陵王真是大方,这样关键的时候,还送给我一个人质。” 萧念虽被制住,心中却是不忿,她哼了一声,“你好卑鄙!” “姑娘气成这样,是因为怕死吗?放心,我不会死,你在高长恭死之前也会好好的。”宇文达转向高长恭,向他道,“让埋伏的人都撤了。” 高长恭对高延宗说,“五弟,你跟他们都退下。” 好好布置的计划,就这么放弃,高延宗自然不愿,“四哥,凭你的功夫,与我合手,一定能将阿念从他手中毫发无伤地救下来,这样撤掉,他们就跑了,日后定会遗患无穷!” “我说,放他们走!”高长恭加重了语气,脸上的神色不容置疑。 高延宗心有不甘,却不愿违逆兄长,气得直跺脚。 弓弩手一个个退下,离了埋伏,院子中的战势斗转星移,宇文达的一方重新占了上风。高延宗拳头握得咔咔响,集中了注意力,准备一会儿拼杀的时候,能够替高长恭挡住那些黑衣人,好让他专心救人。 “让高延宗也退下。” 高长恭道,“五弟,你也先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顶得住。” 高延宗心中憋闷,不甘心地告辞一声,将大刀往地上一丢,大步而去。 宇文达不知道是否还有第二层埋伏,再待下去绝非长久之计。片刻后,他笑着道,“不愧是齐国的兰陵王,胆识、气度和智谋都让在下敬佩之至。本想多交流一下,但是你的人都不欢迎我,我们干脆换个地方谈谈如何?” “你别伤害她,我就答应你。” “我和这位姑娘在荒山小院等你,希望今夜你一个人准时赴约,我们晚上见。”说罢,宇文达带着萧念纵身一跃,与黑衣人一同消失在院墙之外。 高长恭想了一会儿,不明白宇文达为何将地点选在他母亲的故居,难道是因为那里够偏僻,适合埋伏?若是不去,萧念极有可能被害,除了赴约,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倒要看看,宇文达卖的是什么关子。 拿了宝剑,走出王府大门,高长恭策马狂奔,直奔荒山而去。等赶到小院的时候,已是夕阳将落。他远远看见,宇文达躺在一堆篝火旁喝酒,腰后别着扇子,萧念被绳索捆着,似乎在昏迷中。 宇文达在明处,暂时没有发现高长恭已经到了。他举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向一旁的萧念道,“睁开眼睛吧,别装了。” 果不其然,萧念听完这话以后,坐起身来,“你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也做这等绑票要挟的下作之事!”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是请你来这儿喝一杯的。”宇文达看了看她身上的绳索,“你好像不太方便,那我就不给你留酒了。” “你要四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比武招亲。”宇文达拍了下脑袋,更正说,“喝迷糊了。比武,因为我很想知道,我们两人的武功谁更强一些。只要他赢过我,就可以带你走了。” “要是输了呢?” “我可以送你们一块风水宝地,外加两副棺材和覆土服务。” 看来,宇文达是打定主意要下死手,故意引高长恭入套。虽然萧念知道高长恭的武功很好,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萧念心中忧虑,嘴上仍旧不服软,“没准儿死的人是你。” 宇文达拍着酒坛,仰天大笑,“天下没有人能拿得住我宇文达。” 真是能吹,萧念暗暗腹诽。 一阵朔风吹过,屋檐上的几片枯叶飘落下来,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萧念往篝火旁凑了凑,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暖和了些。她道,“别等了,他不会来的。我在他心里的分量,没你想得那么重要。” 对方十分肯定地说,“莫不说你们之间有过几面之缘,即便你是个街头小乞丐,他也一定会来。”很快,宇文达改口道,“他已经来了。” 萧念抬起头,环顾了一下,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都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别找了,他就在你身后。” 萧念立即转头去看,果然如他所说,高长恭正站在那里,一身风尘仆仆。 宇文达站起身来,指了指酒坛,“估计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等我喝完这坛酒,咱们就开始比试。” “你是冲我来的,何必牵连无辜。”高长恭轻咳了两声,问道。 “因为我喜欢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做事。”宇文达将酒一饮而尽,抓住坛沿的手向外一推,整个酒坛飞了出去。 高长恭拔剑一斩,那酒坛碎成无数片落到地上,肩上的发丝,因剧烈的动作扬了起来。一柄纸扇马上到了面前,高长恭以剑相挡,兵器相交,声音逐渐响成一片。 这个宇文达真是古怪,想杀高长恭,等到府中疏于防范时,直接跟上次一样,再来一次刺杀多直接,非得搞这么多麻烦事,八成是脑袋有问题。 萧念自言自语了几句,然后挣扎着起身,趁他们打斗的功夫,跳到屋子里找到刀子,将身上的绳索割开。 本想躲在屋子里不出去的,但是一想,她躲哪里对宇文达来说都是一样,只要他想找,再隐蔽的地方,也能被拖出来。索性出去观战,还能烤着火,暖暖身子。 当她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两个人正面对面站着,一剑一扇抵在一起,比拼内力。 秋风飒飒,寒意袭人。宇文达的额头渗出汗来,似乎不敌。他微微一笑,对高长恭说,“看来,今天你死不了了。” 高长恭平静道,“承让。” “我似乎不太适合这种玩法儿,下次还是得带点兵马。”宇文达笑意盈盈,似是聊家常一般,“真希望你能早点死,也好让我大周一统天下。” “不管单打独斗还是排兵布阵,你都不是我的对手,说这话未免不切实际了。” 宇文达笑脸相对,“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有耐心,我会等到这一天来临的。” “我不会让你得逞。”高长恭往剑上加注更多内力,准备下一招将他拿下。 宇文达借这力一跃,到院子中揪住了萧念的衣领,以她挡在身前。 高长恭跟过来,怕他伤害萧念,不敢上前。他冷冷道,“放开她。” “接着。”说罢,宇文达一扇击在萧念脑后,随意找了个方向抛了出去。他邪邪一笑,拱手说,“告辞。” 高长恭飞身而起,将萧念接在怀中。低头去看,她已经昏了过去,长长的睫毛覆在如脂般的脸上,恬淡得好似雪娃娃。他的心猛跳个不停,慌乱着别过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5 玉树琼枝 萧念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坐在白马上。回头去看,高长恭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她在怀,身后是浩瀚的星空和无边无垠的夜色。最绚丽的风景,最中意的英雄,美好得宛如梦境一般。如果没有终点,一直像这样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偶尔轻微的咳嗽和哒哒的马蹄声,将她唤回了真实的世界,兰陵王府已经近在眼前。高长恭勒住缰绳,将她抱下了马背。 高长恭说,“阿念,今儿个下午,我问你” 该不是被阿秦猜对了,他想跟自己在一起?萧念意识到了以后,拘束地搅着手,“四殿下,你别问了,我不知道。” 高长恭看着萧念匆忙逃走,被搞懵了。他是想说,下午问她话的时候,阿秦走了就再没出现,他很担心阿秦的安危。他站在院子里发愣,过去打仗从没输过,一个小女子的心思怎么难懂。 还在琢磨着,就发现萧念又回来了。 刚才,萧念走到半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去询问意见的时候,才发现阿秦丢了,她连忙折了回去。 “四殿下,我是来找阿秦的。”萧念低着头,表明了来意。 已是三更,王府内外黑漆漆的一片,唯一可能知道阿秦去向的高延宗不在这里,看来得他们自己找了。两人分头去寻,刚走了没多远,听得当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距离高长恭脚边不远,一支发簪在月光下闪着光。萧念上前捡起,快步追上了高长恭,将东西递给了他,“四殿下,您刚刚丢了样东西。” 高长恭接过,放在手里看了看,“多谢。” 萧念本打算接着去找阿秦,目光却被他手中的东西吸引住了,揉了揉眼睛,反复看了几遍,仍是不敢置信。 “看你的样子,好像识得此物。”高长恭问。 “四殿下,可否将此物借我一观?”萧念拿在手里仔细看过,确认无误后道,“这是我的发簪。” 高长恭也疑惑了,“你的?” “阿秦可以作证。不过,前些日子,我明明将它给了一个人,怎会出现在四殿下手中。” “那人是一名长者?” “我记得他好像是个道士,穿着极其古怪,而且说起话来十分狂放。”萧念迟疑了一下,“四殿下认识他?” “自然认得,那是我的”高长恭一顿,接着说,“是我的一个故人。他曾说,大齐的国运就系在这支发簪上。他的话向来十分灵验,只是我尚未瞧出端倪。不过,既然是你的,我便将它还与你吧。” 萧念没有伸手去接,她说,“四殿下,这簪子是我给道长的酬劳,他将东西给谁,都与我无关。所以,恕我不能收下。” “不如这样,现在由我代为保管,等弄清了藏在上面的秘密,再还与你。” 这边在说着,灌木丛后面,阿秦保持着那个姿势,已经累得全身僵硬,她听着似乎没什么危险,向高延宗离开的方向大喊,“五殿下,我可以动了吗?” 萧念想起这趟回来是做什么的了,立即拖了阿秦,跟高长恭告辞,疾步出了兰陵王府。 高长恭担心宇文达会再次对萧念下手,派了人暗中保护她们。 看到阿秦在前面边走边笑,忍了半天,萧念忍不住开口问她,“啥事让你笑成这个样子?” 阿秦好不容易止住笑,刚要说话,转头看到萧念又噗嗤一声。 萧念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恼道,“不说便罢,我不问了。” 说完要走,被阿秦扯住了衣角,忍了半天,才没再笑出来,“小姐,阿秦问你,如果四殿下要娶你,你会不会答应啊?” 萧念双颊一红,背过身去,“这事儿很好笑吗?” “不是,阿秦就是问问。”阿秦终于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想了一会儿,萧念扔下了一句话,“他怎么可能娶我,别取笑我了。”然后匆匆往客栈走去。 阿秦追了上来,“小姐,这是真的,五殿下在灌木丛后告诉我的。” 萧念停住脚步,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四殿下的未婚妻就是你。”阿秦照实说。 萧念板下脸道,“又拿我寻开心。” 阿秦忙解释,“小姐,我没拿你寻开心,五殿下还说,是你跟四殿下小时候的约定,不过你好像忘记了。” 想了半天,萧念没有想起丝毫跟高长恭有关的事,难道自己曾经得过失忆症不成,可自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什么刺激,该不会是像高长恭在这山上说的,失足落水,然后就失忆了? 萧念缓步往前走,琢磨了一会儿,忽的停下来对阿秦说,“说不准是五殿下逗你玩,如果是真的,四殿下就该直接告诉我。这事儿,以后不许你再提。” 转眼数天过去,一场雪夹着寒意袭来,带来了初冬的气息,漫天遍地的雪,连屋檐上都悬着一尺多长的冰锥。 天气一冷,高长恭的咳嗽声更频繁了,老道士被吵得睡不着,硬逼着他服下那颗药丸,说来也神,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寒疾,竟然被压下去了。 这天,高延宗得了空,又到了兰陵王府。谈完朝政之后,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由于发福的身体太过庞大,走不了几步就撞到家具上,他索性不走了,一屁股坐下来,“四哥,阿念的事情怎么样了?” 高长恭捧着一杯香茗,袅袅腾起的薄雾,将面容遮挡得不甚真切,“我问不出口。” “她俩上次来那回,我问过阿秦,她说你是阿念喜欢的类型。别犹豫了,赶紧问完,赶紧操办婚事。”高延宗不是个能耐住性子的人,见高长恭不着急,自己先着急了。 高长恭低头品了一口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看他不咸不淡的样子,高延宗跟挨了一闷棍似的,“四哥,你就不能多一点反应吗?” 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下,高长恭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说话的语气仍是轻描淡写,“我该有什么反应?” “马上跳起来去找她。” “我没想好怎么问。” 这个还需要考虑吗,过去直接问不就行了。高延宗决定不再催促,而是从桌上拿起一个盒子塞进高长恭怀里,拉他走出了家门。高延宗算是看明白了,不到那份儿上,四哥是不会开口的。 大门一开,两个人带着一身茶香,往萧念所住的客栈而去。 天刚蒙蒙亮,未从床上起身,就看到房间里比往常亮堂不少。萧念忙套上衣衫,打开窗子向外看,极目处一片冰天雪地。 萧念老家是南方,那里罕少有这般皑皑白雪,乍一见新鲜得很,眉眼间顿时露出几分喜色。她平摊开双手,踏着一地碎琼乱玉,迎着朔风奔了出去。鹅毛大小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身上,片刻后被体温融化,一颗颗滚落下来。萧念向屋里道,“阿秦,赶快来看,好大的雪!” 阿秦撑了一把油纸伞,快步走出房来,将怀里抱着的斗篷披到了萧念身上,心里明明关心,嘴上却是责怪,“小姐,你都多大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万一冻病了该怎么办。” “站在这大雪中,好似融进画里一般,能如此,就算生病也值了。”萧念说着,从伞下逃了出来,任由雪花沾湿了发丝。 雪丝毫没有下小一点的意思,漫天飞舞的雪花将视线阻隔在了一丈以内。 阿秦又急又气,生怕萧念跑得太远找不到,忙打着伞跟在后面小跑,刚刚追上,用伞替萧念遮一会儿雪,眨眼又被她逃脱了。 一跑一赶,两人在雪地里追逐嬉闹着,落了一路散乱的脚印。 突然间,萧念的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失了平衡,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活动了一下摔痛的肩膀,萧念抬起头来,发现面前多了一双修长的手。沿着手臂向上看,正看到高长恭柔美的面容,嘴角还挂了一丝淡笑。 萧念匆忙爬起身,“谢四殿下好意,不用扶,我自己能起来。” “一起走走吧。”随着话音落下,高长恭走在了前面。 萧念四下看了看,阿秦不知跑哪儿去了,高延宗也没在,大概是他们两个又回避了。 刚想到这里,高长恭已经走远了,萧念忙疾步追了上去。 大雪给世界披上了一层银装,他们从一路的玉树琼枝间穿过,距客栈越来越远。 萧念走累了,暗自小声嘀咕,不会就真的只是走走吧。正嘟囔着,就看到前面的高长恭停下了步子,回头向她微微一笑。 她咧嘴笑了笑,心里暗道,耳朵这么灵敏,谁敢说他坏话。 “我今天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件事。” 萧念站直了身子,等着高长恭继续说话。 他说,“如果有天突然出现一个人,对你说,儿时,你跟他私下里有过婚约,你会不会跟他履行约定?” 这叫什么问题,带了如果,十之八九不会发生的。萧念思索了半天,认真道,“既然是私下里,该是两个人相互喜欢,才会偷偷约好的。这样的话,真在一起,应该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吧。” 高长恭眼角弯起,一抹笑意从如墨的眸子中漾了出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以后,摆到了萧念面前,“那金簪,恐怕得好一阵子才能还你了。这个送你,就当是这些日子的租金。” 盒子里放着一支玉簪,白如云,润如脂,顶端簪花以金丝为蕊,中间缀以明珠,一看就不是俗物。萧念无功不受禄,不肯收下。高长恭又道,“你若不收,便是不肯将金簪长借于我了。” “那我愧受了。”无奈之下,萧念只得暂且收下,等以后寻了机会再还给他。 “戴上试试。” 萧念看了看周围,这半路上,连个铜镜都没有,更没梳妆台,想戴上也没法弄。 “你那天替我包扎伤口,今儿个,就让我替你戴发簪吧。”高长恭一手扶住萧念的肩膀,另一手将白玉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髻中。垂手时,手指似有还无地划过她的脸颊,一下子让她红了双腮。 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高长恭赞道,“好美。” 被一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夸美,这种感觉实在是怪怪的。萧念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听到对方又说,“看着你,忽然想起了母亲。” “是不是我跟她长得很像?” 高长恭缓缓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 萧念惊讶地“啊”了一声,“怎么会” 高长恭缓缓向前走着,逐渐沉入回忆之中,眼神随之缥缈起来。 “那时候我还在流浪。后来,父亲找到了我,将我带回府中。在那里,我听到了很多风言风语。有人说我的母亲是一名低贱的官妓,有人说是一个思春的尼姑,还有人说是某个王爷的侍妾红杏出墙,各种说法不堪入耳。有一回,我拦住了父亲的去路,问他,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父亲站在我面前,许久才说,那是一个让所有男人看到都会心动的女人。我又问,母亲叫什么名字。”高长恭转头望向萧念,“你猜,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萧念听得入迷,问道,“他没有告诉你?” 高长恭望向了她身后的苍穹,目光变得深邃,“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所住的地方吗?当时,父亲将我带到那个小院里,说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父亲还说,她不是我的母亲,不过是生我的人,更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只要记得,我是他一个人的儿子,这就够了。我不懂,母亲分明是一个让父亲心动的女人,为何父亲会对我这样说。” 他说话的语气如此平静,萧念听了心里却十分沉重。 “父亲曾说,我长得跟母亲有七成相似。我常常回到那个小院,对着铜镜想象母亲的样子。今天见你戴了这支玉簪,忽然就想到了她,兴许,她看上去像你一样。” 不知道亲生母亲的模样,不知道她做过什么事情,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高长恭只是每当路过那座山,就一个人来到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从母亲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筷,还有睡过的床铺上寻找着母亲的气息,用想象勾勒出一个幻象来安慰自己,那段生活想想就知道该有多寂寞。 萧念对眼前的人,除了仰慕,更多了几分心疼。如果她真的是那个阿念,能够跟他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好好对他,把这些年失去的,统统补偿给他。 未等萧念从刚才的故事里走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吼了一嗓子。转头去看,高延宗和阿秦正在路边站着,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四哥,别怨我出来打扰你。你太让人着急了,把自己家底儿都刨出来,也没说到正点上。我看,还是我帮你问得了。” 高长恭迅速将他拉到一边,“不是我不问,是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我不能娶她。” 高延宗愣了下,他四哥是怎么冒出这个念头来的,“你不能娶她,又不会娶别人,难道要一个人过一辈子?” “我整日带兵打仗,不敢保证每一场仗都能活着回来,即便侥幸不死,也会多树几个敌人。就像宇文达那般,在战场上赢不了我,一定会从我的家人入手,我娶了她便是害了她。” 高延宗觉得好笑,他说,“四哥啊四哥,你就是个死心眼。倘若全是你这般想法,我们当兵的都不要娶妻生子了。再说,四哥与阿念的关系,恐怕已经传到了宇文达的耳朵里,你不娶她,她也不一定没事。已经这样了,与其让她身处危险之中,倒不如干脆把她留在身边,好好保护她。” 高长恭沉默了半天,猛然回头,来到了萧念的面前。他憋了半天,下定决心开口问了,“阿念,你愿不愿意” 他还是问不出口。 萧念和阿秦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高延宗彻底服了四哥了,再也看不下去,直接走过来,向萧念道,“多年前,与四哥有婚约的人,就是萧开的独生女儿,她的名字叫萧念。四哥想问你,你跟他儿时的婚约,过去这么多年,还愿不愿意兑现?” 阿秦最先拍起手来,开心得不得了,“小姐,快点回答。” 三个人都在等萧念的回答,她的脸颊瞬间热得烫手。 像高长恭那样一个文武双全、才貌兼备的英雄,不论哪个女子见了都会芳心暗许。萧念是个普通女子,不是圣人,自然不能免俗。但她一点都记不起当年的约定,万一哪天突然发现那个人不是自己,恐怕双方都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萧念咬着唇,寻思了半天,“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现在做决定太过草率,先相处一下看看吧。”说完,红着脸跑开了。 高长恭听到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一脸的困惑。 一旁的高延宗也是如此,他摸了摸脑袋,“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连这都听不出来,小姐要是不答应,早就拒绝了。”阿秦眉开眼笑地甩下这句话,往萧念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高长恭听到这话,心里系了二十年的疙瘩瞬间解开,眉间也轻松不少。 高延宗冲着逐渐消失的两个身影,大声喊道,“喂,过几天宫里有宴会,到时候一起去,皇上那关要是过了,等赐婚之后,我就能讨几杯喜酒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6 琴鼓合鸣 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旁边散落了几颗星星。如银的月光铺了下来,跟地上的积雪互映,驱走了天地间的黑暗。 知道萧念害怕骑马,这次来接她,高长恭专程备了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宫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下了马车,萧念紧紧跟在高长恭身后,往显庆殿走去。 等他们抵达的时候,有不少人提前到了。席位已经列好,桌上摆了茶水碗筷。他们找到位子坐下,等半天,还是不见皇帝高纬的踪影。 高延宗将自己的椅子拖了过来,对高长恭道,“皇上估计又不知道在哪儿鬼混。” 高长恭刚要起身去寻,被高延宗按了回去位,“四哥留下来陪阿念,找皇上的事儿交给兄弟我了。” 起初不太放心,怕他鲁莽的性子会惹怒了皇上,经他再三保证,高长恭才坐了回去。 萧念看了一圈,除了皇亲国戚,还有不少后宫的嫔妃。她小声问,“四殿下,这是个什么宴会?” “日常家宴。” 见上座的一位女子衣着素净,神色泰然,手腕上还缠了一串佛珠。萧念说,“上面那个人挺面善的。” 高长恭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皇后穆黄花。” “看着像是个大家闺秀,一定出身名门吧。” 高长恭呷了一口茶,淡淡一笑,“出身名门不假,却不是大家闺秀。” “听上去有点矛盾。” “她曾是前皇后的侍女。” 说了没几句话,高延宗回来了,他黑着脸,一看就知道,刚才出去碰了一鼻子灰。 “皇上今天过来吗?”高长恭问。 高延宗生着闷气,“他说让穆提婆主持,谁知道来不来。” 萧念好奇地问,“穆提婆是谁啊?” 高长恭为她解说道,“皇上的近侍。” 高延宗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呸,那就是一阉狗。” 大殿中多了个手拿鼓槌的太监,他向诸位亲贵行了礼,满脸堆笑地向众人道,“奴才见过各位殿下、娘娘,皇上有事要晚点才能来,他传了口谕,让大家先开席。为了助酒兴,按照往年惯例,玩击鼓传花的游戏。鼓声一停,花在谁的手里,谁就表演一个节目,表演不出来的,罚酒一碗。” 一朵用丝绸系成的红花,被穆提婆抛到了人群中,随着鼓声响起,在大殿中连转了数圈。鼓声停了,穆提婆道,“花在哪位殿下的手里?” 高延宗将花啪的一下甩到桌上,二话不说,直接端起碗饮了下去。 “五殿下爽快,接下来继续。” 传了几次,多是些不认识的人,有的唱了曲儿,有的自己认罚。高延宗今天特别背运,喝下了少说得有几坛酒。 萧念玩得有些累了,忍不住打了个瞌睡。嫣红的颜色一跳,落进了她的怀里。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用力抛了出去,那花轻飘飘的落在高长恭面前,鼓声停了。 穆提婆拱了拱手,“四殿下,到您了。” “四哥不能饮酒,我替他。”高延宗端起碗,正要喝的时候,被一只手挡下。高长恭道,“五弟,你今天喝的不少了。” 萧念的心中疑问,为什么不能饮酒呢。虽然很好奇,但这样开口去问,似乎不太好。最终,她还是将好奇心压了下去。 穆提婆再次询问,“二位殿下怎么决定?” “有没有琵琶?不是也可以表演节目吗,我来替四殿下吧。”萧念站起身来,向穆提婆笑了笑。 宫女捧上来一把琵琶,接过细看,用上等紫檀木制成的琵琶背,竹片为品,象牙做相,配以钢丝、钢绳尼龙缠弦,正面绘有金丝勾线君子竹,道不尽的古风雅意。 萧念轻轻拨了一下,声音饱满悠扬,的确是把好琵琶。自从离家来到邺城,就一直没有弹过了。借这个机会,正好一解技痒。萧念忍不住拨了一曲,弦音嘈嘈切切,如江河溪流连绵不绝。 大殿中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对这个陌生女子极为好奇。人群中一个穿黑衣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抚掌赞道,“好一首入阵曲,当真气势宏大、苍凉沉幽,若能配上战鼓,想必更是妙音无穷。” 他的容貌跟高长恭有三分相似,那七分不同,是内尖外阔的丹凤眼,加上浓而不乱的重眉,迎面一看,铺天而来的阳刚之气。 众人见到此人十分惊讶,瞬间换了一副恭敬的模样,几个想要行礼的,被他制止了。连上座的皇后穆黄花,手中的调羹也掉在了地上。 接着,让他们更为震惊的事发生了,那位黑衣人径直走到殿中,从穆提婆手中接过鼓槌,敲响了一旁的大鼓。 萧念听到相和的鼓声,当是哪位王爷兴起,便冲他颔首一笑,随即低眉信手、拢捻抹挑,将这曲子弹奏得淋漓尽致。 一曲奏罢,耳边余音未绝。黑衣人将鼓槌还与穆提婆,来到穆黄花身旁坐下。 大殿中突然爆发一阵掌声,众人连连赞叹,只道此番琴鼓和鸣,天下罕有。 穆黄花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这黑衣人是皇上高纬!萧念手一滑,琵琶险些掉到地上。高长恭见状,忙上前将她拉回座位。 高纬正在兴头上,望着萧念的眼中光芒灼灼,好似发现至宝一般。他道,“朕听过数年琵琶,今天才发现弦音这般动听。宫中有不少琴师,弹出来的声音都极为单调,真是辱了琵琶这件灵物。这位姑娘以后就留在宫里,不要回去了。” 萧念的脸色瞬间大变,看高长恭他们,表情也是一般无二。皇上亲口所说,就是圣旨,容不得拒绝。要是留下来,岂不是很难再见高长恭了。 高延宗蹭一下站了起来,面前的几案被这动作掀翻,上面的酒杯茶壶滚落在地。他借着酒意,指着萧念说,“她是我未来四嫂,谁都别想抢走!”浑然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上座的高纬表情一凝,眼睛微微眯起,已有不悦的神色。 高长恭斥道,“五弟!对皇上出言不逊,这是大罪,趁皇上还没生气,赶快赔礼道歉!” 高延宗伸手去摸酒壶,半天没摸到,拍了拍脑袋,吼道,“什么大醉小醉,我没醉!他是皇帝怎样,我偏不信这个邪,除非砍了我的头,要不然,这事我管定了。” 看来他是真喝多了,高长恭立即转身,向高纬请罪,“皇上,五弟御前失仪,乃醉酒之过,望皇上不要怪罪。” “四哥是朕的臂膀,既然开口求情了,岂有不允之理。来人,送五哥回去休息。”高纬的金口一开,几个太监将高延宗扶了出去,他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自己没醉。 “谢皇上大量。”高长恭忙谢恩。 望了一眼萧念,高纬问,“这位女子,是四哥的什么人?” “回皇上,臣与她订下了百年之约。” 高纬走下殿来,目光在萧念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半天才说,“四哥不近女色世人皆知,可不要拿这话诓朕。” “臣不敢。” “朕想让她留下,为朕弹弹琵琶打发时间,四哥不会不舍得吧?” 萧念全身一震,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往高长恭身后躲了躲。高长恭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高纬的眼睛,对方似笑非笑,看不出他这话的真实意图。 这时,穆黄花向这边走了过来,站在高纬身旁,略一低头,说道,“难得四哥寻到良缘,他不会开玩笑,皇上就不要逗他了。” 高纬仍是那副表情,向身后看了看诸位王爷,回过头来,“朕若不是开玩笑呢?” 大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等着看皇上和王爷的好戏。 萧念忍不住说,“皇上,民女能否” 高长恭向她摇了摇头,不让她多言。他截去话茬儿,向高纬道,“承蒙皇上看得起,理当遵旨照办。但成亲之日在即,臣与阿念都在忙着准备。可否等成亲之后有了闲暇,再来为皇上献艺。” 高纬缄口不言,几个人僵持在那里。 还是穆黄花先开了口,“四殿下快要大婚了,做弟媳的竟还不知道,真是惭愧。改日自当和皇上备下厚礼,一道去四哥府中贺喜。” 高纬闻言哈哈大笑,揽住了穆黄花的腰身,“朕刚才的确是跟四哥开玩笑。陆太姬曾经说过,女人只是玩物。朕怎么会因为一个玩物,伤了兄弟情谊呢。大家继续行酒,不要因为这点事扰了兴致。” 鼓声又起,那一抹红色,在众人手中次第开放,不知下次要花落谁家。 萧念终于松了口气,她轻轻碰了下高长恭的衣襟,问道,“陆太姬是什么人,为何她的话在皇上那里这么有分量?” 他回答说,“她本名陆令萱,是皇上的乳母,也是穆提婆的生母、穆黄花的养母,如果你以后遇到她,一定要躲开。” 照这样看来,陆令萱他们三个的权势很大,估计在后宫中无人能匹敌。萧念连忙记在心里,这是个危险人物,千万别马虎,免得哪天得罪了,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萧念拖着一身疲惫,钻进了马车的车厢。等回到客栈,她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阿秦等了一天,终于盼到萧念回来了。她凑上来问东问西,把今天宴会上的细节都刨了去。阿秦说,“在宫里当差,还是给皇上弹琵琶,多让人羡慕的差事。小姐,为什么他们都不让?” “没有那么简单。一旦进了宫门,不管是宫女、女官、或是嫔妃,统统都是皇上的老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就准备老死宫中吧。” “是这样啊。小姐,那皇上这关,是过了还是没过?” 萧念托着腮想了想,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大概,算是过了吧。” “四殿下有没有跟你定下日子?” “哪有那么快,他说很快成亲,权宜之计罢了。”萧念低下头盯着地面,不好意思道,“不过,他倒是让我没事的时候,多去他府里。” 阿秦喜滋滋地说,“哎呀呀,这是在约你呢,不能让他等你太久,等天一亮,我就陪你去。” “胡说,兴许他只是客气客气。” 阿秦玩心大起,从床上揭下床单,当做披风系在肩上,扬起手臂将脸遮住,刷的一下放下来,学着高长恭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阿念,不如我们谈谈婚期吧,已经让我等了这么多年,就不要让我再等了。” “他才不会说这么露骨的话呢。”萧念走过来,按住阿秦的上眼皮,轻轻一提,“他眼睛也比你的大,不像,太不像了。” “小姐才见了他几次,就这么了解。要不,你来扮一个看看。” “我不来,你自己玩吧。” 阿秦解下床单,披到萧念身上,“来嘛,就一回行不,就当逗阿秦开心了。” 萧念抓着床单的两角,看铜镜里面的自己,样子实在太傻了。想要脱下来,阿秦却怎么也不许。实在没办法,她妥协道,“那你背过身去,等我扮好了的时候,你再来看。” 阿秦连连点头,走到墙角闭上眼睛,“小姐,好了吗?” “不好,你再捂上耳朵。” “为什么要捂耳朵?” 萧念作势要将床单扔掉,“你捂不捂?不捂的话,我不陪你玩了。” “好好好,我捂行了吧。”阿秦让步了,嘴上答应着,实际一点没办实事。手和耳朵之间,隔了老远的距离。 萧念问她,“捂好了吗?” “捂好了。” “少骗人,捂好了你怎么能听到我说话的。” 阿秦赶紧用手将耳朵捂严实,“这次真的好了。” 身后的萧念又问了几遍,她都没有听到,独自对着墙壁站了半天。阿秦估摸着萧念应该扮好了,嗖的一下转回身,却发现房间里已经空空如也,早已没了萧念的身影。 阿秦找了半天,没见萧念半点踪迹,她急得发抖,“小姐,你在哪儿?快点出来,别吓我!” 依然没有回应。 兰陵王府!这四个字在阿秦的脑袋里闪过,萧念在邺城没有其他认识的人,除了那里,没有地方可去。 不顾天黑路滑,阿秦裹了披风,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赶到王府的时候,高长恭刚要休息,她连忙将事情经过讲给他听。 高长恭见她神色焦虑,安慰了几句,让她在府中等候消息。接着将负责保护萧念的亲信传来,询问最近几天的情况,以及宇文达是否出现。 据他们说,除了昨天客栈里入住了几位突厥客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这话引起了高长恭的警觉,突厥雄踞在北方,一直对齐周两国虎视眈眈。多年来关系一直不甚密切,突然出现在邺城,想来不会只是经商那么简单。 高长恭吩咐道,“回去仔细盯着那几个突厥人,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送走了亲信,高长恭联系邺城县令,命他迅速派出人手,通知附近的百姓,不要轻易收留陌生人,以防不测,同时,帮他寻找萧念。 随后,他只身来到客栈,将现场勘察一番。房间里没有挣扎的痕迹,情况一定很急,但是她们嬉闹的床单还在椅子上,又说明有足够的时间从容离开。这个矛盾的结论,让他十分困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现场变成这个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7 突厥奸细 昨晚从宫宴回来的时候,萧念从尚未关紧的门缝里,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突厥客商。他们在前天住进客栈时,萧念就开始留意他们了。白天躲在房里,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天天如此,实在太可疑。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继续跟阿秦嬉闹,等到声音渐渐远去,这才解下床单,悄悄跟了出去。 他们走出邺城,在郊外的一家农宅门口停了下来。对了暗号之后,闪了进去。 萧念绕到屋后的窗户下面,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偷听着里面人的谈话。 突厥人说,“我们可汗要的东西呢?” 回答的人是个公鸭嗓,像是皇宫内的太监,“在这儿了,还有一些在皇上手里,等改天他睡着了,我再拿出来交给你们。” “你可不要耍我们。”突厥人话中带着几丝威胁。 太监道,“只要乌大人答应给我的不反悔,我当然也会尽心尽力。” “好,那十日后,我们在这里等你消息。记住,这件事不要让第二人知晓。” 太监应下,很快告辞。直到他的脚步声听不见了,里面的突厥人才开始继续说下去。 一个听口气,似乎是手下的人说,“乌托大人,你真的相信这个阉人?” 乌托诡异的笑声传了出来,“他异想天开,想等高家倒了,接了齐国的疆土,做齐王。也不想想,他一个太监,凭什么称王。” “大人说他异想天开,难道前些天答应他,是骗骗他的?” “当然是骗他,我哪有给他封王的权力。等到他把消息弄出来,就将他灭口,一了百了。” 躲在窗外的萧念心里一惊,照他们的话看,这个太监,是打算把齐国的军事机密泄露给突厥,换取荣华富贵。突厥本就是草原上的一群狼,再有了情报,必会进入齐国境内大肆杀戮。 她就是逃战乱来邺城的,深受其苦,决不能让齐国的百姓再遭同样的罪。 一只白鸽从院中扑棱而起,自夜空中飞过。糟糕,那个太监带来的消息,大概已经传出去了。她得赶紧将这件事告诉高长恭,让他早做防备。 走到半路,萧念改了主意。等回到王府,再跟高长恭带人赶过来,说不准这帮突厥人已经听到风声逃走了,最好能想个招儿把他们捉住。对方人太多,萧念一个人跟他们较量,不管是智还是力,都不占优势。她边走边琢磨,看到远处的村落,忽然有了办法。 过了没多久,那几个突厥人的身影从远处出现。正走着,发现前面多了一个女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乌托一惊,问手下是不是认识这个人,手下纷纷摇头。这次出门,为了不引人注意,都没有带兵器,面对拦路者,他们有些惊慌。不过很快就发现,这个女子不懂武功,对他们构不成丝毫威胁。 “小姑娘,半夜三更,你在这路上做什么?”乌托不放心,问了一句。 萧念笑道,“当然是等你们了。” “你认识我们?” “刚刚认识,就在你们跟那个太监交谈的时候。” 乌托跟手下对视一眼,立即命令道,“这丫头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不能让她活着。” 数名突厥人一起冲了上来,想将萧念捉住。双脚踏到路上的积雪时,才看见,下面不知何时被泼了一层水,已经结成了冰。他们意识到不对劲儿了,但是冰面十分光滑,即便收了脚步,仍继续向前滑行,接二连三摔了几个跟头。 等他们摔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突然有一帮人冲了过来,身上穿着的是麻衣布靴,手里拿着木棍、砍刀,气势汹汹地将他们围在中间。 与此同时,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将几个突厥人缚在其中。 萧念分开人群,指着乌托几人说,“就是他们,跟宫里的太监约好,要在皇帝选妃的时候,挑选几个漂亮的姑娘转卖到突厥做奴隶。他们不将我们齐人当人,我们也用不着对他们客气!” “对,我们的姐妹女儿不是牛羊,凭什么卖给他们。不用客气!打死他们!” 众人围了上来,有工具的用工具,没工具的从地上团了几个雪球,把乌托等人当靶子,狠狠砸了过去。 乌托好歹是给突厥当差的,居然这样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气得破口大骂,“他娘的,谁说我们要卖女人,不要听那个小姑娘胡说八道。” “敢做不敢认,继续打!” “连突厥人你们都敢得罪,等我见了可汗,一定让他带兵将你们这些齐狗杀个片甲不留!”乌托抓着网绳,冲外面的人嚎叫着。 萧念本不想动手,但她实在见不得这人的嚣张气焰,“这样了还叫嚣,谁给你的底气!”她从其他人手里抢了个雪球,冲着乌托丢去,“你再喊啊,使劲喊。” 起初这几个人还喊疼,没多一会儿,就被一帮人打的鼻青脸肿,嗷嗷地求饶。 再不制止,他们就该被村民打死了,萧念站出来拦住众人,“大家住手吧,如果闹出人命就麻烦了。依我之见,将他们送交官府处理比较好。” 村民中有个人站出来,挥了挥手里的棍子,“不行,就这么送交官府,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依我看,先将他们绑起来,在树上挂一宿再说。” 其余的村民齐声响应,纷纷从家里拿来了绳子,将这几个突厥人绑成粽子吊了起来,并留下两个人看守。萧念怕一离开,这两个村民的怒火冒上来,将乌托等人打死,便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点起篝火,一边烤火一边看着其他的人。 一夜眨眼过去,高长恭在邺城一刻不停地寻找,仍没有发现萧念的消息。整整六个时辰了,这么长的时间,可能发生任何事,他甚至想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万一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 迎面吹来的风很冷,一直凉到心里。他站在街头,看着地面上的积雪融化。过去不论遇到什么,他都信心百倍,知道自己很快能想出办法解决。现在,他一想到那个名字,就会坐立不安。 天色渐亮,太阳冉冉升起,路两旁的店铺开门了,街上的人也多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高长恭隐约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向这边快步走来,定神一看,是县衙的捕快。 那捕快停到他面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按着胸口,喘着粗气道,“启禀四殿下,萧念姑娘找到了。” “在哪儿?她现在怎么样?”高长恭问了一连串问题。 捕快说,“在县衙大堂,她好好的。” 高长恭揪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的阿念没事,没事就好。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捕快一起,往县衙赶去。 进了大堂,一眼就看到了她。高长恭走到她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问她有没有受到伤害。 萧念笑答,“四殿下,我没事。” 邺令腆着脸凑过来,翘着大拇指恭维,“四殿下,天佑王妃,她不但毫发无伤,还擒住了十多个突厥奸细,真是巾帼英雄啊。” “邺令大人,我不是王妃。”萧念轻声提醒。 邺令捂住了嘴巴,忐忑地望向高长恭,生怕刚才拍错的马屁会被怪罪。 看着大堂上被锁链捆绑的突厥人,高长恭嘴角弯出了一个月牙般的弧度,“阿念,他们真是你抓的?” “多亏了附近的村民帮忙,要不然单凭我自己,既不能抓住他们、也不能带他们来县衙。” “那些村民呢?” 萧念不好意思地说,“我编了个幌子,骗了那些村民,刚才送到县衙之后,我就让邺令大人哄他们走了。邺令大人功不可没,我还没来得及谢他。” 邺令忙接口说,“下官只是略尽绵力。” 高长恭嗯了一声,“是你的功劳,我不会视而不见。待我入宫禀明皇上,自会给你应得的封赏。先将这几个人关入大牢,等查明突厥的来意,再行发落。” 邺令满脸堆笑,立即行礼谢恩。 “阿念,阿秦在王府里等你,随我回去吧。”高长恭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见她没有躲闪,这才牵着她的手出了县衙。走了许久,他道,“阿念,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萧念怯怯地说,“对不起,当时事情紧急,就没多想。” “你不会武功,贸然出去很有可能会受伤,我我不善于表达,我不是怪你,是担心” “我也很担心。你那么好,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你。我还一直给你拖后腿,我是想证明,自己不会成为你的弱点。” 高长恭的手攥得紧了些,轻轻一用力,将她带到面前,四目相对,“儿时,你没有介意我配不上你,现在我也不会。而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弱点,这点无需证明。” 萧念垂下眼帘,笑了起来。他这些不善表达的的话,说起来反而更动听呢。 回到王府,阿秦像小鸟一样张着胳膊扑过来,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告诉她,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有多担心她的安危。 萧念揉揉她的脸,笑着说,“看你这黑眼圈,我就知道了。” “小姐,你不管去哪里,都要告诉阿秦一声,不能再这样吓我了。”阿秦紧紧抱着萧念,再三提醒着。 “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冒失了。”萧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讲了一下。 阿秦一脸崇拜地望着她,“太厉害了,一个人能抓住那么多。下次阿秦也要去,拿雪球砸坏人,听着就很好玩。” “太危险,不能有下次了。” “这次也行啊。那几个人还在树上挂着吗,我们现在去应该来得及吧?小姐,我们快走。”阿秦挽着萧念的胳膊,要她前面带路,一起去找突厥人。 萧念摇了摇头,将她按回了椅子里,“他们已经被邺令关进大牢,没机会了。你熬了一宿,赶紧去睡。” “好不容易听到这么好玩的事,我不困。”阿秦将萧念推到了高长恭面前,挤了挤眼睛,“有人也是一宿没睡,小姐要不要关心一下啊。” 萧念抬头望了一眼高长恭,忙低下头去,手足无措地撕着衣角,“四殿下一定累了,我和阿秦先回客栈,你早点休息。” 阿秦跟萧念正要离开房间,一转身,一个眼熟的老道士快步走了进来,房门被摔得砰砰直响。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牛饮了一杯。放下杯子,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十分诡异,抬头一看,正看到萧念和阿秦两人站在一旁。 “走错地方了,你们继续聊。”他迅速起身,想要溜之大吉。 阿秦已经脱口而出,“老骗子,你给我站住!” 高长恭也发了话,“道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道士见不能再逃,僵硬着身子回过头,干笑了两声,“这是个误会,说来话长。” 阿秦提高了音量,冲老道士吼道,“才不是什么误会,赶紧把从小姐那里骗走的” 萧念向阿秦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阿秦,这件事的确是个误会。” 高长恭见老道士进来时十分慌张,猜测可能有大事发生,便向他询问。老道士定了定神,从怀里摸出来一张叠起来的纸条,甩到了桌上,“自己看。” 阿秦距离桌子最近,她警惕地拿起纸条打开,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北街许姑娘,肚兜一件,二两;邻居张婶,水粉一盒,五两;玉器店小娟,半斤桂花糖,三十文;西路” 老道士飞快地将纸条抢回来塞进怀里,换了一张出来,尴尬道,“错了,是这张。” 阿秦一样样数来,“贪财好色行骗,这么六根不净,哪里像个道士。” “想哪儿去了,贫道不过是替她们跑腿买东西,攒点私房钱罢了。”老道士忙解释说。 高长恭将老道士的第二张纸条接了过来,上下扫了一眼。虽然没有念出来,但他渐变的脸色证明,事情一定不小。他问,“请问道长,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老道士回答,“今儿个,贫道去了一趟客栈,从突厥人的房间里找到的。” 阿秦指着老道士,怒道,“没事去他们房间里做什么?除了贪财好色行骗,你竟然还偷窃!” “什么叫偷窃,这是搜查。丫头真没礼貌,这是对待长者的态度吗。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打扰贫道和四殿下商量国家大事。” 阿秦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萧念拉到一旁,不得不放弃。 老道士捻着胡子说,“四殿下,贫道总觉得这事,哪里有些不对。” 高长恭想了想,“突厥先派几个人来齐国打探消息,接着使者又要来,明显是有周密计划。此时齐周两国关系紧张,若是得罪了突厥,齐国将腹背受敌。那几个奸细暂时不能杀,以免给突厥一个开战的借口。我得去大牢看看,希望皇上还没有下旨将他们斩首。” 高长恭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间,到了院子,停住脚步,回头对萧念和阿秦道,“这几个奸细或许会被释放,阿念是他们的仇人,很有可能会被报复。你们两个不要回客栈了,从今天起,住在王府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8 和亲之盟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按理说会有许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但突厥的事一出,高长恭忙得团团转,每天早出晚归,很少在府里出现,偶尔能碰到一次,也是微微一笑,匆匆而过。 俗话说日久生情,算起来,萧念和高长恭每天仅在晚饭的时候见一面,能培养出什么感情来。高延宗和阿秦暗自着急,没事的时候,凑在一起想办法。 这天夜里,高延宗跟高长恭说,半个时辰后,书房见,他有急事相商。与此同时,阿秦跟萧念说了类似的话。到了时间,将书房的灯一灭,屋里漆黑一片,萧念和高长恭进去以后,一碰头,说不定俩人就能把白天不敢说的话给讲出来呢。 高长恭纳闷,急事为什么不能马上说,非得等半个时辰后。想问个明白的时候,遍寻不见高延宗的身影。看来,想知道就必须要按照他说的做。 书房里,萧念到得稍微早一点,见黑着灯,借着窗外的一点星光,在书桌上胡乱摸索,想找火石点灯。刚走过来,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从身形上看,是高长恭来了。不是说高延宗找她吗,咋换人了。黑灯瞎火,躲在人家书房里,是为了等他弟弟,听上去怎么古怪呢。她四处看了看,迅速猫下身,躲进桌子底下。 一进房间,高长恭就觉察出不对劲儿,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如果是高延宗,应该呼吸平稳深匀,不会是现在听到的这样急促。 有贼!念头一冒出来,高长恭立马行动了,以迅雷之势将萧念拖出来,反手按在桌上。萧念痛得闷哼一声,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了。听出是萧念,他忙不迭松开了手。没有成亲,对人家动手动脚,实非君子所为。 房间里亮了起来,高延宗和阿秦走进屋内,皆是目瞪口呆的表情。事情发展偏离预想,且有帮倒忙的嫌疑。四个人面对着面,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萧念揉着酸痛的手腕,最先开口,“五殿下,你找我来,是什么事?” “五弟,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非得让我来这里?”高长恭跟着问。 是想发怒吗,阿秦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将高延宗暴露在前面。高延宗瞪了一眼临阵脱逃的阿秦,回过头,坦白道,“我看你和阿念没什么进展,想给你们拉拉红线。四哥,姑娘不是公文,画个圈放桌上就行了,你们没事得多培养一下感情,以后在一起,才能相亲相爱、天长地久。” 高长恭回答,“水到自然渠成,着急没有用。” 阿秦终于肯说话了,她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没用也着急啊,我和小姐都住进王府了,万一四殿下跟小姐的事儿黄了,以后我家小姐怎么嫁人。” 萧念满脸羞红,立即用手捂住双颊,“阿秦,让你说的,跟我嫁不出去似的,多让人笑话。” 高延宗一挥手,斩钉截铁道,“不行,今天必须有点进展,什么搂搂抱抱的来一些,卿卿我我更好。我和阿秦做监督,不合格不准离开。” 除了救人以外,高长恭几乎没有跟异性亲密接触过,现在让他主动去抱抱萧念,无疑是强人所难。他犹豫了一会儿,“五弟,阿念是好人家的姑娘,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四哥,你太气人了。你要娶人家当老婆,对人家没有非分之想,过不过分。快成夫妻了,要清白干什么,越清白越糟糕。别废话了,你们赶紧的。”高延宗在萧念背后轻轻一推,她跌入了高长恭的怀里。 有非分之想不行,没非分之想也不行,这年头,君子果然难当。 一阵脸红心跳之后,高长恭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紧张得两手不知该往哪里搁,放到背上觉得不妥,抬起来放在腰间,觉得仍是不妥。额头上的汗珠,一片片地冒出来。 高延宗忍不住笑道,“四哥,当着我和阿秦的面,你就对人家姑娘摸来摸去,没看出来,你挺开放的。” 这话一说完,高长恭脸更红了,他蓦地松开手,大喘着粗气,眼睛望向书桌。他快步走过去,抱起一摞公文,向其他三人说,“今天的公文特别急,我先去处理,和阿念的事,我抽空办。” 随后,他拭去冷汗,抱着公文落荒而逃,有几本掉在地上,都毫不知觉。 阿秦小声嘟囔着,“跑那么快干嘛,到底谁是被占便宜的那个。” “我有事等着去做。”萧念抛下这句话,也一阵风似的跑了。 阿秦见萧念离开,紧跟其后,“小姐,有什么事我帮你。” 现在,就剩下高延宗一个人留在书房,莫名其妙地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出什么问题了吗,好像没有,那为什么结果是这样的。 经过这事以后,高长恭似乎是开窍点了,接下来的日子,隔三差五带着萧念出来散步。两人都是脸皮薄,说的话不多,时常聊不了几句话就沉默了。一起去的,还有高延宗和阿秦。 邺城哪条街高延宗没去过,他没几天就烦了,侧头对阿秦说,“四哥跟你家小姐出来溜达,让我们跟着做啥。既不需要保护他们,也不用端茶倒水的。” 阿秦眼睛亮了一下,提议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玩吧?” “那怎么行,四哥说让我们跟着,就算不知道为啥也要跟着。”高延宗说完,没听到阿秦的回应,四下寻摸了一圈,发现这丫头跑到路边的一家店铺去了。 店铺装饰得华丽非常,红红绿绿煞是耀眼。里面有许多男子进进出出,热闹非常。 几个妖艳妩媚的女子站在门口,轻甩云袖,用酥掉骨头的声音招揽着生意,“公子,进来玩玩嘛。大爷,有时间再来啊。” 阿秦走过去,好奇地问,“姑娘,这里好玩吗?” 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低头瞥了一眼阿秦,不耐烦道,“不好玩会有这么多客人吗。” “那这里贵不贵啊?” 看阿秦一本正经的样子,红衣女以为是来替主子打听的,便回答,“什么价格的都有,从王公子弟到农夫乞丐,只要愿意进门,就玩得起。” 既然这样,那就放心大胆地玩了。阿秦抬步向楼里走去,大厅里人来人往,那些男男女女的眉眼间,都带着兴奋的神色。 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大家都玩的很高兴,阿秦向远处张望着,钻到了一群年轻女子中间。“哎,几位姐姐,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起好不好?” 年龄稍长的一个女子说,“你一个女的,来这里干嘛。” “有钱不就能玩吗。” 那女子看不出阿秦的来路,不敢轻易挡驾,便问阿秦,想要怎么个玩法。 阿秦说,“你们平时怎么玩,我跟你们一样就可以了。” “那先去换衣服。” 两个女子带着阿秦去了后面的屋子里更衣。 阿秦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衣衫单薄暴露,颜色俗气得要死。最让她感觉不痛快的,是一迈步,衣服就往下掉。这是什么见鬼的衣服,穿着怎么见人呢。她找了一条大围巾,将胸口往上全部包了起来,连腰间都紧紧系了一条。 那两个女子伸手就给她扒了,一边给她解一边说,“你包这么严实,哪个男人会跟你玩。” 这与穿的衣服还有关系?那就入乡随俗,听她们的。临出门,她们又给阿秦头上别了几朵大花,涂了胭脂水粉之后,才带着阿秦回到大厅。 阿秦怕走半路衣服掉下来,两手提着腋下的衣衫,低着头钻在人群里。后来看到,女的都这么打扮,没有一个不好意思的,她也大大方方地昂起头,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开心地跟路过的人打招呼,“大爷,来玩玩嘛。” 一个员外停在了阿秦面前,问她身旁的两个女子,“楼里新来的雏儿?” 阿秦抢着说,“对啊,员外真有眼光,我今天来的,衣服都是刚换的。” 员外捏起阿秦的下颌,端详了一番,“长得还行啊,多少钱一次?” 什么意思,完全没听懂啊。 两个女子连忙向阿秦说,“快点告诉员外,玩一次给你多少钱?” 陪她玩,还给她钱,世上竟然有这种好事!阿秦乐得快要合不拢嘴了,“员外你给开个价,一万两不嫌少,再多点就更好。” 员外哈哈一笑,“一万两,你真会开玩笑。十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白给的馒头,她不嫌凉,多少钱都行。“成交!”阿秦提着衣服,开开心心地跟着员外去单间了。 桌上燃着一盏昏暗的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屋里的摆设十分简洁,除了桌椅,就是一张挂了粉色纱幔的床。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即便关紧房门,仍能听到其他屋里传来暧昧难明的声音。 阿秦感叹道,“他们的叫声好惨,为什么不适可而止呢,非要玩得这么猛。” 员外坐在阿秦身旁,暧昧地说,“你是头一次,我会对你温柔一点的。” “好啊好啊。员外,我们玩什么,麻将、跳绳、还是陀螺?” 员外愣了一下,青楼里啥时候多了这一条,或许是新规矩?闲着也是闲着,玩玩也可。屋里不能玩跳绳和陀螺,那就麻将吧。 本来是四个人玩的麻将,被他们玩出了花来。每人抓着两副牌,左右开弓。员外还好些,阿秦就辛苦了。左手出左边的牌,右手出右边的牌,然后,衣服掉下来了。 阿秦的手忙脚乱,在员外眼里变成了最诱人的挑逗。他按耐不住内心的燥热,将桌上的麻将扫到地上,“有种玩法,你从来没有玩过,我教教你怎么样?” 一听没有玩过,阿秦来了兴致。 “桌上玩不开,我们去床上。对,你先躺下。”员外解开了挂钩,粉色的纱幔落了下来,将床隔出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员外正要欺身上去,却感觉到颈后的衣领一紧,接着,整个人离开了地面。他在空中转了半个圈,看到了将他提起来的人。他质问,“你是谁?” 咚!一拳过去,员外左眼眶黑了。 “你凭什么打人?” 咚!第二拳过去,员外右眼眶黑了。 “有话可以好好好说啊,不就是个姑娘吗,大不了我让你先玩。” 咚!又一拳过去,员外鼻子歪了。 员外什么都不想说了。 啪!那人手一松,员外掉在了地上,摔得龇牙咧嘴。 阿秦爬起来,兴高采烈地说,“五殿下,要不要一起玩?” “玩个屁啊,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高延宗像拎小鸡一样,把阿秦提溜出去。一直到了大路上,见到了萧念和高长恭,才将阿秦放回地面。 萧念将阿秦扶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高延宗黑着脸哼道,“她去妓院,都让人按床上了。” 阿秦说,“刚刚那地方不错啊,有人陪我玩,还给银子呢。” “别说了,那是男人和女人”萧念跺跺脚,这事她厚不下脸皮去解释,“反正你以后不许再去。” 阿秦不满地小声嘟囔,“这个不许说,那里不许去,小姐怎么这么多不许。” 这时候,街头忽然敲起了锣,路上的人都向声音来源处聚集,好像是有人在卖艺。阿秦兴致勃勃地指着远处的人群说,“哇,今天运气真好,还能看看卖艺的舞刀弄剑。” 高延宗不屑地冷哼一声,“刀剑是用来杀敌的,不是被那帮孙子拿来取乐的。” 走在前面的高长恭停了下来,转过身对高延宗道,“他们不是用来取乐,是养家糊口。五弟自小锦衣玉食,不懂他们的生活也是正常。” 高延宗老老实实闭了嘴。他一直天不怕地不怕,如果说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说得动他,那人必定是他四哥。 阿秦好奇地问,“四殿下也是王爷,难道不是自小锦衣玉食?” 萧念记得高长恭曾经说过身世,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估计不会喜欢别人提及。她跟阿秦说,“阿秦,这是四殿下的私事,不要多问。” “那是过去的事,早晚你们都会知道,现在说说不打紧。”高长恭微微一笑,像是讲故事一般,淡淡道,“从记事起,我就是一个人。我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整天在街头流浪混日子。后来遇上了一个人,他衣着光鲜华丽,身后跟了一大帮的随从。他说是我的生父,一些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事,他都说得一丝不差,我没有理由不信他。跟他回家之后才知道,他是齐王高澄,当朝的相国。” 阿秦眼睛闪了闪,开心地说,“阿秦也是个孤儿,只知道自己姓秦。有没有哪个国家的皇帝姓秦啊,说不准儿,我也是个公主呢。” 萧念原本听得心情沉重,被阿秦冒出来的话给逗笑了,“好像没有皇帝姓秦,不过,说不准儿你是秦朝的遗孤呢。” 阿秦连连摆手,“还是算了吧,我宁愿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丫鬟。” 正说着话,一个守宫门的侍卫策马而来,到了高长恭的面前,跪下行礼,“见过四殿下、五殿下。皇宫门口来了一帮自称使者的突厥人,不等通报就要闯入,小人们不敢做主,见两位殿下在附近,便来求个主意。” “该来的终于来了。五弟,照顾好阿念和阿秦,我先去看看。”高长恭向高延宗交代完,接过侍卫手里的缰绳,上马直奔皇宫。 阿秦站在后面,两手围在口边大喊道,“四殿下,有热闹别忘记叫我啊。”衣服又掉下来了 宫门口,果然有一队人马。他们裸着一侧的肩膀,另外一边斜披一块兽皮,眼睛如鹰眼一般锐利,身上的肌肉一条条凸起,隐隐透出了突厥人独有的勇猛彪悍。 守门的侍卫将他们拦住,盘问他们的身份。使者趾高气昂地说,“连我都不知道是谁?竖起你的狗耳朵听清楚了,我是突厥汗国来的使者,稍有怠慢,可汗必会带领铁骑,踏平你们这巴掌大小的齐国。” 让他们下马时,使者抬腿就是一脚,将侍卫踹倒在地,“瞎了你的眼,一条看门狗也敢拦我的路!” 不确定来人的身份是真是假,又不敢慢待,几个侍卫硬着头皮与使者周旋。一个侍卫道,“使者大人一路辛苦,小人已经派人前去禀报,稍等片刻,皇上一定会命人前来迎接大驾。” 这话本来还算圆满,使者却不满意,“我突厥汗国哪一点得罪了你们皇帝,派个下人来接,如此待客之道,就是号称礼仪之邦的齐国的所作所为?” “这”几个侍卫愣住了,使者的派头实在太大,处处找茬儿。 高长恭见情况紧急,一夹马腹,将速度加快了些,到宫门口猛地勒住了缰绳。那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而起,自带了几分气势。高长恭扫视了一番来人,向领头的突厥人问,“来人可是突厥汗国来的使者?” 使者从眼角的余光里看了一眼高长恭,见他生得貌美,以为是个女子,便道,“原来你们齐国也时兴女作男装,可惜太水嫩了,看着不如我们突厥的女人好养活。” 高长恭因为相貌柔美,惹出来的麻烦不是一回。幸好他一向谦和,从不计较这些。这次也是如此,他只说了一句话算是辩白,“在下兰陵王高长恭。” 使者重新将高长恭审视一番,讥讽道,“哟,原来是个男的。你说你一个男人长那么细致干嘛,又不能嫁人。” “容貌乃父母所赐,天定之数。与其说这些琐事,不如谈谈突厥出使齐国之事吧。说了许久,还不知阁下怎样称呼。”高长恭温文尔雅,话题一转,回到了政事上。 使者一提到突厥,立即底气十足地哼了一声,“喊谁阁下,我分明是在马上。马上的是突厥汗国大逻便王子手下第一勇士乌立!” 侍卫们听到使者连阁下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来出使齐国,面上一松,差点笑出来。他们连忙低了下头,以此掩藏脸上的笑意。 “多年前,我与大逻便王子曾在金山脚下有过一面之缘。乌立大人是大逻便王子的手下,是远客,来到了齐国,我自当奉为上宾,克尽地主之谊,替王子好好招待大人和诸位使者。”高长恭不卑不亢,如是道。 乌立毫不客气,当即否定,“我家王子从来没有去过金山,怎么会跟你认识,少来套近乎。” 高长恭的确是没见过大逻便,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试探乌立是否真是大逻便的手下。照他的回答看来,一定是时常跟在大逻便身边,否则,不会那么肯定大逻便从未去过金山。 高长恭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兴许是我记错了。请乌立大人入宫,随我一道面圣。” 乌立完全没有下马的意思,紧了紧缰绳就要驱马进宫门。 若要让这群突厥的蛮夷之人闯了进去,齐国皇室尊严将彻底扫地。那些侍卫上前就要阻止,被乌立一抬脚,吓得退了回去。侍卫们的目光集中到了高长恭的身上,希望他能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高长恭先是恭维了两句,“素闻突厥汗国子民人人能骑会射,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 乌立虽未答话,脸上却已露出得意之色。 高长恭知道突厥人除了晚上休息,几乎跟马形影不离,他们最心疼的就是马。想要他们下马,最好的方法得从马入手。他这般说道,“突厥汗国距齐国万里之遥,众位使者赶路多日,想必马早已乏了。不如让下人们将马带到驿馆的马厩精心饲喂,以便尽快恢复脚力。此时恰值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去往大殿的路上百花盛开,香气宜人,乌立大人可以趁此机会沿途欣赏风景,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这话正说中了乌立的心事,他带着人一路赶来,看着马在沿途客栈里吃不饱睡不好,恨不得牵到楼上跟自己同住。要不是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托管,他绝对不会在马连续奔走了数天不卸马鞍。高长恭这话说到了心坎里,他命同行的人一起下马,将缰绳交给了守门的侍卫,再三恐吓道,“好好照顾这些马,要是让我看到有一点没照顾好,立即取了你的狗命。” 这时候,步行赶来的萧念三人,正看到高长恭带着突厥使者一道进宫。 阿秦问,“小姐,四殿下进宫办正事去了,咱们呢?” 萧念想了下,让高延宗也赶紧去宫里,看看高长恭有什么需要,可以帮把手。 “四哥让我照顾好你们,我不能把你们扔下。放心吧,他会解决好的。” 见高延宗十分坚持,萧念只好带着阿秦先回王府等消息。 直到傍晚,天擦黑的时候,高长恭终于回来了。 高延宗性子急,等不及他开口,抢先问事情怎么样了。 高长恭告诉他们,使者中带头的那人名叫乌立,是奸细乌托的哥哥,皇上不想得罪突厥,已经把牢里的几个奸细放了。 “乌托会不会找小姐的麻烦?”阿秦问。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高长恭向萧念叮嘱道,“阿念,以后尽量不要出王府大门,非出去不可,也一定要跟我或者五弟一起。” 高延宗说,“皇上真是窝囊,被小小的突厥牵制成这样。要是换了我,管他犊子的,直接将那几个人杀了。突厥要是敢来,我一刀砍他回去。” “皇上不是窝囊,是顾全大局。” 高延宗眉毛一拧,愤愤然,“四哥,你就别替皇上说话了。” 很快,高长恭就说了一件让高延宗更生气的事,“使者想和亲,要安宁公主嫁给刚满十五岁的突厥幺王子。” “突厥可汗有这么个儿子,我怎么没听人提起过?”高延宗疑惑道。 萧念想了下,隐约记起来一些事,“我在老家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幺王子三岁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摔坏了脑袋,到现在一直痴痴傻傻,连马奶茶和清水都分不清楚,所以突厥可汗不肯对外宣称有这样一个儿子。” “这帮王八羔子太欺负人了!安宁公主是咱堂妹,今年刚满十三岁,要是嫁给那个傻子,一辈子就毁了。不就是个突厥吗,老子豁出命去,现在就带人去将那块破地铲平!”高延宗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五弟!你不要盲目行事。皇上那边已经召集群臣,很快就能商议出对策。兵者不祥之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那我们该怎么办?” 高长恭做了安排,“接下来几天,我会陪突厥使者在邺城游玩,以便拖住他们,让皇上的时间充裕一些。五弟,你就不要去了,替我保护阿念和阿秦。” 虽然高延宗答应下了,心里却不放心,在房间里来来去去地转圈。这天也是,他烦躁不已,一刻坐不住,晃得阿秦眼晕。 阿秦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下,到一旁座位上坐下。见萧念正发着呆,一时好奇,她问,“小姐,你在想什么?” 萧念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哪里怪怪的。” “有吗,我没有觉出来啊。” “我在琢磨,为什么来这里提亲的人不是突厥可汗的亲信,而是大逻便王子的亲信呢。如果这个使者真的是大逻便王子的亲信,那么突厥可汗的亲信去了哪里?”萧念自言自语般说着,拿起笔,随意画了两个不规则的图形,分别代表了齐国和突厥的版图。 阿秦望了一眼萧念,目光随即落在桌上的纸片上,“小姐,你画的是什么?” “算是个地图吧,上面的是突厥,右下角的是齐国。”萧念解说着。 阿秦又问,“左下角空着的地方是哪里啊?” 萧念刚要回答,拿起那张纸又看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周国,我明白了,突厥可汗的亲信去了周国!原本齐周两国虽不和,却一直共同抵抗突厥。可汗搞这么多,不过是想分而破之。” 高延宗的脚步骤然停下,他自语道,“如果是这样,那四哥跟那么一帮王八羔子在一起,岂不是很危险。”说完,来不及多想,拔腿向王府门外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09 使者身亡 高长恭带着乌立一行人绕了大半个邺城,把能吃的能玩的,基本都逛了个遍。 如果此时有人走在街上,就能看到一群衣冠不整的草原汉子,跟一个温文尔雅的美男子同步而行,这种诡异的组合,让所有擦肩而过的路人都齐刷刷地回过头去看,然后嘴角抽搐着离开。 让人没想到的是,那帮只吃肉的突厥人,居然会对糖葫芦情有独钟。试想一下,几十个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每人攥着几支糖葫芦跟啃羊腿一样大吃大嚼,并且不吐核,那该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幸好他们一直以自己民族为傲,说什么都不肯入乡随俗换上布衣,总归是没有影响齐人的形象。 最终,他们在一个卖艺的街角停了下来,看着各种杂耍,觉得十分新鲜,一直看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还不愿意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摇着扇子的白色身影,悠闲地穿过了街道,进了对面的一家棋社。 高长恭一个激灵,宇文达!这个时候他来齐国做什么?高长恭知道他一定有事在身,不过,为何他看上去不慌不忙,而且丝毫不怕暴露身份呢。高长恭想了想,决定将乌立他们先送回驿馆,然后抽身去调查宇文达的事情。 原本乌立是没看够杂耍的,不过时间的确是晚了些,卖艺的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了,他们才不得不听从高长恭的提议。 送乌立去驿馆回来,高长恭孤身进了那家棋社。棋社的小二出来招呼,高长恭问他,“小二,你可见过一个穿白色衣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身高和身形都跟我极其相似的一个人进了你店里?” “回四殿下,是有这么个人,他正在二楼的雅间等您。”小二回答。 高长恭心里疑惑,宇文达为何要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人多眼杂的棋社?不怕打起来不方便么。此时正是突厥和齐国两国建立邦交的最重要时期,他不想节外生枝。但若是想要知道宇文达玩什么把戏,就必须见见他不可。 考虑清楚之后,高长恭按照小二的指引,穿过斜仄的楼梯上了二楼。 推开房门,绕过一架屏风,房间里的事物一览无余。雕花窗子大开着,柔和的熏风吹了进来,带着沁人的花香。桌上摆了一张棋盘,两旁各放了一杯茶。 宇文达坐在桌前,长发束起,以一根简洁的银簪绾正,配上白衣纸扇,若不是看到眉眼间的几分邪气,或许会以为他是个有修养的儒雅公子。 “兰陵王驾到,我似乎该起身迎接一下。”宇文达笑着调侃。 高长恭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直接问,“你故意引我来见你,所为何事?” “急匆匆地赶过来,累了吧。先喝杯茶,我们坐下慢慢聊。”宇文达将茶端了过来,递到高长恭面前。 高长恭没有接过来,而是紧紧注视着宇文达的眼睛,“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宇文达也不恼,将没有送出去的茶杯放回桌上,慢条斯理地说,“兰陵王平易近人,待客有礼。为何偏偏对我就语气不善呢,这可不是你高长恭的一贯作风啊。” “现在,你正站在齐国的土地上,若敢胡来,我绝对饶不了你。”高长恭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宇文达将两手背到身后,嬉皮笑脸地昂起了头,“苍天在上,我对你可是毫无恶意,如果不信,干脆一剑杀了我。” “你一向狡诈,突然让我杀你,一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会上你的当。” 宇文达哈哈大笑起来,恢复了往日不羁的神态,手中纸扇轻摇,发丝飘飞,“高长恭,你实在是太小心了。不过,这次你不杀我,以后就没机会再动手了。” “我若不能光明正大地赢你,就算现在杀了你又能如何。” 宇文达拍了拍手,为高长恭鼓掌,“说得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清高的君子,越是清高,我才会越有机会下手。” 高长恭也对他做了个评价,“你是个真小人,而且毫不掩饰你的小人本色。” “那我这个真小人,有没有荣幸请你这个真君子下一盘棋呢?”宇文达含笑将一罐白色棋子推到了高长恭面前,不等他拒绝,抢先一步在棋盘上放下了一枚黑子,“先下手为强,我先落子了。相信你这个君子,不会跟小人一般计较吧。” 这宇文达说半天话之后又要下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高长恭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除了嘻嘻哈哈的表情,再也看不出什么来,难道真是他多心了?他拾起一枚白色棋子,看了看棋盘,然后选了个位置落了下去。 两人一个白子一个黑子,轮番落子,时间随着棋盘上棋子的增多逐渐消逝,一晃眼,一个时辰过去了。 高长恭将最后一枚白子落到棋盘上,抬眼望着宇文达道,“你输了。” 棋盘胜负已定,却没看出宇文达有丝毫输棋的失落感,两个人径直注视着对方,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耳边忽然有了些细碎的声音,渐渐噪杂起来,再后来窗外有了人影晃动,或出或入,神色都十分慌乱。高长恭往窗外望去,远处闪着一大片红光,在漆黑的夜里煞是显眼。那个方向似乎很熟悉,好像是高长恭低头想了一会儿,陡然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是突厥使者所住驿馆的方向!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宇文达已经从二楼的窗口跃了出去,他立在附近的屋脊上,得意地摇着扇子,“多谢兰陵王抽出时间作陪,我的计划才有机会成功,现在,那些突厥使者已经葬身火海了。” 原本高长恭是想拖延突厥使者的时间,现在宇文达拖住他的时间,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突厥使者为和而来,就算不是齐国所杀,也是保护不力,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两国之间的关系,就算是答应和亲也不能挽回了。 高长恭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想到宇文达这么卑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宇文达,带回去给突厥一个交代。他情急之下,从桌上抓起一把棋子当做暗器丢了出去,宇文达将扇子一挥,一一挡下。 宇文达迎风而立,仍旧笑道,“别恼啊,有这时间,不如留着想想如何向你们的皇帝解释。”说完这话,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高长恭和高延宗在驿馆碰面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被大火吞噬,快到天亮才被扑灭。仵作查验了尸体,所有使者的骨头断面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否则凭他们的功夫,是绝对不可能逃不出来的。 高纬听到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亲了,居然出了漏子。 虽然使者不是被齐国所杀,却是死在齐国。若是这样告诉突厥,还交不出从中挑拨两国关系的罪魁祸首宇文达,他们一定以为是齐国在推卸责任,这个黑锅齐国是背定了。突厥并非善类,怎能就此罢休,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高长恭自请出战,为齐国扫平北边境。高延宗想一起去,却被拒绝了,他急问,“四哥,咱们兄弟不是头一回上战场了,这次为什么不许我去?” “这是我犯的错,我一个人弥补就好了,你不必跟着冒险。” “我说过,那些王八羔子要敢惹事,我一刀砍他回去!” 高长恭拍拍他的肩膀,郑重道,“五弟,此次出征十分凶险,我不放心你。” “哪次打仗不凶险,如果我不去,四哥不是更凶险。”高延宗打定了主意,任高长恭怎么说,都不让步。 高长恭实在没办法,只得说,“五弟,你留在邺城吧,替我照顾阿念。” “齐国这么大,难道找不到一个人来照顾她?四哥,你别劝我了,我是说什么都要跟着去的。” 笑意从高长恭如墨的眸子中散发出来,他一拳打在高延宗浑实的肩头,“你个莽汉,非得找死,我就成全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出发。” 高长恭仔细想了想,有能力保护萧念的人,大部分是男子,多有不便。或许这邺城中,只有一个人最合适。 皇后穆黄花信佛,素来与世无争。即便她的儿子高恒已被立为太子,养母陆令萱掌握大权,仍然心态平和,不争名逐利,不夺宠邀功。上次宫宴的时候,皇后就帮过他一次。加上皇宫里守卫森严,高长恭相信,没有人比皇后更适合帮他这个忙。 跟皇后一说,皇后欣然应允,并让人打扫了归兰堂,准备萧念搬进来。 高长恭将萧念带到中宫,临别时轻轻抱住了她,双颊比桃花更红,“阿念,等打完这场仗回来,我就娶你过门。”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御花园中碧水涟漪,桥头粉色竞相开放,香气随着熏风飘出老远。几片花瓣落在高长恭的肩上,萧念小心掸去,“我在这儿等着,你要早些回来。” “好,我答应你。等我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桃花还未落尽,那时成亲,一定美得令人终生难忘。” “这些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平安。”萧念双手搂住他的腰,紧紧依偎在他的胸前,那温度很暖。 一缕碎发垂了下来,高长恭伸手替她挽向耳后,“你也要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不要让自己处在危险中,还要照顾好自己。” 萧念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对方的小指,“好。我不骗你,你也不要骗我。” 两根小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弯成一个心形。 出征那天,军队早早在皇宫门口集合,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立时启程。 高长恭戴上面具,来到队伍前面,策马前行了几步,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巍巍长城,锦绣河山,卫我疆土,不破不还!齐国众将士听我号令,出发!” 高延宗最先响应,他用刀背猛击在马臀上,一骑当先冲了出去。不管前面是刀枪剑戟还是风雨雷电,都能有一个兄弟不计生死,并肩作战,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豪迈。 将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后面,如同一条巨龙破水而出,腾空万里。 “巍巍长城,锦绣河山,卫我疆土,不破不还!”三十万张口喊着同一句话,一瞬间风起云动,声势震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0 出征归来 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漫长,为了打发时间,萧念买了几丈红布和一些丝线,没事的时候,躲在房间里缝缝绣绣,忙得笑逐颜开。 阿秦瞧见了忍不住追问,“小姐,这么多红布,你打算做什么?” 萧念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轻声回道,“做婚服。” “小姐跟四殿下什么时候成亲啊?”阿秦迅速坐在了萧念身边,一脸惊喜地问。 萧念脸红到了耳根,忙分辩,“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嫁给他呢。不过你我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提前预备着总是没错的。” 阿秦抖开其中的一套衣服,调侃道,“呦呦呦,死鸭子嘴硬呢。要不是心里已经定下来了,这新郎官的婚服能照着四殿下的身材裁么?” 萧念顺手拿起尺子,作势要打,“看出来了你还问!臭丫头,讨打呢。” 阿秦捂着脑袋,装作很害怕的样子,“阿秦知道错了,小姐饶命,王妃饶命!” “竟敢取笑我!”萧念虽然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尺子却放下来了。 阿秦做了个鬼脸,原本十分欢喜,不知怎的就伤感了。萧念问她怎么了,阿秦说,“小姐出嫁以后,就剩下阿秦一个人了。” “很快,你也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开开心心出嫁。等那时,你我两家常走动,不就好了吗。”萧念将一旁裁切好的布料摊开来,“看,连你的嫁衣,我都一起给你准备了。” “小姐很讨厌阿秦吗,这么急着将我扫地出门。”阿秦不开心了。 “难不成,你要给我做一辈子丫鬟?” 阿秦搂住萧念的胳膊,“只有跟小姐在一起,阿秦心里才踏实。就好像逛街怀里揣了二百两银票一样,砍起价来都底气十足。阿秦才不要跟小姐分开。” “要不,干脆你做陪嫁丫头,跟我一起嫁给四殿下得了。咱们住一个院里,以后天天在一起。” “四殿下眼里只有小姐,哪容得下阿秦,小姐就别拿这个开玩笑了。” 萧念故作一脸明了状,“哦,难道小丫头已经心有所属?” “哎呀,小姐,拿我开什么涮,赶紧做你的嫁衣吧。”阿秦从一旁拿起嫁衣,塞进了萧念的手里。 萧念笑盈盈地接过来,在里面找了半天,发现针不知道去哪儿了。问阿秦,阿秦也说没看见。萧念又翻了一会儿,“咦,怎么刚刚在缝的一条衣带也不见了。” 阿秦站起身来,帮萧念四处寻找针和衣带,许久之后,她找累了,坐在一旁休息,随意一瞥,看到萧念站在床边,手放在颈后挠了几下痒。那里有两条红色的衣带,系了个漂亮的结,萧念这一挠,结开了,衣带从衣领径直滑了下去。阿秦的视线往下移,红带从衣襟边缘露出来,若隐若现。难怪找不着,藏得太严实了。阿秦捏着衣带向外一拉,从衣服里拖出来一个大家伙。 萧念觉得身上一凉,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肚兜正攥在阿秦手里。 阿秦先是愣了下,接着躲在了桌子后面,“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萧念的脸黑了,伸手去抢肚兜,早被阿秦举在头顶跑开了。萧念追过去,两人在屋子里不停地兜圈子,跑得气喘吁吁。 “咱们别跑了,都坐下歇会儿,我保证不会追你。”萧念端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向桌子对面递过去一杯。 阿秦坐在了凳子上,刚把茶杯接过来,就发现不对劲儿。她连忙将杯子放下,准备继续跑,起身的时候,脚被凳子绊了一下,连人带凳子一起摔向了门口。 那肚兜飘飘忽忽,落在了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旁。萧念和阿秦连忙跪下,给皇帝叩头。 高纬看了一眼脚下,将肚兜捡了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说她们在找衣带,皇帝会信吗。拿着肚兜在皇帝面前招摇,怎么看目的都不单纯。萧念正考虑着怎么回答,阿秦已经开口了,“回皇上,奴婢和小姐正在玩手帕。” 高纬嗤笑一声,“这手帕是谁的?” 萧念厚着脸皮回道,“是民女的。” “要不要朕跟你们一起玩。” 皇帝拿着女人肚兜玩丢手帕,这成何体统。萧念呆住了,请他收回成命。 “后宫是朕的家,难不成,朕在自己家里玩什么,还要别人管束。”高纬握着肚兜,一步步向萧念逼近。 阿秦站在萧念身后,看她紧张地后退着,奇怪地问,“小姐,跟皇上玩,是莫大的荣耀,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害怕。” 最不好的玩伴就是皇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阿秦一样,被恩客按到床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萧念继续向后退,眼睛紧紧盯住高纬的表情。 阿秦到了床边上,退无可退,干脆坐了下来。刚刚沾到床边,她尖叫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屁股对萧念说,“小姐,刚刚丢的针找到了!” 高纬刚刚挑起的兴致,被阿秦这一咋呼给浇熄了。他望了一眼一旁的嫁衣,将肚兜摔到桌上,冷冷道,“朕不过是听说四哥未来的王妃住在这里,过来看看而已。只要朕使一个眼色,就会有女人主动爬到朕的床上来,你不用吓成这样。还有,这种手帕以后最好少玩。” 跪送高纬离开之后,萧念坐在凳子上,呼呼地冒着虚汗,刚刚真是太悬了。等她静下心来的时候,看到阿秦正蹲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 这阿秦是被沙子迷眼了,还是生病了。萧念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准备替她检查一下。 阿秦突然笑起来,“太准了!” 什么准不准,听得萧念迷迷瞪瞪的。 阿秦咕噜一下坐正了,一本正经道,“刚刚皇上说的太准了。我使了个眼色,小姐真就主动爬到床上来了。” 萧念傻眼了。 日子在一针一线中渐渐过去,偶尔跟阿秦打打闹闹,转眼过去了几个月。萧念每天都去宫门口转一圈,看看有没有消息。嫁衣都绣好了,怎么他还不回来呢。 这一日原本晴空万里,到了晌午时分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萧念想起外面晒着几件衣服,忙喊阿秦一起收进来。两人撑着伞刚刚走到半路上,远远地看到几个残兵败将护送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门帘掀起,从里面跳下来一个人,他两手放在头顶遮雨,跟守卫说了几句话后,慌慌张张地往宫里跑,待走近了才看清那人的相貌,是朝臣祖珽。他进了宫门,径直往御书房冲去。 “这么大的雨,祖珽来宫里做什么。”萧念自言自语道。 阿秦犹豫了半天,终是开了口,“小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别着急上火。” “什么事啊?” “我听其他宫女说。”阿秦边说,边观察着萧念的反应,“这次出征,祖珽是跟着四殿下一起去的。” 阿秦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萧念站都站不稳当。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冒出来,为什么他一个人回来了,那三十万将士去哪里了,怎么没见两位王爷的身影,会不会出事。萧念手里不自觉地一松,油纸伞被风吹出去老远,大雨倾盆而下,片刻将她的衣衫湿透了。 阿秦连忙扶住萧念,将手里的伞往她头上偏了偏。 没过多久,祖珽带来的消息传遍了皇宫。 在这一战中,高长恭兄弟带兵杀入突厥队伍后,祖珽按照计划要去接应,走到半路,竟遇到了周国的伏兵,被杀了个惨败,几个死士保着祖珽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报信。高长恭同时被突厥和周国两队人马围攻,现在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萧念听到之后整个人都傻了,过了许久,才从头上取下白玉簪,贴在了心口处。 阿秦想劝劝萧念,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她好些。又等了半天,阿秦憋不住了,“小姐,你不要伤心了,看得阿秦心里好难受。” “我没有伤心啊。”萧念望着阿秦,勉强笑了笑,“他和五殿下武艺高强,亲信也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那些突厥人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那你还”阿秦说到一半,垂下头去,“小姐,你这个样子很让人担心,如果难过就说出来,别忍着。” 萧念努力保持自己的声音不抖,“我没事。他答应过我会回来,我们拉过勾,他绝不会说话不算话。” 阿秦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要是在这里等下去,不生病才怪。她扯了扯萧念的衣袖,“小姐,你先跟我回房间吧。” 萧念倔强地推开了阿秦的手,“不,我要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里天气冷湿气大,万一伤了身子,等四殿下回来了,他会责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姐的。回去吧,在房间里等也是一样。” “对,不能让他担心,阿秦,我们回去等。”萧念说完这话,抬脚走在了前面,阿秦忙打着伞追了上去。 回到房间,萧念看着摊在床上的嫁衣,眼圈瞬间通红。这衣服怕是没机会穿了,刚想到这里,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在身边的时候,觉得安全,还有满心的欢喜;不在身边了,才发现他那温润如玉的性子,竟霸道地主宰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以前的我,真是太傻了。世上哪个英雄不是出生入死,能从疆场上平安归来的凤毛麟角。那天,他送我们来中宫的时候,我就该拼命留住他。如果他没有出征,就不会有事。我不爱英雄了,也不要他做英雄,只要他活着就好。”萧念的声音哽咽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阿秦的肩头上泣不成声。 阿秦轻轻拍着她的背,叹了口气,“哭吧,哭完心里就会好受些。” “时间为什么不能倒流,快点倒流啊!回到出征前的时候,就算留不住他,我也可以跟在他身边,跟他生死与共啊!”萧念的哭声跟外面的雨声连成一片,与天地一起悲伤起来。 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在地上,汇成小河向远处流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有了其他的声响,是一个稚童。他在院里扑腾着水花,开心地咯咯笑。 “恒儿,这么大雨,不要闹了。” 萧念和阿秦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她们看到皇后撑了一把伞,来到那个小男孩的身边。她道,“恒儿,这里有姑姑在休息,不要吵到她,我们一起回大殿。” 太子高恒看着那房间说,“是母后曾经说过的,四皇伯未来的王妃住在这里吗?我要去看看她。” “哎,恒儿回来!”皇后想拦住太子,他却像个泥鳅一般,一扭身子,从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房间的门被太子推开了,他香菇一样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左右瞟了几眼,径直走到了萧念的面前。他蹲下身子瞧着,“哇,哭了呀,没羞没羞。” 皇后也跟着进来了,她将雨伞收起,递给身后的宫女,向太子轻斥道,“恒儿,不许对萧姑娘这么说话,想想母后往日是怎么教你的。” 萧念忙收拾了情绪,跟阿秦一起向皇后和太子行礼。 皇后将她们扶起来,叹了口气,“是本宫没有管教好太子,言语不当之处,萧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皇后不要怪罪太子,他只是个孩子。何况,这事本是民女扰了太子和皇后的清静。” 太子想了一会儿,记不起皇后当初是怎么教的了,印象中似乎是要赔罪。他向萧念作了个揖,“母后说恒儿错了,希望萧姑萧姑姑不要怪罪恒儿。” 萧念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怎能受太子的作揖赔礼,不得将她折煞。她顾不得其他,连忙鞠躬回礼。 太子见对方鞠躬,也跟着鞠躬。萧念又改跪地叩头,太子也跟着跪下了。这两个人头对着头,不住的拜来拜去,将阿秦看得目瞪口呆。 “恒儿,可以了。”皇后将正玩得兴起的太子拉起身来,拍了拍站在身上的土,然后转头向萧念道,“本宫也听到祖珽带来的消息,你先别难过,只要没有最后的结果,就还有转机。” 难道是皇后在安慰她?萧念不知道转机存在的可能性会有多大,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了,再三感谢皇后将这事告知与她。 “阿念,没事和阿秦一起去本宫殿里坐坐,那里消息灵通一些。人总待在房间里,容易钻牛角尖。”皇后说完这些,带着太子回去了。 萧念仍站在原地,愣愣的站着。 阿秦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姐,皇后都说了,四殿下会没事的,开心一点。” 萧念淡淡地笑了笑,眼中仍满是担忧的神色。 屋里正兀自伤感着,门外突然传进了一声欢呼,“兰陵王回来了!” 萧念骤然抬起了头,她问阿秦,“你听到刚刚外面说什么了?” 阿秦摇了摇头,刚刚只想着怎么劝萧念,没留意外面的声音。 这时候,门外有人将刚刚那话重复了一遍,接着,更多的人欢天喜地的跟着一起喊了起来。这次完全可以确定了,高长恭真的没死! 萧念立即坐到了铜镜面前,将自己审视了一番,她说,“阿秦,你看我头发是不是得重新梳一下,眼睛会不会有点肿,要不要再抹点胭脂水粉” 阿秦刚要回答,却见萧念匆忙洗了一把脸,快步跑出去了。 跟着欢呼声走去,萧念刚到宫门口,就看到外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中间自动分出一条路,两人两马走在前面,后面跟了几个将军,宫门外整整齐齐站了无数的士兵。他们的衣服上满是暗红色斑点,虽然被清洗过,仍然留下了痕迹。那一定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时留下来的,单从颜色上看,就可以想象到他们杀了多少敌军。 萧念心中欢腾起来,是他!他是战无不胜的兰陵王,他回来了! 高长恭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他在寻找一个身影,一个让他死都要回来的信念。终于,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高长恭冲着萧念微微一笑,萧念的整颗心都暖了起来。他最记挂的人是她,就冲这一点,她这么多天的担忧都值了。 萧念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远远看着他下了马,在人群的簇拥下往议政的九龙殿而去。他回来了就好,等忙完事情,自然会来找她。萧念安下心来,她决定不去跟着凑热闹,一个人回了归兰堂。 阿秦问,“小姐,真的是兰陵王回来了吗?” 萧念嗯了一声,“还有安德王和好多将士,他们都回来了。” “我听说这次突厥的军队是两百万人,三十万对两百万,恐怕此战之后,兰陵王的名气更胜从前!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只要听到兰陵王的威名,一定会退避三舍!”阿秦开心地说。 “他一回来,怎么看你比我还高兴呢。” 阿秦一脸崇拜的模样,她说,“以后,我介绍自己的时候,就可以说,我在兰陵王府做侍女,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羡慕呢。” 萧念捏了捏她的鼻子,“让你做他的侍妾,你不愿意,做侍女反而这么高兴,真是搞不懂你。” “人各有志嘛,能狐假虎威一下,我就很知足了。” “你的要求倒是不高。”萧念也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1 三月之期 高长恭向高纬复旨之后,过了两天才来找萧念。萧念猜想他一定有事要处理,所以没着急,一直耐心地等着。 这天,漫天红霞,枫叶满地。金灿灿的阳光拉长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他穿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嘴角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素日里平和沉稳的神态,着实让人无法想象,面前温文尔雅的人,就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兰陵王。 数月不见,仿佛两人生分了些。萧念垂下眼帘,搅着手半天才说,“你回来了?” 高长恭回答,“我回来了。” “我听祖大人带回来的消息,差点以为你” “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但是你答应我的,却没有做到。”高长恭抬起手,拂过她的脸颊,“你瘦了,也憔悴了。” 萧念突然很想哭,咬了半天唇才开口说,“我很好,不用担心。你们呢,这一仗打得很辛苦吧?” 高长恭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高延宗抢了话茬。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飞快地冲到了萧念和高长恭面前,“这事让我来说!”他一出现,把阿秦也给暴露了,她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从路旁地树林中走了过来。 原本有些小伤感的场景,瞬间变成了闹剧。 早就猜到高延宗和阿秦会躲在一旁偷看,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出场了。高长恭嘴角微微一翘,让开了一点,让高延宗先说。 高延宗扭着壮硕的身躯,一边做着动作,一边煞有介事地讲,“金钩斜挂夜空,银河里洒落了漫天的璀璨,在朦胧的月色下,隐隐现出一座山的轮廓。这里是突厥与齐国的边境,有一队人马正在此处驻扎” 阿秦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五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突然这种说话方式,我很不习惯啊。” 再看高长恭和萧念,两人也是眼角含笑。 “你们真是奇怪,换了四哥这么说,你们肯定不会笑。换了我,你们就笑个不停。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呢。”高延宗黑着一张脸,颇有些不痛快。 阿秦接口说,“四殿下是文质彬彬,不是你那种拽文啊。” 高长恭笑道,“五弟,你还是用往日常用的方式讲吧,大家已经习惯那样的你了。” 高延宗一拍胸脯,“那我就说了,你们不许再笑。” “讲吧讲吧。”萧念和阿秦应着。 高延宗一捋袖子,粗眉一挑,开始讲了起来,“我们带着将士们赶过去的时候,那帮兔崽子说什么都不肯迎战,明摆着是想要耗尽我们的粮草。突厥的粮草供应比我们方便的多,这么下去可不行。我着急啊,可四哥说要等待时机。时机是个什么东西,是说来就能来的吗,我提着大刀就想要冲进崽子窝,杀他们个干干净净。” “那四殿下让您去了吗?”阿秦问他。 高延宗一瞪眼,声若洪钟,“废话,他能让我去,他就不是我四哥了。后来我们就接着等,又等了两天,时机不知道等没等来,南风是等来了。突厥那边是草原,正好赶上秋天,枯草都一尺多高。我们趁着顺风,点了一把火,把那帮兔崽子烧的哭爹喊娘的。” 阿秦听着高兴,插嘴问他,“那你们赶上去把他们杀光了?不对啊,要是这样,用不着这么久才回来。” “别提了。还不是祖珽那个王八蛋。我们冲进敌营杀敌,让他带人接应,结果他居然跑了。没办法,我们就只能拼死一搏了,见了突厥人就砍,溅出来的血把马身上的毛都染成了红色的。” 高延宗说得正起劲儿呢,又被阿秦打断了,阿秦疑惑道,“五殿下,您的马本来不就是枣红色的吗?” 高延宗啊了一声,哼哼嗯嗯地半天,“我是说四哥的白马,都成了红的。” 萧念和高长恭在旁边抿嘴笑着。高延宗的话得听十分信七分,剩余的三分不是吹牛就是杜撰。只有阿秦信实,聚精会神地站在那儿,听得一本正经。 高延宗正讲到兴头上,说得唾沫星子乱飞,“连杀了三天三夜啊,那些兔崽子都没力气了,我们还在打,最后杀得他们一见到我们过去,撒腿就跑。我们就追啊,结果你猜怎么着,宇文达居然也带着人来了。一个突厥是杀,一个周国也是杀,我们二话没说,提着刀剑就把宇文达那帮人也” “停。”高长恭听到这里连忙让高延宗打住,“前边还像点样,后面直接没谱儿了,换我来讲这一段吧。” 高延宗应了一声,“好,那四哥来讲。”然后他向阿秦张牙舞爪地吼了一句,“我们很厉害啊!” 高长恭接着讲道,“原本突厥败退,我打算暂时收兵,让将士们休整一下再战。就在这时,宇文达突然间带了五十万周兵出现了,原以为他是来坐收渔翁之利的,没想到他竟会直捣突厥营帐,将突厥兵打得溃不成军。” 萧念十分奇怪,“这不像是宇文达的作风。按理说,此时是除掉齐军最好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的。” 高长恭道,“他是想先跟齐军联手,除掉突厥这个最大的威胁,再来灭掉齐国。” “看来,宇文达不单纯是个小人,倒有些心胸和见识。” 高延宗哼了一声,不屑道,“他有个屁心胸!四哥当时身上的伤口,裂得跟一张张的小嘴巴一样,多得都数不过来,他带了人扭头就走,连点外伤药都没留下。” “什么,受伤了?”萧念眉头蹙起,脸上浮出几丝担忧之色,她焦急地上下打量高长恭,“伤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不用担心,身上受点伤不怕什么,总会愈合的。”高长恭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装着的人没受伤就好。” “多亏了阿旋呐,要不是她一路照顾,我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真不知道怎么办。”高延宗这话脱口而出之后,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闭了嘴,连看萧念的眼神都底气不足,分明是心虚。 萧念的目光从高延宗身上移到了高长恭身上,眼睛里带着疑问。 高长恭解释说,“王旋的父母都被突厥人杀了,我觉得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在乱世中实在无以为生,便让她扮成士兵的模样,跟着队伍一道回了邺城。” “她现在住在你的王府里?”萧念问。 “兰陵王府里没有女眷世人皆知,一个大姑娘怎么可能跟一帮光棍在一起。”高延宗插了一句嘴,说完才看到其他三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觉得似乎是说错什么话了,连忙改口,“阿旋,不,是王旋,她被四哥送到宫里来了,不知道现在分去哪个妃子身边伺候。” 高长恭低下头,看着萧念的眼睛,笑着问,“你这是在吃醋吗?” 刹那间,萧念的脸颊飞上了两朵红霞,她忙掩饰道,“没有,我是想知道她在哪里,好当面感谢她一下。” “不用了。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高长恭忽的又说,“阿念,我去向皇上请旨,你马上嫁给我好不好?” 萧念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讶,“怎么突然间要请旨?” “你不愿意?” “我是觉得太突然了。”萧念垂下头,羞涩地回答。 高延宗比高长恭还着急,他说,“一点都不突然。你看我跟我媳妇,打从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非娶她不行了,第二天立马去老丈人家下聘,不到一个月娶过门。我四哥这么一把年纪了,侄子都成亲了他还在磨蹭,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四哥行不。” 高长恭被说的不好意思,他向外退了一步,捏着嗓子咳了一声,想要提醒一下高延宗,适可而止,给他留点面子。 高延宗继续道,“你咳嗽我也要说,像我四哥这么好的男人,谁不想嫁啊。我要是女的,我早就把自己抬进兰陵王府了。” 阿秦噗的一声笑喷出来,但是一看到其他三个人都没有笑,立即正了脸色,站直了身子。 “我看呐,四哥现在就去请旨,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成亲!”高延宗拍了下大腿,替高长恭下了个决定。 萧念脸色通红,扭捏了好一会儿,“那就这么办吧。” 高长恭眼睛倏地亮了,像是一盏灯被点燃一般,他兴奋的握着萧念的肩头,“好,先等我一会儿,请旨之后马上回来。”说罢,立即转身疾步往中宫方向去了。 这时,一个宫女端着糕点从此处路过,当她看到高延宗的时候,脸色添了几分喜色。她拐了个弯走过来,兴奋地跟高延宗打招呼,“五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等她走近了,看到一旁的萧念和阿秦时,表情一僵,然后恢复了常态,她对萧念说,“眼睛又大又好看的,一定是萧念吧,旁边这位应该就是阿秦喽?” “你是,王旋?”萧念想了半天,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个名字,听说过自己又不认识自己的,除了王旋,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王旋笑了,“原来四殿下也跟你提过我呢。” “是啊,谢谢你沿路一直照顾他。”萧念感激道。 王旋眼睛黯淡了,透出失望的神情,“不用谢,他也帮我解决了不少难题。夜里跟他独处的时候,他总是提起你,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讲过很多你的事情。” 萧念和阿秦的脸色同时一变,他们两个人常常独处吗?很容易让人想多了啊。 “对不起,是我表达的不清楚。根本算不上独处的,只是其他士兵换起药来粗手粗脚,所以,一直是我来做。他身上的伤口太多,换药的时间比较长,到其他人都睡下了还换不完,他怕我无聊,常常讲些旧事给我听。”王旋眼中似乎有一丝狡黠划过,只是消失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有留意。 换药一定有肌肤之亲吧,还那么长时间 萧念脸上已经没多少笑意了,说不吃醋那是假的,自己喜欢的男人被其他女人摸来摸去,换了谁心里都得酸。 王旋突然间啊了一声,惊道,“差点耽误了正事,我得把糕点送回去,皇上和皇后一定等急了。我在宫里没什么朋友,阿念,有时间去找我啊。” 她说完之后,立即小跑着往中宫去了,留下了萧念和阿秦一脸铁青站在原地。 这个女人就是有这种能力,几句话败掉别人的好心情。 三个女人一台戏,刚刚王旋在的时候,高延宗根本插不上嘴,王旋一走,他总算有机会可以说话了。他第一句话就是替高长恭打圆场,“四哥说,他每次想起你,就觉得身上的伤都不算什么,比伤药还好用。” 萧念哦了一声,提步便往归兰堂走。 高延宗忙喊了她一声,看到萧念停下脚步后,说,“你不再等一会儿吗,四哥马上就从皇上那里请旨回来了,然后你们可以商量下什么时候” “再说吧。”萧念冷着脸说了这么一句,继续往回走。阿秦一看萧念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高延宗愣愣地摸着头,在那里傻站着,没等他搞清楚状况,人就走光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不多时,高长恭眼笑眉飞地回来了,他看到高延宗跟棵树一样站在那里,满脸的疑惑。他上前问,“她们人呢?” “回去了。”高延宗仍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高长恭呆了一下,“说什么了吗?” 高延宗回答,“她说,再说吧。” “再说吧是什么意思?”高长恭有点懵。 高延宗也有点懵,“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着发愣半天,高延宗突然说,“王旋来过之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这样了。” 高长恭似乎明白了,“阿念一定是想多了。” 高延宗提议说,“要不四哥去解释下?或者,我替四哥解释下?” “别去了,越解释越误会。让她静一下吧,过几天就明白过来了。”高长恭打头走在前面,往宫门口走去。 高延宗追了上来,“哎,四哥,皇上那边怎么说。” “准了。”高长恭淡淡地说。他刚刚打了胜仗回来,立下大功,高纬怎么能不准呢。 两个人一直沉默着出了皇宫的大门,走进了一座树林。 时值深秋,树叶都已落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一个人影在林间分外显眼。宇文达一身白衣,骑一匹白马,如果不去留意别在腰后的纸扇,冷不丁看到他的背影,像极了高长恭。 他转过身来,将手里的面具向高长恭抛了过去,“那些守在宫门口,想要将你拦在外面的人,我已经将他们引开,并替你将他们处置了。” 高长恭接过面具,挂在了马上,他拱手道谢,“虽然你与我一直对立,但这次平定突厥,以及我能够顺利入宫面圣,都要多谢你帮忙。” “别人一谢我,我就有种自己吃了亏的感觉。再说,凭你的功夫,只要你愿意,皇宫的大门形同虚设,我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罢了。我看,你还是别谢了,免得下次兵戎相见之时,你会为此而手下留情。”宇文达笑了起来,头微微昂起,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将刚毅的轮廓勾勒出来。 “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为何一而再地帮我?” “我宇文达杀人不需要理由,救人也不需要理由。” “不便明言?” “我虽不是君子,却也坦坦荡荡,告诉你无妨。我这一辈子,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高长恭敛起神色,问,“不知道这位女子是谁,可否为我引荐?” “会有那么一天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越来越神秘了,不过你的性子,我十分喜欢。如果不是双方立场不同,我倒是真想跟你结为挚友。” 宇文达调侃道,“成不了挚友,成兄弟也不错。可惜你不能饮酒,否则一定痛快之极。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为我大周效力?你若肯答应,我就不怕被万世骂名。到时你为正、我为邪,二人合力共辅明君,何愁天下不太平。” 高长恭毫不客气地拒绝,“我是齐国人,绝不可能为他国做事。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齐国的土地上。” “高纬那个昏君能有你这样的忠臣,真是三生修来的运气。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临别之际,不妨告诉你件事情。”宇文达从身后抽出纸扇,啪的一下打开,轻轻扇了几下,眉角邪气立显,脸上仍是笑意盈盈,“我刚刚跟陆令萱做成了一笔大买卖,还有,周国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最多不过三个月,就将抵达洛阳。那时,我将亲手毁掉一代名将兰陵王。” “你没有这个能耐!”高延宗一直就瞧着宇文达不顺眼,憋了半天的话,被他最后一句触到了底线,忍不住脱口而出。 高长恭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高延宗,示意他镇静一些,随后对宇文达道,“我从不惧怕任何人的挑战,或明或暗。” 宇文达仰天大笑,“高长恭,你记住我一句话:你对周国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会变成罪孽。你的功勋越是卓著,你的罪孽也就越深重。”宇文达说完将扇子一拢,手握紧缰绳,调转方向策马而去。 一人一骑渐渐走远,与天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四哥,我去把那兔崽子捉回来,抽他几个耳光,让他这么大言不惭。”高延宗着实被气坏了,天下除了高纬以外,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他四哥说话。 高长恭阻止道,“不用。宇文达一向诡计多端、行事莫测,我们小心为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高延宗焦急地问。 “先回府。”高长恭驱马而行,领先一步走在前面。 回到兰陵王府的时候,老道士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听到门开了,抬了抬眼皮,见是高长恭他们,接着又闭上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用不着起来打招呼,反正他们也不会怪罪。 高延宗一脚踹开房门,进屋就直奔椅子坐了下来,侧着头重哼了几声,“要让我逮到机会,绝对不会放过宇文达那兔崽子。” 老道士闭着眼睛,随口问,“咋被气成这样,宇文达那小子怎么了?” “他说三个月后彻底毁掉兰陵王,我能不生气吗?”高延宗虎目一瞪,颇有几分骇人。 老道士咕噜一下爬了起来,伸手掐算了几下,眉目间显出几分焦虑之色,口中低声自语,“按理说至少还有五年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高延宗问,“什么这么快,那么快,自个儿在那儿嘟囔什么呢?” “癸巳、庚子,不对,应该还有解。”老道士一个劲儿不停地掐算,高延宗看得眼都花了。 高长恭也忍不住问,“道长是算出了什么?” 老道士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中是难得的沉稳庄重,他对高长恭说,“贫道要闭关多日,在贫道出关之前,四殿下切记不要饮酒,一定不要饮酒,否则,一旦出事,恐怕贫道也将无能无力。” “多谢道长指点,我一定牢记在心。”高长恭正色回答。 “至于你。”老道士来到高延宗面前,扫了两眼,然后说,“死就死了吧,给大齐省点粮食。” 高延宗脸色一绿,不悦道,“你这牛鼻子老道,不知道积点口德,小心下地狱。” 老道士将藤椅收了起来,转过头向高延宗挑了挑眉毛,“怕什么,顶多贫道拉上你,皮糙肉厚,做垫背正合适。” 看着他扬长而去,高延宗心里的气想发没地方发,眼睛快要瞪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2 旋得旋失 这边老道士忙着闭关,那边萧念在忙着生闷气。明知道王旋有恩于高长恭,不该吃这份儿醋,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阿秦一个劲儿地劝,结果适得其反,跟火上浇油差不多,越劝越生气。 萧念终于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啊!这口闷气我不出,实在是难受。” “小姐想怎么出气啊?”阿秦毫无防备地问了一句。 萧念倏地转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阿秦,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吧?我要是难受你心里一定也会不痛快吧?我要是想出气你肯定会帮我吧?” 阿秦忽然觉得后背窜出来一阵凉意,为什么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一步步后退,直退到床边,拿了两个枕头挡在身前,才怯怯地问,“小姐,你想怎么出气?” 萧念不怀好意地笑着,越走越近,“我想挠你两下胳肢窝。” “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 随后,两个枕头飞了起来,一阵哀嚎冲破屋顶,响彻云霄。 接下来的几天,萧念一直在等高长恭入宫见她。他应该已经从高延宗那里知道她不开心了,按道理说,他会来哄一下。问题是,他怎么就不按道理来呢。难不成要女方主动去见他么,这绝对不可能,要真这么做,以后她不得主动一辈子,太吃亏了。 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了,阿秦出现在门口。她兴高采烈地甩着一个香囊,向萧念跑过来,“小姐,你看,我收到了什么礼物。” 萧念此时没有闲情逸致,目光在香囊上瞥了一眼就移开了,“很好看的香囊。”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送的吗?”阿秦太兴奋了,以至于忽略了萧念的反应跟平时不一样。 “是谁?”萧念不想猜,直接问。 阿秦拿着香囊狠狠嗅了嗅,陶醉地说,“王旋。刚刚在御花园里遇到她,她听说你要跟四殿下成亲了,打算给你我各送一样礼物。我的礼物是香囊,你的礼物她暂时没有想好,打算过些日子再送给你,说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哦,她有心了,替我谢谢她。”萧念木然道。 “早就谢过啦,阿秦这点礼数还是知道的。”说完这话,阿秦才发现萧念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她关心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看上去似乎不开心。” 萧念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什么,兴许是冬天快来了,心情跟着冷了。” 阿秦牵住萧念的手,拉她起来,“小姐,咱们一起去御花园转转吧,多看看外面的风景,心里就敞亮了。” 两个人牵着手,一直走到了御花园的小湖边。湖里早已经看不见绿色,只剩一片枯枝残荷,满是秋日的萧瑟景象。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长出莲藕,要不我们试试看?”阿秦一时间玩心大起,提议道。 萧念连忙拦下,“别胡闹,湖里都是淤泥,下去就难上来了。” 这边话没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惊呼,接着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人落水了。抬眼一看,对面的湖面上冒出了水花,一个宫女正在水中挣扎着,在浮浮沉沉中连呛了几口水。 萧念是怕水的,加上距离落水处太远,她们两个只能看着干着急。 忽然间,落水处出现了一条布绢,捆住了落水宫女的手腕,然后布绢一紧,她整个人被扯出水面,落到了岸上。那宫女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子,浸湿了的衣物贴在身上,站在那里冻得直打哆嗦。 萧念看着湖对面,一个熟悉的男子走了过去,将斗篷脱下来包在那个宫女的身上。接着,那个宫女说了句什么,听不不清楚,然后,宫女居然扑到了男子的怀里。 如果仅仅如此,或许萧念不会怎么样,但是当那一男一女的容貌,清晰地印在她眼中的时候,萧念有一种头一蒙的感觉。高长恭这么多日子没来找她,该不会一直跟王旋在一起吧,还搂搂抱抱。萧念黑着脸,用力攥紧了拳头。 阿秦还跟她牵着手呢,萧念一用力,阿秦连连喊痛,“啊呀呀,小姐,你轻点,抓痛我了。” “我也痛。” “我痛倒也罢了,你为什么会痛?”阿秦不解。 萧念努了努嘴,却没回答。阿秦见她的模样,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小姐是看到四殿下跟王旋在一起” “我没吃醋!”萧念辩解。 “我没说你吃醋。” 萧念自知方才脱口的话漏了心事,一时无言相对,匆忙转过身往回走。她闷在房间里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看到这些,白白吃了一肚子闷气。 阿秦一边在她身后狂追,一边说道,“小姐,你等等我。” 萧念蓦地站住,一动不动地等着阿秦赶上来。 “小姐,你别多想啊,四殿下一向心善,不可能见死不救的,更何况,王旋刚刚差点丢掉性命,情绪失控一下在所难免。”阿秦费力地想着理由替他们说好话。 萧念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垂下眼帘说,“我就在这里等着,他若是不来解释的话,我就真生气了。” “原来你这么容易生气。”身后突然传出来这么一句话,萧念转头一看,正见高长恭淡笑着缓步而来,“幸好我过来了。” 阿秦连忙自个儿回避了,按照一般情侣的发展预测,俩人指定得大吵一架,她赶紧躲起来,免得无辜被骂。 “你来做什么!”萧念的语气明显酸酸的。 高长恭道,“刚刚好像有人说,希望我来解释的,我感觉到了,于是就来了。” 萧念仰起头,眼睛盯着天,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哦,不知道那话是谁说的啊。” “既然不是你,那我先走了。”高长恭佯作要走,被萧念伸手拉住了,回头去望,萧念揪着他的衣角,像只小绵羊一样眼巴巴地看着他。高长恭将她拥入怀里,解释说,“我方才只是救人。刚才一阵风,将王旋手里的一方帕子刮到了冰面上,这是皇后最喜欢的一条,她怕皇后怪罪,一个人走过去捡。河面的冰不够结实,在她脚下裂开一道缝,一时不慎掉了下去。救她上来的时候,人好像吓到了,精神有点崩溃,她借我的肩膀靠一靠,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 萧念脸红了一阵,低声道,“我理解。可就是心里不舒服,见不得别的女人跟你亲近。” “好,我以后跟她们保持距离便是。”高长恭微笑着说。 萧念偷偷笑了,把脸埋进他的肩头。使小性子之后有人哄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时兴奋,好像让她忽略了两件事情。原来她很在意王旋为高长恭换药的事,那可是肌肤之亲;还有,刚刚高长恭手里拿的那条白绢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事先准备好的话,怎么就这么巧,在王旋掉下水的附近,刚好就能找到这东西。 不过对于现在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在茫茫人海中能够找到一个对的人,已是天大的幸事,再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实在是太煞风景。 方才被救起的王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斗篷洗好晾在暖炉旁,估计不需要太久就能干了。 虽然事情过去了许久,但王旋依旧记得初见高长恭的时候。他带着人马与突厥的士兵战在一起,敌众我寡,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斗志。他的眼里只有战!战!战!死在他手下的敌人不计其数,他身上的伤口也不计其数,他的脸上、身上、剑上都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站在如血的残阳下,手里握着闪着寒光的宝剑,杀得敌人闻声丧胆、望风而逃。 在那一刻,王旋便动了心,发誓一定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一个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即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愿意。 她倚在暖炉旁的椅子上,翘起了嘴角,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其实,根本没什么帕子被风吹走,那都是她自己编出来的,她知道高长恭不会去跟皇后求证,所以这谎话说得格外大胆。她原本设计了这个计划,是想借机靠近高长恭,好博得他的青睐,谁曾想,即使她精心打扮、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高长恭也丝毫不为之所动。虽然这次没有成功,不过算不得失败,至少高长恭的斗篷在她这里,她可以借着去还斗篷的机会,再见他一次。 炉子里的煤炭烧得啪的一声爆裂,一串火星在空中闪了一下,迅速熄灭。 这几日,王旋一直密切地观察着高长恭的动向,他一进宫门,她就已经提前知晓。 她迅速将高长恭拦在路上,行礼后道,“四殿下的斗篷还在奴婢那里,如果有空,随时可以到奴婢那里去取。” 高长恭似乎是有什么急事,他对身旁的高延宗说,“我暂时不能过去,五弟,你替我去一趟。” 未等高延宗答话,王旋忙说,“能不能四殿下过去?奴婢还有些事情要单独禀告四殿下。” 高延宗说,“四哥,你跟阿旋去吧,皇上那边的事,我去说就好了。” 高长恭想了想,应道,“也好,若是有事情定不下来,等我过去再说,切记不要莽撞。” “知道了,快去吧,阿旋找你一定是有急事,不用管我了。”高延宗赶着高长恭赶紧去。 高长恭再三叮嘱了几遍,才跟着王旋过去。 王旋一直将高长恭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将叠好的斗篷递给他之后,柔声说,“四殿下,您的斗篷,请收好。” “好。”高长恭接过后,问,“你刚刚说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王旋想了一会儿,世上爱慕兰陵王的女子多如繁星,但都是苦于脸面不肯直言情愫,要从这群女子中脱颖而出,恐怕只能为人所不为方有胜算。她侧过身,开门见山道,“四殿下到现在仍无家室,除了萧姑娘以外,有没有想过纳一门妾室?” 高长恭淡淡一笑,“尘世中得一红颜知己,吾愿足矣,无意再惹蜂蝶。” 一听这话,王旋急了,“总该多些妾室,才好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高家一向子嗣众多,不缺传递香火之人。至于我与阿念是否能有继承之人,随缘就好,无须强求。” “可是,兰陵王府中没有女眷,谁来照顾王妃,谁来伺候您呢。” “我和阿念的身体都好,不需要人伺候。”高长恭带着斗篷走了,话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得到答案的王旋很难过,到底是真的不想要妾室,还是不想要她?都豁出去厚着脸皮主动问了,仍然被拒绝,难道她就这么讨人厌? 她记得,从突厥回邺城的路上,他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会一边讲过去的事情,一边笑得很好看;他会温柔地对她说,换药很辛苦,累了就歇歇儿;他怕她睡不惯军帐,专门砍一些枯草回来铺在床铺下面;他对她那么细致那么好,怎么一回来就变了模样呢? 不,她才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她不相信自己在他眼里一无是处,她一定能够想到办法、用尽一切办法接近这个男人,即使不能以身相许,做妾室、做侍女、甚至没有名分都无所谓,只要能跟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就算是高长恭不肯松口,她可以去问萧念,虽然不确定萧念是否会答应,但是有一线希望就不该放弃,成功或是失败,总得去试过了才知道。 王旋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带着去了归兰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3 二十选一 直觉告诉萧念,王旋对高长恭有意。虽然心里不舒服,却碍于修养,不便发作。所以,当王旋到访的时候,萧念还是热情地招呼了。 王旋一进门先自请罪,“其实,一早就打算来的,只是礼物没有备好,才拖到现在才过来,阿念,你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的,你既然是四殿下的恩人,也就是我萧念的恩人,敬你还来不及,怎敢怪呢。”虽然只是几句客套话,但让人莫名地感觉话里呛了不少酸溜溜的味儿。 “自从听说你们要成亲的事情,紧赶慢赶总算把送你们的贺礼准备好了,虽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总归是我的一份心意。”王旋一边说着,一边将礼物盒子推到了萧念的面前。 萧念望了一眼阿秦,想要看看她的意见,但阿秦的反应着实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因为她说,“小姐,阿旋人很好的,收下吧。” 阿秦啊,在你眼里有坏人么。萧念暗自苦笑,看来,还是得自己拿主意了。萧念想了想,将礼物盒子推了回去,“阿旋,前段日子若不是有你照顾他,他一定会多受很多苦,理应是我带谢礼先去拜访你的,怎么能反过来收你的礼物呢。” 王旋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在这宫里也许只有你能帮我。” “不妨说说,若我萧念能办得到,绝无二话。” “我想出宫。” 萧念一愣,问道,“似乎才入宫没几日,为何突然要出宫呢?” “起初来这里时,我只想着,有个落脚处即可,等来了宫里,我才发现,一旦入宫再难出去。我还年轻,不想老死在这里。”王旋这理由编的合理,言辞十分肯切。 萧念感觉她不像是说谎,便问“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王旋忽的上前抓住萧念的手,激动地说,“你很快要出嫁了,想来一个王妃,多个陪嫁侍女没什么吧,你带上我,我保证不会做什么伤害你们感情的事。” 萧念彻底呆住,没想到王旋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要求,她太大胆了。 北方一直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只要陪嫁侍女没有大过失,都是要立为侧室的。萧念曾经想过跟阿秦共侍一夫,但是从没想过要跟王旋一起。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想想就很可怕。 当然,这只是萧念不能答应的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似乎该问高长恭吧,决定权在他的手里。萧念将礼物彻底退回去,婉转地回绝了王旋的请求,她真的帮不了王旋。 王旋的表情一凝,瞬间换了副笑模样。她撇开话题,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将礼物原样带着离开了。 一直走到御花园里无人的假山后头,王旋才停下脚步,她将盒子撕开,随手一扔,把里面的一只小猫拖了出来。那是一只刚刚满月不久的小东西,懒洋洋地伸着腿打瞌睡。 准备礼物的时候,王旋费了不少心思,她会做的东西,估计萧念也会,与其拿着自己做的东西去现丑,倒不如托人从宫外弄个活物来,看着讨人喜欢,养大了也贴心。 但现在,王旋越看这只猫越生气,高长恭与萧念不肯理她,连这只畜生也不把她看在眼里。王旋气得浑身打颤,一怒之下,伸出手扼住了猫的脖子。 那猫本在睡着,突然间觉得呼吸不畅,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看着自己的颈子生生被眼前这个表情扭曲的女人扭断。血流出来,从王旋的手指缝隙里滴了下去。王旋将猫重新塞进盒子里,抛进了小湖的积雪中。等到天暖了、雪化了,这个盒子就会沉到水底,没有人知道里面装了一只死掉的猫。 这么卑微地去求他们,可是没有人答应帮她。好,那她就自己想办法,她不相信自己的目的永远达不到。 高长恭开始时不时地进宫,跟萧念一起商量关于成亲的细节,最后商定到差不多的时候,又见了一次高纬。 这时候的高纬在中宫陪太子玩耍,当他听到高长恭要觐见的时候,立即正了冕冠,走出内室。 行过礼,高长恭禀道,“臣这次来,是想跟皇上禀报一声,然后接萧念出宫。” 高纬不太情愿,他蹙了眉头说,“原来是为了这事,四哥是不是急了点?” 王旋忽的从旁室出来,上前了几步,“皇上,素闻兰陵王与萧姑娘情深意重,何不测上一测。” 听着似乎挺有趣,高纬顿时来了精神,让王旋立即禀来。 王旋近身禀报,附在高纬耳边低语了几句。高纬的面色逐渐转喜,笑道,“这个法儿不错,朕倒真想试试。四哥,你一定不能临阵脱逃。” 高长恭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又不能抗旨,姑且答应了。 高纬让王旋去准备,自己坐下来等消息。在这段时间中,房间里的人都在沉默,只有漏壶吧嗒吧嗒地响着,声音显得格外刺耳。王旋接到旨意后,立即去了萧念房间里,将她传到中宫来。 萧念一边往这边赶,一边问王旋是什么事情。王旋简单将经过说了一遍,听得萧念脸色一变,她说,“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这是皇上同意了的,我们为奴婢为臣子的,除了遵从,别无他法。”王旋故意将责任推到了高纬的身上,皇上金口玉言,其他人想要反对,也只能噤声。 王旋很快将萧念带到了更衣的房间,拿出一套衣服摆在床上,她对萧念说,“赶紧换上。” 萧念走了过去,刚刚拿起衣服,忽然觉得脑后一阵剧痛,似乎是被什么撞击了。随后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王旋得逞地大笑起来,扔掉了手里拿着的木棒,从床底拿出了两根绳子,将萧念的手脚捆绑好,然后换了床上那件衣服。刚刚要出去,她又退了回来,将萧念头上的那支白玉簪取下,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 萧念昏倒在地,浑然不知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中宫的旁室里,陆陆续续出来了二十个年轻女子,她们脸上蒙着纱巾,完全看不到容貌,还穿着一样的衣服,连身材都是几近相同。她们一字儿排开,站在了大殿中间。 高纬起身走过来看了看,满意地笑道,“真是一模一样,完全分不出来。四哥,你来挑一个吧,挑中哪个就牵住她的手,朕便将哪个指给你。” 高长恭一愣,“皇上不是已经答应臣与萧念的婚事了吗,怎么” “朕没有反悔,只要你从这二十个人里挑中萧念,成亲之事自然无不应允。若是挑错了,那是上天不让你们在一起,跟朕就没关系了。” 上一回,高纬就想把萧念留在宫里,这次又来了。高长恭心里明白,这是故意刁难,却无法质问,只能为难道,“她们都一般模样,臣如何挑得出?” 高纬拍了拍高长恭的肩膀,将他带到二十个女子面前,笑着说,“挑不出,就将这二十个女子一起娶回府,这样,萧念肯定就在里面了。朕反正后宫里多得是女人,不差这几个,将她们都送与四哥便是。” 一次娶二十个老婆,光拜堂都得磕到脑仁疼吧。 罢罢罢,还是挑一挑吧,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如果连她都认不出,有什么理由执著地说非她不娶呢。 高长恭从她们面前走过,仔细从她们身上寻找不同的地方。她们连手都是缩在袖子里面的,想要从里面找出一个人来谈何容易,高长恭皱起了眉头。 她们中间似乎有人微微动了动,高长恭的视线不自觉地往那里多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看到那个女子头上戴着白玉簪,难道这个就是萧念?高长恭来到她面前,又多看了几遍。发簪是对了,她的气质却不对,有几分陌生感。但是,如果她不是萧念,那发簪为何会戴到她的头上。高长恭没想通这个问题,在那里站了半天。 更衣的房间里,萧念逐渐苏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上了,嘴巴里也塞了手帕,发不出声音。她静下心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经过。 可是,她为何会被打晕,为何被绑在这里,王旋又去了哪里?三个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让她既害怕又担心。她去不了,高长恭会不会选中了别人?不行,她必须要赶过去看看。绳子绑得这么紧,如何走得了。 扫视了一遍房间,萧念发现屋子里收拾得很彻底,想要找个剪刀或者匕首割断绳子,简直是妄想,包括茶具花瓶一类瓷器,房间里也没有。 正在她苦恼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煤炭燃烧爆裂的声音。有火,有火可以烧断绳子!萧念走到火炉旁,强忍住被火烧伤的痛苦,将手一点一点靠近通红的炭火,等了一会儿,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绳子才啪的一下断裂开。 顾不上散乱的头发和被炉火熏污了的脸,萧念一路飞奔着往中宫方向去了。一直走到门口,听到里面高纬在催促高长恭快些选择,她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幸好来得及。 她没找人通报,趁着守在外面的宫侍不注意,直接冲进了大殿,大喊了一声,“请稍等一下!” 等到守在外面的宫侍反应过来,萧念已经进去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王旋吓了一跳,她分明记得当时下手很重的,萧念怎么会这么快就醒来了。她来不及多想,立即扯下面纱,伸手挽住了高长恭的手臂。 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让高纬十分不悦,“来者何人,胆敢私自闯入中宫!” “阿念!”高长恭认出了眼前的人,只是,她不应该在大殿上么,怎么会突然从殿外跑进来,而且如此狼狈? 从外面来的这人是萧念无疑,难道这大殿里的二十个人里没有萧念?高长恭回头去看,却发现自己臂弯里挽着一个人——王旋,他此刻的心情,完全可以用震惊两个字来形容。 王旋看着大殿中蓬头垢面的萧念,悠然道,“四殿下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要娶的人是我。” “不,他不会选你的。”萧念肯定地说。 “事实就在眼前,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呢。是因为你觉得在关键的时候被放弃,接受不了吧。”王旋大笑了起来。 萧念来到高长恭面前,昂起头,红着眼眶问,“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是不是这样?只要你说,你要选择的人是王旋,我扭头就走,绝不多说一个字。” 王旋箍紧了高长恭的手臂,借着高纬的权利压人,“四殿下,您可是当着皇上的面选的,这样改来改去,似乎不太好吧。” 高长恭看了看萧念,还有身边的王旋,内心矛盾重重。如果凭心选择,自然是想要选萧念的,若他这样做了,高纬一定会以为他故意抗旨。怪罪下来,连萧念的性命都难以保全。可他着实不愿意选择王旋,两人之间不过泛泛之交,远没有到两情相悦的程度。 看着高长恭为难的模样,萧念以为在他心目中,王旋比自己更重要。既然这样,她不为难他便是。萧念一言不发,转身跑出了大殿。 “阿念!你等等。”高长恭从王旋的手中挣脱出来,疾步追上去拖住了萧念,“有些事情,由不得心做主,你能懂吗?” 萧念勉强控制住眼角的泪,“我不懂。” 高长恭猛地将她拉了回来,坚定道,“好,那我要定了你,至多不过抗旨,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承担。” 萧念心如刀绞。为何老天要如此捉弄她,原本已经水到渠成的婚事,怎么就出了变故呢。她有多么在乎高长恭,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她舍不得高长恭受一点苦,这比自己受苦更难过,“我不要你抗旨。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不在乎跟别人分享一个你。” 高长恭也是一样难过,他小看了王旋的心机,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一直逼到绝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娶她,但是皇上并未说过一定要立她为正妃。阿念,王妃的位子,我给你留着,如果你还愿意嫁给我的话。” “我愿意。我要跟你在一起,一刻舍不得跟你分开,这辈子我都赖定了你。” 高长恭紧紧将她抱住,轻声说,“我也是一样。出征前,我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你,没想到接你出来会惹出这么多事。我们再去求求皇上,或许他能开恩,放你回到我身边。” “我听你的。”萧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砰砰的心跳声,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既然如法改变,就坦然接受吧。 高长恭淡淡一笑,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中宫大殿,跪在了高纬面前。高长恭道,“臣受皇恩得王旋在侧,本不该再多求什么,但臣与萧念两情相悦,恳求皇上成全。”说罢,两个人一起叩头下去,俯地不起。 高纬阴着脸,表情极为冷淡,“四哥,这个测试,你也是同意了的,现在又要反悔。你出尔反尔也就罢了,竟然让朕一起跟你胡闹!” 在内室念经的皇后,听到外面吵得厉害,将手里的木槌放回木鱼旁边,牵着太子的手走进了大殿。她上前扶起了萧念和高长恭,面色温和,“四哥跟萧念的事情,上次请旨的时候就已经准了,皇上金口玉言,自然不可能收回。刚刚那个测试,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高纬眯起眼睛,指着皇后,咬牙道,“穆黄花,你!” 太子松开皇后的手,来到萧念的面前,看了一眼,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咦,这不是四皇伯的王妃吗?萧姑姑,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呀。” 连太子都承认萧念是高长恭的妻子,高纬再也没理由阻拦,气得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王旋着急了,刚刚她已经快要达成目的,皇后和太子一出来,风头就变了。她忙跪了下去,“皇上,刚刚四殿下已经点中了奴婢,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奴婢被人耻笑不重要,天下人会觉得皇上整日以戏弄臣子为乐,实在有损龙颜。” “朕将萧念和王旋一起赐给四哥,尽快办喜事。这不是游戏,更不是玩笑,任何人不要再跟朕讨价还价。”高纬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后无奈地笑了笑,“四哥,皇上一直都是这样任性,等改天他心情好了,我找机会再说说,看看能不能收回成命。” 太子仰起头望着他们几个人,“老婆不是越多越好吗?父皇多赐一个老婆给四皇伯,这是对他好,为什么要收回成命呢?” 萧念望了一眼高长恭,跪在了皇后面前,“皇后娘娘,太子说得对,皇上看重四殿下,才会如此。是民女不该无理取闹,民女代四殿下谢皇上隆恩。” 王旋喜上眉梢,事情这样简单就达成了,早知道如此,她何必去苦苦哀求他们呢。她缓步上前,也跪了下去,“奴婢也谢过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4 半桩喜事 兰陵王府里挂上了红绸,高长的恭心情没有因为披红挂彩而变得好起来,当天晚上,他一个宾客都没有请,甚至连高延宗都赶了回去。 天色已晚,高长恭回到了卧房,将房门关好。 王旋正头戴凤冠身穿霞帔坐在床上,红盖头下面遮了一张涂了胭脂的俏脸,忐忑地等着新郎官的到来。 对她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了高纬的口谕,对此次婚事,谁都不能再说什么。她是那样痴迷高长恭,心心念念想要嫁给他,盼了这么久,总算是心想事成。即便这次婚礼再仓促、低调,她也不在乎。 高长恭坐到了桌子旁,许久没有上前挑盖头。 等了半天,王旋等不下去了,她羞涩道,“今日是夫君与妾身的大喜之日,为何迟迟不肯近身?”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让你进门。”高长恭说。 “到底,妾身还是进门了。进了兰陵王府的门,妾身就是兰陵王府的女主人,至少,在正妃入府前是这样。夫君说是不是?” “我心里只有阿念一个人,你是知道的。我实在猜不透,你费尽心机到底图的是什么?” 王旋笑了,“我想要嫁给你,仅此而已。” 高长恭走到床边,伸手将王旋头上的盖头扯了下来,“你的愿望达成了。”说罢,就要离开。 王旋立即站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襟,“等等。既然你肯让妾身达成所愿,何不喝完合卺酒再走,就当是最后对妾身的一点恩典吧。” 高长恭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应该知道,我从不饮酒。” “妾身喝酒,夫君喝茶。”王旋来到了桌旁,端起了两个酒杯,将其中一个递给了高长恭。 高长恭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难道妾身一世的孤枕,换不来夫君陪着饮下这一杯清茶么?”王旋眼中泛起了一层泪光,让人见了揪心。 看着她手中水光潋滟的杯中物,高长恭接了过来,端在面前,犹豫了一会儿。 王旋笑着勾住他的臂弯,将自己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喝了吧,过了今夜,妾身再不会以兰陵王夫人的身份自居,只要能看着你、守着你,即便妾身只做一个侍女伺候你和王妃,也心甘情愿。” 听王旋说的可怜,高长恭一时心软,将杯子端到唇边,缓缓喝了下去。 “自从回到邺城,夫君总是来去匆忙,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妾身,趁着今夜月色还好,坐下来听妾身说几句话吧。”王旋拾起高长恭的手,轻轻哈了一下,放在掌心里暖着,“夫君的身子一直畏寒,得好好养着才是。” 高长恭不知怎的,不但没有拒绝王旋的碰触,竟然跟着王旋到床边坐了下来。 “那是在战场上吧,妾身第一眼看到夫君的时候,就知道古人说的一见钟情是什么滋味了。妾身从来没有那样牵挂过一个人,更没有那样想见一个人,如果此生都不能嫁与夫君,妾身宁愿死去。”王旋动情地说着,手不知何时攀上了高长恭的颈间。 高长恭觉得浑身燥热难当,伸手将衣领解开来,透透气。 “是不是房间里太热了,反正府里没有外人,妾身帮夫君脱下外衣来好不好?”王旋没等高长恭回答,已经开始动手。将整件外衣脱下来放到衣架上之后,她近身过来,双手绕过高长恭的腰间,轻轻摩挲着。 隔着薄薄的一层亵衣,高长恭感觉到王旋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碰触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烫过一般,他突然间意识到问题所在,那杯茶里下了药。但是,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太晚了,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唯有眼睁睁看着王旋将他身上仅剩的衣物也脱了下来。他想要说些什么,身上的力气像被卸走了一般,一点张不开口。直到两人赤诚相对,他终于抵抗不住药力,意识彻底模糊了。 红绡帐,媚骨香,一段喜事两处惆怅。 归兰堂,萧念抬眼正瞧见绣好了的婚服,此时看到,满满的都是闹心。她没心情再看下去,将婚服简单折了几下,塞进了柜子。 窗外突然飘起了大雪,洋洋洒洒几个时辰,压低了松枝,连地上都积了白白厚厚的一层。 萧念推开房门,丢了魂似的走在皇宫小路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在走,却不知要往哪里走,她要留,却留人不住。甩在身后的脚印一路凌乱,心也凌乱。 阿秦撑了把油纸伞,在萧念身后跟得辛苦,使尽力气将伞往她头上移,但萧念往前一走,又落了空。 “小姐,天这么冷,你再这样乱走,会冻坏了的。”阿秦开口说。 萧念静静地回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阿秦看了看天,乌云密布,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停雪,“不行,小姐不回去,阿秦也不回去。” 萧念步子一顿,又接着走起来,她不愿意说话,怕一开口,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一想到今夜他正与另外一个女人洞房花烛,她就忍不住难过。想着想着,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到了地上,身子滚进雪里。 萧念忽的想起了初见他的那年,也是一个下雪天,在她摔倒的时候,有一双好看的手出现在面前,他脸上淡淡的笑一直暖进心里。现在,人呢?人呢!萧念抓起一把雪,攥得紧紧的,一拳锤在了地上。她抬起头望着前方,看,前面还有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只是飘着雪,白茫茫的看不真切。 次日,天阴沉沉的,雪依旧下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兰陵王府里静悄悄的,管家和奴仆们有事不得不发出声音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主子们尚未起身,昨儿个喜事,今儿个起晚一点也是正常。 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里,一对红烛燃到了最底,在烛台上流了一夜的烛泪。 高长恭摸了摸昏沉沉的头,缓缓睁开了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床红色的锦被,接着是倚在肩膀上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最后发现自己身上居然一丝不挂。昨夜发生的事情全部涌上了心头,让他又羞又恼。 王旋感觉到身旁的人呼吸节奏变快了许多,抬头一看,见他那副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夫君,你醒了。” “昨夜,我昏过去之后,没对你做什么吧?”高长恭小心地问。 王旋羞涩地垂下头来,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指腹轻抚着上面的一道刀疤,“夫君对妾身做了什么,难道夫君不知道吗?昨夜,妾身已经是夫君的人了。” 高长恭的脸骤然间红了,他拨开王旋的手,翻身起来,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衣服,一件件穿戴好。身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疤,随着他的动作逐渐隐藏在衣物后面。 “这么早,夫君是要往哪里去?”王旋坐了起来,取了件斗篷披在身上。 “我要离开这个房间。” 王旋面带急色,忙问,“难道夫君就此抛下妾身?” 高长恭看着王旋头上的白玉簪,取下来放入怀里,他平静道,“你曾对我有恩,我不能对你绝情,当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但是,你不要奢望得到其他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我既有夫妻之名,又有夫妻之实。妾身想要自己夫君的疼爱,于情于理都讲得通,难道这也算是奢望?” “若你昨夜没有在茶水中下药,我心里还能怜惜你几分。而今是你自作孽,我俩之间再不能有半点情分。”说话间,高长恭已经来到门口,即将开门而去。 王旋见他要走,情急之下大步从床上迈了下来,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一下子扑到在地,肩上的斗篷落了下来。她来不及起身,爬过去抱住了高长恭的腿,“夫君,求你别走,只要你留下来,妾身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高长恭回头看着地上的人,有些于心不忍。将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后,淡淡道,“在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现在的结果。别闹了,给你、给我,都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吧。” 王旋握着被头,牙关紧紧地咬着。为何他跟萧念能在一起,跟她就不能有好结果。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比她更痴迷高长恭,她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她恨萧念,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打击萧念。 她看着高长恭离开了这个房间,这一生都没再踏进来。 高长恭出了王府,径直往皇宫里去了,原本昨夜打算安顿好王旋,就去看看萧念怎么样的,没想到被王旋算计了,害得一夜未出现,不知道她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 找到萧念的时候,她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镜子梳妆,梳了一遍又一遍,一直这样反复着、不停地梳头。她的眼眶乌黑,显然昨夜没有睡好,原本明亮的眸子里死沉沉的,看不出一丝生机。 阿秦见高长恭来了,识趣地退了出去,将房间里留给高长恭和萧念两人。 “阿念。”高长恭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生怕突然的声音会吓到她。 萧念僵硬地转过头,微微笑了笑,“你来了。” 怎么她没生气、没发脾气、也没有哭哭啼啼,她这是怎么了。 “阿念,你还好吗?”高长恭坐在了她的身边问。 萧念伸出手捧着高长恭的脸颊,指尖缓缓滑过他的眉眼,看得极其仔细,“我很好,我没有哭,我一直在想你。” 那眼神里透出来的落寞,让高长恭难过得不能自已,“阿念,想打想骂你冲我来,不要憋在心里。你这个样子,我的心会疼。” 萧念靠在高长恭的肩膀上,轻声道,“四殿下,以前你每次有事的时候,都喜欢说无妨,我一直以为你在逞强,现在我明白了,这不是逞强,是担当。能担当的了,就算有些事会造成伤害,也便真的无需一提。” “经过昨儿一夜,我的阿念跟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更成熟懂事。”高长恭的唇,贴近了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的轻轻碰了一下,旋即离开。他从怀中取出白玉簪,重新戴到萧念头上,“这发簪还是你戴着好看,不要再轻易取下来了。” “我一直希望自己有天能够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够保护你,可是,似乎这只是个梦想,我常常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想,也许我能做的,仅有让你无后顾之忧了。” 高长恭唇角弯起,笑着说,“离我近一些,才能保护我。不如你现在就嫁到我府里来吧,兰陵王妃的位子还空着,你要不要试试看。” 萧念跟着笑了。只是猛地想起王旋,心里还是不痛快。“四殿下,等我们成亲了,就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昨晚才发现自己很胆小,害怕别人把你抢走、更害怕失去你,我无法承受再来一回。” 高长恭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对不起,我不能。” “其实我在问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我还是希望出现奇迹。”萧念勉强笑了笑,“你放不下齐国和百姓,我放不下阿秦,我们都走不了,这下扯平了。”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萧念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你回去吧,昨儿个刚纳了妾,今天就让她独守空房,这于理不合。”她是笑着说的,只是那笑实在苦涩。 “我依照旨意纳她入府,昨夜甚至我已经不欠她什么,你不必赶我走。” “她毕竟是皇上赐给你的,若是冷落了她,难保不会有人借机生事。我知道你不怕伤痛,甚至不怕死,但齐国不能没有你。回去吧,就当是为了百姓。” 高长恭点点头,最后紧紧抱了一下萧念,说,“好,那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看着渐渐关上的房门,萧念忽然觉得心中一痛,全身虚脱一般没了力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还是学不会担当,终究不过是逞强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5 一念之差 高长恭回到兰陵王府的时候,高延宗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不论如何,他都该来道喜的。高延宗还没张口,就被高长恭拦住了,这道喜只能让他更添堵。 “四哥,你既然这么不痛快,直接将阿念娶回来便是,反正皇上也是准了的。”高延宗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这次也是一样。 “我知道。还是过段时间吧,等阿念心情平复一下再说。”高长恭说道。 高延宗急了,粗重的眉毛拧了起来,“还等?宇文达在一个月前就说过,周国要带兵过来,两个月之后,咱们又要出征,如此一来,这婚事得拖到什么时候?” “你的意思是?” “依我看,明天就去问阿念的生辰八字,然后选个最近的良辰吉日,反正成亲的事情你们早就商量的差不多了,一点都不会匆忙。”高延宗手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替高长恭拍板了。 高长恭想了想,这话的确有几分道理。真要是拖到出征了,等回来不知道要过去几个月,到时候再磨蹭磨蹭,说不准还会发生什么变故,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 高延宗看高长恭琢磨了半天没说话,直接说,“别寻思了,明儿个我来陪你一起去,省得你打退堂鼓。” 转眼到了第二天,在高延宗的陪同下,高长恭再次出现在皇宫里。二人直接往归兰堂方向而去,见到萧念之后,高延宗主动回避,到房间外面等着高长恭的消息。 萧念经过昨天一天的休息,气色恢复了些,脸上搽上胭脂,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她看着高长恭在面前坐立不安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她主动开口道,“四殿下,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那个,我就是想要问你一件事。”两人认识这么久,很熟悉了,高长恭还是没来由地紧张。 萧念垂目道,“但问无妨。” “你的生辰是何时?我想选个良辰吉日,跟你接你是与你拜堂成亲。” “我出生那年,是武定七年” 高长恭突然间打断她的话,“等等!你说的武定七年,可是东魏孝静帝在位时的武定七年?” 萧念不知道有什么问题,茫然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高长恭表情有些奇怪,眉头都皱了起来,一直反复不停地说着这句话。 看着他的样子,萧念着急了,忙追问,“发生什么了,为何你的反应这么强烈?” 高长恭的脸色差到了极点,苦笑了一声,“我生于东魏孝静帝在位时的兴和三年。” 萧念感觉到头轰的一声,比那天被王旋打了一闷棍更头痛欲裂。这两个时间只说明了一个问题,两个人的年龄相差了八岁!换句话说,当年跟高长恭一起拜过天地、偷偷定下终身之约的人,不是眼前的萧念! 萧念大笑着流出泪来,止也止不住,“四殿下,若是想要民女入府,您说一声,为妻为妾为奴为婢,民女都不敢不从,您完全不用费心编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话来哄骗民女。您与民女差了八岁啊,八岁啊!您当时十五岁,已经带着刀剑骑马上战场好几年了,怎么会跟一个六七岁的女孩一起玩过家家?哈哈哈,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高长恭显然也受到了打击,“但是,你分明就是萧开的独生女儿萧念,名字没错,家世也没错,怎么会” “民女真是傻,怎么就没看出来年龄差了这么多,怎么就一厢情愿地相信了这个故事。”萧念捂着脸,泣不成声。 “五弟!你给我出来!”高长恭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声音对高延宗说话。 高延宗躲在外面,原本是想看热闹的,发现事情发展的越来越不对劲儿,心里也在纳闷儿。听到高长恭叫他,立即推门走了进去。 “刚刚我与阿念的谈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高长恭说。 高延宗应了一声。 高长恭恼了,粗声道,“阿念的身份是你去打听的,你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问过很多人,包括官籍的记录,是萧开的独生女儿没错,他不可能有两个独生女儿。但现在变成这样,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延宗垂头丧气地说。 “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 “她的父母都不在了,没地方可查啊。” “如果我没记错,梁国的皇帝萧庄是阿念的表哥。我即刻启程,快马加鞭去找他问个明白。” 高长恭刚要走,被高延宗阻止了,他说,“四哥,周国的大军随时都会到来,你要提前备战,不能离开。若还信得过我,我去问,保证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刚刚我一时着急,乱了方寸。还是你去吧,你是我的亲兄弟,我信你。”高长恭拍拍高延宗的肩膀,目光坚定。 高延宗立即告辞,连家都没回,直接骑马上路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高长恭和萧念面对着面,两个人都感觉十分尴尬。沉默了半天,高长恭打破了寂静,“阿念,你先别生气,五弟已经去查了,等出了结果,你想怎样我都答应你。” 萧念与高长恭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行过大礼,今天破天荒的,萧念行了一回,“民女不敢。四殿下如果没事,请及早回府,出来多时,夫人一定着急了。” “什么事情都没搞清楚,你就与我变得如此生疏,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吗?”从高长恭眼流露出来的目光,看得出他被伤到了。 “如果四殿下觉得民女做得过分,民女愿意接受处罚。” 高长恭长叹口气,失落道,“你正在气头上,恐怕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样吧,我先回去,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民女恭送四殿下。”萧念跪在地上,高长恭拉她也不起来,倔强得像个树桩。 实在拿她没办法,高长恭只得无奈地走了。 萧念一个人坐在地上,两手抱住肩膀,头埋进膝盖里。脑袋里反复地想着,高长恭对她好,是高长恭一直以为她是童年时有过婚约的阿念,而不是因为喜欢眼前的自己。如今,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她不是高长恭一直想娶的人,她的梦做了这么久,该醒醒了。 阿秦推门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她看到萧念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冻得发青,眼睛肿成了桃子。 “小姐,我出门时你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阿秦吓了一大跳,蹲下身子,拉着萧念的胳膊往床上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拖了上去。阿秦又找出被子,将她全身裹了起来。 萧念隔着被子抱住阿秦,失神了半天才缓缓说,“阿秦,我不是四殿下要娶的人。” 没头没脑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阿秦迷糊了,等萧念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之后,才明白了原委。阿秦说,“小姐,四殿下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不会骗你,可能中间真的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都是一样的。四殿下非她不娶,她非四殿下不嫁。至于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与他无缘。”萧念说着,眼角滑下泪来。 阿秦急道,“那王旋跟四殿下无缘,不是也嫁过去了吗。小姐,你一直把他看得那么重,眼看就要在一起了,不能在关键的时候轻易说放弃啊。” “我厚不下脸皮求他跟我在一起。更何况,过不了多久,即便我不放弃他,他也会放弃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放弃你呢?他连儿时的约定都能履行到今,何况跟小姐相处了这么久的感情。” “你要我跟两个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阿秦反问,“难道跟喜欢的人天各一方,会比这更好吗?” “我”萧念顿了一下。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问题是他真的喜欢她么,或者,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是靠那个错认的身份在维系罢。萧念沮丧地说,“以前我还能告诉自己,这是在兑现儿时的承诺,可现在,我用什么说服自己?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我配不上他啊。” “世上哪有配得上配不上这回事,他对你好,他愿意跟你在一起,他就是你的良人。” “话是这么说,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不是他愿意或者我愿意,两个人就能在一起的。”有时候越是在乎,距离对方越是远,萧念心里全是挣扎。 “他愿意娶你,你们就能在一起。” “不,他不愿意娶我。那天,当着皇上的面,他选的人是王旋。我起初以为他有苦衷,现在想来,我太天真了。被他们两个人连起手来当猴耍,我居然还信他。” “你真要跟四殿下分开,那也等五殿下带回消息来的时候再说,好不好?”阿秦还是希望高长恭跟萧念在一起的。说了半天话,说不通萧念,干脆用了这招缓兵之计,等高延宗回来,时间少说也得过去一个月了,那时候,萧念应该冷静了,或许不会那么介意这件事。 萧念躺了下来,眼睛半闭着,看上去很疲惫,“随缘吧,我累了,不想再考虑这些事。”她缓缓合上了眼睛,翻身朝向墙里,身子蜷缩成了一张弓。 阿秦替萧念掖好被子,在一旁守了一会儿,之后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迅速起身走出了房间。她去中宫将皇后找来,或许皇后可以开导一下萧念,让她不要那么痛苦。 皇后跟着阿秦一走,旁室里闪出了两个人影。那个老妇人是陆令萱,身侧是祖珽。陆令萱笑道,“安德王不在邺城,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将刚才阿秦所说的事,全部转告宇文达,可以和他开始合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6 一夜宿醉 昼夜交替,转眼过去了数天。萧念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一直躲在房间里,守着自己的悲伤,等着心头的伤口结痂愈合。 难得是个晴天,阿秦想要陪萧念出去一趟,她最近心情太差,能走动走动,对她会有好处的。 萧念拗不过她,简单梳洗了一下,准备去御花园散散心。刚刚换好衣服,就发现有人来了,而且是她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王旋比在宫里的时候发福了不少,脸色也红润很多。她系着一条毛绒绒的围巾,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她斜睨了一眼萧念,眼角中带着几分鄙夷。 此时王旋已经不再是小宫女,而是兰陵王的侧室,必须要行礼。萧念虽然心中不愿,但身份有别,她不得不屈膝问安,“民女见过夫人。” “哟,这不是夫君的心头肉么,怎么能对我行如此大礼,夫君要是知道,一定会责怪我的。”王旋话里带刺,冷嘲热讽。 萧念起身后回话,“民女跟四殿下什么关系都没有,夫人说笑了。” 王旋呵呵一笑,“说的也是。夫君找了二十年的人不是你,真是好大一个误会呀。” 阿秦听着这话,心里不痛快,想要回几句嘴,萧念却不许。萧念不想再招惹王旋,只想这件事快点过去。 王旋到房里的火炉旁坐了下来,将颈间的围巾解了下来放到一旁,露出脖子上几块青紫色的淤斑。见萧念和阿秦在盯着看,她故作羞涩地用手捂着,反倒是欲盖弥彰。 阿秦忍不住说,“你这是” “都是夫君啦,他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刚刚过门,就夜夜要我侍奉,弄成这个样子,真是没脸见人了。”说着,王旋的脸上居然飞上了两朵红霞,娇羞万分。 萧念听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果然没猜错,高长恭喜欢的人是王旋,若非如此,怎会夜夜欢爱,还留下了这么多的吻痕,让她出来炫耀。 “不过,说起来,他倒真是个贴心的人,每日里嘘寒问暖、事必躬亲,能与他共度一生,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王旋故意说给萧念听,包括颈上的伤痕,也是自己弄出来的,她的目的就是要萧念不痛快。这样,萧念跟高长恭越来越疏远,就等同于高长恭跟自己越来越亲近。 萧念脸色越来越差,白得像一张纸,连身子都晃了晃。 王旋立即上前扶了一把,假装自责道,“你们都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这些妇人之间的话,我怎么到这里来说呢,真是罪过。” 萧念硬撑着笑了笑,“没关系。是我这几天没有休息好,不怪你。” “原本我想带点稀罕东西来的,想了想,往日里你什么礼物都不收,这回我只好空着手来了。早知如此,我就该带个安神的药枕来给你,反正王府里有的是这东西,守门的奴才都有份儿,不差送你一个。”王旋的话越来越刺耳,不但掀旧底儿,顺带着拐弯抹角地将萧念贬低了一番。 “夫人若是赏赐,民女自然不敢拒绝。”萧念平静地说,“民女有些东西,想还给四殿下。本打算寻了机会过去的,既然夫人来了,就替民女捎给他吧。” 柜子里有两套婚服,萧念本打算给自己的,现在用不上了,取出来塞进箱子里。刚要合上盖子,想了想,又将头上的白玉簪取了下来,一起放了进去。 王旋有些惊讶,不敢相信萧念就这样,轻易把所有东西都退还给高长恭,这无疑是想要彻底断绝关系。她问,“你真的打算让我带走?就不怕我私吞了?” “随你喜欢。只要不让这些东西出现在我眼前就好。” 阿秦扯了扯萧念的衣服,有矛盾可以想办法解决,这感情一旦断了,就再难接起来了。 王旋原本是听说了那事,打算来奚落一番萧念的。她没料到萧念会这么做,愣了半天,才接过箱子,“好,我一定替你转交给他。” 萧念又道,“你费尽心机地嫁给四殿下,想来你对他是用了真心的,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这是我跟他的事情。”王旋说罢,系好围巾,拿起箱子往房门外走去。 萧念跌坐在椅子上,无力道,“阿秦,帮我找壶酒,我想醉。” 一醉解千愁,真的是这样么?萧念对着摆在桌上的一壶酒,黯然失神。 天渐渐暗了,世界像是一幅晕开的水墨画,所有的影子都不再清晰。积雪凝结成冰,一抹寒意骤然袭来。 王旋回到了兰陵王府,推开书房的门,高长恭正坐在案前翻着公文。 高长恭抬眼看了一下,接着视线回到了手中的公文上,像是对一个普通朋友一般,随口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王旋径自走了进来,将所有的公文推到了地上,把手里的箱子摆在案上,打开了盖子,“萧念让我带给你的。” 高长恭翻了翻里面的东西,脸色冷得吓人,他问,“你为何从她那里将这些东西讨来?” “我怎知你送过她什么东西,如何跟她讨要?” “你说了什么,将她逼到如此境地?” 王旋一恼,甩手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给我的,我不过是好心替她将东西带给你。” “你给我等着,她没事便罢,她若有事” “她若有事,你要把我怎样?” “我”高长恭顿了一下,蹙紧了眉头。王旋对他有恩,他实在对她下不了狠手,话说到一般,便拂袖而去,将王旋一个人留在书房里。 王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间感觉,整个房间像是一张嘴巴,几根窗棂是巨大的牙齿,随时都会合上,生生将她撕碎。她越看越觉得可怕,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房门被风吹得咣当一声关上了。 归兰堂里,萧念已经一个人喝了很久,长时间的辛辣刺激,让她尝不出酒是什么味道,只是一个劲儿往嘴里灌。阿秦上前拦了几回,都被萧念推到一旁,劝她的话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就在阿秦站在一旁干着急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走出门去,一个小宫女跟她说了两句话,阿秦回到房间,小声对萧念说,“小姐,四殿下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不见,谁都不见!”萧念醉醺醺地说着,将手里的酒壶举过头顶,仰头灌了下来。 阿秦连忙夺下来,放回桌上,“不见就不见,你慢点喝,小心伤了身子。” 萧念憨憨地笑了一声,又猛喝了几杯,最终不胜酒力,闭上眼睛倒在桌上睡了。 看萧念已经醉成一滩烂泥,阿秦喊了几声都没喊起来,没法子,只得费力地将她拖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想来,高长恭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吧,外面都结冰了,他等了这么半天,一定冻坏了。阿秦想到这里,立即穿了件外衣,跑到了殿外,四下里寻觅着高长恭的踪影。 高长恭从一株琼枝后面转了出来,肩上落满了雪花。 “四殿下,您居然真的没走。”阿秦小跑着过来,替高长恭拂去身上的雪,“小姐喝醉了,喊不起来,您先回府吧,有我守着就行了。明儿个一早您再来,保证能见到她。”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照顾阿念吧。”高长恭淡淡地笑了笑,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阿秦耸了耸肩,她就不明白了,高长恭分明是极为在意萧念的,连她都看得出来,可萧念为何就总放不下那点误会儿呢。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为的是啥。 萧念醒来的时候,天仍黑着,距太阳出来还差一个多时辰。见阿秦合衣睡在一旁,知道她昨夜一定睡得不安稳,连忙将她推起来。阿秦揉着惺忪睡眼,坐起了身,“小姐,昨夜,四殿下来找过你。” “说什么了吗?” 阿秦说,“没有。他听说你醉了,就走了,估计今天一早还会来吧。” 萧念连连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昨天是怎么了,只想喝一点酒来着,没想到喝起来就停不住,一直喝到不省人事。高长恭很少晚上来找她,这样急匆匆的,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萧念越想越觉得不踏实,连忙穿上衣衫,连头发都没梳,散着就跑了出去。 站在殿外,萧念沿着路向外走了半里路远,没看到人影,才定下心神。她细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太傻了,天还没完全亮,高长恭怎么可能会进宫呢。 萧念回过身,打算回房间里再睡会儿,等高长恭到了再出来不迟。可这一转身,看到路上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脸上冻得红通通的,唇色发白,整个人憔悴不堪。 “你这么早就入宫了?”一时间,萧念忘记了两个人现在的关系,着急地询问着。 高长恭想要笑,但是脸早已经冻僵了,努力了一会儿,没有笑出来,“我昨夜没有出宫。” “什么!你昨晚在雪地里站了一夜?”萧念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滚烫滚烫的,肯定是冻坏了,一想到他上次连咳了几天才好,萧念就心急得要命。 “没有站一夜,我四处走走看看,赏了一夜的风景。”高长恭故作轻松地说。 萧念说,“还嘴硬,看你烧成什么样子,多大的人了,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怕你醒来想见我的时候,会找不到人。” “可你这个样子,我会很担心的。” 高长恭听了这话很高兴,原来萧念还是很在意他的。“昨夜想了一整晚,我终于想明白了。阿念,或许起初跟你在一起,的确是因为身份。与你相处久了,我渐渐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仅仅是这样。记得那次突厥之战,一想到你,身上再多伤口也不觉得怎样。昨天看到你还回来的东西,我感觉你正在切断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忧虑。” 萧念觉得心跳加快,脸上热热的,“那话是别人教你的吧?你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他拿起萧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里面一颗心脏在砰砰地跳着,“不信你摸摸看,能感受到吗?” 温度透过衣物,传到了萧念的掌心,“我感觉到你烧得太厉害,先别说话了,我马上去找太医来!” 高长恭用仅余的力气将萧念抱得紧紧的,“别走。” 如果不离开,怎么召太医呢。萧念情急之下喊着阿秦的名字,此处距离她在归兰堂的房间不远,想必阿秦能够听得到。 没过多久,阿秦就出现了。她看到眼前的情形,立即明白该做什么,没等萧念吩咐,已经往太医局去了。 在其他宫女的帮助下,萧念将高长恭扶到了归兰堂,让他躺在了自己房间里。 太医来诊过脉过之后,将以前的药方调整了一下,交给阿秦去煎,萧念则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照顾。 高长恭一直紧紧抓着萧念的手,眼皮沉得几乎睁不开,还是不肯睡去。 萧念看他太辛苦,劝道,“累了就先睡会儿,等药煎好了,我喊你起来喝。” 高长恭摇了摇头,像个孩子似的说,“我一睡着,你就会离开。” “你放心睡,我哪里都不去,只守着你。” 听了这话,高长恭安心了些。他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缓缓合上了眼睛。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是气喘的症状,唇有些干裂。萧念试了下他的额头,比刚才更烫了,这么烧下去不是办法。 萧念刚刚起身,手就被扯了一下,她回头往床上一看,高长恭正圆睁着眼睛看她,他说起话来明显力不从心,“你果然是在骗我。” 萧念哭笑不得,“我没有骗你,我想找块湿毛巾给你敷一敷额头,不是要离开。” “那也不许去。”高长恭的声音虽小,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会烧坏了的!”萧念情急之下,开始四下里找着词儿说,“时间久了,你会被烧成傻子,那时候你谁都不认识,阿念被人拐走了你也不知道” 高长恭截断了萧念的话,望向她的目光十分坚定,“我绝不会忘记你。” “可你烧的太厉害,总得想个办法降一降啊。” “无妨。” 又是这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他这么作腾。 高长恭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看萧念,见还在身边,再闭上眼睛接着眯一会儿,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留。萧念走不开,坐又坐不住,急得眉毛拧成了一团。她看着床上的人,默默念叨着,困了就放心睡啊,你睡着了,我好去弄块湿毛巾来啊。 刚念叨了几遍,高长恭睁开了眼睛,“你在小声说什么?” 啊?糟糕,忘记高长恭的耳朵特别灵了,萧念掩饰说,“我在祈祷,希望老天能让你赶紧好起来。” 听过她的解释,高长恭嘴角缓缓浮出一抹笑意。 等到阿秦端着药来的时候,高长恭已经开始咳嗽了,好半天才喝完一碗。 高纬听到高长恭生病的消息,跟皇后一起过来探望。他让高长恭在这里好好休养,不必顾忌规矩,还下旨让太医好好医治,有些许差池提头来见。 接下来的几日,高长恭每天醒来就开始服药,虽然药效很慢,总算还管点用,渐渐地退了烧,只是咳嗽一时半刻停不下。想要压制住这寒疾,恐怕得等老道士出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7 达成所愿 老道士出关的消息没等来,高延宗去梁国找萧庄没回来,周国的线报先来了。线报说,代奰王宇文达,带了十万人马往齐国方向而来,算算时日,应该快到洛阳了。 两国交战,只带十万兵马,宇文达打的是什么算盘,高纬一时半刻猜不透。但以传闻中宇文达的行事方式,可以猜得出,他绝对不可能是来送死的。或者,他这仅仅是先锋,后面还有大批队伍?高纬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找高长恭商议,毕竟他与宇文达交过手,相对了解得更深一些。 听完高纬的描述,高长恭想了一会儿,“宇文达行事怪诞,难以猜透他的真实用意。臣愿意先领兵十万,在洛阳拦截宇文达。最多不过一个月,五弟就该从梁国回来了。到时候,不管是周国有后续兵力,还是调虎离山,由五弟率领大军迎敌,皇上都可安枕无忧。” “四哥身体还未痊愈,能带兵出征吗?” 高长恭忍着咳意答道,“回皇上,打仗拼的是谋,不是力,只要臣还能说话,就出得了征打得了仗。” “四哥果然是齐国的贤良,若天下臣子都如四哥一般,何愁天下不定。”高纬很快下了圣旨,由高长恭挂帅,假节钺,统兵十万,迎战宇文达。 高长恭回到兰陵王府更换盔甲的时候,王旋闯了进来,她担忧道,“你现在的模样,真的不适合出征。齐国食君俸禄的人这么多,你求求皇上,让他另外派个人去吧。” “圣旨已下,绝无更改。”高长恭平静地说。 “你是皇上的四哥,他总不会舍得你就这样带病上阵吧。” “就因为我是皇上的四哥,才更不能例外。你不要再说了,此战我已心中有数。”高长恭找出了面具,挂在腰间,刚刚要去马厩牵马,忽的又折返回来,对王旋说,“我不在的时间里,你不要去找阿念的麻烦。” 王旋原本担忧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被妒火填满了胸膛,她说,“你平日里对我不管不问也就罢了,竟然连这个关头想到的人都是她,你真是欺人太甚了!” 高长恭叹了口气说,“我的心太小,只装得下一个人。” “不是你的心太小,是你的心装了齐国和百姓,留给自己的地方,全都用来装了萧念。”王旋悲伤地闭上了眼睛,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你走吧。” 高长恭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牵着马,从大门走了出去。随着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咳嗽声散落一路。 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王旋才睁开眼睛,望了一眼远方。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可她从没后悔过。 高长恭领了十万人马一起往西行,越走风雪越大,吹在脸上,刮得生疼。 被风一呛,高长恭咳得更厉害了。副将再三提出让他改坐马车,都被他拒绝。打仗靠的就是军心,如果将士们看到主将状态不佳,自然而然少了几分信心,两军交战的时候,必不能使出全力。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将是极为可怕的。 一路上,高长恭都在硬撑着,而身后的那些将士,远远地看到主将在前面,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对这场仗信心百倍。 齐军抵达洛阳之后,在城外选了一处平地安营扎寨。仅仅过了一夜,对面数里外的空地上,忽然冒出了无数顶帐篷。看飘着的旗帜上写着周字,应该是宇文达的军队。 连等了几天,宇文达都没有动静,派使者前去和谈,他要么不见,要见了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到正题上来。没法子,两方就这么对峙着干耗,反正没有跨越两国的界线,谁都不便先挑起是非。 直到十天之后,宇文达的军队突然发起袭击,趁着夜色向洛阳城冲来。幸好高长恭的军队一向军纪严明,这十天虽然未战,却一直处在备战状态,一听到前面打探消息的人来报,高长恭立即传令下去,全体将士集合准备迎战。二十万人很快交锋,混战在一处,只见刀来剑往、血肉横飞,目光所及之处一片人间地狱。 归兰堂里,自从高长恭一出征,萧念就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她十分担心高长恭,身体未愈,又到西北之地受风寒,军医的医术怎比得过太医局,想想就让人着急。 阿秦托着腮,被萧念晃得眼花缭乱,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小姐,你停下来休息会儿。” “我不累。”萧念回答。 “我的眼睛累。” 萧念看了一眼阿秦,想了想,到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她人是坐下来了,心里仍旧忐忑,两只脚不停地乱摆着。 过了半天,阿秦一脸无奈地抬起头,“小姐,要不你再去转会儿,你坐下来以后,这桌子老随着你的动作乱晃。” 萧念实在是静不下心来,她说,“我去御花园散散心,你不用等我了,早点睡吧。” 推开归兰堂的门,外面漆黑一片,夜空上没有月亮,星星倒是极为明亮。树枝上挂着雪,湖里的冰结了厚厚一层。走了没几步,萧念就感觉到冷了。出来得太急,没有带斗篷,现在回去又觉得太早,她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再散一会儿步,就回房去。 正走着,隐约看到眼前落尽枝叶的桃树下有个白色的人影。 看身形,像极了高长恭。现在他不应该在洛阳边境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萧念向那边走着,轻轻喊了一声。 待走近了,那身影猛地回过头来,手里握着白色纸扇,一块白色的面巾蒙在脸上,眉宇间挡不住的邪气倾泻出来。 “宇文达!”萧念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不对劲儿的地方。按理说,宇文达也应该在战场上,更何况,这里是皇宫大内,他怎么能在这里出现。没想出个所以然,对方自己表露了身份。 撕下遮在脸上的面巾,他对着萧念微微一笑,“原来姑娘对在下印象十分深刻,不知道是在下的荣幸,还是不幸呢?” 谁愿意对他印象深刻,萧念冷了脸色,“是我的不幸!” “看来,姑娘不太愿意见到在下,既然这样,高长恭的消息,我就不告诉你了。”宇文达悠然地说完,摇着扇子要走。 “等等!快点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萧念急问。 宇文达停下步子,斜睨了一眼,挑了挑眉毛,“我没见到他本人。” “你耍我!” “可我听人说起过他的近况。” 萧念的耐性要被他磨光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消息?” “你猜?” 萧念脸彻底阴了,她完全没法跟宇文达交流,一直扯东扯西,实在是太讨厌了。她不再答话,扭身往回走去。 宇文达在背后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他的消息,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 要是能跟着去战场,萧念用得着在这里干着急吗,她没好气地说,“你赶紧离开皇宫吧,否则,我会喊侍卫将你抓起来的。” “我既然能单枪匹马地闯进皇宫,自然也能平安无事地离开,那些酒囊饭袋挡不住我。” 萧念脚步不由自主滞了下来,她转身望着宇文达,“你抛下十万将士,闯进皇宫里,就是为了跟我插科打诨的吗?” “无趣。高长恭无趣,他的准王妃也无趣,你们俩真是一对。”宇文达走了过来,“我直说吧,我是来带你去见高长恭的。” “说那么好听做什么,直接说抓我过去做人质不就得了,你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总当人质多没意思,总得换换花样,才有新鲜感。” 萧念迟疑了一下,仍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太狡猾,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绝对不会顺你的意。” 宇文达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本就不是个君子,为什么要跟你商量。早知道要费这么多口舌,不如不问你意见,直接打昏带走多快。” 萧念闻言心知不妙,转身要逃,被宇文达一扬手,点住了穴道。糟糕,跑不了了。 围着萧念转了一圈,宇文达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 突然的亲密动作,让萧念极为不适,她厉声道,“你干什么!” 宇文达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代奰王妃比你好看得多,你放一百个心,我宇文达对你没有一点兴趣。” 萧念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是她想多了吗,如果不是,那宇文达是要做什么。正想着,她觉得身子飘了起来,低头一看,两人双脚离地,正往城门外飞去。 宇文达施了轻功,纵身跳上宫墙,脚尖点了几下,已将桃园甩开老远。四周的建筑一座座消失在身后,没多久的功夫,就跃出了皇宫。 真被带走了。若知如此,她就乖乖待在房间里,就算宇文达想抓她,也要费一番功夫。萧念叹了口气,后悔不迭道,“你把我打昏吧,眼不见心不烦。” “把你打昏,高长恭会心疼,我怎么能让他心疼。”宇文达哈哈大笑。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辆马车前。门帘是一块洗得发白的碎花布,看上去不像是周国皇亲贵胄的车驾,倒像是附近车马市场租的。这样一辆普通的马车,邺城少说也有成百上千辆,恐怕没有人会想到赶车的人会是周国的王爷。 宇文达掀起门帘,将萧念塞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8 深入周营 洛阳此战持续了数天,两方军队杀红了眼,就算自己死也要杀了对方垫背。宇文达就从这些人身旁驾车而过,偶尔冲上来的几个士兵,被他一掌打出去老远。 高长恭砍掉一个周兵的头颅,转身杀向下一个的时候,他愣住了,因为从战场上走过的那辆马车,门帘掀了一下,他看到萧念坐在里面,跟宇文达一道进了周营。他不会认错萧念,眼前看到的,又实在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副将见高长恭神色不对,杀了一条血路过来,“四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先回营帐休息一下,这里有下官在,绝不会放一个周兵入境。” “好,我过会儿来替你。”高长恭按住胸口,重咳了几声,缓步往营帐走去,他现在脑子里很乱,不能集中精神作战,还是先停一下,好好将这事理清楚。 这些日子的确是没见到宇文达出战,难道他就是去了齐国皇宫么,就算是这样,萧念也是认得宇文达的,她怎么可能跟着宇文达走呢,高长恭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你可以亲口问问我呀。”宇文达撩起帐篷的门帘,笑意盈盈地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高长恭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你居然连齐国的军营都敢闯。” 宇文达抬起眼帘,笑道,“听说你病了,我总得来看看你。当然,你要是想去周营看看我,我也很会高兴的。” 此时两军交战,两个主帅相互串门,这算什么事。宇文达行事不拘小节,出格一些情有可原,但高长恭一向恪守军纪,要他如此胡为,实在是太难了。 “哦,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那萧念的面子呢,你给不给?她可是在周营里等着你呢。” 高长恭一急,连着猛咳了数声,“你把她怎么样了?” “看你急的。我千里迢迢地请她来,图的就是让你到我的帐篷里坐坐,只要你同意,她自然会平安无事。”宇文达眼中狡黠的目光一闪,瞬间没入深邃之中。 “此时正是两军交战最激烈的时候,你要我去敌营,齐国的将士们会怎么想?” 宇文达邪邪一笑,嘴角翘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去,所以,我带了一样礼物给你。”说完,宇文达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高长恭面前的桌上。 那是萧念的衣服。 高长恭注视着宇文达,眼中满是怒火,“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绝对饶不了你!” “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奈何不了我的,更何况,萧念还在我手里。”宇文达威胁说,“你一个时辰不来,她身上就会少一件衣服,等衣服脱光了,就剥掉她一身皮。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动她,但是有其他人要动她,我就管不着了。” 高长恭问,“你若是要我死,完全不必这样大费周章。这般绞尽脑汁地要我去你的营帐,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说过,我要亲手毁掉兰陵王,我要你一世声名尽毁!”宇文达收起了扇子,他一边往营帐外走去,一边神秘地一笑,说,“除了萧念以外,在我的营帐之中,还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你一定会很想见见的。” 还有一个人,那会是谁呢。对高长恭来说,最重要的人,一个是萧念,一个是高延宗。高延宗见了宇文达,只会刀剑相向,绝不可能与他心平气和地共处在同一个帐篷里。王旋?宇文达并不认识她,何况,用她威胁,远不如用萧念对高长恭有效。 高长恭思来想去,半天没有想出这个人是谁,他最终决定冒险去周营一探究竟。 走出营帐,两旁守卫的士兵都倒在地上,试探了一下鼻息,只是昏过去了。看来宇文达极有诚意,是真的想让高长恭去周营,照此说来,应该不会有埋伏。唯一让高长恭担心的是,如果到时候宇文达不肯放人,他能不能从周军中把萧念毫发无伤地带出来。 高长恭向周营走着,一步一步极为沉重。宇文达一时要杀他,一时要救他,一时要毁灭他,一时又要他见一个人。宇文达心里打的算盘,没有人能猜得出来,他唯有见机行事。 正在战场上拼杀的副将,见高长恭行动有异,忙冲过去,拉住高长恭的胳膊,“四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对面就是周国的地盘,危险万分,您别过去啊。” “我就是要去敌营,你放开吧,不会有事。”高长恭平静地说。 副将再三劝阻,“四殿下,三思啊!” “我以军令命你放开!”高长恭以往不常用军令,突然间如此,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副将虽然不放心,但军令如山,他不得不放开手。 渐渐地,齐国的将士们都发现高长恭的身影了,他们看到齐军的主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跨过了两国边界,而且目的地还是宇文达的营帐。所有人怀了一肚子疑问,只是身在战场上,无法求得答案。他们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不像刚才那么拼命。 高长恭很快过了边界,营帐门口的守卫看清了来人,主动让出一条路来,他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帐篷里的摆设十分简洁,除了桌椅、火炉和地图,几乎看不到其他的物什,看来宇文达不是一个奢靡的人。 高长恭走到桌前,扫了一眼摆在上面的地图。这是一幅详细的地形图,将洛阳城内外所有山河丘陵、甚至连农居房舍都一一描绘在上面,若非在此地久居,绝不能了解得如此详细。看来宇文达对洛阳此战筹备已久,势在必得。 门帘再次掀开,宇文达迈着步子走了进来,他笑脸相迎,“兰陵王入我周营,最关心的不是萧念,而是这张地图,由此看来,果真是心系齐国安危。” 高长恭抬起头,淡淡道,“由此地图看来,你也并非一个普通的浪子,倒是一个心细如发的胸怀天下之人。” 宇文达十分受用,得意地回了一句,“若非如此,怎配成为你的对手。” “你的确是个好对手。”高长恭挺直身子,走到了宇文达面前,“你要我来,我来了,把你的招数都亮出来吧,不要让我感觉高估了你的本事。” 宇文达微微一笑,命令守在帐外的人,将萧念带进来。 没过多久,萧念跟着一个周兵进得帐来。当她看到高长恭的时候,脸上原本担忧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眼睛弯了起来,她快步走过来,欣喜地对高长恭说,“宇文达没有骗我,真的带我来见你了。” 萧念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普通的布衣,并没有预想到的衣冠不整。 高长恭见如此,放心很多,“你的衣服怎么换成这件了。” “路程太久,脱下来换洗一下。”萧念笑着说。 “原来那件,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宇文达插了一句,“原来她那件衣服,是我不告自取的。” 萧念脸一红,斥道,“你居然偷女人衣服,变态!” “大不了,你也去我的寝帐偷一件我的衣服便是。” “你!” 宇文达眉梢飞起,邪邪一笑,“别你你你的,趁着这机会,你们赶紧在这里诉诉相思之苦。我去请一位重要人物过来,等她来了,你们就没有心情谈情说爱了。” 高长恭和萧念狐疑地看着宇文达,在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亲朋好友或者对头不成,否则他不会这么说。 宇文达笑笑,默不作声,自帐门翩然而出。 萧念急忙找了椅子,扶着高长恭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水给他润润喉咙。 那宇文达出来之后,拐进了另外一顶帐篷。进了门,一阵淡雅的香气扑来,看装饰和里面的摆设,是个女子居住的地方。 宇文达没有冒昧地往里面闯,他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娘,儿子能进来吗?” “是肃儿来了吗?”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听上去大约四十来岁,说话的速度极慢,却没有苍老之感。 宇文达脸色立即冷了,眉头微蹙,“娘,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提高长恭,我也是你的儿子。” 帐篷深处走出来一个女人,她一侧脸庞被长发遮住,另外半边美若仙子,皮肤保养得极好,看上去跟其他二三十岁的姑娘差不了多少。她步步莲花,无限轻盈美态,单看柔若蒲柳的身姿,便可猜测出当年是如何的绝色倾城。 那女人面无表情地说,“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叫我娘,我只有肃儿一个儿子。” “要是他死了呢,你也不肯认我?”宇文达问。 门帘突然掀动了一下,一阵朔风卷着地上的积雪扑了进来,将女人垂在面前的发丝吹起,露出了半张丑若鬼魅的脸。刚刚宇文达的话让女人极为愤怒,一股杀气自眉宇间散发出来,她突然间恶狠狠地道,“最后跟你说一遍,你给我记着,他受多少伤害,我就要你受多少伤害;他若是死了,你也必须要死。” “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个儿子,恨不得我死?” 女人突然间咆哮了起来,暴怒之下,将桌上的东西拂到地上,“我恨你、我恨你爹,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该死!” 宇文达强压着心头的悲愤,勉强控制住声音,尽力平静地说,“你的好儿子高长恭来了,就在议事的主帐之内。” “肃儿!”女人欣喜万分,喊了一声高长恭的名,迫不及待地往主帐方向奔去,衣袂随着动作飘了起来。 主帐里,高长恭正在与萧念说着话,忽听到帐外有人唤他的名,循声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从帐外进来。 她进门之后,打量了一下里面的人,直接走到了高长恭的面前。她未被遮挡的半张脸上,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肃儿,你一定就是肃儿。” 高长恭愣了一下,转头求证似的望了一眼萧念,萧念摇摇头,表示她也不认识这个女人。 女人慈爱地说,“肃儿,我是你的娘啊,你不记得娘了吗?” 高长恭懵了,他自从记事开始,就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容貌、以及关于她的所有消息,他一直以为母亲已经不在世上了,此时突然有个人站出来说是他的母亲,他实在不能接受。 “娘离开你的时候,你才一岁,不记得也难怪。”女人微笑着道,“你总该从你爹那里听说过娘的名字吧?” “父亲并没有告诉我母亲的名字。” 女人苦笑了一声,眼眶红了,“是我对不起阿惠,难怪他这样生我的气。” 高澄小字阿惠,听她喊得如此自然,必是长年累月唤习惯了的。如果不是极为亲密的关系,高澄绝不可能让人如此称呼他的乳名,高长恭警惕道,“你是谁,跟父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女人顿了一下,开始讲起她的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19 长恭身世 她本名叫张女毕,父亲是周国的重臣。 十八岁的时候,父亲为她择了一门亲事,是为宇文泰做小。当时,宇文泰是御封的骠骑大将军,刚刚以不满万人之师,俘敌七万,在沙苑之战中获得大胜。 张女毕自小性格就像个男孩,也曾女扮男装跟着父亲一起上过战场,加上年轻气盛,性子又烈,她不甘心为人妾,说什么都不同意嫁给他。 后来,她跟父亲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骑马径自往东去了。她要深入敌国打探消息,然后带兵杀进去,她不相信巾帼就一定会输给须眉,等立功之后得了封赏,再自己选一门好亲事,让夫家用八抬大轿,堂堂正正从大门抬进去。 人算不如天算,她一进邺城,就遇到了高澄。他仅仅是随意一瞥,便认出了张女毕的女儿身。他笑着说,“世间若有如此美貌的男子,岂不让天下红颜羞煞。” 不知道天下红颜是否羞煞,张女毕反倒先羞红了脸,她嗔道,“哪儿来的登徒子,敢对本公子无礼。”说罢,扬起手中的马鞭,劈头挥了过去。 高澄侧身一个急转,堪堪躲过,就势伸手抓住了她握着马鞭的手,稍一用力,将她从马上带了下来。张女毕找不到平衡,身子一斜,向高澄身上倒了上去。 一阵脸红心跳的肢体接触,张女毕躺在高澄怀里动不得半分,她一边挣扎一边骂,“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这么美的人,我怎么舍得放开?”高澄语气轻佻,坏笑着挽住了她的腰。 真是个浮薄的浪子!张女毕气急败坏地说,“我是男人,你当街调戏一个男人,就不怕同僚们耻笑吗!” “哦?你要真是个男人,我高澄就算龙阳断袖也无妨。至于其他人,要笑便笑吧。”高澄抱着怀里的人,纵身一跃上马,掳着张女毕往自己王府而去。 她知道高澄天性风流,一辈子有过无数女人。她可以逃走的,但最终还是留下了,或许是因为那一句“你要真是个男人,我高澄就算龙阳断袖也无妨”,这句话比多少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动。 自此,高澄的府里多了一个姬妾,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高澄不许别人问;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因为她是高澄当街掳来的。 高澄以前讨论政事的时候,从不让女人在身边,但现在,张女毕是个例外。她跟高澄的关系,好到让府中所有的女眷嫉妒,加上刚进府不到一年就怀上孩子,她成了所有女人的公敌。她见过战场上的明枪,却没见过女人之间的暗箭。她接连几次中招,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搞得自己遍体鳞伤。 高澄知道这件事后,劝她不要拼命,自己比孩子更重要。 张女毕垂目道,“不是我想要拼命,是我足够了解你。你从来就不是一个长情的人,或许你很快会遇到一个比我好看的姑娘,到那时,我不论用什么方法,都留不住你。如果是这样,你可不可以现在再宠我一点,让我平安地生下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有孩子陪着我,就算你以后真的离开我,我也不会那么想你。” 高澄被触动了,他沉默了半天才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他们去邺城郊外的荒山上,寻了一块风景好的地方,搭了一间小茅屋。白天,一个回城处理政事,一个笨手笨脚地缝缝补补;夜里,两个人像一对平凡夫妻一样剪烛夜话,等着孩子出生。 有天,张女毕问高澄,“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好?” 高澄略一沉思,说道,“我的儿子是孝字辈,先前三个儿子的名字是瑜、珩、琬,都是美玉之意,我们的孩子叫孝瓘如何?” “你有那么多儿子,可我只有这一个,才不要跟他们一样,我要想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张女毕托着腮,看着跳动的烛火,想了一会儿说,“记得诗经3f大雅3f思齐中有一句‘雍雍在宫,肃肃在庙’。肃,持事振敬也。我希望他能成为这样一个人,阿惠,我们的孩子就叫高肃。”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高肃出世了,生得容貌像极了母亲。 只是朝廷上的事情越来越多,高澄渐渐分身乏术,开始隔三差五宿在城中的王府里。 张女毕每日忙着照顾孩子,已经将来此地打探消息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没多久,就有人帮她想起来了。 一个刚刚下过雪的冬夜,高澄又是忙于政务,没有回来。张女毕燃了灯,坐在一旁精心地缝制一件小棉袄。天这么冷,孩子还没有一件暖和的冬衣呢。她的嘴角挂着浅笑,此刻,她是一个幸福的母亲。 刚刚缝了几针,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窗外隐隐有火光闪动。这里荒山野岭,除了附近有一座尼姑庵,再没有其他人居住,怎的突然这么吵。她怕吵醒了孩子,将高肃抱起来轻轻哄着。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房门就被几个人踹开来。 接着,一个长者走了进来,让张女毕瞬间吓白了脸。此人正是她的父亲。父亲不由分说拉起她,将她推进了一辆马车里。马夫立即驱车,马蹄声再次响起,他们眨眼间便离开了这座山。 张女毕闷了半天,最后忍不住问,“爹,你怎么来了。” 父亲怒道,“难得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我以为,你都要把自己是谁忘记了。” “我没有忘记,我是张女毕,是您的女儿。” “东西两国素不两立,你居然偷偷跑到敌国去,为敌国的王爷生儿育女,你不觉得可耻,我还觉得丢人。”父亲愤怒至极,毫不留情地训斥着女儿。 张女毕深感委屈,不过是选择了一个喜欢的人,为何父亲要如此对待她,“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为什么一定要分出国界不可,为什么两国的人不能在一起、不能生儿育女!” “你要是喜欢一个平民百姓,爹也遂了你的意。你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吗?他是高澄,手上沾满了鲜血,你无数的同胞兄弟死在他的手上。你跟高澄在一起,就不觉得对不起他们?” “但我已经跟阿惠在一起了。那些逝去的人,我已经对不起他们,难道要我再对不起阿惠和肃儿吗?”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脸上。张女毕的嘴角渗出一道血丝,她没有抹掉,反而伸手替高肃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些,她才倔强道,“我张女毕永远都是高澄的女人。” “贱人!我张家真是家门不幸!”父亲暴怒之下,将张女毕怀里的孩子抢了过来。他让马夫勒住马停下,跳下了马车。父亲稍稍一犹豫,将孩子丢在了雪地上,“我让你跟他彻底断掉最后一点念头!” 距这里不远,是一个小村落,三更半夜,四处看不到人。外面冰天雪地,一个未满一岁的孩子,就这样滚落在人烟稀少的路旁。张女毕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肃儿”,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她红了眼睛,想要跳下马车去抱回孩子,刚刚起身,便觉得颈后一痛,昏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换上了婚服,被绑在花轿里。她想要逃走,父亲却对她说,那个孩子现在可能还没有死,如果她敢逃,孩子就死定了。 她知道和父亲相比,一定是父亲比她更快找到孩子。为了孩子,她不得不服从父亲的安排。她不再是那个无牵无挂,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张女毕了。 她像个木偶一样,被按着与人成亲。 像这样一个盛大的婚礼,是高澄没有给过的,她曾经遗憾过。希望有一天能盖上红盖头,与她的新郎官拜天地,然后天长地久。此刻,她的愿望实现了,只是那个新郎官,不是高澄。 当她被灌下交杯酒的时候,耳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再熟悉不过。那个声音说:“我从未给过你承诺,也没有权利让你守着贞洁,可你不该轻易抛弃我们的孩子。从今往后,高肃是我高澄一个人的儿子,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狠心的母亲。” 抛弃孩子的人不是她啊,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视线中并没有高澄的身影,再看看其他人的样子,似乎这些话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难道这是她的幻觉?她扯下盖头,想要跑出去看个究竟。父亲的人以为她要逃走,立即一拥而上,将她捉了回来。 父亲说,“你不甘做妾,宇文泰已经以正妻之礼娶你,你还想胡闹什么!” 她没有胡闹,她不过是心里记挂着两个人罢了。 婚后,她对宇文泰不闻不问,同一个屋檐下,全然似两个陌生人。 突然有天,宇文泰对她说,“你的美带着几分英气,是我从未见过的,我是个俗人,无法看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无动于衷。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里,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肯为我生个儿子,我就放你走,并说服岳丈大人,不再阻拦你做任何事。” 她愣住了。 宇文泰的府中守卫森严,凭她一己之力是逃不出去的,不得已,她答应与宇文泰做这笔屈辱的交易。 待她为宇文泰生下宇文达之后,对方并没有放她走。 她质问宇文泰的时候,他却说,“你肯为了孩子,想尽办法地离开这里,我原以为,你同样也会为了孩子,留在这里。” 看来,宇文泰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她走。真没想到,一个堂堂骠骑大将军居然这样反复无常,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 她将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塞进宇文泰怀里,顾不得初生产身子弱,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搬去了旁院。 宇文泰仍然隔三差五的过去找她,她一气之下,用滚开的油毁掉了半边容貌。当宇文泰看到这样一副仙魔各半的脸,方知她有多坚决。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尽丈夫的义务,你却不喜欢。曾听过你性子烈,没想到烈成这样。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见到我,我此生都不在你面前出现便是。”宇文泰走了,他将旁院单独划了出来,不许任何人打扰这里的清静。 宇文达一天天长大起来,好奇心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天,他偷偷溜进了这片禁区。他知道了住在这里的女人是他的娘,但这娘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甚至对他非打即骂。在娘的眼里,不管他如何讨好、如何努力,都比不过一个叫高肃的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0 身在局中 周国的主帐里,张女毕讲着曾经发生的故事,尚且完好的半边脸,用最极致的表情表达着她的愤怒,“他们父子都是骗子,一个说帮他生个儿子就放我走,另一个说等他长大成人有了权力就放我走,但他们两人没有一个做到。” 高长恭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多少剧烈的反应,像是在听着陌生人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萧念轻碰了下他,询问着,“四殿下,她真的是你的母亲吗?” “我现在还不确定。”高长恭据实说道。 张女毕说,“阿惠有一支金蕊白玉簪,你是否见过?” “是。”高长恭回答。 “那是我与阿惠的定情之物,曾跟他说,若是肃儿长大了,便将此物传给他,让他送与喜欢的姑娘。当时走得匆忙,簪子落在了床上。” 萧念一惊,难道张女毕所说的白玉簪,就是高长恭送给她的那支么,照此说来,高长恭很早就对自己有意了啊。 高长恭仍旧镇定得吓人,“那发簪,宇文达也曾经见过。” 张女毕略一寻思,便品出这话的味道来,“你的意思是,我跟宇文达串通好了,来骗你的?” “我并没有这么说。” 张女毕长叹口气,“你从未见过我,阿惠又故意不让你知道,此刻想让你认我,的确很难。如果你还是不肯相信,大可以四处派人问问。虽然阿惠和宇文泰存心掩盖真相,到底堵不了悠悠众口,总会有几个人肯说的。” “这件事,我肯定会去查。”虽然高长恭现在不认这个母亲,目光却柔和了下来,不再是防备的状态。 站在门外的宇文达,见里面说得差不多了,摇着扇子缓步走进来,他对张女毕说,“娘是否知道,您的好儿子高肃,就因为儿时被抛到雪地中,一夜无人问津,落下了病根。此时正寒疾复发,病得厉害呢。” 张女毕焦急地说,“肃儿,赶紧伸出手来,让娘把把脉。” 高长恭略一迟疑,将手伸了过去。 张女毕的手在高长恭手腕上搭了一会儿,脸色极其难看,她立即找了一件斗篷,替高长恭披在肩上,再三叮嘱他不要再受寒了。张女毕转头望向宇文达,语气冷淡,“军中有什么药?” “除了三七和白药,其余的什么都没带。”宇文达回答。 “你这是故意的!” 宇文达不回话,冷笑了一声,默认了。 现在去买药材,似乎不太现实。张女毕放弃了煎药的想法,转而张罗着给高长恭熬参汤,暖暖身子。 等张女毕离开了,宇文达坐在了高长恭的对面,“按理,我应该喊你一声哥。” “有没有血缘,我还没查清,你不要这么早就攀关系。” 宇文达笑了,话中带着满满的无奈,“我比你更不想承认这层关系。小时候,娘不肯让我靠近她,长大了,她需要我为她打探你的消息,才会偶尔跟我说几句话。你流落街头衣食不保,她也不许我吃饭,让我站到街头忍饥受冻。我当然可以不用挨饿,可我若是不听她的,就再难听到娘对我说话。你十几岁上战场,娘也让我去战场。我受伤生病,她从来不问一句,一听说你病了,呵呵” 宇文达伸手揉了揉眼睛,昂起头望着天,接着说,“自小,我就在你的阴影底下,活得毫无自我。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正做我自己,但我不能。因为你若是死在我的手上,娘此生都不可能认我。” 高长恭的心情起伏不定,他被宇文达的话触动到心窝里,过了半天才道,“宇文达,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让我自杀来成全你?” “你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你就在娘心里彻底扎了根,我永远没机会赢你了。我不但要你死,还要你身败名裂,我要娘知道谁才是最值得她骄傲的儿子!”宇文达说着,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来,他对这次的布局信心百倍。 宇文达此刻就像是一个赌徒,赌的是他和高长恭谁在娘心里的地位更重。在这场赌局中,他本就是个失败者,所以不怕失败,他将所有的赌注压了上去,只为了有一次翻盘的机会。 正在这时,张女毕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她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用汤匙舀出一匙,细心地吹凉,然后送到高长恭面前。她说,“肃儿,来,娘喂你。” 萧念扯了扯高长恭的衣服,提醒他小心汤里有毒。 高长恭淡淡一笑,是萧念多心了。宇文达要想暗害他,干脆跟以前一样,直接给齐国驿馆里的使者暗地里投毒便可,完全不必大费周章地编故事,让对方提前有了警惕之心。他对张女毕说,“我自己来吧。”说完,他要接过汤匙,自己动手。 张女毕闪开了高长恭的手,争着要她来。两人一躲一闪,一不留神,整匙汤都洒到了地上。张女毕自责道,“是娘不好,年纪大了,手都抖了。” 高长恭伸过去的手猛地停下,他不再跟张女毕抢那个汤匙,由她一口一口喂着。 吃东西的是高长恭,开心的人却是张女毕。终于见到儿子了,她的肃儿都这么大了,容貌还跟年轻的自己这般神似,如果阿惠还在的话,一定会收回那句话的。谁说天下没有如此美貌的男子,他们的肃儿就是啊。 那碗参汤很快就见了底,张女毕说,“肃儿,有没有吃过饭,饿的话,娘再去做吃的。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娘” 宇文达道,“娘,现在刚过吃饭的时间没多久,肯定不饿,依我看,累了倒有可能。” “对,肯定累了,肃儿,你好好休息,娘晚点再过来。”张女毕连连点着头,收拾了碗筷,迈着轻步往帐外走去。 “娘,我送你。”宇文达主动说。 张女毕骤然停了步子,冷冷道,“不必,别扰了肃儿休息就好。”对宇文达的态度,与刚刚对高长恭的态度判若两人。 宇文达回坐到座位上,打开了纸扇,漫无目的地扇着。 “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带阿念回齐营了。” 宇文达走到前面,替他们掀开了帐篷的门帘,“两位请便。” 高长恭细想了一下,狐疑地问,“你费尽心思,不惜行程千里将阿念骗来,以此要挟我来到此地,你就这么轻易地让我们离开?” 宇文达调侃着,“你是想吃了晚饭再走?” 高长恭见宇文达的确不打算拦他们,遂拉起萧念的手,径直走出了帐篷。 宇文达一直将他们送到周营的大门。 高长恭突然间回过身来,对宇文达说,“宇文达,你三番四次地说要毁掉我,为何到现在都不见你布局?” “你就那么着急死?”宇文达问。 “我是想看看自己会怎么死。” 宇文达邪邪道,“你已经在局中了。” 高长恭细细想了一圈,丝毫没有察觉入局的迹象。他看看萧念,萧念同样是一脸茫然。 宇文达说,“看来你并没有发现我布的是什么局,我不妨告诉你。我们的娘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毋庸置疑,不管你查与不查,都是事实。如果你们的皇帝也知道了这件事,你猜,他会怎么想呢?” 母亲是周国人,有一个弟弟是代奰王,这两条足以让高纬质疑高长恭的忠诚。前有斛律光将军以谋反之罪枉死,前车之鉴尚在,怎能肯定高长恭不会步他的后尘。 “如果皇上不知道此事呢?”高长恭问。 宇文达笑了笑,“那么,兰陵王在与敌人对阵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敌营,并且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不伤分毫地全身而退,还由敌军的主帅亲自护送出营,这是不是需要好好琢磨一下?” 这样的事情按道理说是不可能发生的,如果真的发生了,其中必定有缘由。大部分人一定会以为,高长恭跟宇文达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无法解释这个结果。而这个协议,除了卖国求荣,还能是什么。 萧念瞬间面色苍白,她开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害怕,这种感觉,让她心慌得厉害。 宇文达收起扇子,走过来附在高长恭耳边,恶毒地说,“高长恭,你身上流着的,一半是齐国汉人的血液,一半是周国鲜卑人的血液,在洛阳这片土地上,每个死在你手上的敌人,都是你的同胞兄弟;倒在你手下的亡魂,都是你的亲人朋友;你对周国所做的一切,都是罪孽!” “你胡说八道,那女人不是四殿下的娘,绝对不是!”萧念知道刚刚宇文达的话,不管是否传到高纬耳朵里,都足够毁掉高长恭,唯一的办法就是拒绝身世,否定与张女毕和宇文达的关系。 宇文达怎么会看不出萧念的那点心思,他补上了一句,让她彻底哑口无言,“虽然娘只有半边容貌,却足以看出他们两人至少有七成相似。我与高长恭容貌相差虽远,可身形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血缘,你觉得可以用什么来解释这种巧合?” 高长恭表面上仍旧强装镇定,但从他急促的呼吸上可以看出,心中一定极为震动。他说,“她真的是我娘。” 萧念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得出来,那是只有对亲生骨肉才能有的眼神。还有她身上的香味,跟父亲当年身上的一模一样。” 宇文达得意地笑了起来,用扇子指着远处正在厮杀的战场,“我的好哥哥,看看你的亲朋好友,他们在自相残杀。又一颗头颅滚到了地上,看他长得这么年轻,一定是刚做父亲没多久吧。再看看那个,胡子这么长还出来打仗,家里的子女再也见不到爹了” “你住口!”高长恭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厉,他一跃,身子离地而起,片刻后,出现在齐周两国的边境线上。他向着战场上的人群说,“你们都停手!不要再拼命了!” 齐国的将士们听到高长恭的声音,开始停了下来。周国的人只听宇文达的号令,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这样一来,反倒是齐国的将士吃亏了。 “我再说一遍,你们都停手!”高长恭情急之下,将全身的内力都灌注到手臂之上。练了二十多年的深厚内力,猛地集中到一起,身体一时间无法承受,胳膊上的血管被挤得爆裂开来,缚在外面的盔甲也全都震成了碎片,染成了鲜红的一片。 高长恭一掌冲着远处的邙山打了出去,原本数百丈高的邙山,生生被震碎了半个山头。邙山大捷的功勋,此时再不能像过去一样,在洛阳北郊傲然伫立。一切的过往,都随着这一掌天崩地裂,化作一片尘埃。 战场上的两支军队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高长恭的方向。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足以摧毁世界的神。两方人马同时被镇住,逐渐向自己方向的大营后退,尤其是周军,退得远了,拔腿便跑,丝毫不顾及逃跑会带来何种后果。 刚才还是血杀的疆场,此刻静得如同一片坟场,除了阵亡的将士,就剩下高长恭他们三人。 高长恭的胸口猛地起伏起来,在几声重咳之后,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萧念从怀里摸出手帕,心疼的替高长恭拭去脸上的血迹,接着将裙裾撕下一块,替他包扎了胳膊上的伤口。 宇文达敛了神色,“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潜力,以前小看了你。幸好没有跟你一对一拼命,如果这样,只怕我真不是你的对手。” 高长恭指着宇文达,手随着心情的变化而不断颤抖,他吼道,“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看高长恭的样子非常激动,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宇文达就不是个好汉。他拱了拱手,立即消失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 眼前是一片怎样的世界,刚刚还是鲜活的生命,现在变成了几块残肢落在地上。这些死去的人,都有父母兄弟,甚至还有妻子儿女,他们在等着亲人回家,如今等不到了。 以前拼死疆场,为的是保家卫国,如果敌人也是亲人,这样的战争有何意义。 什么英雄,什么战功赫赫,什么万人敬仰,这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如今像把刀,一片一片割着心头的肉。功名利禄不是尘土,是罪孽,此生都赎不回来的罪孽。高长恭身子晃了一下,跪到了地上,他突然间仰天大笑,笑得眼角湿润了起来。 “你别哭啊。”萧念手忙脚乱的四处找手帕,翻遍了全身,能用的都替高长恭包扎胳膊上的伤口了,她急得团团转。 高长恭的泪落满了衣襟,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戳着,声音嘶哑,间或夹杂着咳嗽声,“我一生忠心为臣、谨慎做人,努力做好每一件事,生怕辱没了父亲的威名。到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我不该活着,在出征突厥时就该死掉。” “你不该死,没有人该死。”萧念跪在了高长恭的身边,用衣袖替他拭去眼泪,“杀人的不是人,是欲望。想要的得不到,就去抢;拥有的不舍得放,就拼死抵抗。所有人都是上天的棋子,不得不听从命运的摆布。” “如果我在一岁被抛弃的时候,就冻死在雪地里,齐周两国会很快一统,百姓将士都能少受一些苦。我对百姓的小恩小惠,跟所犯的错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我是天下的罪人!”高长恭痛哭失声,他从未这样痛恨过自己,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萧念看着高长恭自责的模样,和逐渐颓废的精神,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跟着泪流满面,“齐周两国的战与止,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你的生与死都影响不了最终的结果,不要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高长恭想要再说什么,一张口,血重新涌了出来。嘴角上一道鲜红的印记,与柔美的容貌融到一起,透出来的是无限凄凉。 站在远处一直看着的副将,见情况不好,连忙跑过来扶住了高长恭,“四殿下,您怎么样?” “扶我回营。”高长恭原本身体虚弱,又用尽全身内力击碎了半个山头,若不是情绪激动,早就脱力了。他说完这句话,缓缓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回军营后,萧念给高长恭盖了好几层被子,他还是冷得打战。找了好几个暖炉,在帐篷里摆了一排,每个炉子里都将火生的很旺,才见他好些。 高长恭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我此生再不参与齐周两国之战。” 副将再三劝他,此话说不得。可高长恭一意孤行,并下令即刻班师回朝。副将起初还有异议,不过在听到周军最新的消息之后就同意了。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宇文达的军队已经退走。因为周兵自从见了高长恭打出的一掌之后,觉得自己的身体远比不上邙山结实。以多胜少,是志在必得;以弱胜强,是智谋超群;以卵击石,那绝对是缺心眼儿。 至于高长恭的病情,则一再耽搁。因为军中的几个大夫,多是擅长外伤,对高长恭的寒疾都束手无策。 等回到邺城的时候,高长恭整个人清减了不少。 萧念不放心高长恭,却仍然离开王府,回到了皇宫的归兰堂。他有王旋照顾,会好起来的,自己的身份未明,还是避讳一些好。 出宫的太监带消息回来说,高长恭回来之后,就把自己闷在王府里面,不见任何客人,甚至都没有回宫向高纬复旨。萧念知道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了,高纬不知道。万一他以为高长恭是自恃功高,不将天子放在眼里,加上佞臣阉党挑拨,实在危机重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1 两个萧念 高纬等了几天之后,才听说是高长恭病情加重,当即带着太医去了兰陵王府。他曾经听过一些传言,高长恭有谋反之意,不过他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两人自小到大,在一起的时间很久,对高长恭算是有些了解。 当高长恭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地出现在高纬面前时,高纬彻底放下心来,病是真的,传言不可当真。 太医把过脉之后,脸色差到了极点,“皇上,四殿下的寒疾,原本顽固尚可医治,后因滥用内力,已经深入骨髓,汤熨、针石、火齐均不能及。臣恐怕” “恐怕什么,赶紧讲来!”高纬最讨厌大臣吞吞吐吐,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太医跪下叩禀,“臣恐怕四殿下剩下的时日,不过三五载。” 听了太医的话,高长恭不但没有伤感,反倒舒展了眉头,颇为释然。 高纬指着太医的额头,怒道,“庸医!朕的太医局里怎么会有你这种庸医!来人,将这个废物拖下去砍了,再传其他太医前来为四哥诊治。” “皇上,臣想为这位太医求个情。”高长恭开口说。 “这种庸医,留着也是误人性命,要他何用。” “臣的寒疾若是无碍性命,便是枉杀了太医;若是无药可治,杀了太医也无济于事。臣请皇上开恩,饶他一命。” 高纬向太医踹了一脚,“要不是四哥为你说情,朕一定要了你的狗头。现在白白捡回来一条命,还不快滚。” 太医一听高纬松口,连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第二个太医把过脉,跟前一位说的几乎无二,他也被高纬赶了出去。 高长恭主动跪了下来,“臣身体有恙,恐不能像以往那般处理诸多事务,请皇上恕罪。” “四哥身子要紧,好好休养。朝堂的事情,朕会另外找人处理。”高纬俯身将高长恭扶起,再三嘱咐好好保重,这才回宫安排祖珽前来交接事务。 高长恭将有关周国的公文,一股脑儿都交了出去,他不想再参与齐周两国的事情。 天气逐渐转暖,积雪消融,连枝头的芳色,也绽开了数树桃花。 萧念已经有很久没见高长恭了,她不方便出去,不得不在宫里等着。结果,想见的人没看到,不想见的王旋倒是来过多次,话里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将高长恭受伤的原因归咎于萧念,阿秦听不下去,跟王旋顶了几回嘴,均被萧念拦下。王旋虽然不是高长恭的正妻,却有实实在在的名分,因为担心夫君而做出什么事情,都情有可原。 又过了些日子,高延宗从梁国回来,听说还带了一队人。高纬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接见,据说来人是梁国的皇帝萧庄。萧念觉得奇怪,这年头,连皇帝都能随便出国溜达了? 后来才知道,梁国已灭,萧庄来齐国的目的是寻求庇护的。为表诚意,他将随行的大批人马财物,一并交给齐国。高纬痛快地答应了萧庄的要求,将他封为梁王,并命人修缮萧府,安排家眷入住。 宴会散了以后,高延宗马上去了归兰堂。他奔波了这些天,全身瘦了一圈,整个人看上去黑了不少。他匆匆抛下一句话,就消失了,“晚上我来接你出宫一趟,提前准备好。” 夜晚很快到了,高延宗为了接萧念,特意赶着一辆马车前来。出宫门的时候,被侍卫喊住盘问了一下,不过,等他们看清驾车的人是高延宗以后,就没敢多问。高延宗的性子又急又爆,惹到了他,一刀砍下来,绝对是白死。 没过多时,兰陵王府就出现在眼前,高延宗掀起门帘,向萧念伸出手,“到了,我扶你下车。” 萧念将手搭在高延宗胳膊上,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高长恭在一盏灯下翻着公文,听到门响,放下了手里的事情。 不过多时,梁王也到了。他上前作了个揖,恭维了句,“两位殿下多日不见,越发神采飞扬了。” 高延宗心中暗道,是个人都能看出高长恭病怏怏的样子,神采飞扬个屁。 待到落座后,梁王与高长恭互相客套了几句,便聊到了萧念的身世。梁王说,“姨夫萧开的确是有两个独生女儿。” 在座的人都愣了一下,两个独生女儿,那就不叫独生了吧。 梁王接着讲了下去,“东魏孝静帝在位时的兴和四年,在下的第一个表妹出生,姨夫为她取名萧念。” 萧念觉得自己脑袋大了,父亲有两个女儿倒也不稀奇,说不准在外面就有个庶出或者私生女的。问题是,为什么两个女儿都叫一个名字,万一两人遇到的话,能分得出来是喊谁么。难不成一个叫大念一个叫小念?大、小年,怎么不干脆叫除夕、祭灶节呢。 梁王向大家释疑,“这件事的确是有点乱,莫急,听我慢慢讲来。”很快,梁王打开了话匣子,翻出来几十年前的旧事。 就从高肃被外公抛到雪地的时候讲起吧,事情的真假未知,因为这事的来龙去脉,本就是梁王听来的。 漆黑的夜里,渐渐飘起了雪,一片片落了下来,将天与地连接在一起。 路边雪地中的一个襁褓里,露出了一张俊俏的小脸,他在这里待了快五个时辰,手脚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连嗓子都哭哑了。生命力从他的身体中一点一点流逝,再这么下去,恐怕等不到日出,就该彻底没了呼吸。 在这时,路上走来一对夫妇,两人刚成亲没几天,从娘家回来的时候走得晚了,快到天亮才到村口。妻子眼尖,看见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一看,是个婴儿,冻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妻子想将孩子抱回家,但丈夫不许。 一看这襁褓,就知道扔孩子的人家有权有势,这样的人家又不是养不起,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不要自己的孩子,抱回家去就等于把是非一道带回家。 丈夫催着妻子赶紧赶路,妻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没多久,妻子又偷偷跑了回来,将孩子抱回村子,藏进没人住的小屋里。一到吃饭的时间,就悄悄弄些米汤什么的,拿去喂高肃。原本几近冻伤的孩子,在没医没药的情况下,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逐渐长大了。 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一次送饭的时候,妻子被丈夫发现了。丈夫说什么都不许妻子再蹚这趟浑水,“其实这件事以前我就知道了,我也担心孩子会饿死冻死,所以没拦着。现在孩子会跑会说话,出去以后,死不了的。我们都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万一他身上背了什么血案,我们全家人都会被连累。就算不顾及我们俩的性命,你也替咱们的孩子想一想,成么。” 妻子左右为难,她跟高肃相处的时间久了,舍不得跟他分开,丈夫的话她也不能不放在心上。 高肃虽然年龄很小,但他从话里听出这对夫妻是要赶他走。最后一次抱了那个将他偷偷养大的女人,他笑着说,“肃儿长大了,该回自己家去了,以后肃儿不在叔婶身边,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等以后肃儿有钱了,一定回来接你们二老去享福。” 丈夫说,“你要真记得我俩对你的养育之恩,就将这里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要再回来。” 高肃恋恋不舍地走了,他不想走,但这里已经不能再留下去。从今天开始,他只有一个人,不管风霜雨雪,都要自己扛着。 一年接一年过去,靠百家衣、百家饭,他终于长到了八岁。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高肃破旧的冬衣根本无法抵御严寒,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没过多久就坚持不住,一头栽进了雪地里。他趴在雪中,看着一双双厚实的冬鞋从眼前走过,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哪怕是看上一眼。人们都觉得,哪年冬天没有乞丐冻死,多一个也不稀奇。 高肃开始觉得头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反抗似的努力瞪大眼睛,不论他如何努力,眼睛睁得越来越小,最后剩下了一条缝隙。罢了,动不了,便不动;睁不开眼,就长眠。他合上了眼睛,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以为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候,他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咦,你为什么躺在雪地里,不会觉得冷吗?” 高肃费力地睁开眼,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那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她头上扎着两个好看的冲天辫,圆圆的脸上嵌着一对小酒窝,此刻,她正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他。 高肃试着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小姑娘摸了摸高肃的额头,烫得吓人。她将身上崭新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高肃身上。火红色的衣服,看着就感觉暖心。 随后,小姑娘命令跟在身后的仆人,将高肃抱回家,藏在一间没有人住的小屋里。她请了大夫前来诊治,几服药下去,高肃渐渐好了起来,只是病根是儿时落下的,一时半刻去不了。 小姑娘端来一碗饭,分出一半给高肃,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她突然间说了一句话,“好美!小哥哥,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高肃稍停了一下,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小姑娘将剩下的半碗递了过来,“吃饱了么,要不,你把这半碗也吃了吧。” 高肃摇了摇头,将碗推了回去。他知道,小姑娘做这一切都是背着父母的,饭是从自己的碗里省出来的,他如果把剩下的吃了,小姑娘就得饿肚子。高肃说,“谢谢,我已经饱了,还是你吃吧。” 小姑娘一阵欢喜,捡回来的男孩一直沉默,以为不会说话呢,倏地开了口,真是出人意料。 后来的日子,小姑娘常常带各种糕点过来,看着高肃吃,她就会很高兴。小姑娘告诉他,她叫阿念,又问他叫什么名字,高肃说他叫肃儿。问到姓什么,高肃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自己小时候的襁褓上面绣了个肃字,婶婶就一直这么喊他。 再后来,他们手牵手跑到河边,一起玩过家家。 阿念说,“不如,等我长大了,就真的嫁给你吧。” 高肃傻傻地道,“好啊。我保证,此生只娶你一人,对你好一辈子。” 他们在河边的大柳树旁插柳为誓,拜天拜地拜世间万物。她说,不许高肃再流浪,要不,就找不到他了。他说,要是他不见了,就来这棵大柳树旁等着,他很快会出现。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得让高肃以为,他终于要安定下来了。没想到,过了没几天,他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拦在街头。 那个男人穿着的衣服非常华丽,身后跟了一帮随从,看上去像是官家人,他说自己叫高澄,是高肃的父亲。他很快说出了高肃的生辰、姓名,与襁褓上面绣着的文字一模一样,由不得高肃不信。 高肃非常高兴,他终于有父亲了,不再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他很想把这件事告诉阿念,高澄却说自己马上要回京城,要带着高肃一起回去,一刻都等不得。 见高肃面有难色,问清楚缘由后,高澄说先带他走,等过几天忙完了,再让人跟高肃一起来接小姑娘。 这一忙就是好多年。 阿念突然就找不到她的肃儿了,家里、街头、河边,到处寻不到高肃的踪迹。她记得高肃曾经说过,如果他不见了,就在大柳树旁等着,等了一天又一天,怎么还没有出现呢。 眨眼间,从春到冬,河岸边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阿念又跑来看看高肃来了没有,空荡荡的河岸让她再次失望了。她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个分神,她失足滑入了河中。 初下雪的河里尚未结冰,但水冰凉刺骨,很快,小姑娘就冻昏了过去,等到她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了父母,萧开夫妇俩正难过地抹泪。阿念用仅剩的力气说,把她放到竹筏上,她要顺水而下去找一个人,还说来世仍旧要做他们的女儿。 在将阿念送走后的第四个月,多年未生育的萧夫人发现自己怀孕了,八个月之后,刚好是阿念过世的那天,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萧开夫妇觉得,一定是他们的女儿回来了,要不,哪能巧成这样。他们将这个女儿也取名为念,除了当她是第一个女儿的转世以外,多少带了点怀念第一个女儿的意思。 他们希望这个女儿能健康长大,不被前一个女儿的事情影响,在这个女儿生下来以后,就搬走了。 高澄在接高肃回去没过多久,竟意外遇刺身亡。所幸高肃的二叔高洋对他们兄弟不错,专门请了师傅教他们习武射箭、识文断字。没几年时间,高肃就从什么都不懂的小野孩,蜕变成一个文武双全、风度翩翩的公子。再逢出征,高洋便让高肃和高延宗两人,跟着斛律光将军一道历练。 高肃出征回来受封了功名,他第一件事就是与高延宗一起带人来接阿念,等到去了,却发现整个萧府都不见了踪影。 高延宗打听了附近的人,才得知阿念全名萧念,是萧开的独生女儿,在数年前河边的大柳树处不慎落水后,全家搬离了此地。 有的人说,阿念救上来的时候还活着;有的人说,很快就死了;还有的人说,阿念化羽成仙,坐着竹筏飞到了天上。众说纷纭,无据可考。 高肃有种感觉,他的阿念可能不在了,但他不愿意相信会是这样,宁愿骗骗自己,阿念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等着迎她过门。他心中全是自责,当年如果再坚持一些,跟阿念道个别,或者直接带她走,这一切兴许不会发生。但现在后悔,已经于事无补。 在高肃满二十岁那年,行过冠礼,为他加冠的贵宾替他取了一个字,长恭。代表他已经成人,除了长辈以外,其他人都要称高肃为高长恭。 来参加这次成人礼的宾客们,见高长恭才貌双全,纷纷替自己的女儿牵线做媒,不料被高长恭一一拒绝。他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阿念,他许过她,此生只娶她一人。 宾客们当高长恭是心高气傲,看不上他们的女儿,众人一个个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个庶子,凭什么这般傲气。渐渐的,媒人来得少了,心仪他的姑娘也不敢表白,因为知道表白了一定会被拒绝。加上高澄辞世多年,没有直系长辈管他,婚事一拖再拖。 后来萧念入宫,高长恭开始怀疑阿念是不是真的没有死,他让高延宗帮忙调查,结果被这个马大哈坑惨了。 不过,幸好如此,若不是高延宗将两个萧念当成一个,得知真相后的高长恭肯定会更加内疚,恐怕此生都不会娶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2 剑舞弦音 梁王讲完旧事,跟高长恭闲聊了几句,约好以后多往来,这才告辞,离开了兰陵王府。 三个人在房间里沉默了半天,最后高延宗先憋不住了,“你俩能说句话吗,老这么闷着,会出人命的。”另外两人照旧不说话。 高延宗想找话说,一时想不到话题,眼睛在房间里四处瞟,发现墙边放了一把琵琶,“我听四哥说,阿念弹琵琶的技艺非常好,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不如,阿念来弹一曲,给大家解解闷儿。” “既然是五殿下的命令,萧念自当遵命。” 高延宗一脸的无奈,早知道萧念的身世会是这样,就不该将梁王带回齐国。现在倒好,三个人之间像是素不相识。 萧念行了一礼,将琵琶从角落里取出来,上面落了一层浮尘,似乎好些日子没有人碰过了。清理干净后,仔细一看,那琵琶的材质十分特殊,既没有木头的分量,又比木头结实,拨了几下弦,声音铮铮有声,比以往听过的声音都清透。 此时不适合弹入阵曲,萧念随意选了一首乐府诗,信手拨来。曲音空灵剔透,宛转得如同春风般醉人。 高长恭突然很想舞剑。他起身走到桌旁,握住了剑柄。身子腾空而起,三尺青锋飘飘落下,随着曲调的高低变化,不断变换方向和力度,柔与刚在这一舞中完美融合。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来的数片桃花瓣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被剑气卷了进去,像是追逐着剑锋一般,跟着动作飘在剑尖之后,缓缓散发着香气。 如果时间能够停住,一定是世间最美好的时刻。 曲音逐渐缓和,高长恭的身影,也徐徐定在了房间正中。失去剑气的吸引,花瓣没了反向,纷纷从空中落下,漫天漫地。 剑柄冰凉的触感,让高长恭想起了许多事、许多人。一瞬间,眼前晃过战场上厮杀的场景,无数亲人同胞倒在这柄剑下。那感觉太可怕了!高长恭像是被烫到一般,将手中的剑抛了出去。宝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回到了剑鞘中。 “果然好琴技,上次喝醉了没有听到,真是太亏本了。”高延宗伸出大拇指,连连称赞。 萧念摸着琵琶道,“是这把琵琶的音色好。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反正是王府里的东西,喜欢就让四哥送给你得了。” 高长恭轻咳了几声,摇了摇头,“琵琶我做不了住,这是道长的东西。” 高延宗嘿嘿一笑,“那牛鼻子老道挺文雅的,还以为他只会坑蒙拐骗呢。” 萧念说,“我见过那位道长多次,到现在不知道他是什么道号。” 高长恭说,“他从未说起,我也从未问过,数年来一直称呼他为道长。我想,许是高人都不在意这些俗世间的名号。” 想不到,一个看似平凡的道长,有这样一把特殊的琵琶。萧念似乎想起来什么,“两位殿下,这位道长,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什么底细?” “大约十年前,我带着五弟去救济灾民,刚巧天气骤寒,我发起高烧,道长就在这时候出现,替我暂时将寒疾压了下去,后来跟着回了王府,一直为我效力。”高长恭凝了神色,“难道你是怀疑他” 萧念忙摇摇头,“我没有怀疑他的忠诚,只是感觉他很奇怪,像是隐瞒了些什么。” 高长恭淡淡道,“大凡出家人,在脱离红尘之前,总会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 “是我多虑了。”萧念低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琵琶,半天没能看出琵琶的材质。 这时,突然听到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房间里的三个人齐刷刷往门口方向望去。 老道士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摞满补丁的麻布衣上,散发出浓浓的草药味,他厉声道,“谁动了老道士的琵琶!”边说着,边向房间里扫视了一番。 最终,目光落在了那把琵琶上,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怒火。他大步迈了过去,一把将琵琶抢回怀里,指着萧念“你你你”了半天,才将话完整地说出来,“好你个萧念,竟然偷偷用老道士的琵琶,你知道这琵琶对贫道的意义吗?你太过分了!” 难不成这琵琶还是老道士出家前的相好所赠,要不怎看得如此之重。 萧念忙解释,“道长,我不知道琵琶对你来说很重要” 高延宗阻止萧念再说下去,他一掐腰,挑衅道,“是我让她弹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老道士又指着萧念和高延宗“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气得一跺脚,“一个流氓,一个无赖,气死贫道了!” “道长想要怎么解决此事,但说无妨,我愿一力承担。”高长恭说。 老道士气得脸红脖子粗,上蹿下跳了半天,才想出来解决办法,“那就赔我二十两银子!” 高长恭微微一笑,“去找管家领吧。” 老道士抓了抓头发,抱紧了琵琶,小心用袖子擦拭了一遍。 高延宗又问老道士,“牛鼻子老道,你出关咋这么安静,我记得上回,王府都差点被你点了。” “还没到出关的时间,这不是听到有人偷偷用贫道的琵琶么。”老道士一拍脑袋,惊呼道,“忘了丹炉。”他冲着房间里的人哼了一声,提着琵琶飞快地往门口走去。 拉开门,老道士正要往外走,差点与外面的来人撞个满怀。他顾不得多说话,拨开旁边的人,就消失得没影儿了。 王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茶具。她拍拍胸口,定下心神,缓步走了进来。把托盘放到桌上,将里面的茶杯斟满,然后依次递给房间里的几人。 递到高长恭手上的时候,王旋故作伉俪情深的模样,柔声说,“夫君,尝尝妾身泡的茶,是不是像以前那么合你胃口。” 萧念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不知萧姑娘今日会来寒舍,妾身来晚了。”王旋说完又端了一杯,送到萧念的手旁。 萧念心里不悦,但对方是高长恭有名有份的妾室,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想到这里,她伸手去接。刚刚碰到杯壁,见王旋的手一抖,整杯的茶水撒了出来。 冒着热气的茶水尽数倒在了王旋的手背上,霎时间红了一片,她尖叫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层小水泡冒了出来。 这一叫,把高长恭的目光吸引过来,见王旋烫伤了,连忙疾步过来查看,并让高延宗去拿药箱。他的话说得太急,又咳了起来。王旋连忙扶高长恭坐回椅子上,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这一切做得那么自然,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萧念看得心里泛酸,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人,原本是她。 拿着药箱过来的高延宗,看到高长恭和王旋的样子,也愣住了。他四哥这是要干嘛,嫌跟萧念的关系太好了吗。 高长恭压住咳意,对高延宗说,“五弟,赶紧打开药箱,里面有獾油,替我拿过来。” 高延宗站在原地没动。高长恭等不及,自己过去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拔出瓶塞,替王旋上药。 “四哥,你陪阿念说话,让我来吧。” “你粗枝大叶的,我不放心。” 高延宗没办法,只得对萧念说,“阿念,你别误会,四哥对谁都是这样的,绝对不是因为那人是王旋。” 那边,高长恭替王旋上好药,找了一块干净的纱布替她包了起来。 两人亲密的模样,让萧念越看越生气,她黑着脸站了起来,对高长恭道,“四殿下您忙,民女先回归兰堂了。” 高长恭说,“我最近事情少,不忙,你如果急着回去,我现在找人送你。” “不,你很忙,忙着替小妾治烫伤。” “那五弟,你替我送阿念吧。” 高延宗看了眼更漏,“现在宫门大概已经关了,今晚就让阿念留在王府吧。” 王旋闻言身子一凛,攥紧了拳头。手上裹着的纱布被勒得紧绷起来,里面的水泡一颗颗破裂,很快就将纱布浸透了。她知道萧念在高长恭心里的分量,不能在他面前做不利于萧念的事。她寻了个没人注意的时机,不吭不响的从房间退了出去。随他们怎么决定,就算让萧念在王府待一夜也没啥,大不了以后再计较。 高长恭想留萧念,她却执意要离开。三个人正僵持着,忽然听到房梁上传来啪啦一声轻响,紧接着吱吱声响起,似乎是一只小耗子路过。 高延宗侧耳听了一会儿,揉了揉鼻子,“四哥,你听听,还有老鼠到处跑。你房子该拾掇拾掇了,跟间破庙似的,一点王府的样子都没有。” 高长恭昂着头,看了一会儿房梁,“是该修缮一下了。”他突然改了主意,“五弟,你送阿念回宫吧,路上小心。” 高延宗应下,带着萧念出去了。 等到他们两人的身影走远,高长恭才站了起来,对房梁上说了句,“下来吧,他们都走了。” 房间里静如死水,除了高长恭偶尔的几声咳嗽,没有丝毫声响。 高长恭并不着急,他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仍不出现,他干脆坐了下来,将王旋端来的茶水给自己斟了一杯,边喝边等。 淡黄色的茶水映着白色瓷杯,氤氲的雾气腾起,将高长恭绝美的容貌笼罩在其中,别有一番风华。 高长恭刚饮了几杯,对面的椅子上忽的飘下一个人影,白衣玉扇、邪气凛然。 宇文达落座,端起茶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到面前嗅了一番,赞道,“这茶不错,幸好我下来了,要不,定会抱憾许久。”说罢,一饮而尽。 高长恭微微一笑,“茶里,我下了毒。” 宇文达毫不害怕,他笑着说,“从我知道你的存在开始,就一直在收集你的资料。你遇事会如何反应、最怕的是什么、甚至包括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我都查得一清二楚。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对你的了解,比对我自己都深。刚刚那话你唬唬别人还好,对我宇文达没用。我知道,你是宁死都不会给人下毒的,你不屑这般小人行径。” 高长恭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说吧,来这里做什么?开门见山地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宇文达听到这话,心里觉得奇怪,不由分说抓过高长恭的手腕试了下脉,他痞笑着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高长恭的手,笑意重新回到脸上,“看来,我需要赶紧动手。如果没等我出手,你先死了,那我这前半辈子就白忙活了。” 高长恭没笑,他很认真地说,“你想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阿念与我们之间的恩怨毫无关系,你放过她。” 宇文达的表情凝固了,没想到高长恭临死都惦记着萧念的安全,他印象中男女之间不是这样的。 爹从不提起娘,娘骂爹是混蛋是骗子,记忆中,他们两个人从未见过面。爹和其他的妾室的关系,不过是相敬如宾、平淡如水。他一直以为娘口中所说的情比天高,不过是夸张而已,现如今看来,他以前竟是根本不懂这个情字。 宇文达迅速将手里的扇子打开,遮住了自己的面部,他不想让高长恭看到自己慌乱的模样。 半晌,高长恭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宇文达回过神来,放下扇子,笑道,“不过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往事,差点失态,真是辜负了这杯香茗。”说完,旋即端起茶壶,替自己和高长恭各斟了一杯。 高长恭注视着他的动作,缓缓地说,“你是不是要跟我再下一盘棋,拖住我的脚步,好去暗杀什么人?” “你未免小瞧宇文达了。我虽然不是满腹经纶,却也是熟读兵书,怎么会对一个人用两次相同的计谋。”宇文达品着茶,笑意盈然。 “那你来此地所为何事,不可能就是为了找我喝茶的吧。”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高长恭注视着宇文达,想要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那里面除了玩世不恭,再没有其他的光芒。 “别看了,我没写在脸上。直接告诉你吧,是娘让我看看你的寒疾好了没有,没好的话,帮你找个神医诊治。” “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这么做。” “你也很了解我。我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没死,好补上一刀。”宇文达从怀里摸出一道折子,扔到桌上,“你先看看这个吧。” 看那折子上面的花纹和图案,分明是周国大臣献给周帝的,宇文达怎拿到这里来了。高长恭想了想,仍是拿起来看了,只是扫了几行,脸上已经浮现出惊骇的神色,“宇文邕要带百万大军攻打齐国!” 宇文达摊了摊手,表示他说对了。 高长恭震惊之下拍案而起,刚要说些什么,神色瞬间弱了,他无力地坐下来,“齐周两国之事,我是不会再管的。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一句,如果这一仗非打不可,请体恤百姓,尽量不要扰他们安宁。” “其实,你不用操心这件事,因为不等周国的大军到来,你就已经死了。” 高长恭长叹一声,“早点离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盼着自己早死的。不过细想想也对,齐周两国生死相搏,你却只能看着,哪一方都不能帮。与其这样备受折磨,真不如早点死了,至少能到阎王殿里提前排队,投个好胎。” 高长恭端起茶杯,向宇文达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可能今日就是我们最后一回见面。我现以茶代酒,与你同饮一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与你都是兄弟。” 宇文达目光一滞,随后端起茶杯,与高长恭的茶杯碰在一起,双双饮下。不论如何,血缘是断不掉的,即便宇文达从不想认这个哥哥。 “好好照顾娘。”高长恭黯然道。 “这个不消你说,我的娘,我当然会照顾好。你有什么其他要交代的,赶紧说说。趁着今天我高兴,说不准就答应你了。” 高长恭说,“没了。” 宇文达语带嘲讽,“没了?这不符合你忧国忧民的作风啊。” 高长恭的话里透出一丝失落,“很多事我管不了。” “没想到叱咤风云的兰陵王,也会说出这么垂头丧气的话。要是娘知道了,不知是心疼呢,还是失望呢。”宇文达脸上尽是志得意满的神色。 高长恭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恼怒,淡淡一笑,下了个逐客令,“如果话说完了就请回吧,我想要歇息。” 宇文达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临别时自言自语道,“这次要是赢了,以后我该干点什么呢。” 很快,宇文达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了,融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高长恭忍了许久的咳嗽,彻底释放,一直咳到脸通红。他觉得很累,就势斜倚在椅子上,眉眼间尽是疲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3 三年五载 连着闷了几天,萧念决定出去透透气,她没有喊阿秦,孤身一人来到了御花园的小湖边。 时值春日,偶尔一阵暖风,吹皱一池春水。夜空里的星辰分外明亮,映在湖水中,仿佛是黑色丝绸上面滚落的珍珠,璀璨耀眼。 萧念站在桥旁许久,一个人静静地发呆。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水边,记得河里的水很凉。怎么又想起他了,她拍了拍额头,责怪着自己。这时,身后亮了一下,该不是哪里起火了。萧念回身望去,一片绚丽的光芒将她的脸颊映红了。 湖面上无数燃着红烛的纸船,随着水势推开一圈涟漪,自上游缓缓而下。微风拂过,烛光跳动了起来,与夜幕中的明星交映成辉。 萧念迈步上了石拱桥,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对面渐渐现出一个人影来,随着耳边传来的几声轻咳,她知道,是高长恭来了。 刚刚走到桥中间,岸上忽的亮起了数十盏孔明灯,徐徐升到空中,汇成两颗连在一起的心形。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淡淡的笑意,他们异口同声地向对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同时愣了一下。 萧念问,“不是你准备的?” 高长恭摇了摇头。 也对,高长恭从不是一个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人,哪能想出这种花招。 未曾想出结果,湖两岸数十道火光亮起,火苗沿着一条线直窜到空中,眨眼便与天上的孔明灯连到一处。这数十条火柱像是珠帘,将里面的石拱桥隔绝在世界之外。 萧念由衷赞道,“好美!” “是啊。”高长恭应着。 天上星光闪烁,水里河灯璀璨,两岸浴火珠帘,是萧念此生都不曾见过的灿烂景象。想来,在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踩着鹊桥相会的时刻,应不过如此。 萧念仰头看天,笑着说,“第一次发现,火还可以这样用。想出这个玩法儿的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是啊。”高长恭还是那么平静。 “自十六岁开始,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一个英雄。” “我一直最希望做的两件事,一件是忠君报国,另一件是娶阿念。” 萧念回头去望高长恭,看到他正好也在注视着自己,两个人苦笑起来。 桥底下隐隐传出了些声响。阿秦猫着身子扭头看桥上,脖子累得酸痛,她拍了拍一旁虎背熊腰的身影,“五殿下,咱们忙活半天,有用没用啊?” “当然有用,要是没用,咱们就来个‘驴不喝水强按头’,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阿秦不满道,“那是我家小姐和你四哥,怎么能说他们是驴。” “你别冤枉人,我什么时候说他们是驴?要说驴,你比他们驴多了。” “骂了小姐和四殿下不算,连我也要骂,你才是驴呢!”阿秦脸刷的涨红了,恼羞成怒之下,用力推了一把高延宗。 高延宗正跟阿秦说着话,哪想到她会突然动手,身上被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湖边上散落了许多鹅卵石,高延宗踩在这些滑溜溜的石头上,本就不稳当,被阿秦这一下,身子晃了一晃,扑通一声扎进了湖里。 听到声音,阿秦的视线转了回来,四处找不到高延宗,她慌忙喊着,“五殿下,您去哪里了,要走叫着阿秦一起呀。” 萧念和高长恭向着声音的来处望去,靠近岸边的水面上冒了几个水泡,水波一圈一圈漾开来。萧念指着冒泡的水面说,“阿秦,五殿下在那里。” “哎,谢谢小姐。”阿秦谢完了,刚要过去,蹭的一下跳起来,糟糕,这么快暴露了。 高延宗从水里钻了出来,头上倒扣着一只纸船,耳朵上夹着熄灭了的蜡烛,他抹了抹脸上的水,向桥上的两人挥了挥手,尴尬道,“四哥和阿念真是玩捉迷藏的高手,躲在水里你们都能找到。” 萧念扑哧一声笑了,她让阿秦带高延宗回屋里,柜子里有几件衣服,给他换下来。 房间里的确是有几件衣服,是以前的时候,萧念打算做给高长恭的,不过,对高延宗的体型来说都太瘦了。一炷香时间过去,高延宗一身紧绷绷地出来了,连走路都蹑手蹑脚,怕一不小心把衣服撑裂了。 这时,系着孔明灯的线已经彻底燃烧完,孔明灯一下子挣脱了束缚,一盏接一盏,飞向了更远的夜空。 其他宫里的宫女太监看到亮光,纷纷围了上来,高延宗挥了胳膊去赶,一伸手,嗤啦一声,因为用力过猛,衣服从袖子一直撕裂到腰间。他连忙去找阿秦,想看看还有没有衣服可换。 萧念不想张扬,匆匆走下石桥,来到阿秦身边,要带她回归兰堂去。阿秦一手被高延宗抓住,一手被萧念拉住,脚下踩的是鹅卵石,冷不防被萧念扯着胳膊一拖,整个人拍在地上。 听着动静挺大,萧念转头一看,地上躺着不只是阿秦,还有高延宗。俩人四仰八叉地摞在一起,摔得龇牙咧嘴。 阿秦嗷嗷地喊疼,高延宗冲她说,“别喊了,我这么大个头摔出来,我都没说啥。” “废话,你的身板跟一座小山似的,整个都压在我身上,换了你是我,你喊不喊疼!” “唔,那我下来。”高延宗抬起了身子,未等站稳,噗的一下又坐回去了。 阿秦哇的一声,泪都要飚出来了,她过了半天才能说话,“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钱,对我下手这么狠。你要不是五殿下,我绝对跟你没完。” “我有点头昏,一时没站稳” “你能先平移到地上,躺舒服了再站起来吗?” 似乎说的有道理,高延宗立即翻了个身,从阿秦身上滚了下去,平躺在地上。 阿秦刚要好好喘口气,忽的感觉身上又被压上了,阿秦几乎要被惹红了眼,“五殿下,你有完没完,一回接一回的折腾我!” 高延宗嘿嘿一笑,尴尬地说,“地上太凉。” 阿秦翻了翻白眼,无奈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上辈子我一定没欠你钱,我是欠你一座钱庄。” 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几声轻咳之后,高长恭对地上的人说,“五弟,咱们该回去了。” 高延宗哧溜一下爬了起来,飞快地跑到他旁边,“嘿,四哥,现在就走?你跟阿念的事情呢?” “别胡闹了,这么多人在看着。”高长恭打头走在了前面,高延宗连忙跟了上去。 萧念躬身将阿秦扶了起来,替她扑打身上的泥土。阿秦问,“小姐,今晚上多好玩啊,你怎么不抓住机会,跟四殿下和好呢。” “他有个体贴入微的侍妾,足够了。” “四殿下说,他一直想做的两件事,有一样是娶你,他一定很想跟你和好的。” “那个阿念不是我,是我已经过世的姐姐。”萧念把梁王所讲的事跟阿秦说了一遍,最后,她自嘲道,“我是不是很傻,一直把自己当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活该被玩弄。” “四殿下不是会玩弄别人的人,小姐,你误会他了。” 误不误会有区别吗,萧念看了一眼离去的身影,他知道了身世的真相,一定也失望至极吧。 次日,天还没亮,阿秦突然发起烧来。昨晚跟高延宗两人筹备了半夜,衣服穿的不多,患了伤风。萧念连忙请了太医,开了药方之后,跟去太医局煎药。 太医局里的人很多,炉灶都被身份地位高的后妃占用着,没办法,萧念唯有坐下来等。起初跟打杂的伙计闲聊几句,后来人太多了,伙计过去帮忙,让她先一个人等会儿。萧念翻看了一下放在一旁的脉案,到高长恭那页的时候,她的手抖了一下。 那药方是治疗寒侵入体的,用的全是虎狼之药,应该是重症所用,并且必须忌酒。 又往下翻了几页,太医在上面明明白白标注着,高长恭还有三五载的寿命。看到这里,萧念手中的册子掉在了地上。 萧念不记得是怎么煎药的,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归兰堂的。她一整天心不在焉,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仿佛灵魂被一下子抽掉了一般。 她的英雄只有三五载了。 萧念突然站起身来,往宫外狂奔,她今天一定要见到高长恭! 最近几天,皇宫里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在中宫侍奉高纬和皇后的,格外胆战心惊。据说洛阳已经开战,高纬派出去几个大将,没多久就大败而归。至于高延宗,他虽然勇猛,单打独斗是把好手,真要是领兵布阵,并无多少天分。 高纬没了听曲儿看歌舞的兴致,天天发愁边境之事。恰在此时,祖珽觐见,力荐高长恭出战。起初高纬不同意,但除了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将领。稍稍一犹豫,高纬就下了决心,什么事情都抵不过天下重要。他立即让穆提婆传旨,让高长恭尽快出征抵抗周军。 圣旨传到兰陵王府,高长恭破天荒没有接旨,三言两语就将穆提婆打发了回去。高纬以为是穆提婆言辞不善,惹恼了高长恭,当即屈了尊驾,亲自去劝说。不想,自己也碰了一鼻子灰。 高纬说,“多年来,朕以为四哥是朝堂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现如今,四哥的所作所为,着实让朕费解。” “臣往年出战周国,对得起齐国上下;如今不战,对得起天地。若皇上不能安枕,臣愿听从皇上发落,绝无异议。”高长恭慷慨陈词,说得字字铿锵。 “朕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求四哥。再好好想想吧,过些日子,朕让穆提婆来问结果,希望那时候,四哥已经想通了。”高纬说完,带着随从回宫去了。 高长恭的精神一下子垮了,他扶着墙壁,走回床边坐了下来。 房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接着大开,王旋走到高长恭面前,蹲下身子,倚在了他的膝上,“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抗旨出征,但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就算你一辈子不打仗、被皇上责罚、被人说懦夫病夫,在我心里,你也永远是个英雄。” 高长恭轻轻推了一下王旋,“你起一下身,我们之间不能这样。” “我是你的妾,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以的。” 高长恭起身,走到了房间的另一端,连咳了数声,“别傻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王旋追过来,站在他的身侧,“只要你不疏远我,肯让我跟着你,我就别无所求了。” “为什么非要逼我与你更进一步?我们维持原来的关系不好吗。” 王旋眼里闪着光,猛地握住他的胳膊,激动地问,“如果没有萧念,你会不会爱上我?” “没有如果,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就骗骗我,你说会,至少能让我心里好受些。” 高长恭拂掉她的手,默默地背过身去,走了几步之后,停下来说,“不会。”他知道,自己不可以一时心软,哄王旋开心。给不了她爱,就不能给她希望,片刻的柔情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你何必要对我好!”王旋看着自己手上的纱布,那是高长恭为她包扎的。她狠了狠心,捏住纱布一头,猛地用力将整块纱布撕了下来,手背上面霎时间冒出了一片血珠,没过多久,血珠连成一片,沿着手指的缝隙流了下来。 高长恭转过头,正看见王旋手上血肉模糊。他将王旋按到座位上,从药箱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纱布,轻轻替她拭去伤口的血迹,细心将药涂在上面,“我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是你误会了。” 王旋目不转睛地盯着高长恭的动作,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搽了胭脂。 高长恭说完,抬头一看,正对上王旋的目光,他道,“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要伤害自己。” 王旋看着高长恭为她解开纱布、上药、重新包扎,一步一步,缓慢悉心。她咬着唇,半天才说,“我要求的不高,每天能这样一次就好。” 高长恭收拾着散放在桌上的药瓶和纱布,平静道,“你手上的伤口很快就会痊愈。” “真希望伤口永远都不会好。” “那你这只手就废了。” “我宁愿废掉一只手。” 高长恭深吸口气,劝道,“你是个好女孩,如果你肯转过头,看看其他的男子,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千百倍。” “为何你不对自己说这话?如果你肯转过头,看看我,一定也会比现在幸福千百倍的。”王旋执拗地说,“在你决定把我从战场上带回来那一刻,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你一辈子。” 高长恭本想说什么,张开了口,却停在了那里,他脸上的表情由惊到喜,对着门口喊了一个名字,“阿念!” 王旋顺着高长恭的视线望去,萧念正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萧念苦笑了一声,对他们两人说,“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如果打扰到你们互诉衷情,我可以马上走。” “阿念,你等一下!”高长恭迅速起身,疾步过去拉住萧念的衣襟,“你误会我们了。” 萧念嗯了一声,半晌儿,才鼓足勇气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我今天来这里,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娶我。” 高长恭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愿意。” “我们拉过勾,皇上为我们赐过婚,你不可能不愿意。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太医诊脉的结果?” “只有三五年了,我不能陪你天长地久,到时候,留下你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萧念紧紧将高长恭抱在怀里,“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你想为我好,就把这三五年给我。以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钟都让我陪着你,一起看日出日落、听虫鸣鸟啼,我弹琵琶你舞剑,我们做一对最恩爱的夫妻,好不好?” 高长恭缓缓揽住她的腰,柔声说,“好。我们选个日子成亲吧。” 王旋站在一旁,看他们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如果不是萧念,她一定会和高长恭过得很好。这恨意让她失去了理智,只有萧念死了,她才有机会得到高长恭的心。就算这样仍旧得不到,她也不要萧念得到。 外面的虞美人开花了,在院子里绽出了一片红艳艳的妖娆。王旋走到花株旁,小心摘下了几朵,藏到袖子里带回了自己房间。她将花瓣放在暖炉上焙干,一点一点磨成粉末,均匀地洒在了糕点上。 看着桌上的糕点,王旋笑得阴险。既然萧念那么爱他,何不死在高长恭前面,免得他牵挂。至于剩下的三五年,就由她接手好了,她会好好照顾高长恭的。 将糕点端到萧念面前的时候,两人正在谈婚期。王旋挤出一个笑容堆在脸上,“萧姑娘来这里就是客,没什么好招待的,去厨房里做了些糕点端来,手艺粗浅,希望别嫌弃。” 萧念谢过之后,接过来放在桌上,虽然不饿,却不好拂了王旋的好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来一块。 “快些尝尝,味道怎么样。”王旋像是入了魔,眼中闪着光,不断地催促着。 高长恭知道王旋跟萧念的关系一向不好,现在热情得过分,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他不放心,从盘里掂起一块,想试试糕点有没有问题。 王旋吓坏了,连忙从他手里抢下来,“你服的药跟这糕点的药性相反,万万碰不得。” “糕点跟药有什么关系。”高长恭疑惑道。 “这”王旋眼睛转了转,掩饰说,“我见萧念最近似乎有些上火,所以特意做了些清凉去火的糕点给她。你身子本来就畏寒,再吃去火的糕点,对身体大大不利。” 高长恭见王旋慌乱,前言不搭后语,猜出她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忙压住萧念的手,让她把糕点放下。高长恭问王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是如果说,就一定要说实话。” 王旋忐忑地点点头,等着高长恭发话。 “你到底在糕点里面放了什么?” 既然高长恭起了疑心,再多隐瞒只能让关系更糟,倒不如干脆直言相告。王旋说,“我放了虞美人草。” 虞美人少量的确可以清热,但多服就会中毒而亡。高长恭脸色一变,又问,“放了多少?” 王旋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然后又加了两根手指。 “你倒是真能下得去手!”话说得太急,高长恭被牵动地咳了起来。萧念连忙去一旁倒了杯水,递到了高长恭手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高长恭无力地说,“王旋,你以前不是这么心狠的。” “我以前不嫉妒、不苛求,对人彬彬有礼、和颜悦色,修的是内秀矜持、端庄贤淑。在爱上你之前,我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都是因为你们,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变得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王旋起初还算平静,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她冲到了他们两人面前,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那些糕点被摔得四分五裂。 高长恭怔了一下,无奈道,“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没有人愿意是这个结果。” “造化是什么?不过是你们置身事外的借口罢了。如果你肯把对萧念的好,分给我一点点,我又何苦昧着良心去害她。” “有些东西,不是想给就能给的。” 王旋冷笑着说,“天下三妻四妾的男人众多,为什么他们给得了,你就给不了?是你不愿意给。你觉得我妨碍了你们,想让我自己滚,是不是?” “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跟赶我走有区别吗?” 高长恭费力地解释,“我希望你找到一个,像我对阿念一样,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人。” “我不稀罕别人对我好,我只要你。”王旋倔强得像块石头,油盐不进。 一旁久不说话的萧念,忽然间开口说,“王旋,你已经是他的妾了,这点无法改变。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排斥你,你是不是可以试着容纳一下我?” 王旋听到这话笑了出来,眼睛里盛满了悲伤,“你把他整颗心都占满了,还让我再退步,你要我退到哪里去!” 萧念哑然。或许她真的太自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4 夺命圣旨 上次洛阳一战,高长恭从周营中全身而退的事,被祖珽大肆渲染,加上陆令萱的不断撺掇和挑拨,高纬对高长恭的疑心越来越重。但高纬还有所顾忌,毕竟是他的四哥,总归狠不下心肠。 最终,是陆令萱的一句话,让高纬下定了决心。她说,“四殿下通敌卖国已是板上钉钉,不反则已,一反,按照兰陵王的声望,必是万民响应,到时候天下都是四殿下的,皇上,您还能去哪儿?” 高纬听后,立即下了一道圣旨。 穆提婆到了兰陵王府,走进房间之后,也不多废话,开口便问高长恭,前些日子高纬来问过的事情,想得如何了。 “再过多少日子也是一样,我不能出征。”高长恭回答。 穆提婆让身后的奴才将托盘端了上来,他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帕子,“四殿下,皇上命奴才带了这两样东西过来,让您从中选一样。” 高长恭将托盘里的东西打量了一番,里面放了一道圣旨和一杯酒,他叹了口气,“不过三五载,皇上竟也等不及了。” “话不能这么说,皇上给四殿下留了退路的。”穆提婆低声道,“还有第三条路,如果四殿下肯将萧念姑娘献出去,皇上便不再怀疑四殿下的忠心。” 高长恭还用不着出卖亲朋妻子,来给自己续命。他没有接话,反倒是望着酒杯问道,“这酒,药力快吗?” “快,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不痛了。” 高长恭伸手要去取那酒杯,被穆提婆一句话拦了下来,“四殿下先别急着选,皇上让奴才送了来,让四殿下再考虑一天,明日这个时候,奴才再来跟四殿下要结果。” 穆提婆说完,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带着人离开了。 酒杯中的水面上晃了晃,映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径直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桌子对面。 老道士随手抓了几下头发,试图将乱糟糟的发型整理的好看些,努力了半天,基本等于白忙活,几缕乱发执拗地摆出一副誓不妥协的架势。老道士最终放弃了方才的念头,调转目光往桌上望去,他看到托盘里的两样东西,惊呼了一声,“好险,幸好来得及。” 高长恭跟老道士打了个招呼,仍旧是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老道士将一个布枕放在桌上,让高长恭把手腕放上去,要替他再把把脉。 高长恭唇角一勾,说道,“我剩下最多不过一日的寿命,不必麻烦道长了。” 老道士泰然道,“老道士自然知道。你甭管能活多久,就让贫道再把一回脉行不?世上这么多王爷,肯让老道士把脉的就你一个,当是你临死前做回好事,让贫道再过过瘾。” “好。”高长恭伸出手来,将手腕放在了布枕上。 老道士捻着胡子,一边把着脉,一边皱眉头,半晌儿才说,“你作践起自己来,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劳道长费心了。” “贫道本打算再调调方子,治疗寒疾的,不过现在看来,幸好时间没用在这上面。” 高长恭问,“道长的意思是?” “贫道的意思是”老道士往门外一指,“瞧,你看谁来了?” 高长恭往外一看,发现萧念正站在王府门口。他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意,原以为不能再见她最后一面,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来了。 刚走到了院子里,他想起自已只剩下一天可活,顿时心凉了半截。如果萧念知道实情,一定伤心欲绝。高长恭恢复了以往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不经意地走到门口,扫了一眼萧念,“你来做什么?” 萧念有些迷糊,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回答,“我想跟你继续定一下婚期。” “我不想见你,你回去吧。” “啊?你不是答应娶我了吗,怎么又反悔?” 高长恭换了副表情,狠狠抓住萧念的手,质问着,“我问你,你跟宇文达是什么关系,上次洛阳之战,为何出现在周营?” 萧念的眉头锁了起来,用力挣扎着,“你放开手,抓得我很疼。” 高长恭厉声道,“先告诉我答案!” “上次一见面就告诉你原因了,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萧念猛地一甩,抽出了自己的手,去一旁轻轻揉着。 “你居然还在装。” 萧念目光滞了一下,转头望向高长恭,“我装?” 高长恭问,“宇文达让你以阿念的身份接近我,好引我入局、毁我前程,是不是?” “就算梁国已亡,我也曾是皇室宗亲,我为什么要自降身份,给宇文达做走狗?四殿下,你不要无理取闹!” “梁王多年没有见过阿念,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假冒的?” 萧念头一次见高长恭如此咄咄逼问,她横下心赌气道,“好,你想听这样的话,我就说给你听。我是青楼头牌,宇文达是我的恩客,他让我假冒阿念迷惑你。你满意了吧!” 高长恭仰天大笑,笑声里夹杂无限凄凉,失落的眼神让人看着心疼,“我以真心待你,以为你也会以真心待我,没想到,我竟然这样眼拙!你受了宇文达的指使而来,把婚姻当成任务去做,根本无心于这份感情,白白让我错付了一片真心!” “不是这样,我刚刚被你气坏了。”萧念见他悲痛欲绝的模样,一下子觉得后悔了。她不该那样说的,高长恭已经失了信念,再失了情,还有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情急之下,萧念红了眼圈,含泪道,“你生病,我着急;你受伤,我难过;听到你回不来的消息,我万念俱灰;知道你跟别人成亲的时候,我肝肠寸断。与你在一起这么久了,点点滴滴,难道你就感觉不到我的真心吗。” 高长恭抑制着愤怒,颤抖着声音说,“如果不是你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恐怕我会继续蒙在鼓里。到现在你还在骗我,你到底要骗到什么时候?” “从开始到现在,我没有一个字骗你。” “如果早一天知道真相,绝不会放任你走进我心里。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信你。你赶紧离开这里,不要跟我有任何瓜葛!”高长恭语气决绝,指着王府大门,对萧念下了逐客令。 萧念搞不懂,为什么两个人突然就吵起来了。她眼角湿润了,哽咽道,“好,我走!”说罢,抹着泪跑了出去。 萧念一走,撑了半天的高长恭一下子放松下来,猛咳了一阵。 王旋闻声走进院子,将高长恭扶回房间。刚才坐在这里的老道士,早已经没人影了,想来,应该又是去哪个银子多的地方凑热闹了。 “你是故意赶走她的吧。你怕会连累她;怕她大好的青春,浪费在你身上。”见高长恭没有回答,王旋又说,“她的命真好,有你事事为她着想。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让我来个痛快。萧念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对她这样着迷?” 说起萧念,高长恭的脸上添了一抹幸福的笑,“我也不知道她哪里好。自从认定她是我妻子的一刻,她的好,我喜欢,她的不完美,我也可以包容。当知道即将失去她的时候,我发现,已经离不开她了。” “说不出优点,我怎么能比得过她。” “你坚强、大胆、执着,本来就不比她差。” 王旋倏地转过身去,偷偷地抽泣了一声,“原来,在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坚强、大胆、执着这些优点,全都变成了错。” 高长恭仰面倚在椅背上,精神很差,“你没错,错的是苍天。你也走吧,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 “我是你的妾,自然是要跟你同生共死的,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高长恭有气无力地说,“我有将士家人奴仆,走不了,你不一样,你可以随时离开,不必把自己拴在这里。” “我不是你的兵,你没权利要求我如何做。” “我还活着,你就如此不听话,他日真的不在世了,我如何能瞑目。” “我”王旋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她往桌上瞥了两眼,立即拿起圣旨,快速扫了两行,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心里十分忐忑,“出征的圣旨,还有酒,皇上是什么意思,该不会” 高长恭坐了下来,看着酒杯出神,“没错,皇上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急道,“为何非要你二选其一,哪有这样强人所难的!” “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驳了皇上的意,他能容忍到今天,已经是难得了。” 王旋扑通跪了下来,抱住高长恭的双腿,瞬间泪流满面,“我求你一回,你出征吧,有什么事情能比活着重要,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你若还不愿意,大不了我退出,我不跟萧念抢你了,好不好?” 高长恭想扶她起来,她说什么都不从,一直跪着求,甚至磕头求,磕得头都破了。血从头上流下来,把鬓角染成了红色。“你起来吧,这件事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跟阿念没关系,我没法答应你。” “我不相信什么上天因果,我只相信事在人为!”王旋撕心裂肺地喊着,“那你去求求皇上,他是你的堂弟,一定会念在手足之情,放你一马的。” “皇上下了这道圣旨,就说明此时绝对不会见我。” 王旋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站起身来,伸手去抢桌上的那杯酒。皇上不是想要一条人命吗,那她就给他一条,她替高长恭去死。 手刚刚碰到桌面,王旋就感到后脑一阵剧痛,眼前的事物随之渐渐模糊了。她在最后失去意识的一刻,感觉到高长恭将她抱出了房间,并安排府里的奴仆送她回卧室。王旋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原来她在高长恭心里毫无地位,连替他死都没有资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5 成亲之礼 桃花的花期快要尽了,颜色没有前几日鲜艳,偶有几片泛着枯黄。 离开兰陵王府之后,萧念就回到了归兰堂,太子自从知道了这个去处,时常从中宫跑过来找她玩,这次也是。 阿秦听说他没用膳,去司膳司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来。 太子非得要自己吃,阿秦跟他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了,将调羹塞进了他手里。攥着调羹的大头,用柄在碗里舀了几下,都没有舀起来。太子作势要哭,阿秦忙说,“殿下,舀不到是因为你拿反了。” 那反过来试试。太子将手调转了半圈,碗倒扣在了地上,汤溅得到处都是。 太子嘴角往下一垂,眼睛里有透明的液体在滚动。 萧念找出手帕,一边替太子拭去身上的汤,一边责备阿秦。这么小的孩子,得有人从旁伺候着,怎么能放心让他自己吃东西。 多日来,阿秦总结出一个经验,只要有吃的,太子十分好商量,说不哭就不哭了。阿秦向萧念神秘地一笑,从身后端出一个空盘子,高高举在头顶,“殿下,这里面是芙蓉糕,你猜盘子里放了几块,答对了就都给你。” 太子的眼泪立马回去了,认真想了半天,伸出了两只小手。 阿秦摇了摇头,“再猜猜看。” 太子从十个到九个、八个,猜到一个,最后,他瞪着眼睛说,“不会一个都没有吧。” “殿下真聪明,来,这一盘都给你了。”阿秦将空盘子放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高兴地接了过来,在准备吃的时候,终于琢磨出味儿来了,哇的一声,眼泪哗哗的,“阿秦欺负人。” 这个阿秦,居然这样骗太子,幸好皇后和高纬没在,要不然有的亏吃了。 萧念哄了半天,才让太子破涕为笑。他忽闪着大眼睛,甜甜地说,“萧姑姑,你长得真好看!” 萧念摸摸他的小脑袋,“太子殿下,您过誉了,民女不过中人之姿,算不上美貌。” 阿秦在一旁插嘴道,“萧姑姑骗你呢,她当然是很好看的了,要不然,你四皇伯怎么会非萧姑姑不娶呢。” 两个不同的答案,让太子有点蒙,显然他小小的脑袋瓜里,还不会分辨谁对谁错,他埋头想了一会儿,小声说,“可是,恒儿觉得萧姑姑真的很好看啊。” “四殿下才好看呢,让无数女子自愧不如。”萧念笑着说。 太子呆了,他问,“四皇伯是很好看,不过,他不是男的吗,为什么要跟女的比?” 现在换成萧念呆了,她思考了一下,“嗯,你听说过慕容冲吗?” “慕容冲是谁?” 萧念想了想,描述道,“慕容冲啊,因为有龙阳之姿,曾经被皇帝纳入后宫,我猜想,他也是个比女子美貌的男子。” 太子愣愣地看着萧念,目光里有一丝迷茫。 “殿下是不是没听懂萧姑姑的话?”阿秦凑上来问。 太子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 阿秦噗嗤一声笑了,“太子殿下还小,刚会区分男女,小姐就这么毒害他,皇后娘娘知道了指定生气。”阿秦转而对太子道,“殿下,萧姑姑是说,慕容冲是个很好看的男子。” “哇!”太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恒儿想见见慕容冲,不知道他和四皇伯,谁更好看些。” 萧念面色一僵,尴尬地道,“慕容冲睡着了,暂时不能来见太子殿下。” “睡着了?是不是不能吃好吃的,不能玩好玩的,要在地里躺很久很久才能醒过来?” 萧念不知道如何跟一个稚童形容什么是死,这是他的年龄所无法理解的,与其让他小小年纪就知道生与死的残酷,不如就这般想,至少心底还能存一份美好。萧念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很久很久,或许久到连我们都睡着了,他还没有醒来。” 太子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我们都睡了,是不是就可以在梦里相见了?” “或许吧。”萧念含糊地回答。 太子将手里的玩具一丢,拍拍身上的土,爬了起来,向房间里飞奔而去,“恒儿也要去睡啦,等睡着了,就能看看慕容冲是什么样子的!” “哎,太子殿下,您慢点,等等阿秦!”阿秦迅速跟了上去,生怕他一不留神摔倒,磕伤了自己。她一直追到房间,看到太子扑到了皇后身上,她才放心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房间,阿秦看到萧念正趴在梳妆台上,跟她打招呼,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姐,你怎么看上去精神很差,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吧。”阿秦关心道。 萧念转过身来,沮丧地说,“阿秦,以后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把我和四殿下扯在一起了。” 看她的样子,阿秦就猜出一定是两人闹矛盾了,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他说,不要跟我有任何瓜葛。” 阿秦又问,“原因呢?四殿下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么说吧。” 萧念烦闷地趴在桌上,随意找了张纸,在上面胡写乱画,“莫名其妙!无理取闹!鬼才知道为什么!” “你是不是又误会他了,他不是一个很容易生气的人啊。” 萧念委屈地垂下眼帘,“他明明就是那样说的,能有什么误会。” “四殿下最近生病,脾气难免会坏一些。小姐那么喜欢他,多包容一下嘛。” 萧念脸一红,争辩道,“我才没有喜欢他。” 阿秦抓起桌上刚刚被萧念画乱了的纸,在她面前晃了晃,“不喜欢?那小姐没事写人家名字干什么?” 萧念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名字已经写满了整张纸。她起身便要将纸抢回来,阿秦却借机将她拖到了皇宫门口,“小姐,你现在马上去他府里看看,他一准儿气消了,说不定还在后悔对你发脾气呢。” 萧念说什么都不肯再去碰一鼻子灰,怎奈阿秦用上了力气,非要将她拉到宫门外不可。两人在宫门口推推搡搡半天,守门的侍卫憋不住了,呵斥道,“你们到底出不出去?在门口吵闹半天,成何体统。” “出去!”阿秦说。 “不出去!”萧念正说着,就感觉自己被猛地一推,已经出了宫门。 阿秦得意地跟萧念挥手再见,示意她赶紧去兰陵王府,不要再磨蹭。 萧念想了一会儿,既然都出来了,要不就去一趟? 有个人比萧念的动作还快,此时已经到了兰陵王府的门口,这人就是高延宗。他没有听说圣旨的事情,只是跟往日一样,习惯性地去高长恭府里坐坐。一进大门,正看到高长恭将王旋抱出房间,交给奴仆照顾。 高延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口瞎猜,“四哥,是不是两个老婆闹起来了?” 高长恭示意高延宗进房间聊,“一些小事,不值一提。五弟,过来坐。” “四哥,你才两个老婆,怎么搞不定呢,实在不行,各打五十军棍,保证服服帖帖。”高延宗大手一挥,胡乱出谋划策。他的目光忽的落在了圣旨上,拿起来看了看,“皇上这是下旨让你出征灭周兵?” “我拒绝了。” “啊?”高延宗惊讶道,“四哥,你不会开玩笑吧,记得以前,你总是教训我打仗不够积极,怎么自己也会这样做。” 高长恭苦笑,“一言难尽。” 高延宗摆摆手,“那就别言了,我耐不下性子听故事,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我将不久于人世。” 高延宗将高长恭上下打量一番,不太相信这话,“四哥又在开玩笑,你这身子骨不好,不是头一天了,都能撑下二三十年,估计再来个二三十年也没问题,哪能那么快就不行了。” 高长恭淡淡一笑,“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红木盒子,放到高延宗面前,“如果到了那一天,你记着,不要将我的死怪罪到任何人头上,更不要报仇。还有,假如周兵来犯,就打开这个盒子看看,里面有一计,或可令其退兵。” 高延宗冲着盒子瞅了半天,从外面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伸手便要打开。 高长恭迅速将他的手按住,郑重道,“不到情势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打开。” “好,听你的,谁让你是我四哥呢。”高延宗接着说,“四哥这次真的不打算出征吗?” 高长恭重重地点了下头。 “不去更好,让那皇帝整天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看他没良将领兵,怎么傲的起来。” “我不是在故意驳皇上的面子,是真的不能去。” 高延宗啪的一拍桌子,眉毛倒竖起来,“管他什么原因呢,反正四哥不去,我也不去。” “你的性子该收一收了,一直这个样子,以后会吃大亏的。”高长恭顶不放心的人就是高延宗,打小到大一直在闯祸,往年有他看着、护着,等他不在了,再惹出乱子怎么办。 高延宗嘿嘿地笑,“要改了脾性,那就不是我高延宗了。” “别不当回事,一定要记着我的话。” “你真啰嗦。该不是被萧念和王旋唠叨得太多,受到影响了。”高延宗调侃着。 “或许是吧。”高长恭微笑着,“突然很怀念以前,那时候我们并肩作战,我可以放心的将背后交给你。此生有你做兄弟,真好。” 高延宗纳闷儿,今儿个高长恭是怎么了,净说些古古怪怪的话,好好的心情都被搞坏了,“四哥,你今天是不是太累了,说起话来很不正常。要不,你先歇着,我得空再来。” 高长恭应了一声,看着高延宗将红木盒子夹在腋下,一直走出了院子。院门关上了,高长恭还是不舍得收回目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但愿天下太平,那个盒子永远都没有用武之地。 高长恭颓然倒在椅子上,回忆起往日的种种。 他本是为战而生,战却是错;本该为战而死,现在却活着。上天这安排,究竟是有自己的道理,还是仅仅为了愚弄世人?有些事不知道还好,真正知道却无法改变的时候,除了痛苦,什么都做不了。 他曾经遇到过一个人,坚定地相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甚至许下过共度白头的承诺。他曾经以战为荣,大半生都在战场上度过,血雨腥风、刀光剑影。他曾经忠君爱国,每一刻都竭尽全力、为国为民。 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做过那么多事情,如今一切都将终结。 高长恭端起酒杯,望着水面泛起的涟漪苦笑着。 王府门口传来了管家的声音,不知在跟谁说话。高长恭抬头一看,萧念正站门外进退两难。看样子,她没忘记高长恭的话,生怕会再讨个没趣,一直在外面徘徊着不敢进来。 刚刚将她赶走,她又回来了。一定是老天爷不忍心见他们分开。那就别闹了,好好在一起享受这最后的一天吧。 高长恭暂且将酒杯放回原处,走到了院子里。那白衣身影在阳光下飘逸出尘,俊美如画。 萧念怯怯地抬起眼睛,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有点想不,是阿秦说,或许我们之间有误会,让我来解开这个结。” 高长恭怎么会猜不出她只说了半句的话,她是说,有点想他了。 萧念忙接着说,“如果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走,等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再来。” “进房间里说话吧。”高长恭背过身,悄悄地绽出一个笑,他很想她啊,希望每天都见到,能够一起白头偕老,恨不能将所有的心事都说给她听。 萧念哦了一声,拘谨地跟在高长恭身后,进了大厅里。看到桌子上面的东西,萧念一再告诉自己好奇心不要太重,可最后还是没按捺住,她问,“圣旨和酒,皇上是什么意思?” “是出征的圣旨,酒是”高长恭拖长了尾音,一时半刻没有想到怎么告诉萧念,他不想骗她,又怕她知道了真相会难过,他舍不得她难过。 萧念很快接上了高长恭的话茬,“难道是送行的酒,你准备领兵迎战宇文邕?” 高长恭含糊地回答,“就算是吧。”萧念的猜测也不算错,的确是送行的酒,只是去的地方不是战场罢了。 “我觉得,我似乎该向你认个错,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看得出来,萧念说这话的时候很紧张,两只手一直在搅着,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高长恭本就不生她的气,听道她的一句认错,立时心软了下来,“是我错怪你了。” 萧念的眼睛亮了起来,扯着高长恭的衣袖欢喜道,“也就是说,我以后可以再来这里,还可以跟你有扯不断的瓜葛了?” 高长恭笑着点点头,将她拥进怀里,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阿秦说的很对,的确是有误会,来道个歉,一切都解决了。萧念暗自想着,原来厚脸皮这么好用,以后她要多用几次。 “还有一句话,我吝啬了许多年都不舍得说出来,今天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萧念躲在他坚实温暖的胸前,高兴地几乎要笑出来,这句话虽然老套,但是听着神清气爽、周身舒泰。她按住狂跳的心,问,“喜欢多少?” “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四殿下,过去我真以为你不善言谈,现在发现,你简直太善言谈了!”萧念的矜持都飞出去了,只剩下满满的小女儿态。 从高纬第一次见萧念,就想方设法得到她,连这次赐毒酒的机会都没有放过。高长恭担心自己不在了,萧念立即会被纳入宫中。不如赶紧给萧念一个王妃的名分,这样高纬多一些顾忌,萧念也就安全一些。 高长恭低下头去看的时候,她正亮着一双眸子笑着,他道,“既然你喜欢听,成亲以后,我天天说给你听。不如,婚期就定在今天吧,我等不及要娶你。” 萧念被高长恭的心血来潮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点头答应了。她欢天喜地的从高长恭怀里钻出来,开始筹备成亲用的东西。说起来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她不要三媒六聘、不要八抬大轿、不要钟鼓号手,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拜拜天地就算礼成了。 高长恭看着她跑来跑去地忙活,一直浅笑着,在生命的最后一天,能让萧念这么开心,他知足了。 萧念回到桌前坐下,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用手扇着风,说,“香烛、蒲团都摆好了,要是有婚服就完美了。” “有婚服。”高长恭向一旁柜子上的箱子望了一眼。 萧念脸一红,她认出来了,这是她以前赌气的时候,将跟高长恭有关的东西都退了来,里面的确是有两套婚服。她走过去打开了箱子,将婚服抖了出来,红艳艳的一片铺在了面前。 听得一声脆响,什么掉在了地上。萧念低头一看,脚下不远处,白玉簪已经摔成碎片,再无粘合修复的可能。她吓得磕磕巴巴道,“四殿下,我我不是故意弄坏你娘和你爹的东西,对不起,我” “父亲不在多年,东西留着也是徒增伤感,碎了便碎了吧。”高长恭此刻的心境十分平和,现在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就只有萧念一个。他怎么忍心为了一个死物,来怪罪活生生的人呢。 站了半天,见高长恭的确是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这才大了胆子,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回来以后,替高长恭和自己换上了婚服。素净整洁的房间里,因为这一抹红色,登时亮丽了起来。 萧念没成过亲,换上衣服以后,就一直傻乎乎地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看了一会儿高长恭,她忽的四处找起盖头来。问她找盖头做什么,她回答,“新郎官比新娘子还好看,这怎么行,得把你盖起来,要么就把我盖起来。” “不用盖,我要多看你几眼,今天的你很美。”高长恭牵着她的手,来到了香案前,两个人一起跪下,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叩头下去。 一拜天地,咚!地面被萧念的额头磕得发出一声闷响。 高长恭连忙拉起她,摸了摸她的额头,检查一下有没有磕坏。 萧念笑着说,“没事,我的脑壳结实得很。我想着,只要虔诚地给上天叩头,上天一定会保佑我们,夫妻平安、子孙满堂。” “上天每天要受几千几万个头,哪能事事都能保佑。” “所以我才要用力一点磕,这样上天才会更容易听到我的愿望啊。” 高长恭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哪来这么多歪理。” “唔。”萧念立即捂了捂,痛得轻哼出来。 两人的高堂就剩下高长恭的母亲远在周国,想来这一拜可以省下。 高长恭笑道,“接下来是夫妻对拜,这次你要轻一些,我的脑袋可没有你的结实。” 萧念连说知道了,等到真的对拜的时候,趁着高长恭弯腰,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颈,耍赖一般搂着不松开。高长恭便由她搂着,两个人的脸颊贴在一起,互相温暖着对方。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老实的拜完。” “我的确听你的话了呀。” “钻空子!” “你又没不许我钻空子。” 高长恭眉间浮出了一丝忧虑,“我要把你宠坏了,等以后你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 “有你陪着,我怎么会一个人。难道是不许把你的宠爱收回去,一点点都不行。” “好,不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6 洞房花烛 日渐偏西,天色逐渐暗了些,兰陵王府在夕阳下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萧念躲在高长恭怀里已经一个下午,没有人来打扰,她就尽管抱着,反正都拜过天地了,也不怕男女授受不亲的话。萧念忽然间抬起头,拍了下脑袋,“哎呀,我们忘了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合卺酒!” “喝完合卺酒就是入洞房了,你就那么着急为我传宗接代?”见萧念羞红了脸,高长恭说,“阿念,跟我聊几句吧,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要说实话吗?” “今天剩下的时间不多,只够听你说实话了。” 萧念想了想,说,“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你许多故事,比如你的神秘身世、惊世容貌、骁勇善战完美得像是从九重天上落到凡间的神,我曾经想,长大了一定要嫁给这样一个英雄,后来真的遇到你了。” 高长恭嘴角漾出一抹笑意,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们都掉进水里,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后来,五殿下告诉我,我跟你有过婚约,当时我心想,该不是做梦吧,结果居然梦想成真了。感谢爹娘将我养大成人,感谢过世的姐姐为我做媒,感谢你没有放弃我。” 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从他儿时倒在雪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天的姻缘。 “我从遇到你开始,就担心成为你的负担。我壮着胆子去抓那几个突厥奸细,现在想来真是傻透了,幸好没有失败,我才可以像现在这样窝在你的怀里,感受你的气息。” “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挑明,跟你在一起。有我保护你,你就不会去涉险了。”高长恭将她抱得更紧,怀里的人儿这般让他怜惜。 萧念伸出手来,指尖划过他柔美的脸庞,“有你在我身边,涉险有什么关系。” 高长恭心里疼得紧,上天真是不公,还没有爱够,就要面对生离死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似方才沉稳,“万一有一天,我不幸战死沙场,你会如何?” 萧念忙掩住他的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呸呸呸,成亲的大好日子,说这么丧气的话。”她说完,眼神黯淡了下去,手垂下去指着自己的心口,“没有你在身边,这里就死了。再不能砰砰地乱跳个不停,也不能吃醋嫉妒使小性子,那会让我生不如死。” 高长恭眼中带着悲伤,“如果真有一天,你醒过来的时候找不到我,记得一定要等下去,我会回来的,就像上次答应过你的一样。”怎么能让她生不如死,他想让她好好活着,哪怕为了一个不可能兑现的承诺。 “嗯。如果你不回来,就算是阴曹地府、投胎转世,我也要追上你去问个明白。” 随着夕阳落山,房间里渐渐凉了下来。高长恭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藏在婚服里发抖。他松开怀抱,像往日一般淡淡一笑,“不早了,我们喝合卺酒吧。” 他拉着萧念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刚要将茶杯递给她,却马上缩回手来,“阿念,天色太暗了,我想把你看清楚一些,帮我点一下蜡烛好么?” 萧念应着,转身过去,找出烛台,小心点亮了,一手笼着火一手端着过来,生怕半路被风吹熄了。 高长恭趁着萧念没注意,从袖子里摸出一粒极小的药丸,丢进了茶杯里面,摇了摇之后,很快融化在茶水中。 “烛来喽!”萧念将烛台放到桌上,跳动的火焰那么有生命力,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 高长恭重新端起茶杯,递到萧念手里,“今夜是大喜的日子,你别喝酒了,免得一会儿把我的王妃变成醉猫。” 萧念笑眯眯地接过来,“好啊,你不喝酒,我也不喝酒,我们这才是一对儿嘛。” “不,我要喝酒。”高长恭从圣旨旁边捧下了酒杯,在萧念面前晃了晃。 “不是送行的酒么,难道不是在出征前喝?” 高长恭如墨的眸子如夜色般深沉,嘴角却漾开了一抹恬淡的笑,他轻声道,“早晚都一样,难得现在开心,不如干脆此时喝了助兴。” “让我也尝尝御赐的酒是什么味道吧!”萧念好奇心大起,想要抢来尝尝。 高长恭一侧身,轻而易举就躲过了萧念伸过来的手,“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这个不行。” 萧念努了努嘴,就算是御赐的,那也不过是一杯酒而已,又不是什么尚方宝剑,碰都碰不得,大不了不跟他抢就是了。 萧念大方地将端着茶杯的手臂伸了出来,与高长恭的手臂交错之后,一口饮尽了茶水。等她喝完,却发现高长恭的酒杯还是满的,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怎么不喝?” 高长恭收回了目光,“我只是好奇,你喝合卺酒是什么样子的。现在轮到我喝,你看了。”他将酒杯塞到萧念手里,笑道,“不如,你来喂我喝吧。” 萧念看了看手中的酒杯,脑袋里突然间冒了一个鬼主意,她调皮道,“四殿下,你撒个娇,撒个娇我就答应你。” 自出生到现在,高长恭从未试过撒娇的滋味,他茫然地摇摇头,“我不会撒娇。” 难怪宇文达说兰陵王是个无趣的人,果然是无趣的很。萧念挑了挑眉,认输道,“好吧,我就不难为你了。成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慢慢教你怎么撒娇。” “好。”高长恭应着。 萧念靠在了高长恭的身旁,将酒杯举起,贴近了他的唇。高长恭一直嘴角含笑,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颈部的喉结微微动了几下,那杯酒便滑进了他的腹中。 “这酒很难入口吗?”萧念将酒杯竖了过来,看了看杯底,好奇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高长恭眼眶里泛着泪光,轻描淡写地说,“只要是你递过来的,莫说是一杯酒,就是一杯毒药,我也会甘之如饴。”他表面上一如往日的平静,却不知心里,该有怎样的惊涛骇浪。 萧念盯着高长恭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疑惑起来,“咦,你眼睛里有东西在闪光,不要告诉我你哭了,大男人成亲哭鼻子,会被人笑话的。” “我没有哭,是被屋子里的烛火呛了眼睛。” 萧念嗅了嗅,点头道,“嗯,是有点呛,你的寒疾尚未痊愈,一直咳着,老闻这些烟味不好,我去熄了。” 高长恭猛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不用了,时间不要浪费在这上面,我们入洞房吧。” 萧念的脸蹭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了,“入、入、入洞房?那、那、那就入吧。”说罢,连忙用双手将脸捂了起来,这么快答应,是不是不够矜持啊,现在改口来得及么。 正想着,身子被高长恭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床边走去。 直到感觉后背接触到了被褥,萧念才将捂着眼睛的手放开,她看到自己正躺在卧榻之上,床上悬着赤黄色的纱帐。黄是帝王之色,高纬过去是很看重他的,否则不会让他用这个颜色。 向外侧过头,正对上高长恭深邃的眸子,萧念刚刚定下来的心神又慌乱了起来,“我们是要” “听我说会儿话吧,最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好。” 萧念应了一声,红着脸,将高长恭的手臂搬出来枕了上去,然后与他另外一只手十指紧扣,接着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听他说话。 高长恭一直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说第一句话,“我过去从未尝过酒的滋味,只听说一醉解千愁,今天试了一回,原来这话是真的。” 不知怎的,萧念从高长恭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悲怆,仿佛历尽沧桑的漠然,仿佛无可奈何的绝望,深深刺痛着萧念的心。她想伸手揽住他的腰,给他一丝温暖,却发现手脚都动不了了,更张不开口,她惊慌地望着高长恭,反而见他早已经预料到了的模样。 高长恭抬起手臂,轻轻抚摸着萧念的脸颊,顺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我在你的茶里下了迷药,你过会儿就会睡着,等醒来之后,一切都过去了。” 萧念突然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为什么高长恭今天说话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要在茶里下迷药,为什么他说醒来一切都会过去。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痛得像是被针扎到千疮百孔。她鼻子一酸,她想说,她不要过去,她要现在的幸福,要两个人天长地久,恩爱到白头。 高长恭眉头皱了一下,毒酒的药力开始发作,让他腹痛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舒展了些,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睡不着,你听着就好。这些日子,我一直很后悔,当初没有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如果你再问一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惜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萧念的眼眶不知何时湿了,如果真的愿意带她走,今天就走了,怎么会喝下那杯酒呢。 高长恭仰面望着天,轻声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皇上应该不会为难你。如果遇到困难,小事去找五弟,要是大事,就去沧州找二哥,只要跟他说你是我的王妃,他一定会帮你的。” 萧念泪如泉涌,心里无数遍的念着:天再大、地再阔,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没有了你,我还能去哪里。 高长恭似乎疼得紧,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他后来说的话,开始断断续续,不能连贯起来。 “我这一生中,做错过许多事,错杀过许多人,唯一没有让我后悔的一件错事,就是误把你认成了她。” “我真想就这样跟你手牵着手,依偎在一起,直到我们老得哪儿都去不了。到时候,你替我捶背揉腿,我替你梳一梳满头的白发。”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今天说的这些话,快要抵过以前十多天的了。” “我感觉到喉咙里有点疼。” 像高长恭这样一个终年在战场上拼杀的人,周身伤痕累累都不曾哼过一声,而今忍不住说疼,萧念知道,一定是痛到了极点。她感觉到枕在脑后的胳膊上面渗出了许多汗珠,与自己的眼泪连成了一片,将床褥浸透了。 现在,她不能起身照顾他,不能安慰他,除了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难过。 她心如刀绞。 高长恭蜷起了身子,额头上的汗在烛光下闪着明晃晃的一片,他忽然淡淡地感叹了一句,“原来一生这么短,眨眼就到头了。” 他尚在襁褓便被抛弃,孩提时被养父母逐出家门,不及幼学之年失了玩伴和父亲,刚至束发又要面对战场上的残酷厮杀,躲过明枪暗箭,好不容易到了现在,却被至亲赐了鸩毒,与所爱之人天人永隔。他一生居无定所,病魔缠身,又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三大悲历练了个遍。 说什么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他前世到底要犯多大的错,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那些所谓的神佛,高高在上的享受着人间的香火供奉,为何浑然不顾人间的疾苦! 苍天到底有没有开眼,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一个凡人! 萧念恨不能替他受这一切的罪,自己去死,也好过看着他在生死之间挣扎。她脸上的泪快要流成了河,在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里,她将失去最爱的人,那个用眼、用心、用一切都爱不够的人。 高长恭强忍着苦楚,用手臂撑着身子起来,他虚弱地望着萧念,声音抖得厉害,“跟你相处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吻过你一次。虽然今天你被迷药所制,无法反抗,但我已经是你的丈夫,吻你一下,应该不算非礼吧。” 他俯下身,极为小心地贴近了萧念的脸颊,认真得仿佛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两片唇越靠越近,只差一点点就在一起了。 高长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嘴角缓缓渗出了黑色的血丝,一滴一滴落在萧念的脸上,随后被泪化开,染红了半个枕头。他的力气快耗尽了,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用歉意的目光望着萧念,眼中全是遗憾。 只恨红尘太短,抵不过情长。 他累了,整个人都要虚脱,眼皮也越来越沉,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让萧念更加肝肠寸断,他说,“尽管皇上对我疑心重重,我对皇位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可惜这话,我只能说给你听。” 萧念的视线被眼泪模糊了,眼睛里仅剩下红彤彤的一片。恍惚中,眼前仿佛还晃动着白衣翩翩的身影,耳边仍在响着一句“无妨”,心里依然装着许给她的承诺。 此刻,她看不清高长恭的脸,感觉不到熟悉的心跳,更触摸不到那个怀抱里的温度,一切在片刻间化作了虚无。 他再不能骑着白马班师回朝,急切地从人群中寻找着她的踪迹;再不能握着一柄宝剑,将所有苦难都替她挡在身外;再不能贴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喊着阿念、阿念 迷药的效力逐渐散发出来,让萧念承受不住昏了过去。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房间里的烛火闪了一下,一个黑影轻飘飘地掠过。可惜萧念的视线早已模糊,并没有察觉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7 走投无路 第二天的清晨如约而至,没有因为一杯毒酒而有一丁点的改变。 萧念醒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哭声,整个王府里面安静得吓人,她欣喜地以为昨夜里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梦。当她从卧榻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了身上的嫁衣上面,满是一团团的暗红色痕迹,她的心瞬间像被割了一刀。被褥上也是,地上竟然也有! 不,这一定是个梦,她只要离开这个梦,一切都会消失不见的。要痛、要死,这样才会醒来。她四处寻找着可以破梦的东西,她头发散了,没有时间去理;她的衣襟开了,没有心思去系;她找遍了整个房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房间里会收拾得这么干净,怎么就找不到一点点可以让她离开这个梦的东西呢! 难道他早就预料到她会想不开?她没有想不开,是这个梦太可怕,是她想要回到现实中罢了。 萧念在整个房间里翻找,越是想要快些,就越找不到,她急得满头大汗。 正在这时,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哀号,听上去悲伤欲绝。萧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沿途的摆设和装饰,几乎跟昨天萧念来的时候一样,原来这真的是一场梦,如果不是梦,他不在了,不该挂白布的吗。 萧念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她刚要定下心神,就听到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似乎就在不远处。她推开了大厅的门,看到房间正中摆着一个火盆,里面正燃烧着熊熊大火,火焰高得几乎要烧到房梁上面。 王旋眼睛肿得老高,一边哭着,一边将怀里的东西一样样丢进火盆里。书册、字画、衣物、被褥不对,为什么会有盔甲和宝剑?那是高长恭战场上杀敌用的,怎么能烧掉!萧念来不及多想,直接冲上前去,赤着手抓住了盔甲和宝剑的一角,想要将它们从火盆里救下来。 炙热的温度将萧念的手烫得缩了一下,她来不及吹一吹,又将手伸了过去。 王旋一把将萧念推倒在地上,她哭着说,“烧吧,烧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那是四殿下的东西!你是他的妾,难道就眼看着他的东西被毁了吗!”萧念怒道。 王旋笑了起来,声音凄厉无比,“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他的东西。他不愿意见到我,我就趁他不在,把他每一样东西,都看上个几千几万遍!” “那你为何要烧掉?” “为什么烧掉?哈哈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烧掉!人都不在了,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王旋边哭边笑,整张脸扭曲得吓人。 萧念站起身来,不由分说,用一根木棍将整个火盆掀翻了,她拿起一把扫帚,扑打着火苗,“四殿下没有死,你不要咒他。” “今天早上,穆提婆和仵作将他带走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看着,我最后摸过他一次,身上都凉了。” “他没死!” “他死了!” 萧念执拗地说,“就算让我再说一千一万遍,也还是‘他没死!’” 一个巴掌扇了过来,萧念整张脸顿时火辣辣的疼,她捂着肿起来的脸颊,充满敌意地看着王旋。 王旋难得语气正常地说了一句话,“萧念,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萧念眼睛突然就红了,是啊,会感觉到疼,这不是梦,他是真的不在了。她看着这个房间,为什么没有挂白布,没有寿衣棺材,连哭丧的人也没有。 “你不用奇怪了,这是皇上的旨意。他怕兰陵王一死,周国的兵马会立即涌进邺城,夺了他的天下。所以他压住了兰陵王的死讯,不许哭丧、不许葬礼、不许有个皇室墓地。”王旋摊开手臂,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眼角挂着泪,却笑着说,“你看,太平盛世,一切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哈哈哈!” “他怎么能死?”萧念趔趄了一下,整个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王旋止住笑声,鄙夷地斜睨了她一眼,“皇上亲赐的毒酒,难道还会有假?” 萧念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脸色白得像张纸,“那杯酒,我是喂给他喝的。” “他是死在你的手上?” 听声音凌厉得骇人,萧念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刚抬起头,没来得及回答,颈子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扼住,这只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跳起,还有一大片粉红色的疤痕。近在眼前的是王旋狰狞的表情,和恶毒的言语,“既然他死在你手上,我就让你偿命!” 萧念一动不动,任由王旋将扣在颈上的手渐渐收紧。她亲手将毒酒喂给自己的新婚丈夫,造成这一切后果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她有什么理由去挣扎求生。 漏壶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死亡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她再一次感觉到了窒息的滋味。几欲涨烈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一些记忆的片段。 她仿佛回到了荒山的浮桥之上,一支燃烧着的火箭准确无误地落在脚下,整座桥都燃烧起来。火光中,她看到了岸边身穿银色盔甲的身影飞了过来,拥着她纵身跃入水中。水里很凉,她不能呼吸 萧念的嘴角漾出一抹苦笑,这次不会有人救她,她真的要死了。 死是什么?耳边响起了太子高恒稚嫩的声音:“睡着了?是不是不能吃好吃的,不能玩好玩的,要在地里躺很久很久才能醒过来?那我们都睡了,是不是就可以在梦里相见了?” 萧念闭上了眼睛。太子殿下,我很快就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就在萧念彻底绝望的时候,忽的感觉颈间一松,大量的空气涌进了肺里。难道是他突然出现了?萧念翻身起来,四下里寻找救她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焦急地询问,“你怎么样?” “你别挡着视线,我在找他。”萧念拨了一下高延宗,对方纹丝未动,她干脆自己绕开,爬向了大厅的另一方。 高延宗追了过去,将萧念扶起身来,问道,“四嫂,四哥在哪里?” “他还活着!”萧念脸色很差,眼神却极其坚定。 高延宗愣了愣,没明白萧念的意思,他转身过去,疑惑地望着王旋。 王旋刚刚被高延宗大力推开,跌在地上的炉灰里,弄得一身狼狈。她没有急着起身,仍旧坐在那里,流着泪笑道,“你四哥他昨夜就死了。” “你胡说八道!我刚刚收到管家的消息,说四哥昨夜跟萧念成亲,他怎么可能这么快不在了!”高延宗本就长得威猛,一怒一急,脸上的横肉突起,令人望而生畏。 “这事得问问你的好四嫂,是她喂你四哥喝下毒酒的。” 高延宗重新回到萧念身旁,他问,“四哥呢?” 萧念抓着高延宗的手臂,手指深深嵌入肉里,她的鼻翼扇动着,用尽所有力气喊道,“四殿下没死,他还活着!” 高延宗将萧念扶到椅子上坐着,将兰陵王府里几间房子,挨着都搜了一遍,全都不见高长恭的踪影。他绕了一圈,又来到大厅里,他气急败坏地问王旋,“快点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等听王旋讲完经过,高延宗的怒气彻底爆发了,眼睛里像是着了火,几乎要吃人一般。他撸起袖子,咬牙切齿道,“高纬,你个昏君,我高延宗不杀你,誓不为人!” “不要去!”萧念似乎被刚才的一声怒吼拉回了理智,她奔了过来,挡在了高延宗面前,“五殿下,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很容易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千万不能去见皇上。” “他害死了四哥,我要为四哥报仇!” “现在四殿下生死未明,你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闯祸惹事,我们都没有能力为你收拾残局。” “我不愿惹事,可我更不愿意看到四哥无辜丧命在昏君的手上,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高延宗的莽劲儿一上来,岂是两个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能挡得住的。 几乎是片刻之间,房间里就剩下了王旋和萧念两个人。王旋目光死死盯着萧念,一点一点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着步子迈向她,一只布满伤疤的手握成了爪状。高延宗离开了,没有人能拦住王旋掐死她。 萧念心慌了下,她大声喊停,对两眼猩红的王旋道,“现在当务之急,是保住五殿下,你我的恩怨,等以后再慢慢算。” 虽然王旋仍旧是悲愤欲绝的模样,紧握的手却渐渐松了,“好,那就暂时放过你,我们各凭本事救人,等五殿下平安之后,我再连本带利跟你讨回来!” 来不及梳洗,萧念匆忙跑出了兰陵王府。她知道高延宗一定是入宫去了,他走得那么急,追是追不上的,就算现在跟上去,等到了宫里,他也已经闯完祸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说情,请高纬大人大量放高延宗一马。 在宫外,萧念认识的人不多,除了高长恭和高延宗,恐怕就是她的表哥萧庄了。虽然萧庄没什么本事,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个梁王,高纬总得给他几分薄面。想到这里,萧念加快了脚步,狂奔着往萧府方向而去。 朱红色的大门出现在眼前,萧府刚刚被修缮过,看上去气势磅礴,毫不吝啬地显示着王室的威仪。 萧念正是情急的时候,礼数修养都顾不得,用手将门拍得砰砰巨响。 不多时,大门开了一条缝儿,管家的脑袋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上下将萧念打量了一番,“表小姐,你这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一身红衣的,是要干啥?要不是大白天,我得以为是厉鬼来了呢。” “我要见表哥,快点让我进去!” “哎,梁王的身份今非昔比,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管家将门口堵得严严的,“你告诉我一下,找他做什么,我替你通传一下啊。” 萧念进不去门,只得按管家说的办,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快点让我见表哥,能救五殿下的,就只有他了。” 管家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不急不慢地说,“也就是说,兰陵王已经死了,安德王即将跟着失势。” 他这话什么意思? “那你还折腾什么?他们倒了,你另外找个男人嫁不就成了。”管家一副势利小人的嘴脸。 萧念被这话气得几乎要吐血,她愤怒地指着管家,“不管怎么说,两位王爷跟你家梁王结了亲,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话,你的良心呢!” “良心,说的倒是轻巧。你以为有良心就能安稳活下去?这年头,趋利避害才是保命的真经。”管家说完,重重将门摔上。任凭萧念怎么拍打,都不理不睬。 自早晨起来就没进过水米,又拍了半天门,耗了不少力气,萧念终于撑不住,滑到了地上。好,管家不肯开门,她就坐在门口等,不相信这一大府的人,永远躲在里面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8 正德夫人 红日东升西落,眨眼过去了一天一夜,萧念在门口冻得手脚僵硬,仍不肯离去。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几个看上去像是皇宫侍卫的人,聊着天从萧念面前走过,他们口中隐约吐出兰陵王府、皇宫、天牢之类的零星词句。 萧念心里一惊,难道是在她不在的时间里,王府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看了看紧闭着的大门,估计一时半刻还不会开,她暂且离开一下,过去问个究竟。为了不吓跑对方,萧念简单拢了拢头发,又用袖子将脸上的污迹抹了下,才起身追了过去。 侍卫们见萧念的模样,不像是普通的百姓,说什么都不肯把刚才闲扯的话告诉她。 就在萧念着急上火的时候,手臂微微一沉,似乎被人拍了一下,侧过头去一看,见一柄竹骨纸扇正压在她的肩上。她冷冷道,“宇文达,你想要做什么?” 几个侍卫见萧念跟人说起话来,立即趁着这个机会离开。 宇文达收了扇子,飞起的眉角透着一丝玩世不恭,他问,“高长恭在哪里?” “你挖空心思布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局,按理说,你应该比我更知道他的去向,怎么反倒来问我了。”萧念话中带刺,没给他一点好脸色。 “我是想来确定一下,他死了没有。”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血脉相连的哥哥,对于他的生死,你怎么就能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宇文达把玩着纸扇,语气轻佻地说道,“他若不是我的哥哥,我早就派人将他暗杀了,哪能等到现在。” “你用了一辈子的时间,跟自己的哥哥较高下,有意义吗?” 宇文达正了神色,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有意义。我只有各方面都胜过他,娘才会发觉我的好,真正承认我这个儿子。” “承认你如何,不承认你又如何。你还是你,永远变不成其他人。” “像你这种自小有爹娘疼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能了解我的毕生所求。”宇文达忽地一笑,缓缓背过身去,不羁道,“唉,像我这般翩翩浊世佳公子,恐怕这世上是没几人能懂的,曲高和寡的感觉,太寂寞啊。” 自怜,或是自嘲?前后两句话的情绪截然相反,连萧念也辨不清哪种才是宇文达的真性情,她沉默着不作声。 “自己的男人死了,竟然不流一滴泪,你也不见得有多高尚。” “他没死!”萧念加重了语气,仿佛说话的声音高了,事情就真的会照她所说的发展一般。 宇文达笑着又说,“虽然你没告诉我高长恭的情况,不过从你的反应来看,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事情办得这样顺利,我得感谢陆令萱这个好搭档,没有她,还真没这么容易除掉高长恭。” 萧念心里一惊,难道这个局,是宇文达和陆令萱一起布的? “我该回去了。临别,再告诉你一个消息,高延宗那个莽夫,捅了个大篓子,估计现在正在天牢里拔耗子毛玩呢。”宇文达邪邪一笑,打开扇子,一边扇着风,一边缓缓迈步,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萧念敛回目光,心里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另外想办法救高延宗,干等着是绝对不行的,梁王府大门再关上几日,一切都晚了。 正思索着,眼前忽然走过一队人马。萧念抬眼一看,侍卫在净街开道,最前面是高纬的銮驾,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里面似乎坐了个熟悉的人——王旋! 她浓妆艳抹,打扮得十分妖冶,身上穿的衣服也极为华贵,看上去像是宫里的娘娘。王旋是高长恭的小妾,怎么可能跟着高纬入宫,一定是眼花了。萧念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女子竟转过头来冲着她诡异地一笑,那眼神、风姿,绝对是王旋无疑。 萧念用力捏了捏拳头,暗忖:好个薄情寡义的王旋,昨日为了高长恭要将她掐死,今天一转头就做了高纬的女人,早知她这般无情无义,当初就不该让高长恭娶她。 重新回到梁王府,大门依旧紧闭。萧念这次没有再继续坐下来等,径直回了兰陵王府。 梁王要是肯见她,早就见了,哪需要她等一天一夜。有这些时间,不如留着去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王府的房间里面乱作一团,能够拆下来的都被烧掉了,不能拆下来的也被毁得十分彻底。 萧念打量了一下房间,从角落里找出扫帚,开始打扫。她要将这里收拾干净,免得高长恭回来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家会不高兴。萧念想着想着,鼻子倏地酸了,用手揉了揉,眼泪竟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连忙用袖子拭去,高长恭说过会回来的,她只要静静地等着,他就会出现了。 管家在一旁看了许久,最后忍不住上前抢下了萧念手里的扫帚,“王妃,您休息一下吧,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 萧念默默地松开手,走到了大厅的中间。那天,就是在这里,他们拜过天地,也是在这里,他抱了她整整一个下午。他心里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怕她知道了难过,一直没有开口。她竟一点都没有觉察出哪里不对,还跟个混蛋一般没心没肺地笑。 人去楼空,徒留嗟叹。 萧念将管家唤到面前来,“我要离开王府一阵子,这里就交给你照管了。” “王妃要去哪里,能否告知老奴?” 萧念淡淡地笑着说,“去做一些事,或许会很快回来。”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管家似乎是从萧念说话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什么,他说道,“原本老奴不该多嘴主子的事,但四殿下从未将老奴当奴才看待,老奴就斗胆对王妃劝上一劝。王妃是四殿下的心头肉,他宁死都不愿王妃受一点委屈,如果王妃要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就太对不起四殿下了。” “管家放心,我不是要寻短见,我还要等他回来呢。” 管家的神色稍安,又嘱咐了几句,才退了下去。 萧念梳洗好之后,换回了前天来这里时所穿的衣服,她要回归兰堂去。救出高延宗、打探高长恭的确切下落、惩罚那个无义的王旋,她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需要回到皇宫才能做。 走出王府的时候,正是柳絮飞舞的季节,一团团的白絮落在了身上,仿佛正下着一场大雪。 萧念伸出手,不一会儿就落了白白的一层,“四殿下,这么美的雪,你可看到了?” 到了中宫,太子正在大殿里玩耍,见到萧念来了,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抱住了萧念的腿,眼睛里亮着清澈的光,“萧姑姑,好久没见你了。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一定要帮我保守哦。恒儿前些天睡着之后,真的在梦里见到慕容冲了呢。” 哪有用这么大声音说小秘密的,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看着太子童真的脸庞,萧念的心里软了下来。毒酒是高纬赐的,跟太子没有关系,不能将仇恨跟他扯到一起。她点点头,和颜悦色地回答,“好,萧姑姑一定帮你保密。” “可惜他不给恒儿看真面目。”太子垂下长长的睫毛,明亮的大眼睛被遮挡住了。 “太子殿下跟他还不熟,只要跟他多沟通。过些日子,他一定会给殿下看的。” 太子嘟起嘴巴,遗憾地说,“恒儿现在就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啊。” 一个念头从萧念脑海中冒了出来,或许可以利用太子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这样利用别人,好么?事情紧迫,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蹲下身子,笑着望着太子,“史书中有记载他的容貌,太子殿下可以问问博览群书的人。” 太子惊喜不已,小嘴巴张成了圆形,“哦,谁可能知道啊?” “我认识的人不多,但我可以肯定,四殿下一定知道。” “四皇伯现在在哪里啊?” 萧念回道,“我也不晓得他的去向呢。” 太子问其他宫女,“你们谁知道四皇伯在哪里?” 几个宫女互相看了看,心中虽然害怕被上面怪罪,却不敢不回答,“兰陵王在欹安殿。” “这里距离欹安殿很近,恒儿去见四皇伯了!”太子开心地张开手臂,往欹安殿跑去。 萧念回过身来,冷着脸威胁殿里的宫女们道,“这件事的原委不得告诉任何人,若泄露一丝一毫出去,我会让她知道,我萧念绝不是好惹的。” 中宫里,除了皇后以外,就是萧念这个王妃最大,哪个宫女敢自讨苦吃地多嘴多舌。 听到宫女们应下之后,萧念才向欹安殿追了过去。直到大殿门口,终于追上了太子。见门外没有守卫和宫侍,太子知道他的父皇一定没在宫里,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 大殿正中放了一口水晶棺,隐隐冒着寒气,里面躺着一个人,只是看了一眼,萧念就红了眼眶。她一步一步向殿中走去,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不见最后一眼心不死,真正见到了,又恨不得从未见过。 萧念心痛得紧,走到水晶棺旁边跪了下来,轻轻抚摸着那人的脸颊,指尖传来一阵寒意,“四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四殿下,你醒醒啊。” 太子迷茫地看着躺着的高长恭,和伤心欲绝的萧念,不解道,“萧姑姑,四皇伯怎么了,他也睡着了吗?” “是的,他睡着了,会睡很久很久。” “睡着了总会醒的,你为什么还这样难过呢。” 萧念压抑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冲动,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我只是觉得,他睡着了,就没法告诉太子殿下慕容冲的模样了。” “没关系呀,五皇伯天天跟四皇伯在一起,他一定也知道,我们去问他。”太子弯起了眼睛,笑得很甜。 “对,我陪太子殿下去找五殿下。”萧念转头看看水晶棺里的人,对太子说,“太子殿下,这里空荡荡的,他睡在这里很冷,我们送他回家好吗?” 太子点点头,伸出小手去拉高长恭的胳膊,连拉了几下,没移动一毫。 正在这时,大殿深处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你们住手!” 将太子和萧念吓了一跳,抬眼去看,那边的珠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起,一个周身珠光宝气的女人走了出来,她脸上的妆极为美艳,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她道,“萧念,别来无恙。” 又是王旋,看她的衣着打扮,果然是进宫做妃子了。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王旋理了理衣襟,扭着身子走了过来,笑着说,“我每天都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 萧念没好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和四殿下跟你王旋之间似乎没什么交情。” “我自然是想看看,让夫君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人,会不会来看他最后一眼。对了,你现在应该称呼我为王夫人,这可是皇上亲封的正德夫人。” “四殿下生前对你那样好,如今尸骨未寒,你就改嫁他人,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他吗?” “我就是为了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她入宫也是有目的的,萧念差点错怪了好人。萧念一时不忍,拉着王旋的衣袖,劝道,“皇上立你为夫人,不过是玩猫捉耗子的游戏,等把你玩够了,就会一口吞掉。王旋,别傻了,我带你离开皇宫,你走得远远的,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王旋厌恶地扫掉她的手,冷了面色,厉声说,“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有算,你就来管我的闲事。我告诉你,你未免太小看我王旋了,天下除了高长恭,再没有我收服不了的男人。更何况,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你现在即刻滚出这里,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若是再纠缠下去,我立马唤了侍卫来,将你一顿乱棍打死。” 太子被宫里的人宠惯了,哪里遇到过这么凶恶的女人,看着王旋说话的模样,被吓得扁扁嘴,几乎要哭出来。他扯着萧念的手,一个劲儿往外躲,“萧姑姑,那个女人好可怕,我们快点逃走。” 萧念心里有万分不舍,虽然很想随高长恭而去,但有许多事没做,由不得半点任性妄为,就算是再舍不得也要走。只是此时一别,可能今生都不会再见。她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水晶棺里的身影,长恭死,心死,她此生再不会对另外一个人心动,活着的目的,就剩下保护身边的人,和报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29 诸葛遗计 回到周营之后,宇文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面见皇帝宇文邕,禀告高长恭的死讯。宇文邕大悦,立即下令军队启程,只待攻破洛阳,顺黄河而下,便可直取邺城。 接下来,他还要去见见自己的母亲,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房间里十分整洁干净,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张女毕自从上次见过高长恭之后,就不愿意回长安了,跟着军队走,说不定能再看到她的肃儿,关键的时候,兴许能帮他一把。 听到逐渐走进来的脚步声,张女毕已经知道是宇文达了,她面孔冷冰如雪,话语间没有母子相见的温情,她厉声道,“跪下!” 宇文达走到桌前的蒲团上,顺从地跪了下去。 “肃儿的寒疾可曾痊愈?” “未曾。” 一盆冰凉的水迎头浇下,将宇文达浇了个通透,天气还有几分凉意,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刺骨冰寒。她就是要他受跟高长恭一样的苦。 张女毕的眉毛紧紧皱着,未被头发遮挡的半边脸上,表情因愤怒而扭曲,对眼前的人,像对待仇敌一样,她咆哮道,“你离开的时候,我跟你说过,要你为肃儿找一位神医医治,你竟敢不听我的命令!” 张女毕从一旁拿起鞭子,冲着他湿淋淋的后背抽了上去,每一鞭都下手极重,不多时,他的后背整个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宇文达从头至尾一直微笑着,仿佛这鞭子抽在身上,不过是挠痒痒。 “长大之后翅膀硬了,不稀罕为我这个暴戾的老太婆做事了,是不是!” 鞭子的声响持续了许久,宇文达一直默不作声,任由张女毕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你若是不愿意为我做事,以后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宇文达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张女毕的虎口被震裂开来,血丝从手掌一直滴到地上。幸好他整日里被打,帐篷里从来就不缺少伤药。宇文达立即起身回去将药取来,握住了张女毕的手,替她敷好后,小心包扎起来。 未等打上结,张女毕就一掌将宇文达推开,毫不领情地说,“谁让你起来的,跪回去!” 重新跪回蒲团的宇文达一言不发,仍旧等着鞭子再次抽到身上。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转头一看,张女毕似乎打累了,正靠在椅子上休息。 “娘” “不要叫我娘!” 宇文达不想再惹她生气,直接说正题,“我要说一件事情,希望你听了之后,不要生气。” “是否跟肃儿有关?” “是。” “快些讲来!” 宇文达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高长恭死了。” 张女毕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她一把抓住宇文达的衣领,将他揪到面前来。原本遮住脸庞的发丝滑开,露出鬼魅般的另外半张脸,她咬牙切齿道,“你竟敢诅咒肃儿,我杀了你!” 话一说完,手掌高高举起,带着风声,往宇文达的天灵盖袭来。 “你杀了我,高长恭也活不过来!” 张女毕这一掌丝毫没有慢下动作,只是在接近宇文达头顶的时候偏了一偏,一声脆响之后,旁边的桌角被削去一块。她侧过脸去,半天之后,哽咽着问,“肃儿是怎么死的?” 宇文达仍是一脸的微笑,他挑着眉说道,“皇帝高纬赐的毒酒,他喝下去,就这样死了。” 张女毕突然转过头来,悲恸的脸上杀气逼人,“我说过,肃儿若是死了,你也必须要死!我现在就让你为肃儿陪葬!”她将内力注入手掌,再次高高举起,这次,她是铁了心要杀宇文达。 宇文达将头一昂,闭上眼睛平静地说,“你若想杀我,我由着你杀。但是,你两个儿子,全都死在了自己的手上,我倒要看看,等百年以后,你有何脸面去见地下的故人!” “你说什么?”张女毕愣了一下,扬起的手掌停下了,她追问着,“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肃儿是死在我的手上?” 宇文达大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无比痛快,他将自己的衣领从张女毕手中抽出来,整理了一下,才说道,“你可知高纬为何要赐他鸩毒?是因为你认了高长恭。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一半周国鲜卑人的血液,不忍心再杀周国的同胞,回到邺城之后,不但拒绝参与任何齐周两国的政事,甚至一再抗旨迎战周军。高纬不知道他的身世,以为他是要谋反,所以就赐了毒酒。你知道吗,高长恭的死都是因为有你这个娘!” 连续很长时间,帐篷里静得吓人,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渐渐地,张女毕的呼吸声越来越重,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不多时,泪簌簌而下,她埋下头去,呜呜声从指缝里传了出来,“我再也见不到肃儿了。” “娘,他不在了,你还有我这个儿子啊。” 张女毕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滚!不要跟我的肃儿比,你不配!” 宇文达苦笑着叹了口气,“若是娘肯为我流一滴泪,让我马上死,我也是愿意的。” 正在这时,帐篷外面响起了起营的号角声,宇文邕已经跟众位将军商议出对策,准备趁着兰陵王刚死,士气低落,一举夺下齐国的江山。 张女毕侧耳听了一会儿,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面色肃然道,“没有那个昏君,肃儿就不会死。我要重回战场,杀了他,替肃儿报仇!”说罢,抹干眼泪,大步迈出了营帐。 宇文邕看到张女毕走过来颇感意外,听完她的请求之后,立即答应了下来。他早听说过,这位张太妃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一员勇将,跟着她的父亲一起打过不少胜仗。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恐怕早就是先皇的左膀右臂了。 张女毕接旨之后,即刻换上了盔甲,提着剑跨马而来,她领了一队人马做先锋,走在了周军的最前方。 大队人马向洛阳城逼近,周军气势如虹,他们有十足的信心打赢这场仗。 洛阳的守城慌了手脚,连忙命人将战况传回邺城,禀告高纬,求速派兵将前来救援。 接到战报,高纬脸色铁青,原本以为一杯毒酒,可以逼迫高长恭出征,没想到逼死了他。现在战事紧迫,齐国朝堂之上根本没有堪用之人。 他心中烦闷,不知不觉来到了欹安殿。迎面看到了那口水晶棺,越发觉得堵得慌。王旋摇着婀娜的细腰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高纬的肩上,一阵体香扑面而来。 “皇上可是遇到什么难事,说出来,兴许妾能帮上忙呢。” 高纬随口道,“洛阳告急,周兵来势汹汹,朕找不到良将带兵,正发愁着。” 王旋眼睛转了转,想到此刻就是救出高延宗的良机,遂媚声说,“怎能说无将,眼下不是有一个吗。” 高纬抬眼看了一下水晶棺里的人,没好气地说,“四哥过世几天了,你怎么还提他。更何况,他要是愿意带兵,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妾说的不是他,是五殿下。” “他上次见了朕,恨不能将朕杀了,还能听命于朕吗?” “皇上若是赦了他的罪名呢,他总得知恩图报吧。再说,他跟四殿下那么久,骨子里多少学了些忠肝义胆的正气,相信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一定会以国事为重的。” 高纬警惕道,“鸩酒是朕赐的,你是四哥的妾,为何不但不怨恨朕,反倒为朕出主意?” 王旋编了句谎话,“四殿下已死,妾苦守着一个死人做什么,自然是要寻个活路。”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一个人。王旋这话虽然听上去绝情,却的确符合人性。高纬的疑虑暂时打消。事到如今,除此之外没什么办法可以想,死马当活马医吧。高纬立即传命下去,将高延宗请到御书房议事。 传旨的太监从萧念和太子身边擦肩而过。 太子是个孩子,玩心重得很,跟萧念从欹安殿出来之后,一会儿摘个花,一会儿捉个蝴蝶的,走走停停半天了,还在路上。太子指着匆匆而过的太监道,“咦,他们怎么走的这么快,都跑到咱们前面去了。” “他们大约是有事急着去办吧。”萧念说完之后,发现那几人竟是往天牢方向去的,难不成高纬也要对高延宗下毒手?她心里忐忑,连忙哄着太子加快脚步,赶上了传旨的太监。 经过萧念的一番软磨硬泡,加上太子的身份,总算让太监开了口。听过之后,萧念想了想,便带着太子去了御书房门口,寻了个僻静处藏身,等着看高纬一会儿跟高延宗说些什么。 太子小声地问,“萧姑姑,我们不是去见五皇伯吗,为什么要来这里?” 萧念嘘了一声,蹲下身子,低声回答,“五殿下一会儿就会从这里走,我们等他跟皇上说完事情,再去找他。” 太子学着萧念的样子,也把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好,那就在这里等五皇伯。” 不多时,高延宗被几个侍卫押解过来,跟在传旨太监的身后,一起进了御书房。一进房间,高纬就让人松绑赐座,但高延宗并不领情,板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不动。 “几天了,五哥的气消了吗。” 高延宗别过头,不理他。 “朕原本是想用激将法,没想到唉,朕已经知道错了,四哥却回不来了。” 高延宗的拳头握得咔咔响,手上的青筋涨了起来,他真想现在就一掌劈死这个昏君。他手掌都举起来了,最终却放了下去,颓然道,“四哥临终的那天,再三叮嘱我,让我不要报仇。四哥最重情义,就算皇上对不起他,他也不会怪罪的。” 高纬转过身去,面朝欹安殿的方向,后悔不迭,“四哥,是朕一时糊涂,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啊。” “这话怎么说?” “洛阳告急,即将被周军攻破,恐怕齐国要保不住了,朕对不起先皇啊。”高纬叹了口气,一脸哀痛。 明显高延宗不信,他问,“齐国兵强马壮,怎么可能败给周军?” “无良将领兵,怎能敌得过那宇文邕。” 高延宗埋头苦思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一亮,“皇上,臣记得四哥临终之前,曾交给臣一个红木盒子,说若是周兵来犯,此物或可令其退兵。” 高纬大喜,忙问,“朕就知道,四哥不会对齐国的危机不管不顾,不知他留下的是什么东西?” “四哥说,不到情势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打开盒子。臣也不曾知晓,里面装的是什么。” 高纬立即让高延宗将红木盒子取来,一道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玄机。 高纬刚要打开,被穆提婆拦下,“皇上,小心有诈!” 一声怒斥,如闷雷一般炸在穆提婆耳边,高延宗怒目而视,“放屁!我四哥一生堂堂正正,怎会做出这种事。” 被高延宗这一骂,穆提婆吓得后退到一旁,不敢插嘴。 虽然高纬知道高长恭的为人,但是自己的性命终究更重要一些,他收回手来,不再接近那个盒子。 高延宗对这两人的行为嗤之以鼻,这般小人之心,真是枉费他四哥的一片苦心了。他自行上前,赤手砍开上面挂着的铜锁,猛地掀开盖子。 那盒子里既没有什么五色光线,又没有奇异香味,平静地躺在桌上,展示着里面所放的物品。 高纬上前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极差,他将里面的面具取了出来,怪腔怪调地说,“四哥这是耍朕吗?”随后,啪的一下,将面具丢回盒子里面。 “这”高延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有一计么,怎么就只有个面具,其他的连个字都没有。 御书房里的人见高纬发怒,一个个都噤了声,见生怕多嘴一句,惹怒了皇帝。 躲在殿外的太子,一时口快,脱口而出道,“那是四皇伯出征打仗用的面具!” 萧念心中一惊,偷听君臣议事是大罪,被发现了还了得。想要捂住他的嘴,已然来不及了。 那稚嫩的童声在寂静的御书房里分外响亮,高纬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太子挣脱了萧念的束缚,向房内跑来。他闯进御书房里,抱住了高纬的腿,甜甜地喊了一声父皇,一句话,将高纬所有的坏心情都融化殆尽。 好像很久没见太子了,乍一见,心里说不出的暖意。高纬将太子抱了起来,温和道,“恒儿怎么来了?” 太子一手搂着高纬的脖子,一手胡乱抓着他的耳朵,“恒儿想父皇了。”这小嘴够甜的。 萧念从藏身处出来,匆匆跪下请罪,“民女带着太子出来玩,一不小心闯进来,扰了皇上议事,请皇上责罚。” 看着下跪的人似乎有些眼熟,高纬命她抬起头来,一眼认出了萧念,“你是萧念,朕以为你不会在皇宫里出现了,今儿个出现在御书房门外,真是意外。” 萧念感觉到高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应该是在考虑如何处置她偷听军国大事之罪。她不敢动,安静地跪在那里,等着高纬的发落。 过了半晌儿,高纬才缓缓道,“既然你是四哥的心上人,想必心意相通,你来看看四哥给朕打的这个哑谜,若是解得好,朕就免了你的罪。” 萧念起身来到桌前,看了下盒子里面的东西,对暗藏的计谋了然于胸。她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民女看懂了。不过,在说出来之前,想请皇上赐一个恩典。” “朕都说了,可以免你的罪,你还想要什么?”高纬不悦。 “民女不求免罪,只求皇上在此事过后,能够让四殿下入土为安。” 这话的声音不大,却让高纬震惊不已。天下间固然有不怕死的,但用自己活命的机会换他人能够安葬,这样的女子,他是头一回见。高纬点头赞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朕答应你。” 得到了想要的承诺,萧念不再多说什么,从笔架上取出一支毛笔,蘸足了墨汁,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了八个字:死诸葛能走生仲达。 “什么意思?”高延宗小时候不爱读书,看不透这句话的意思。 萧念把这话的来源讲了出来,“三国时,蜀军主帅诸葛亮临终之际留下遗嘱,要求秘不发丧,并让手下依照他的模样做了一个木人。等到与魏军主帅司马懿对战之时,骤然将木人推出,司马懿远远看到一个身着羽扇纶巾之人,以为诸葛亮并没有死,怀疑蜀军的败退是诱敌之计,便立即撤兵,匆忙结束此战。” “好计谋!”高延宗随后又道,“那跟四哥的面具有什么关系,现在弄个诸葛亮的木人来得及吗?” 萧念脸一黑,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四殿下出征打仗,从来都是戴着面具,不以真面貌示人。我们可以效仿此法,选一名身高跟他相仿的人,戴上他的面具领兵出战。世人都知晓兰陵王百战百胜的威名,加上前些日子,四殿下一掌摧毁了半座邙山,已将周兵吓破了胆。他们听到兰陵王过世的消息,匆忙赶来抢占齐国的土地,若是骤然见到他还活着,一定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窜。到时,再想破周国的百万大军,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难怪四哥将你视作珍宝,凭你的聪明才智,果然值得如此。”高纬的眼睛里竟然现出一丝欣赏之色。 太子听他们说了半天话,无聊得很,伸手扯了扯高纬的耳朵,嘟着嘴巴说,“父皇,恒儿饿了。” 高纬将太子放到地上,对萧念道,“你先下去带恒儿去吃东西吧,至于今日之事,朕不会怪罪于你,答应你的也绝不反悔。” 萧念谢过恩典之后,牵着太子的小手,回中宫去了。 这一关过得真是艰难,差点就丢掉性命,幸好苍天保佑,不但安全脱困,还办成了两件事。高延宗已经被放出了天牢,相信很快高长恭的遗体也能入兰陵王墓了,只是从此黄土深埋,生死两不相见。 高延宗开始依计着手准备,面具有了,盔甲和宝剑还没有。四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被王旋一股脑儿都丢进了火里。这盔甲和宝剑都是钢铁铸成,不会轻易被烧毁,但是去寻的时候,怎么都寻不见。到最后,老管家见不是要毁掉,才颤巍巍的从自己家里拿了出来。 银色的盔甲上面有烈火烧灼过的痕迹,宝剑也被熏得变了色,高延宗将东西找人修复好之后,又从军营里寻了一名身高和说话声跟高长恭接近的士兵来。 洛阳城外,齐周两国的兵马混战在一处。嘶声呐喊、血染旌旗,齐军如前几战般连连败退。 就在齐军几近败亡之际,突然听得一声哨声,洛阳城门大开,里面空得看不到一个人影。洛阳是齐国边境最重要的一座城池,此处一旦攻陷,就等于河水开闸,再也拦不住入侵的周兵了。这个时候放弃抵抗,大开城门,绝对不仅仅是空城计这么简单。 张女毕心下疑惑,主动请缨,要去探探究竟。宇文达不放心母亲,顾不得身上鞭伤未愈,撂下手里的事情,陪她一道去了。 刚刚走进城门口,忽听到马蹄之声由远及近而来。不多时,一个骑白马、带面具的银色身影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高延宗手持大刀,骑着红马,跟在这人身后。 “兰陵王?”宇文达彻底愣住,前些日子分明是死了,怎么可能又出现,一定有诈。 张女毕显然比宇文达激动,几乎兴奋地流出泪来,“肃儿还活着,我的肃儿还活着!” 宇文达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番,“不,这个兰陵王是假的,你看他的气势,完全不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他是个冒牌货!” 张女毕怒斥道,“我的肃儿分明好好的,你为何一再诅咒他。” “娘!你别被这身行头给骗了!” “我宁肯被这身行头欺骗,也不愿相信肃儿不在了。”张女毕说完这话,扭身撤了回去,宇文达和其他士兵不得不随她回了周营。 正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骤然听到一声喝,转头一看,只见洛阳城内一人策马而出,鬼面银盔,威风凛凛。那白马上的人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寒光一闪,剑尖直指苍穹,“高长恭在此,众将士随我拿下宇文邕,为齐国立下不世之功!”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周兵到现在仍能清晰地记得,高长恭对邙山打出的那一掌,是有多么大的威力,他们潜意识里相信,只要高长恭愿意,他的能力就足够毁天灭地。 此刻,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兰陵王就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威严的天神,让他们两股战战,连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当。 见到此番场景,齐国将士顿时士气大振,挥出去的刀剑,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正在观战的宇文邕一拳狠狠砸在了案上,兰陵王一出,局势惊天逆转,难道这齐国当真气数未尽? 张女毕和宇文达回营复旨,眉目间掩不住的慌乱之色。 宇文邕恨恨道,“十一弟,这就是你说的,兰陵王已死?” “回皇上,兰陵王的确死了,那个人是假冒的。” “不管是真是假,军心都已涣散,士兵再无心恋战。传令下去,撤兵!” 圣旨一出,周兵逃得更加狼狈不堪,连帐篷的钉子都来不及拔走,丢盔解甲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宇文达看着迅速撤离的战场,心里恼火地想要杀人,他暗道:“原本以为是我赢了,却发现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入了你的局,高长恭啊高长恭,你连死都要摆我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0 左右难为 洛阳一战,齐军大获全胜。高纬犒赏三军,为有功之臣加官进爵,高延宗功过相抵,不予封赏。 萧念趁着他们高兴,将那个装了面具的红木盒子讨了来,放在枕边,日夜守着。他生前用过的东西,就剩下这一样能留在身边了。 自此之后的夜里,阿秦常常听到抽泣声,问萧念是否听到,她通常沉默半天,然后让阿秦赶紧睡,别胡思乱想。等到第二天,去摸摸萧念的枕头总是湿的。 阿秦无奈地叹口气,这样的伤,除了靠时间来慢慢愈合以外,别无他法,即使再多劝说也都无用。 太子越来越喜欢找萧念玩了。除了萧念带着太子去找高延宗,问了慕容冲的容貌之外,还因为在这个皇宫里,别人都说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摸,只有萧念在说完之后,会告诉他为什么。 这天,正带着太子在御花园里玩耍,忽听到王夫人到了的通传声。萧念忙退到一旁,免得挡了她的路,平白添些是非。 几日不见,王旋发福了不少,连腰身都有些臃肿起来。她走到萧念面前,似笑非笑地端详了半天,讥讽道,“在兰陵王府,你是妻,我是妾;在后宫里,我是皇妃,你是王妃。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萧念垂着头,恭顺地说,“萧念不过一介布衣,怎能与夫人相较,未免太抬举我了。” “不,一定要较一较,只有看到你比我惨,我心里才能痛快点。” “王夫人可还有吩咐,如果没有的话,我就陪太子去别处逛逛了。”萧念不想跟王旋多费口舌,只想离她远远的。 “且慢。”王旋唤住了她,挑衅般的说道,“你见了我,好像没有行礼吧。” 萧念僵住身子,缓缓抬起头来盯着王旋,她这是故意在找茬儿。她屈了屈膝,冷冷地说了一声,“见过王夫人。” 王旋并不打算就此罢手,“就这样算了?我要的是叩拜之礼!” “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是欺你又如何?” 萧念想到过去她的所做作为,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僵持了半天,最终仍是跪了下来,粗声粗气道,“见过王夫人。” “这才对嘛,伦理纲常还是得要的。”王旋眉角一飞,得意忘形。 太子在一旁气不过,扑上去一口咬在王旋手上,一边咬着,一边低声哼哼,“让你欺负萧姑姑,咬死你个坏女人!” 手上一阵痛感袭来,想要推开他,又顾忌对方是太子,动不得粗,王旋情急之下,一个劲儿得往后躲,直到萧念喊了太子一声,他才住了口。 “好你个萧念,你等着,这笔账以后一起算!”王旋说完之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萧念正身起来,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泥土,抱了抱太子,“谢谢殿下为我解围。” “她敢对萧姑姑不好,恒儿就跟她没完!”太子额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掐了腰,努着嘴,活像个小大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恬静而安详,“恒儿,这是跟谁斗气呢?” 萧念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来人正是皇后穆黄花,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多年的吃斋念佛,不仅让她容颜未减,反倒添了几分脱俗秀色。萧念忙收回目光,施了一礼。 “母后,恒儿不开心。”太子扑到皇后怀里,开口就是告状。 皇后躬下身子,用手帕小心替太子拭去额上的汗珠,“恒儿,是谁惹到你了,告诉母后,母后替你出气。” 太子指着王旋离去的方向,不满道,“刚刚那个王夫人,她那么凶,都吓坏萧姑姑了。” “回皇后娘娘,不是王夫人的错,是我先失了礼数。”萧念忙自请罪。 “本宫听说过你们之间的事,的确有些恩怨,不过,既然都过去了,就别再计较了。” 太子抢着回答,“那个女人可坏了,冲着恒儿动手动脚,连萧姑姑这么好的人,她都来找麻烦。” 皇后一愣,笑着问,“萧姑姑人好在哪里?” 太子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来,“萧姑姑跟恒儿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的,会做很多好吃的,还知道好多好多事情,恒儿的问题都难不住她,连父皇都夸她聪明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皇后全身僵住了,怔住了好半天才吩咐,让宫女带太子去其他地方逛逛,她要跟萧念说说话。 “恒儿不走,恒儿要跟萧姑姑一起玩儿。”太子甩开宫女的手,跑回了萧念身边。 萧念知道皇后一定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怕人多眼杂,走漏风声。她蹲下身子,细声哄太子道,“殿下,听皇后娘娘的话,跟其他宫女玩一会儿,等事情聊完了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放风筝,好吗?” “好啊好啊,萧姑姑可不能骗恒儿啊。”太子高兴地拍着手,拉着宫女的手,飞一般的跑开了。 待到人都走净了,皇后才回过头,注视着萧念。 萧念心里没底儿,心虚地低着头,“皇后娘娘,我知错了,保证以后不会再跟王夫人正面起冲突。” “本宫说的不是这件事。” “啊?那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牵着萧念的手,到距离这里最近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她似乎犹豫了很久,“萧念,本宫知道,你心里一直装着四哥,不该多此一问。但是,总得给你说说,才不枉你我相遇的这一场缘分。” “娘娘有何事不能直言,要如此吞吞吐吐?” “你是否愿意嫁给皇上?”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让萧念一刹那变了脸色,她倒退了一步,惊惶道,“娘娘,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本宫知道,但本宫也知道皇上对你动了心思。” “我并未觉察出来。” “皇上平时不喜欢夸奖女人,在本宫记忆中,只听过三次。一次是他夸过本宫贤淑,本宫虽千万不愿,最后仍入宫为妾。第二次是宫宴那回,他曾夸过你琵琶弹得好。第三次,是方才恒儿所说。” 难道高纬夸过的女人,都要从了他?萧念猛地站起身,来回踱着步,脑袋里一片混乱。 皇后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传来,“起初,你跟四哥情深意重,本宫这话一直没敢跟你说,如今四哥不在了,你总该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当然,你现在还不到非要作出决定的时候,本宫只是提醒一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可以拒绝吗?”萧念用求助的眼神望着皇后,既然提前将这件事告诉她,说不准也能为她找一条出路。 “如果是皇上自己提出来的,没有拒绝的可能。你自然是可以不惧一死地拒绝,但你有兄弟姐妹,有朋友邻居,除非你连他们的性命也不顾。” 萧念知道,高纬是一国之君,主宰所有人的生死,对他来说,想得到什么都是易如反掌。 皇后站起身来,拍拍萧念的肩膀,轻声说,“放松一些,事情暂时没到那个地步。趁着现在有时间,你可以选择离开皇宫,逃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你。” 高长恭的遗体尚未安葬,萧念怎么能放心离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逃?阿秦能不能跟她一起走?她在宫外,连唯一的亲人表哥都不再见她,她能逃到哪里去?且不说她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即便她真的逃出去了,高纬会不会派人捉她回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让萧念头痛欲裂。 “你好好想想吧,不管是想出宫,或是想侍奉皇上,本宫都可以帮你一把。”皇后说着,缓缓迈开了步子,“本宫就在中宫等着,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萧念的心也越来越乱。 高长恭让她等着,说过他会回来,可她已经在欹安殿里面看到他的遗体了,这么多天,就算不死,不吃不喝也活不下来。虽然她一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但也无法否认。 以往,她能在宫里平安度过,多亏了高长恭和高延宗两人的偏护,现在一个不在了,一个说话没有分量,她能继续平安活下去吗。 她有那么多没做的事情,都需要权力为武器。凭她单枪匹马,如何能办得到。 现如今,除了答应皇后的提议,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旦同意,她至少有皇帝皇后太子三人的协助,相信办起事情来无不顺畅。 问题是,高长恭刚过世就改嫁他人,那她萧念跟王旋有区别吗,甚至还比不过王旋的痴心。她如何对得起他的一往情深。 谁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 “小姐,小姐!” 萧念的思绪猛地被这一嗓子给喊了回来,她往声音的方向望去,阿秦正慌慌张张地飞奔而来,停在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姐,出大事了!” “别急,先喘口气,慢慢说。” “这几天,五殿下一直躲在王府里头喝闷酒,今儿个喝多了,跑大街上骂人”阿秦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直接停下了。 萧念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安慰道,“五殿下哪天不骂人啊,放心吧,没事。” “可是”阿秦四下扫视了一番,才为难地说,“可他骂的是皇上,又被关进去了。” 萧念一惊,刚刚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这个不让人省心的高延宗,真是闯祸精。以前高长恭在的时候,多少能约束一下,他不在了,是要翻了天吗。 阿秦小声道,“他骂皇上是个昏君,冤禁了太后,枉诛了斛律将军一家千余口人,鸩杀了兰陵王,只知道沉迷酒色,玩物丧志,不理朝政” “行了,别说了。”萧念按了按额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应接不暇,她现在就想好好休息一下,等什么时候清醒了,再好好琢磨一下怎么解决一下这件事。 “那五殿下的事情?” “别说了!”萧念说完这话,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差,实在不该把自己的怒气发到阿秦身上。她蹲了下来,双手捂着脸,哽着声音道,“阿秦,我心情不好,刚刚不该对你发脾气。” 阿秦跟着低下身子,将萧念抱住了,“小姐,是阿秦的错。” “给我点时间,我现在没法思考。” “好,阿秦不烦你,你慢慢想,如果需要阿秦帮忙,就告诉我。” 萧念抬起头,红着眼睛望向阿秦,“如果我做了对不起四殿下的事,他会不会怪我?” 阿秦被吓到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说,“小姐,你那么喜欢四殿下,如果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也一定是情非得已,他会谅解你的。” “阿秦,这个世上,我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一定不能再离开我。如果你也离开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我活下去。”萧念伏在阿秦肩头,失声痛哭。 阿秦贴在萧念耳边,缓缓道,“小姐,你别怕,就算全天下都放弃你,阿秦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因为,你也是阿秦唯一的亲人。” 既然阿秦肯这样不惧生死的陪着她,她还有什么顾虑呢。不过是一命而已,连丢命都不怕了,还怕丢什么贞洁。萧念下定了决心,她要用自己的一切来报仇,让所有亏欠了高长恭的人,全都十倍奉还! “小姐,你在想什么,眼神这么吓人?” “没什么,你想多了。”萧念忙掩饰地笑笑,站起身来,往中宫走去。 阿秦追问道,“小姐,你去哪儿?” 萧念淡淡地说,“我去找皇后聊聊天,好久没看到她了。” “那我呢?” “打听一下,五殿下在天牢里面怎么样了。” 阿秦哦了一声,立即开始行动。 趁着太子没回来,萧念叩响了皇后的房门。 为萧念开门的,是皇后本人,萧念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这间屋子不大,正面放着一尊观音,下面燃了几支香,腾起袅袅薄烟,淡淡的香味弥漫其中。 皇后在观音前的蒲团下跪了下来,一只手掌立在身前,另一手从桌上拿起了木槌,轻轻地敲了下去,一阵空灵的梵音响起,让萧念一直阴郁的心情逐渐归于平静。 “萧念,你现在可以告诉本宫答案了,在说之前一定要想好,一旦做出选择,就没有机会后悔。”皇后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有的选择么,萧念无奈道,“犹豫,不过是为了出现结果之后,能让自己少后悔一些,却常常事与愿违。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自己做选择,因为只有一条路可走。” 皇后放下木槌,缓缓转过身来,慈爱地一笑,“好,本宫会安排你出宫的,你走以后,不要再回来,这里不适合你。” “娘娘,我要留下来。”萧念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人不容置疑。 纵然皇后修身养性多年,也被萧念的这个答案吓了一跳。她要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才能放弃心中所爱,做出这样的决定。皇后顿时心生怜惜,“本宫当年不曾遇到过心上人,已经觉得这个选择极为艰难。萧念,你很坚强。” 萧念笑了起来,内心极为悲伤,若是有机会脆弱,谁愿意选择坚强。 “本宫不曾佩服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尽可以来这里,本宫和太子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无疑是给了萧念半张免死令,虽然在高纬那里经常不管用,总比没有强得多。 “谢皇后娘娘,以后如有机会,一定会回报娘娘今日的恩情。”萧念跪地叩了一个头。 皇后将萧念扶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衣服,“你换上这套衣服,在这间房里等着。待会儿,本宫会找个借口将皇上引到这里来,希望今晚你能把握机会获得圣上宠爱,也不枉费本宫的一番苦心安排。这衣服是本宫往年做的,只穿过一次,但洗的很干净,希望你别嫌弃。” “谢过娘娘恩典,萧念愧受了。” “在皇上来之前,如果你后悔了,尽管离去即可,剩下的事不用担心,留给本宫解决。”皇后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眼前这个女子,总让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狠不下心逼萧念做违心的选择。 萧念点点头,暗自感激皇后对她的照顾。 再三叮嘱完之后,皇后离开了房间,临出门口,替她将房门掩上。 那件衣服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新的使命。萧念坐在一旁看了许久,才将自己的衣带一根一根解开,一件件换了下来。高长恭在成亲当夜,连吻她一下都要顾及是不是非礼,而今她竟要将用这身子为饵。万一失败,一切都会悔之莫及,每每思及于此,她心里就难过的厉害。 萧念鼻子一酸,拾起衣襟,拭去了眼角的泪痕。要是高长恭还在,绝对不会忍心她这样做的,可他人在哪儿呢。 听得啪啦一声,从桌上掉下一样金属制成的东西。萧念俯下身去,捡起来一看,是一把小刀,应该是用来削水果的,皇后走得急,没有收起来。高纬这个昏君,黑白不分、忠奸不明,她恨不得现在就用这把刀结果了他! 杀了他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她对不起皇后的关照,太子也会恨她,还有高延宗、阿秦能不能顺利逃出皇宫。 越想越复杂,她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最终头一歪,倒在了枕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1 勾引皇上 半睡半醒间,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轻快而沉稳,听上去是个年轻的男子,难道是高纬?萧念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望了一眼门口。 天啊,怎么睡了这么久,难道今天真的要失身给这个昏君么,她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自责不已。见衣领还大开着,忙拿起一旁的衣服准备穿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要来不及了。越急越容易出错,手忙脚乱之下,衣服被甩到了地上,怎么办,怎么办!她眼角的余光里,正看到床上叠好的被子,忙抖开将自己蒙起来,顺手将那把刀塞进了枕头下。 耳边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高纬走进来,见地上散落着皇后的衣衫,轻声对床上的人道,“黄花,恒儿的烧退下去了吗?” 太子发烧了,她怎么不知道?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估计这就是皇后将高纬引到这里来的理由吧。想到这里,萧念学着后往日说话的声调,说道,“皇上,恒儿好多了,您不必担心。” “你抖什么?你抖还是恒儿在抖?” 萧念忙回答,“恒儿没事,皇上放心。” 高纬安心下来,儿子没事就好,床上的人未行礼也不怪罪了,“那朕先回便殿了,有事立即让宫女或者太监禀告朕。” 萧念松了口气,险险过了一关,“是,民女恭送皇上。” 这话一说完,萧念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好不容易没被发现,以为逃过去,没想到关键时候,一句话泄露了身份。 “你刚刚说什么?”高纬回过身子,警惕地问。 “没什么,是臣妾一时失口,皇上莫怪。” 高纬大步走了回来,重新看了一下地上的衣服,道,“那你把恒儿抱出来,让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 “恒儿刚刚痊愈,不能出来吹风,望皇上体谅。” 高纬从地上拣出萧念的衣服,摔到了床上,重哼一声,“那你给朕解释一下,这件衣服是谁的?” 萧念从被子边缘打开一条缝隙,她的衣服正堆在外面,她抖得像是秋天的树叶,“臣妾刚刚陪着太子,不知是何人的衣物。” “还敢嘴硬!”高纬迈到床边,捏住被子一角,用力一扯,整床被子从床上飘了下来。 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正抱着头,蜷缩在床的一角,战战兢兢地露出一双眼睛向外看着。 “竟敢冒充皇后,愚弄朕!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高纬眼睛里燃起了火苗,怒气即将爆发。 事已至此,想要逃走已经不可能了,或许可以另辟蹊径,寻一个法子逃掉。萧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壮了壮胆子,倏地站起身来,原本就未曾穿戴好的衣衫大开着,露出了胸前漂亮的锁骨,还有一片莹洁光滑的肌肤。 “皇上是天子,怎能轻易上当,至于冒充皇后,更是无从谈起。”萧念顿了顿,又道,“至于民女这般模样出现在此地,目的自然是勾引皇上。” 纵使高纬御女无数,对萧念这般坦白的回答,也是鲜少听闻。他眸子里的怒意渐渐淡了,过了半晌儿,噗的笑了出来,“前些日子,你要用自己活命的机会,来换四哥安葬,今天怎么就要勾引朕?” “需要理由吗?” 高纬走近了些,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得倒还不错,身材嘛,瘦得跟灾民似的。你说你连胸都没有,拿什么来勾引朕?” 萧念低下头看了看,好像是平了些,但不至于没有吧。她尴尬地笑笑,迅速从床上跳了下来,捡起自己的衣服,“既然勾引不上,那我马上滚。”抛下这句话,就想溜之大吉。 高纬伸手拦住萧念,将她按到床上,任凭怎么捶打都不放开。他眸子里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朕跟四哥要了你多次,他都不舍得给,今日你竟自己送上门来,既然这样,朕就不客气了。” 她被高纬压得丝毫不能动弹,完了,跑不了,就算她现在后悔也没用。萧念慌乱中喊了一声,“等等!反正现在没机会跑了,能不能让我先吃点东西,天大地大,没有饿肚子事大。” “不能。” 萧念吓得闭上了眼睛,别过了头去。哪曾想,对方立即将她的头扳正过来,迎面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等了半天,高纬毫无动作,她将一只眼睛裂开一条缝隙,悄悄看了一眼身上的人。 几乎是同时,高纬柔软的唇覆了上来,将萧念的呼吸夺去。她傻愣着瞪大了眼睛,望着对方的脸庞,眼前的人与她的长恭有三分相似。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成亲那夜,她躺在他的怀里,两人十指相扣,耳鬓厮磨。她失神了,忍不住唤了一声“四殿下”。 方才还以温柔相待的高纬,眼神越发凌厉,他身下的人,竟敢喊别人的名字,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的手沿着萧念的颈子滑了下去,触到衣衫后用两指捏紧,稍一用力,整片前襟被撕了下来。 “朕要你记住,到底眼前的人是谁!”高纬目光如炬,毫不客气地将手探到她背后,解着上面的衣带。萧念并不配合,明知道无用仍旧顽强地挣扎,让衣结越来越紧。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萧念的手胡乱摸索着,指尖碰到了一样冰凉的物体。她望着高纬,心中无限怨恨。这就是害了高长恭的人,他实在该死,就算杀一万次都不能解心头之恨。 萧念缓缓摸向了枕头下面,握紧了那把刀。今天,她就要替天下除了这个昏君!手上暗自施了力气,用力向高纬身上扎去,她的嘴角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只要这一刀下去,他就死了,全天下的百姓都会拍手称快。 就在萧念以为这一次高纬必死无疑的时候,挥出去的手骤然停了下来,被一只浑厚的手掌握住,丝毫动弹不得。 高纬坐身起来,望着萧念的眼中尽是讥讽,“朕有过那么多女人,难道猜不出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就这点小心思,居然敢拿来对付朕。” 这样的变故,是萧念没有预料到的,到如今,已经变成了弑君大罪,恐怕不仅仅是阿秦,连皇后都要被她害死了。萧念脸色惨白,咬着唇半天,才回道,“不成功,便成仁。” 说罢,萧念握着刀子的手,往自己颈间刺去,大不了一死,她谁都不要连累。 高纬瞬间出手,刀在距离她喉间半寸时再次停了下来,任她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逼近一丝一毫。高纬反手将刀打到地上,面无表情道,“就这么死了,太可惜。” “那你想怎么样!要杀要剐、要剥皮抽筋、要剁成肉泥,都尽管来吧,我萧念不怕!”萧念吼了出来,话语中莫名地带了些豪气。 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刚刚胆战心惊的模样,一瞬间变得视死如归,让高纬越发觉得有趣了,“你就那么想死?” 弑君的人还有机会活吗,萧念冷笑一声,偏过头去,不回他的话。 高纬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的眼睛直视着他,“你恨朕?” 恨不得千刀万剐,恨不得用他的命来祭奠高长恭。萧念的眼睛里燃着怒火,几乎要将高纬灼伤,“说不恨,你会信吗?” 高纬点点头,“恨得对,换做朕是你,也定然是要恨的。” “难道你对四殿下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高纬反问,“朕应该抱头痛哭,跪在四哥的遗体面前,求他宽恕。这样他就能回来吗?” “但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吧。” “朕自六岁被封为皇太子以来,见惯了人间百态,谁对朕是阿谀奉承、谁是真心对朕好,朕都看得一清二楚。”高纬猛的站了起来,声音铿锵地说,“陆令萱,从做朕的乳母开始,她的亲生儿子穆提婆就再未吃过她一口奶,这份恩情,朕要如何去报?她爱权力,朕就默许她滥用权力。” “那四殿下呢,他忠君爱民、鞠躬尽瘁,哪一点对不起你,哪一点对不起齐国,让你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高纬表情一凝,叹了口气,“就算到现在,朕仍是称呼他为四哥。记得小时候,朕想学骑马,没有人敢教,生怕把朕摔下来被先帝怪罪。只有四哥,他将朕抱到他的马上,手把手的将朕教会。”他的眼神柔了下来,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朕永远都忘不了,他对朕说,‘纬儿,你可以不会射箭、不会武功,但一定要会骑马,这是高家男儿的血性。’那是朕第一次感觉到,作为高家人是一件很自豪的事。” 这是萧念第一次从高纬口中听到关于高长恭的点滴,她的鼻子骤然酸了,声音变得沙哑起来,“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怎么舍得让他死。” “朕没有让他死。”高纬重新翻出了多年前的旧事,“就算他曾经说过‘家事亲切,不觉遂然’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朕也未曾怪罪于他。现如今,他置齐国安危不顾,朕再三劝说,他仍是宁死不愿出战,你让朕如何做?” 萧念坐了起来,将被子裹在身上,低落道,“他并非不想出战,是不能对周国出战。他心里的苦,你一个衣食无忧、枕稳衾温的帝王怎么能知晓。” “朕为何要知晓,那些因由苦衷只会让朕失去判断力,做出最愚蠢的决定。” 沉默了半天,萧念才缓缓说,“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仍然记得,四殿下离开的那晚,他最后一句话是,‘尽管皇上对我疑心重重,我对皇位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可惜这话,我只能说给你听。’他临走的时候,是有多么不甘心。”说完这话,萧念将头埋进被子里,双肩不断颤抖,发出呜呜的抽泣声。 高纬微微扬起了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里听不出喜悦的情绪,直到自己都笑不下去了,才停下说,“四哥是个好人,更是良臣,但他对手下约束不严。朕很早就听到风声,不少将士暗地里打算拥他为帝。大齐风雨飘摇,经不得皇位更替的风浪。朕要保住神武皇帝留下的基业,就要有所取舍。” “你竟然为自己的残忍和昏庸,找出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 “朕残忍昏庸?若真是如此,你以为你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跟朕说话?” “为什么你不杀我?” 高纬一步步走了过来,将被子掖了掖,让她的面颊完全露了出来,两双不同情绪的眼睛对视着。他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说道,“一心求死?朕不是菩萨、不是月老,为什么要让你和四哥同生共死?朕不但让你活着,还要封你为妃。” 萧念方才还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现在竟然剧烈战栗了起来,明显被这话吓到了。她感觉此刻的高纬就像是一头恶狼,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后背紧紧靠着墙壁,警惕地盯着高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你到底想怎么样?” 高纬站直了身子,从眼角的余光里瞥了一眼萧念,“朕后宫佳丽三千,女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就你那点姿色,不至于让朕无法把持。” “刚才那话的意思是?” 高纬的眼睛里闪着光,“从小到大,四哥只要有什么新鲜玩物,都会让给朕,你却是个例外。朕坐拥天下,不相信会得不到一个小小的你!” 萧念被惊得瞪大了眼睛,接着整个身子颤抖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厉声道,“我是一个人,不是玩物。” 高纬眯起了眼睛,玩味地看着她因为气愤而涨红的脸,“朕说你是玩物,你就是玩物。” “你!”萧念被高纬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高纬从地上捡起刀子,漫不经心的向萧念走过来。他是要做什么,难道想杀了她不成?萧念眼睛一眨不眨,恐惧地盯着那把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光,距离她越来越近。高纬的手一挥,刀锋从萧念的颈间划过,带起了一阵微凉的风。 她圆瞪着眼睛望着,就算杀不了他,就算反抗不了,就算只能任他玩弄、亦或是宰割,她也要看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情,等去了阎王殿,再向他一笔一笔算个清楚明白! 刀绕过她的颈间,落在了胸前裸露的肌肤上,只觉到心头处一痛,白如脂玉的皮肤上面绽开了一团妖艳的红色。刀尖在她心口蜿蜒了几下,一个鲜红的纬字现了出来。 高纬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将手里的刀子丢了出去,“既然方才见朕的时候,你自称臣妾,干脆不要改口了。从今天起,你是朕的萧昭仪,专属朕所有,朕不希望从你口中听到其他男子的名字。” 胸口的刺痛让萧念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她觉得自己走错了很大一步棋,但现在已经退不回去了。她倔强得不喊一声痛,“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兰陵王墓已经在修建,不日即可完工迁入。” 萧念淡淡一笑,既然这样,她受些苦也就值得了。她忽的又想起高延宗来,问道,“还有五殿下,你必须要放了他。” 一个玩物居然敢跟他讨价还价,真把自己当成天下难觅的绝色佳人了。不过眼下齐国正是缺人的时候,高延宗可以不杀,关起来醒几天酒就可以放回去了。高纬敛下神思,说,“你是用什么身份来问这些问题?兰陵王妃、还是朕的萧昭仪?” “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若是朕的萧昭仪,无条件放走一个囚犯的权利还是有的。至于兰陵王妃”高纬冷笑一声,止住了话。 看来,她是别无选择了。 高纬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将自己的意图表达的很明白。他没有再说话,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萧念心口处由内到外的疼,以后她不再是高长恭的妻子,这个几乎融进了她血脉的男子,要彻底离开她的生命了。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至多到明天天亮,她被封为昭仪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齐国皇宫。她将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算她跟高纬清清白白,也不会有人相信。 她抱着被子泪流满面,胸前尚未干涸的血,将被子染得一团团嫣红,木已成舟,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蜡烛燃掉了最后一滴烛泪,萧念才停止了哭泣。整个房间里黑的吓人,她很害怕。但她不想下床去点灯,仿佛只有黑暗,才能让她看不到所有的无奈和悲伤。她紧紧抓着被子,这是现在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 房间外面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萧念对这个声音极为熟悉,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她没有动,等着来人进门。 皇后走进了房里,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大致看了看屋内的情形,她叹了口气,去找火石点灯。 萧念开口阻止说,“娘娘,别点灯了,黑点好。” 皇后应下,缓步来到床边,坐在了萧念身旁。她问,“跟皇上的事情怎么样了?” “皇上要封我做昭仪。”萧念的语气平淡,这事让她高兴不起来。 听出了萧念的情绪,皇后轻声劝道,“起初是很难过,忍忍吧,过几年就会习惯的。接下来时间会过得飞快,眨眼间,孩子就长大了,然后,本宫跟你都老了。” 萧念此生都不能习惯没有高长恭的日子,这些剩余的时间,充其量不过是换种方式煎熬罢了。 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皇后站起身来,给观音重新上了一束香,一阵淡淡地香气随着升起的薄烟逐渐散开来。 这味道,似乎跟刚刚不同,萧念疑惑地看着那闪着红点的地方。 皇后猜到了她的想法,“刚刚那是宁心安神的,可以让人在最快的时间内平复下心情。现在燃的,是开窍醒神的苏合香,能让人最快清醒过来。” 萧念恍然大悟,难怪她会在房间里困得睡去,是这香的功效。 真是造化弄人。在她即将得到的时候,一切化作虚无;在她想要反悔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在她以为必定会死的时候,竟跟毒害自己丈夫的人有了扯不断的关系。 “皇后娘娘,谢谢您的帮忙,我先回归兰堂了。”萧念行过礼之后,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刀,她要每天放在身上,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高纬今夜的所作所为,等到来日,跟他一并算总账。她整理好衣衫,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自己房间。 阿秦正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发愣,听到开门声,转头正瞧见萧念进门,她立即站了起来,朱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助萧念,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救出高延宗,她只能陪着萧念,在萧念需要支持和安慰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到萧念这边,让萧念不感觉孤独。 “阿秦,明天跟我去天牢,五殿下可以放出来了。”萧念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阿秦喜上眉梢,道,“太好了,希望五殿下以后能吸取教训,再也不要这样愚蠢的事情。” 萧念勉强一笑,疲惫地躺了下来,眼睛无力地合着。 “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秦,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句话。如果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的看法会不会跟他们一样?” 阿秦眨了几下眼睛,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连小姐都不信,阿秦还能信谁呢。” 萧念感动地点点头,眼睛再次泛起了潮意,她轻声道,“明天,我就被封为昭仪了。但是我跟皇上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一点身体或是感情上的纠缠。” 阿秦的表情凝固了,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这个消息。她的小姐跟高长恭一直感情甚笃,怎么就突然填充了高纬的后宫。更何况,这个高纬,还是赐给高长恭鸩毒的罪魁祸首。“如果让五殿下知道,是你委屈了自己换他的自由,他肯定是宁死都不肯出天牢的。” 萧念说,“不错。所以要你陪我一起去接五殿下,我们仍旧以原来的身份出现,你一定不能说漏了嘴,其他的”萧念神色黯然,“能瞒则瞒,一切等五殿下出来以后再作打算。” 阿秦坚定地望着她,“好,阿秦会全力配合小姐,救他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2 长恭之子 一夜眨眼即过,天一亮,整个皇宫里传遍了萧念被封昭仪的事情。自宫女到后妃、从太监到侍卫,全都在议论,这个刚刚死了夫君的王妃,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的法子,让皇上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走在路上,萧念和阿秦隐隐听到身后的人在指指点点,要戳断脊梁骨一般。 阿秦见萧念脸色越来越差,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忙问她怎么样。萧念轻轻推开阿秦,表示自己没事,赶紧去天牢救高延宗要紧。 天牢的守卫见萧念来了,正要行礼,被萧念拦下,并低声嘱咐,让他们暂且当她还是兰陵王妃,万不能让高延宗知晓她现在昭仪的身份。 守卫们一一答应下来。 萧念她们跟着守卫一起进了天牢,看到高延宗的时候,他正在草堆里打瞌睡,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往声音来源处望去。 等牢门打开之后,萧念让守卫先行离开,她要跟高延宗单独说些话。 高延宗翻身起来,用袖子将一旁积了灰尘的凳子扫干净,让萧念坐下。 萧念开门见山地说,“五殿下,皇上下令放你出去,你赶紧整理一下,跟我离开这里。” “皇上被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怎么突然这么好,要放我走。四嫂,你不会是背着皇上来的,打算偷偷放我走了,然后自己承担后果吧?”高延宗虽然经常转不过弯来,但他这次被关起来这么久,没事就琢磨这些事儿,总算没白浪费功夫。 “五殿下多虑了,是皇上气消了。不管怎么说,您都是他的堂兄,他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高延宗撇了撇嘴,不屑道,“就冲他,连四哥都没放过,哪里会有什么兄弟情份。” “这牢房的门都已经打开了,不会有假。剩下的事情,等咱们出去之后再说。” 高延宗本来心思就粗,加上要被放出去,心情好得很,也没再多追问,从牢里拿起外衣穿上,跟着萧念她们一道出去。 刚走出牢房的大门,忽然被一个妩媚的声音唤住,循声一望,却是那衣着华丽的王旋。她婷婷袅袅而来,“五殿下,您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高延宗停下脚步,回答道,“四嫂说,皇上已经答应放我走了,正要回府。” 王旋掩口扑哧一笑,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萧念,“五殿下怎么还管你叫四嫂呢,该改口了。” 萧念心里一怔,这王旋是要做什么,故意来找麻烦的吗。她转头看看阿秦,阿秦也是一副担忧的神色。 “你现在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啊,怎么穿这种衣服,赶紧换了吧,免得让皇上知道了不高兴。” 高延宗越听越是糊涂,他疑惑的望着萧念,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五殿下,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先回王府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你。”萧念搡了一下高延宗,想要让他赶紧出天牢,等她想好怎么跟他解释的时候再说。他的身形壮得像头猛虎,岂是一个弱女子能搡得动的。 高延宗没有想象的好哄。他已经意识到在被关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什么他怎么都不肯离开,非要萧念现在说不可,就算是阿秦在一旁拼命地拦着,也拗不过这个安德王。 “既然她们俩都不想说,那我来说如何?”王旋揪住萧念的衣袖,蛮横地将她扯到了高延宗的面前,“五殿下可要记清楚了,眼前的兰陵王妃,昨夜不知道跟皇上做了什么,今天一早就被封为昭仪了,她以后再不是你的四嫂,而是弟媳。” 高延宗牵了牵嘴角,求证似的望着萧念,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瞬间面如死灰。他可以容忍王旋嫁给高纬,因为他四哥从来就没喜欢过王旋,如果她真能寻到另一处安身之地,他和四哥都会为王旋高兴。但是萧念不一样,她曾经那样深爱着高长恭,同时也被他这样深爱着,她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放下过去,转头就当了高纬的嫔妃呢。 “你是不是为了救我,才会屈从于皇上?”高延宗话中夹杂着悔意和哀伤,时常倒竖着的眉毛,此刻无力地垂下来,他悲愤道,“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喝那么多酒,就不会出言不逊惹怒皇上,更不会让你为了救我而做出这样为难的事。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四哥的在天之灵!” 说罢,他换了个面朝兰陵王府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无限懊悔的一头叩在地上,许久不曾起身。 萧念忙上前将他扶起,替他将粘在身上的泥土和枯草扫掉。阿秦站在一旁,对高延宗道,“五殿下,以后您收收性子吧,小姐她没多少能耐,不是每次都能救得了您的。” 高延宗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味皆有,他沉默了半天后,喟然道,“最后一次见四哥的时候,他也让我收收性子,还让我不要报仇,我全没放进心里,我后悔啊。” 萧念凄然一笑,“是我没有本事,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救你。” 高延宗突然举起了右手,对天发誓道,“高家的列祖列宗和四哥在上,我高延宗在此立誓,此生不再莽撞行事,绝不给四嫂添一点麻烦。若违此誓,家破人亡、横死街头。” 说罢立即起身离去,他实在没脸再面对萧念。 王旋在一旁站了半天,看着眼前的这场好戏要收场了,颇为不甘心,“没意思,原本以为能看到有人哭爹喊娘呢,太失望了。” 萧念心中有气,见王旋又这般寻衅,一时忍不下,回击道,“王夫人,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封号应该是在昭仪之下吧。” “你想怎的?” 萧念笑笑,“那见了比自己封号高的人,是不是应该行大礼啊?” 王旋的脸涨得发紫。她前些日子故意找事,让萧念对她行大礼,没想到真如她所说,风水轮流转,没几天的功夫,轮到她给萧念行礼了。 “怎么,难道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了?” 阿秦隐约记起,萧念曾无意中说过王旋是如何欺负她,又是如何夺去高长恭小妾的身份,当时两人都被王旋气得发抖。现在看到王旋落了下风,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惩治她,一定要好好出了这口恶气。阿秦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一个字都不为她求情。 见萧念和阿秦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打算,王旋极为不愿地跪了下去,哼哼了一声“见过萧昭仪”之后,再也没了动静。 王旋的这副模样,让萧念和阿秦心中大快,报复一般,罚她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再走。王旋碍于身份,不得不从命。 不知道跪了多长时间,王旋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难过。她喉头一阵泛酸,差点呕出来。 这么久,应该有一个时辰了吧,她膝盖已经麻木,扶着牢门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自己宫里而去。她咬牙切齿道,“以前的帐没算,又添了一笔新帐。萧念,这辈子,我跟你势不两立!” 便殿里,高纬正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图纸。王旋整了整仪容,换上一副妩媚的模样,轻手轻脚来到高纬身边,谄笑道,“皇上,您在看什么,要不要妾为皇上捶捶肩?” 高纬瞥了一眼王旋,语气不善,“朕在看你先夫陵墓的草图。” 王旋以为高纬这话,是介意她和高长恭过去的关系,忙讨好道,“皇上,妾现在是您的嫔妃,已经跟他没关系了。” 高纬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碑文已经刻好,朕本打算问问你,要不要为他写点什么刻在碑阴,看来朕不必问了。” 王旋眼中显出几分失落,很快转瞬即逝,“过去,他就不喜欢妾,妾还是不动笔了,免得留在碑上,让他过世了都不得清净。” “你很会为四哥着想嘛。” “妾只把心放在皇上身上,哪里还有半点空闲为他人着想。”王旋慌忙辩解。 高纬捏起她的下颌,将唇上的胭脂抹开,脸上的妆容随着他的动作变得诡异起来。高纬冷冷道,“最好是这样。” 一瞬间,惊慌和惧意缓缓从后背升起,让王旋喉头一紧,想要呕吐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病了就去看太医,别传染宫里其他人。”高纬抛下这句话后,将她丢在便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王旋越发觉得不舒服,她扶着房间里的家什,移到了榻上。该不是刚才在天牢里跪的时间太长了?她身子一直没那么娇贵啊。王旋越想越觉得不对,扬声唤了守在外面的宫女,让她快些寻个太医来。 不多时,一名姓胡的太医赶来为她诊脉。起初他面带喜色,不多时,竟然转成了阴笑。王旋被他笑得发毛,忙问他脉象如何。 胡太医用眼神示意王旋,屏退室内其他人之后,他咧开了嘴角,将粗糙的手往王旋袖内摸去。 王旋忙抽回手,警惕道,“太医,其他人都已经退到房门外面,您有什么话可以快些说了。” “王夫人何必非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臣虽然是个小小的太医,却懂得不少阴阳之事。王夫人若是不嫌弃,臣愿意倾囊相授。”胡太医一双豆大的眼睛在她身上转来转去,嘴角几乎要留下涎来。 “大胆!你可知我是什么人,连我的主意你都敢打,你还要不要命了!” 胡太医哼了一声,敛起笑意,“臣自然不敢,只是王夫人已怀三个月身孕的事情,臣就向皇上直言相告了。” “慢着!”王旋忙喊住他,再三追问,“你刚刚说什么,三个月身孕?” 胡太医将身子转了回来,伸出三根手指,在王旋面前晃了晃,示威似的奸笑着说,“从脉象上看,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前,刚好是高长恭与王旋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不用多想,这孩子必定是他的。 这件事如果让高纬知道会如何,让王旋打掉孩子?或者,将王旋逐出皇宫?就算孩子能平安出生,一旦知晓父亲过世的缘由,一定会为父报仇。王旋可以肯定,高纬如果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绝对不会让他降生在这个世上。但高长恭已经不在了,这肚子里面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要是保不住,高长恭就会绝后。 她进宫的目的,一个是为了高长恭照顾高延宗这个五弟,另外一个,就是不要让萧念好过。现在跟萧念比,她已经落了下风,如果再因为这个孩子让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她永远都不能报复萧念。 既想要留下孩子,又不能留下孩子,真是左右难为,急得王旋额头直冒汗。 “其实,臣有一个办法。”胡太医已经看出了王旋的顾虑,他故作高深,话说了一半,仿佛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王旋忙问,“是什么办法?” “爱子是人的天性,皇上即便是天子也不能例外。可他到现在就太子一个子嗣,如果能多个孩子,想必一定会龙颜大悦。” 冒充皇子,似乎是个办法。王旋眉头刚刚平复,又忧心起来,“不对,就算前几个月能瞒得住,等到临盆之日,一切不都暴露了么。” “只要安排臣专门照顾夫人的龙胎,臣自然就有办法让皇上不起疑心。” “你有那么好心吗,我怎么能相信你?” 胡太医抄了抄手,嘿嘿道,“臣想跟夫人讨一样东西。” 都什么时候了还绕弯子,王旋早已心急如焚,“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你。” 胡太医贼笑着,用那双小眼睛将王旋上下打量了一番,“臣要的嘛,王夫人一定有,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给。” 王旋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又气又恼。这个太医分明是趁人之危,想要吃她豆腐。要是被高纬发现自己跟太医之间不清不楚,估计会死得很难看。但要不答应太医的条件,她能安然过关么。 胡太医并不催促王旋,站在一旁不急不火的等着回话,顺便再反复看几遍眼前的美人。 刚才提及高长恭的时候,高纬就已经满脸的不悦,要是这事儿真传到他耳朵里面,结果恐怕不是王旋一个人能承担得了的。 “有没有其他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王旋问。 胡太医将两手叠在身前,悠然道,“冒充皇嗣,一干牵连人等,都是杀头的大罪,夫人总得给臣一个能够冒死而为的理由吧。” “冒充皇嗣,已是欺君,再与他人暧昧不清,岂非罪上加罪。这绝对行不通,我不答应。” “这件事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夫人要是不同意的话,臣回太医局之后,一定会闭口不提此事,更不敢在人前多话,以免让夫人落人口实。不过,换了其他太医来诊脉,他们就未必有臣这般口风了。” 这件事摆明了不能让第三人知晓,他还故意如此说,明显是在威胁。王旋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太医杀了干净,又怕下一个太医太过口快,将此事传了出去,潜在的威胁实在太大。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僵持了许久。 直听到门外穆提婆的通禀声,王旋面如土色,眼神也慌乱了。太医就在房内,高纬如果进门之后询问她的病况,得知真相,她立即就会死的很难看。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近,王旋越来越焦虑,这种焦虑随着高纬推门而入的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太医也在,正德夫人的病情如何?”高纬不过随口一问而已,没想到却吓得王旋抖了起来。 胡太医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有难言之隐。就在他开口回答的一瞬间,王旋突然间走了过来,她勉强撑出一个笑容,对胡太医道,“就按照太医所说的办,开什么方子配什么药,我都听太医的。” 此时再不答应,莫说孩子,恐怕自己都要完蛋了。 胡太医嘴角一弯,满脸堆笑地禀告,“臣恭贺皇上,王夫人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子,九个月后,喜添龙儿。” 后宫已经好几年没有添丁了,乍听到这个消息,高纬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他呆了一下,指了指王旋,问太医,“正德夫人有了朕的孩子?” “是的,皇上,千真万确!”胡太医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 高纬由惊转喜,眼中笑意满满,“朕就知道上天不会亏待高家,一定会多子多福。太医快快请起,跟朕详细说说。” 胡太医起身后,躬身回道,“皇上,王夫人身子娇弱,看上去胎象不稳,臣建议不要让太多人打扰,以免让夫人受惊,动了胎气。” “可有方子调理?” “臣有祖传的一套调理方法,足以保夫人和龙子无虞。” 高纬大喜,下令道,“既然如此,正德夫人就交给你了,九个月后,你要给朕一个好好的夫人和龙儿。” “臣事于主上,自然无不尽力。” 王旋听完,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能瞒过高纬,保住高长恭的孩子,她可以忍辱负重,去做任何事。 高纬吩咐完太医之后,转身面对着王旋,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恨屋及乌,自然爱屋也会及乌。他揽住王旋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你一定要给朕生一个儿子。” “皇上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王旋靠在高纬肩头,声音轻柔,目光却极其阴毒。 高纬沉浸在即将当父亲的喜悦中,完全没有质疑太医的话,更没有留意王旋的眼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3 白衣身影 归兰堂里,萧念换穿上了符合昭仪身份的衣衫。她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每次一出去,就听到一些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她总是不受控制地认为是在说自己。次数一多,宁愿留在房里练练字。 阿秦端了一碗莲子羹过来,小心放到桌上。她看着纸上的字迹,轻声念了出来:夜台长自宗,泉门无复明。独有鱼山树,郁郁向西倾。睹物命人感,目拯使魂惊。望碑遥堕泪,抚墓转伤情。轩此终见毁,千秋空建名。 反复读了几遍,只觉得心中异常压抑。阿秦叹了口气,对萧念道,“小姐,你心里好苦。” 萧念笑了笑,“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我哪里苦?” “你就别装了,跟你这么久,你心里想什么,难道我还不明白么。” 萧念点了点阿秦的额头,“臭丫头,开始装大人了。” 阿秦挺直身子,似乎底气随之足了几分,“我早就是大人了,是小姐一直当我不懂事罢了。” 萧念拉着她坐下,递给她一把汤匙,“好,你是大人了。来,一起喝羹。” 阿秦喝着羹,眼睛还一直看着那幅字,看了一会儿,她疑惑道,“咦,小姐,你为什么没有写落款?” “这首诗是给他的,希望能刻在他墓前的碑阴上。” “小姐要留自己的名字么?”阿秦说完,迅速捂住了嘴巴,她家小姐本就因为昭仪的身份很不开心,她怎么又提起这茬。 萧念已经不是他的妻了,实在不适合留自己的名字。她从一旁拾起毛笔,蘸足了墨,玉笔游走,留下了一行小楷,字形娟秀、工整饱满。 阿秦看着上面的落款,赞道,“用五殿下的名字?对啊,五殿下不喜文墨,说不准正在发愁,憋不出悼文来呢。小姐想得周全,这样一定是最为恰当的。” 萧念将笔放回笔架,拿起这幅字仔细看了看,“轩此终见毁,千秋空建名。幸好皇上没有给他扣一顶不臣的帽子,总算是成就了他的一世忠武。” “小姐,你每次提起他都会难过很久,阿秦看着心疼。” “只有会痛、会难过,我才会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阿秦沉默良久,黯然道,“或许这就是命吧。” 萧念拍拍阿秦的肩膀,安慰似的说,“天无绝人之路。” 正要再说几句,却听到门外传来了太监们报喜的声音,“正德夫人有喜,皇上有旨,后宫设宴十日,齐贺添子之福。” 听到这话,萧念气不打一处来。高长恭刚过世一个月,尚未入土,他的小妾就改嫁他人,并怀上了孩子,甚至这般大肆庆祝,真是不知廉耻。萧念拍案而起,提了步子,就要去找王旋算账。 阿秦迅速挡在了萧念的身前,“小姐,这是皇上的意思,他正开心着,你现在去触他霉头,这不是自找难堪么?你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得忍一忍。” “我不是去找麻烦的,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萧念连哄带骗道,“阿秦,碑阴正等着刻字,你赶紧把这纸送去安德王府,别让工匠们等急了。” 虽然阿秦还是不放心,但萧念安排的事似乎很急,她想了想,最后听话的办差去了。 房间里就剩下萧念一个人,没了顾忌,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立即快步寻了过去。 刚回宫那些日子,听不少宫女说王旋得宠,她还不信。连个下榻处都没得着,只能借居在高纬的便殿,这算什么得宠?即便是从没见过皇上的几名采女,也都分了一处院落加两个宫女侍奉。现在看来,真是君心难测。 越想越是混乱,这事就像只猫爪子在不停地挠着萧念的心,让她又痛又痒又烦躁。 到了高纬便殿的时候,已经门庭若市,里面或站或坐,到处都是人。守在门外的穆提婆一眼就看出来了,今天这么多人,大部分是跑来拍马屁的,就萧念一个是来找麻烦的。他立即伸手拦住去路,送了笑脸,“昭仪娘娘,今儿个是个好日子,您也来贺喜呢?” “贺什么贺,我是来劝谏的。”萧念冷着脸回答。 “娘娘,不管怎么说,您都是皇上的嫔妃,不能找皇上晦气呀。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回宫里打打奴才出气,何必非跟这事较劲儿呢。” “你这是赶我走?” 穆提婆赶紧躬下身赔礼,“娘娘言重了,奴才哪能赶主子,借给奴才十个胆子都不敢啊。” “那还不赶快闪开!” 穆提婆答应得很痛快,就是身子纹丝不动,仍旧将萧念挡在外面。 萧念怒气又增了几分,这个宫里,难道就没有一个敢直言的么。孩子没生出来就这般张扬,真要是生了,不定要怎么折腾。 里面刚刚十分喧闹,忽然间安静了些,高纬的声音响了起来,“朕自受天命以来,膝下一直子嗣不旺,如今正德夫人有了身子,朕十分欢喜,决定升她为昭仪,若日后诞下的是龙子,朕再提封她为娥英。自今日起,后宫设宴十日,大家尽管开快畅饮,不醉不归!” 萧念顾不得后果,冲着房间里面大喊了一声,“我反对!”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看,是哪个胆儿肥的来找死。 高纬乍听到反对之声,极为不悦,等看到说话的人是萧念,嘴角瞬间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你气冲冲地跑过来,是来埋怨朕给你的宠爱不够,还是恼怒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若是前者,大可以等朕到你房里的时候慢慢说,若是后者,朕也无能为力了。” 萧念何时听过这等不羁的话,面对高纬这半遮半掩的挑逗,立时臊得红了脸,两颊热得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王旋见她来,明显很不开心,她收了笑意,肃着一张脸说,“这不是萧昭仪吗,怎么也会来这里凑热闹?” 萧念顾不得回答她的问题,直接对高纬道,“四殿下刚刚过世不久,皇上作为他的弟弟,此时大宴宾客,也不怕被世人耻笑!” 高纬的兴致被萧念败掉,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殿外,双目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这是在为自己前一个男人打抱不平?别忘记,你现在的丈夫可是朕,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是就事论事,没有掺杂丝毫个人感情。” “有没有掺杂个人感情,你自己知道,朕也知道。”高纬冷笑一声,“赶紧回你自己房里,别在这里给朕添堵。” “皇上如果不撤掉这个旨意,我是绝对不会走的。”萧念极为怪异的一笑,低声说,“皇上鸩杀堂兄,连续抢走两位嫂夫人,做得如此大张旗鼓,恐怕远在沧州的广宁王二殿下还不知晓吧?” 广宁王高孝珩是高长恭同父异母的二哥,幼时一直关系密切。其人文武之才,不亚于高长恭。只因锋芒太过,被高纬早早调出京城,负责沧州事宜。 高纬面色一紧,蹙眉道,“你这是威胁朕?二哥就算知道了能如何,他不过是臣子,难不成敢无诏入京。” 看到话已经起了作用,不需要再继续挑明,点到即止即可。萧念浅浅一笑,“臣妾不过是提醒一下,等到皇子或者公主诞下之后,别忘记请广宁王来邺城喝满月酒。” 抛下这话,萧念扭头便走,全然不顾高纬铁青的脸色,以及在座哑然的众妃嫔。 纸里包不住火,再隐瞒,这两件事早晚还是会被高孝琬知晓的,到时候,恐怕不仅仅是来喝杯满月酒那么简单。 高纬被萧念气得牙根痒痒,却不得发作,恼了半天,才愤愤道,“十日贺宴暂且取消,等满月时一道庆祝。” 全场哗然,一向任性妄为的高纬,竟然也会被人劝住,实在是出乎意料。她们以为萧念不过是个以美色迷惑主上的人,现在,看法开始逐渐改变,或许,萧念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萧念刚刚走出去没多远,就撞上了阿秦。没错,就是撞到身上了。 方才,阿秦匆忙地仿佛是丢了银子,一路飞奔而来,见了萧念之后收不住步子,一头扑到了她怀里。 “怎么这么着急?”萧念关心的问。 阿秦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当然着急了,我去安德王府之前,就知道小姐一定会去找皇上。我怕小姐出事,把事情办好,立即往回跑。不过看样子,小姐好像没事啊?” “你不会盼着我有事吧?”萧念打趣道。 “千万别有事,一辈子没事才好呢。” “回去吧。啥事没有,顺道把皇上和王旋给气着了。” 阿秦震惊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小姐,你真厉害,连他俩都能受你的气。” 萧念低声自语道,“他俩可是没一个好惹的人。现在出气,以后就有的是罪受了。” “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萧念忙掩饰地笑笑,“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 阿秦茫然地点点头,快步跟上了萧念。她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对萧念说,“我从五殿下那里听到一件事,五天之后,兰陵王墓竣工,葬礼就定在那天举行。小姐,你要参加吗?” 萧念苦笑一声,望着天上飘荡的浮云,感慨万千,“我用什么身份去,他的前妻?哈哈哈,还是不去的好。等事情结束以后,再去找他谢罪。” 阿秦忧虑道,“我听说,好像王旋要去参加葬礼呢。” 萧念愣了一下,心中怏怏。王旋明明已经不是他的妾室,甚至怀了别人的孩子,竟然要参加他的葬礼,实在太过分了。萧念越想越是生气,脚下的步子不觉加快了几分。 举行葬礼那天,民间的百姓自发去了很多,他们从出皇宫开始,一直跟到邺城北郊的墓地,哭号了一路。有些身体差的,连着哭晕了几回。 在这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邺城都很难听到丝竹管弦之声,优伶更是难觅,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祭奠高长恭。 至于萧念,一连数日都躲在房间里,不吃不眠,神色憔悴。阿秦看着担忧,时常找她聊天解闷,但每次说不了几句就沉默了。 这天又是这样,阿秦看不下去,劝萧念出去散散心,总闷着,会闷出病来的。 起初萧念不愿意动,终究拗不过阿秦的坚持,换了身衣服,出了归兰堂。 时值春末,四处新绿,偶尔几树梢头开了些小花,香气宜人。这里来过许多回,时常会遇到他,今天再至,却物是人非了。萧念本想散心,却睹物思人越发伤怀。 正伤感着,眼前忽的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往梅林方向去了。萧念觉得这身影非常熟悉,虽然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想起高长恭。来不及告诉阿秦,她径自追了过去。 桃林里的花早已经谢了,长出了茂盛的叶子,将人的视线阻隔在树的一侧。萧念绕过几株桃树,寻觅着刚刚出现的人影。 四下里安静非常,根本听不到他人的脚步、或者呼吸的声音,只有自己每走一步,碰到树枝,发出喀啦的响动。 找了半天都不见踪影,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要放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再次出现了一抹白色,仍是没有停留,一闪而过。 萧念这次看清楚了,她不再犹豫,立即提了裙裾下摆,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身影领着萧念连拐了几个弯,进了桃林深处,这才停下来。 萧念大喘着粗气,一手扶着树,撑住身子。她问,“你是谁?为何要引我来这里?” 身影站在原处不动,也不肯转过身。 虽然从身形上看,萧念感觉像是高长恭,但他早已经过世,葬礼都举行了许多时日,眼前的人绝不可能是他。或许这是他的魂魄?要不然怎么会一直躲在树荫下不见日光,更不肯说话和正面示人。 “四殿下,是不是你?”就算知道对方可能不会回答,她仍是忍不住问了,她是那样渴望对方告诉她,他就是高长恭,是她心里一直牵挂着的那个人。 他一如方才的模样,静静地站着,若不是衣角被微风飘起,萧念定以为是挂在那里的一幅画。 等她休息好了,想要走过去看看他的容貌时,他又闪到了前头,一直与她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 萧念似乎明白了,对方并不想让她靠近。她就近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自语一般地说着话,“我那天回到府里的时候,与你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想找样东西留个念想都做不到。幸好你把面具留给了五殿下,他们用它退了周兵之后,我讨了来,日日放在枕边,像是你陪着我一样。” “夜里醒来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是在梦里,闭上眼睛之后,再睁开,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我就这样骗着自己,一天一天地熬过来。” “地下那么黑那么冷,你一个人会感到害怕吧。若不是还顾念着阿秦和五殿下,我一定会去找你,跟你作伴。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怨我没有等你?是我的错,没有守住承诺,我也经常这样怨自己。” 萧念眼睛里波光闪动,远处的人儿衣袂飘飘。 她对着那个身影,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如果高长恭真的活着,她兴许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只会埋在心底,永远不让他担心。可她心里是明白的,那人的确不在了,眼前的这个人影,只是看着很像罢了。 说了半天,萧念累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对那个人影说,“宇文达,谢谢你听我说了半天话,我心里舒服多了。” 是啊,这天下除了宇文达,还有谁的身形能跟高长恭一样呢。 那身影颤了一下,像是因为被萧念猜中了身份,而感到震惊一般。 “虽然你害了他,但今天我很累了,不想为他报仇。过来坐吧,一起说说话,等改天休息好了,我再找你算细账。” 他似乎想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仍旧站在那里。 萧念用激将法道,“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今儿个怎么不敢跟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同席而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4 悬赏捉达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阿秦的声音。方才在御花园的时候,跟萧念一起看花游园,她一走神的功夫,萧念就没影儿了。在附近连问了几个宫女,才知道萧念一个人往这边来了。她立即赶了过来,只是此处的岔路甚多,找了半天才找到正确的路。 萧念听到之后应了一声,站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阿秦一路跑来,直到看见萧念,脸上的担忧神色才稍减几分,“小姐,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乱跑,这边荒凉得紧,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他带我来的。”萧念淡淡一笑,向远处树下人影的方向指了指。 “没有人啊,也没有鸟兽。小姐,你说的他是什么?” “怎么会没有人,分明就在”萧念往人影方向看去,顿时愣住了,树下空空如也。她跑过去,仔细看了看地面,连个脚印都没有,更不用替什么人影了。萧念疑惑道,“好奇怪,刚刚明明有人啊。” 阿秦担忧起来,她的小姐该不会是因为最近受到的打击太多了,产生了什么幻觉吧。“小姐,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放松些。” “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一个白衣人影?” 阿秦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一时间,萧念也不确定了,难道她真的是最近休息不好,看错了? “好了,小姐别再看了,我们先回去吧。”阿秦不敢让她一个人乱跑,连忙拉住萧念,带她回去。 萧念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棵树下,如果真的没有人,那她刚才说的半天话,是在自言自语了?按理说,她现在的年纪,应该没糊涂啊。 回去之后,隔了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据说那天夜里,中宫的一个小宫女晚上睡不着,没事出来赏月,其实就是去院子里瞎溜达,猛地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从眼前飘过,头发没有束,长长的披在肩上,小宫女当时就被吓的嗷了一声,昏过去了。 起初没人相信,后来见过的人多了,事越传越玄乎,变成了一个身穿白衣,满脸鲜血,面目狰狞的女鬼。有人说,这是因为宫里的女人死得太多,那些怨气聚成了一个实体,夜夜出来索人性命。自从这事发生之后,罕有人再来这边了。 萧念从来不相信鬼神一说,她猜想,或许这个白衣人影,就是那天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个,有极大的可能是宇文达。她想不通的是,如果真是宇文达,他最想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杀了高纬,让齐国大乱,然后趁机将其并入周国。再退一步说,就算高纬身边有高手护卫,刺杀不成,凭他的功夫,出入皇宫如同过无人之境,何必遮遮掩掩,吓唬小宫女呢。 越琢磨越想不透,最终她放弃了,每个看似不合理的表象,背后一定有个合理的理由,只是暂时没有找到罢了。等过几天,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这个背后的阴谋就会浮出水面,。 数日后,当萧念以为这件事已经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再次遇到了宇文达。跟上次不同的是,这回他没有躲躲闪闪,而是直接出现的。 那时候,萧念正在桃林里散心,宇文达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依旧是白衣纸扇打扮,跟以往不同的是,纸扇和衣襟上溅满了暗红色的斑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血迹。 见到他,萧念先是一惊,随后说道,“你是把齐国的皇宫,当成自己的后花园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宇文达脸上冷得几乎要结冰了,他没有回答萧念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道,“兰陵王墓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我!”宇文达语气越发强硬。 他一来就问这个问题,一定是有什么计划,绝不能轻易告诉他答案。萧念别过头去,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他是你男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看不到么,我现在是皇上的嫔妃,早就跟他没有关系了,我自然不知道他的墓在哪里。” 宇文达神色一凝,一股杀气自内而外散发出来,他伸手点住了萧念身上的穴道,用满是血迹的纸扇横在她的颈前,那凌厉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穿透,“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萧念怎么会受他威胁,她长吸口气,合上了双眸,“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宇文达纸扇逼近了几分,薄薄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将皮肤划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给多少次机会也是一样,萧念绝对不会屈从于他人的威迫。 见她这般模样,似乎真的不打算说。宇文达诡异地一笑,将唇贴在她的耳边,柔声道,“要不,你做我的女人吧,就在此时此地,风景正好,还有天地为证,想来定是极为风月。” “你要敢碰我一下,我立即咬舌自尽,等我见到四殿下,将你的所作所为一并讲给他听,他必定将你挫骨扬灰!” 宇文达大笑道,“兰陵王要是看到你已经改嫁高纬,不知道他会先惩罚谁呢?” “我和他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我也没兴趣管,我只问他的墓在什么地方!” 萧念翘了翘嘴角,“你想知道,自己下去问他啊。” 看来,从萧念嘴里是撬不出什么话了,宇文达冷目看了她一会儿,“如果我没猜错,阿秦应该在附近吧,她看到你受制于人,不知道会不会告诉我呢?” 萧念被他气得两眼发黑,怒目而视,“你要敢对阿秦不利,我不会放过你的。” 宇文达捏起她的下颌,打量了一番她的模样,“你会对我做什么呢?杀了我,你没那个本事,难道是要我的身子,啊,好害怕,我还没被女人强迫过呢。” 萧念恼羞成怒,“一直以为你虽然狡诈,也有几分君子的坦荡,原来是我瞎了眼,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君子,也从来不屑做好人。我只为自己珍惜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所谓的声名不过是负累,除了让人束手束脚、活得辛苦以外,一无所用。” 他自己先承认了,反倒让萧念无话可说,她憋了半天,骂了四个字,“无耻至极!”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宇文达目光望着远处某个地方,所视之处,一个女子快步走来。宇文达将萧念的肩膀当成柱子,懒洋洋地把手搭了上去,既让自己轻松一些,顺道可以羞辱一下萧念。 很快,阿秦就来到了他们面前。萧念被点住穴道动不了,只能任由宇文达半搂半抱着。宇文达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完全不怕被人看到。 阿秦盯着他们两人看了一会儿,突然间用手指着宇文达,脸上的表情证明她此刻极为愤怒,“哪里来的小太监,敢对昭仪娘娘无礼!” 宇文达脸黑了下来,他一身的阳刚之气,怎么就像太监了。虽然衣服脏了点,但明显跟那些阉人不一样。 “说的就是你,还不赶紧把手放下来!” “我是周国的代奰王宇文达。”宇文达没好气道。 阿秦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周国的王爷?” “嗯。” “在周国,太监也能做王爷?” 宇文达心中恼火,却没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太监。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萧念极为畅快,起初偷偷地笑,后来笑得声音越来越大。她第一次发现阿秦这么有趣,关键时候一句话能把人气死。 宇文达伸手将萧念的哑穴点了,省得一会儿问起话来,她在一旁插嘴。 “小姐,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快点回宫了。”阿秦说完,就要过来拉走萧念。 宇文达闪身挡在了前面,颇有深意地一笑,“阿秦,我问你个问题,兰陵王墓在什么地方?” “你是要去祭拜他么?别去了,那边荒凉得很,连个人影都没有。像你这样的小身板,去了一准儿喂了虎豹。” “要是不说,我就只好把你家小姐给杀了。”宇文达说得柔和,目光却极为锐利。 “别闹了,你扮得一点都不像,赶紧回自己宫里伺候主子吧。” 宇文达从身旁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暗运内力,瞬间弹了出去。随后悠然道,“你不相信我会杀人?兰陵王府的大小奴仆,在两个时辰前尽数死于我的扇下,这就是不顺从于我的下场。” 阿秦头顶一热,有什么东西滴到了头顶上。接着,啪嗒一声,一只白鸽掉在身后的地上,胸膛被一片树叶贯穿,已经死了。阿秦摸了摸脑袋,将手放到眼前一看,一片鲜红,她惨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见血就晕,废物!” 萧念暗忖,兰陵王府的人,真的都死了么,还是宇文达用来吓唬阿秦的借口。如果没死,那他身上喷溅的血迹又该如何解释呢。看来宇文达极想知道墓的所在地,在明确对方目的之前,她绝对不能说。 宇文达哼了一声,“我就不相信问不出答案。”说罢,他抓住萧念的手臂,一跃而起,纵身掠出了桃林,消失在树梢之外的天际。 阿秦听到声音似乎消失了,才睁开眼睛,翻身爬起。她焦急地四下扫视了一遍,没看到萧念的身影,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怕是被掳走了。她立即飞奔回去,向上禀告,以便于安排人救出萧念。 那宇文达掳走了萧念之后,在路上连问几个路人,都没有得到答案。他琢磨着,应该是自己身上的血迹吓到了百姓,他马上寻了处成衣铺,买了身本地百姓的普通衣物换上,又去香火店买了些纸钱、香烛和贡品。 再去打听的时候,其他人以为宇文达是要去拜祭兰陵王的,热情地为他指明了方向。听完,宇文达立即带着萧念去往邺城北郊。 这里十分荒凉,连墓旁的几棵松柏看上去都无精打采。一块刻满字迹的石碑,就立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此处是他的长眠之地,鸟兽罕至、人烟稀少,他一定会很孤独。萧念缓步走上前去,轻抚着墓碑,指腹划过一道道刀斧雕琢的铁画银钩。 “齐故假黄钺太师太尉公兰陵忠武王碑,王讳肃,字长恭,渤海蓨人遂饮药薨”萧念只念了几行,再也不忍心往下看。望碑遥堕泪,抚墓转伤情。那诗句又忆了起来,让她整颗心都沉下去了。 宇文达说,“念啊,怎么不念了?” “明知道我不会帮你,为何还要带我一起来,就不怕我会故意捣乱?” 宇文达抬头看了一眼,接着蹲下身子,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点燃了香烛纸钱以后,“难道你也不打算给他烧点纸钱?” 虽然萧念没想明白他打的什么算盘,却仍是走了过来,从他手中接过了纸钱,一张张放进火里,看着它们化作灰烬。 “他是我的亲人。” “你却是杀他的人。” 宇文达将手里的纸钱一起丢进了火里,火焰瞬间烧到数尺高。 萧念倒退了两步,怒目而视。 宇文达说,“兰陵王分明已死,但四皇兄执意说他还活着。今天,我要打开兰陵王墓,看看他到底死还是没死。” 此话一出,萧念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激起惊涛骇浪,“四殿下辞世,亲眼所见的非我一人,皇上、后妃和各位送葬的大臣都曾见过。宇文达,你怎么能为了别人一句怀疑的话,就扰他安宁!” “不是别人,是皇上,我的四皇兄。” “四殿下也是你的皇兄!他与你同母所生,流着至少一半相同的血液!你要敢动这墓一草一木,我就算此生不能报仇,死后化作厉鬼,也绝饶不了你!”萧念无法平和地说话,她不会武功,力气也拼不过他,只能用诅咒来释放自己心中的怨气。 宇文达丝毫不恼,他一如方才般波澜不惊,“除了诅咒,你能奈我何?与其逞口舌之快,不如拿个铁锹帮我挖土。” “我还能杀了你!”萧念手想跟宇文达拼命,忽觉颈后一痛,整个人失了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宇文达拍了拍手,“世界安静多了,可以干活了。” 不知多过了多久,萧念被一个声音唤醒。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看看墓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宇文达损坏。当她望过去的时候,心情瞬间冷到了极致。墓门裂开了一条缝,已经被打开了。 他怎能真的这么做,就算不念着兄弟情分,也该顾及死者为大啊。 她的长恭在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萧念狼狈地翻身爬起,像是中了邪一样,将墓门用力推开,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 “小姐!你不能进去!”阿秦喊了一声,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她连忙转身向高纬施了个礼,从地上捧起一盏香烛,跟在萧念身后追了上去。 墓内的空气十分沉闷,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阿秦担心萧念会出事,壮着胆子寻了半天,才发现她的身影。这时候,萧念正跪在水晶棺前痛哭失声。阿秦将烛火放到一旁,晃了晃萧念的肩膀,“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念伏在阿秦肩头,泪吧嗒吧嗒地湿了一片,“四殿下不在了,他不在了啊。” 阿秦探头往棺材里一瞧,盖板大开着,里面空空的。 “你别哭,我们先出去再说。”阿秦搀扶着她,一步一步退出了墓中。 外面有风吹来,呼吸畅快了不少。 等萧念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站着的是高纬,还有宫里的数十名侍卫。这件事已经闹这么大了?她失魂落魄地给高纬行礼,一屈膝,整个人栽到了地上。 “四哥怎么样了?”高纬问。 萧念心中愤恨,泪目道,“他的遗体不在墓中,一定是宇文达那个混蛋将他带走了。” 在齐国的境内、包括皇宫,有人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这实在是奇耻大辱,高纬下旨道,“宇文达竟敢掳走后宫嫔妃,盗去兰陵王遗体,实在罪大恶极,传朕旨意,悬赏捉拿宇文达,有擒获者,不论死活,赏银千两、官升两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5 墓是空的 宇文达心情沉重地回到了代奰王府。 大殿的桌子上堆了几坛酒,他奔波了数天,想喝点解解乏。他漫不经心地摸着坛口的泥封,心里反复琢磨着前几天的事。 他万万没想到,兰陵王墓竟然是空的。据他所知,那天是高纬亲自入殓,无数人守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水晶棺抬进了墓中。按理说,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难道是有人在他之前,已经动手了?但是一个已经一个月没有进水米的人,能活着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的殉葬品没有被盗的痕迹,那个盗墓贼偷走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做什么? 宇文达越想越是混乱,他觉得这件事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就在他愁眉紧锁的时候,房门骤然间开了,张女毕进得房来。 “你去查的怎么样?” “高长恭可能真的没死。” 张女毕眼睛里闪出光来,忙追问,“你见过肃儿了?他还活着对不对?” 宇文达心里一阵厌烦,又是肃儿,整天都在说肃儿,高长恭哪里好,让母亲这般整日里牵挂着,分不出一刹那的时间给自己。他冷冷道,“兰陵王墓里面的棺材是空的。” “肃儿果然没死,我就知道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张女毕喜上眉梢,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里面没人,也不一定就还活着。” 张女毕的目光瞬间凌厉了,“你敢再说一遍?” 宇文达愤然起身,将整日放在桌子旁边的鞭子拿了起来,递到了张女毕面前,“又要打人是不是?我由你打!” 张女毕原本要腾起的怒火,被这话暂时压了回去,她木然地看着,宇文达将鞭子塞进了她的手里,然后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上。 “隔着衣服打,不够过瘾是不是,要不要脱掉上衣?”宇文达猛地将外衣撕了下来,整个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有些由于日子过得太久,颜色已经淡的看不出来,还有些伤口刚刚结痂,如同一条可怕的血虫攀在背上。他接着说,“我从小受到的苦痛,一点都不比高长恭少。你却只心疼高长恭,对我不管不问,偶尔见几次面,也是非打即骂。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何要将我生下来?” 张女毕无情道,“如果不是宇文泰欺骗我,让我以为可以用你换回自由之身,我绝对不会生下你这个孽种!” “哈哈哈,枉我一直敬你如神佛,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个儿子不过是个孽种。”宇文达笑得凄凉,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孽种,不配你对我好,我是喜是忧、是病是死都与你无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想离开我身边,去找高长恭。我告诉你,赶快死了这条心,甚至连想都不要想。动手啊,你赶快动手打啊!最好将我打死!你是我一个人的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还你自由身!” 一声鞭响随着皮开肉绽的痛楚,同时落了下来,刚刚结痂的背上再次裂开一道血痕,沿着脊背的弧度流下一行殷红。 “痛快!”宇文达掀开桌上酒坛的泥封,就着鞭笞,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鞭声持续响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渐渐小了。 宇文邕自从知道高长恭可能未死的消息之后,就一直没有给宇文达安排与齐国有关的差事。因为他在攻打洛阳的时候,犯了个自己都无法原谅的错误。那就是轻易相信了兰陵王已经过世,并指派宇文达和张女毕两人做先锋。他以为哀兵必胜,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兰陵王居然再次出现,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或许该想一个更为详尽的策略,等他将每一步都设计得天衣无缝时,才是拿下齐国最合适的时机。 齐国皇宫里,萧念回归兰堂已经多时。 她这些天精神不佳,一想到高长恭的墓地被毁坏,遗体不知去向,心里就像是刀割一般的疼。她当时就在宇文达身边,却没能力阻止,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难过。 还有兰陵王府的那些奴仆,全都惨遭杀害,在埋葬奴仆们的时候,萧念发现少了一个人,是那个怪异的老道士,兴许是他刚好不在,逃过一劫。细想一下却发现,自从高长恭出事之后,这老家伙似乎就一直没有露面。很难不让人将他的这种行为,跟树倒猢狲散这句话联系到一起。 就在萧念想得出神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她猛地回过神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昏黄的烛光下,一个人影自窗外一晃而过。萧念走过去仔细查看,外边却恢复了平静,再没看到风吹草动。 等她转身回来的时候,房间正中赫然多了一个人。他身上的白衣一尘不染,长发披肩,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归兰堂里罕有人至,阿秦又不在身边,即便大声呼喊,恐怕也不会有人来抓他。萧念心中不快,语气极为恶劣,“宇文达,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想知道的、想做的,都已经达到了目的。对你来说,我根本没有利用价值。” 那人正过身来。萧念看到,他的下半张脸被白纱遮住,眼睛里的目光透着哀伤。他就这样望着她,“我不我不想弄成这样,是你误会了。” 萧念轻哼一声,细细数来,“你跟陆令萱勾结,引皇上对四殿下疑心大生,害他枉死,这是误会么?你跑去兰陵王府,将所有奴仆杀害,这是误会吗?你将我打昏,掘墓带走四殿下,这是误会么?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都无法改变事实!”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或许真的如此,但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带你走。” “哈哈哈,带我走?直接掳走便是,说得这么好听做什么。” “你别任性了。” “任性又怎样?我此生只会心甘情愿跟一个人走,那个人不是你!” 他不但不怒,眼角反倒添了一抹笑意,“那个人是高长恭?” “这与你无关。” 他望着萧念的目光,更温润了几分,“你怎么不问我为何遮面而来?” 萧念不屑地笑了一声,斜睨道,“需要问么,天下间除了宇文达,有谁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玩这种无聊把戏。” “你生气的样子,这么有趣。”他淡淡一笑,手指捏住面纱的一角,准备扯下来,以真面目示人。 忽然间,屋外火光闪烁,似乎有一大帮人正在往这边赶来。细耳听去,步伐一致,极有可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 他脸色大变,急忙拉住萧念的手,想要带她离开这里。 萧念拼命挣脱开,“已经吃过你两次亏了,每次都没好事。如果你不点我穴道、不将我打晕,别想我跟你走!” 他愣了下,握住她的手渐渐松开了,“只要是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勉强。” “不要再假惺惺了,我早就看透了你的本性。”萧念望着窗外,恨恨地说,“你看,窗外有好多火把在晃动,侍卫们很快就会将整座宫殿包围,你是跑不了的,等将你抓住之后,所有的愁与怨,我都将从你身上一一讨回!” 他眉头蜷成了一团,左右权衡之后,对她说,“今天的话没有说完,等下次有机会我再来找你。”话毕,纵身从窗口掠了出去,彻底消失在萧念的面前。 房门咚的一下,被两个侍卫撞开,陆令萱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她行礼后道,“萧昭仪,刚刚似乎有个人影闯进了房间,臣看到之后立即带人过来捉拿,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萧念点点头,算是应了。 陆令萱一声令下,侍卫将房间里里外外翻了遍,没有寻见人影。她带人又去了皇后的房间,仔细搜查之后,仍是毫无收获。 其实,未等陆令萱进门,那人就已经离开很远了。他的轻功极好,天下间能与之齐名者寥寥无几。他出了宫门,直奔邺城北郊。那里有一处山洞,位置十分偏僻,若非知晓方向,生人极易迷路。 很快,白色的身影没入一片苍绿的树林。他飞身而起,脚尖点在树身之上,借力前行,路上没有留下一个脚印。不多时,一个洞口出现在面前,他掀起外面垂下来的藤蔓,躬身走了进去。 约莫走了两三里远,陡然现出一片开阔地,石床石桌石凳无一不全。对面是一条地下河,水清澈见底,偶有鱼虾嬉戏,其余三面皆为石壁,洞顶处有一道狭长的裂缝,透下一束月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 一名老者正斜躺在岸边,手里握着鱼竿,悠然垂钓。只听声音,不需回头,老者已经知道是谁来了。他打了个哈欠,对那人道,“见到了?” “见到了。” “死心了?” “不死心。” 老者骤然翻身站起,愤怒地将手中的鱼竿丢在地上,转身面对着这人,大步而来,“高长恭啊高长恭,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为了个女人,变得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当年的那些傲骨和志气呢?” 那人将遮在面上的纱巾撕了下来,一张貌惊天下的柔美面庞露了出来。真的是高长恭! 高长恭平静道,“傲骨和志气只属于兰陵王,他已经随着那杯毒酒化作一抔黄土。现在活着的人,不过是个普通布衣百姓,无名无姓,愿得一人心,此生再无所求。” 老者一掌拍在自己额头,恨铁不成钢,“贫道费了那么多银子买药,就救了这么个废物!” “道长穷极所有,救了在下一命。此恩此德,不敢有一时忘却。道长若是凭此要挟,在下宁愿将此命还于道长,两不相欠。” “贫道好像没做什么呀。不过是跟你说,别去找萧念了,她有她的生活,你有你的使命,就这也算要挟?” 高长恭语气柔和了些,平静地说,“我不会放弃她,因为她是世上唯一属于我的东西。” 老道士被这话噎得半天没吭声,最后一摆手,嘟囔着,“女人真是个害人精,把好好一块璞玉,生生变成了粪坑里的石头。” “阿念从未害过我。” 老道士无奈道,“得,算老道士又说错话了。我闭嘴,马上去钓鱼,让你清净一会儿,行不?” 高长恭看着老道士从地上捡起鱼竿,重新躺到岸边,哼着小曲儿,将鱼钩甩进了河里,震碎了如镜的湖面。他静下心想了一会儿,觉得刚刚自己语气似乎差了些,实在不是对待恩人和长者的态度,遂赔礼道,“刚刚在下失礼了,言语不当之处,请道长见谅。” 老道士挠了挠痒,浑不在意地说,“死过一回的人,脾气难免要坏一阵子,老道士理解你。” “谢道长宽宏大量。” “跟你说话就是累,礼数多得烦死人,真要谢我,不如干脆来二百两银子,这多实在。” 高长恭汗颜,“在下身无长物,恐怕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开个玩笑也当真,无趣!”老道士大吼,“赶紧去睡你的,别再把身子糟践坏了,给老道士添麻烦。” 大恩不言谢,老道士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了。高长恭不再多说什么,径直来到床边铺被褥。 老道士极为得意,当初听说宇文达要毁掉兰陵王的时候,以为在劫难逃,掐算了半天之后,发现还有办法,便立即依照计划行事,没想到这一劫真给化解了。 他先是趁着高长恭不注意,在酒杯里放了一粒龟息丹。让他服下之后,暂时停止呼吸,如同假死一般,骗过了高纬和所有大臣的眼睛。再偷偷将高长恭从墓里带出来,化去鸩毒,服下解药,人逐渐苏醒了过来。 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之后,高长恭的身子虚得很,为了调理,老道士用了不少补药,当然,也费了不少银子。不过总算没白费,高长恭不但恢复过来了,还跟往日一般活蹦乱跳,都有心思想女人了。 老道士越想心里越美,他简直就是扁鹊再世嘛,连必死之人,都能被他给想法儿救了,还有啥能难得到他。 没等老道士美够呢,就听到身后高长恭开口说,“道长,过几日,等说服阿念,我想带她离开这里,去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隐居。” “什么,你还要去找她,她给你惹的麻烦不够多吗?非要自己死在她手上才甘心是不是!” “道长当初将她的金簪送与我,甚至编了个谎话,说大齐的国运就系在这支发簪上,目的不就是让我与她相遇吗。我们相恋了,怎么道长反倒不希望我们在一起了。” “谁说那是谎话,那是天命,上天注定的命运,谁都改变不了!” “我不相信天命。如果世上真有天命,我现在就应该躺在墓中,与孤坟荒冢为伴,怎么能在这里与你谈话。” 老道士苦口婆心道,“贫道也曾不信天命,执意逆天而为,到后来受尽天谴。等明白了天命不可违,这才回来亡羊补牢,以求天下事能够重回正轨。贫道所言皆为肺腑,你不可不听。” “道长会占卜,能知未来事,自然晓得何为天命。像我等不通五行八卦之人,只知道凭心去做、率性而为,如此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或许世事本无定数,是老道士想得太多,都是他庸人自扰吧。老道士沉默了一会儿,半天后,才道,“你的命,自己做主吧,贫道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随你。” 高长恭松了口气,面上显出几分喜色,他跪地拜道,“谢道长成全,长恭记在心里了。” 老道士听到咚的一下,惊得立即回身去看,果不其然,高长恭正伏在地上,认真地向他叩头。老道士没有躲闪,叹了口气说,“论年龄论辈分,贫道都受得起这一跪。就这样吧,贫道也不谦让了,免得你心里过意不去。” “道长是长者,自然是长恭的前辈。” “你我之间的渊源,又何止是年龄这么简单。” 老道士似乎话中有话。细想来,当初他的突然出现,以及连续多年不求回报的关照,的确耐人寻味。难道他与高长恭之间的关系,真的非比寻常?从头到尾,高长恭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派人调查过老道士的底细。他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谁没有一些不愿意公开的私事呢。 “道长与长恭之间的渊源,能否直言相告?” “现在不是时候,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贫道自然会报出自己的名号。”老道士一脸的高深莫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吊人胃口。 见老道士不便说,高长恭也不再多问。 老道士偏着头,将他打量了一番之后,捻着胡子说道,“高纬对你十分忌惮,如果你再次露面,被他发觉你没有死,一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过一貌,何足惜之。阿念与我心意相通,相信她不会在意容貌、身份这些俗物。”说罢,高长恭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片,便要毁掉自己的容貌。 世间貌美者能有几人,高长恭得上天厚爱,生得眉目如画、玉面端华,却不以为意,生生要将其舍弃,怎能不让人惋惜。 老道士情急之下,忙将手中的鱼竿递了出去,啪的一下,将高长恭手里的石片打飞老远。老道士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这么实心眼儿,谁说让你毁容了。” “道长有其他方法改变容貌?” “这是自然,贫道会一门秘术,叫做易容术,可以让你变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老道士说着,得意地大笑起来,“我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 高长恭尴尬地笑了笑,他跟张女毕就见过一面,如果不是长得相像,说不定真的认不出。 老道士热情劲儿上来了,拉着高长恭到烛光旁坐下,仔细观察了五官和身形,脸色忽的阴了下来。 “道长看上去,好像有些为难?如果太麻烦,不如毁了干脆。” “别!贫道刚刚是想到,易容一次要花多少银子,心里不太痛快。”老道士端起烛台,又打量了一番,说,“你的身形太过特殊,肩膀不似其他男子那般宽阔,腰又太细,浑然一个女子模样,要不,直接易容成女的得了。” 高长恭干笑一声,两颊微微泛红,“不太好吧。不管出或入,总归男女有别,若是如此,恐怕长恭会毁了其他姑娘的清誉。” 老道士点点头,“嗯,不合适。尤其是还有喉结,看上去太刺眼,总不能大夏天也戴围巾。不扮女人,看来,就只能扮一个人了。” “谁?” “宇文达。”老道士解释说,“你这般身形,天下只有两人。如果不扮成他,行事极易暴露,很快会让人觉察出真相。” 高长恭为难道,“我们两人性格差距太大,我怕扮起来不像。” “这个简单。总结一下,他的特点无非就是两个字:小人。只要你不要整天端着兰陵王的正派架子”老道士拍拍高长恭的肩膀,连连道,“放松,放松。遇到事情的反应,跟自己以前的想法完全颠倒一下,就成了。比如说,有个姑娘在换衣服,以往你一定是非礼勿视,现在,你就多瞟几眼” 高长恭轻声提醒,“道长,那好像不是小人,是流氓。” 老道士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那个啥,反正跟以前不一样就行了。” 高长恭放松了精神,松松垮垮地走了几步,向老道士询问道,“是不是这样?” “呃,你暂时别练了,等明儿个易容完了,再慢慢练。”老道士擦了一把汗,明儿个换了宇文达的容貌,再有这么难看的走相,就不丢高长恭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6 封为淑妃 陆令萱四处搜查,都没有找到白衣人影的踪迹,最后不得不放弃,让侍卫们都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往日的事务。当她路过便殿的时候,正好被高纬看到。 王旋处在养胎期间,太医嘱咐,尽量不要有人打扰,高纬没处可去,就一直住在便殿。准备出去散散心的时候,看到陆令萱匆忙走过,高纬喊住她,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陆令萱如实禀告。 皇宫里从未闹过鬼,突然出现,高纬担心会发生大事。他立即传了祖珽进宫,占一卦看看吉凶。 占卜完,祖珽告诉高纬,这不是女鬼,是福星。后宫中有一人已得福星庇佑,可主大齐安定。 高纬对周兵进犯之事心有余悸,一听说这话,龙颜大悦,忙问此人是谁。 祖珽禀道,“臣无法卜算出他的名字。不过,可以告诉皇上如何找到此人。今天是阴年阴月阴日,在子时出现的第一个白衣人,就是福星。” “皇宫那么大,朕到哪里去等?” “去福星最常出现的地方。” 高纬欣喜万分,福星最常出现的地方是中宫,他立即动身赶了过去。 夜色初上,四下里寂静如水,躲在草丛里的小虫,发出悦耳的鸣叫声。附近灯没亮一盏,整座大殿都在沉睡。高纬没有唤醒守殿人,轻手轻脚地迈了进去,寻一处能看到月光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直等到子时,白衣人还没有露面。高纬怀疑,是不是祖珽这卦算错了。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听见有房门开启的声音,他转头望去,看到归兰堂里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裹着黑色的斗篷,睡眼惺忪地向这边走来。她手里拿着一盏烛台,打着哈欠,径自走向高纬面前,然后 咚的一下撞到了柱子上,整个人被痛醒了,蹲在地上揉着额头,一个劲儿地哎呦着。 已经歇下的萧念,听到阿秦痛苦的声音,顾不得披件外衣,慌忙追了出来。她将阿秦扶起,仔细查看额头的伤势,身上赫然穿着一件白色的亵衣。 高纬目瞪口呆地望着,原来,祖珽所占卜出来的福星是萧念。 “痛吗?”萧念揉着,轻声问道。 阿秦嘟着嘴,直哼哼,“痛啊,再用点力,我准会被自己撞死。” 萧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夜你都能撞柱子上,真服了你了。” “啊,对,我还要去茅厕!”阿秦拍了一下脑袋,差点把这茬儿给撞忘了,她连忙站起身,端着烛台匆匆离开。 萧念站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去,转身的时候,正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高纬。皇帝也有蹲墙角的嗜好?两人对视了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 远处有人过来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陆令萱牵着太子的手,从中宫大殿走了出来。太子也穿着一身白衣,他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太姬要带恒儿去哪里啊,我还没有睡够呢。” 看到萧念和高纬的时候,陆令萱知道完了。 她是皇后的养母,听说王旋怀了身孕,担心万一生了男孩,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原本跟祖珽商议好,故意让高纬以为太子是福星,从而更重视太子。后来依计行事,太子年龄尚小,半夜唤他起床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等穿好衣物出来的时候,时机已经错过。 高纬问,“这么晚,乳母要带太子去哪里?” 陆令萱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没有合理的借口,跟祖珽勾结的事情就会败露,“回皇上,臣打算” 太子听到高纬的声音,立即来了精神,甩开陆令萱的手,扑到了高纬怀里,开心地喊道,“父皇,你怎么在这儿?”他往另外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马上站起身,跑过去扯住了萧念的衣襟,“萧姑姑,你好久没陪恒儿玩了。” 高纬向陆令萱道,“乳母先将太子带回去吧,朕有事要跟萧昭仪谈。” 太子和陆令萱走了许久,萧念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请安,“臣妾见过皇上。” 高纬站起身来,整了整压皱了的龙袍,“平身吧。” “臣妾这里布置简陋,不知皇上驾到,未来得及收拾,恐辱了圣上的” “既然简陋,那就干脆换个地方,隆基堂一直空着,朕将它赐给你,你随时可以带着奴婢们搬进去住。” “无功不受禄,臣妾不敢领受,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不喜欢?那朕让人另外为你建一座。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工匠,让他们按照你说的做,直到你满意为止。” 另建宫殿劳民伤财,想必官府又要增加几成赋税。近些年,战火连天,百姓衣食不保,萧念怎么能因为自己,再陷百姓于水火之中。“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过去住在隆基堂的嫔妃,听说下场都不好,加上最近一段时间闹鬼之说频频,臣妾心中惧怕,不敢居于此处。” 高纬点了点头,“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真明白了吗,为什么萧念自己都觉得没说明白呢。没等琢磨出味儿来,高纬已经走了,萧念忽然想起了阿秦,从起夜到现在,她一直没回来,太让人担心了。 想到这里,萧念马上回房间,打算穿上衣服去寻,刚刚穿戴好,阿秦就推门而入了。 “小姐,今天皇上好奇怪,突然要把隆基堂赐给你,你说这是为啥啊。” “君心难测,谁知道他脑袋里想的什么。”萧念耸了耸肩,掀开被子钻回了被窝,天气还冷,赶紧躺下暖和要紧。 阿秦接下斗篷,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坐到床边,推了推萧念的胳膊,“皇上会不会是良心发现,觉得有愧于小姐,所以弥补一下?” “他要能有良心,就不会做那么多没良心的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想了,早点睡吧。”说完,萧念用被子蒙起了头。 哄走阿秦,萧念却睡不着了。 害死高长恭的仇人有三个,陆令萱、宇文达和高纬。陆令萱勾结宇文达,应该是有了异心,但从今晚发生的事情来看,她似乎是忌惮高纬的。要想除掉陆令萱,就得借助高纬的身份。宇文达是齐国的敌人,并且是通缉犯,除掉他最快的方式,是让他落网,仍需要依靠高纬。这样的话,最快最有效的报仇方式,就是让萧念先成为高纬的宠妃,然后利用他来达到最终的目的。 问题又绕回来了,萧念不想对不起高长恭,又要为他报仇,这事实在难办。 萧念考虑了许久。 一切都将趋于平静的时候,萧念突然接到高纬的圣旨。圣旨上写明了,封萧念为淑妃,并迁居隆基堂。圣旨已下,不搬过去是不行了。 宫里的其他女人,看到萧念连升两级,羡慕、嫉妒的话漫天而来。萧念权当什么都没听到,低着头从众人面前匆匆走过。 太子闻讯追了出来,拉着萧念的手,不舍得让她走。 萧念蹲下身子,摸着他圆圆的小脸,轻声说,“萧姑姑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不是一去不回。太子殿下如果想萧姑姑了,就来隆基堂,阿秦也在这边,可以一起陪你玩。” “那恒儿可以带着其他宫女去吗?” “当然可以了。” 太子兴奋地扬起了小手,一溜烟跑到了前面,“那我现在就要去。” 皇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笑着说,“恒儿皮得很,估计会给你添不少麻烦,以后就劳你费心了。” “娘娘说哪里的话,如果不是娘娘悉心安排,哪里有萧念的今天。太子殿下的事,我自当尽力。” 交代完之后,皇后放心了不少,带着宫女们回去继续念经。 萧念到了隆基堂,被里面的奢华所震惊。且不说别的,单看悬挂的珠帘,上面的珍珠都是一般大小浑圆无暇。 大殿里,高纬斜靠在一张铺了虎皮的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萧念到了,蓦地睁开眼睛,“淑妃,四处看看,对这里还满意吗?” 高纬以为萧念不愿意住在隆基堂,是因为嫌有人住过。回去之后,他马上让人将隆基堂的地面和墙壁全部翻修一遍,看上去比原来更为华丽。他要让福星住在最好的宫殿里,上天感到了他的诚心,必然会让齐国安定。 萧念行过礼后,恭敬地回话,“皇上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萧姑姑,你这里真漂亮,比母后那里还要好。”太子高恒从一旁的侧门里冒出头来,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 高纬道,“恒儿,朕要跟你萧姑姑说些话,你先出去找其他人玩一会儿。” “父皇居然赶恒儿走,恒儿很生气,哼,不理你们了。”太子不满地努起嘴巴,昂着头掐着腰,大摇大摆地出了大殿。 阿秦连忙跟了出去,一来把地方腾出来,留给他们两人说话,二来不放心太子,怕他一个人会调皮捣蛋,惹出乱子。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萧念拘谨地站在一旁,等着高纬先开口。 高纬饶有兴趣地将萧念打量一番,拍了拍软榻,示意她过来坐下。她遵旨坐在了高纬身边,身子却僵硬得像块木板。 “朕有这么可怕?让你连靠近一点都这般畏惧。” “是臣妾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 高纬贴近萧念的脸颊,嗅着她颈间的女儿香,“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方式?” 萧念立即警惕地向外退了几尺,“臣妾跟皇上毕竟曾是叔嫂,能不能稍微保持一下距离” 高纬冷笑一声,将萧念按倒在榻上,双眸目光直盯着她,提醒道,“不要再提四哥,你现在是朕的淑妃,朕对你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 仅仅对视了半柱香的功夫,萧念就感觉到后背冷汗直流。她从这双眼睛里面看不到人类的情爱,只能看到对玩物的占有欲充斥其中。 他坐拥天下,随便一个决定都能翻云覆雨。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渺小的存在,只有他不愿意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包括她,也是一样。 就在高纬和萧念用一种古怪的姿势僵持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殿外阿秦的惊呼,似乎是与太子有关。太子是高纬最在意的人,萧念也对太子极为关心,两人一听到太子有事,匆忙站起身来,赶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 大殿外的草地上,太子斜倚在阿秦肩上,脸色蜡黄,双目无力地闭着,呼吸急促,看上去像是生了重病。 高纬见情况危急,立即派人传唤太医,并将太子抱过来,送到隆基堂暂且休息。 胡太医很快跟着传召之人来了,他一搭脉,眉头皱起,面色凝重。 “太医,恒儿怎么样?是中邪还是生病?”高纬心急气躁,作为父亲,心中的担忧之情尽显无疑。 “回禀皇上,按照脉象和太医局里的记载,皇后体质特殊,碰不得麝香。太子此症应是承于皇后,皇上无需着急,只要按照记载里的药方,派人再配一副药来,服下几个时辰后就会好转。” 高纬听罢,马上派了宫女去太医局配药煎药,不得有误。等安排好以后,才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了一下,他没想明白,太子能在什么地方接触到麝香,会不会有人故意加害呢。 胡太医主动请缨,说他可以替皇上找出麝香的来源,高纬立即应允。 将太子今日所去过的地方都转了一圈之后,胡太医将注意力放到了阿秦身上。阿秦慌忙辩解,“奴婢连麝香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跟太子无冤无仇,怎么会弄这东西,太医不要冤枉好人。” 胡太医向高纬禀道,“皇上,可否让臣当着大家的面,在阿秦姑娘身上搜一搜?” “准了。” 搜就搜,她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叫门。阿秦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任胡太医搜身。 虽然阿秦容貌寻常,但胜在年轻,水灵灵肌肤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胡太医有那个贼心,却没那个贼胆,除了搜身的时候往腰间多摸了两把以外,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搜身完毕,胡太医从阿秦腰间解下了一个香囊,交给了高纬,他道,“皇上,就是此物,里面一定装有麝香,可以拆开查验,以证臣所言是否属实。” “那就是一个普通的香囊,里面怎么会有麝香,不可能!”太医的话,让阿秦害怕起来,她不会中谁的计了吧。 “来人,剪开香囊,当场验证。”高纬吩咐了下去。 两个宫女走上前来,用剪刀小心剪开缝线,将里面的填充物倒在了托盘上,果不其然,不论是色还是味,都是麝香无疑。 居然有宫女在他眼前害太子,高纬怒从心生,“真是宫女做得太安稳了!你往日待在归兰堂,难道没听说过皇后和太子不能碰这东西吗,你这么做到底什么目的!” 萧念心觉不好,阿秦是不可能干出这种事的,就算做了,也必然是被人利用。她忙替阿秦求情,“皇上,阿秦跟皇后和太子并无过节,绝不会加害他们,其中定有隐情,臣妾请皇上明察秋毫。” 高纬怒喝,“事到如今,还不快快坦白。” 阿秦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皇上,奴婢从不敢有这种念头。香囊是王昭仪送给奴婢的,那时候刚好突厥之战大捷,奴婢以为她只是送个小礼物,就收下了。” 萧念惊得倒抽了一口气,王旋从一出现,就开始算计她了。萧念粗识医药,如果将这个香囊送给萧念,一定很快会被察觉,但是送给阿秦就不一样了。阿秦不懂,不易发现,更重要的是,阿秦和萧念几乎形影不离,跟萧念自己带着香囊区别不大。 不管王旋打的算盘,是为了让萧念不能为高长恭生儿育女,或是间接伤害皇后和太子,造成的后果都对萧念大为不利。就算事发,王旋大可以死不承认,反正没有证人和证据,这罪没法怪到她头上。真是最毒妇人心。 高纬的想法跟萧念不同,他认为阿秦是在编谎话,以便开脱罪责,“好你个阿秦,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此事依朕看来,你是忠心萧淑妃,生怕皇后和太子会威胁到她的地位,才出此下策。事发之后,又将罪名栽赃到王昭仪身上,是不是?” “不是。”阿秦身子发抖,连连叩头,“这的确是王昭仪所赠,真相如何,皇上将她召来一问便知。” “朕就让你死个明白!”高纬命令道,“来人,去传王昭仪来隆基堂对质。” 胡太医忙接过话来,“臣正好回太医局,愿代皇上传旨。” 等到高纬准奏,胡太医往高纬便殿狂奔,他要赶紧去告诉王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让她早做准备,以便顺利度过此劫。王旋听了之后,浑不在意,只让胡太医好好替太子医治,其他的事情不用多管。 回太医局之前,胡太医不放心地多嘱咐了几句。 王旋对着镜子重新梳了一下头发,又描眉画眼,直到对自己的容貌满意了,才赶去隆基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7 意外收获 大殿里的人早就等了许久,王旋大体扫视了一遍。高纬阴沉着脸,萧念一脸的担忧,太子昏睡着,阿秦仍跪在殿前,几名宫女站在一旁侍奉。 “皇上传臣妾来此,是有何事?”王旋明知故问。 高纬拿起了已经倒出麝香的香囊,问道,“这东西是不是你送给阿秦的?” 王旋倒是不否认,很痛快地说,“不错,是臣妾送的,出了什么问题吗。” 高纬厉声质问,“你为何要在里面放麝香!”他不管后宫如何争斗,只要不牵扯他的儿子,怎么都好说。如今闹到太子重病卧床,他绝不会轻易息事宁人。 王旋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楚楚可怜道,“皇上,臣妾不懂您这话的意思。这香囊里面,臣妾放的是香草,怎么会是麝香呢。” “当真不是你放的?” “在后宫里,麝香被控制得极严。臣妾自突厥一战之后,跟着齐军回邺城,中途没有半分停留,怎么可能有机会弄得到呢。倒是有些时常出入皇宫的人,偷偷将香囊里面的东西换掉的可能性更大些呢。”王旋说着,目光似是无意地向萧念身上瞥了几眼。 这箭头忽的就转向了萧念,她知道王旋是要将此事推给自己,以达到栽赃陷害的目的。她立即道,“皇上,臣妾当时是兰陵王的未婚妻,已有婚约在身,跟皇后和太子无冤无仇,没有理由去害他们二人。” 王旋指着萧念哈哈大笑,“皇上,您瞧,臣妾没有指名道姓,有人就急着承认了呢。” 萧念说,“那你给出一个我这么做的理由,如果不能,就是你栽赃嫁祸!” “好!兰陵王死后,你回到了皇宫,皇后逼你侍奉皇上,你不能违拗,又放不下兰陵王,所以你出此下策,报复皇后和太子。你说,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萧念之所以成为后宫的嫔妃,是为了报仇才会如此做。只是这个理由,她万万不能说出口。考虑了半天,萧念说,“皇后没有逼迫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一个心甘情愿,让高纬心中一动,后宫佳丽三千,要么迫于权势,要么受人威逼,没有一个嫔妃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高纬向萧念道,“淑妃,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直接告诉朕一个答案,你说,朕就信。” 这摆明了是偏袒,王旋急了,“皇上,这不公平!” 高纬举手止住王旋的话,继续对萧念说,“告诉朕。” 见不能改变高纬的决定,王旋马上换了一副笑模样,柔声对高纬道,“既然皇上心意已决,能否让臣妾跟萧淑妃私下里说几句话,说完之后,即便皇上一怒之下要杀了臣妾,臣妾也绝无二话。” 高纬略一思索,答应了王旋的要求。 王旋嘴角微微一翘,洋洋得意起来,她知道这一局已经赢定了。“萧淑妃,我们去另一个房间单独聊聊吧。” 听过这话,萧念第一反应就是,王旋是不是引她到一个密闭的地方,故意摔倒或是弄伤自己,然后再次嫁祸给她,让高纬以为她要让王旋小产。萧念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样吧,既然你不放心,我们就去大殿的一角,让所有人都看着,省得你我做手脚,如何?” 王旋的眼睛里面满是狡黠。虽然萧念已经猜到她会有一手,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想不出她能做什么。狠了狠心,她点头答应,跟在王旋身后,去了大殿一处离人较远的地方。 “这里已经足够远了,他们听不到我们的谈话。想说什么,你可以说了。”萧念语气冰冷,毫不客气地说。 王旋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挑起眉毛望着萧念,悠然道,“我快要做母亲了。” “这与我有何干系。像你这样歹毒心肠的人,以为怀了高纬的孩子,就能让我忘记你所做的一切,轻易放过你吗!” “你想让我死?” “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不能饶。” 王旋邪笑了一声,咄咄道,“你想杀我,那你杀好了,最好连同我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让兰陵王彻底绝了这点血脉!” 萧念心猛地跳了一下,开始不安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旋点了点肚子,半是挑衅半是满足地说,“已经有三个多月身孕了,算算日子,那天刚好是我与夫君洞房花烛之夜。” “你在骗我!为了逃罪,你编出这么大的谎话来!” “是不是骗你,自己把脉来看。”王旋伸出手臂,横在萧念面前。 纤细的手腕在萧念眼前放大,头开始晕起来,她的身子晃了晃,幸好靠在墙上,才没有倒下去。 “你不敢了是不是!你怕这孩子真是兰陵王的,你怕我这个坏女人罪有应得之后,孩子会受到连累、生无所依、死无所归是不是!” 萧念撑着墙壁,手指搭在了王旋的手腕上,那脉象从未如此真实过,是三个多月了,一点没错。 王旋将萧念板正了身子,面对着众人,她大笑起来,在萧念耳边道,“你现在可以去见皇上了,告诉他,那麝香是谁放的,快去吧,别让太子白白受病痛折磨。” 萧念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棒,整个人都懵了。她木然走到了高纬面前,缓缓跪了下去,薄唇微启,无力地说道,“皇上,是臣妾将香囊里面的香草换成了麝香。臣妾嫉妒皇后独占后位多年,儿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为什么皇上要对她们母子那么好,为什么臣妾就不能得到皇上这般宠爱” “淑妃,你是在吃皇后的醋?”高纬不敢置信地问。 “是啊,臣妾吃醋了。”萧念苦笑,她真的是吃醋了。为什么自己跟高长恭历尽艰苦,好不容易在一起,却马上生离死别。而王旋一直心肠歹毒,却能怀上他的孩子。甚至在最后,这个黑锅还要她替王旋来背。到底是上天无眼,还是自己的福气不够啊。 吃醋,是夫妻之间因为相爱,而产生的对其他同性的排斥感。但是,相爱,什么是爱?今天,萧念给了高纬太多震撼,他一下子没办法完全消化,脑袋里的一丝理智,仍在执著地追问,“你喜欢的人,不是四哥吗,为何会为朕吃醋?” 萧念想着高长恭,回忆着当年的点点滴滴,“臣妾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男人,从第一眼遇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可我们不能在一起。臣妾一直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一年又一年。直到后来,他跟其他女人有了孩子。臣妾很痛苦很难过,不知道如何是好” “朕明白你的心意了。”高纬以为萧念说的是自己,因为他知道高长恭没有孩子,加上刚刚那话说的模棱两可,他硬套在了自己身上,“情有可原,但规矩不可废,朕必须要罚你。来人,将萧淑妃押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两个太监上前将萧念按住,带了下去。 高纬喊了声停,犹豫了一下,“朕还想听她弹琵琶,不要脊杖,打足吧。” 阿秦刚刚从萧念的话里回过神来,她小姐干嘛要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这样做。阿秦跪行到高纬面前,连叩了几个头,“皇上,是奴婢做的,跟小姐无关,请皇上开恩,放过小姐,惩罚奴婢吧!” “跟阿秦没有关系,是臣妾背着她做的!皇上不要责怪阿秦!”萧念挣扎了几下,回过身来为阿秦开脱。 两人互相替对方承担罪责,看得王旋好不心烦,她对高纬说,“皇上,阿秦整日里跟着萧念,一定也是懂些医术的,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香囊里放的是麝香,分明是两个人合谋,都该罚。” 高纬下令,“一起打!” 萧念和阿秦一起被人拖到了殿外,按在长凳上行刑。 幸好太监们懂时务,知道高纬最近对萧念极有兴趣,如果打坏了,十之八九会被怪罪,所以板子落下时雷声大雨点小。送她们回隆基堂的时候,两人只是脚踝处有瘀伤,没有伤筋动骨。 见她们都受伤不能行走,太子也在这大殿里吹不得风,高纬特别抽调了两名宫女过来伺候。一个叫九儿,一个叫阿韶,看上去聪明伶俐,不像是心怀奸邪之人。 阿秦半躺在椅子上,看着九儿和阿韶忙碌着,笑嘻嘻地对萧念说,“小姐,我是你的贴身宫女,现在应该是正五品的尊等宫女了吧。有活儿可以吩咐下去,还能被人伺候,当官的感觉真是好。” “你呀,总是这么孩子气。”萧念笑着回答。 不知怎的,阿秦忽然想起那茬儿来,十分不满,“对了,你今天为什么要替王旋顶罪?她那么坏!” “这件事我不想提,你以后也别问,就这样过去吧。” 虽然阿秦依旧不明白,但萧念的话,她一向是听从的,当下点头应下,“小姐怎么说,阿秦就怎么做,这次就饶了她,以后再落在我手里,我”阿秦学着老虎的样子做了个鬼脸,张牙舞爪地嗷了一声。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萧念和阿秦相视一笑。 忽听到隔壁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声,萧念止住笑,问道,“是不是太子醒了?” “好像是的。” 萧念手扶着椅子,硬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太子房里走去。 阿秦急道,“小姐,你干嘛,脚伤没好,就急着活动,你不怕落下病根吗!” “我答应了皇后,要替她照料太子,不能食言。”萧念坚持要去,阿秦只得由着她了。 来到太子身边之后,萧念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他的胳膊露在外面,立即拉过被子,替他掖好被角。试了试额头,还发烧着,萧念从一旁的水盆里拿出湿毛巾,拧干后敷在太子的额头上。 太子干裂的小嘴动了动,哼了几个不甚清晰的词儿,萧念仔细去听,也听不真切。见唇上已经干裂起皮,萧念让九儿端一碗温开水来,用汤匙蘸着,给他湿润一下。 萧念全然不知,她在做着一切的时候,都被身后一人看在眼里。 高纬缓步上前,坐在了萧念对面。 “皇上,臣妾” “从对恒儿的关心来看,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朕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害黄花和恒儿。” 萧念淡淡一笑,浑不在意,“臣妾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明白就好,皇上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如果是你所为,朕尚可安心,至少凭你的为人,不会对恒儿下狠手;如果不是你,朕就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歹毒之人。” “臣妾已经领了罚,皇上就不要再牵连他人了。” “嗯,此事暂且作罢,朕不再追究了。”高纬叮嘱九儿和阿韶,好好伺候太子和淑妃,便离开了隆基堂。 萧念在太子身边连守了几个时辰,疲惫地合上了眼睛,不多时,泛起了困意。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置身于一片荒漠中,黄色的沙地延伸到天的尽头,狂风吹来,卷起漫天黄沙。她艰难地向前走,每次踏在地上,脚都会陷进沙粒中。 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振聋发聩的吼叫声,她回身去看,一条巨龙盘踞于连绵沙丘之上。那巨龙目大如斗,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巨龙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两对獠牙,分明是想要将她吞掉。 除了跑别无选择,但是凭她的体力,怎能逃得出龙的魔爪?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扬起的沙粒洒满了全身。双脚火辣辣的一痛,她意识到自己被巨龙咬到了,可她还不想死,她拼命地向前爬着。身下的沙粒被日光晒得滚烫,消耗着体内仅剩的力气。一刻接一刻地过去,她绝望地伏在地上,任由巨龙将她拖走。 “阿念,快点醒醒。” 耳边隐隐响起了呼唤声,她抬起头,发现面前多了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沿着手臂向上看,熟悉的面庞清晰地映在她黑色的瞳孔中。 她激动地无法自已,眼前的人,就是她的长恭啊。 “四殿下,你来了!”她放心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两手紧扣在一起。 他将她抱在怀中,手中的宝剑舞出各种招式攻击巨龙,但不论他如何施力,巨龙都不松口。 耳边渐渐传来几声呼唤,一遍遍喊着萧念,吵得他们不能专心对付敌人。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扯着萧念的臂膀,生生将他们撕开。高长恭距离她越来越远,她急得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却丝毫没有帮助 萧念用力一挣扎,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跌得生疼。 太子跑过来,关心地问,“萧姑姑,摔得痛不痛,恒儿帮你揉揉。”说完,就要用小胖手替她揉一下。 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即便他的模样那般清晰,仍旧是虚幻。 萧念摸了摸太子的头发,哄道,“不痛,萧姑姑很好。” 听到这边的声音,九儿连忙推门进来,将萧念扶回椅子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 “娘娘要保重自己,万一摔倒受伤了,皇上会不放心的。”九儿见萧念衣衫单薄,又找来一床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唯恐有一点照顾不周。 萧念再三说没有伤到,才将九儿的担忧解了几分。 看到太子开始四处乱跑,应该是基本痊愈了,萧念的心踏实了下来。 一连几天,太子都在隆基堂玩耍,高纬也陪在他身边,加上萧念,俨然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这天,太子突然要萧念陪他去放风筝,萧念面有难色,她的脚伤还未好利索,不能奔跑,没法带他去。虽然太子没有执意坚持,但明显不开心。 高纬便说,“恒儿,这次由朕陪你去吧。” “好啊!”太子高兴地拍起手来,“下次父皇再带萧姑姑一起。” 高纬将太子抱了起来,怜爱地在他圆圆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没想到太子一偏头,躲开了,他嘟着嘴不满道,“哼,父皇坏,让人打萧姑姑,恒儿不让父皇亲。” “哈哈哈,这么小就会威胁朕了,不愧是朕的儿子。好,朕答应你,以后就算你萧姑姑犯了天大的错,也不罚了,行不?”高纬心情大好,随口许了个承诺。 “恒儿可喜欢父皇了!”这小家伙一听这话,立马改口不说,甚至主动凑上去亲亲高纬。 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天伦之乐,即便是朝堂上有天大的烦心事,也随之一扫而空。 萧念让阿韶去拿风筝,顺道跟着高纬和太子一起去。阿韶她多少会些功夫,话又不多,既可以帮忙打下手,还能顺道保护他们。 送走他们三人,正要唤九儿过来扶她回房间,眼前忽然晃了一下。难道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萧念长呼了口气,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 耳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萧念刚要转头去看,啪的一下被人点住了穴道。 “宇文达,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整天缠着我做什么!”萧念要怒了,为什么这个宇文达阴魂不散,隔三差五来找她麻烦。 一道白衣身影缓缓从她身侧走出,手里拿着一把纸扇。宇文达笑着说,“我来问你一件事。” 萧念冷哼一声,“你不用问了,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决计不会告诉你。” “话别说的这么死呀,咱们再商量商量。比如,你要是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在乎你嫁过两个男人了,哪怕对你没什么兴趣,也勉为其难娶了你,你看如何?” “呸!你赶紧走,别在这里弄脏了房间。” 宇文达表情凝了下来,托起萧念的下颌,冷冷地注视着她,“都说好女不侍二夫,你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凭什么对我宇文达屡屡言语不敬?” “我萧念是嫁过两个男人,但直到现在还是清清白白,你凭什么毁我声誉!” “毁你声誉算什么,我就算辱你身子,你能奈我何?”宇文达说罢,用扇子挑起萧念的衣领,衣扣被内力冲开,将如雪似玉的颈子露了出来。 萧念心中气愤难平,怎么会招惹上宇文达这种无耻之徒,真是倒霉到家了。 宇文达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却见萧念怀中一样东西掉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弯腰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是一把精致的小刀。这是在中宫,高纬拿来在萧念胸前刻字的那把刀。 另一个房间里,九儿正在陪阿秦,听到萧念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觉得奇怪,立马向这边走来。到了门口,惊得目瞪口呆。一个陌生的白衣男子,正跟萧念在房间里,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九儿捂着嘴惊呼2c“娘娘,你们” 萧念听声音,知道来人是九儿,她是个不懂武功的毛丫头,出来无异于找死,她忙道,“九儿快走,这里危险,别管我!” 没等九儿反应过来,已经被飞身而来的宇文达点住了穴道。 九儿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话,“娘娘,不是奴婢不听命令,是动不了了。” 宇文达顺手又点了她几个穴位,“好水灵的姑娘,连个宫女都这么好看,高纬的艳福真是不浅。可惜废话多了点,太吵了,先封你一会儿五感,免得待会看到少女不宜的画面。” 萧念勉强定下心神,对宇文达道,“你放了她,我听你安排。” “你当我傻么,我一放了她,她立马就把侍卫带来。虽然我是不怕了,但一个一个打,还是很累的。”宇文达转了回来,用刀在萧念面前晃了几晃,“这家伙切菜切肉都很好使啊,怀里天天揣着这玩意儿,高纬搂着你睡觉的时候,就不嫌硌得慌?” 萧念被这话臊得脸通红,又动不了,只能干生闷气。 “我来问你,高长恭去哪里了?” 萧念愤怒之下,说起话来格外强硬,“不是你将他的遗体盗走了吗,为何来问我!” 宇文达将刀贴在距离萧念面颊一分处,缓缓滑向一侧,“看来你是不想说啊,那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了。这么细腻的一张脸,要是划破了不知道变丑之后,高纬还会不会对你感兴趣。” 刀靠得那样近,几乎能感觉到上面散发出来的寒气。 宇文达似笑非笑的摸样,让萧念越想越觉得生气。明明高长恭的遗体是他弄走的,现在又来问去向。想要对她下手,何必找这种牵强的理由。萧念干脆一言不发,随宇文达怎么折腾。 “唉,宁愿破相都不泄露他的行踪,这样坚贞不渝的爱情,真让我感动。我要是不成全,就太对不起你了。”宇文达手一动,刀刃距离萧念的脸颊又近了半分,几乎要碰到皮肤了。 就在这时候,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了一块极小的石头,径直击中了宇文达的手腕,卸掉了他施在刀刃上的力气,刀从他手掌中掉落在地上,反射着一束耀眼的日光。 “是谁!”宇文达转过身,望着殿外空荡荡的一片院子问。 外面静得连叶落的声音都听得到,哪里看得见半个人影。 能隔着数丈远,用一块石子将宇文达手中的刀打掉,武功之高可见一斑,想来绝非等闲之辈。这深宫大院里难道另有高手?宇文达思索着,如果是这样,这齐国就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这般不堪一击。他应该去好好调查一番,找出这个神秘的人物的真实身份。不查个水落石出,绝对会是周国一统天下道路上的隐患。 当下,宇文达顾不上调戏萧念,立即出了隆基堂,在院子里四下打量一番之后,选了个最可疑的方向追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8 一刀之恨 等了一会儿,觉得宇文达可能不会回来了,高长恭才从隐蔽处现身。他现在已经易容成了宇文达的模样,不需要再以纱巾遮面,行事相对自由些。 走进大殿之后,他先解开了九儿的穴道。九儿发现能动了,立即逃出了房间,四处去找巡逻的侍卫,要人来抓宇文达这个通缉犯。 然后,高长恭来到了萧念面前。他望着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眼睛里盛满了柔情。 “你还好吗。”他轻轻点在萧念肩头的穴位上,生怕用力太大,会弄痛了她。 萧念看着宇文达的脸,心中的恨意已经累积到了不发不快的地步,她的穴道一解开,立即从地上捡起了刀,往高长恭身上刺去。她吼道,“宇文达,我要你的命!” 高长恭一扬手,握住了萧念的手腕,他惊讶地望着她,“你要杀我?” “你欠四殿下一条命,多次毁我声誉,又害大齐几近丧国,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萧念目露凶光,恨得咬牙切齿。 “宇文达的确该死。”高长恭凄然一笑,“这条命,我替他还。不过从今以后,你若再遇上宇文达,就不要恨了,毕竟高长恭和宇文达是亲兄弟。” 随着话音落下,高长恭握住萧念的手松开了。萧念握刀的手收不住力气,整把刀尽数没入了他的胸膛。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襟,也染红了萧念的纤纤素手。 高长恭释然地望着萧念,淡淡地笑了笑,“我不能带你走了,对不起,又对你食言了一回。” 他的身子缓缓倒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吓人。 萧念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全身抖得像是置身数九寒冬。 为什么他的眼神看上去这么熟悉,说话的口气那么像一个人。她是怎么了,为何捅了一个本就该死的人,心里会这么难过。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想要将他扶起,手刚碰到他的衣服,就印上了一个红色的掌印。她立即将手缩了回来,眼前的人这般干净,她的手脏啊,怎么能碰他。 血浸透了胸前的衣物,缓缓流到了地上,大殿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咸腥味儿。 高长恭勉强笑了笑,安慰她说,“要是害怕的话,就蒙起眼睛,过一会儿就好,人死之后就不可怕了。” 萧念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凭你的武功,躲开我的匕首,轻而易举,你为什么不躲?” “欠了债,就要有人还。”高长恭的力气随着这话说完,彻底消耗干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千万别死啊!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只是一时失手,我马上帮你把刀拔出来。”萧念挪了过去,手再次握住了刀柄。但她现在被眼前的一片血红,吓得浑身发软,试了几次都未能拔出半分。 “放手!”门外传来一声怒喝,老道士背着一个包袱,冲了进来。 见眼前的情形,老道士已猜测出了几分真相,把萧念推到一旁,迅速点了几处穴道为高长恭止血,然后将他抱起,大步向隆基堂南门而去。 未曾走到门口,就看到一队侍卫迎面而来,将南门堵了个严实。 老道士转身向萧念道,“有没有后门?” “啊?”萧念没反应过来,懵懵地问。 “快点,来不及了,到底有没有其他地方能离开这里?” 萧念连忙指了指北面,“那里还有一个门,通向” 老道士等不及她说下去,立即往北面狂奔。 九儿带着侍卫进了大殿,没看到宇文达的人影,却发现了一道血迹直通向北门,她挥了挥手,众侍卫立即跟着血迹继续追踪。 侍卫们眨眼间便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九儿,和吓傻了的萧念。 “娘娘,宇文达没伤到您吧?”九儿关心地仔细替她检查了一番,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受伤。随后,她替萧念系好衣扣,清理了身上的血迹。 萧念半天后才木然地转向九儿,“他会不会死?” 九儿愣了一下,将萧念搀扶起来之后,回答道,“他私闯皇宫、一再对娘娘无礼,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就算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满手鲜血,好可怕。以前我不是这样的,我看到别人挨饿受罚,都会忍不住帮他们,现在我居然会杀人。”萧念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用力地抓着手背,即便上面已经没了血迹,还不停下,直到手背上面抓出了一道道的血丝。 九儿忙挡住萧念的动作,劝道,“娘娘,您杀的是大奸大恶之人,并无过错,不必心生愧疚。” “不,我有错!大奸大恶之人自有朝廷处置,我不该私自动手!” “可娘娘不动手,他就会伤害您,您这属于防卫,不算杀人。更何况,他是生是死尚未有结论。” 九儿后面的话,萧念没有听进去,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自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老道士抱着高长恭出了隆基堂之后,一路往北面逃去,直到一处破败的宫殿门口,才停下步子。这座宫殿看上去似乎无人居住,透过门上的大洞,一眼就看到里面杂草丛生的庭院。 怀里的人,呼吸已经缓了下来,再不医治,恐怕回天乏术。 来不及多想,老道士踢开大门,进了大殿之后,把两张桌子并到一起,小心将高长恭平放到上面。 大殿里叮嘭作响的声音,将另外一个房间的人吸引了过来。来人头戴凤冠,身着凤袍,从衣着上看,俨然是被禁北宫的太后。 太后做了数十年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即便落魄至此,也带着几分常人望尘莫及的威仪。她道,“来者何人,竟敢私闯哀家的宫殿!” 没想到这破败的宫里还能有人,老道士向声音来源处一看,眼中满是惊骇神色,他马上抱起高长恭,大步向殿门口走去,想要离开北宫。 “北宫乃后宫清净之所,岂是容人随意出入之处。”太后快步上前,伸手去抓老道士的肩头。 老道士本就武功不甚高明,加上抱着一个人,躲避起来格外不灵便,听得嗤啦一声,包袱被太后撕下一块,露出了里面所包裹的器物。 太后看着露出一角的琵琶,惊骇道,“二哥,是你?” 老道士僵住了身子,头也不回地说,“你认错人了。” 太后将琵琶从包袱里面取了出来,放到面前,质问老道士,“若不是你,这髀骨琵琶作何解释!” 老道士缓缓转过身,盯着太后的眼睛,“把琵琶还给我!” “果然是你,哈哈哈,除了你,还会有谁将这髀骨琵琶看得如此之重。” “我有要事在身,快些还我琵琶,等以后我再来找你解释。” 太后将琵琶紧抱在怀里,丝毫没有还出去的打算,“如果就这样给你,你立即就会走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别胡闹,再迟就出人命了!”老道士焦虑万分,如果不是怀里抱着一个人腾不出手,铁定会上前抢了琵琶离开。 殿外开始喧闹起来,夹杂着高纬的声音。侍卫们已经追到了大殿门口,马上就要冲来了。 望了一眼老道士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太后明白了几分。她推开一扇侧门,道,“快些来这里躲一下,外面的人由我应付。” 老道士不甚踏实,太后是高纬的亲娘,她能向着他吗? “我要想害你,直接放你们走就是,谅你们一老一伤也逃不出这个皇宫。” 太后此话一出,老道士再无疑虑,将高长恭抱进了那间屋子,开始着手诊治。小心撕开胸口的衣物,查看过伤口之后,老道士问,“可有伤药?” “自从我被禁,就很少有人过来,医药也不甚及时,不过只要你需要,我就能弄来。”太后说完,从一旁的针线奁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剪刀。 老道士大惊,“你干什么!” 太后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话。她将袖子挽了起来,扬起握着剪刀的手,骤然落在了右臂之上,一道血口瞬间涌出了鲜血。 “你何苦” “只要是二哥想得到的,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弄来。”太后额头渗出了冷汗,仍强忍着伤口的刺痛笑了笑。 外面的侍卫已经冲进大殿,将门口挤得密不透风。一名侍卫来到高纬面前,行礼道,“皇上,属下跟着血迹一直寻到了这里,但此处是太后娘娘静修之所,不敢贸然闯进,特来请皇上示下。” 让侍卫平身后,高纬来到了队伍最前面,向内室行了一礼,“儿子向太后问安。” 里面传来了太后慵懒的声音,“找哀家什么事呀?” “回太后,有刺客闯入皇宫,儿子正带人捉拿。见刺客留下的血迹直通到北宫,不得不前来打扰。”高纬在众侍卫面前,对太后毕恭毕敬。 “好,哀家马上出来。”太后将头发散开,解了两粒衣领的布纽,又往脸颊上扑了一点胭脂之后,才向门外走去。 高纬听到房间里的床榻吱吱作响,接着门开了,太后以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太后打了个哈欠,“是要搜查吗?搜吧,搜完了就赶紧撤走,别耽误哀家的好事。” 侍卫们分作几路,挨间房子搜,连院子里的窝棚都没放过。本来北宫就没几间房子,来的人又多,很快便搜完了。侍卫们回来汇报,遍寻不见宇文达的踪影。 高纬将目光聚到了太后身后的那间屋子,“太后身后这间怎么不搜?来人,进去搜!” 躲在房间里的老道士立即警觉起来,从腰间摸出一把银针,躲在门后,准备在侍卫们闯进来的时候,当做暗器撒出去。即使不能尽数杀掉,至少能挡住几个,他们逃掉的概率大一些。 就在此刻,门外太后一声怒吼,“不准搜!” “太后莫非要包庇刺客?” “那是哀家的卧房,怎会藏匿刺客。” 高纬冷笑一声,指着直通到房间里的一地殷红,“那这血迹,太后如何解释?” 太后将袖子挽起,露出尚未愈合的伤口,“哀家不小心划伤了自己,流点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看来太后问心无愧,既然如此,搜一下又何妨。” 太后走近了几步,贴在高纬身侧,压低了声音道,“哀家房间里的确是有个人,还是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如果你不怕在侍卫们面前丢了皇家的颜面,哀家现在就可以打开房门给你们看。” 重新审视了一番太后,只见她领口敞开着,脸色微红,额头上满是汗珠,还有蓬乱的头发,高纬忽然想起了当年那幅不堪入目的场景。 他脸色一变,气不打一处来。他的这个母亲,仿佛在用不检点的私生活,报复儿子一般。 太后丝毫不觉得羞耻,反倒高昂起头,任由高纬打量着。 “撤!换别处搜查!” “等等。” 高纬虽然一脸怒容,却仍旧停了下来,等着太后发话。 太后指了指仍在滴血的伤口,“哀家的好儿子,见母亲伤成这样,难道不该派个太医送药来吗?” “儿子遵命。来人,去请太医局里最好的太医,来给太后医治。”高纬将每个字都加重了语气,怪腔怪调地说完,拂袖而去。 侍卫们跟着呼啦啦地离开了北宫,将院子里丛生的杂草踩得东倒西歪。 太后拭去了额头的冷汗,推开房门,进了卧房。看到来人是她,老道士将银针收了起来,回到高长恭身旁坐下,冷冷道,“即便你这般帮我,我也不会谢你一个字。” “二哥,我做这一切,本就不是为了要你谢我。” “其他的我不想给。” 一丝失望的神色,从太后的眼中转瞬即逝,她笑道,“我只是做这些事会开心,从来没指望你会回应什么。” 老道士“哦”了一声便沉默了,静下心为高长恭拔刀,并以针灸疏通血脉。 太后悄悄退了出去,绾了发髻,将衣衫整好,坐在大殿中等着应付太医。几番口舌之后,终于从太医那里弄来了创伤药。她将药全数摆到了老道士面前,“二哥,你看还缺什么,我再去跟太医要。” 大体翻了翻,老道士嗯了一声,“够用了。” “那你开方子,我替你煎药。” 老道士也不客气,大笔一挥,写了一张药方,交给了太后。堂堂太后,捧着这个药方,像是接到圣旨一样,顺从地照方子煎药去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高长恭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望了一眼老道士,淡淡一笑,“劳烦道长了。” 老道士黑着脸,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老道士医术太好,心里不服气啊,一次一次给贫道出难题。” “咳咳,是长恭为难道长,在这里向道长赔罪。” “行了,赔罪就免了,少折腾自己是重点!气得贫道都想骂脏话。” 高长恭动了动,似乎想要起身,被老道士按了下去,“别乱动,针还没取下来。” 环视了一圈,看到环境极为陌生,高长恭忍不住问他们现在身处何地。老道士没来得及回答,太后已经端着煎好的药来到了床前。 “见过太后娘娘。”高长恭刚要行礼,又被老道士按下去了。老道士一边为他取针,一边斥责道,“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老实躺着。” 太后疑惑道,“他不是周国的宇文达么,二哥为何要救他,他又为何对我如此礼敬有加?” 老道士没有答话,直接将高长恭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现了出来,柔美得宛如慧中女子。 “兰陵王!”太后惊呼道,“你没死!” 老道士不悦,“听你这意思,好像巴不得我侄儿死了似的。” 现在轮到高长恭震惊了,老道士喊他侄儿,为何对他的相貌毫无印象,难不成他也是易容? 太后对老道士道,“二哥,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吧。”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不给!”老道士转而对高长恭说,“给我侄儿看看倒是无妨。”说罢,他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了下来,一张熟悉的面庞展现在高长恭和太后二人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39 长恭之父 高长恭连咳了数声,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跟随自己十年的老道士,竟然是十多年前已经过世的文宣帝高洋!简单点说,就是他的二皇叔。不对,没有过世,他还活着。 老道士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你在想为什么我没死对不对?”老道士自问自答,“我本来就没死。天保十年,我打算禅让皇位给六弟,留了禅让圣旨之后便离开了。哪曾想,那小子明明知道我没死,还故意昭告天下说我死了。我在圣旨上写的是‘辞世’不假,可辞世除了过世以外,也是避世隐居的意思啊。这兔崽子居然跟我玩这一手,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暴露真实身份,高洋就粗话连篇,再不顾忌形象。 高澄过世后,几个遗腹子被高洋接了过去,由他亲自抚养长大。那时他最喜欢高延宗,整日里带在身边当宝儿宠着,高延宗的一口粗话,就是跟高洋学的。 高长恭主动请罪,“侄儿有眼不识泰山,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认出二皇叔,甚至屡屡出言不恭,请二皇叔恕罪。”虽然这段时间里,他没有把高洋当做下人,但也没当皇叔供着,总是失礼了。 “该请罪的是我,当年若不是我,大哥就不会死,你和延宗也不至于成了没爹的孩子。” “二皇叔此话怎讲?” 太后主动走了出去,往大殿外四处扫视了一番,才关上大门,回到房间,“二哥,没有人监视,你说吧。” 事情要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好像是二十多年前吧。 那时候,高长恭的父亲高澄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年纪。他一直联系亲信,筹划谋夺北魏元氏政权。不料,在一次密谋中,被数名厨奴刺杀。 众人都以为是高澄对待厨奴太过苛刻,导致他们反抗所致。却不知这厨奴之中有个名叫兰改的,正是高洋身边的带刀侍卫。 讲到这里,高洋突然问高长恭,“你可曾听说过太公兵法?” 高长恭回道,“是黄石公留下来的那本兵书吗?” “传闻,得到这本书的人,有旋乾转坤之力,改天换地之能。” “二皇叔得到这本书了?” “不错,就是这本书。”高洋继续回忆着,“听到大哥要称帝的消息,我心中难平。我有这般能力,为何要侍他为主。当时,我像是走火入魔一般,非要将皇位夺过来不可。” 高长恭的心里凉了半截,他几乎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后面的事,就如史书中最常出现的情节一样,为了皇位费尽心机、兄弟相残。 高洋暗中授意兰改,联络在高澄府里做厨奴的哥哥兰京,并协同其他几人,将刀藏于食盘之下,借献食之机来到高澄身边,将其砍死。 高澄一死,高洋立即继承父兄基业,夺下江山,登极称朕。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让自己良心过得去,高洋恩养了他的六个儿子,甚至挑选了齐国最好的先生来教侄儿们习文练武。所幸这些侄儿没有辱没高家的威名,一个个文武双全,为齐国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是你谋害了我的父亲?”即便是亲耳听到,高长恭仍是不愿相信,一向对他关爱有加的的二皇叔,竟然是他的杀父仇人。 高洋痛苦地闭上眼睛,重重点了下头,“是。” 高长恭毫无血色的唇弯了起来,苦笑着望天兴叹,“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杀父仇人,这仇是报还是不报,老天给我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我今天将这事讲出来,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承担后果。听我把话讲完,说完之后,你想要报仇尽管来便是,我不会怪你。” “你讲吧。” 如果世界上真有天才的话,高澄肯定算一个。他自幼聪明过人,能言善辩;十岁时,单枪匹马招降了东魏大将高敖曹;十五岁时,入朝辅政,加领左右京畿大都督;十七岁,兼任吏部尚书。加上天生一副好皮囊,是兄弟中最为貌美之人,惹得无数年轻姑娘为他倾心。天下所有的好事仿佛都被他占了。 而高洋则完全相反,相貌不但寻常之至,身上还有鳞片、脚生双踝,他平素不喜交谈,也不与他人一起戏耍。 每逢两兄弟遇到一起,高洋总是被奚落嘲笑的对象。后来,他娶了一位天姿绝色的妻子,以为苦日子到头了,没想到连妻子都不能幸免,屡屡被生性风流的高澄侵犯。 作为一个男人,有什么能比这更使人感觉屈辱。高洋心中的恨,累积得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高长恭挣扎着爬起来,争辩道,“你骗我!我父亲是个英雄,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子!” “你不信,可以问胡儿。”高洋望向了太后。 “太后娘娘,二皇叔在骗我,对不对?” 太后坚定地望着高长恭,斩钉截铁地回答,“二哥没骗你,这是真的。” 高长恭用手按住胸口,重咳了几声,说,“太后娘娘,你怎么也帮二皇叔骗我,你们一定是早就串通好了!” “我们都没有骗你,二哥甚至对你隐瞒了许多大哥的劣行。”太后扶住高长恭,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背后,这才接着高洋的故事讲了下去,“二哥称帝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报复。每次喝醉了之后,他都会做出一些让人害怕的事情来。有时候是虐刑,有时候是杀人,有时候甚至会传召其他皇亲国戚的女眷进宫侍寝,包括我在内,没有一名女子幸免。这一切,都是大哥对二哥所做的,而二哥又原模原样地付诸于其他人。” “我不信!我父亲顶天立地,是个人人敬畏的英雄,绝非像你们所言!”高长恭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连桌上放着的汤药,都被震得泛起了波纹。 太后道,“如果我们不想让你知道实情,闭口不谈此事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向你提起这些有辱自身清誉的丑闻呢。” “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何要这么做!我怎么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高长恭一向以父亲为荣,事事以他为榜样、自律自省。如果说母亲的出现对他打击极大,而知晓父亲的往事足以让他一蹶不振下去。 高长恭几乎要疯了,他不顾身上的重伤,运起内力,想要杀死眼前的杀父仇人。当他举起手,正要出掌的时候,太后闪身挡在了高洋的身前,太后说,“我知道凭我的力量救不了二哥,即便如此,我也宁愿死在他前面。” 高洋推开太后,对她说,“胡儿,这是我与长恭的恩怨,留给我们两人解决好不好?你不要来掺和了!” 太后早已打定了主意,怎是高洋一两句话就能让她放弃的,“二哥,到现在,藏了一辈子的话,也该跟你说说了。从很早以前,我就开始留意你了。你沉着稳重、不苟言笑,那么多兄弟中,唯有你一人合我心意。那时候我太小,即便对你许诺了,你也不会当真。我日夜盼望着长成一个大姑娘,可没等我长大,你就已经娶妻生子了。” 高洋凝下心神,认真地听着太后说话。 “后来你成了天子,我也嫁给了高湛,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以为这场暗恋会就此结束,让我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你下令让所有皇亲国戚的女眷入宫侍驾,她们都是被迫的,只有我跟她们不一样。即便你对我极其粗暴,我仍然开心不已。直到最后你以一纸诏书弃天下而去,我依然无法对你死心。” 抚摸着太后斑白的发鬓,高洋道,“你怎么这么傻。” “后来,在一次意外中,我发现和士开跟你一样,也是脚生双踝,我就把这么多年的感情寄托给了他,即便知道他没有本事,还是给他朝政大权。我以为他能够替代你,但是,当纬儿将他杀掉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我这才知道,他的命,远不如你的一根毛发对我来说更重要。因为此事,我被纬儿幽禁于此。世人都以为我不知廉耻,他们哪里知道,我只是没法再对另一个人好了。二哥,你说,要是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高洋叹了口气,对太后说,“我们都老了,胡儿,放下吧。” 一旁的高长恭,忽然想起了萧念。成亲那夜,他问,如果他死了,她会如何。萧念指着自己的心口回答,没有他在身边,这里就死了。想着想着,喉间一咸,一口热血涌了上来,直喷在面前的被褥上,紧接着便昏了过去。 “兰陵王?”太后连喊了两声,高长恭都无回应,她暂时放下心来,但一想到他醒了之后,会不会再杀高洋,就又坐立不安了。 桌子上的针线奁里,剪刀在闪着白光,太后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杀高长恭、救高洋! 凶意一露,再不能抑制。太后疾步冲到针线奁旁,握住剪刀,向高长恭袭来。 那剪刀来的飞快,眨眼间便到了床前,就在即将刺入胸口的时候,高洋纵身而出,一掌劈在了太后手上。 太后手一松,剪刀掉落在地上,声音尖锐刺耳。 高洋大怒,“胡儿,你疯了!” “我没疯,我是要他死。他不死,你就不能活。” “我隐匿身份,护了长恭十年,目的就是想要赎罪。你这一剪刀下去,我欠大哥的,下辈子都还不了!” 太后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你呢。” 高洋喟然道,“他若肯动手杀我,我的罪孽反倒可以及早赎清了。” 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太多,恐怕连自己也都分不清楚。 望了一下这对叔侄,太后用袖子拭去了眼角的泪,将地上的剪刀捡起,放了回去。她走出了房间,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留在了身后。 高洋将高长恭扶回床上躺好,清理了被褥和他身上的血迹,又把了一回脉,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怎么明知道他伤重,还跟他说这些旧事。现今,他已经气若游丝,若再无求生意念,恐怕是大罗神仙也医不了他。 幸好桌上的汤药还在,高洋端了过来,用汤匙一点一点送进高长恭口中,许久才将这一碗喂了下去。 隆基堂里,萧念在自责着,闷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阿韶带着太子回来了,手里拖着一个大风筝,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这次没有玩尽兴。 太子一迈进大殿,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地上一大片暗红色,组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案,刺激着他年幼的心灵。 “萧姑姑!那么多血,恒儿好怕!”太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松开阿韶的手,飞一般跑进了萧念的房间,抱住她的膝盖,说什么都不松手,眼泪鼻涕一起抹到了萧念的衣服上。 萧念回过神,将太子抱进怀里,柔声安慰了几句,随后吩咐阿韶清理一下。阿韶练过武,对血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恐惧感,她点了点头就去打扫了。 九儿见太子回来,心里稍微放心了一些,跟萧念请示了之后,去照顾阿秦。 不多时,阿韶敲敲房门,走了进来。她到萧念面前摊开了手掌,一支沾了血迹的金簪闪着光。阿韶说,“娘娘,这金簪是奴婢刚刚在大殿里发现的,猜想可能是娘娘丢的,就拿了过来。” 萧念的目光落在了金簪上,只一眼,全身抖了起来。这支金簪再熟悉不过,是她入宫前赠与老道士的,老道士又交给了高长恭。可这簪子怎么会出现在大殿呢? 琢磨了一会儿,萧念想通了。一定是宇文达,将高长恭的遗体盗走之后,从他身上顺走的。在方才与宇文达缠斗的时候,他又将簪子落下了。 “是我的,谢谢你。”萧念接了过来,小心拭去上面的血迹,攥在手心里,仿佛还能感受到高长恭的体温。 太子用眼泪和鼻涕,把萧念的衣服浸的一团糟之后,才止住了哭声。他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金簪,“萧姑姑,这簪子好好看,恒儿给你戴上吧。” 胖嘟嘟的小手拿着金簪,小心翼翼地别进萧念的发髻里,端详了一会儿,太子开心地拍着手,“萧姑姑更漂亮了!”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皇上驾到的通传声。随着话音落下,高纬阴着脸进了隆基堂,身后跟着穆提婆随身侍奉。 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找到宇文达的踪迹,加上太后的所作所为,着实让高纬郁愤难平。他不能对亲娘下手,就得从别处泻火。于是,门口的两个守卫遭了秧。他们原本是着凉闹肚子,多跑了几趟茅房。哪曾想这么点功夫,就有人闯了进去。高纬怪罪了下来,一道圣旨,将这两个倒霉蛋砍了泄愤。 见太子正缠着萧念,高纬说,“恒儿,先去别的地方玩,朕有话要跟你萧姑姑说。” 小孩子哪里会看眼色,撒娇似的抱着萧念,怎么哄都不下来。最后还是萧念用两盒芙蓉糕收买了他。得到吃食以后,太子兴高采烈地在阿韶身后,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萧念刚要起身行礼,被高纬制止了,“脚伤未愈,先免了。” “谢皇上。”萧念重新坐回去之后,又道,“见皇上心情不佳,是否与宇文达有关?” “嗯,不知道藏哪里了,没抓到。不过已经加强守卫,一旦发现,立即捉拿归案。” 不知为何,听到宇文达安全的消息,萧念居然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对方无事,让她心里的不安减了几分吧。 高纬望向萧念,心情好了一些,他说,“朕的十万禁军都未曾碰到宇文达的一片衣角,淑妃竟能将他重伤,实在出乎朕的意料。朕决定,要赏赐你黄金千两” 萧念急忙拒绝,“臣妾私自伤人已是不应该,怎能再领赏。” “宇文达是通缉要犯,你伤他,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这是皇上洪福齐天,得上天庇佑,非臣妾之功。” “朕记得你表哥好像是梁王,既然你说什么都不愿接受,朕就为梁王加官进爵。” “万万不可。”萧念想要跪下,但是因为脚伤的关系,未等站起就摔倒在地,她恳求道,“皇上,表哥有多少本事,没有人比臣妾更清楚。他连一个国都能败掉,怎堪大用?皇上若真是想要他好,保留他现在的闲职就已足矣。” 高纬俯身将萧念扶起来,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过了半天,他说,“淑妃,朕赐你宫殿、赏你金银、为家人升官,你都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 难道高纬已经看出她的目的了?萧念连忙笑笑,回答说,“不是所有人接近皇上,都是要得到什么的。” “越是不要,朕越是要赏。给朕几个月时间,朕会送你一份大礼。” 高纬的话,一字不漏地进了穆提婆的耳朵,他暗自揣摩,皇上突然想起了梁王,难道是要有什么新计划。如果是这样,他得赶紧禀告母亲陆令萱,及早作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0 蚀子之汤 经过数天的休养,脚伤总算是好了。萧念开始走出宫里,四处闲逛。阿秦也能跟在一旁,继续叽叽喳喳地陪她聊天。 御花园里繁花似锦,淡香宜人,令人心旷神怡。这原本会是很舒心的一天,但老天偏偏不想让萧念心情太好,非得让梁王跑来给她添堵。 既然这是老天的意思,自然是逃不开的。刚刚转了一会儿,她就碰上了这个势利表哥。萧念想带着阿秦绕开,却被他挡住了。 梁王笑哈哈地上前行礼问安,一口一个淑妃表妹,那股亲热劲儿,让阿秦直起鸡皮疙瘩。 “哎呀,表少爷,刮的什么风,把您给吹到后宫里来了。”阿秦开始冷嘲热讽。 梁王神色一窘,忙赔了笑脸道,“阿秦好像对我有点误会呀。” “没误会,就是看你不顺眼。”阿秦狠狠瞪他一眼,偏过头哼了一声。 “淑妃表妹,你看阿秦,嘿嘿,真会开玩笑。” 萧念忍下心头的反感,回道,“表哥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梁王竖起了大拇指,“跟淑妃表妹说话就是痛快,不用绕来绕去。我来这里是向你赔礼道歉的,上一回你去找我,我有点私事没在府里,等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萧府了。” “这事都过去许久,表哥不必放在心上。”萧念拉着阿秦,准备离去。 “淑妃表妹留步!”梁王又追了上来,“既然表妹不生我的气,要不以后,就继续多来往?”梁王向下人使了个眼色,将一个箱子抬了上来,放到了萧念面前。 萧念朝箱子看了一眼,满腹狐疑。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淑妃表妹一定要收下。”梁王从袖中取出了一份礼单,放到了萧念手中。 打开之后,简单扫了几行,萧念的脸色微微一变,里面珠宝金银多得超出想象,绝非一个阔绰所能描述。萧念笑了笑,将礼单递给了阿秦,回头对梁王道,“既然表哥有这份心,做妹妹的怎么能回绝呢,收下就是了。” 萧念走近梁王,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说完之后,梁王立即跪地谢恩,“谢淑妃表妹,臣一定鞠躬尽瘁,唯表妹马首是瞻。” 随后,梁王带着人,笑逐颜开地离开了皇宫。 这时候,阿秦看完了礼单,她担忧地说,“小姐,你堂而皇之地接了表少爷的礼,就不怕皇上会怪罪你收受贿赂吗?” 萧念淡淡一笑,“我收了礼不假,却没有为表哥谋利,更没有做损害他人的事,怎么能算得上贿赂,顶多不过是人情往来。”更何况,她在后宫待的日子还久着,总得有点银子打发下人。阿秦跟她多年,不给也就罢了,九儿和阿韶两个新来的,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死心塌的追随。 “那刚刚,小姐跟表少爷偷偷说了什么?” “我跟他说,就算有的是银子,这么下去也不行啊,最起码得有兵马、有良臣,这样一起办大事的时候才方便。” 阿秦吓得退了两步,捂着嘴巴,半天才说,“小姐,你不会是要” 萧念平静道,“我可没说什么啊,你别多想。” “但是表少爷当过皇帝,他会多想的!” “我不管他会不会多想,也不管事后谁当皇帝,我只要为四殿下报仇,别的都与我无关。”萧念眼睛里闪出的光芒几近疯狂,她似乎开始对报仇这件事着迷了。 回到隆基堂,萧念将箱子里的珠宝留下,金银分成了两份,其中一份赏给了阿秦和九儿、阿韶三个宫女。金银的数量之多,是她们做几辈子奴婢都赚不来的,一时间,九儿和阿韶对萧念的事,格外用心了几分。 北宫里,高长恭从那天吐血昏迷之后,到现在仍未醒过来,喂过的汤药不计其数,就是不见好,高洋都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了,用拳头连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太后道,“二哥,你已经尽力了。” “我总觉得不对啊。长恭虽然伤得很重,但是这一刀没有刺中要害,即便流点血,休养几天就该好了,怎么到现在还不醒呢。” 太后迟疑了一下,“或许是他不想醒来?” 高洋又忍不住爆粗口了,“呸,他还有个婆娘在高纬那儿,要是舍得死才怪。” 莫名其妙被啐了一口,太后也不生气,过了一会儿,又说,“会不会是他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看到我们,所以装作” “你当我不会把脉啊,他那脉象都快没了,装得出来吗!行了行了,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烦我。”高洋一把将太后推出房间,顺手把房门也给关了。 回到床边,高洋随手摸了一下包袱,发现空了的时候才记起,髀骨琵琶被太后藏起来了。他心里有些乱,见一旁的桌子上面摆着一本书,拿过来胡乱翻了几页,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房门轻轻地响了几下,太后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哥,给长恭的药煎好了,开开门,我送进来就走。” 开了房门,太后果然没有多留,放下药碗,转身就要离去。 高洋喊住了她,“胡儿,这几天二哥心里不痛快,说话的时候语气重了些,你别放心上。” 太后愣住了,他这是在跟她赔礼吗?记忆中那个暴虐成性的文宣帝,除了薛氏姐妹以外,从未将他人放在心上。是不是这过去的十多年,让他也改变了,开始懂得女人心事了。 “还看什么,现在你可以走了。”高洋很快恢复了原来的臭脾气,刚刚那句暖心窝子的话,仿佛是她的幻觉。 太后狠了狠心,走到桌子面前,将上面放着的药碗端了起来,泼掉了里面的汤药。 高洋急道,“喂,你干嘛!这是我侄儿救命的药,为什么要倒掉!” “冲你刚才对我说的那句软话,我告诉你一个真相。长恭之所以没有醒来,是因为我去煎药的时候,私自将药量减少了一半。” 高洋倒抽了一口气,啪的一下将手里的书摔在地上,“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们儿,这是想害死长恭啊!” 太后慌忙分辩,“我没想害他,只是不愿意让他这么快痊愈。我怕他一醒过来,又要杀你。” “我害他父亲枉死,他为父报仇,这是因果报应,怨不得他。” “二哥,我明白了。我重新去煎一碗药来。如果他还是要杀你,我陪你一起死。”太后拿着空碗,退出了房间。 高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鼻子抽了一下,声音略带哽咽,他自言自语道,“真他娘的感人。” 没多久,太后就将汤药送过来了,这一回的,看上去明显稠一些。高洋看了看,瞥了一眼太后,“你不会在里面放毒吧?” 太后见他不相信自己,端起碗,想要喝一口验证一下给他看。 高洋伸手将药碗夺了过来,“我信你了。” 这药连服了几回,高长恭果然逐渐转好起来。先是脸色开始红润,接着黯淡的皮肤也恢复了光彩。坐在床边瞅了半天,高洋望向太后,突然发话说,“怎么不醒呢,怪啊。” “我没做手脚。”太后忙回答。 “知道你没有,就是觉得奇怪而已。要不,你把我的琵琶拿过来,我给长恭弹个曲儿,没准儿,他就醒过来了。” 太后摇头道,“你别想从我这里骗走琵琶。” 高洋将脚往桌子上一搭,懒洋洋地说,“那就算了,反正吃喝不愁,慢慢等他醒呗。” 隆基堂里,萧念在陪太子练字的时候,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梁王遇刺身亡,府中上至王妃下至奴仆,鸡犬不留,连财物也被洗劫一空。据说他死的房间里,凶手留了字迹,明明白白写着,人是宇文达杀的。 宇文达伤得那么重,能不能躲过层层防守冲进萧府,还是个未知数;加上他并不是贪财之人,完全没有必要洗劫财物;更重要的是,他跟梁王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去杀他呢。这件案子疑点重重,每一个疑点都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 萧念仔细想了一下,梁王虽然势利了一些,却没有得罪过什么仇人,仇杀的可能性不大。也不像是情杀,他把家眷照顾的很好,老婆没有理由红杏出墙,更没机会招惹什么情夫。财杀就更不可能了,要是为财的话,即便被人发觉,把那几个眼尖的灭口就够了,没必要下这么狠的手。 没等她理出个头绪,就有人来了。穆提婆行过礼后,恭敬道,“淑妃娘娘,奴才是来传旨的。” 太子抢先问,“是什么旨意?” “回太子殿下的话,是口谕,传淑妃娘娘过去问话。” 萧念也跟着问道,“不知道是问哪方面的,穆公公能否透露一二?” “可能是关于梁王殿下的吧。”刚说到这里,穆提婆自扇了一个耳光,“哎呦,奴才多嘴了,上头是什么想法,做奴才的怎么敢擅自揣度。” 太子嘴巴撅的老高,不满地说,“父皇想要问话,为什么不来这里。哼,我也要跟着萧姑姑一起去,见到父皇问个清楚。” 穆提婆颇有难色,“上头说,要奴才带着淑妃娘娘一个人过去,太子殿下,您别为难奴才啊。” “不嘛不嘛,我就要去!”太子把手里的笔一丢,使起小性子来了。 难道是高纬有了新的线索,不便让他人知晓,才会让穆提婆单独传她过去?想到这里,萧念让太子去找阿韶玩几个时辰,抽出身来,跟着穆提婆出了宫门。 走出一里多远,萧念发觉穆提婆带路的方向,并不是高纬的便殿或是御书房,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走了一会儿,萧念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穆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上头交代的地方,淑妃娘娘只管跟着奴才走就是了。”穆提婆仍是恭敬如常。 萧念猛地住了脚步,“穆公公如果不说出地名,我立即回宫。” “那就由不得你了。”穆提婆哼了一声,打了个手势。 几个侍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按住萧念,把她拖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又用一块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萧念起初挣扎了两下,但迷药的药劲儿极大,很快她就昏迷了过去。 穆提婆满意地看了看,让人用黑布将萧念的全身蒙了起来,抬到他指定的地方。 不过一炷香时间,萧念就醒过来了。倒不是迷药效果不好,而是被凉水泼醒的。 她睁开眼睛,半晌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四下打量了一番,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暗室之中,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绑在一个十字形木架上。用力挣了几下,绑得很紧,看来可以不用考虑逃跑的问题,安稳地等着发落就行了。 等眼睛适应了暗室的光线,才看到这个房间的顶部有一个天窗,透进来一束昏暗的光,将眼前的一个身影勾勒出来。看发型、服饰和身材,是个老妇人。萧念一惊,心里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 对方很快转过身,验证了萧念的猜测,“萧念,我们又见面了。” 萧念望着那人,不解道,“陆太姬为何要将我困在此地?” 陆令萱目光里带着邪气,笑得十分诡异,“哈哈,因为我想跟你说说话啊。” “陆太姬若是有什么话要说,直接到隆基堂即可,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那怎么行,你现在是皇上的妃子,我必须得派人‘请’你过来,这才符合你的身份。”陆令萱着重突出了一个请字,言语间却丝毫没有恭敬的意味。 萧念迅速回忆了一遍最近所做的事情,似乎没有一件得罪过陆令萱,“陆太姬话中有话,不妨挑明了说。” “好,那我就给你提个醒儿。前几日,你接见梁王所为何事?” 知道因为什么,萧念心中多少有数了,她不紧不慢道,“表哥听说我被皇上处罚,特地带了礼物进宫探望,仅此而已。” 陆令萱冷笑一声,“真是嘴硬,看来我要再提醒你一下。昨天下午,梁王大宴宾客,与众位朝廷重臣把酒言欢,散席之后,回到卧房口吐醉言,说得到你的支持,要匡复大梁江山。” 这话将萧念吓出了一身冷汗,萧庄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随便说,万一让高纬知道,必定会满门抄斩。 稳了稳心神,萧念回道,“表哥一向口无遮拦,偶尔喝多了难免会说些醉话,当不得真。” “我已经当真了,顺手帮皇上除掉了这个心怀叵测之人。” 听到陆令萱说出这话的时候,萧念胸口闷了一下。她唯一的血亲,葬送在眼前的这个毒妇手中。旧仇未报,又添新恨。萧念只想将陆令萱剥皮抽筋,用她的血来祭奠那些枉死的英魂。 陆令萱捏了捏萧念的脸,“笑笑啊,你不笑的话,我会以为你不开心呢。” 不管是多不靠谱的亲人,无辜惨遭灭门,也不会开心的起来。萧念生气别过头,不去看她。 “除掉梁王以后,我仍然坐立不安。总觉得,像你这样一个人不会安分,说不定哪天,突然就做出什么事来。” “要我怎么做,陆太姬才能心里踏实?” 陆令萱扬起手,击掌三声。一个小太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的托盘中放了一个酒杯,里面盛满了颜色鲜艳的液体。她指着酒杯说,“你把这个喝下去,我就放心了。” 毒酒?难道只有死,才能让陆令萱放心吗。 陆令萱端起酒杯,欣赏着杯中泛起的涟漪,悠然道,“怎么,你怕了?” 纵使萧念极力掩饰内心的感受,脸上的表情却将她真实的想法暴露无遗。 “我不能死!陆太姬,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让我活下去!”萧念希望陆令萱放她一条生路,她有很多事要做,若是就此死去,太不甘心。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听着。一,专心侍奉皇上,照顾太子;二,不私下结交朝臣,不拉帮结派;三,事事听从我调遣,永不背叛。这三条,你可做得到?” 萧念连忙点头应下,“做得到。我一定谨记在心,绝不违背。” 陆令萱满意地一笑,将酒杯递给了身旁的太监,吩咐道,“给她灌下去。” 那小太监接过酒杯之后,走到萧念面前,将杯口送到了她的唇边,“淑妃娘娘,请吧。” “陆令萱,你耍我!”萧念愤怒地扭动着身体,将铁链晃得哐哐作响。她弱小的身躯力气有限,再用力地挣扎,对于身上的束缚,也是没有一点帮助。 “住手!”穆提婆从黑暗里闪了出来,制止道,“娘,萧念最近很讨皇上欢心,就这样毒死,恐怕皇上不会轻易罢休的。” 陆令萱哈哈大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娘心里有数。放心吧,这杯酒要不了她的命。” 穆提婆疑惑地望着她,“那是什么酒?” “蚀子之汤。” “怎么儿子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陆令萱邪笑道,“一种可以让女人此生都不能怀孕的汤药,当然也有例外。要是有神仙相救,莫说生子,就是死而复生也有可能。” 世上哪里会有神仙,这跟没有例外毫无区别。 萧念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恐惧,不能传宗接代的女人,还能叫女人吗? 那杯酒离她越来越近,她不停地摇着头,双目圆睁着,眼神里闪着惊骇的目光,“别过来,我宁愿死,也不要喝!你快点滚开!” 小太监伺候了半天,萧念都不肯配合,最后没法儿,他求助地望向陆令萱,“陆太姬,奴才尽力了,淑妃娘娘不愿喝啊。” 陆令萱厉声说,“谁让你请她喝了,我说的是给她灌下去!” 小太监领命,伸手捏住了萧念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巴,将整杯蚀子之汤尽数倒了进去。见她不肯下咽,小太监把酒杯放到一旁,腾出手来捏住了她的鼻子。 苦辣的酒味刺激着萧念的味觉,起初还能屏住呼吸,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 她望向暗室顶部的天窗,用最后一点力气,几近绝望地喊了一声,“四殿下,救我!”眼角的泪,随之滚滚而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1 自有天定 北宫里,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了高洋的身上,他正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记不清高长恭昏迷了多久,一天一天守着,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更何况高洋不是铁打的。刚刚睡着,就听到一声呼喊,让高洋惊醒过来。 躺在床上的高长恭蓦地坐了起来,目光凝重,他道,“阿念!阿念在叫我!” 高洋懒洋洋地回答,“叫个屁啊,隔了好几座宫殿呢。”话一说完,猛地回过神来,他揉了揉惺忪睡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床上的人,“长恭,你醒了!” “阿念在叫我,她一定是出事了,我要去找她。”高长恭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地,想要冲出房间。他身上就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亵衣,这样出去,对未经人事的宫女们不好啊。 伤得那么重,没等痊愈就要动武,想想就知道有多危险。高洋急忙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可惜速度差了一点,只扯住了他的衣袖,随着一声脆响,半只袖子被撕了下来。高洋气急败坏道,“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在屋外煎药的太后,听到房间里的声音,立即赶了过来,一开门,刚好堵住了高长恭的去路。 “太后娘娘,请让开。”高长恭道。 “你现在身子虚,不能出去走动,先回去休息。等养好之后,我保证不会拦你。” 高长恭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太后娘娘,请让开!” 由于说话时用力过大,他胸口的血痂又裂开了,在亵衣上绘出一朵妖艳的红花。 “不行,除非二哥准许你出去。” “你别怪我”只说了几个字,高长恭神色一滞,如墨的双眸渐渐合上了,他身子一倾,倒在了高洋的怀里。 太后忙道,“二哥,他怎么了?” “没事,我刚刚用银针封了他的穴道,再睡一会儿就能醒了。”高洋回完话,将高长恭抱回了床上。 人既然已经醒了,一切都好说。高洋又针灸了一次,替他疏通了一下血脉,等再醒之后,吃点东西补补,伤口就愈合得快了。 高长恭醒了,本应该是件喜事,但太后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担心高长恭会对高洋再次下手,却不敢违背高洋的意愿,只能任由事情发展。 虽然知道凭高长恭的功夫,杀人根本不需要武器,但她仍是悄悄把房间里的剪刀匕首等锐器收了起来,就算不能插手,她也要将危险降低到最小程度。 太姬府的暗室里,小太监已经将整杯酒都灌了下去。萧念有气无力地垂下头,整个人毫无精神。 陆令萱对小太监吩咐说,“这蚀子之汤喝下去,会连续十二个时辰痛得生不如死。找块布塞住她的嘴,别让她咬舌自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萧念木然地看着小太监将她的嘴封上。 痛算什么,她还活着。不能生育算什么,她只想给一个人生儿育女,那人却已经不在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毁了,世上再没有什么逆境是她承受不了的。 “行了,各忙各的去吧,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把萧念放掉就行了。”陆令萱交代完,跟阴影里的一众奴才离开了暗室。 天窗里的光越来越弱,应该是夜晚来临了。 当暗室里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萧念的下腹开始胀痛。那种感觉,像是将肚子整个剖开,塞进去满满的蝎子和蜈蚣,再将伤口缝合起来。它们在里面爬来爬去,用钳子、毒针狠狠地刺穿每一寸腹壁。起初只是皮肉,渐渐连骨子里都疼痛难当。 萧念没有做徒劳的挣扎,她知道那些是没用的,只能让时间更难捱。想他吧,想他就没那么痛了。 眼前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思绪却飞了起来。 “四殿下,那次你服下毒酒的时候,一定也像我现在这么疼吧。我终于知道当时你的感受了,每一瞬的光阴,仿佛都被拉到一千年那么长。一千年,是十辈子呢。虽然没能跟你天长地久,可我想了你亿万万辈子啊。我怎么告诉你这些呢,你那么在乎我,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为我担心。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能让你省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你有孩子了,是王旋怀上的。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平安生下来,因为那是你唯一的血脉。希望是个男孩,要是长得像你就太好了,看到他的时候,就如同看到你一样。” 一阵剧痛袭来,萧念的思绪断了。她额头上的冷汗汇成了小溪,沿着鬓角流了下来,滴在地面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与你相识的日子,总让我感觉像是一场梦,你专门为我而造的梦。梦里有花有草、有山川有日月、有你有我,可惜醒来的太早。多想将这个梦继续做下去,直到我们子孙满堂,老得连我都嫌弃自己的时候,你还陪在我的身边。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怕失去你。如果下次能在梦里再遇到你,能不能带我一起离开,我真的很害怕一个人活着。” 萧念感觉像是被几把刀同时贯穿了身体,连呼吸都会让她更痛。从骨髓到每一根毛发,经不得一点风吹。 她明白为什么陆令萱要塞住她的嘴了,如果她还能张口,第一件事一定是咬断自己的舌头,这样就可以彻底结束,不再受苦了。 一刹那,一炷香,一盏茶,一刻,一个时辰,时间过得好慢,为什么还没有天亮,为什么没有痛昏过去,她快熬不住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双腿之间,隐隐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不多时,房间里弥漫了淡淡的咸腥味儿。 以后,她不能怀孕,也就没了天伦之乐的福气。她突然间感觉房间里变得好冷,浑身都被透骨的寒气包裹着,几乎要将她冻成冰块。她全身颤抖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这痛永无休止之日的时候,暗室的门打开了。 陆令萱带着几个太监走进了房间,看到萧念腿间的血迹之后,满意地将塞在她口中的布抽了出来。陆令萱道,“我告诉你,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我都是最有权势的人,我不会允许有人威胁我的地位。皇上再宠你又如何,还不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以后,你认真做我的棋子,任我摆布。所有试图改变现状的行为,最终受苦的都是你自己。” 经过一夜的折腾,萧念眼睛里的生气几乎散尽了,她自嘲地说,“我懂了,以后老老实实给您当狗,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拍了拍萧念的头,陆令萱笑着说,“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什么时候做得让我满意了,我自然会赏你几块骨头。”陆令萱向手下吩咐道,“把她放下来吧,捆了一天一夜,要是把手脚弄出瘀伤来,皇上是会不高兴的。” 几个太监一起上前,七手八脚地解开了铁链。最后一环刚打开,萧念就从木架上摔了下来,狠狠跌到地上。 “回去伺候皇上吧,说不定他已经等你很久了。”陆令萱俯下身子,攥着萧念的发髻,强迫她抬起头来,“皇上一定会很担心你的,希望你能想一个好点的说辞,解释这一天一夜去了哪里。你这么聪明,想来不是很难吧?” “是,一点都不难。”萧念像是个没了生机的布偶,任由陆令萱摆布。 陆令萱灿然一笑,将她掼倒在地,“既然如此,那你可以回去了。” 萧念被捆了一夜的手脚,早已经麻木,撑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这么娇贵,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见到陆太姬的车驾,皇上会起疑心的,我自己可以回去。”萧念硬撑着,爬到了门口,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当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暗室的时候,她恨得咬牙切齿。陆令萱自己儿子没了命根子,也要让别人断子绝孙,这仇她一定要报!在未来的半生里,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权势,就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一天没见萧念的踪影,隆基堂里差点闹翻了天。她消失了多久,阿秦就坐立不安了多久。 昨儿个,高纬来的时候,问了一句淑妃去哪儿了。阿秦吓得不知如何回答,幸好九儿机灵大胆,借口说是去了御花园。高纬没多想,转头回便殿看王旋去了。 等了一宿,天刚亮,阿秦等不及,跟阿韶一起出去寻。九儿留在宫里,万一高纬来了,她可以应付一下。 正当九儿在院子焦急地踱来踱去的时候,萧念一身血污,狼狈地倒在了门口。 宫里的生存法则之一,就是不该问的不问。九儿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萧念扶回房间,替她清理了一下身子。 不多时,阿秦和阿韶也陆续回来了,见到躺在床上的萧念,被折磨得面无血色,两人都是一惊。听九儿说了一下经过,阿秦心疼得要掉下泪来,她握着萧念的手,问她发生了什么。 萧念强挤出一个微笑,安慰她们说,“别担心,是癸水来了。” 阿秦知道萧念是不想让她们担心,才会编出这么个借口,她安排九儿去弄些吃的来,让阿韶去请太医。把她们都支开之后,阿秦才道,“你的月信根本不是这几天。小姐,我是没有你想事那么深,可我也不傻啊。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论是谁都能看得出你受苦了。告诉我实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已经说实话了,你怎么不信呢。” 不由分说,阿秦拉过萧念的手腕,去摸她的脉象。可惜,阿秦对医一窍不通,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出来,她将萧念的手放回被子里,“是皇上还是皇后?” “不是他们。” “王旋?” “阿秦,你别问了,行吗。” “看来都不是。”阿秦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小姐曾经跟我讲,你第一次参加宫宴的时候,四殿下告诉你,如果遇到陆令萱一定要躲开,难道是她?” 萧念转过身背对着阿秦,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我累了,想要睡会儿。如果没事,你也回去休息吧。” 阿秦气不过,扭身就要出门,“我去找陆令萱理论!” “回来!她不是善茬,你斗不过她!”萧念翻身回来,想要拉住阿秦,没想到扑了个空,半个身子跌到了地上。 刚走出没几步,听到声音后,阿秦折了回来,将她重新扶回床上。阿秦叹口气道,“小姐,阿秦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啊。” “等到有一天,我被万人唾骂的时候,你还愿意相信我,站在我这边,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阿秦红了眼圈,“小姐的话,听得我心里好难受。” 说话间,阿韶已经将太医请来了。一把脉,胡太医脸上现出几分惊讶,不过转瞬即逝,他拱了拱手,回禀,“回淑妃娘娘,此症乃月信失调,待微臣开副补气摄血的归脾汤,连服几天便可恢复。” 关心则乱,阿秦恼怒地说,“小姐现在的样子,连我都看得出没有那么简单。你算什么太医,诊起病来敷衍了事,白白食君俸禄,你对得起皇上吗!” 萧念拦住了她,“阿秦,你不要为难胡太医了。换了谁来诊脉,答案都是一样。” 只要一把脉,就能知道萧念是被蚀子之汤所伤。这种东西,不会有人闲着没事自己喝着玩的。对后宫有些了解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皇上最近对萧念极有兴趣。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敢给她强灌下去,说明势力极大,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太医所能得罪的。 发现胡太医紧张地冒汗,萧念和颜悦色道,“太医放心开方子,不必有顾虑。” “淑妃娘娘通情达理,臣必定竭尽所能医治,让娘娘的身体尽快恢复。”胡太医拭去了额头上的汗,退出房间之后,安排人抓药、煎药,临走,又叮嘱不要让萧念吃生冷和刺激的东西。 到了傍晚,高纬忙完一天的事情,顺路过来看看萧念。见她病得厉害,问有没有传过太医,又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萧念起身谢恩,被高纬摆手制止了,他道,“免了,好好养着吧。至于太子,你不用担心,朕让他这几天别来叨扰你。” 直到亲眼看着萧念服下汤药,高纬才放心离开隆基堂。 回到便殿,正看到小腹隆起的王旋。已经是快要生龙子的人了,再整日待在便殿,没有个固定住处,似乎不太合适。高纬想了想,便将空着的欹安殿赐给了她,还派了一个叫秋儿的宫女跟过去伺候。 王旋自然喜不自胜,叩谢恩典。 她与胡太医来往越来越密,在这里总归是不方便,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觉察。万一事发,必然是灭顶之灾。自己被砍头不要紧,高长恭的血脉不能断。 有宫殿就不一样了,将大门一关,外面的人不敢贸然闯入,死在里头都没人知道。 接了旨,王旋带着秋儿,欢天喜地的搬去了欹安殿。 这里是高长恭葬礼前暂时停留的地方,他的孩子也将在这里出生,一生一死,自有天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2 太公兵法 北宫里,高长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这次他没有起身冲出去,原因除了心态逐渐趋于平静以外,还因为 他被绑起来了。太后担心他会伤害高洋,高洋担心他会伤害自己,这两人一拍即合,麻利利的找了布条,把高长恭捆成了粽子。 高长恭简单地说了三个字,“放开我。” 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不行!” “我要救阿念,再迟就来不及了!” 高洋不许他去,“你现在伤势未愈,去了别说救人,自身都难保。” “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高洋转过头望向太后,“这词儿,好像是他跟你学的。” 太后干笑一声,没有开口。 “阿念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她不会喊得那样凄惨。” “胡儿,你听到有人喊我侄儿吗?”高洋问。 太后摇了摇头,“没听到。” 高长恭回忆了一下,那时候他还在昏迷,朦朦胧胧听到萧念在唤他的名字。他沿着声音寻了过去,从一片混沌中看到萧念被人擒住,给她灌了一杯像是毒酒的东西。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毒酒的滋味,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痛楚,他怎么忍心让她也承受一回呢。 想到这里,高长恭运了内力,试图挣断绳索。 “我就怕你会来这招,早就用银针封了你的穴道,瞧,还在身上晃呢。就算以内力将银针崩碎了,顶多气血逆流,你还是动不了,所以,别白费力气了。” 高长恭试了一下,果然如他所说,连续几次之后,终于放弃了。他将眼睛闭上,无论高洋说什么,都不理他,包括送到嘴边的饭菜和汤药,一概不用。 轮到高洋发愁了,好不容易等到高长恭醒了,他又开始绝食,要是饿死,用在他身上的药不全都白费了,当药不花银子啊。好吧,都是太后从太医局诓来的。就算不花银子,那也费劲啊。 高洋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最后也磨光了耐性,他将药碗往桌上一摔,发脾气道,“你个兔崽子,想要气死我啊?劳心费力一次次救你,你又一次次去送死,即便你不珍惜自己的命,也心疼一下我成吗。我一大把年纪,陪你玩不了几年了。” 堂堂一代开国皇帝,像个下人一样伺候着他,给的面子已经够大了,还想怎么样啊。 僵持了半晌儿,高洋又说道,“你不用担心那妮子,胡儿从守卫那里打听过,她没出事。” 高长恭缓缓睁开眸子,眼神如同死灰般沉寂,“已经赶不及救她了。解穴吧,我暂时不去找她便是。” 略一迟疑,高洋动手解穴了,银针刚刚离开高长恭的身体,捆住他的布条应声而断。高长恭没有起身,仍旧毫无精神地躺着,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高洋擦拭着银针,小心收了起来,他对高长恭说,“如果想报父仇,等过几日我将你身子调理好以后,你再动手吧。” 躺在床上的人回道,“这仇,我不能报。” 高洋手中的动作减慢了,愣愣地等着他继续说。 “前几日昏迷时,虽然我不能动,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得见。刚好用这段时间,我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考虑了一遍。二皇叔给兰京、兰改两兄弟提供了便利不假,但即便不帮他们,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受不了奴役而行刺的。二皇叔所做的,只是将事情发生的时间提前了一些。最近十年,二皇叔一直在我身边,护我照顾我,即便过去犯过错,也早已经弥补回来了。更何况,曾经多次救我的性命,若长恭一意报仇,就是恩将仇报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悬了多日的心放了下来,她欣喜地将一旁的饭菜端了起来,“饭菜凉了,我去热热。” 高洋道,“你跟大哥太不一样了,不管是对谁,都心怀仁爱之心,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二皇叔这话,侄儿听不明白。” 高洋说,“我得到天下之后,偶然间得到了一幅拓片,是黄石公留在下邳石桥上的文字,上面写了上下三千余年的人间定数。这里面所写的内容里,最让我震惊的一项是,帝王名单中,大哥高澄及其子赫然在列。由于年岁久远,拓片残缺不全,具体是大哥的哪个儿子,根本看不清楚。只是,这时候大哥已经过世了,怎么可能做皇帝?我害大哥被人刺杀,是否逆天而行?” “或许那拓片是假的,二皇叔被骗了。”高长恭推测说。 高洋也曾这般想过,但上面所述之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了。 譬如,拓片说,高洋只能做十年皇帝。在取年号的时候,有人提议为“天保”。这两字拆开,刚好是“一大人只十”,高洋心中对拓片上的话信了几分。后来听说,泰山之上有位玄浊道人多智而近仙,便立即起身赶往。问及在位年限时,玄浊道人赐了两个字“三十”。高洋明白,道长所说,是指天保十年十月十日。 定数就是定数,即便是遇到能改天换地的太公兵法,至多会换种方式表现,但该发生的事,总是会发生的。 高洋想不出已经死去的人,会怎样夺走他的皇位,他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有人想了个办法,高洋听着似乎可行,遂照办了。他先将高澄追谥为文襄皇帝,又派人好生培养几位侄儿,打算选一位德才兼备者立为储君,逐渐还政于高澄之子,以应天命。高洋算了一下,天保十年,刚好高延宗满十八岁,是成人的年纪,初步将他定为人选。但他长大了变成什么样世人皆知,绝非能主天下之人。 玄浊道长所说的日子越来越近,高洋担心会发生不可预计之事,于是大肆建造寺庙,提倡佛法,希望佛祖能够保佑他。 那天终于来临,高洋能做的都做了,仍参不透个中玄机。无奈之下,留下一纸诏书出走,奔赴泰山拜玄浊道长为师,以求开悟。 玄浊道长将道、易、医等诸门尽数传于高洋。三年之后,高洋彻底放下红尘中事,打算在高山云海之中度过余生。这时,道长却将他唤到面前,让他马上收拾东西下山,去了结一下俗世中未了的牵绊。 等高洋再次回到尘世,发现自己的长子在两年前就过世了,死于夺位之争。因果循环,自己做的孽,却要儿子来承担后果,他痛哭失声。往日的种种逐渐浮现在眼前,尤其是对大哥的愧疚,一直盘亘在心中挥之不去。 他决定为自己先前做的错事赎罪,从大哥的儿子中选一名能堪大用之人,扶上帝位。 高洋对高长恭说,“大哥的儿子中,唯有你低调谦恭、才德兼备,是承袭大统的不二人选。” 若是常人,听到高洋这话,一定会震惊之至,但在高长恭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波澜,“我从来就不想坐那把龙椅。” “所以我等了你十年,等到你想要为止。” “不属于我的东西,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也不会要。” “是不是你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 “不。我现在想要的,是跟阿念归隐山林,永远不涉足世事。” 高洋长叹一口气,“你若不是皇帝,那她也不属于你,不要强求了。” 高长恭的目光倏地转向高洋,讶异地直盯着他,“为什么!” “拓片上写着,萧念会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你又在骗我?” “我骗你有何好处?” 高长恭笑得凄凉,“哈哈哈,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也是过眼云烟。原来我高长恭,注定一世一无所有。” 如果世间真有定数,那这天,着实太不公道。 “难道你不肯为了萧念,去争一争这皇位?” 默然半天,高长恭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说,“要我杀兄弟子侄夺皇位,我办不到。如果上天真的不肯将阿念给我,那我就远远地守着她,一辈子。” “跟你娘的脾气一样烈。”见道高长恭目光中的不快,高洋忙解释,“这句话不是骂人。我占卜过,知道你娘是谁。大哥有你娘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深爱着,真是有福气。” “你也有。” “胡儿?你别吓我,那些年我做的荒唐事不少了,好不容易改邪归正,我不想晚节不保。” 高长恭淡淡道,“二皇叔是心里另有他爱吧。” 高洋笑而不答,微微合上眼,两手做出一个弹琵琶的姿势,轻声哼着一曲佳人再难得,神情十分陶醉。 “既然二皇叔这么喜欢薛氏姐妹,又为何将她们杀掉。” 高洋哼完一曲,将悬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美总是短暂的,就像花,开过后很快会凋谢。与其看着佳人一点点变老变丑,倒不如让她们在最美的一刻消失,这样,才会记她们的好一辈子。” “这样不会太残忍吗?” “时间把美好的东西一点点摧毁,难道这就不残忍?” 高长恭摇了摇头,对这样的想法不敢苟同,“如果心里放了一个人,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就像是阿念,只要她答应,我就愿意跟她天长地久。我觉得,感情,坚守是最重要的。” “坚守?”高洋嗤之以鼻,“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是光棍一条。” 被戳中了软肋,高长恭的脸瞬间红成柿子,他尴尬道,“我不是光棍,我有两个老婆。” “那是过去,现在呢?” “呃,都不是了。” 高洋摊了摊手,“那不还是光棍么。” “二皇叔为何不考虑一下太后,虽然她曾是九皇叔的妻子,但是,若肯带着她避世隐居,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的身份。” “我有髀骨琵琶就够了。” “髀骨琵琶毕竟是死物。” “只要有酒、有琵琶,她们就会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像当年初进宫一样鲜活。” 高洋的话刚刚说完,房门突然间开了,太后走了进来。她将手里的饭菜放到桌上,勉强笑了笑,“快点吃吧,别再凉了。”转身离开的时候,眼角隐隐闪烁着泪光,她往房间外走去,声音细弱如蚊,“二哥,髀骨琵琶我会还给你,很快。” 高洋的目光,在眼前的两人身上来回晃了几遍,直等到太后出去了,他才说,“胡儿是不是听到刚刚我说的话了?她会不会说反话,一怒之下,把我的宝贝琵琶给砸碎了?” “我也不太了解她” 不多时,太后抱着琵琶进门了,并送到了高洋怀里。她眼中的伤感转瞬即逝,“做琵琶比做人好。二哥,好好照顾她们。” 高洋查验了一下,琵琶一点都没有损坏,他喜滋滋地搂在怀里,美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突然凝了,“胡儿,你的意思是,我跟长恭可以走了?” “是,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你们,也不会跟其他人提及。” 高洋眼睛一瞪,哼了一声,“想赶我们走,不行不行,饭没吃够本儿呢,最起码也得再过十天半月。” 曾以为一拿到琵琶,高洋一定会抬屁股走人,而今听到他居然要多留几天。太后无法描述此时的心情有多么欢喜,她嗯了一声,飞快地跑到厨房,要再加几个菜。 高长恭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说,“二皇叔并非无情之人,对太后多少是有些留恋的。” “屁!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心软。我是怕你身子没养好,不能赶路。万一走到半道,你喯儿过去,我还得把你扛回来。要是这样,倒不如多赖几天。” “是,长恭会尽快恢复,不让二皇叔为难。” “唉,长成我这模样,居然也有机会用美男计,怪哉!怪哉!”高洋一得意,习惯性地去捻胡子,手摸到下颌的时候,才记起人皮面具已经取下来了,胡茬儿刚刚冒出一分来长,手指根本捻不到。 眨眼间,十多天过去了,萧念总算恢复了点血气,脸上开始红润了,就是没多少力气。 隔三差五,高纬过来探望一回,他没有想过,为何一个简单的月信失调,会这么些时日没有痊愈。他潜意识里觉得,福星放在宫里镇着就行了,考虑那么多干啥。 这些日子,萧念一直卧床,除了昏睡以外,醒着的时间都在琢磨。 按照陆令萱的意思,是不准她跟后宫以外的任何人有瓜葛,生怕她拉拢朝臣,跟自己作对。不过这样也好,本来她在朝堂上就没几个认识的人,现在倒是可以把心思用在一处。 纵观整个齐国,能比陆令萱权势更大的人,只有高纬这个皇帝。她想要扳倒陆令萱,仅一条路可以走,就是以高纬之力,灭掉这个毒妇。 想到这里,萧念立即起身,将阿秦喊来,要了笔墨纸砚,在床上写写画画,弄了满满的几张纸。她让阿秦去准备纸上所列的东西,并再三嘱咐,一定要在八月十五之前弄完,不要耽误她的大事。 等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萧念冷冷一笑,陆令萱不想让她活痛快,她就不让陆令萱活。 过去,她情有所属,对高纬毫无兴趣,现在不一样了,就算放弃一切,也要得到这个男人的心。他将是她杀人的武器,也是她唯一翻盘的筹码。 不就是争宠么,大不了破釜沉舟,舍身来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3 软玉在怀 中秋节至,夜色似水,冰魄高悬,如霜的月光洒了下来,照得离人分外清寒。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北宫院子的一角立着一个人。他的眉间微蹙,别绪填满心头。连牛郎织女在七夕节踩着鹊桥相会了,他却见不到他的阿念。 “想见她?”高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 “怎能不想。” “那今夜,你就去见她一面吧。” 高长恭的眸子瞬间被点亮了,他激动道,“二皇叔,此话当真?我可以去见她了?” “是。不过你的伤尚未彻底恢复,我得跟着一道去,以免发生意外。” “只要能见她,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你我现在身份都不宜暴露,继续易容吧。” 高洋先把自己的人皮面具戴好,又来帮高长恭弄。他边忙边说,“我以为,你见到萧念第一面的时候,就会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你是谁,没想到你居然能憋到现在。” 高长恭神色黯然,“第一次见她,只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第二次没来得及;第三次,却没了机会。” “别说话。再乱说话,小心我把你的眉毛贴歪了。”高洋斥责完之后,又啧啧道,“萧念那丫头真是命好,一个男人给她荣华富贵,一个男人爱她死去活来。女人活到这份儿上,死都值了。” 刚刚被训斥,不好马上违逆。高长恭动了动唇瓣,没有开口。 “你怎么不吭声呢,这可是在说你的婆娘。” “二皇叔,你方才让我别说话。” “你个兔崽子,以前需要你听话的时候,总跟我唱反调,到不用听话的时候,比谁都乖,你这是故意气人呢。”高洋一气之下,轻轻一拳打在高长恭胸口。 高长恭眉间一紧,似乎被他打到尚未愈合的伤口上了。高洋忙用眼神询问感觉如何,高长恭微微一笑,表示无妨。 取过铜镜照了照,光滑的镜面上映出了宇文达和老道士的容貌,高洋端详了一下,破口道,“妈的,换了这张脸,又不能爆粗口了。” 跟太后打了声招呼,高洋他们二人一起出了北宫。 此时正是中秋宴会的时间,侍卫们被抽调了一部分过去,其他宫殿的守卫薄弱了些。高洋和高长恭躲在阴影里,从几个路过的侍婢口中得到消息,萧念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晚宴,在隆基堂跟宫女们一起过节。 要是这样,没准还有机会跟萧念说几句话。高长恭与高洋交换了个眼神,顶着夜色往隆基堂方向而去。 隆基堂的大门虚掩,从裂开的一道缝隙中看到,九儿和阿韶在院子里忙碌着。 萧念坐在房内的梳妆台前,缎子般的长发垂在肩上。阿秦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极为细心,将萧念的一头青丝梳作飞天髻。 蛾眉轻扫,粉黛淡施,眸子亮如星辰。一张清丽绝伦的美人面,立时映在铜镜中。阿秦取出前几天定做的舞衣,帮萧念穿在身上。 “小姐,你确定要这样做?”阿秦忧心忡忡。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你不怕四殿他会伤心吗?” “如果不为他报仇,就算我死了也没脸见他。”萧念抱了一下阿秦,说道,“忙完之后,你就带着九儿和阿韶离开吧,等明天中午再回来。” 今夜,她要孤注一掷,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做赌注,换她最想要的权势。说她贪慕虚荣也好,狐媚祸主也罢,这是她最后的办法。到了非堕落不可的时候,就让她一个人承担。 高长恭和高洋已经到了,他们藏在门后,向隆基堂内望着。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高三尺,宽一丈的大鼓,平放在大殿正中。外面分两处燃着篝火,跳动的火焰,将整个院子照得通亮。 不多时,阿秦带着两个宫女,一起走了出去,隐进黑暗中许久没回来。大殿里有人影晃动,看来,萧念仍留在房间。 高长恭说,“二皇叔,我想进去见她。” 高洋按住他的肩头,目光瞥向了路口,“慢着,那边好像有人来了。”说完,拉着高长恭往暗处躲了躲,将身形藏好。 很快,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远处而来,迈进了隆基堂的大门。 刚才高纬在宴会上觉得有些闷,便走出来透透气,看到隆基堂这边火光冲天,以为是走水了,立即派穆提婆去找人救火,他孤身先行赶了过来。 等他看到篝火之后,才安下心。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萧淑妃吧。高纬穿过院子,向大殿走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念已经猜出来人是谁,她立即拉开梳妆台上的一个小抽屉,从里面的瓷瓶里取出一粒豆大的药丸,藏于发饰之中。随后握紧了肩上的披巾,赤脚迈向了殿中的巨鼓,伴着她的脚步,鼓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高纬推开大殿的门,一架屏风横在门口,上面撑了块半透明的白纱,一个身材玲珑的影子映在上面,若隐若现。他收住步子,饶有兴趣地望着那影子,看她在做什么。 影子动了起来,手中轻柔的丝巾云般飘逸,与舞姿融合在一起,宛如月宫里的仙子,亦清冷亦婀娜,美不胜收。脚下频频响起的鼓点,更将这一舞中的情感表达的淋漓尽致。 淡淡的桃花香气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屏风上原本空无一物的白布上,竟然渐渐现出一幅山水图。那影子就在这山河之间轻歌曼舞,仿若从画中活过来的水墨仕女。 高纬看呆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屏风,想去触一下那个身影,看看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刚刚碰到白布不到半柱香时间,在指腹与白布接触的地方,骤然冒出了火光,他急忙收回手,片刻间,画了山水的白布被火焰燃烧殆尽。 屏风上的影子,变成眼前真实的人。 萧念停下舞步,侧身而坐,怀抱琵琶,素手轻拨,悠扬的琵琶音和空灵的歌声一起响了起来,“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曲调间溢满思乡之情,仿若繁华落尽后的萧索,着实催人泪下。 一曲终,高纬忍不住道,“你想家了?” “中秋佳节,本是团圆之夜,臣妾的最后一个亲人,也不在世上了,思乡又能如何,终是无处所归,无情可寄。”萧念缓缓转过身,如画的美目中含着清泪,揪得人心里直疼。 纵使高纬心如钢铁,一见佳人落泪,也不由软了几分。他绕过屏风,走到萧念面前,将她揽在怀里,“怎能说没有亲人,你是朕的淑妃,隆基堂就是你的家,朕就是你的亲人。” “可素日里,皇上对臣妾冷淡如冰,浑不像夫妻模样。若皇上真是无意,不如就放臣妾归去吧,也好过独守空闺,寂寞终老。” 经过数日的休养,萧念的皮肤和气色都好了很多,在精心打扮之后透出一股别样的美,再不是往日素面朝天的模样。加上萧念弹奏琵琶的高超技艺,早已惯坏了高纬的耳朵,尤其今日见过她惊艳的舞姿之后,更是痴迷,他怎肯放她走。 高纬看着怀里的人,颇有些动情,“如此绝世佳人,若是遗落民间,岂非暴殄天物。” 见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占了一席之地,萧念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次赔上一切做注的赌局,十之八九能赢了。她环住高纬的颈,缓缓将他按在地上,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皇上此话当真?” 软香温玉,美人在怀,有几人能敌得过这般诱惑。高纬的心骚动起来,急迫地去解她身上的衣带。这次萧念没有抵抗,顺从地配合着。 除掉影响视线的衣物,才发觉,萧念看上去瘦弱不堪,其实是因为她那江南女子的娇小身材,撑不起齐国人厚重的服饰。 他面前这羊脂般的玉体,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浑然天成。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诗中所写的女子,该是面前这人儿一般吧。 高纬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方才还是满是柔情的眼睛里,猝然充满了凌厉的目光,“萧淑妃,你又要勾引朕?” 萧念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忘记了高纬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被一个女子征服。事到如今,再想别的办法,已经来不及了。她本来还有些拘谨,现在横竖一死,索性坦然承认了,“是,臣妾在勾引皇上。” 看她目中毫无惧意,高纬微微一笑,低下头去,霸道地在她颈间留下一串鲜红的吻痕,“你成功了。” 这短短的一炷香功夫,萧念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此时知道自己没事,反而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趁高纬没有留意,萧念从发饰上取下那粒药丸,放入口中。但愿这媚药能发挥足够的功效,让高纬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夜。 隆基堂外还站着两个人,大殿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高长恭的手用力地握了起来,扶着的柱子被他抓得深陷了下去。不能再忍下去了,这是他的阿念,是他拜过天地的妻子,谁都不能抢走。高长恭运起内力,准备拼死将萧念带走,从此隐姓埋名,过平静的生活。 当他要冲进去救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一定又是高洋,居然在这个时候拦住他! 高洋转过身,背对着大殿,压低了声音对高长恭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多难过多愤怒,但我不得不封住你的穴道。你身上的伤势会妨碍救人,现在若是去了,只会跟萧念一起被抓起来,当成奸夫剁成肉泥。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忍耐一下,伤好了,功力恢复了,随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拦你。” 说完,高洋一掌砍在高长恭颈后,看他昏过去了,迅速带他离开了此处,暂且回到北宫再作打算。 将高长恭带回去之后,高洋一直没敢给他解穴,怕一拔下银针,高长恭立即就会发疯。 这种感受,高洋也曾尝过。当大哥高澄将他妻子拖入房中的时候,他就躲在门后,看着自己的妻子受辱。不是他不想救她,是他权势太弱,根本不能与大哥抗衡。天道轮回,父债子还,高澄做下的孽,尽数报应在了儿子高长恭的身上。 “你说句话。”高洋向高长恭道。 高长恭一言不发,只是合着眼睛,眼角泛着光。 “我知道你心里什么滋味,但事情已经如此,你要学着接受。” 再无法接受,他能选择不接受吗。那年,他和王旋洞房花烛,猜想萧念会难过,今日才切身体会到,这种感觉是怎样痛彻心扉。近在咫尺,救不了、拦不下、眼睁睁看着发生,除了恨自己无能,再也做不了什么。 “前些日子我说过,你不做皇帝,她就不属于你,你怎么都不肯听我的。”高洋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就在他打算继续往下劝的时候,却发现封住高长恭穴道的几根银针下,隐隐泛着血光。 “不好,气血逆行!”高洋暗道一声糟糕,迅速取下了他身上的银针,将穴道一一解开。 刚收手,一口鲜血就从高长恭口中喷了出来,将身上的白衣染得斑斑点点。 太后闻声赶了过来,见状,立即拿出帕子,替高长恭拭去唇边的血迹,随后去外面煎药。 高洋责备道,“你这孩子,不是告诉过你,在银针封穴的时候不能用内力吗,不要命了也不用这样!” “不能忠君报国,不能跟阿念在一起,要命有何用。” “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拿出当年兰陵王叱咤风云的气魄来!” 清泪滚落,将白衣上的血迹浸开来。高长恭说,“叱咤风云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孤身一人。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想阿念在我身边。” “很难了。从高纬的眼神就能看出,他对萧念的痴迷近乎于你。即便你现在带着萧念,离开皇宫隐居山野,高纬也一定会派人四处搜寻她的下落,到时又是齐国的一场浩劫。” 高长恭单臂撑起身子,紧紧抓住高洋的袖子,急切地问,“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二皇叔,拓片上怎么说,太公兵法上有没有解决之道?” 想了想,高洋道,“根据拓片上的文字,只能看出萧念会成为皇后,至于是谁的,那处已经缺损,看不出来。我觉得,现在萧念已经是淑妃,距离凤印仅有一步之遥,如果她能当上皇后,应了天命,那时再带她走,你们一定能白头此生。” 其实这个方法能不能成,高洋心里也没底儿。他看到高长恭对人世没有多大的眷恋,要是说没办法,他很有可能会想不开。于是将这话说给他听,就算不能成,到那时也已经过了数年,兴许他就不会那样执着了。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高长恭听完,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精神也平复了些。太后将药端来之后,老老实实服了下去,接着躺回床上,很快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4 声名狼藉 穆提婆奉旨带着侍卫们赶来隆基堂,准备救火的时候,却发现殿内已是一片旖旎春光。他连忙退了出大门,让侍卫们各自散去。 中夜,气温转凉,秋风卷着枯叶从枝头落下,大殿里的烛火跳动了几下。 高纬睁开眼睛,试了下萧念身上,凉凉的。他四下看了看,确定了卧室的位置,轻轻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软榻上,接着将一旁的被子搬过来,盖在了自己和萧念的身上。 这个正在沉睡的女子,像是个迷,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他惊艳一回,包括她的艺、雅、美、媚,无一不让他心生爱怜。想到这里,高纬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会对一个女子心生爱怜,他居然会对一个玩物产生超乎想象的感情,他一定是疯了。 高纬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念,眼睛空洞地望着远处,脑海里却塞满了有关她的各种片段。宫宴时半抱琵琶的身影;屏风上曼妙的舞姿;身下温热的娇躯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就会沉迷,而她,会从一个女人,逐渐变成他的死穴。作为一国之君,他不允许自己沉迷任何人或事。 强敛起心神,高纬胡乱打量着房间,以求自己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到萧念的身上。 他的目光猛地停在了大殿中的地毯上,那里几点殷红的颜色分外刺眼。他浮出了个念头,为了验证,他起身下了软榻,径直走到大殿中,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下。 没错,是落红,萧念在此之前,还是处子之身。她的第一次,没有给高长恭,而是给了他,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心里,他比高长恭重要得多?高纬心里越来越乱,两手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 蓦地,高纬站起身来,疾步走向榻边。这个女人不能留,她会让自己心慌意乱,如果不死,他日定会成为一个祸患。高纬出手了,他扼住萧念细长的颈子,紧紧扣住她的咽喉。 萧念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刚好迎上他充满杀机的目光。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一个连贤臣良将都负了的昏君,怎么可能痴迷温柔乡,她太天真了,而今她要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 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之,萧念自嘲地笑了笑,合上了双眼。 她居然不怕死,高纬眉头蹙了起来,是什么让她无所畏惧? 他的动作不自觉地一缓,却看到了被角下露出的一块疤痕。萧念的胸口上写着一个“纬”字,这是他亲手刻上去的,他记得当时自己曾经说,“从今天起,你是朕的萧昭仪,专属朕所有。” 手里扼住的是他的嫔妃,他居然为了一个未知的结果,要将自己的女人杀死。更何况,她还是福星,能主齐国安定。 高纬手上的力道一松,萧念摔回了榻上,连咳了数声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告诉朕,你为什么不怕死?”高纬问。 萧念捂着痛麻的脖子,眼角含泪,断断续续地回答,“臣妾是皇上的人,皇上要臣妾活,臣妾就活,要臣妾死,臣妾的命皇上随时可以取走,臣妾毫无怨言。” 这回答,让高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置她了。烛光闪烁,晃得人心烦意乱。高纬决然转身,回到大殿中,捡起地上的龙袍,胡乱披在身上,大步迈出了隆基堂。 高纬一走,萧念再也睡不着了,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一身淤痕的自己,笑得满脸是泪。心底深爱着高长恭,却背叛了个彻底,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等到天亮的时候,阿秦带着九儿和阿韶回来了。走到门口,看到一个深凹下去的掌印,阿秦以为与高纬有关,没敢多问,安排人及时修补后,进了大殿。 虽然来时有了心理准备,看到房间里一地狼藉的时候,仍是吓了一跳。萧念还坐在那里发着愣,精神萎顿了不少。阿秦从衣架上取下斗篷,将萧念裹了起来,“小姐,你怎么样?” 萧念笑得苦涩,“阿秦,我已不再是当初的小姐了,叫我娘娘吧。” “虽然阿秦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但既然做了就一定有你的道理,阿秦不能阻止,只是很心疼。”阿秦抱着萧念,眼眶中已是泪水连连。 这时,忙着收拾院子的九儿跑进了房里,“娘娘,五殿下怒气冲冲的来了,说一定要见您。” “拦住,不见。”萧念吩咐说。 九儿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为难地说,“阿韶在拦着,不过,怕是拦不住他。” 阿秦站起身来,对九儿道,“你先下去,我马上过去看看。” 替萧念穿好衣物后,阿秦拭干眼泪,走出了房间。 刚刚走到大殿,就看到了高延宗。他怒目圆睁,粗眉倒竖,显然极其生气,“萧念,给我滚出来,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高延宗决不饶你!” 阿秦关上身后的房门,挡在了高延宗面前,“五殿下,您急匆匆来找娘娘,是有什么事吗?” “闪开,让她出来。” “娘娘身体不适,有什么话可以对奴婢讲。” 高延宗哼了一声,“伺候皇上一整夜,是够辛苦的,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阿秦脸色大变,问,“五殿下怎么知道这事的?” “没有关上隆基堂的门,就跟皇上在殿中做那些无耻之事,穆提婆和一干侍卫全都看到了。你出去问问,现在后宫和朝堂上,有哪个人不知道?” 阿秦的脸红一阵黑一阵,答不上话来。 高延宗接着说,“我曾以为,她是为了救我,才委身于皇上。现如今,齐宫内外风平浪静,她还恬不知耻地倒贴上去,让人作践!” “娘娘对你比对自己都好,你怎么能这么说她!”阿秦气不过,为萧念分辩几句。 “我有一句话说错?是我瞎了眼,才会把她当成四嫂,一直敬重有加,她根本配不上四哥!” 躲在房间里的萧念,听到高延宗的话,心似刀绞一般。她对不起高延宗的信任,更不配得到高长恭的真心。 阿秦刚要回几句嘴,被萧念制止了,她隔着房门说,“阿秦,别解释了。五殿下说得对,是我不好,你让他痛快地骂吧,等骂完了,送他离开皇宫。” 这话不但没有让高延宗消气,反倒更让他怒火更盛。他推开阿秦,抬脚踹开房门,冲进房间,指着萧念的背影继续骂道,“你以为我骂完了,就能轻易原谅你?别做梦了,即便你是皇妃,我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要让全天下人都唾弃你,知道你是个多么无耻的女人!” “我已经声名狼藉,五殿下不必费心了。” 萧念说得平常,在高延宗耳朵里,听上去似挑衅一般,他越发抑制不住愤怒,径直走到萧念面前,抬手便给了她一个耳光。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萧念的头偏向一侧,颈间一团团的紫斑露了出来。萧念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她毫不在意地随手抹去,平静地转过头,望着高延宗,“五殿下出气了吗,如果没有,萧念可以再忍几掌。” 她闭上眼睛,微微昂起头,等着高延宗下一掌打来。 “五殿下,您不能再动手了!”阿秦进了房间里,将萧念拉到一旁,“娘娘满心的委屈,您不体谅她就罢了,怎么能动手打人啊。” 高延宗暂时压了压怒气,这才瞧见,萧念面容憔悴,喉间还有一道明显的扼痕,看力道和形状,都像是年轻男子所为。 难道真的冤枉萧念了,她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不堪?高延宗浑身颤了一下,心中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萧念忍辱偷生,他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打骂她。即使现在意识到错了,道歉已不能挽回。他暗骂了自己一声莽夫,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阿秦送高延宗离开之后,房间里静了下来。萧念精神一松,全身撕裂般的疼痛涌了上来。她坚持不住,身子晃了晃,向后倒去。 听到房间里的声响,阿秦立即飞奔进来,将跌倒在地的萧念扶到榻上。又端来热水和毛巾,为她红肿的脸颊热敷一下。见她虚弱的样子,阿秦提议请个太医来看看。 萧念挣扎着制止了,她道,“别去了,过几日会自行痊愈的。” 阿秦心里着急,又不忍拂她的意,只好嘱咐九儿和阿韶,去司膳司炖些滋补的汤食来,自己则守在一旁,精心照料着。 躺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大笑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门外。 “淑妃娘娘,我来给你请安了。”王旋敲了敲门,不等萧念答话,自己进得门来。 萧念冷冷道,“你不在自己宫里养胎,来找我作什么。” 王旋拿帕子掩住口,边笑边道,“我今儿个一大早,听了个笑话,特地跑来给淑妃娘娘说说,一起乐乐。” “我不想听。” “听听又有何妨?”王旋忍着笑意说,“昨晚上,后宫里有个嫔妃,想尽办法把皇上引去自己宫里。皇上看在她没有魅力也有苦力的份儿上,就临幸她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皇上才待了半宿就跑了,一点儿封赏都没给。这是皇上登基以来头一遭呀,你说这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嫔妃,是不是太好笑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在讥讽萧念,阿秦气得回嘴,“昭仪娘娘,您怎么知道皇上就瞧不上这嫔妃呢,您这般妄加揣测圣意,小心皇上置你一个意图不轨的大罪!” “阿秦,别多话。”萧念转而向王旋道,“嘲笑够了吗?笑够了就回吧,我没心情陪你闲聊。” “没有!难得见你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怎么舍得马上走呢。”王旋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笑道,“夫君挑来选去,竟然选了这样一个女人做正室。要是他地下有知,恐怕得气得从墓里爬出来,扇你几个耳光吧。” “提他做什么,他已经不在多时了。” “当然是为了让他看看,他把情意错给了一个什么样的贱人!” 萧念猛地攥起了拳头,指甲将手掌掐出了几道血痕,她把心中的怒火强忍了下去,尽力镇静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旋指着萧念怒骂,“我说错了吗?你本来就是个贱人!你让夫君爱上你,却不为他守节;你为了名利虚荣,不惜以身勾引皇上;你天生水性杨花,是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下贱胚子!” 萧念将敷在脸上的毛巾摔到地上,起身回道,“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明知道四殿下爱的是我,还卑鄙无耻的用邪燥之药得到他;你得到他的人,却不珍惜他,可怜他尸骨未寒,你立即转身改嫁皇上;你处心积虑,事事与我针锋相对,甚至从见第一面开始,就在算计我;事发后,又迫我为你顶罪。落井下石、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做得出这等事的人,都是你王旋!” “不是我比你心狠,是你比我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靠一个死去的姐姐得到兰陵王的爱。” 萧念她退了一步,身世一直是她耿耿于怀的痛处,此时被王旋这话狠狠戳中。 “你敢不敢承认?他最初爱的人根本不是你!你和我一样,都在横刀夺爱,只不过用的方法不同罢了。” “那又如何。他喜欢跟我在一起,愿意把对我姐的爱全部给我。” 王旋笑了起来,她把心中所有的不快,都用最恶毒的语言,发泄到了萧念身上,“所以我说你是个贱人啊。” 萧念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颓然坐到了地上。 院子里响起了九儿和阿韶的声音,她们端来了一碗参汤,这个时候正合适用来补身子。 王旋道,“你的奴婢回来了,那我就先告退了。淑妃娘娘,祝你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子。” 萧念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是对不起高长恭,但她是想为他报仇而已啊。 “参汤来了,阿秦来喂你把。”阿秦从九儿手中接过碗来,用汤匙舀起一下,吹凉了,送到萧念唇边。 萧念木然地咽了下去,世事难全,她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 高延宗和王旋去隆基堂的事情,高纬很快就知道了。 不过,经高延宗这一闹,反倒让高纬对萧念的戒心少了几分,最起码可以排除他们两人勾结的可能。至于王旋,女人之间争风吃醋在所难免,高纬没兴趣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穆提婆试探高纬,淑妃被安德王掌掴,要不要传他们来问话。 高纬摆了摆手,不想追究此事。当然,他心里是对高延宗此行大为不满的,但他感觉,一旦怪罪下去,定会有人以为他是为了宠妃受辱,才会龙颜大怒,这就等于对所有人宣布,萧念在他心中的分量。他耻于承认自己对一个玩物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穆提婆看出了点门道,小声问,“皇上,那要不要去隆基堂探望淑妃娘娘?” 高纬烦躁地将手中的奏折丢了出去,怒道,“十天之内,不要跟朕提淑妃。不,是一个月之内!” “是,奴才遵旨。”经过多年的相处,穆提婆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练到极致,不该说话的时候就要马上闭嘴,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一天下来,高纬做什么都耐不下性子。晚膳过后,穆提婆问夜里去哪位娘娘宫里歇息。 后宫众多嫔妃里面,王旋怀孕、穆黄花念佛,唯一一个萧念让他心痒难耐,刚刚又说不要见,一时半刻,高纬想不到去哪边。 穆提婆猜透了高纬的心思,提议道,“上次选美入宫,有几位采女还没有见过皇上呢,要不要去看看?” “哦,哪几个?” “彭氏、李氏、裴氏” “就裴氏吧。”高纬现在就是想找个人陪着,这姓正合了他的心境。 穆提婆应了一声,即刻派人安排。 西窗影动,红烛一双。纵使裴氏花容月貌、柔情似水,却让人觉得隐隐少了几分味道。将这样一个毫无灵气的人搂在怀里,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高纬辗转了半宿,始终睡不着觉,没等到天亮,赐她一个秀仪的封号,就匆匆离去。 待在御书房看了几个时辰的奏折,高纬问穆提婆,“朕多久没去隆基堂了?” 穆提婆回答,“已有一日了。” 高纬“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看奏折。半个时辰后,他又问了一遍。 穆提婆仍是如上一次那般回答。 高纬感叹了一句,“一个月还早啊。” 听了这话,穆提婆心里有数了,高纬这是想见萧念,又觉得说过一月不去,想找个台阶下。 等到高纬问第三遍的时候,穆提婆改口说,“奴才记性不太好,估计,少说也得一月有余了吧。” “这么快到日子了,那朕就去隆基堂转转。”高纬将手里的奏折扔回案上,起身出了御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5 床笫之事 隆基堂里,萧念服了药,正要睡下,忽然听到皇上驾到的通传声,她立即起身整了衣冠,行礼迎驾。 “起身吧。”高纬面无表情地四处看了看,“太子没过来?” 阿秦将萧念扶了起来,萧念回答,“太子在中宫。皇上若是想太子了,臣妾马上派人接太子过来。” 当初萧念被杖刑的时候,是高纬自己下旨,让太子不要来打扰她养伤,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萧念没想明白缘由,穆提婆却看得很清楚,高纬这是自己找借口呢,他总不能张口就说“爱妃,朕想你了,专程来看你,以解相思之苦啊”。 “不用,等得空了,朕自己过去。”高纬转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跟萧淑妃说会儿话。” 穆提婆走在最前面,其他的宫侍也都跟在他身后出去了。阿秦握紧了萧念的手,担忧地望着她。萧念淡淡一笑,用眼神示意她不会有事,阿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人都出去之后,萧念问,“不知道皇上,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 高纬走到萧念面前,抬起了她的下颌。那夜光线昏暗,看得不甚清楚,今天定要仔细端详一下。只见眼前人,眉如远黛,面若桃花,经胭脂水粉雕琢过的妆容,将她本身的灵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说,皇帝和嫔妃之间,在没人的时候会说些什么?”高纬近身将她抱在怀里,望着她一点朱唇,情不自禁地慢慢贴了上去。 在接触的一瞬间,萧念全身猛地颤栗了起来。她没料到高纬会现在来,更没有提前服下媚药,就这样与仇人四目相对,她真怕自己会突然失去理智,忍不住一口咬断他的喉管。 感觉到她在抖,高纬将她松开一些,问道,“身上还疼?” “是。不过臣妾已经服下汤剂,应该无碍,可以随时服侍皇上。” 高纬抓住萧念的手,拦下她正在解衣带的动作,“不用了,朕这次过来,就是想尝尝你唇上胭脂的味道。你休息吧。” 他居然就这样走了,连续几天来隆基堂,都是看看就走。即便留宿,也只是将她抱在怀中,未有过分的动作。 宫里的闲言碎语又多了起来,大都在说,淑妃一定是妖精转世,连续几夜霸住皇上,做那些狐媚的勾当,这样的人留着,早晚会坏了后宫的规矩。 朝廷上的大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的,纷纷上表,请皇上以天下为重,远离声色。 起初高纬不理,没过几天,竟一起跪在宫门外请命,要求严惩这迷惑君心的妖女。 “这些老家伙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朕看他们是活腻歪了。”高纬没等看完那叠奏折,已经气得脸色发青。 陆令萱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将应对之法提前告诉了穆提婆,他连忙依计回道,“皇上息怒,朝臣敢于直谏,说明大齐的贤臣忠肝义胆,令人佩服之至。” “劝谏也得分内外,国家大事也就罢了,现在连朕的家事都要管!”高纬冷冷一笑,“他们不是反对吗,朕偏要宠淑妃给他们看,朕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天下之主。” “皇上,奴才觉得,不如让上表的大臣和淑妃娘娘当堂对质,证明娘娘不是妖女,以后,他们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高纬准奏,将手里的奏折扔在桌上,“就按你说的办,宣他们来御书房,还有淑妃,也一并派人传来。” 穆提婆领旨,立即前去通传。这些大臣自恃为国尽忠,行事极是大胆。萧念是陆令萱的人,他们现在敢对萧念有意见,以后也必定会阻碍陆令萱的计划。不如现在先退一步,让有异心的人一起冒头,等过了这件事,再一并将他们铲除。 萧念赶到御书房的时候,朝臣已经跪在一旁等了许久。在来之前,听穆提婆跟她讲过事情的大致原委,心里有了底儿,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步伐沉稳、气定神闲,未露出一丝心虚的表情。 “皇上,臣妾从不过问朝政,忽然传臣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高纬瞥了一眼下面跪了一地的大臣,不耐烦道,“你们想说什么的,趁此机会一次说完,在此之后,朕不希望听到有人再说这类的话。” “皇上让臣直言,臣不敢不说。但自知事后必会得罪淑妃娘娘,恐不能全身而退,故豁出性命,冒死进谏。”一名白胡子老臣跪下磕了个头,将乌纱帽摘了下来,放到一旁,抬眼望向萧念,朗声责道,“淑妃原是兰陵王之妻,已是富贵荣耀之极,却不知自重,施了媚术迷惑皇上,此乃第一大罪。作为嫔妃,理应多为皇嗣繁衍着想,淑妃却独享皇恩,让后宫不能雨露均沾,此乃第二大罪。室内异香扑鼻,白布忽现山水图,屏风无火自燃,必是妖术作祟,此乃第三大罪。淑妃来路不明,身份可疑,焉知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臣奏请皇上,数罪并罚,将这妖女废去封号,缚在柴堆中烈火烧死,让她永世不得为害人间。” 其余跪在地上的大臣连声附和,要求高纬处置萧念。 高纬原以为大臣们,是对他最近疏于朝政不满,没想到竟然列了个一二三四的罪名出来,还要杀了他的妃子,心中极为不快。 又有一朝臣道,“皇上,此妖女不除,后宫之风不正,日后必生祸乱。” 这些人都是先帝在世时的老臣,论辈分年龄,高纬都不能一口回绝,但他作为一个皇帝,更不想受大臣胁迫。 拖了半天,被这帮老臣逼得没法了,高纬一拍桌子,怒道,“吵什么吵!你们翻来覆去不就那么几条么,朕已经知道了,一直说个没完做什么!” 众臣随即噤声,却不起身,依旧跪在地上请命,大有不听他们的劝谏,就跪着不起来的势头。 看了一会儿,萧念大致明白形势了。看样子,高纬是舍不得自己,要不然,凭他往日的处事方式,自己的命早就没了。既然高纬不舍得,其他人再怎么谏,都是无用。 “皇上。”萧念上前几步,跪在一旁,“前些日子,臣妾曾奏请离开邺城,皇上不允,臣妾便留了下来。何曾想,今日惹得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臣妾实在罪该万死。” “你虽然侍奉朕没几日,但事无巨细,莫不用心谨慎,更不索求赏赐。你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倘若连这也要罚,岂不让后宫嫔妃寒心。” 大臣齐声道,“皇上不可被妖女的表象迷惑!” 萧念又说,“臣妾愿意领罪,只求换得皇上不再为难。” 她的话反倒让高纬更加烦躁了,他突然站起身来,指着那些朝臣斥道,“你们都是为大齐卖了半辈子命的老臣了,这么多年,只会逼朕、逼朕、逼朕!睁开眼仔细看看,眼前的淑妃,她是怎么做的?你们要是能有她一半体谅朕,朕又哪里来的苦恼!” “妖女不除,国不安稳,请皇上明鉴!” 高纬拂袖,“你们欺人太甚!” 萧念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于是向高纬道,“皇上肯为臣妾与众位大臣闹翻,这般情意,臣妾铭记在心,就算即刻赴死,亦不枉此生。但是,被这么多人冤枉,臣妾还是想辩一辩,即使不能让大人们放下对臣妾的偏见,至少死能瞑目。” “朕准!” 萧念站起身来,到白胡子老臣身边,一条条反驳,“本朝神武皇帝,后宫嫔妃中,有两位尔朱氏,皆为前朝元氏皇后;另有冯氏、李氏,她们二人嫁与神武皇帝之前,乃前朝任城王妃、城阳王妃。神武皇帝所生永熙和太原两位公主,也都是多次易嫁。照大人所说,这六位嫔妃、公主,也都是不贞之人?也该怪罪喽?” 高纬暗自叫了一声好。若没有神武皇帝开创基业,怎有大齐现在的江山社稷。神武帝既然可以,他高纬怎就不可以。以此做对比,足以驳倒第一条罪。 “这”老臣支吾了半天,连忙叩头请罪,“老臣绝无诋毁神武皇帝之意,请皇上恕罪。” “自本宫得皇上恩赐封号以来,从未霸占过皇上,这独享皇恩之罪,从何谈起?” 高纬也开口替萧念作证,“淑妃的确未曾对朕有所苛求,朕来去皆为自愿。” “大人所说的第三罪。”萧念缓缓道,“本宫用见水即消的墨,在屏风的白布上面提前绘了山水图,又将白磷粉掺进桃花酿里,浸湿白布。等到桃花酿干透,自然满室生香,山水图立现,屏风无火自燃。这些小把戏,大人这种熟读四书五经之人,自然是不屑玩的了。” 老臣已是满头大汗,连忙用袖子拭去。 萧念索性将他们所有的话都驳了,省得以后再起干戈,“至于本宫的身世,没什么可以隐瞒的。萧念之父名为萧开,乃南朝梁国皇室宗亲,虽梁国已灭,但嫁与皇上为妃,也算不得高攀。这妖女的称呼,还请大人收回。” 这些老臣平日将高纬管束得紧,这是第一回被人驳到哑口无言,看到他们灰头土脸的模样,高纬心里着实通畅,“你们还有什么要问淑妃的?” 他们互相看看,低头回道,“臣等无话。” 萧念笑了一声,讥讽道,“诸位大臣国事繁忙,还抽出时间关注皇上的私事,实在辛苦。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对后宫里的床笫之事如此感兴趣。” 下面跪着的老臣登时红了脸,将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高纬听后,忍不住也面带笑意,他将萧念唤到面前,向众臣示威似的,揽她坐在自己怀中,“淑妃,这些冤枉你的人,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诸位大臣都是国之栋梁,在朝堂上担任要职,臣妾从不参与政事,不敢多嘴,怎么处置,由皇上决定吧。” “淑妃懂事,当为后宫楷模。”高纬看了看下面的一帮老臣,“先帝在世时,一向对诸位爱卿极为倚重,朕是知道的。这次就罚俸半年,以示警戒吧。” 按照陆令萱的吩咐,穆提婆迅速上前拦道,“皇上,这等乱谏之人不予重责,以后必定谣言四起!” 萧念明白他的行为是何意图,绝不能让他达成所愿,她立即道,“自古君无戏言,你是想让皇上成为反复无常的小人吗,如此,怎能取信于天下!” 穆提婆脸上的肉一阵抽搐,趁着高纬不注意,狠狠瞪了萧念一眼,警告她不要多事。 高纬摆了摆手,让他们停下,“行了,你们说得都有几分道理,这样吧,直谏当赏,官升一级,误谏当罚,罚俸半年。赏罚分明,你们该无异议了吧?” 事后,萧念悄悄让阿秦想办法通知这些大臣,让他们辞官或请调至边远地区以求保命。结果,除了那名带头的白胡子老臣告老还乡了以外,其他人都将阿秦骂了一通,说没想到萧淑妃竟然是这般小气之人,皇上都不想怪罪了,她还耿耿于怀,不但威胁他们,甚至要卸去他们的官职。 阿秦回宫后,将众人的反应告知萧念,萧念长叹口气,她已经尽力了,对方不肯听,她也没有办法。 果不其然,过了不到半年,这些谏言的大臣,都因各种缘由被陆令萱设计处决。 白胡子老臣在田埂间老泪纵横,将所有罪责按到了萧念头上,他指天狂骂:妖女威胁不成,终下杀手,此女不除,大齐危矣! 可惜,自从老臣离开朝堂,他的话出不了村头,高纬自然听不到这逆耳之言。 这半年中,萧念在高纬的心里,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多,让他在不知不觉对她爱不释手。 高纬送了萧念一辆七宝车,用各种珍贵的宝石镶嵌,华丽无比。这是他曾经答应萧念,要送给她的大礼。闲来无事的时候,两人一起乘车,在皇宫里游玩。 朝中大臣虽有不满,但也没法说什么。毕竟萧念除了借机推荐穆提婆做城阳郡王以外,没有为自己争一分权力,更没有影响高纬治理朝政。 当然,萧念绝非像众人眼中看到的那般本分,也不是屈服了,她只是在麻痹陆令萱和高纬,等到合适的机会,一举将他们毁灭。或许这段时间会很长,但她有一辈子可以等,她相信好运不会永远眷顾恶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6 念念不忘 北宫里,高洋一直不许高长恭出宫门,怕他再受点刺激,会让病情反复。他时常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明月伤神,有时候坐得久了,连雪花飘落了一身都未曾发觉。 冬去春来,高长恭的伤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对萧念的思念也如醇酒,愈久愈浓。他试探着问高洋,“二皇叔,我可不可以” 高洋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边吃着糕点边问道,“又想去见萧念了?” “是,可以吗?” “这么长时间,你还是忘不了她啊。” “忘不了了。” 高洋咂了咂嘴,“还真是,要有个人喂我一次毒酒,再捅我一刀,我肯定也忘不了。” “这不是她的本意。” “色迷心窍。” 高长恭浅浅一笑,并不否认。 “好不容易伤好了,我再拦着你,非把你闷出病来,去吧,早点回来。” 高长恭喜出望外,忙道了声谢,正要出门,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向高洋道,“二皇叔,你能不能再帮我易容?” 高洋疑惑地问,“难道你不想让萧念知道你活着的消息?只有你,才能劝她及早应天命,这样,她才能早些跟你走啊。” “她若知道面前的人是我,或许会觉得心中有愧,不愿意面对,这样反而对事情不利。”高长恭黯然。 他考虑的有几分道理,高洋起身,开始准备易容用的东西,“好,那就依你所说。不用道谢啊,要是真想谢,直接折算成银子给我就行。” 高长恭问,“二皇叔连天下都不要了,怎么会这么喜欢银子?” “没了天下,才知道银子重要性。”高洋说罢,拿出铜镜放在高长恭面前,手脚麻利地替他易容好。高洋啧啧了两声道,“我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看到宇文达这张欠扁的脸,我都忍不住想轮上两拳。” 对皇宫的布局,高长恭熟稔的很,用不了多少工夫,就来到了隆基堂的门外。听到里面有高纬的声音,高长恭躲在隐蔽处等了一会儿,直到高纬上朝去了,他才闪进大殿中。 这时的萧念,刚刚打发走了高纬,正处于精神放松的状态,猛地看到半年未见的白衣身影,被吓了一跳。 萧念道,“宇文达,你命真大,竟然没死!” “是你手下留情。”高长恭回答。 “当时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怎么会留情。” “那现在呢?” 萧念叹口气,垂下眼眸,“他的死不能全怪你,受了那一刀,已经抵过了。” “你原谅宇文达了?” “应该问四殿下是不是原谅你。” 高长恭笑道,“他一定会原谅的,因为他从来没怪过任何人。” 萧念瞥了一眼高长恭,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就是告诉我,你活着的消息吧。” “来看看你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高长恭中间卡了一下,忙改口补了半句话。 萧念翘了翘嘴角,仿佛听到极为好笑的事情,“你不是对我毫无兴趣么,这么说,很容易让我误会的。” “我何时说过这话?” “第一次将我掳走那回,你说,代奰王妃比我好看的多。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你整天往我这边跑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心中最惦念的人。高长恭心里是这么想的,到嘴边的时候,话却变成了,“顺路罢了。” “我一直有个问题不懂,为什么老道士会救你?你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情。” “道长以前协助高长恭,现在转投他弟弟的门中,也不算奇事。” 萧念上下将高长恭打量了一番,狐疑道,“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跟以前判若两人,原来的你似乎不是这个样子。对了,扇子呢,你形影不离的扇子为什么没带?” 高长恭愣了一会儿,他练习了这么久,还是露出了破绽。正当他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忽然一支飞镖射了过来,他用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接住,放在眼前一看,上面写了三个字:跟我来。 纸上的墨刚刚干透没多久,应该是匆忙写就。看来这个放飞镖的人,不愿意在萧念面前现身,并且武功高强,否则凭高长恭的功夫,就算一心扑在萧念身上,也绝不可能对来人一点都没有觉察。 这个人会是谁呢?高洋没有跟来,即便跟来了,也完全不需要躲躲藏藏,直接出现便是。太后不懂武功。其他人不知道高长恭还活着。 越想越觉得蹊跷,他来不及多考虑,简单跟萧念道别了一句,立即纵身跃了出去。 窗口外面,一道白色身影从他面前闪过,直奔向御花园中,高长恭连忙跟上。查不出这个人是谁,高长恭心里不踏实,不光是对自己,更担心萧念。如果是往日,他可能会被跟在身后的高洋制住,无法施展。但现在,他的身体和武功都恢复了,就绝不容许有一人影响到萧念的安全。 两个宫女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其中一个眼前一花,看到两团白光,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问另一个说,“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吗?” “是哪宫的娘娘?” 看来是没看到,兴许是自己看错了吧,她忙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她们两人继续往前走,两个白色的身影自她们身后,径直飞进了树林中。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桃花开满枝头,四处淡香沁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前面的白衣人停在了桃林深处,手中一把纸扇尽显风流。 从此人的身形,高长恭已经猜出他的身份,“宇文达,这些日子你一直藏在齐宫?” 那身影转过身,邪邪一笑,果然是宇文达本人,“我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为何要扮成我的模样?” “猜不出我的身份,就轻易将我引到这里来,难道不怕我会在此将你杀了,取而代之?” 宇文达哈哈大笑,“高长恭会杀亲弟弟吗?我不信。” 既然知道了,何必明知故问。高长恭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死,你很失望吧。” “如果那么轻易地死了,我才会觉得失望透顶。幸好这半年,你没有让我白等。” 高长恭一惊,“你在等我?” “当知道兰陵王墓是空的,我就怀疑你没死。我知道,如果你活着的话,一定会回来找萧念。我调戏萧念的时候,被人用石子打掉了手上的刀,我曾以为是宫里的高手。仔细调查之后才知道,除了刘桃枝,没有人有这么高的功夫。但是,这个刘桃枝是个杀手,只会替皇帝杀人,不会救人。所以,我怀疑,这个人就是你。” “不错,正是我。你是不是想让我再死一次?” 宇文达摇着扇子,笑意盈盈,“你是不是要继续为高纬效力?” “这是齐国的事。” “只要你不与我为敌,我就没有必要对你下手,毕竟咱们是亲兄弟,就算为了让娘开心,我也会留你一命。” 高长恭冷笑一声,“照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虽然以前被拒绝过一次,但此一时彼一时,我仍想再问一遍。你何不加入大周,我们兄弟二人齐心,要想拿下这天下,简直易如反掌。” 见高长恭似乎要再次回绝,宇文达立时摆手,拦下了他的话,“先别急着推掉,你可以慢慢想。只要你答应,我们兄弟此生永不为敌。在大周,没有人会认为你谋反,更不会有人拖你后腿。每天回到家,娘会做好了饭等我们一起吃。甚至,我会帮你把萧念带回来。代奰王府有的是地方,你们可以生上一堆孩子,请最好的先生教书,如果不放心,也可以你自己教。” “我不能带人攻打周国,更不能背叛齐国。你的条件再诱人,我也不会答应。” “你就忍心看着萧念像个烟花女子一般,被高纬压在身下蹂躏?” 高长恭心中一痛,指着宇文达道,“不许你这么说阿念。她受的苦,我自会补偿她,用不着你多事。” “你还是像以前那么爱逞强,好,那我就等着,看你撑到什么时候。”宇文达嘴角一扬,笑道,“我的身份和容貌姑且借你用几天,希望你不会玩砸了。” 宇文达脚尖轻点,几下消失在桃林中。 等到高长恭再次来到隆基堂的时候,发现高纬已经回来了,他躲在一旁看着。一想到萧念整日里都要伺候高纬,高长恭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但他没有选择,高纬也是他的兄弟,他不能做对高纬不利的事情。 萧念依偎在高纬怀中,为他斟酒夹菜,为他拨弦唱曲儿,眉眼之间浅笑嫣然。一时间,连高长恭都要分不清萧念此番行为,是不是虚情假意。 看得心里发堵,高长恭转身离开了此处,眼不见或许心里能稍微舒坦点。 回到北宫时,高洋还在阳光下闭目养神。他知道高长恭回来之后,立即打了个挺,坐起身来。 高长恭不愿意说话,连招呼都没打,就往屋内走去。 高洋推开一旁的干果盘,最先开口,“长恭,这是咋的,看着比我丢了钱还难过啊。” “二皇叔,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实在看不得阿念做这些事。” “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萧念心里或许已经没有你了,你想想看,如果她还对你有那么一丝感情,怎么会去主动勾引高纬?” “我相信阿念不会变心的。” 高洋往空中丢了一颗花生,然后仰起头,花生准确无误地落进了他的嘴巴里,“哼,不会变心,你觉得会有一个女子,守着个死人的牌位过一辈子吗?她还年轻,不会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的。” 高长恭脸色微变,他的阿念怎么可能是这种薄情寡义之人?她曾经那么深情地爱他,只是这么短短的时间,难道她就放弃了?她答应过,会等他回来的。 见他表情变化不定,高洋怕他想多了,又气出什么毛病来,忙为他扎了几针。等他心神定下来之后,高洋道,“唉,我看这萧念,不但能影响大齐的国势,还是你的劫。” “如果她是我的劫,我希望” 话未说完,被高洋截了去,“你不会是希望万劫不复吧,这话实在是太恶心了。” “希望我们都能劫后重生。”高长恭垂下眼帘,眉间愁云微锁。 “说得好像要九死一生一样。就凭你的功夫,除了萧念,天下有谁能伤你?”高洋打了个哈欠,“说来老天真是挺公平的,安排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制约一个武功卓绝的人,有趣,实在有趣!” 高长恭笑不出来,他心里苦得像是塞了黄连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7 恪儿降生 隆基堂里,萧念为高纬斟了一杯酒,又弹了一曲琵琶。弦音与醇酒一起被他饮入喉中,化作情丝缠绕,不自觉间已对她牵肠挂肚。 正在他们你侬我侬之时,穆提婆走到高纬身旁,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高纬眉毛一挑,脸色冷了起来。 萧念看到高纬的变化,问道,“皇上,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臣妾尽心侍奉皇上半载有余,如果皇上觉得连臣妾都不能说,那就罢了。”萧念放下琵琶,起身要走。 高纬扬手扯住她的衣袖,稍一用力,她倒退了一步,倒在了他的怀中。高纬道,“不是不能说,是朕怕你听了吃醋。” “臣妾在皇上眼中,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那穆提婆,你直说吧。” 穆提婆鞠了一礼,“回淑妃娘娘,刚刚王昭仪来殿外求见,奴才不知道是不是要让她进来。” 萧念想了一会儿,王旋沉默了六个月,一直躲在欹安殿养胎,怎么突然来隆基堂了,难道又有什么花招。王旋真要是想算计她,恐怕躲是躲不过去的。萧念反身将高纬抱得紧了些,对穆提婆道,“那就请王昭仪进来吧。” 很快,王旋挺着大肚子,蹒跚着走进大殿。她今天似乎精心打扮了一番,气色也比半年前好看许多。眼前的高纬正与萧念旁若无人地亲昵着,好似完全没有看到有人进来一般。 王旋轻咳了一声,“臣妾王旋见过皇上。” 高纬抬起头,随口问了一句,“嗯,找朕何事?” “臣妾已有七个月身孕,想请皇上为未来的龙嗣取个名字。”王旋很着重地突出了七这个字眼儿。 “哦,还有三个月呢,朕会好好想想的。有什么别的事么?” “回皇上,没有了。” 高纬点了下头,“那退下吧。等到瓜熟蒂落那天,朕会请最好的稳婆和太医,去为你接生的。” 王旋屈了屈膝,转身往回走去,到门口时,人趔趄了一下。如果不是一旁有个宫女正好扶住了她,一定会摔倒在地。 那边发生的情形,刚好落在高纬的眼睛里,他怔了一下,忙问,“你感觉怎么样?腹中的龙儿还好吗?” 王旋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缓缓道,“臣妾有些不舒服。” “阿韶,快去传太医!”高纬着急了,他的龙儿才七个月,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宫女扶着王旋,回欹安殿里休息,高纬和萧念随后跟着进来。 见王旋了脸色越来越差,萧念十分担心,主动对高纬道,“皇上,太医来还需要些时间,臣妾粗识医术,想先为王昭仪把把脉,看看对龙儿是否有影响。” 高纬立即准了。 萧念上前一摸脉象,暗自一惊。算算日子,已经快满十个月了。孩子是高长恭的,王旋要是这个时候临盆,必定会暴露。萧念又道,“皇上,臣妾有些话想要问王昭仪。” “问吧。” “臣妾的意思是,有些女人家的私房话要问,恐污了皇上的圣耳,能否暂且移驾大殿,待臣妾问过王昭仪之后,再向皇上禀报?” 高纬准了,带着侍从回到大殿中,房间里只剩下萧念和王旋二人。 检查了一下房门,确定关严之后,萧念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萧念说,“知不知道你快要生了?” “就是因为知道了,我才去找你的。” “可我想不到如何保你和四殿下的孩子。” “我已经想到了,但这个办法,没有你不行。” 萧念眼睛一亮,激动道,“快些说,需要我做什么?只要孩子平安,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帮你。” 王旋指着桌上的杯子,“先替我倒杯茶,我渴了。” 就看在高长恭的面子上,姑且放下身份和恩怨,听她支使一回。萧念端来一杯茶,递给王旋。她将茶接过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萧念半晌儿后,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王旋嘴角一翘,怪笑起来。 萧念十分着急,催促道,“再不说,一会儿太医来了,你就露馅了!” 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王旋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你不觉得,这个时候给我下毒,时机正好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下毒?万一孩子被毒药伤到怎么办!”萧念说完,又觉得似乎王旋话中有话,“你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旋侧耳听了下房间外面的声音,“来回答你问题的人来了。” 大殿里,穆提婆的通禀声传来,太医到了。萧念慌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了,“怎么办,太医来了,要是被查出来,会出大事的!” “现在怕,来不及了。”王旋笑得阴险,“不知道皇上的心里,是你重要呢,还是龙嗣更重要呢?说得我好期待答案揭晓啊。” 悄悄开了一条门缝,萧念向外看了一眼,胡太医已经在向高纬行礼了。她立即将门关好,对王旋道,“你现在赶紧从窗子走,避开太医。皇上那里,交给我应付。过几天,我弄几服拖延产期的药,给你送过去。” “为什么要走窗子,难道不知道我身怀六甲,不能剧烈运动吗。我王旋好歹也是个昭仪,一定要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王旋不顾萧念的阻拦,将她推到一旁,打开门进了大殿。 高纬向胡太医说,“正好王昭仪出来了,太医,你就替朕看看,朕的龙儿是否无恙。” 胡太医领旨,走过来为王旋把脉。时间逐渐过去,他面有难色,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道,“皇上,这脉象” 高纬道,“有什么就说什么,朕恕你无罪。” “是。臣发现,昭仪娘娘的胎像不稳,似乎有早产的征兆。” “不是才七个月吗?” 胡太医连忙跪在地上,禀告说,“皇上,臣从娘娘的脉象中发现,娘娘可能误食了让她滑胎的东西。” 王旋大惊,“太医这话怎么说,难道有人要谋害龙嗣?” “臣不敢妄自揣测,只是根据脉象推断。” “太医能否查出,是什么药?”王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萧念,嘴角含了一抹得意的笑。 那笑让萧念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难道王旋又要栽赃给她? 胡太医本就跟王旋一伙儿,当然是帮王旋了。他立即配了保胎的方子,让人去太医局煎药,以便掩人耳目。随后向高纬请示,开始询问王旋数个问题,寻找让她误服滑胎药的罪魁祸首。 他越问,萧念心里越是没底儿。她觉得王旋这次来,就是为了整她的。 “也就是说,昭仪娘娘最后服下的东西,是萧淑妃娘娘为您端过去的一杯茶水了?” 胡太医的话,将萧念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果然是这样。谋害龙嗣,死罪一条,看来王旋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王旋头上的冷汗一滴滴流了下来,她腹痛难当,但她想跟胡太医将这个局布完,不把罪名扣到萧念头上,她不是白费心机了。王旋无力地点了点头,贝齿紧紧咬住唇,粉颊变得蜡黄。 看到王旋的模样,胡太医知道她是要生了,又摸了一下脉象,顾不得禀报,立即将王旋抱起,送到了最近的房间里。胡太医把所有人都拦在门外,自己留下来接产。 虽然有过孩子,但守在房门外等着孩子出生,高纬是头一遭。事情紧急,高纬早就忘记需要请稳婆这件事,而萧念更不想请,她担心稳婆不可靠,多个人知道这件事,就会多一些麻烦。 房间里是王旋声嘶力竭的喊声,房间外是高纬踱来踱去、心神不宁的身影。 胡太医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顾不得君臣之礼,大声道,“热水,皇上,请派人烧些热水,一会儿有大用!” “九儿,阿韶,快去烧水!”高纬立即向她们吩咐。 她们领了旨意,飞奔出隆基堂。 萧念见高纬急得额头冒汗,从袖中掏出一块香帕,替他拭去,并劝道,“皇上,您坐下等吧。有太医在,王昭仪和龙嗣都不会有事的。” “朕怎么能坐得住。”高纬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转,又急又担心。 房间里的哀嚎声不住地传出来,高纬终于停下来了,他说,“不行,朕实在不放心,朕要进去看看怎么样了。” 萧念立即拦住了他,“产房乃污秽之地,皇上是万金之躯,若要闯进去,恐怕会有伤龙体!” “万一皇儿需要朕呢!” “皇上!”萧念跪了下来,恳求道,“房间里有太医,需要帮忙,也有阿秦和臣妾,皇上实在不宜参与。” 高纬身处两难之中,看看产房,再看看眼前的萧念,犹豫不定。 这时候,九儿和阿韶抬着一个盛满热水的木盆,送到了产房之后,很快退了出来。高纬扯住她们,询问里面的情况。 九儿回答,“皇上请放心,昭仪娘娘很好。” “你敢骗朕!很好怎么她还叫的这么惨,很好为什么皇儿还没出生,你回答朕!” “回皇上,妇人生子,都是这样的。” 高纬点着九儿的额头,怒道,“朕的皇儿要有一点闪失,朕立即将你剥皮抽骨,碎尸万段!” 九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奴婢该死,皇上请息怒。”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随后传出了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不多时,太医从房间里出来,一脸的欣喜,“恭喜皇上,母子平安,昭仪娘娘为皇上生了个皇子。” 高纬松了口气,喜道,“快些把皇儿抱给朕看看!” 胡太医立即回房间里,将襁褓抱了出来,送到高纬怀中。 过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第二个皇子,高纬兴奋不已。 望着襁褓中露出的小脸,干干瘦瘦,跟太子出生时胖乎乎的模样完全不同。高纬心中怜爱,想了半天,似乎除了用权势地位,没有什么能补偿他了,遂向穆提婆道,“传朕的旨意,封王旋为左娥英,封二皇子为东平王。” 站在他身后的萧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高长恭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儿子也被封王,总算苍天有眼。 高纬叹了口气,“可怜孩子才七个月就出生了。” 太医说,“启禀皇上,臣方才在王昭仪不,是娥英娘娘的衣襟上发现了一块茶梗,看上去似乎是马齿苋。” “是御花园中最常见的那种马齿苋?” 胡太医回道,“是。马齿苋遍地都是,极易得到。这种东西被孕妇服下,会导致滑胎。” “替朕问问娥英,最近在什么地方喝过茶。” 宫女秋儿进了产房,不多时出来禀报,“娥英娘娘说,最近十天,除了今日萧淑妃给她倒过一杯茶,再无其他。” 高纬让穆提婆到房间里取来茶壶,交由胡太医检验。胡太医打开壶盖嗅了嗅,将茶叶倒了出来,轻轻拨了一下,果然从里面发现了大量马齿苋。 高纬向萧念道,“淑妃,你这是第二回对朕的皇子下手了吧。如今铁证如山,你有什么话说?” 她能说什么呢,难道坚决不承认,让高纬彻查到底,直到查出二皇子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么。如果萧念真的这样做了,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高长恭。一牵扯到这个孩子,萧念就会忍气吞声,所以王旋才那么肆无忌惮地陷害她。也罢,为了高长恭,一切都可以忍。 来到高纬面前,萧念垂下头,“臣妾无话可说。” “谋害皇子,你知道这罪名有多大?” “知道。” “知道你还犯!朕上次罚你太轻了!”高纬冷笑了一声,口气不再像往日那般柔和,“你是不是以为朕离不开你?朕告诉你,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会让朕离不开。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按照北齐律来看,试图危害皇子的性命,应是属于谋反之罪,其罪当诛。上次能逃过一劫,纯属侥幸,这次看来是逃不过去了。 萧念跪下来,坦然道,“臣妾愿意领罚。” “来人,将萧念拖下去,关入大牢,待到”高纬一顿,似有几分不舍,“待到娥英身体复原,案情确定后再行处决。” 门外的几个侍卫听到高纬下旨,立即进来将萧念押了下去。 在转身的一刹那,萧念心痛如割。 最是薄情帝王心。纵使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将自己的一切都献于高纬,在对方看来,仅仅是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待到繁华落尽,她还是那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萧念,现在与一年前那个落魄街头的自己,没有一点区别。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不该用嫔妃的身份去接近高纬,对高纬来说,再喜欢的嫔妃,不过是个女人,他永远都不会放在心上。如果世上真有一人,能让高纬真心以待,那个人也不太可能是萧念。 隆基堂、七宝车、淑妃的封号,过眼云烟罢了。高纬赏赐的对象从来就不是人,而是自己的兴致。他给得出,也随时收得回。 等到萧念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身陷囹圄。 去年,她来过这个地方,救出了高延宗。但此时,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就是高延宗,因为高纬如果真想杀掉自己,谁来救都是白搭上一条性命。高延宗原本就容易冲动,来了一定会惹出更大麻烦。她已经没有能力再救他一回。 身后的墙壁上有一个狭小的窗口,夕阳透进来,照在萧念身上的囚衣上,将她的身影勾勒得分外单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8 听天由命 天色渐晚,欹安殿里燃起了灯火。高纬在大殿里发着愣,不肯就寝。秋儿将刚刚生产过的王旋从房间里扶了出来,到了高纬的面前。 王旋脸色不太好,唇也苍白干裂了。她本该是落井下石的,今儿个却破天荒的说,“皇上,臣妾想替萧淑妃求个情。” 高纬转过头来,望着王旋,眼中有一丝诧异闪过,“你跟萧念的关系一直不好,为何要为她求情?” “臣妾过去是与她有过不愉快,不过,都是因为兰陵王的事。现如今,四殿下已经不在多时,臣妾和萧念共同侍奉皇上,就该齐心协力为皇上着想,不该将私人恩怨放在心上。”王旋这么说,就是想试探高纬,看看萧念在他心目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 刚听到兰陵王三个字的时候,高纬的眉头皱了一下,但听到后面的话,又迅速舒展开来。他道,“难得你识大体,至于萧念的事情,朕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言了。” 看来高纬并不想轻易放过萧念,王旋明白之后,心中舒畅不少,这次一定要将萧念死得很难看,方解多年心头之恨。 “既然萧念的事情,不许臣妾多言。那,二皇子已经诞下半日有余,皇上能否为他赐名?” 高纬正乱着,没考虑好萧念怎么处置,哪里有心思取名,考虑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 王旋屈了屈膝,“臣妾斗胆想了一个,不知道可否一言?” “说来听听。” “恪。臣妾希望他长大后,能恪尽职守、恪守本分,辅佐皇上和太子,让大齐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高恪。”高纬重复了一遍,点点头,“是个不错的名,就这个吧。” 没想到高纬真的用了她取的名字!王旋喜不自胜,不顾身子虚弱,硬是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恪,恭也。高长恭的儿子,叫恪,再合适不过。 宫里,高纬和王旋在讨论着二皇子高恪;天牢中,萧念也在担心高恪。萧念知道自己被定罪是早晚的事情,只希望孩子能平安无事。 到了晚上二更天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两个狱卒困了,一直不停地打哈欠。萧念百无聊赖地躺在草榻上,四下打量着能看到的一切。 一个宫女从远处走了过来,她的头垂得极低,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径直走到了狱卒面前。 “两位官爷好。”宫女主动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年长些的狱卒揉了揉眼睛,盘问道,“此处是天牢重地,你是怎么进来的?赶紧出去,免得让上头的人知道了怪罪。” “官爷,您在这里守夜,一定很辛苦。还没吃东西吧,奴婢带了点吃的,孝敬两位官爷。” 宫女将食盒放到了桌上,正要打开盖子的时候,被老狱卒拦住了,“我们都不饿,你带回去吧。” “别介,叔,你不饿,我饿了。”少狱卒推掉老狱卒的手,笑mimi地打开了食盒。 里面放的是鸡鸭鱼肉酒,每样占了一层,当打开最后一层的时候,宫女道,“这一层放的是黄白之物,专程孝敬两位官爷的。” 老狱卒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食盒上。 宫女将最后一层打开,里面整齐排列了数枚金银元宝,在烛火的映射下,闪着耀眼的光。 少狱卒刚要伸手拿,被老狱卒斥责了两句,缩回了手去。老狱卒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拿这么多东西来,是想做什么?我提前说下,要想做律法不容之事,我们是不会答应的。” “怎么会呢,奴婢不过是想来看看淑妃娘娘,聊几句就走,绝对不多留。” 听到对方说到自己,萧念猛地转过头去,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名宫女。虽然隔得远看不真切,但从她的背影,还是能看出那是阿秦。 阿秦故意粗着嗓子,也没有穿尊等宫女的装束,仅扮作了普通宫女的模样。她来此处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那两个狱卒何曾见过这么多银子,立即昏了头,只想着将钱装进口袋,却没想以后有没有命花。他们想都没想,直接将萧念所在的牢房指给阿秦看。 阿秦笑容满面地道着谢,“好,谢谢两位官爷。您二位吃着喝着,奴婢说几句话就好,说不准没等两位爷吃完,奴婢就回来了。” “趁着头儿没在,赶紧去吧。”少狱卒挥了挥手,让阿秦麻利点儿。 阿秦向狱卒所指的方向奔去,那两个狱卒则拿起筷子,吃着阿秦送来的酒菜。 萧念从草榻上下来,快步来到铁栏前面,急道,“阿秦,你不该来这里。” 看了一眼狱卒,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吃和银子上,阿秦转过头,向萧念嘘了一声,“我是来救你的,千万别做声。” 萧念倒抽了一口冷气,小声地说,“你疯了!你不会武功,也没什么心机,哪有本事救我。趁着没人发现,你快点走!” 阿秦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付后宫那群疯狂的母老虎,或许我没那能耐,但这两个小狱卒也对付不了,就白白跟你身边那么久了。” “你要怎么对付他们?” “我在酒里面下了迷药,他们喝上一点,就会不省人事。” “胡闹!万一被人发觉了,你和接应的人都跑不掉,听我的,放弃计划,乖乖回隆基堂。” 阿秦一怔,道,“没有接应的人,只有我自己。” 萧念要被阿秦气哭了,什么都不考虑,单枪匹马就跑来救人,能救得出去才怪。 那边的两个狱卒对饮了几杯酒,药劲一上来,以为是困意呢,没说几句话,一头栽进鱼汤里,口中还含着半片鱼翅。 “趁着狱卒昏倒了,你赶紧走,别回来了!”萧念嘱咐着。 阿秦果然很听话,可惜的是只听了一半。她往外走,走到狱卒身边就停下来了。在狱卒身上摸了半天,找到了牢房的钥匙,阿秦立即揣在怀中,向萧念这里走来。 “快走啊,你别管我!”萧念着急地向阿秦喊着。 阿秦不理她,自顾着将牢门的大锁打开了。她握紧了萧念的手,激动道,“我们一起走。” 怎么可能走得了啊,皇宫里的人有谁不知道萧念是阶下囚,恐怕她没走出天牢大门,两个人就会被抓起来了。萧念要是这么说了,阿秦一定又要另外想办法来救人,略一沉思,萧念道,“阿秦,虽然我现在被禁于此地,但是皇上没有说要杀我,等过几天皇上气消了,想起他还有个淑妃的时候,就会派人将我放了的。如果我逃走的话,单单越狱一条,就够杀头大罪。阿秦,你听我的,回去等消息好吗?我保证,会没事的。” “你又哄我!我是没你聪明,可我也不至于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皇上要是不打算重罚你,就不会将你关起来。以前是你救我,现在你落难了,我怎么能自己走掉啊。” “一会儿要有人进来巡查,你不能再停留了,就当我求你,快些离开好不好?”萧念实在没办法,屈膝就要跪下去。 阿秦连忙将她拉了起来,自责道,“是我不好,没想好对策就赶着来。好吧,我听你的,马上离开,等想好办法,再来救你。” 萧念摇了摇头,诚恳道,“你若是念着往日的姐妹情分,就不要再来救我了,在外面好好活着,替我办一件事,只要这件事做好,我就算死,也无所牵挂。” “是什么事?” “照顾好二皇子,就算天塌下来,也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为什么要保护王旋的孩子,她跟你不是对头吗。难道二皇子是” 萧念连忙捂住了阿秦的嘴巴,这话说不得,一旦出口,隔墙有耳,恐怕会天塌地陷,“不要说,心里明白就好。” 阿秦紧闭起嘴巴,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在天牢的事情,千万别让五殿下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能捅天大的娄子。” “嗯嗯。” 外面忽然有打更声传来,算算时间,已是三更天了。 “阿秦,再有一盏茶功夫,巡查牢房的人就该来了,你别多留,快点离开这里。”萧念情急之下,推了阿秦一把,将她推出牢门外。 站稳了脚步,阿秦望着牢中的萧念,心有万般不舍,要不是萧念还另有交代,她一定会留下来。 阿秦将牢门锁好,把钥匙塞回原处,又给狱卒解了迷药,一切办妥之后,快步离开了天牢。 她的前脚刚走,巡查的人就来了,他们推醒了两个狱卒,看到萧念在牢里好好的,这才把心思用在了训斥下属身上,“知道你们守夜辛苦,但这是给皇上看守的牢房,万一出点事担待不起。你们以后不许再在这里大吃大喝了啊。” 两个狱卒连连称是,不敢反驳。唯一让他们感到奇怪的就是,什么时候酒量这么浅了,一喝就醉。 直到巡查的人走了,萧念才安下心来,看来,阿秦是躲过去了。只是,自己又会被囚禁多久呢,会不会有一天,高纬突然一个不高兴,就将她砍头了。 萧念重新躺到了草榻上,一切听天由命吧,若是上天怜见,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相信下次绝对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一不小心就被搞的如此狼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49 相见不识 等了一天又一天,眨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等到处决的圣旨,萧念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高纬遗忘了。 天牢里令人作呕的气味,四处流窜的耗子和蟑螂,甚至发霉馊掉的饭菜,没有一样不让人发狂。如果高纬真是想要她的性命,反倒不失为解脱的一件美事,就怕他想不起这事来。 萧念等来等去,没把圣旨等来,对头王旋倒是先来了。不过想想也没什么问题,痛打落水狗,向来就是王旋最乐于做的事。 王旋打扮得花枝招展,斜倚在牢门口,看着躺在草榻上的萧念,笑着说,“咱们好久没见了吧。” 一听对方的口气,就知道后面会说什么样的话,萧念早已不是软柿子,从余光里瞥了一眼王旋,反击道,“你不好好待在宫里相夫教子,跑天牢里来,也不怕沾染了煞气。” “听你这话,好像是嫉妒我生下了二皇子?有本事你也生一个啊。说起来,这么多日子了,你的肚子真是不争气,连鼓都没鼓,该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 言语间如此刻薄,也就是王旋能说得出来。萧念生着闷气,别过头不去看她。 王旋掩口而笑,头上的发饰都跟着晃动了起来,“生气了呢,真是娇贵。你应该知道,你越是生气,我就越高兴。” “还有什么嘲笑讥讽的话,一次说完,我以后都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呦、呦、呦,不愧是淑妃娘娘,说起话来威风十足,我好怕呀。我是不是得跪下来请罪,你才会饶恕我。” 萧念突然转过头,冲着王旋笑了起来,直笑得她心里发毛。 王旋凝了神色,问道,“你笑什么!” “我是笑”萧念斜睨了一眼王旋,轻蔑道,“有个人以为诞下皇子,就能在皇上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殊不知,皇上只是把她当做生儿育女的工具,就像是母猪,除了生仔以外,没有任何用处。”跟王旋较量的时间久了,萧念也学得口毒起来。骂人谁都会,就看愿不愿意拉下这个脸。 “你!”王旋气急败坏道,“别忘记孩子是谁的,你不能这样侮辱他!” “别跟我提孩子,像你这样一个人,提起他,才是对他的侮辱。” “哈哈哈,你又想骂我了?你骂啊,就算骂到喉咙哑掉,也没人会来救你。” 萧念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王旋轻哼了一声,“虽然你嘴上不说话,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又在说我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我承认,我的确是这样。可是,像我这样一个无耻之人,我为他冒死生了一个儿子。你这么高尚,你为他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种态度?” “你以为你为他生下儿子,就能抵消以前所犯下的错?别再自欺欺人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不管是皇上还是夫君,这两局都是我赢了。” “我萧念只要不死,就有机会赢回来。” “不死也差不多了,除了盼着老天保佑,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带你离开这里。” “那就走着瞧。”萧念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娥英娘娘说了这么久,该回宫看看二皇子,本淑妃就不送了。” 王旋气得柳眉倒竖,努了努嘴,“原本怕你寂寞,好心陪你聊聊天,你却这般不识好歹,活该囚在这里无人问津!”说罢,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听到脚步声消失不见,萧念转回身来,仰望着那个狭小的窗口。外面的天空很蓝,像被水洗过一般。偶尔飘过几朵白云,时卷时舒。 不光是王旋,就连萧念自己也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来救她。方才说得豪气干云,不过是故意气气对方罢了,其实她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等待判决的焦虑感,困扰她许久了,让她寝食难安。 她时常想起过去的事情,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除了回忆,实在没有第二件事情可做。 正想得出神,牢头走了过来,将一碗发黑的米饭推进了牢房里。 向窗口瞥了一眼,几颗星辰在黑暗中闪烁,原来这么快就到晚饭的时间了。萧念端起碗来嗅了一下,米饭是臭的,立即倒尽胃口。她将碗筷放回原处,蜷缩回草榻上。 过了一会儿,牢头来收碗筷,看到一点没动,说了几句极为难听的话,骂骂咧咧地走了。萧念只当没有听到,依旧躺着望向窗外。 忽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唤着萧念的名字,她原以为是错觉,循声望去,却看到牢房外面站了一个熟悉的人。萧念笑道,“你该不是呆惯了齐宫,不愿意回周国了吧。” 高长恭手脚麻利地打开锁头,推开牢门,对她说,“趁着没人,赶紧跟我走。” 萧念躺在原地没动。按照宇文达的武功,带她离开齐宫易如反掌。但她活着的目的就是报仇,如果现在走了,她不能再靠近高纬和陆令萱,报仇更无从谈起,所以,逃不逃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淡然道,“宇文达,我不要你的命,也不想欠你的情,将门和锁关好,快些离开这里吧。” “你就把我当成是高长恭。”高长恭进了牢房,牵住萧念的手,想要带她出去。 萧念立即将手抽了出来,笑得苦涩,“这个也能当?哈哈哈,你真是好笑啊。” “你宁愿在这里等死,都不肯跟我走?” “除非你让高长恭出现在我面前,或者,让皇上下旨恕我无罪。” 高长恭收住步子,手掌微微握起,“好,我就让你如愿。” 他的手放到下颌,正要揭下易容面具的时候,听得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火光大起,将人影照得恍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高长恭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在他转身的刹那,随着咔嚓一声,牢门竟被重新锁上了。 外面不知何时站满了侍卫,领头的人是祖珽。他望着牢里关着的人,得意地笑道,“久仰代奰王大名,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是这般情景。” 高长恭身处天牢,仍气定神闲,不急不躁地回答,“兴许下次见面,做阶下囚的人就是你。” “哟,说话冲得很啊。都这德行了,还嘴巴不饶人。这天牢已经几天没动过大刑了,要不拿你开开荤?” “要动刑,这锁就得打开。你觉得锁一开,还能拿得住我吗?” 祖珽闻声变色,冷哼一声,“炫耀功夫好?单会武功算什么本事,脑袋不顶用,照样活不长久。” “你是从哪里看出我脑袋不顶用?” “一次不成,就该换个办法再来。像你这样不是昏迷狱卒,就是点他们的穴道,能上你两回当的人必定是傻子。” 高长恭回头望了一眼萧念,从她眼睛里看得出,在这之前,还有人来救过她。高长恭笑了笑,向祖珽道,“难道你不是傻子?” “你竟然辱骂朝廷命官!” “不服?那你来猜猜,我为何要救萧淑妃?” 这问题真是难倒了祖珽,他琢磨了半天,宇文达跟萧念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没有理由来救她的。最后,他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我管你为何!反正我将你擒住了,就是大功一件,待我禀明皇上,他会立即派人将你砍成肉泥。” “那我再好心提醒你几句,晚上不要打扰皇上休息,要不然,先被砍成肉泥的人就是你了。” 祖珽被气得鼻孔冒烟,他咬牙道,“用不着你多事,皇上的心思,我比你懂。”他命手下为狱卒解穴,并好生看管牢房,等到次日天一亮,立即进宫面圣禀告。 看着天牢里又恢复了宁静,萧念打了个哈欠,对高长恭说,“这里只有一张草榻,我就不客套了,你自己找个旮旯蹲一宿吧。反正明天砍头,估计你也没心情休息。” 这些日子以来,萧念一直没好好吃过饭,人瘦了不少,连眼睛都显得更大了。高长恭看得心酸,“我不在的日子,你受苦了。” “我受不受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假惺惺的来这套。” “如果我不是宇文达,再对你说同样的话,你也是如此回答吗?” 萧念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走到高长恭面前,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除了那双眼睛,其他的地方都很陌生。萧念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指间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想到是什么之后,高长恭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了手,他侧过头,脸颊瞬间浮出了两片红晕,“你别这样。” “你费尽心机三番五次地接近我,目的不就是想要我吗?我成全你,怎么你反倒不肯接受了。” “我我接近你是有目的,但绝非你想的那样。” “你若是真的不这样想,那你就转过头来看看我。” 高长恭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过头去。他看到萧念身上的外衣落了下来,露出白玉般的肩头,只看了一眼,他立即背过身去。 “装什么假正经。”萧念眼中已然潮湿,大笑着说,“男人脑袋里,想的不都是那些龌龊东西。身处在一样的淤泥中,难不成那么多烂水草里,只有你长成了一枝不染的荷花。” 只是分别了不到一年,萧念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变了这么多。 高长恭心痛不已,不由自主来到萧念面前,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萧念身子一颤,不但没有抵抗,反倒将手环上了他的腰间。 眼前就是久别的人,如此真实地依偎在他怀里,如果明天会被处决,那此刻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刻。高长恭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含住了她的唇。熟悉的气息,辗转在唇齿之间,那缠绵的味道,让彼此心跳得更快。 这个吻持续了良久,才缓缓分开。 高长恭替她将外衣拉回肩上,极为认真地说,“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自暴自弃。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值得你为了他,而好好珍惜自己。” 一句话,让萧念泪流满面。除了高长恭以外,再没有人能让她像今天这样感动。萧念泪眼朦胧地注视着那张宇文达的脸,一字字道,“明明我爱的人是他,为什么还会被你打动,难道真如王旋所说,是我天生水性杨花?” “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要相信你所感受到的。” 重新审视了一遍宇文达,萧念疑心渐起,她推开了高长恭,问道,“不,你不是宇文达,你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萧念想起了刺中他胸口的那一刀,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高长恭摸了一下身上,没带手帕,毫不思索地用袖子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别哭了,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会跟着难过。” 眼前和心中的两个人影逐渐重合起来,如果不看容貌,萧念一定会认为眼前的人就是高长恭。她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跟他越来越像了,可能与你们是兄弟有关吧。” 傻阿念,话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你怎么还是不懂,眼前的人就是你心里一直在牵挂的人啊。高长恭几乎要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但话到嘴边,他终是忍住了。外面有两个狱卒,他们一直在监视着,如果让他们知道,恐怕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高长恭想了一会儿,贴在萧念耳边低声说,“皇上一直十分痛恨我,明天知道我被禁于此,一定会派人审讯,或者直接拉去刑场。不管哪种,都会打开牢门。到时候,我会将所有人的穴道点住,你跟我走,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他的目光十分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许可以信他一次。萧念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赌一把,我听你这回。” 接下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除了窗口那一尺见方的夜空,就是牢房里一排整齐的铁栏。两个人并肩坐在草榻上,看了一宿的星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0 平地惊雷 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祖珽进宫了,将宇文达被擒的消息禀报完之后,高纬按捺不住,立即带人往天牢赶来。 到了天牢,高纬看到萧念和宇文达关在一起,顿时火冒三丈。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待了一夜,万一发生点什么,皇帝的脸就被丢尽了。高纬狠狠剜了一眼祖珽,恨不得一棒子敲死这个蠢货。 高纬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生气,除了自己的颜面以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吃醋。看到里面的人在闭目养神,高纬讥讽了两句,话里明显带着酸味儿,“代奰王好有雅兴,玩女人玩到朕的天牢里来了。” 高长恭气定神闲地睁开眼睛,不慌不忙道,“宇文达见过齐国皇上,碍于国别,在下就不行礼了。” “朕发榜捉拿你,你藏得极为隐蔽,半年多不见踪迹。朕一处理后宫家务事,你反倒迫不及待现身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只道是代奰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舍己救人倒是第一次听说。依朕看来,你闯入天牢,一定另有图谋吧?” 高长恭暗自好笑,有什么图谋会把自己谋到天牢里来,高纬真是被宇文达那行事诡秘的风格糊弄了。 “让朕来猜上一猜。”高纬略一沉思,说道,“你在齐国犯下重罪,若被擒住,朕定会赐你一死。而你明知如此,仍然硬闯进天牢,难道是宇文邕想要攻打齐国,苦于没有借口,才故意让你来此地送死?” 高长恭微微一笑,“造反需要理由,交战还需要什么借口。皇上未免想多了。” 高纬连连击掌数声,赞同道,“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既然宇文邕不会因为你死在朕这里就会对齐国用兵,那朕可以放心杀你了。” “不要杀他!”一直缄口不言的萧念突然道,“他即便有错,罪不至死。皇上,请放他一马。” 与宇文达的前债已消,但消不掉的是,他永远都是高长恭的兄弟,这件事,她一直牢牢地记着。高长恭已经不在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的弟弟再出事。 她自身尚且难保,居然还在为宇文达求情,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高纬反复打量着牢里关着的两人,心中的醋意再次翻滚起来,“朕杀定了宇文达,再有求情者,一并同罪。” 萧念本想再说些什么,看到高长恭向她示意的眼神,想起了昨夜他贴在耳边小声说过的话,当即不再多言,等着牢门一开,高长恭冲出大牢,让他们恢复自由身。 怎曾想,祖珽早就把顾虑全数禀报给了高纬,宇文达死之前,牢门锁头绝对不能开。 不开牢门,杀人的方法也有很多,光是水、火两样,就足够取人性命了。但是萧念在里面,高纬暂时不想让他的嫔妃为敌国的王爷陪葬,他下令传弓箭手。 很快,弓箭手们拿着弓弩将这间牢房围了起来,所有箭矢对准了高长恭,只待高纬说一声放箭,那些箭头就会全部招呼在高长恭的身上,从此,这位传奇王爷就真的成为一个传奇。 萧念觉察到了内心的不安,那种感觉,就像是多年前在兰陵王府,宇文达刺杀高长恭时,一样让她慌乱。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她走向高纬,将他和高长恭隔开,她对高纬道,“臣妾知道,皇上之命从未曾有过更改,但是臣妾还想试一试。如果皇上念在最近一年来,臣妾侍奉皇上还算尽心的份儿上,能否饶宇文达不死?若皇上应允,臣妾今生来世,必定当牛做马,报答皇上。” “你居然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要朕收回成命?” “臣妾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一位故人。” “这个故人是谁,你跟他和宇文达之间有什么关系?” 萧念紧咬着唇,坚决地说,“臣妾不能说,请皇上体谅。” 高纬冷笑了一声,不是不能说,是说不出口吧。他愤怒道,“别再跟朕演戏,朕看够了。要死,朕成全你。弓箭手准备,送这对狗男女去西天!” 萧念的心凉透了,虽然她目的不是那么单纯,但是,就算是加上高长恭在内,她花的心思也没有在高纬身上的多。她这样用心,换来的是什么。呵,狗男女,在高纬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妾。厌倦了就说厌倦了,何必故意找这样的借口来侮辱她呢。 “原来皇上一直是这样看萧念的,就当臣妾瞎了眼吧,哈哈哈!”萧念大笑了起来,失望地转过身去。即便要死,她最后看到的,也不希望是这个负心人的嘴脸。 弓箭手没有马上开始,而是齐刷刷地望向了高纬。他们不知道皇帝是一时生气,还是真想要萧念的命。万一杀了,等哪天高纬再想起萧念来,恐怕追究下去,掉脑袋的人就是弓箭手们了。 祖珽也是这么考虑的。弓箭手的罪过还是其次,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啊。如果当时不是听到来天牢巡查的人说,可能有人劫狱未成,他就不会布下陷阱等着对方掉下去。真等到劫狱的人来了,他又傻乎乎地没有立即禀报高纬,绕来绕去,把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简直罪不可赦。 想到这里,祖珽马上开口说,“皇上,天牢里面关着的人是淑妃娘娘,您想想她往日的好,从入宫以来,她就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齐国和皇上的事情。就这样处死,怕会寒了后宫娘娘们的心。”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对不起朕?”高纬怒目而视。 高长恭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却被他人认为是萧念红杏出墙,世上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么。高长恭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辩白,才能为萧念正名。 祖珽支吾道,“这” 高纬目中透出一束狠厉的光,向弓箭手打了个手势,“动手!” 看来高纬已经决定了,弓箭手立即搭弓上箭,准备射向牢房中的二人。 望着铁栏外密密麻麻的箭头,高长恭知道,这次怕要跟萧念命丧于此。此时,再不跟萧念坦白心迹,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时间紧迫,高长恭不想都浪费在表明身份上,他迅速拉住萧念的手,说道,“此生你我无缘,下辈子我一定去找你,记得等我。” 在萧念的眼里,对她表白的人是宇文达,听完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萧念心里乱糟糟的。他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仅仅为了在临死前气一气高纬呢?萧念不知道,但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迅速将自己的手从高长恭掌中抽了出来,“我萧念与你宇文达从没有什么交情,就算是死在同一处,也不过是凑巧了而已。请做任何事的时候,都不要扯上我。” 萧念最后的这句话,让高纬眉头舒展开来,包括堵在他心口的那块大石头,也跟着一下子消失了。但是,弓箭手已经将弓弩拉了个满月,即便高纬现在想让弓箭手停下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整个天牢猛地晃了晃,与此同时,还有振聋发聩的巨响。弓箭手被这一震,手里的弓弩失了准头,大部分的箭矢都射向了牢房以外,就算是进了牢房里面的,也偏离了很远。 高长恭轻拨了几下,飞到眼前的几支箭,被轻而易举地打落在地上。 “祖珽,你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高纬下令。 领了旨意,祖珽立即出了天牢,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急匆匆地回来了,他向高纬禀道,“回皇上,臣发现外面晴天惊雷,将天牢门上匾额的‘天’字,炸掉了左半边的两道横。” “晴天?无风无雨?” “是,皇上。” 天子失掉左半边的臂膀,难道是上天给的提示不成?高纬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宇文达乃周国代奰王,绝不可能是他的臂膀,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福星萧念了。 淑妃不能杀,高纬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高纬再次下令,“祖珽,将淑妃接出天牢,派人送她回隆基堂。” 这命令把祖珽愁住了,皇帝自己都知道不能开门,却来难为他。他苦着一张脸道,“皇上,这牢门没法打开啊,恐怕没等锁头拿下来,宇文达就已经跑了。” “不会自己想个办法吗?” “臣愚钝,请皇上赐教。” “蠢货,用迷烟。任他武功再高,吸了迷烟也会全身麻木,动弹不得。”高纬扔下这句话,便带着亲信离开了天牢。 祖珽心里有数了,既然皇帝这么说,就代表,即便用迷药迷昏了萧淑妃,他也不会怪罪的。那还等什么,赶紧动手吧。 迷烟很快弥漫了天牢,所有待在天牢里的囚犯都深受其害。起初高长恭可以用内力抵挡一会儿,过不了多久,他也倒在了地上,一切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 许是迷烟跟迷药的效果不太一样,萧念并没有昏迷,反倒能睁大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可是,她宁愿选择看不到。 等到天牢里面的迷烟散尽了之后,祖珽带着牢头进来,打开了门锁。几个太监将萧念扶了起来,背着她向外走。她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祖珽的手下将高长恭用手铐脚镣和铁链拴了起来,以一把黄铜锁扣在了铁栏杆上。 此时的高长恭身体不受控制,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太监走出天牢之后,将萧念放到一顶软轿中,很快送到了隆基堂。太医早就等在那里,见她到了,立即为她解迷烟。 过了半个时辰,萧念的手脚终于能动了。她没有急着冲去天牢,因为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遇事就会慌张的萧念了。她揉了揉手脚,将整件事回想了几遍,仔细寻找破绽,以便找到救人的方法。 就在她琢磨得正出神的时候,高纬来了。 从高纬知道萧念可能是他的臂膀时,他心里的火气就消了,更何况,从萧念在天牢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来看,宇文达似乎跟她真没什么。 他大步进了殿中,来到萧念身旁坐下,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淑妃,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萧念对高纬今天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但是她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除了自己不会背叛自己以外,朋友、亲人、男人都靠不住。想救人,还是得自己来。 她不能直接开口求情,这样会让高纬不等听完理由,就不耐烦了。更不能涉足朝政,一旦沾上,自己都保不住,哪里还能再救人。 当萧念感觉到高纬似乎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她终于想到了说辞,“皇上,臣妾突然想起来,故乡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哦,你把朕的好奇心勾上来了,不妨说来听听。” 就算高纬没好奇心,萧念也是要说的。一听他这话,正中下怀,萧念讲道,“臣妾老家附近有个恶霸,常常借机欺负村民。起初大家碍于面子都忍着,忍不了就吵一架。后来那恶霸越来越猖狂,村民们实在忍不了,就联合起来,将恶霸的儿子绑了当人质。不管提出什么要求,恶霸都答应了。村民怕把他儿子放走之后,恶霸会反悔,就专门派了几个人照顾人质,顺便看住他,不让他跑掉。就这样,村里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故事几句话就说完了,但是高纬似乎没什么反应,难道萧念的办法没有奏效,她试探着问,“皇上,您在听吗?” 过了一会儿,高纬突然哈哈大笑,将萧念抱得更紧,他道,“幸好今天有上天的提醒,否则,朕就真的砍掉自己的臂膀了。” “皇上此话何解?” “朕从你的故事里想到一个办法。”高纬心情甚好,向萧念解释了一番,“那宇文达对朕来说,不过是一只蚂蚁,轻轻一捻就死了。但是对宇文邕来说,却意义非凡。朕要派人告诉宇文邕,他的弟弟在朕的天牢里。他要是派人来接,就一定要答应朕的条件;他若不来,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救,岂非尽失民心。不管他来与不来,朕都稳操胜券。” 萧念编故事的目的,就是让高纬这么想,高纬果然不负她望。 等宇文邕知道了,不论如何,都会派人来救自己的弟弟。想那宇文达的行事作风,他的皇帝哥哥一定不是个省油的灯。 萧念低头浅笑,恭维道,“皇上圣明,此计甚妙。” 高纬立即传穆提婆进殿,在耳边吩咐了几句,便让他依机行事。 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高纬得意地笑了。除了方才所说的计策,他还告诉穆提婆,宇文达早晚是要还给宇文邕的,就算身上有点伤也不会影响大局。这是暗示穆提婆,周国的仇可以适当报复到宇文达身上,有什么刑具可以拿出来试试,只要别弄死了就成。 天牢里的狱卒们听到这个消息,一阵欢呼雀跃。想练功夫的,再也不用对着木桩子费时间,眼前不就有一个皇上御批的活靶子吗,不用白不用。他们之间,有亲人丧于周人之手的,动起手来一点不留情。 高长恭被锁链捆得紧紧的,无法反抗或是闪躲,生生挨着这帮人的拳打脚踢。他的内力越好,能坚持的时间就越久,这本应该是好事,却让他平白多吃了更多的拳脚。他不知道,对方是以打不死的标准下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1 智破天牢 宇文达在齐国被捕的消息,很快送到了长安。 安排好使者下榻处之后,宇文邕亲临代奰王府。见到了自己的十一弟,他连说了几声有趣。 宇文达不明所以,追问了几句。宇文邕笑道,“十一弟明明好端端在这里,高纬竟然派人来说,你在齐国犯案被他抓起来了。他就算是想使诈,也不编一个漏洞少些的谎话。” 虽然宇文邕当成个笑话,但宇文达是相信的。他已经猜出,被抓的那个肯定是高长恭。临离开邺城的时候,宇文达曾嘱咐高长恭,让他别玩砸了,没想到玩砸的这么快。 “皇上,臣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如让臣弟去齐国一趟,看看高纬想要玩什么花样。”宇文达禀道。 “不行。说不准高纬就是想故意骗你去邺城。” “皇上尽管放心,这世上能抓得住臣弟的人,恐怕没有生出来呢。” 在齐人眼中,宇文达狡猾反复,在周人的眼中,这是兵不厌诈。对他的大言不惭,宇文邕倒是颇为认同。宇文邕拍拍他的肩膀,道,“十一弟此去多加小心,要人手尽管直言,无需跟朕客气。” “臣弟只要两人。” 不是两百人,也不是两万人,宇文达竟然只要两人! 宇文邕惊讶道,“哪两人?” “王轨、宇文神举。”宇文达所选的这两人,都是周国名将,武艺高强。 “好,朕答应。” 两人商议结束后,宇文邕立即回宫,让人好生伺候齐国的来使,甚至带他一起游览长安各处风景。总之,目的就一个,尽一切可能拖住使者,等到宇文达回来之后,再给齐使一个答复。 宇文达则与两位武将,一起过了洛阳,策马直奔邺城而去。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要不要救高长恭。天牢里一定守卫严密,救的话,需要冒极大的风险。可是,高长恭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宇文达,如果不救,高纬真把他杀了,等同于宇文达死了,那自己又是谁? 更重要的是,高长恭如果死了,母亲一定会伤心欲绝,这是宇文达宁愿自己死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看来,人必须要救。问题是,宇文神举见了高长恭,必定会知晓兰陵王未死的事,他是宇文邕的亲信,就怕还没等救到人,就被他补上一刀。 当然,宇文达完全可以不带宇文神举。但是往年,宇文邕从不问他需不需要人手,今天破天荒的问了,话里的隐意就是要监视他,换句话说,两人的兄弟之情已有嫌隙。尤其是从上次洛阳一战惨败之后,宇文邕就不让他再沾齐国之事。 现在宇文达这样做,就是让皇帝放心,他不管做什么,都绝不会利齐弊周。 很快,邺城近在咫尺,等他们三人穿过城门,行动将正式开始。 到达邺城,宇文达找了住处,在救人之前,他要先将事情打探清楚,知己知彼才能下手。 从城内百姓口里了解到,犯人正关在天牢,宇文达赶去后才发现,防守比想象的更严密,连几个狱卒都替换成了高手,想救人绝非易事。 不过,在他四处寻找破绽的时候,发现了那个疯癫的老道士高洋,在天牢附近徘徊很久了。 过去在调查高长恭的时候,宇文达就对高洋非常感兴趣。但这个老道士的出现非常突兀,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什么资料都查不到。 从老道士出现后的表现来看,对高长恭的忠诚无需怀疑,这次可以找他一道救人。 高洋也看到了宇文达,过去试探了几句之后,见他面上的担忧之情不像是假的,便不再隐瞒,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尽数相告。 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两人各自挑明了自己的顾虑,然后开始筹划如何做。 日子定在了初一,一个没有月亮的漆黑夜里。宇文达先守在远处,将前来巡视的官差打昏,自己和王轨、宇文神举换上了官服。趁着夜深,他们迅速来到了天牢附近。 刚到大门,两旁的守卫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认得出官服,他们把天牢里值夜的狱卒叫了出来,一起跪下行礼,“祖大人安。” 哪个祖大人?自从祖珽身居要职之后,任人唯亲,齐国遍地都是姓祖的,不知道祖大人是谁,万一待会儿对话漏了馅儿怎么办。宇文达急中生智,压低了嗓子道,“我是来看看犯人怎么样的。” “大人,您的声音怎么”其中一名守卫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缓缓抬起了头。 宇文达一巴掌将他抬起的头扇了回去,“小小守卫,见了本官,竟敢抬头。如此无礼,我必要严惩以儆效尤。” 那守卫吃了个哑巴亏,吓得连忙重新跪好,再不敢昂头。 “我这几天为了审案子的事情,上了点火,嗓子哑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宇文达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把关宇文达的钥匙交给我,我去看看他还活着没。” 其中一名狱卒从怀里掏出钥匙,战战兢兢地走上前,递了出去。宇文达接过钥匙,从跪了一地的守卫和狱卒之间穿过,来到了他们背后的牢门旁。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急喊,“不好了,琅邪王带兵直入皇宫,他要逼宫了!” 这是只有宇文达和老道士知道的计划,老道士这一嗓子喊过,所有人同时将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宇文达趁机将钥匙丢在路旁的草丛里。这个季节,草生的厚实,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包括王轨和宇文神举,他们两人也完全没有发觉宇文达的小动作。 等所有人的脑袋转回原来的方向时,宇文达早已经恢复常态,他道,“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琅琊王竟敢谋反,实在胆大妄为。我下令,所有人火速跟我入宫勤王!” 没有人怀疑这是假消息,除非有人傻了,或是嫌自己活得太久。大部分人立即准备行动,但有一两个思虑周全的,多嘴问了一句,“祖大人,手下都跟着您入宫,这里就没人看管了。” 宇文达装作十分着急的样子,怒斥,“捆住犯人的铁链和手铐脚镣,均是玄铁制成,即便是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也不能砍开。唯一的一套钥匙在我手里,除非有人能将犯人切碎带走,否则,绝不会出问题。好了,勤王之事片刻耽误不得,赶紧出发!” 那多话的守卫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总也想不出来。宇文达又在催促,他不得不闭嘴,赶紧同其他人一起,跟在宇文达三人身后,往皇宫赶去。 等这些人一走,老道士就会从草丛里捡出钥匙,将高长恭救出去。 距离天牢越远,王轨和宇文神举越是着急。原本他们的计划是骗到钥匙,进天牢里面看看抓住的那个人是谁,然后救出去,带回周国面见宇文邕。这突然冒出来的意外,打乱了所有计划。 王轨最先憋不住了,他低声问宇文达,“殿下,咱们真的要带这些守卫去皇宫么?等到咱们再回来,说不定皇帝都换人了,咱们这事到底办不办啊。” 一切都在按照宇文达的计划进行,估摸着时间,老道士应该将高长恭救出来了,他不急不慢道,“我有办法。” 随后,他将另外一套计策和暗号与王轨和宇文神举一一讲明。 宇文达突然停了下来,一扬手,所有人都跟着住了。他此刻仍是背对着守卫和狱卒们,“我还是不放心天牢,万一出点事,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在场的人全都人头难保。这样吧,王大人,你带大家速去救援皇上,我和宇于大人马上回天牢守着,以防不测。” 宇文达和宇文神举闪开大路,退到一边,等着众人走过。所幸,那些人急着救皇帝,没有心情侧头看看这两位冒牌货。 等他们两个重新回到天牢的时候,除了几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哪里还有什么疑似宇文达的身影。 宇文达无奈道,“神举,我们该怎么办?” “神举是个粗人,没什么主意,还请殿下做主。” 就等这句话呢,宇文达故作为难道,“虽然我也没什么主意,不过,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喊上王轨,速速撤离齐境,将所见尽数禀告皇上,由皇上做决断。神举,你觉得如何?” 这让宇文神举怎么回答,他能丢下王轨么,他能不禀告皇上么,除了点头没有选择。 两人出了天牢,向守卫离去的方向大声嚷道,“天牢被劫,犯人正在逃匿!”声音中注入了内力,可以传出很远。嚷了几声之后,他们二人立即撤回住处。 守卫们将这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朵里,人群顿时慌乱起来。不多时,他们不约而同,转身往天牢方向飞奔。 想来,此刻皇宫里已经调入了大量兵马,不差他们这几十个。但是天牢的犯人跑了,皇帝换了还好,要是没换,守卫的脑袋就要掉了。轻重缓急,他们分得十分清楚。 一时间,守卫们都跑了回去,顾不上那个王大人有没有跟着。 王轨就站在原地没动,他听到宇文达的喊话,知道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这是让他赶紧撤退。 重新在住处碰面的宇文达三人,马上收拾行装,连夜赶回长安。军情如火,耽误一刻就可能错失先机。 听完宇文达的禀报之后,宇文邕震怒了。他的亲信亲眼所见,绝不可能有假。 宇文达道,“皇上,臣弟觉得,可能是高纬知道,臣近几年在齐国频繁出现,误以为此时臣还未归来。当他觉察出琅琊王高俨有反意之时,故意使了这么一计,想让外事缓和内兵。” “十一弟说的有理,高纬极有可能是这么想的。高纬这么大胆,居然敢戏弄朕。朕定让他内外皆乱,一刻过不安稳。神举,你带五万精兵,出使齐国。如果鹬蚌相争,你就不要放过这个机会,‘帮’他们提前结束战事;如果平定下来了,就让精兵扮作客商百姓,混入城内。你呢,去见高纬,说朕答应赎回自己的十一弟,看他到时候拿什么人还给朕。” 宇文神举领命,退出房间。 “王轨,你继续加紧排练兵马,必要在三年内训出一支强数倍于齐兵的军队。周国未来的天下,就靠你了。” “臣万死不辞。” 王轨也出去了,房间里剩下宇文达和宇文邕两兄弟。 “皇上,臣弟想去一趟齐国。”宇文达主动开口道。 “朕知道十一弟想替朕分忧,你毕竟刚回来不久,还未好好休息,皇兄怎么忍心让你再操劳。” 话说得好听,还不是不放心宇文达,怕他会跑去齐国泄露机密吗。宇文达就是专门跟人耍心眼的,皇帝的那点心思,他怎么会猜不到。 宇文达感动道,“谢皇上对臣弟如此关爱,那臣弟先回府照顾母亲。” 既然宇文邕现在不放他离开,那就等几天再去看高长恭身体恢复好了没有。就冲高长恭身上的伤,估计一时半刻也不会存在跑太远的问题。 留在周国的齐使,正在乐哉悠哉地欣赏长安美景,殊不知这短短几天,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宇文神举快马加鞭,直奔邺城。 至于老道士高洋,带着高长恭无法回到北宫,便去了邺城北郊的那处山洞里,等到他的伤好了,再另做打算。 高洋蹲在炉灶前煎着药,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老道士学医原本是当zuo爱好的,现在生生被这兔崽子逼成了专业。唉!唉!唉!” 叹气声一次比一次大,最终将高长恭吵了起来。他望着高洋的背影,不顾身上的伤痕,起身过去帮忙。 “看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跟烂了一半的茄子似的。得了,回去歇着吧。”高洋略一打量,调侃道,“打人不打脸,那帮孙子心地还算不错。” “幸好是我,要是他,兴许会被打坏了。” 高洋知道,话里的他是指宇文达,切了一声,“要是他,我敢保证,绝对不会被抓住。” “他许多地方都比我这个哥哥强,只是他偏要以己之短,攻人之长。”高长恭自嘲似的说着。 “反过来,那明摆着是欺负你,胜了也没多大意思。” “他想让我去周国。”高长恭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瞬间把话题扯开。 高洋接口道,“你肯定推掉了吧。” “是的。这里有太多东西放不下,亲人、朋友、阿念,包括齐国的每一捻土,我都抛不下。” 高洋低声说,“除了他们,还有你的墓地也在这里。” “什么?” 高洋连忙更正,“我说,药煎好了,你赶紧喝下去,然后把衣服脱光。” 高长恭脸红到了脖子根,低声道,“这不太雅吧” “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害羞的。再不脱,我要自己动手扒了。” “我脱。不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废话,不脱衣服,怎么外敷伤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2 早归周国 醒来之后,祖珽发现身上只穿着一套亵衣,跟其他两个手下躺在路旁的沟里。三人的官服都不翼而飞,这让他得出一个结论,天牢可能出事了。 衣冠不整地跑到天牢时,发现守卫和狱卒逃走了大半,就剩下几个脑袋不太灵光的,焦急地等着上头下命令。等他冲进天牢一看,果真少了宇文达。 祖珽气急败坏道,“犯人呢?” “被、被、被劫走了。”守卫心惊胆战地回答。 “不是有锁吗,怎么能跑了!” “钥匙被您要走之后,就没拿回来” “没用的东西,你看我这样,有地方能装钥匙吗。你们都被骗了,那人是假冒的!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冒充我?” “天太黑没看清楚”那帮守卫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宇文达他们三人的正脸,自然说不出来。 祖珽一怒之下,将守卫踹倒在地,“你们这帮饭桶、王八蛋,老子白养你们了!” 生气归生气,事情还是要解决的。问了经过之后,祖珽原原本本地禀报了高纬。 琅琊王谋反,高纬反复将这五个字咀嚼了几遍。高俨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先帝的庇护下侵权干政,一度威胁到高纬的太子之位。若不是太后一直将他藏在自己宫里,早就被高纬借机杀害了。 一想到高俨患病治疗时,被太医用钢针直刺入喉都不曾眨眼,高纬就觉得,留着他,势必成为大患。此人不除,今后将无一日安枕。 想到这里,高纬立即传了刘桃枝,让他替自己将这根肉中刺拔除。 这事一了,宇文达的问题重新浮了上来。使者未归,万一宇文邕真要来赎回宇文达,要去哪里变一个出来给他。高纬大发雷霆,将守卫和狱卒一并处斩,连祖珽也被贬了两级,以泄怒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等刽子手的刀撂下,宇文神举就抵达邺城了。就算明知道这一次很难给周国一个交代,高纬仍然接见了,他总得尽量维持两国的关系,尤其是现在暂无良将的情况下。 高纬一走,萧念将阿韶唤到面前,仔细询问了王旋临盆那天的情况。从她口中得知,胡太医并非是从太医局请来的,而是走在半路上,正好遇到了他,便将他拉了过来。加上王旋怀孕期间,一直是这位太医料理,按理说,孕期不对,胡太医应该知道的。难道他已经和王旋一道了? 萧念越琢磨越觉得王旋可怕,她可以瞒天过海,生下别人的孩子,还能收服这么多人,这些日子实在是小看了她。与王旋这么多次交手,对方每回选择的计策,都是让萧念明知道自己中圈套了,还不得不往她的坑里跳。她把萧念的死穴抓得牢牢的,但萧念却不知道她的死穴在哪里。另外,陆令萱能让王旋平安产子,说明王旋一定已经投靠她了。 这样一来,即便萧念比王旋封号高一级,也没有太大优势。就算是王旋斗败了,大不了抱着孩子去封地,远离后宫是非。而萧念就只能困死在这皇宫里,除非齐国被破,解散所有后妃。 萧念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但她知道,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决不能达到目标,她必须要有帮手。阿秦除了忠诚,就是添乱,绝对不能考虑。九儿和阿韶,两个人是高纬找来的,恐怕对待高纬,比对她更死心塌地。 除了九儿和阿韶之外,似乎没有更值得信赖的人。如果要这二人为她效力,前提是必须要保证,绝对不会背叛她才可以。那个九儿十分胆大谨慎,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糊弄到的。萧念开始留意起九儿的一举一动来,说不定哪天就能发现点什么,拿来当做把柄,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十来天的观察,萧念发现,九儿每隔三天,都会找个夜深人静的时间,偷跑出隆基堂。常常在出去的时候,怀里揣着个鼓囊囊的包袱,等回来包袱就空了。连续几次之后,萧念将她抓了个正着。 那时,九儿正将包袱递给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忽然有个影子落在了包袱上,抬头一看,竟是萧念。 九儿吓得魂飞魄散,往日的胆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除了跪下磕头求饶,不会再说别的话。 萧念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说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九儿和小太监听话地昂起头,战战兢兢地等着发落。 打量了一番小太监,长得还不错,不光是模样俊俏,难得的是,竟有几分书卷气。萧念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小太监知道眼前的人是萧淑妃,不敢冲撞,壮了胆子回答,“奴才成实,是御书房负责给皇上整理奏折的。” “哦,那所有的奏折,是不是都要先经过你的手,才能到皇上面前?” “是。”小太监刚说完,忽然明白了萧念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他立即疯狂地摆手,“不是啊,娘娘,奴才仅是负责整理,偷看奏折是杀头大罪,奴才没有那个胆子。” 萧念蹲下身来,用手摸着成实的眉毛,薄而透明的指甲从他的黑瞳前掠过,再近一点,就会划瞎他的眼睛。萧念面无表情地说,“这点,本宫怎么会不知道呢。旱灾涝灾跟本宫又没有关系,要真知道了还会觉得烦呢。” 九儿连忙叩了头,“谢谢娘娘体谅。” “别急着谢,本宫的话没有说完。”萧念收回手去,将地上的包袱捡了起来,打开一看,是一套刚刚做好的衣服,针脚均匀密实,足可以想到,做衣服的人一定是用了心的。萧念指了指衣服,“这是什么?” “衣、衣、衣服。” “本宫当然知道是衣服。我问的是,这衣服是你打算给谁的?” 没有回答,九儿和成实两人跪在原地打哆嗦。 他们的反应,已经让萧念明白了几分,她淡淡道,“本宫不是个瞎子,你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本宫看得出来,再不讲实话,就直接去司正司领罪吧。不过,那里进得去,能不能出的来,就不知道了。” 九儿和成实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便主动将事情讲了出来。 这是个极为老套的故事。 在入宫前,两人早已订了婚,日子都挑好了,准备时间一到,成实就将九儿迎娶过门。人算不如天算,眼看只差五天就该办喜事了,突然高纬下旨,所有适龄未嫁女子,都要准备入宫选美。 那时,高纬正在宫宴上看中了萧念,被阻拦了之后,想挑几个能跟萧念一样模样俊俏、会弹琵琶的美人,选来选去,实在找不到,就随便点了几个留下。九儿原以为这一劫算是过了,没有选中的可以回故乡,跟成实完婚。 没想到的是,落选的也进行了一次筛选,容貌好些的留下做了宫女,长得差的才能离开皇宫。甚至有内监借此大发横财,如果留下做宫女的名单之内,有不愿意的,可以交银子赎身。九儿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而成实一个穷书生,家底也不丰厚,绝对拿不出这笔钱。 眼看他们就要天各一方,成实一咬牙,背着家里人偷偷跑来净身做了太监,总算是能隔三差五从人缝里瞥一眼心上人了。等到成实的家人知道,再反对也来不及。 打从知道成实也进宫了,九儿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待他,即便不能举案齐眉,至少在冰冷的皇宫里,能互相抱着取取暖。 萧念听完他们的话,就知道,眼前这两人注定是要为她驱使,“看到你们这对郎情妾意的苦命鸳鸯,连本宫都为你们感动。不过后宫里面,除了有主子做媒以外,是不许私自结为对食的,否则,这罪过就不是三族五族的人命能相抵的。” 九儿反应极快,立即跪行了两步,叩请萧念成全。 “其实本宫也想成人之美,问题是,如果这么做对本宫没有好处,为何要帮你们呢?” “九儿和阿实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 “你们不怕死?” 九儿深情地望了一眼成实,对方也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她,“若是生,我们偶尔能见一次就知足了;若是死,只求不连累家人。” “好,只要你们努力为本宫做事,他日本宫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萧念让成实在整理奏折的时候,多留意一下急报,其他的则不需要管。至于九儿,萧念从她那里打听了阿韶的情况。 一切交代完毕,萧念又嘱咐道,“以后见面不要偷偷摸摸了,万一被人抓住,不好为你们开脱。九儿,你若想他,直接去御书房找成实便是,皇上不在正好,如果皇上在,就说本宫想为他献曲,将他诓来隆基堂。另外,注意分寸,不要太过火。” 原以为会被严惩,没想到竟有了萧念暗地的支持,九儿高兴之余,没忘记多给萧念叩几个头。 临走的时候,萧念提醒了最后一句话,“本宫知道你心疼成实,但以后别用这么贵重的布料做衣服,下人穿得太好,容易惹祸上身。” 回到隆基堂之后,萧念找了个机会,单独跟阿韶谈了一会儿。萧念告诉阿韶,已经替她将老家里的母亲和弟弟照顾好,在宫里做事的时候可以尽管放心。 阿韶的脸色立即变了,她明白萧念是在拿母亲和弟弟的性命来威胁自己,作为一个最底层的宫女,无权无势,她除了服从,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萧念打完了哑谜,直接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相信她会办好的。 她现在需要一支的队伍,必须要会武功。只有这样,在除掉陆令萱或是高纬的时候,才有更大的把握。萧念用排练群体舞的名义,选了二十个容貌出众、健壮挺拔的宫女进了隆基堂,让阿韶带队,有人来的时候排练舞蹈,没人的时候练武。 事情在不断往好的方面发展,萧念却开始不安了。 抓住别人的弱点,逼迫对方冒险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这真是她做出来的吗?自己跟陆令萱那毒妇不是一样了?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模样? 思考了一会儿,萧念渐渐安下心来。她跟陆令萱完全不一样。她的确威胁了别人,但是,就算九儿等人不服从命令,她也不会伤害他们一丝一毫。陆令萱则不一样,她不会在乎人命,可以为了自己的权利,设计谋害斛律光一家千余口,可以让萧庄一夜之间鸡犬不留,甚至为了除掉兰陵王这个绊脚石,不惜跟敌国合作。 萧念一遍遍告诉自己,现在的她跟以前还是一样的,只是做事的方式灵活一些罢了。 宇文神举在邺城呆了数日,每次跟高纬提到正事,都被他含糊带过,直到避无可避的时候,高纬才硬着头皮说自己并未派遣使者去周国,刚刚提到的那个人,必是突厥的奸细,想要挑拨两国开战。 想不到高纬竟然耍无赖,死不承认这回事儿。宇文神举不过一个使者,不敢逼他承认,只得择日回周。所幸在这几天里,五万精兵没闲着,将齐国的虚实打探了个清楚。 回禀宇文邕之后,不少大臣要求趁齐国无将,尽快攻打,莫要错过天时。宇文邕摇了摇头,力排众议,否决了这个提议。有高纬这个昏君在,就不愁没有机会。他认为当务之急,是增强军队的战斗力,等兵强马壮之后,将齐国一举拿下。 宇文达终于可以来齐国看望兄长了,见了面又不知道说什么,总忍不住想要挖苦几句。最后拍拍高长恭的肩膀,丢给他一个地址,让他来这里,有最后一件事要谈。 等高长恭来到约定的地点,发现除了一锅用红枣和当归熬成的粥,什么都看不到。宇文达的意思很明了,早归周国。他知道高长恭的性子,若是不愿意,苦劝也是无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3 碧水微澜 夏天很快来了,似乎是一眨眼,御花园里就冒出了一湖的荷花。碧绿的叶子直通向天边,如同一条巨龙伏在水上,随着风动,几欲腾空而起。 那和煦的熏风带着荷香,倏地飘进了隆基堂,轻轻拂过萧念的面颊,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大殿里燃着袅袅的檀香,光影之间,看到一个男子修长的背影立在面前,让她悚然一惊。 待到神定,她试探着问道,“是你吗?” 男子应声转过身来,他的容貌被一个狰狞无比的面具遮住,一双熟悉的黑眸正静静地望着她。 “四殿下,真的是你!”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立即向着他奔来,繁琐的裙裾下摆绊住了她的脚步,稍一用力,整个人跌到地上,从高高的台阶上滑了下去,直滚到男子脚下方停。她顾不得满身的淤青,迅速抓住高长恭的衣角,说什么都不肯放开,生怕他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高长恭扶起她来,注视着她的眼眸中漾着一抹让人心痛的哀伤。 萧念迫不及待地取下他戴着的面具,那张美得连女子都会艳羡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此刻,让她思念、让她牵挂的人就在眼前,美好得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脸,几乎是哀求着说,“带我走吧!阿念累了,不想再这里待下去了,我们离开这里,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好不好?” 高长恭拥她入怀,紧紧将她抱住,贴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十分坚定地回答,“好。” 忽觉身后一痛,萧念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声来,扭头去看,高长恭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身体,几乎将她背上的皮肉撕扯下来。 高长恭仍如往日般温润如玉,一股暗红色的液体却自他嘴角缓缓流下,一滴滴落在地上溅起朵朵血花。 “你喝了毒酒!”萧念已看出端倪,慌乱地替他擦拭着,双手也被染成了红色,“我怎么,怎么给你擦不干净。” 高长恭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别,让我再看你一眼。”说着,他口中更多的黑血流了出来,脸上、衣襟上、地上到处都是。他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怎奈已经无力回天,终于,沉重的眼皮重重合上,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轰然倒地。 他渐冷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破碎成一片一片飘在空中。萧念匆忙伸手去抓,刚刚抓到,又从指缝里落了出去,眼睁睁看着碎片在视线里慢慢消散,逐渐幻化成一片虚无,都无能为力。 天啊,为什么还是逃不出这宿命,她与他到底亏欠了谁!萧念悲愤地仰天长泣,泪水再也止不住。 “娘娘,醒醒,您又做噩梦了。”九儿晃着她的胳膊,反复喊着,将她唤醒。 等到萧念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隆基堂里哪里有什么男子的身影。只剩下那情景在她的脑海中一遍一遍浮现,千百万次都不曾褪色。 萧念抚摸着盛了面具的红木盒子,伤感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有梦境和现实之分,直到现在才发现,不管是在哪里,伤心的时候都是一样疼。” 九儿压低了声音,伏在萧念耳边道,“娘娘,阿实捎话儿给奴婢说,皇上去中宫接太子了,一会儿来隆基堂。” “知道了,你下去吧。”萧念马上起身梳洗打扮,准备接驾。 过了不多会儿,父子两人就牵着手一道来了。一见到萧念,太子立即松开高纬的手,向她怀里扑去。他跟萧念感情,比与生母皇后更深厚几分。 虽然萧念脸上笑着,但她的情绪仍未从方才的梦里走出来,眼中带着几分忧伤。高纬见她神色黯淡,主动问道,“怎么看上去不开心,是谁惹你了?” 在高纬身边多时,这是头一回露出马脚,萧念忙低下头,藏起慌乱的眼神。她恭敬地回答,“臣妾很好,皇上一定是看错了。” “朕应该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吧。” 萧念心中一颤,知道自己失言了,现在该如何接话才好。 没等她想出答案,太子已经抢先开口了,他撅着嘴巴,十分不满的样子,“还用说吗,一定是上次父皇不分青红皂白,将萧姑姑关起来,她在生你的气呢。” “朕何时不分青红皂白了,你萧姑姑差点将你弟弟害死,朕没有怪罪,仅仅是关几天,杀杀她的傲气,难道这样还不够偏袒她吗?” 太子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稚气地说,“不够,父皇应该像对待恒儿一样,对萧姑姑好。” 高纬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点了点太子的额头,宠溺道,“你这小鬼头,是想让她为你生一个妹妹吧,这么小就会拐弯抹角了。”高纬转而望向萧念,“淑妃,你得努力了。” “是,臣妾明白。”萧念嘴上应着,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不能生育,永远是后宫女子的致命伤。就算现在再得宠,等到年老色衰,如果没有儿女撑着,且不说皇上,恐怕连宫女太监都能骑到头上来。 她还有几年青春,希望时间够用。 高纬话头一转,说道,“朕刚才在御书房打了个盹儿,梦见你了。” “臣妾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高纬拉着萧念的手,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朕梦见,你是朕的皇后。” 高纬的眼睛里面除了浓黑的颜色,再看不出其他。萧念忐忑地想,他那么担心大权旁落,说这话会不会是在试探她有没有野心,从而提前将威胁扼杀掉。 “能留在皇上身边,就算无名无份,臣妾也是开心的。” “朕” 太子忽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边用手掌用力向外推着高纬,一边道,“哎呀,父皇好讨厌,每次带恒儿来,总是说个不停,今天又是这样,恒儿都没机会跟萧姑姑玩了。父皇回去看奏折吧,赶紧的。” “这是朕的妃子,朕还不能留在这儿了?”高纬被儿子闹得没法儿,最终屈服道,“好吧,朕先去别地方逛逛,暂时把淑妃借给你,一会儿记得还啊。” “父皇真啰嗦,快去吧。” 高纬被自己儿子赶了出去,穆提婆想笑又不敢笑,看着主子一脸无奈的模样,他主动提议回御书房。 刚从那儿出来,再回去,想想就很无趣。高纬突然问,“上次你说的那个采女叫什么来着?” “回皇上,裴氏,已经是秀仪了。” “去看看她吧。”高纬打头走在了前面。 半夜跑了皇帝的侍寝嫔妃,裴秀仪是后宫里的第二个,在前面垫底的是萧念。起初不少人出言讥讽,后来见萧念深受圣宠,再见到这类事,自觉地闭紧嘴巴,不再多言多语。 高纬来的时候,裴秀仪正在房里练字。宫里这么闷,除了琴棋书画或是女红,就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了。高纬不让穆提婆通传,轻步来到裴秀仪身后,看着她的玉手握着毛笔在白纸上游走,留下一串娟秀的字迹。 “在写什么?” 突如其来的男人声音,将裴秀仪吓得抖了一下,笔从掌中脱出,掉在纸上,弄出了好大一团墨迹。她连忙跪下请罪,“不知皇上驾到,妾未曾远迎,请皇上恕罪。” 高纬看着桌上尚未干透的字迹,念了几句上面的字,“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高纬回头望着裴秀仪,道,“你在抄写女诫?” “妾一直赋闲在宫中,无事可做,写来聊以度日。” 高纬忽然来了兴致,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向裴秀仪道,“嗯,起来吧,替朕研墨。” 等到研好,高纬将墨端起随手一泼,接着用笔锋沿着喷溅的方向,勾勒出发丝和周身的线条。简单几笔,笔下佳人栩栩如生。接着,琵琶、酒宴、大殿,一一现了出来。 看了几眼,裴秀仪总觉得这画中女子很像一个人,忍不住多嘴一问,“皇上,您画的是?” 高纬随口答了一句,“月宫仙子。” 仙子?裴秀仪一分神的功夫,画已经到了收尾的地方。高纬似乎是累了,他随手将笔丢了出去,用指尖蘸了墨,简单抹了几个人影,隐隐看出是席上的众位皇亲国戚。 画终于完成了,裴秀仪心中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她努力回想了半天,惊道,“萧淑妃!” 许是裴秀仪知道萧念最近极为得宠,她故意在高纬面前多说了几句奉承的话,“容颜清丽,身姿绰约,就算是月中的嫦娥仙子,跟萧淑妃相比,恐怕也是不及万分之一。” 高纬听完,不但没高兴,反倒将这画撕毁了。裴秀仪不解,高纬说,“既然这美无法描述,朕画这画儿也是辱了她。” 裴秀仪暗觉失口,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下头看着脚边破碎的纸片,惶恐道,“妾多嘴,皇上息怒。” “朕没怪你,起来吧。” 裴秀仪讨好似的说,“皇上这么爱淑妃娘娘,她真是好福气”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半句,猛地停住了,因为她发现高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是哪句话说错了,会让高纬这么生气? “住口!”高纬终于忍受不了,暴怒之下,一掌将桌子掀翻,毛笔滚落下来,与地上的碎纸片混合在一起,一地狼藉。他厉声警告道,“朕告诉你,朕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裴秀仪后背上的冷汗流了下来,将衣服浸了个通透。她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皇帝第二次来,就这样轻易被搞砸了。可悲的是,她连皇帝为什么生气都没弄明白。 多说多错,除了叩头,裴秀仪不敢再说什么。 向来只有高纬戏弄玩物的份儿,玩物怎配骑到他的头上来。高纬肝火过旺,只想快些找处清净的地方冷静一下,他将惊慌失措的裴秀仪扔在原地,独自一人甩袖离去。 刚要跟上去,望见远处匆匆而去的身影,穆提婆知道高纬现在不想让他跟着,便马上退了回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他轻哼了一声,“夫人,你说你没事提淑妃干什么,白白放跑这么好的机会。” 说完,穆提婆摇着头走了。原本他想向陆令萱推荐一下裴秀仪,将她拉拢到自己阵营,看来现在没必要了。 高纬回了自己的便殿,闷头待到第二天上朝。 萧念在隆基堂左盼右盼,始终没见到高纬回来。往日,高纬即便有事离开,到了傍晚也一定会来派人送太子回去。而今天,萧念一等就等到了天黑,本想派人送他回去的时候,太子却使起了小性子,说什么都不走,除非父皇来接他。 无奈之下,萧念安排九儿打扫了房间,照顾太子休息,并留下阿韶保护他们,自己跟阿秦一起出了隆基堂的大门。太子不回中宫了,总得过去告诉皇后一声。 路过欹安殿的时候,萧念发现,此刻本该是灯火通明的时间,大殿里居然只燃了一盏灯,空荡荡的房间里闪着一星暗淡的烛光。 二皇子刚生下来没几个月,正是难哄的时候,不可能这么安静,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念狐疑着,跟阿秦一起进了大殿,想要探个究竟。 刚迈过门槛,秋儿从门后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见过淑妃娘娘。” 虽然光线昏暗,仍然能看出秋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萧念问道,“这个时辰,不在宫里伺候主子,在外面赏月吗?” “奴婢奴婢觉得房内有点热,出来透透风。” 萧念打量了一番秋儿身上的服饰,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一点不像是很热的模样。 秋儿忙将话题转移了,“淑妃娘娘,您来这里是想见二皇子吗?二皇子跟乳母到御花园赏荷花去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要不等他们回来之后,奴婢让乳母带着二皇子去您那边?” 萧念越发觉得奇怪了,她什么都没说,秋儿先说了一大串,言语间的意思,是想让她赶紧离开这里。萧念望了一眼大殿,问道,“王旋呢?” “娥英娘娘,她在殿里,不对,没在殿里,她跟着二皇子和乳母一起去了御花园。” 颠三倒四的回答,越发让萧念肯定了秋儿心里有鬼。 “既然这样,本宫就在大殿里等他们回来好了。” 秋儿看着萧念往大殿里走去,不敢以下犯上拦住她,心焦火燎地追上去,先是倒茶,又将盛了糕点的盘子端了过来,“淑妃娘娘,您要不要喝点茶,这里的点心味道也不错。” 萧念没接她的话,直接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品着茶,大有等不到王旋,就不走的架势。她要看看,王旋还能闹出什么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4 玉石俱焚 茶喝过两遍,内室里传来了打哈欠的声音。萧念不自觉地转过头去,望了一眼房门。门缓缓打开了,王旋穿着一身亵衣走了出来,见到坐在大殿的人,她慵懒地打了个招呼。 当王旋走到萧念面前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风中隐隐有药草的味道。 萧念问,“你最近身体如何,胡太医是否按时来请脉?” 王旋听到提及胡太医,表情一凝,片刻后恢复了常态,“他得有两三天没来了,怎么,你盼着我变成病秧子,早点死掉?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吗,就算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一定要让你千年都不得清静。” “你想用话激我,让我生气,好忽略你见不得人的事实?”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难道你自己闻不到?两三天没有用汤剂,身上的药味哪来的!” 王旋被这话惊得许久才缓过神来。她让秋儿去殿门口守着,有人来的话,立即通知自己。随后,她向萧念示意让阿秦也出去一下。 萧念略一思索,觉得还是让阿秦回避了比较好,“阿秦,你替我跟皇后说一声,太子今夜在隆基堂安歇了。” 阿秦明白萧念的意思,用眼神提醒萧念小心之后,出了欹安殿。 “人都走了,你可以直说了吧。” “你都猜到了,还要我说什么。” “把人叫出来吧,我们开诚布公的谈。” 王旋往房门上踢了一脚,懒洋洋道,“出来吧,别躲着了,人家的鼻子比狗都灵。”随后,去一旁点了熏香,将房里的药味遮一遮。 不多时,门再次开了,胡太医扶正头上戴偏了的帽子,跪下行礼问安的时候,不忘从眼角多瞥两眼萧念。 王旋暗骂了句贼性不改,一下踩在了他的手背上,这样还不够,反复碾了几下才收回脚。碍于萧念在房里,胡太医一直忍着,痛也不敢出声。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如果太医局里没有人,怎么可能瞒得了皇上。”萧念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对胡太医道,“坐吧,现在没外人。” “娘娘,臣不敢。” 王旋忍不住冷嘲热讽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臣,我以为你一直把自己当皇帝呢。” 胡太医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回头四处观望,发现房内再无他人,才放下心来。他低声说,“娘娘好风趣,只是这等玩笑,还是别开的好。” “怕什么,怕掉脑袋?睡皇帝嫔妃的时候,没见你胆子这么小啊。” 胡太医越发惊慌,紧张得手心冒汗,不住地往衣衫上抹几下。 估摸了一下时间,他们再吵下去,乳母就该带着二皇子回来了。萧念制止他们道,“行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直接谈正事。我原本是路过这里的,既然来了,就不得不说两句。你们的事弄成什么样,我懒得管,但是二皇子的事情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胡太医想继续享受美人在怀的待遇,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表态,绝不会多嘴。 王旋突然觉得房间里安静了,抬头一看,另外两人都在看自己,她怪声怪气地说,“看我干什么?这两件事我都有份儿,我会傻到说出去吗?萧念,倒是你,你用什么证明自己不会跟别人说?” “我要想告诉别人,直接将你们抓起来送交司正司即可,完全没必要跟你们废话这么半天。”萧念话说的有点猛,连咳了数声,空气中隐隐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用力嗅了嗅,问道,“王旋,你这是什么熏香?” 胡太医跟着闻了下,似乎跟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看着他的动作,王旋笑道,“别闻了,我在这香里加了点的料,这香不但会让人失去嗅觉,还有剧毒呢。” 胡太医感觉到胸口闷得很,他知道自己这次中招儿了,却想不明白王旋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眼睛转向了王旋。 空气里的怪味儿越来越浓,萧念不解,“为什么我没有失去嗅觉?” “因为,秋儿在端给你的茶里放了解药。” 茶水就是解药,这六个字清晰地印进了胡太医的脑袋里,他好色,但更惜命。他立即扑向了茶壶,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也不怕喝多了会不会有反作用。 王旋按住茶壶,对他说,“喝得够多了,停下吧。” 胡太医已经急红了眼,哪里听得下去劝,他将王旋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直接用茶壶嘴对嘴喝。王旋大怒之下,从桌上拿起茶杯砸了过去。壶腹被敲碎了,茶水流了一地。 地上流着救命的解药,胡太医的眼睛里只剩下这个,他不顾狼狈,双手撑着地跪了下来,一下一下舔着地上的水迹。他感觉到四肢的血管都要爆裂了,他是医,即便一时半刻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是何时会毒发,他一清二楚。 萧念眼前晃了一下,身体一瞬间麻麻的,她伏在桌上,问王旋道,“你在茶水里面加了麻药?” “对啊,除了解药还有麻药,这样,你才能老老实实地看着我杀人,并且能在事后将过程讲给别人听。” “你有毛病啊,杀人还怕知道的人太少!” “管我有没有毛病,你看着就好。”王旋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匕首,用刀鞘拍了拍胡太医的脸,“真是蠢呢,你见过哪个下毒的人,会轻易吐露解药所在?你居然肯相信我的话,硬是把那壶加快毒发的茶给喝下去了。” 胡太医身上的毒性已经发作,他即便能张开嘴,也发不出声音来。他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刀锋。 “在考虑萧念为什么没中这毒对吧?因为你们喝的不是一壶茶,在你从房间出来之前,这壶就已经换了。我王旋长这么大,从没吃过亏,你居然敢占我的便宜,真是色到不要命。”王旋拔出匕首,狠狠一刀刺到了胡太医的眼窝里。 地上的人猛地蜷缩起了身子,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几滴飞到萧念的脸颊上,滚烫滚烫的。 “过去,我怀着孩子,必须要太医协助;现在平安生下来了,要守住这个秘密,就只有让你死掉,我才能彻底放心。”王旋将匕首不断地刺入胡太医的身体,脸上嗜血的表情狰狞万分。她站起身,往血肉模糊的尸体上踢了几脚,“王八蛋,你再起来碰我一下啊!” 萧念被麻药制住,即便有善心,也没办法发。只能任由王旋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堆烂肉,整个过程落在眼里,看得她直犯恶心。 王旋用沾满血液的手,将垂在额前的发丝挽了上去,眉间被这动作弄得红彤彤的。 她走了过来,“你知道为什么不杀你吗?因为我需要一个人来背黑锅。”王旋哈哈大笑道,“原本胡太医来请脉,刚巧你来了,让他顺便为你也号一下,结果他发现你不能生育,你怕被皇上知道后失宠,所以杀人灭口。你觉得这动机是不是很合理?” 王旋将匕首塞进萧念手里,又弄了些血迹抹在她的衣服上,这样看上去更像是凶手了。王旋满意地说,“从临盆那天,我就开始等机会,好几个月,老天总算让我等到了。” 萧念不能生育的事情,难道是胡太医告诉她的?如果真是他,这样的好色之徒,一定跟其他嫔妃也有勾结,说不准哪天会将二皇子的事情泄露出去,就此死了倒也不可惜。萧念回道,“我可以忍你一回、两回,但绝不会有第三回。别忘了,二皇子是我的死穴,更是你的,惹恼了我,大家一起玉石俱焚!” “好啊,我们都去死。还争什么抢什么,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游戏!” 这时,大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萧念和王旋齐齐往门口望去。只见秋儿跪在地上,正在行大礼,皇上驾到的通传声随之传来。 王旋大惊,高纬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她本打算等萧念身上的麻药解掉之后,再去引他来的。此时萧念不能动,杀人的凶手,不就是自己吗。那杀人的动机,很快就能被他猜出来,隐瞒了这么久的秘密,都将前功尽弃。 情急之下,萧念对王旋道,“快给我找解药!” 王旋没有多想,立即从身上找到解麻药的药瓶,倒出一粒塞进萧念口中。萧念吞下后,让王旋扶自己跪下来。刚刚弄好这一切,高纬正好踏入门内。 咸腥味儿味刺激着高纬的神经,他将房间扫视了一遍,语气冰冷,“你们真是胆大的很呢。” “皇上,这是萧念干的,跟臣妾没有关系!”王旋抢先一步,将罪名都推到萧念身上。 “淑妃,你给朕一个解释。” 试着握了一下拳头,解药似乎刚刚开始起作用,除了手指以外,身体其他部分还是僵硬的。萧念主动承认道,“是臣妾所为。” 高纬暴怒道,“萧念,作为淑妃,理当协助皇后协理后宫,你干了些什么!” “皇上能否听臣妾把事情的经过说完?”见他没有拒绝,萧念回道,“臣妾听说,胡太医最近与皇上身边某位近侍来往密切,似乎有什么密谋,他们的第一步,就是要除掉皇上后宫的嫔妃,随后是朝臣,接下来是” 说起高纬的近侍,除了穆提婆,再无他人。幸好这次他没有跟着一道前来,如果也来了,听到这话,一定立即禀报陆令萱,将萧念设计杀掉,绝不会让她如此乱言。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敢诬陷朕的近侍。” 萧念见高纬已经怀疑到穆提婆了,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她继续道,“起初臣妾也不相信,但密报者说,她自知身份卑微,没有机会见到皇上,只能来求助臣妾,为表绝无虚言,她以死相谏。臣妾不敢疏忽,按照她所言的内容,来到了欹安殿,果不其然,正看到胡太医在茶里面下了毒,想要从王娥英开始,一步一步实施计划。” 高纬的眼睛眯了起来,让人看不清眸子里的情绪,“所以你为了朕,将胡太医杀了,你觉得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此事关系重大,臣妾怎敢胡言乱语。”萧念动了一下胳膊,发现麻药已经彻底被解了,她立即跪行上前,将手里的匕首递到高纬面前,“若不是为了皇上的江山安危,臣妾跟胡太医无冤无仇,何必要对他下手。如果皇上不相信,大可以一刀杀了臣妾。” “你们两个先起来吧,这件事,朕会去查的,如果查出有一个字的谎话,朕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高纬向内室看了一眼,没找到二皇子的身影,他问,“恪儿呢,朕想他了。” 王旋正发着愣,没有从萧念现编的一通谎话中回过神来,猛地听到高纬对她说话,立即敛回神色,回禀道,“乳母带二皇子出去了,过会儿回来。” “今晚,让乳母将恪儿送到董昭仪宫里歇息,这里煞气太大,别伤了孩子。”高纬吩咐完,转身离去,对房间里的两个人再不多看一眼。 萧念拍了拍胸口,又过了一劫。幸好穆提婆他们母子,早就有了大动作,要不然,一时半刻,她真找不到人栽赃。 不管这说法有多少漏洞,只要威胁到了皇帝的宝座,高纬都不会等闲视之。如果肯去查,一定会发现穆提婆母子的狼子野心。希望这次能够借助高纬的手,将陆令萱除掉,以报大仇。 刚要打算走,萧念又退了回来,她向王旋说,“你不要以为投靠了陆令萱,就能万事大吉。你若让她感到威胁,那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即便是为了二皇子,你也要将今天我所说的话,全部烂在肚子里,否则,你我都会翻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5 玉体横陈 没过几天,高纬就查出了不少事情。陆令萱的势力大到难以想象,几乎将大半朝的臣子都拉拢了过去,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反意,对皇位的威胁,绝对不亚于斛律光和兰陵王两人。 但是,陆令萱从小将他带大,就此杀掉,着实不忍心。一边是养育之恩,一边是忌惮之情,高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皇上,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穆提婆见高纬连锁了几天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打听着。 高纬望了一眼面前这位从小到大的玩伴,他问,“如果你发现最亲密的朋友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办?” 穆提婆仔细品味了一下这话,试探道,“奴才一直侍奉皇上,哪里有机会结交朋友呢。”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胡太医?”高纬最后还是忍不住亲口问了,他要看看穆提婆会有什么反应。 前几天,穆提婆曾经感觉身体不适,让胡太医来给他诊过脉,自然是见过的。他点了点头,承认了。 高纬怪笑了一声,让所有人都退下,他要静一静。他最相信的人,一直都在觊觎他的皇位,真是太让他寒心了。他让乳母陆令萱手握大权,如此信任他们母子,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难道做皇帝,就注定是孤家寡人,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吗。他的思绪越来越乱。 长时间待在房间里,闷得难受,他想去御花园转转。推门而出,缓步而行,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隆基堂。望着雕栏画栋的宫殿,高纬的心静下来了。 全天下都背叛了他又怎样,他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这些女人依傍于他,是唯一不会背叛他的人。 高纬胸中积攒多日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他舒展了眉头,快步进了大殿,“淑妃,快点出来。” 内室里,萧念正怀抱着红木盒子伤感,听到外面唤她的声音,连忙将盒子塞进了枕头下面,起身出去迎接。 “不要行礼,以后你跟朕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普通夫妻一样,这些繁文缛节都不要了。”高纬将萧念揽入怀中,摩挲着她的发丝,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皇上,您这是?” 高纬的脸颊与她紧紧贴在一起,那近在咫尺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朕做了二十年的孤家寡人,够多了,以后朕不想一个人。” 萧念心中一喜,感觉到自己往目标又进了一步,她连忙回道,“皇上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有臣妾陪着。” “朕怎么现在才发现你的重要,你是朕的嫔妃,承认喜欢你有什么打紧,朕真傻。”高纬说到情深处,将她抱到了内室,“自你入宫侍驾,从未跟朕要求过什么,你一定是喜欢朕的,是不是?” 不待她回答,高纬已经熟门熟路地解开了她的衣衫。 萧念早早将媚药抓在掌心,激动之情让她几乎握不住这粒小小的药丸。快了,等到陆令萱除掉,下一个就是你高纬。她将药丸往口中塞去,刚刚扬起手腕,却在半路上停住了。萧念慌忙去看阻止她的力量,仰起头,只见高纬一脸阴沉地望着她。 一根根手指掰开,药丸就躺在她的掌中。 高纬质问,“告诉朕,这是什么!” 萧念据实回答,“媚药。”她知道高纬一定会查,没有必要自找麻烦地骗他。 “给谁吃的?” “臣妾自己。” 捏起药丸,高纬冷着脸道,“朕自问对你,也算得上用心,你就拿这东西来敷衍朕!朕要看看,你到底还瞒了朕什么!”他愤然起身,将手里的药丸摔到地上,抬脚踹翻了房间里的桌椅。梳妆台也倒在了地上,从抽屉里滚出来一个瓷瓶,在地上打了两个旋儿之后,更多相同的药丸洒落出来。 萧念除了跪下请罪,再无良方。 高纬的怒意不减反增,他见地上没什么东西可以再踹,转身将床上的枕头丢了下来。这一下可好,原本压在下面的红木盒子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萧念的心狂跳不止,若是让他看到里面的东西,自己必死无疑。她要是主动上去拿,更会加重高纬的好奇心,说不定会立即打开。萧念紧张地看着他,等到一有动作,就扑上去将盒子抢过来。 打量了一会儿,高纬越看越觉得这个盒子眼熟,隐隐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记忆的大门缓缓打开,他终于从往事的碎片中想起了盒子的来历。他抢先一步夺走了盒子,用最快的速度将盖子拆了下来,兰陵王狰狞的面具,果然躺在里面。 高纬的愤怒达到极盛,然后逐渐平复了下来,那是惊涛骇浪前的平静。对所有人的失望之情,早已让他不能思考,他指着盒子对萧念道,“朕从来不知道,朕的枕边人想的居然是他。你和四哥生死相许,朕怎么就相信你会放下他,转投朕的怀抱。朕不是傻,是蠢!” 萧念预想了自己的结局,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善终。现在是报仇最关键的时候,陆令萱还未死,她不能功亏一篑。就在生死攸关的一刻,萧念抱住了高纬的腿,苦求道,“是臣妾不该私藏面具,但臣妾对皇上的真心天地可鉴,没掺丝毫杂念,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 “朕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高纬一把将萧念推开,绝情地拂袖而去。走到殿门口,他将面具扔了出去,并吩咐侍卫看好萧淑妃,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那面具借着风力,飞到了灌木丛里。一个白衣身影上前捡了起来,放入怀中。高洋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道,“你死心了吧,萧念会为了高纬而吃媚药,甚至为了讨他欢心,把你的东西送给他糟蹋。” “以后,不必再为我易容了,我也不会再出现在皇宫里。”高长恭所站的位置,听不到隆基堂里说话的声音,只能看到高纬和萧念的动作。借着自己的想象,他将猜测自动认定为事实,寒了自己的心。他将易容面具摘下,手一松,从掌中滑落在地。 高洋连忙伸手去接,顺道骂了几句败家。易容的材料很贵,就算不需要扮宇文达了,说不准以后也能做别的用,扔了多可惜。他追了上去,“喂,你服毒那天,不是说,要萧念等你回来吗?” “当时,我是想找一个理由,能让她好好活着。” “你还说,如果她什么什么,你就守她一辈子吗?” “不是我不想,是她不稀罕。”高长恭消失在远处,声音逐渐随风散去。 这个时候,高纬已经回到了御书房。他现在的心情极差,全身无力地躺在了龙椅上。 连后宫的人都背叛了他,这天下果然没有一个可信之人。 绝不能就这样放过欺骗他的人,他要让她生不如死,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派人将所有朝臣都宣来,高纬当着他们的面,翻出了几本陈年的奏折,内容是参萧淑妃的。他不但准了,还颁布了一条让所有人震惊的旨意。 朝中所有大臣,对萧淑妃不满者,尽可以来隆基堂羞辱于她。甚至,明码标价,十金啐一口,百金掴一掌,千金买一夜。 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如果不是高纬恨到了极点,怎么可能想得出这样的惩罚。 皇帝都下旨了,若还是无动于衷,未免太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过去因为萧念而获罪的大臣,立即去一旁交了银子,准备一雪前耻。 听到圣旨颁下的时候,萧念差点昏厥过去。当初她自不量力,跑来虎口拔牙,现在,怕是要葬身虎腹。 几名太监将萧念锁在一间屋子里,除了交过银子的大臣,不许任何人进来。 起初的惩罚,萧念还能承受,等到几个酒囊饭袋围过来的时候,她便只剩下了仇恨和恐惧。 她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国家的股肱之臣,不过是些穿着官服道貌岸然、脱下官服人面兽心的混蛋。她平日里不敢与朝臣接触,生怕让陆令萱知道,将祸事引到他们身上。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配萧念为他们着想。 “淑妃娘娘,臣要无礼了。”一个油头粉面的说。 另外一个大鼻子的男人呵斥道,“她不过是皇上不要了的贱货,你对她那么客气干什么。” 其他的几个更是摩拳擦掌,色心大开。 “你们别过来!”萧念警惕地看着他们,不断向后倒退,直到身体接触到了桌子。她顺手抓起了一个瓷碗当做武器,向前胡乱挥舞着,“若敢过来,我就算死也要你们陪葬!” 油头粉面的男子大笑道,“皇上都不要你了,你还坚持做什么。反正是伺候男人,伺候谁不是伺候啊。说不准,我们比皇上对你更温柔一点呢。” 大鼻子更是不客气,直接扑了上去。 萧念惊恐之下,用尽力气一碗砸去,只听到瓷碗清脆的碎裂声,和身体轰然倒地的声音。大鼻子被打昏了过去,头上的伤口汩汩的冒着血,沿着耳际流了下来。 剩余的几个大臣,不但没有因此退却,反倒更挑起了他们的兴致。将大鼻子送去太医局诊治之后,他们重新围了上来,大有这口肉吃不到嘴里,就绝不离开的架势。 萧念被逼到了墙角下,手中只剩下半块瓷片,防身是绝不够用的。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怎么做呢。 起风了,御花园里的黄叶一片片落下,在树底铺了厚厚一层,隐隐有了秋天的味道。 高纬觉得身上有些冷,刚要让穆提婆取件衣服来,突然记起,自从查出穆提婆有异心之后,就很少让他跟着了。高纬环顾四周,就近去中宫避避风。 太子有几天没见高纬,一听说皇上驾到,像小鸟扑棱着翅膀一般飞奔了过去。 高纬抱起太子,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还有儿子呢,他不算孤单。 “父皇,恒儿想你啦,也想萧姑姑了,咱们是现在过去看她吗?”太子还不知道隆基堂那边发生的事情,以为高纬来这里,是要接他过去玩的。 提起这茬儿,高纬明显不悦,他说,“不去。” 太子抱着高纬的脖子,亲昵了一会儿,“为什么不去呢,萧姑姑对恒儿和父皇都很好,如果总不去看她,要是不开心的话,就没人陪她了呀。” 本来高纬心情就不好,太子又在反复提起萧念,他心里烦躁极了,说话的声音也陡然上升了八度,“朕永远都不要再见她!” 高纬很少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太子说话,这一吼,吓得太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高纬顿时慌了手脚,他向来是高兴了,过来逗逗孩子,何曾哄过孩子。此时,他除了反复地说恒儿别哭,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旁的宫女主动把孩子接了过来,半天才让他停止了哭闹。 太子的眼角挂着泪,抽抽嗒嗒地说,“父皇,恒儿真的想见萧姑姑了。” “你不能见她,因为她犯了错,正在接受惩罚。” 太子嘴巴撅的老高,不满道,“父皇大骗子,你答应过恒儿,不管萧姑姑犯什么错,都不会惩罚她的。” 高纬隐隐约约想起,他的确这样答应过太子,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要不是今天又提起来,他早就忘得没影了。 糟糕,现在萧念不知道怎么样了,该不会已经 高纬脸色大变,顾不得交代什么话,拔腿往隆基堂方向飞奔,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从隆基堂门口直通向远处,几个看守阿秦等几个宫女的侍卫立即跪下行礼。高纬疾步过来,急问道,“淑妃呢,她怎么样了?” 侍卫们支支吾吾,不知道从何处说起,身后的宫女们早就哭成了一团。问他们,不如自己过去看。高纬推开他们,直接往那房间冲去。 一脚将门踹开,房间里的情形一览无余。几个衣冠不整的男子,正将一个瘦小的身影围在墙角,神色极为慌张。 “你们都闪开!”高纬怒吼了一声,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 地上正躺着一个人,高纬一眼认出,那就是萧念!她左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好多血流了出来,右手紧紧捏着半块瓷片。 怎么会变成这样?震惊之下,高纬来到了萧念身边,将她扶了起来,“淑妃,你醒醒啊!” 萧念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望着高纬,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弯了一个弧度,“皇上。” “告诉朕,是谁伤了你?朕要他付出代价!” “是臣妾自己。臣妾自知今日在劫难逃,怕自己会让皇上蒙羞,才会” “你知不知道,朕若是不来,你会死的!” “死有什么关系,只怕皇上不肯相信臣妾的真心。”萧念说完这话,力气用尽,昏了过去。 高纬连忙将萧念抱到了房间外面的软榻上,随后向两旁发呆的侍卫们狂吼,“传太医!” 侍卫们还没回过神来,阿秦等不及了,立即从人群中挤出来,飞快地向太医局跑去。 萧念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极为微弱,让高纬觉得心疼万分。他先替萧念止住了血,又从龙袍上撕下一块布条,包扎好伤口。 在等太医的时候,高纬忽然想起了房间里的人。他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宝剑,大踏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这几个令人作呕的男人,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冲这副尊容都敢染指淑妃。如果不是他们,萧念就不会自寻短见,不杀不足以平愤。高纬顿时怒火攻心,挥剑一斩,将这几人刺倒在地。 剑尖上滴着血,剑身上映着高纬猩红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被点穴一般呆立着,直到太医诊治完,萧念苏醒了,他才扔掉宝剑,来到软榻边坐了下来。 “皇上,你相信臣妾好不好,那么做真的是情非得已。”萧念说着,眼眶里潮湿了。她原本以为不会有转机,想要一死,好脱离苦海,谁知竟然活了过来。如此得到高纬信任的好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 “不用解释了,是朕糊涂啊!”为了证明清白,几乎连命都赔进去了,高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呢。 “如果皇上不肯信臣妾,就直接赐臣妾一杯毒酒,不要再让臣妾受辱了。”萧念眼角的泪终于滚落了下来,让人看了心疼。 高纬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以后你说的每一个字,朕都会深信不疑。就算你有天拿刀抵着朕的胸口,朕也会相信你是有苦衷的。”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虽死无憾。”萧念笑了。她原来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如今触手可得。有了高纬的承诺,陆令萱就不再是她的威胁,而是路上的一块石头,虽然绊脚,只要轻轻一搬,就不能妨碍她。 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萧念的身体一天天恢复起来。即便所有的宫侍背地里痛骂她是迷惑皇上的妖女,见了面还是会毕恭毕敬。 王旋带着二皇子来探过一次病之后,一直躲在欹安殿,本分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估计是她怕惹恼了萧念,真弄个两败俱伤。 至于高纬,看奏折的时间越来越少,空出来的时间都用来陪萧念,朝中的大臣非常不满,多次上奏折提醒,都被高纬丢到一旁,不予理会。甚至上次侮辱过萧念的人,也都被高纬一一整治。在高纬眼中,世上那么多人,只有萧念会用心待他,其他人有什么权利多嘴。 陆令萱母子感觉到了空前的危机,除了高纬对他们的疏离以外,在后宫和朝堂的党羽,也在不断削减。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势力就会被彻底拔除,再不复当年的光鲜。他们将所有的耳目都派下去监视朝臣,一旦有变,立即警告或是直接正法。后宫会发生什么,已经顾不上了。 午后,萧念和高纬乘了七宝车,在御花园里游玩。桃树上结了果子,红红黄黄地挂满枝头。 “皇上,臣妾想吃桃子。”萧念揽着高纬的胳膊,撒娇似的说。 “穆提婆,马上派人去取。” “不,臣妾想要新鲜的。” 高纬仰头看了下树冠,笑道,“太高了,一会儿,让奴才们搬了梯子过来摘吧。” “皇上抱着臣妾,臣妾就能摘到了。” 高纬准了,并准备依言而行。 穆提婆大惊,忙劝道,“不可啊,皇上怎能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有辱龙颜。” “朕要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教。” 被高纬狠狠训斥一通之后,穆提婆闭紧了嘴,他明白现在说什么对方都听不下去,在高纬的眼里、心上都只有那个淑妃。穆提婆觉得自己在这里越来越碍眼,便悄悄退了下去,耳边仍不断传来他们的嬉笑声。 高纬脚下一滑,萧念从空中落了下来,将他扑倒在地。两人抱在一起,连滚了几丈远。高纬替萧念择下了头上的枯叶,伸手抚着她的脸庞,“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让朕沉沦。” 萧念伏在他的身上,柔声道,“皇上可害怕沉沦?” “哈哈,为何要怕?若真是要怕,就怕你不给朕沉沦的机会。” “皇上这样痴迷臣妾,就不怕臣妾会做对皇上不利的事?” 高纬合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萧念时的模样,出尘脱俗,琴艺绝伦,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天的到来。他笑着将萧念抱得更紧,“朕一生负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只对你一人用了真心。如果你负朕,那也是朕的报应,不怨你。” 萧念激动地潮湿了眼眶,这么长时间,她费尽心机地在这个皇宫里挣扎,为的就是得到高纬的宠爱,从而获得权力去报仇。今天,她总算是成功了,所有的付出都没有白费,以后,她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一个人。高纬是她的武器,那些该死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感觉到胸口湿了,高纬看了下身上的人,怜爱地摸摸她的脸颊,“哭什么,以后这天下没有人能让你哭。” “臣妾是高兴。”萧念抹去眼角的泪,笑着说,“皇上,臣妾也要送你一件礼物。” “哦?是什么?”高纬的话音未落,嘴巴里已经被塞进一个桃子,表面的一层绒毛弄在脸上痒痒的。 萧念爬起来笑着跑开了。高纬坐起身,咬了一口桃子,那味道很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6 晋阳狩猎 回到隆基堂的时候,殿外的空地上跪着一地的朝臣。他们联名上书,要求高纬上朝,以免朝政荒废。起初高纬不理,后来,做什么都被殿外的一群人看着,他终于坐不住,跟萧念一起接见了他们。 领头的老臣连叩数头,“皇上,奏折已经堆积如山,不能再拖了。” “朝政何时会有尽头,当快乐时且快乐。你们都退下吧,别再来打扰朕。”高纬挥了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老臣大有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尽头,他继续禀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贪图享乐,置国事于不顾。还有身旁这位妖女,从她出现,齐国就不曾太平。臣怀疑她是周国的奸细,故意来祸乱超纲,皇上绝不能再将她留在身边。” 萧念顿时泪眼朦胧,楚楚可怜道,“原来臣妾有这么大的罪过,就请皇上纳谏,处死臣妾吧。” 她的退让,让高纬更加反感这帮大臣,他让穆提婆带人将他们立即轰出宫去,没有传召不许再进宫门一步。 萧念从袖中取出帕子,抹着眼泪,哭得伤心,“皇上何苦为了臣妾一人,得罪天下呢。” “他们自恃位高权重,不把朕放在眼里,本就该死,淑妃不必内疚。” “那他们下次再来怎么办,再轰一次吗?” 高纬想了一下,吩咐穆提婆道,“将今日所有乱谏之人记下来,依照名单捉拿,有抗旨拒捕者当场正法。拟旨吧。” 等穆提婆拟好旨,递给高纬审查的时候,高纬随手放到一旁,命祖珽进宫,打算将此事交予他办。 “皇上,臣妾来检查一下有没有错漏如何?” 高纬将萧念揽在怀中,将圣旨摆到了案前。 萧念指着圣旨说,“似乎真的漏下了几个人名。” “那淑妃就替朕加上吧。”高纬将笔蘸好了墨,交到她手中。 萧念笑盈盈地接过,在上面添加了几个名字,每个都是陆令萱的骨干。 穆提婆目瞪口呆,如今的萧念能一句话主宰数人的生死,这是他没有想到的。陆令萱也没有想到,她曾预感萧念绝非池中物,却不知道能达到现在这种程度。 她闻讯赶来,将穆提婆唤到了旁室。穆提婆急得踱来踱去,“娘,你说萧念是不知道那几个是咱们的人,或是故意为之?” 陆令萱也着急,只不过没穆提婆那么容易表现出来。她愁眉紧锁,叹道,“只怕是她故意的。否则,新添加的名单里面,绝不可能全是咱们的人。” “要真是如此,这么下去,萧念非得把咱们的人杀光不可。娘,你得想办法治治她。” “杀了她。”陆令萱冷冷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整日高纬和她在一起,守卫众多,哪是那么容易杀的。陆令萱仔细想了想,连连摇头,“刺杀萧念,困难重重,即便侥幸成功,皇上也会怀疑到我们身上,他有刘桃枝那个杀手,想为萧念报仇易如反掌。我们担不起这个风险。” “那该怎么办?”穆提婆急得团团转。 忽然,陆令萱大哭三声,接着又大笑了三声。她道,“天啊,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我争了这么久的权势,全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穆提婆愣了,他的母亲一向沉稳,就算天塌下来,都是胸有成竹,不消多时,便能想到对策,而她此刻的模样着实骇人。 陆令萱圆瞪着眼睛,抓着穆提婆的肩膀猛晃,“我被皇上骗了。我帮皇上除掉了太后、斛律光、还有兰陵王三个最大的威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陆令萱挑拨是非、陷害忠良。皇上至多不过是识人不明,而我却要受尽万世唾骂。皇上放任我权倾天下,因为他知道刘桃枝死忠于他,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要我们母子俩的性命,他有恃无恐啊。” “娘,你别这样,坐下来慢慢说。”穆提婆扶着陆令萱坐到了椅子上,端了一杯茶奉上。 陆令萱端着茶的手抖个不停,茶水都洒了出来,落在身上也浑然觉不出疼痛。她继续说道,“我已经年纪大了,不可能有后,而你穆提婆是净过身的,更不可能有后。即使有天刘桃枝死了,不能再制约我们母子,等我们百年之后,这天下还是他高家的。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殊不知,我才是棋子。哈哈哈!皇上真是英明!英明啊!” 陆令萱哭一阵笑一阵,脸上的皱纹里面老泪纵横。她活了大半辈子,被一个二十岁的毛孩子耍的团团转,可悲可笑。 见母亲疯了似的,穆提婆也慌了,他匆忙从陆令萱手里接下茶杯,放到一旁,又找来帕子替她擦去身上的茶渍。 “如果不是萧念出现,我还会被皇上一直蒙骗下去,为他当牛做马直到死。”陆令萱站起身来,握住了穆提婆的手,她郑重道,“儿子,娘决定最后一搏,如果能除掉萧念,我们就能平安无事;如果不能,娘先送你离开齐国,等这边安排好了,娘再去找你。” “儿子从来就没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娘的安排。” 陆令萱将脸上的浊泪抹去,平静道,“把祖珽找来,娘这一计,没了他不行。” 祖珽刚进太姬府的大门,萧念就知道了。她早已安排人监视着陆令萱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发生什么,都能立即知晓。可惜现在的人手不够,不能探听到祖珽和陆令萱谈话的内容。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壮大队伍,萧念太缺人了。不过,有高纬在,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她跟高纬提出,要扩充群舞队人数,高纬痛快地答应下来。 等人一凑齐,整个后宫都将在萧念的耳目之下。纵使陆令萱和穆提婆党羽众多,不可能一辈子不落单,只要耐心地等下去,除掉他们两个的日子不会太久。 这天,九儿将成实送来的一折急报交给了萧念,里面的内容是,宇文邕带十万精锐攻打晋州,而这时候,高纬刚刚决定要带萧念和太子一起去晋阳狩猎。 萧念将奏折放在烛火上,看着这份急报化为灰烬。 九儿急问,“娘娘,这奏折关系齐国安危,您怎么” “你告诉成实,就当没看到过这消息,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萧念知道,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如果不抓住,实在对不起老天的厚爱。 出发那日,天气晴好,高纬和萧念乘坐七宝车直赴晋阳猎场,随行的车马浩浩荡荡。到了目的地,穆提婆带了侍卫保护安全,其他士兵开始扎帐篷。 萧念想学射箭,高纬让人竖起靶子,简单教了一遍方法。萧念按照他所讲的,搭好箭以后,松开弓弦,箭飞了出去,啪的一下落在了距离靶子数尺外的草地上。 “皇上,你怎么骗臣妾,根本射不中嘛。”萧念故意将弓箭扔到地上,满脸的不开心。 高纬捡起弓箭,手把手地教她,“弦一定要拉满,这样才有力度。” “不会断吗?” “就你这点力气,想把弦拉断,还差得多。”高纬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替她将弓拉开。 重新射了一次,正中靶心,萧念欣喜若狂道,“皇上不愧是天子,箭法好生厉害。” 高纬眼神闪过一丝失落,他低声说,“朕的箭法,是四哥教的。” 刚才好好的,被他这一句话弄得气氛怪极了,萧念忙将话题扯开,“皇上,再教臣妾一次吧,等学会了,臣妾亲手射一只兔子献给皇上。” 高纬笑着接过弓箭,继续跟萧念一起瞄准了靶心。 不多时,一个晋州兵策马疾驰,到了高纬面前翻身下来,跪禀,“启禀皇上,晋州传来急报!” 一定是边境守卫没等到援兵,又来了一封奏折,现在不是让高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萧念立即将弓弩的方向调转,对准了奏报的士兵,一箭射在了他的喉间。 那士兵挣扎了两下,倒在地上。 高纬听到急报二字,正要继续听下去,却看到士兵被萧念射死,“淑妃,你怎么把他杀了?” “皇上,要是真有急事,陆太姬早就替皇上处理了,就算处理不来,也会有专人来禀报。你看他穿的衣服,就知道不是陆太姬派来的,身份如此可疑,摆明了故意扰乱皇上视线,图谋不轨。” 高纬眉头一皱,“万一是” “皇上还说信臣妾,看来也是哄臣妾玩的。”萧念将弓递给身旁的阿韶,转身要走。 高纬快步追了上来,在她耳边柔声细语,“淑妃,朕不该怀疑你。” 萧念靠在高纬的胸前,嫣然一笑,“皇上对臣妾真好。” 一阵烧焦的味道钻进了鼻孔,萧念抬头四处张望,发现阿秦和太子竟然不在身旁,她心里着急,忙松开高纬,循着烟味找了过去。 发现阿秦和太子的时候,这两人正躲在山坳里对着炉子吹火。忽明忽暗的火星冒着浓烟,随风飘了老远。 见他们没事,萧念不安的心踏实了点,“太子在这里做什么?” 炉子后面冒出两颗圆脑袋,被烟熏花的脸笑得正灿烂。太子跑过来,笑眯眯地说,“萧姑姑,我们在烤地瓜。” 萧念不能说太子的不是,只得对阿秦道,“阿秦,你真是太大胆了。太子是什么身份,想吃什么吩咐人去做,弄这么危险的东西,若是烫到伤到,我怎么跟皇后交代。”说完,从袖中掏出手帕,替太子将脸拭干净。 阿秦绕过炉子,拉着萧念的胳膊,“娘娘,你也一起来吧,很好玩的。” “我才不会跟你们一起胡闹,好歹我也是一国的淑妃。我”萧念话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太子突然伸出手,在萧念脸上抹了一道烟灰,调皮地做了鬼脸,飞快地跑开。 萧念连忙擦了几下,“阿秦,这几天,你把太子带坏了!” 没想到,阿秦也来了这么一手,往萧念脸上抹了一把之后,将一脸乌黑的萧念留在原处,拉着太子的手,躲在炉子后面哈哈大笑。 “好啊,你们等着!”萧念顾不上清理脸上的污迹,直追了过去。 三个人围着炉子转来转去,欢快的笑声响得老远,将高纬也吸引了过来。 萧念怎么都抓不住阿秦和太子,干脆冲着炉子使劲儿一吹气,烟灰飘到了空中。高纬迎面走来,看着她们玩得开心,忍不住说,“淑妃,恒儿,你们”烟灰落了高纬一脸一身。 这次闯祸了,万一高纬发怒,将萧念打入冷宫,那她的一切努力将化为泡影。萧念心中忐忑,老老实实走出来认罪请罚。 高纬将她扶起,“朕说过永远不会罚你,金口玉言。” 炉子旁边,阿秦和太子已经开始吃了,每人怀里抱着一个香喷喷的烤地瓜。阿秦冲萧念道,“娘娘,你也来尝尝,香甜可口,比宫里的糕点好吃多了。” 萧念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忙叮嘱,“你们慢点吃,小心噎到。” 太子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饭渣,嘟着小嘴说,“萧姑姑唠叨起来,简直跟母后一样。” 高纬闻言心中一动,望向身前的人,“淑妃,朕想立你为后。”他说话的样子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 皇后对萧念有恩,她怎么能夺皇后的位子。萧念当即跪地,请高纬收回成命,“臣妾无才无德,更无功劳,怎能居后宫之首,皇上请三思。” 高纬转而向太子道,“恒儿,朕问你,让淑妃给你做母后怎么样?” “恒儿有母后呀。” “朕的意思是,让你多一个母后。” 太子眼睛一亮,将手里的地瓜随手一放,乐颠颠地跑过来,一手拉着高纬,一手拉着萧念,“好啊好啊,萧姑姑对恒儿很好,很愿意她做我的母后。” “连太子都同意,就这么定了,等朕回到邺城,就为你举行封后大典。”高纬握紧了萧念的手,“你什么都不要,朕实在不知道能给你什么,别拒绝了。” 萧念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皇后整日念佛,不看重身外的名利,应该不会怪她。 太子又跟阿秦嬉闹去了,两人的身影逐渐被夕阳拉长,直到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猎场。狩猎的人陆续满载而归,将猎物堆在在皇帐外,积了一座小山。 趁着清点猎物、发赏赐的功夫,萧念将阿韶拉到一旁,将计划跟她详说了一番。 高纬忙完了,到处看不到萧念的踪影,隔老远喊她的名字。萧念拍了拍阿韶的肩膀,让她依照计策行事,接着应了一声,回到了皇帐前。 “淑妃,你去哪了,让朕好一个找。”高纬似乎对萧念产生了依赖感,一会儿看不见她,就会着急。 萧念随手指了个山头,笑着回答,“臣妾看到那边地势高,一时好奇,想上去看星星。” “山上的星星跟这里的一样吗?” “还没去。听到皇上唤臣妾,就马上回来了。” “朕陪你一起。” 萧念忙道,“皇上九五之尊,山上偏僻,守卫又少,还是不要去了,在这儿看也是一样。” 高纬和萧念坐在了帐篷前的篝火旁,肩膀紧紧依偎在一起。 宁静的夜空,如同一片黑色的海,冰冷而深邃。远处是一片璀璨的星辰,记忆中的某个片段浮现出来,两人一马行在路上。萧念忍不住叹了口气。 高纬问她为什么叹气,萧念回过神来,随便找了个理由,“叹人生苦短。等过几年臣妾人老珠黄,皇上就不会喜欢臣妾了。” “想要朕给你发个誓?” “臣妾不敢。” 高纬大笑起来,将圈住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萧念悄悄往林中寻找阿韶的身影,计划好了,怎么还没出现。就在她等得焦躁不安的时候,一支箭擦着衣角飞了过来,带着风声,射到了近在咫尺的帐篷上。 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一片茂密的树林,看不到有什么人影晃动。高纬将箭拔了下来,仔细检查一番,发现上面缠着一条线,跟宦官身上的衣服颜色一致。 高纬自言自语,“难道是穆提婆?” 萧念道,“穆公公侍奉皇上多年,应该不会刺杀皇上的。” “怎么不会,他们母子在朕背后筹划了多年,这是等不及了。”高纬重哼一声,派人将穆提婆找来问话。 穆提婆听到风声,知道这次就算不被扣上刺客的罪名,也有护驾不利的过失。他不敢面圣,先跑到陆令萱那里去,想让母亲为他出个主意。 前些日子是党羽,这次是儿子,陆令萱猜测,这件事也是萧念所为。穆提婆现在去见高纬,说不定正中圈套。考虑再三,陆令萱决定计划提前实行,让穆提婆先一个人离开齐国,自己留下来再撑一段时间。几十年来的辛苦,她舍不得就此放弃。 收拾好包袱之后,穆提婆趁着天黑,乘坐马车逃出了猎场。 路上十分安静,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住地往身后望去,生怕突然有人追上来,将他拿回去定罪。直到猎场外数里,他才逐渐放慢了速度。兴许皇上没有想到他会逃走,不会派人抓他。 步子一放缓,他留意到路两旁有不少星星点点。这个季节按理说不会有萤火虫,难道是狼的眼睛或是鬼火?心里越来越害怕,他闭上眼睛,一个劲儿猛chou马背,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马却没有配合他,突然间停住了步子。 穆提婆往前面望去,有数十个女子拦住了去路,身上穿的都是一般模样的衣衫,手里的弓弩和刀剑,都对准了马车。正在他纳闷这些人来路的时候,人群自动分开,走出来一位他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萧念冲穆提婆浅浅一笑,语气淡然,“穆公公,皇上在帐篷里等着,你怎么能就此离去呢。” “淑妃娘娘,你放我走,我们母子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我不稀罕你们的报答。” 穆提婆把包袱从车厢里拖了出来,将金银珠宝都摆到萧念面前,跪地恳求道,“还有这些东西,你都拿走,如果不够,我给你打个欠条,等你回去,可以找母亲兑换现银。” “钱的确能解决很多事,但不能消除仇恨!”萧念眼神一厉,让阿韶动手。 阿韶领命,上前一脚将穆提婆踹下马车,金银散落一地。两个女子上前将他绑了个结实,赛好口,重新丢到了马车上。再过一个时辰,世上便再看不到他的踪迹。 将这件事做完之后,萧念回到了营帐。高纬还坐在那里,等着穆提婆的消息。他问萧念,人来了吗。萧念笑着回答,“皇上,臣妾去问过了,没在帐篷,兴许有事耽搁了吧,再等等看。” 高纬越发对他不满意,“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看来刺客一事定是他所为,朕不能再留他!” 萧念故意将话说反,“穆公公是皇上亲封的城阳郡王,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高纬一拳砸在桌子上,下旨道,“传祖珽,让他立即派人搜捕穆提婆,不管死活,一定要给朕抓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7 赤贯妖星 一个小太监出现了,自称时常跟在穆提婆身边,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向高纬禀告假消息,穆提婆投靠了宇文邕,并用齐国的机密,换了柱国的官职。 这自然是萧念安排的,因为她需要点时间,在这之前,必须先麻痹陆令萱。 与此同时,周军已经攻破晋州,兵临平阳城下。 高纬没了狩猎的心思,立即从晋阳纠集了十万兵马,南下救援平阳。未等抵达,平阳已经失陷。高纬下令在城外安营扎寨,准备择日攻城。 萧念担心时间长了会暴露穆提婆的死讯,让计划将彻底泡汤。她说,“皇上,既然齐军已经到了平阳,何不趁敌人还未摸透底细马上开战,也好早日解平阳之危。” “齐军一路奔波流离,人困马乏,现在不是最适出战的时机。朕想先切断城内水源,让周军无水可用,顺便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天。” “皇上英明。”萧念恭维了一句,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阿秦带着几个宫女一道进来,将几个碗盘放在桌上,“皇上,娘娘,午膳来了,吃完再考虑打仗的事情吧。” 桌上十几个盘子都被罩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饭菜。萧念没多想,一边打开罩子,一边向高纬道,“皇上,时候不早了,用膳吧。” 说完,萧念低下头一瞧,面前是一盘黄澄澄的烤地瓜,她脸一黑,打开了另外几盘,也都是地瓜。萧念看了一眼桌上的大碗,把最后的希望放到了这一碗上。深吸了口气,将盖子一掀,很好,不是烤地瓜,是地瓜汤。 萧念无奈地看了阿秦一眼,“阿秦,你玩得过火了,全都是一样的,皇上怎么吃?” 阿秦热情地解说道,“不是一样的,有六成熟的,有八成熟的,还有十成熟的,有烤有炒有汤,什么做法都有,总会有一种喜欢的。” “皇上是龙,不是地老虎,你整这么多地瓜快点撤下去,换别的来。” “不行啊,这是太子的旨意,他要请皇上和娘娘吃这个。” 萧念小声催促着,“甭管太子怎么说的,趁着皇上现在不知道,赶紧弄别的膳食。” 高纬听到那边在不住的小声说话,他放下手里的事情,站起身,向萧念走来,“淑妃,你们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萧念怕他看到之后,心生恼怒,会怪罪阿秦,连忙捡起盖子,以迅雷之势啪啪啪将碗碟全都盖好,只身挡在桌子前,“皇上,要不再看点书,看看地图也行。” “朕饿了,先吃点东西。”说罢,高纬就要自己去拿。 萧念吓得迅速捧住高纬的手,紧张地说,“皇上,这饭菜凉了,让阿秦去热一热,臣妾陪你聊一会儿。” “不用,还没到天寒的时候,凉一点不怕什么。”他的一意孤行,让萧念也没了招数,眼看着他将碗盖打开,一排地瓜出现在面前。高纬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指着碗里一坨坨黄色的螺旋状半固体问,“这是什么?” 阿秦老实回答,“回皇上,是地瓜。” “今儿个是谁定的膳谱,把他传到这里来!” “是太子殿下。” “算了,别去传了。”高纬刚刚燃起的怒气,瞬间被浇灭。他坐下来端起碗筷,反复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放回去了。要是普通囫囵的还好,被搞成了这个形状,实在影响食欲,让人无法下咽。 萧念提议说,“皇上,要不然,让司膳司另外做吧。” 高纬点点头,让阿秦桌上的东西撤下去。 阿秦端着两碗,刚走到门口,太子飞快地跑来,从她衣角下蹭了过去,高高扬起小手,搂住了高纬的脖子,“父皇,恒儿想你了。” 高纬刚想将他抱起,他又张着胳膊扑进了萧念的怀里,“萧姑姑,恒儿也很想你。” 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这边拱到那边,高兴得不得了。 “恒儿,你是怎么想到,弄出这么有趣的东西来的?”高纬顿了顿,想了个比较婉转的描述方式。 太子跳起来,开心地拍着手掌,“父皇,你也觉得很有趣对不对。恒儿觉得,给父皇的东西,一定要跟其他人吃到的不一样,所以额外加了点特别的料,父皇快些尝尝味道怎么样。” 好奇地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特别之处,高纬疑惑地看着自己儿子。 “洒了一些芝麻粒,这样看上去就更像了。” 高纬身上一阵恶寒,外形已经这么恶心了,还他咳了两声,“恒儿,你的心意,朕心领了,至于这个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吧。” “不嘛,父皇一定得尝尝,恒儿不能白忙活。”太子撒起娇来,扯着高纬的衣服,一个劲儿地劝。 萧念和阿秦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笑意,太子是越来越调皮了。 正在高纬为难的时候,一个士兵敲门而入,为他解了围。士兵禀告,“皇上,宇文邕带八万兵马,前来接应平阳。” 高纬问,“已经到城门口了?” “最多不过两日,必到。” “朕明白了,马上传祖珽前来商议军情。”高纬指了指桌上的一排碗盘,挥了挥手,“这些都是太子亲手做的,朕赏赐给你了,赶紧带走吧。” 士兵感恩戴德地叩谢隆恩,起身去接的时候,才发现赏赐的东西是这玩意儿,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萧念让阿秦先将太子带走,等商量完国事,再让他来过来。太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他很失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点子,就这么没了,他本打算好好孝敬父皇的。 不过半个时辰,祖珽奉召前来,行过大礼后,面色紧张地说,有大事禀报,并且请萧念回避。 却不想,高纬不但没有让萧念离开,反倒将她牵到身旁坐了下来,他说,“朕没什么事情瞒着淑妃,祖爱卿但说无妨。” 祖珽闪烁其词,东拉西扯了半天之后,终于回到了正题上。他郑重禀道,“皇上,臣前几日夜观天象,发现赤贯妖星突现,恐怕对大齐不利。” “此话何解?” “据臣占卜得知,齐国已生妖孽,就在皇上身边。此妖孽不除,大齐堪忧。” 高纬冷笑一声,“朕乃真龙天子,妖孽岂敢近身?” “殷商时期,纣王身侧有狐妖作祟” 高纬心中恼怒,斥道,“大胆,你竟将朕与那暴虐的亡国之君混作一谈!” 祖珽早就跟陆令萱串通好,要寻个名头,让萧念永世不得翻身。话没说完,就将高纬惹恼了。他后背沁出一身冷汗,连忙跪地叩头请罪。 听到他的话,直觉告诉萧念,祖珽是冲着她来的。起初有些害怕,但看到高纬的反应,她才放下心来。只要高纬不信,别说祖珽,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将她怎样。 萧念大了胆子,倒了杯茶水,送到高纬面前,“皇上,何不听听祖大人后面的话?”她很想听祖珽把话说完,然后等他触怒龙颜,看看会是什么下场。 祖珽斜眼看着萧念,那目光中透出来几丝嘲笑,仿佛在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等话说完,一定会后悔让他开口。 萧念也用目光回应着,走着瞧,不一定谁栽在谁手上。 祖珽道,“皇上,自淑妃入宫一来,朝臣多枉死,纲常尽毁,后宫争斗不断,此乃万祸之根源。臣奏请皇上,将此妖女正法!” 果不其然,高纬拍案而起,厉声说,“祖珽,你是不是喝多了?在朕面前一再胡言乱语。起初,你告诉朕,淑妃是福星;今日你又告诉朕,淑妃是灾星。如此反复无常,你要朕如何再信你!” “皇上可以不相信臣,但不能不相信天象。妖星已出,必将祸害天下!” “朕不会让任何人动淑妃一根汗毛,此事休要再提,祖爱卿退下,顺便传令下去,明日午时,赶在宇文邕未到平阳之前攻城。” 说话口气不容置疑,祖珽无奈,只得退出皇帐。 高纬的气没消,连饿都顾不上,兀自坐在一旁,胸口起伏不定。 萧念端了茶水上前,双手捧到他面前,一双泪眼朦胧,“皇上何必为了臣妾,跟祖大人过不去。如果真是因为臣妾,让宇文邕那帮贼人杀进齐国,惹来灾祸,臣妾于心不安。” 高纬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后,手握着杯子,砸向桌面,“不能打赢此仗,是朕战术不精,跟你无关。” “万一,祖大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该如何是好?” “你的意思是,他会让士兵消极出战,故意让朕吃败仗,好让朕相信他今日所言?” “臣妾多虑了,他是齐国的朝臣,应该不会向着敌国。” “要是他真敢如此,朕绝不会姑息。”高纬目光凝重,手上一施力,掌心里的酒杯碎裂开来,落了一地碎片。 萧念内心痛快之极,胜利已经近在眼前。等祖珽一倒,陆令萱独木难支,她们之间的仇,就该了结了。 次日天亮,宇文邕终于赶在开战前抵达平阳。他命人在城外东西列阵二十余里,将整座城守得滴水不漏。齐军想要入城,难如登天。 高纬知道城内缺水,便下令用火攻。 大火刚刚燃起,突然天降大雪。雪花落到温热的城墙上,融化成水,将火苗浇熄。 随着温度越来越低,雪水凝结成冰,将城墙和大地冻在了一起,不但坚如磐石,而且光滑如玉。齐兵搭不上手,自然也就无法爬入城内,更没办法攻城,战事进入了僵局。 高纬退回营帐,苦思良策。萧念劝他不要担心,再围几天城,总会等到天晴的,冰雪很快融化,土筑的城墙也会跟着倒塌,到时,破城不费吹灰之力。 等到墙倒塌的那天,宇文邕反守为攻,带头杀了出来。 高纬当仁不让,立即穿了铠甲,提剑出列,迎面对敌。他虽然久居深宫,儿时也曾熟读兵书。到了战场上,一对一单拼或许不行,排兵布阵却是一把好手。 将周军逼得连连败退时,高纬突然想起了萧念。他希望城破的一刻,萧念能亲眼见证。他要让她知道,他高纬从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人,包括四哥在内。想到这里,他扬手阻止了齐兵攻城。 “淑妃!你在哪儿!”高纬回到皇帐,满心欢喜地唤着萧念。 萧念问,“皇上找臣妾何事?” “朕要带你去观战,看宇文邕是怎么败在朕手里的,快点走!”高纬拉着萧念的手,迅速往帐外走去。 略一沉思,萧念抽回了手,将他皱了的衣领抚平,笑着说,“皇上穿着战衣,这般英勇,臣妾怎能寒酸。皇上能否稍等片刻,等臣妾更衣之后,再一道去?” “好,朕等你。” 萧念回到寝帐,对着铜镜漫无目的地梳头。她原以为祖珽会趁机大做手脚,没想到竟然如此安静。细想了半天,萧念才想明白原因。 不论祖珽是怎么想的,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荣华富贵都系在齐国的安危上。要是真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候,他哪有心思管萧念死活。 握着梳子的手一用力,发髻散开,一支金簪掉了下来。萧念捡起金簪笑了笑,既然这样,就不能让他如愿。当年突厥一战,他陷害高长恭的事,都记在心里呢。 萧念慢吞吞地打扮着,直到黄昏时分,才一身华丽地走了出来。 看到她之后,高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叹的光芒,这般佳人,不枉他等上大半日。他牵着萧念,往帐外而去。 站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看所有枯骨尽数匍匐在脚下,那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是他们虔诚的膜拜。 萧念被震撼到了,胸膛里的心脏在砰砰乱跳。她第一次感觉到,挽住她的人是一个真正的帝王,力量强大到可以主宰万物的生死。那种力量不是因为他坐了一把龙椅,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王者之气。 她很快自责起来。她对高纬只应该有仇恨,不该有其他的念头,尤其是屈服,这种让她感觉到耻辱的东西。 萧念平定了心绪,向夕阳落山处望了一眼,笑着道,“皇上,天黑了,臣妾看不清呢。” 高纬望着她的眼睛,声音里竟透着些许柔和,“那你还想看吗?” “想看也看不到了。” 高纬笑了笑,转头向将士下令,“所有将士即刻撤军,明日再战!” 再有半个时辰,平阳必定会被攻破,此时放弃,无异于放虎归山,下次再攻城,就未必然能顺利拿下。祖珽、陆令萱、齐军,甚至连周军都惊呆了,不可思议地望着齐国的皇帝,他的思维真的清楚吗? 齐军垂头丧气地收兵了,皇帝都不在乎自己的天下,他们干嘛要去拼命,刚刚振作起来的士气尽数磨灭。 第二天大雾,又停战了一日。等到第三天开始攻城的时候,宇文邕已经想到对策,二十万周兵如猛虎下山,将毫无战意的齐兵打得丢盔卸甲,死伤者万余人。 高纬下令,撤回晋阳,再作打算。 听到消息,安德王高延宗、广宁王高孝珩分别自邺城和沧州携兵马前来勤王。 高纬将晋阳事宜尽数交予他们二人,随后火速回了邺城。他不是想临阵逃脱,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说过要立萧念为后,再晚,他怕会没了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8 一念倾城 封后大典那天,晋阳城破,安德王高延宗、广宁王高孝珩被宇文邕所俘。 满朝文武跪地恳求,希望高纬放弃这个决定,等到国家安定了,再行册封不迟。高纬却说朕意已决,命人将大臣尽数赶了出去。其中,有两人去而复返。 陆令萱进言,“皇上,平阳一战大败,都是因为萧念拖延时间。臣认为,她一定是敌国的奸细,宇文邕派来卧底,伺机祸乱大齐。” 祖珽也附和道,“这几日,赤贯妖星比前些天更亮几分,日月为之黯淡。若不除掉萧念,天下易主,齐国也将毁在这个妖女手里,千百万人的性命,皇上不可不思。” 萧念在高纬心中的地位,已经稳如磐石,任何人有一点的不恭敬,都听不进他的耳朵。高纬说,“朕指挥无方,皇后无罪。” 陆令萱听到这话时,知道自己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即便握有重权,也不再有当年的风光。可她还是想再拼一拼,看看有没有一丝挽回的可能,“皇上,女人不过是个玩物,切勿玩物丧国,等到来日后悔莫及!” 高纬的眉毛倒竖了起来,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一根根跳起,像是要吃人一般,“萧念是朕的妻,不是玩物!莫说是一场败仗,只要她开口,就算是要这大齐的天下,朕也愿意尽数交付于她。不就是天下易主吗,朕现在就将皇位禅让给太子便是。” 祖珽知道是说不通高纬了,再说下去,必定不会有善果,他趁着高纬不注意,悄悄溜出大殿。萧念看到了,也装作没有发觉,她现在要对付的人是陆令萱,姑且先放过祖珽一回。 陆令萱仍旧劝道,“皇上不要再被这妖女迷惑!臣相信,萧念一死,士气必然大振,宇文邕再不是大齐的对手!” 久不发话的萧念,终于开口了,“陆太姬真是看得起我。想我当年,不过是个来邺城避乱的孤女,除了一个丫鬟再无亲友,难得皇上不弃,收为后宫嫔妃,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背弃皇上。倒是陆太姬,身为鲜卑人,儿子穆提婆还是周国的柱国大将军,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似乎值得深思一下。” “你不要血口喷人!” “古人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都别吵了。你们一个是朕的乳母,一个是朕的皇后,到底怎么决定,朕需要好好想想,你们都退下吧。”高纬向房门挥了挥手,眉头紧锁。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高纬头一次主动让萧念离开。 萧念更加确定,要趁此机会斩草除根,以免日后夜长梦多。她带上阿韶和十几个手下,来到了太姬府,见陆令萱没回来,便坐在窗前独自赏着风景。 冬雪催开几树寒梅,花绽得如同血一样红。花蕊的香气沁入心脾,如狐魅般妖娆。 她今日的妆容分外艳冶,青黛点眉,朱唇花钿,一代倾国佳人。此时的她,不论是眼神亦或表情,都不再是当年被囚禁暗室的羔羊。 陆令萱回府的时候,被眼前的阵势惊了一跳,如果不是屋内摆设照旧,她定以为是走错了房间。 萧念挑了挑修长的眉毛,笑着说,“陆太姬,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吧。”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陆令萱不愧是掌控了数十年朝政的权官,即便面对脸带杀意的众人,也能谈吐自如。 “我还没有表明来意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陆令萱坐到了萧念对面的凳子上,静静回道,“你无非是想来报蚀子之仇。” “错!”萧念凌厉的目光望向她,“你跟宇文达勾结,害死四殿下,这恨,我到死都忘不了!” 陆令萱听后,脸上竟然浮出一抹嘲笑,“萧念,你以为我是罪魁祸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年,高长恭在朝中的地位,岂是我一个后宫的妇人所能撼动。若不是皇上早有除他之心,怎么会那么轻易听我教唆?” “皇上时常叨念四殿下,分明极为在意他,不可能那样想。” “这满朝文武,再没有一人比皇上更懂御人之术。他故意如此,就是让我来替他承担骂名,而他,继续做自己圣明的君主,让万人叩拜!” 萧念听后思索半晌,开口道,“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 陆令萱哈哈大笑,“我早已看透了真相,数月前就已料到会有今日。他亲政时,为了从太后手中夺权,一手将我和穆提婆扶植起来。他借我挑拨离间的话为由,除掉斛律光和高长恭这两个最大的威胁。而今,他不需要我了,又怕亲自动手会被世人耻笑,所以装作不知道,放你过来。你跟我一样,都是被皇上利用的棋子,杀人的工具,背负骂名的替罪羊!” “胡说八道!皇上听我信我,绝不会利用我!” “你继续傻下去吧。终有一天,他不需要你了,你会变成跟我一样的下场!” 萧念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在震惊的同时,极为生气。她指着陆令萱的鼻子,怒道,“你闭嘴!想要说服我跟你一起谋反,我没有那么容易被你骗。” “我知道,今天你出现,就没打算放过我。我死不要紧,反正儿子已经逃出齐国,平安无事了。”陆令萱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萧念笑了笑,让阿韶把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 陆令萱脸色大变,将东西拿起来仔细查看了一番。虽然已经确定,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是我儿子的腰带,你从哪里弄来?” “自然是从他身上。” 陆令萱急问,“那我儿子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已经在奈何桥上等你了。”萧念的话说完,她的一个手下走过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陆令萱面前的桌上,里面摆了三样东西,白绫、毒酒和匕首。 “那年,你让人给我灌下蚀子之汤的时候,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连续十二个时辰,让我生不如死。我没有你狠毒,这次准备的这几样东西,不但不会痛很久,还能留全尸。” “我到了这步田地,怨不得任何人。我只恨当时为什么没有杀了你!”陆令萱的精神彻底崩溃,像疯了一样向萧念扑过来,五指扣在她的衣衫上,扯破一个大洞。阿韶连忙将陆令萱拉开,让人将她押在一旁,等候萧念发落。 萧念冷冷地说出了四个字,“送她上路。” 阿韶从桌上拿起了白绫,缠在了陆令萱的脖子上,她说话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要做的事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陆太姬,得罪了。” 萧念听到身后白绫不断束紧,陆令萱的喉咙被卡得咯咯响,双脚不断踢踏着地面。这样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就化进了一片沉寂中。 她吩咐阿韶,将陆令萱送回寝室,做成畏罪自杀的样子。 此刻的房间里,安静得连雪落的声音都听得到。萧念坐在椅子上,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脑袋里全是这些年来的片段。 素衣白马,血裳泪眼,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快要结束了。还有高纬,只要避开侍卫,远离刘桃枝,跟他的恩怨应该也可以很快了结。 等仇报完了,她该去哪儿?天下之大,还有哪里能容一个世人眼中的妖女?一阵寒意袭来,让她紧了紧衣衫,蜷缩在那张小小的椅子上。 一滴液体落在了萧念的脸颊上,沾了下放在鼻子前一嗅,是酒的味道。天上怎么会滴下酒水,她抬头一看,正看到房梁上垂下了一袭白色长衫。 萧念向那个身影道,“宇文达,你又把齐宫当自家后花园了。” “我是个自由惯了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不想我来,可以。要么打赢我,要么说服我。如果不能,那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宇文达提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两口酒。 “下来吧,把酒给我喝一点。” 话音刚落,白影从梁上飘下,稳稳落在椅子上。宇文达将酒壶递了过去,萧念接到手里,喝了一大口,咽得太急,呛得连咳数声。那辛辣的味道如此熟悉,迫不及待地麻木了她的味觉。 “好长日子不见,你的封号又升了,怎么样,做皇后的感觉好吗?” 萧念苦笑一声,“你何必来嘲笑我。” “一国之后,身份尊崇无比,谁敢嘲笑。” “你明知道我心里的人是谁。”萧念想再喝点,奈何宇文达抱紧了酒壶,不肯再给她。萧念收回手,淡淡道,“小气。” 宇文达面带笑意,自顾着小口品着,“酒乃五谷所酿,像你这般牛饮,委实糟践了。更何况,女子最好别喝酒,免得醉后丑态百出。尤其是你,万一喝多了撒酒疯,高纬一定后悔立你为后。” “我以为你会乐得看我大醉。” “我虽不羁,却不缺德,没有看女人出丑的爱好。”宇文达等了半天,没听到对方回话,扭头却发现,萧念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他被看得发毛,“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一样。” 萧念笑着将眼角的泪拭干,“看脸就不像了。” “看来你对高长恭的感情很深,那我就不懂了,你为什么要入宫侍奉高纬?” “跟你说了也无妨。我需要借用他的权力,为四殿下报仇。” 宇文达一愣,望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钦佩,“女中豪杰。”接着话头一转,“但不值得提倡。” 萧念大笑起来,声音空洞,听不出任何情绪。那笑,直到最后,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咽下了一口酒,宇文达说,“你不必非得如此。那时候刚好我心情不错,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我,说不定我会替你杀了他们。” “那时候我连你也想杀。” “现在不想了?为什么?” “装得好像不知道一样,是想要我再说一遍吗。你已经死在我手上一次了,我不会没完没了的。” 宇文达正要喝酒的动作停住了,他转过身子,急问,“那次,我说过什么?” 萧念埋头苦思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记起来,“你说自己的确该死。还说,这条命你替他还。不过从今以后,我若再遇上你就不要恨了,毕竟你们两人是亲兄弟。” 握住酒壶的手一松,壶掉落在地上,洒了一地的酒香。宇文达的脸色接连数变,说这话的人不是他,一定是高长恭。原来高长恭替他死过一次,加上那次设计让高纬赐鸩毒,他欠了高长恭两条命。 “有点意思。”宇文达连连道。 萧念瞥了一眼地上,笑了一声,“舍不得让我喝,却都洒到地上,真是可惜。对了,齐周两国正在交战,你怎么不去带兵?” 宇文达自嘲地调侃了一句,“还不是你的四殿下。没有那个面具,洛阳一战不会败得那样丢人,我也不会被四皇兄怀疑,弄到现在,他再不让我插手齐周两国的战事。” “不需要做事还不好吗,难道你是个天生的劳碌命,见不得自己有空闲啊。” “是啊,赢了高长恭之后,突然就空闲下来了,我还能干什么呢。”宇文达茫然地望着远方,身子下意识地靠在了椅子上。 萧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能不能把你的肩膀借给我靠一下。” 看宇文达的神情,似乎要拒绝,但奇怪的是,他很快又点了点头,主动拉住她的手,将她揽进了怀中。萧念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那温度跟当年高长恭抱着她的时候,一样暖到心里。 萧念低声自语,“四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你。” “或许很快就能见了。” 萧念一拳打在宇文达身上,“你敢咒我早死!” 宇文达用扇子指了指门口,嘴角弯起了一道邪笑,“我不用咒,你已经快死了。” 沿着扇子的方向,萧念望了过去,见门口处站着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头戴十二旒天子冕,身穿铠甲,手拿宝剑,脸上是震惊和愤怒的神色。 萧念暗觉不妙,他要是因此跟自己疏远,处处防范,那她费尽心思的计划就到此为止了。想到这里,她忙站起身来,退了几步,远离宇文达。 却不想,宇文达跟着走到了她身边,一脸暧昧地附耳过来,轻声说,“我本打算来这里随便逛逛,没想到,还能顺便给高纬添点堵,老天真是很眷顾我宇文达。你慢慢跟他解释,我先走了。” 宇文达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从高纬面前走过,临别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友好。 “敢对朕的皇后不敬!你给朕站住!” 任凭高纬如何怒目而视、厉声相斥,宇文达都权当没有看见,片刻功夫,便消失在门外。 萧念忐忑地辩白,“皇上,臣妾刚才” 高纬将手里的剑扔到地上,疾步过来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不肯放手,反复地说着一句话,“朕信你,朕信你,朕信你” 看着眼前的人,萧念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愧疚。或许这是除了阿秦以外,唯一一个相信她的人,即便很多时候,连她都不信自己了。 良久,高纬抬起头来,攥紧了她的手,“宇文邕已经杀到邺城,齐军正在抵抗。朕不放心你,怕会有刺客趁着后宫守卫匮乏对你下手,你跟在朕身边吧。” 萧念失魂落魄地跟着他走了出去,直到站在城墙上,被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她要狠下心去,不能因为对方的一点柔情,轻易放弃计划。因为一旦失败,她就再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抬眼望去,齐军正在变换阵型,萧念心生一计,伸手指着正在后撤的左翼说,“皇上,他们在撤退,齐军是不是要败了!” 城下正在拼杀的将士,听到萧念的话,信以为真,不少人开始逃跑,更多的开始消极抗战。周军距离皇宫大门越来越近,齐国的局势已经危在旦夕。 高纬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萧念,眼神里有失落、哀伤和痛苦,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太监说,“皇上,士气溃散,将士们无心作战啊。” “朕知道了。”高纬决然转身,走向了战鼓。 提起沉甸甸的鼓槌,又想起了第一次见萧念的时候。那时,她半抱琵琶,眉眼间是出尘绝艳的美,他以鼓声相和,琴鼓合鸣,传为佳话。没想到,他再次击鼓,竟是即将兵败亡国之时。 熟悉的鼓点响了起来,浑厚有力的入阵曲从鼓面传了出去,传到了每一位齐兵的耳朵里。他们纷纷仰头去看,皇帝亲手为他们击鼓振奋士气。那高不可攀的天子,正跟他们一起战斗,期盼着胜利的到来。 “杀!”不只是谁,带头怒吼了一声,齐军重新杀了出去,将周兵冲散。 齐国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下去,说不准真会胜利。 想了想,萧念立即回宫,将陆令萱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她站在城墙上向下大喊,“这些都是你们的,等打赢这场仗,会有更多的赏赐。” 说完,萧念将整箱的金银倒了下去,看着所有人抛下武器,冲向金银洒落的地方,开始疯抢,局面彻底失控。这哪里是战场,比菜市场更混乱。 如果在萧念和天下之间,非要选择一个的话,高纬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前者,并且真的这样做了。他已经尽力挽回过,就算无力回天,也不会后悔。 高纬放下了手中的鼓槌,带着萧念重新回到宫里,安排离开邺城的事宜。他命人送后宫家眷去济州暂时躲藏,自己留下来继续守城。如果能守得住,再派人去接他们回来。 萧念挣脱开侍卫的束缚,跪到了高纬面前,恳求道,“臣妾不走,臣妾要留在皇上身边。”离开了高纬,她就没办法再动他。只有紧紧跟着,才能寻到机会动手。 “那朕与你风雨同舟。”高纬四处看了看,问道,“乳母呢,怎么不见她的人影儿?” 萧念眼睛躲闪着瞥向一侧,说起话来明显底气不足,“臣妾也不知,要不,派个奴才过去问问。” 不多时,太监从太姬府回来了,禀告高纬,陆令萱已经畏罪自杀,还留下了一封忏悔书,说自己将齐国机密泄露给宇文邕,做为交换,对方让穆提婆做周国的柱国。 高纬将那张纸攥得皱巴巴的,眉头也紧成一团,许久后,让人将陆令萱安葬。“宇文邕已经知道齐国的底细,此战败多胜少。皇后,你不能留下来了,跟着太后他们先去济州,等这边的战事一结束,朕就去找你。” “皇上既然知道败多胜少,为何要留下来冒风险。说好了跟臣妾在一起,不能就这样食言。” 高纬犹豫再三,狠不下心做决定。 萧念劝着,“皇上,弃城吧。跟臣妾离开这里,寻一处无人知道的地方隐居,皇上在世的每一天,都有臣妾陪着。这乱世的天下,有什么稀罕,随他们抢去。” 高纬握住萧念的手,郑重道,“好,朕带你走。除了你,朕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千秋基业,什么昏君骂名,都是过眼云烟。亘古至今,帝王数不胜数,从来就不缺朕这一个。我们现在就走!” 望着他诚挚的眼睛,萧念心痛如刀绞。要是跟她说这话的人,是四殿下那该有多好,两个人的命运都会因为这一句话,变得截然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59 达观知命 邺城北郊,一地枯枝败叶,以及尚未融化干净的积雪。几条干黄的藤蔓悬在山坡上,隐隐透出一个幽深的洞口。宇文达用扇子拨开枯藤,躬身走进了山洞中。 高洋坐在河边垂钓,连打了几个哈欠,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石洞正中间,高长恭站在那里,抬头望着洞顶的一条裂缝,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老道,出来一趟,我跟你有些事要谈。”宇文达抛下这句话,便走到了洞外。 起初高洋不想理他,但一琢磨,上次从天牢救高长恭的时候,他帮了很大的忙,应该不会有什么坏主意。于是,将鱼竿收了,跟着他一道出去。 两人在一起谈了很久才回来,一进门,看到高长恭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宇文达向洞内指了指,问高洋说,“高长恭怎么总是站着不动,傻了?” 高洋吧唧了一下嘴,无奈道,“自从上次从宫里回来就这样,我看是魔怔了。” “没想不开就好,只要人活着,总会恢复过来的。” “谁说没想不开,天天想不开。不过,幸好我医术精湛,他自戕一回,我救一回。然后等他醒来,打一张医药费的白条,连续几回之后,他见除了白条变多,其他都没变化,就不再徒劳。可惜,原来跟他说话还有反应,现在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木头一样看天了。” “我来试试。”宇文达径直走了过去,拿扇子在高长恭面前连晃了几晃,没一点反应,在耳旁吼几声,还是没反应,“嘿,他真能坚持得住。我用十成功力打上一掌看看,就不信他不躲。” 高洋连忙阻止道,“别!打坏了我还得治,白条已经够多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宇文达的一掌已经打了出来,带着寒意往高长恭胸口袭去。发丝和衣衫随着掌风飘动,人却连眼睛都不眨。 这掌在打到他身上的时候,宇文达卸掉了力气,将招式收了回来。他按照高长恭的角度,跟着往洞顶看,半天之后什么都没发现,奇怪道,“这有啥好看的。除了偶尔落点麻雀毛以外,什么都没有。老道,往日里也看不到别的东西吗?” 高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往日也有其他的落进来,比如燕子毛、喜鹊毛,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落几根兔子毛。” “看来咱们说什么,他都听不到。那我回去了,反正齐国快要被灭的事情,他也没心思听。”转身要走的时候,宇文达发现高长恭的手指动了动。原来他在听着,只是没有反应而已。 宇文达折了回来,打开扇子,在身前摇着,笑盈盈地对高长恭道,“前些日子,高延宗和高孝珩留守晋阳,将士们说什么都不愿意为昏君卖命,除非高延宗自立为帝。迫于无奈,他答应了。然后,兄弟二人拼死守城,最后你知道怎么样了吗?” 高洋一时情急,低着头一阵自言自语,“什么?高延宗称帝!拓片上所说称帝的高澄之子,居然不是高长恭,怎么可能!” “然后就被我四皇兄,哦,你别想多了,我说的人是宇文邕。被他擒获,已经押往长安了。我从邺城来的时候,正好齐兵败退,高纬那个昏君,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有心情封萧念做皇后,不亡国都难啊。” 看到高长恭的手攥紧了,宇文达知道提萧念对他有用,便继续说,“我替你去看过萧念了,她告诉我,留在高纬身边的目的,是为了给你报仇。你说是不是很好笑,你没死,她为你报什么仇?” 高长恭骤然转过头来,直视着宇文达的眼睛,“你说什么?阿念是为了给我报仇?” “是啊,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错怪她了。”高长恭说完,立即迈开步子,疾步走向洞口。 “喂,我还没说完呢!”宇文达将他唤住,接着道,“高纬已经带她逃出邺城,被我四皇兄追捕中,我估计现在已经快被追上了。” 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兄弟。高长恭心中焦急,担心萧念和高纬也会被抓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救他们。 萧念已经是皇后了,按照高洋的说法,现在带她走,一定能跟高长恭天长地久。 “等会儿!等我把话一次说完,你再走行不行?一次次把你喊住,很辛苦的。”宇文达喊了一声老道士,看他回过神来,这才大步走到高长恭面前,将唇角弯起,露出一丝邪笑,“四皇兄已经给将士们下了旨意,不管是否遇到兰陵王,都必须拼死冲杀,后退者立斩无赦。那套用面具吓唬人的把戏,这次无效了。你只能真刀真枪的打,但你又不能对周国的同胞下杀手,这样一来,你会被车轮战累倒、受伤,说不定会惨烈阵亡。不过,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你毫发无伤,又能拦住周兵前行。” 高长恭冷冷问道,“你想卖什么关子?” “你求我吧,彻底让我赢一回,我就告诉你答案。” “不可能。” “你这人就是这么讨厌,服一回软会死吗!求自己亲弟弟,有那么难吗!”宇文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扇子晃得更快了,“好了,我不逼你,直接告诉你便是。你先看着我的脸,仔细看着。” 高长恭站在原地,平静地望向他。 “我说的是仔细看,聚精会神地看。” 高长恭把注意力都集中起来,观察着宇文达的面容,除了一脸惯有的嬉皮笑脸,再也没有其他。 趁他正出神,没有防范的时候,几根银针从高洋手中射了出来,眨眼间将高长恭身上的穴道封住,一阵酸麻感从穴道向周围扩散,他又不能动了,而且也无法施展内力。 高长恭心急如焚,质问道,“你既然来通知我此事,就是打算让我去救人的。但你又跟道长联合起来拦我去路,此番行为实在让人费解。” 宇文达笑呵呵地在他身上一阵乱摸,终于从胸口处翻出了高长恭出战时戴的面具。将面具挡在自己面前,宇文达说,“你看,这样应该不会辱没了兰陵王的名号吧?” 高长恭不解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疑惑。 宇文达敛起笑意,将面具收了起来,“我的办法是,我替你去。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假扮兰陵王。” “我不同意。你跟我一样,都不忍心对周兵下手,如果你去了,受伤的人会是你!” “你不同意管用么?现在跳起来跟我打一架,赢了我就听你的。”说完,宇文达望了一眼高洋,“老道,这麻药的钱,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付给你,想要就记在高长恭账上。反正他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宇文达大笑着走了,任高长恭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欠了两条命,才还一条,这买卖一点都不亏。只是不知道,此生有没有机会,听他亲口喊一声弟弟。 高洋一直默不作声,直到高长恭喊宇文达喊累了,才想起他来,“二皇叔,快为我解开穴道和麻药,宇文达不能去!” “想他为了杀你、赢你,执着了二十多年,就该知道劝不了他的。” “我或许劝不了他,却可以跟他并肩作战。合我们二人之力,难道挡不住那些不懂武功的周兵?如果我不去,宇文达轻则受伤,重则性命不保。二皇叔,别再犹豫了。” 刚刚只考虑怎么能让高长恭没事,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高洋二话不说,立即为他取下银针,调配解药。 等到高长恭服下解药能动了,马上跟高洋出发,按照宇文达所说的路线,赶了过去。 他们到了之后,却发现那里十分祥和宁静,没有兵马走过的丝毫痕迹。 一定是宇文达早就猜到他们会这样做,打定主意要保高长恭平安,才故意说一个假地址,让他们不能及时赶去。 他们四处找百姓询问,总算是打听到了高纬和萧念的去向。 时间过去良久,树上的枯枝被剑气削断不少,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加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一切都证明了,方才曾经过一场恶战。 宇文达用一把剑拄在地上,浑身是血地站在大路中间。他的目光从面具后面透了过来,疲惫而虚弱。 高长恭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狂奔了过去。 宇文达的精神一松,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高长恭的怀里,脸上的面具掉到了地上。他笑着说,“追兵,我替你将他们打退了。还有,戴着面具打仗非常潇洒,就是有点影响视线。” “你为什么不肯多停一会儿,等我来了,咱们一起。” “四皇兄是个多疑的人,如果我们两个同时出现,被他发现你真的没死,那会给你惹出很多麻烦。” 高长恭迅速点了穴道为他止血,眉眼中尽是焦急的神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些。先别说话,留着力气,等道长一到,就能医好你身上的伤。” 宇文达喉中尝到了咸腥味儿,一口血涌上来,浸湿了衣领,“知不知道,你说谎话的时候,表情假的要死。别骗我了,我知道我等不到老道来了。”他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连下面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这样也好,齐国的兰陵王不能再出现,你可以用我的身份活下去。你是周国的代奰王十一殿下,以后都不用躲躲藏藏。” “别这么想,你会没事的。” 一阵朔风袭来,扬起了鹅毛大雪。宇文达望着阴沉的天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许久没有融化。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听爹说,我出生的时候,也下了一场大雪。长安的梅花,在一夜间全开了,香气弥漫了王府内外。” 他的父亲宇文泰,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很高兴地去了后院,问张女毕愿不愿意为了儿子留下来。那时候,她只想着快些离开,早日回到高澄的身边。见宇文泰不打算放她走,一气之下搬到了旁院,将宇文泰所有对她的好一概拒之门外。 受情绪影响,宇文泰在这年二月,吃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败仗。回到府中,看着怀里的儿子,记起还未取名,苦思许久,才选了达字。 因为他最喜欢汉人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宇文达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黯淡了不少。 高长恭向身后看了看,高洋还没来。不能再等了,宇文达要撑不下去了。想到这里,高长恭立即将他抱起,运起轻功,匆匆往回路而去。 宇文达费力地眨了一下眼,抖落了睫毛上的雪花,“其实爹一直都知道,娘跟在高澄身边形影不离,一定晓得很多关于齐国的秘密,可他没有逼着娘说出来,爹是真的很喜欢娘。” 高长恭感觉到胸前温热,低头一看,宇文达唇角的血迹将他的衣衫染得鲜红。 “娘要我打探你的消息,我处心积虑想杀你。娘要我保护你,我费尽心思想赢你。到今天,终于明白了,我永远赢不了你。因为,当我以宇文达的身份出生的时候,在那一刻就注定了,我在娘心中的地位,此生都不如你。我做什么都是错,这世上也没有人会在乎我的生死。换成你陪在娘身边,她一定开心很多。”宇文达从胸前摸出那把从不离身的纸扇,放到了高长恭怀中,“做宇文达注定一生孤寂,这把纸扇留给你,或许这是以后唯一能陪伴你的东西。” “你是娘的儿子,是我的兄弟,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怎么会不在乎你的生死。” “那,叫一声弟弟来听。” 高长恭心痛得无法呼吸,“弟弟,你是我高长恭的好弟弟。” “真好听。”宇文达头偏向一侧,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浮出一丝满足的笑,“我刚刚好像看到,有梅花开了,漫山遍野,整个天地都映红了” 眼前一片洁白的雪,除了落叶的乔木,哪里有什么梅花。 高长恭的怀里一沉,忙收了轻功,落到地面,低头去看,只见宇文达的眼角,流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此刻,高长恭却红了眼眶。 仿佛还是昨天,夜色如水,群星璀璨,他躺在篝火旁,拍着酒坛仰天大笑,“天下没有人能拿得住我宇文达。” 那年秋风飒飒,地上铺满了落叶,他策马转身,远远将面具抛了过来,口出豪言壮语,“最多不过三个月,我将亲手毁掉一代名将兰陵王。” 阳春三月,桃花开满枝头,四处生机勃勃,一袭白衣立在桃林深处,手中一把纸扇尽显风流,他嘴角扬起,“我的身份和容貌姑且借你用几天,希望你不会玩砸了。” 此刻,他躺在这里,像一座玉雕般安静,再不会耍诈斗气,也不能巧舌如簧。此后,他将远离红尘恩怨,化作泥土、化作雨露、化作枝头的新芽,融入苍茫的天地之间。 “弟弟,你起来啊,再跟我比试一场,这次哥哥让你赢。”高长恭伏在宇文达身上,声音颤抖得厉害。说完这话,嗓子里再发不出声响。 他定住般一动不动,任大雪簌簌而落,覆盖了他们两人的身躯。 风越来越大,夹着雪花砸在脸上,刀割一样疼。高长恭在这里待了将近半个时辰,全身冻得冰凉。他的寒疾又发作了,接连不住的咳嗽,脸涨得通红。 一人一马自远处飞来,眨眼间到了面前。高洋见情况危急,来不及系缰绳,直接翻身下马,滚进了积雪中。他快速爬起来,分别为高长恭和宇文达把了脉,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高长恭望向高洋的目光里充满了希冀,“二皇叔,快点救他。你医术那么高,一定能救活他的。” 高洋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高长恭将宇文达抱了起来,迈开了步子,踏着积雪,漫无目的地走着。 “长恭,你带他去哪儿?” “送他回家。” 高洋追上来,拦住他的去路,“送他去兰陵王墓。”见高长恭没听明白,便解释道,“虽然我救不了他,不代表别人不能救。师父玄浊道长那里有起死回生的药,我现在就赶回泰山,跟他要一粒。你送他去兰陵王墓,那里的水晶棺,可保他气息不散。” “世上真有此良药?” “不但有,我还服过。就是不知道师父肯不肯给,不管了,先去问问再说。你也别废话,赶紧送他入棺,然后去周国,替他照顾家眷,等我从泰山回来以后,再去找你。” 不知道高洋这次的话是真的还是又骗人,高长恭觉得有一丝希望就不该放弃,于是,“好,我在周国等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0 天下易主 再有几十里地,就到济州了。高纬让队伍暂时停下,休整一番。 萧念坐在帐篷里,对着铜镜发呆。她的脑袋里不停地浮现一个戴面具的身影,那人应该是宇文达,但她有一点想不明白,按理说,他应该帮助周兵追捕,为何要帮自己和高纬逃走呢。 正苦思冥想着,帐门开了,高纬走了进来。他扑打了一下身上的雪,将斗篷脱下来,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高纬关心地问,“一路舟车劳顿,皇后还适应吗?” 萧念回过神来,笑笑回答,“臣妾很好,谢皇上惦念。” 高纬动情道,“等过了今夜,明天这个时候,就能跟太后他们会合。等到了以后,朕跟你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帐外突然有人接了话,那人说,“长安的风景不错,两位愿不愿意改道去大周逛逛?” 高纬和萧念都是一惊,他们对视一眼,继而站起身,走到了帐外。 面前的人,是周国皇帝宇文邕,他身穿黄金甲,头戴冠冕,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手中宝剑反射着他如鹰般锐利的目光。 环顾四周,附近的数十顶营帐,都已经被包围了。 一队周兵押了几个人上来,依次看去,是太后、穆黄花、太子和阿秦等几个宫女。 太子试图挣开,却被周兵按得牢牢的。他大声喊道,“父皇,他们都是坏人。连桂花糕都不许吃完,硬把恒儿拖到这里来。” 阿秦也开口说,“皇上,娘娘,别管我们,让侍卫保护你们快走。” 萧念上前一步,向宇文邕道,“放了他们,我来做人质。” “朕没有让他们做人质,只是想请几位一道去长安做客罢了。”宇文邕下了马,将宝剑交给身旁的士兵,做了个请的姿势。 高纬扬声问,“前几日分明你已退兵,为何突然寻到此地。” 宇文邕思考了一下,将目光望向了身旁的一个人。那人向后躲了躲,但他的模样还是落在了高纬的眼里。 是祖珽!突厥之战的时候临战脱逃,占卜的结果前后矛盾,那时候就该明白他不可靠。因为祖珽是陆令萱信任的人,高纬就大意了,他太相信自己的乳母,才会放任结果变得不可收拾。 高纬知道大势已去,此时再做困兽之斗,实在毫无意义。他冷哼一声,说道,“成王败寇,朕跟你去,但有一个要求,处死祖珽这个两面三刀的叛党!” 宇文邕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高纬也未食言,让所有手下放弃抵抗,投降周国。 萧念看到高纬被单独请上一辆马车,走在了前面,而她则跟后宫其他家眷一起。 抵达长安后,投降的朝臣官职保留,继续为周国效力;后宫嫔妃和太子则尽数囚于一处普通农家宅院中。 这些宫女和嫔妃,每天怨声哀道,怕有天会被拉出去砍头。 萧念暂时没考虑这个问题,她现在只关心二皇子好不好。王旋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一定处处不方便。 她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了半天,没有发现王旋和高恪的身影。她甚至向守卫打听,据说所有攻城的人都没见过这样两个人。也好,没有卷入战乱,就说明他们是安全的。 清闲日子没过几天,萧念就被一个老太监单独提走了。她虽然心里忐忑,却仍旧跟了出去。 出了大院,一路坐着马车,直到进了温国公府,穿过破败的走廊,老太监终于停了下来。 萧念见此处陌生,便问,“公公,宇文邕让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皇上只让老奴送姑娘来此处,并未过多交代。”老太监说完这话,将萧念一个人留下,独自离开了。 萧念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墙壁已经斑驳,屋梁上挂满了蜘蛛网,房间内的家具掉漆虫蛀,没有一处干净整洁。正当她思考宇文邕的用意时,隔壁传来了研墨的声音。 这里竟然有人居住。 循着声音而去,萧念掀开了褪色的布帘,走进了那个房间。 一个男子穿着麻布衣,正站在案前挥毫泼墨,地上散落了几张墨迹尚未干透的画像。萧念上前几步,挨着看了一遍,正面侧面、远景近景,画的全是自己。 萧念将画纸一一摞到案上,向男子道,“画得很像。”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蓦地转过身,脸上是挡不住的兴奋之情,“皇后,你来了。” “是,皇上,我来了。” “有你在,朕我就没什么可求的了。”高纬一时半刻,还不习惯自称为我。他放下毛笔,握紧了萧念的手,“以后我们改改称呼吧,你喊我阿纬,我唤你阿念。这里是过得苦些,好在没人会来打扰,我们可以跟以前想的那样,过平凡的日子。你愿意的对吧?” 萧念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一定是愿意的,我怎么还多此一问呢。”高纬不好意思地自圆了一句,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将案头所有的画像都撕碎了。 “为什么撕了?” “因为有你陪着。” 一地的纸片,无数张不完整的脸。萧念有点心慌,过了好半会儿,她才问,“宇文邕怎么突然让我来这里?” “他想要我手中的传国玉玺” 自秦朝以后,世人皆以手握传国玉玺者为天命所归,历代帝王为此你争我夺,搞得尸横遍野,高纬却轻易地拿出来换了萧念。 萧念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眼帘,小声地问,“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 高纬没有直接回答,反倒问,“没有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也没有天下,甚至有今日没明日,你介不介意?”他现在一无所有,多怕萧念会说介意。他忙抢在萧念开口之前,替她回答,“你一定不介意。” 午饭时间到了,门外走来一个奴才。他端着一碗青菜和一个馒头,一言不发地放到桌上就走。 高纬喊住了他,言语间还有些许帝王的气势,“你停一下。这里有两个人,才给一个人的饭,怎么能够吃!” 奴才回过身来,围着高纬转了一圈,奚落道,“还当自己是皇帝呢,醒醒吧!你现在是阶下囚,皇上肯封你做温国公,已经是莫大的恩德。想吃饱?哼!” “放肆!你们皇帝说过,要以上宾之礼相待。” 奴才翻了个白眼,语气极为恶劣,“一个祸国妖女,一个亡国后主,有什么资格做大周的上宾。不想吃,那就别吃了。”他飞起一脚,将桌子踢翻,饭碗倒扣了下来,馒头滚出去老远。 高纬心中怒火大盛,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要以为我龙困浅滩,就可以任你欺辱。即便我动不了宇文邕,杀你这样一条狗,还是绰绰有余。” “那动手啊。”奴才冷哼一声,咬牙道,“多杀几个人,好给皇上一个灭你满门的理由!”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目光中迸发出电死火光,仿佛下一刻将会斗起来。 萧念默默地从两人面前走过去,捡起了馒头,又用筷子将地上的青菜夹到碗中,放回桌上。将凳子摆正后,招呼着高纬,“吃饭吧。” 高纬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坐到了桌前。 那奴才见好就收,也不再多嘴惹事,很快消失在府门外。 萧念将馒头掰开,递给高纬一半,两人就着和了半碗沙子的青菜,吃得极慢。 终于,高纬将剩下的馒头放回桌上,忍不住长叹一声,“如果当初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我就不该收你为妃,让你凭白跟着我受这些罪。” 面对高纬的自责,萧念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她主动说出了实情,“是我自己送上门的,如果没有我,齐国不会亡得这样快。” “不要再往下说了,我不想听后面的话。”高纬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迅速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但要说,还要告诉你一切。四殿下过世后,我下决心要为他报仇,所以我才会出现在皇宫里。捅伤宇文达、逼死穆提婆和陆令萱,还有祖珽叛逃,都是我一手策划。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杀了你。” 就算高纬是她的仇人,她也不忍心这样害一个一心对自己好的人。萧念将祖珽投靠宇文邕的事,也说成是自己授意的。她希望高纬恨自己,最好赶她走。这样,哪怕不能报仇,也能说服自己,她不是不想,是没有机会。 “我都知道。” 高纬的话,像是一声闷雷在萧念头上炸开,让她瞠目结舌。既然知道,为什么放任她毁掉一切? “我还知道,你心里从来只有四哥,没有一丝位置留给我。可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你。哪怕你对我虚情假意、曲意逢迎,我还是喜欢你。从宫宴上,我们琴鼓合鸣的那一刻起,你就像是一株罂粟,让我欲罢不能,甚至不惜牺牲一切代价得到你。” 一丝不易捕捉的信息闪过脑海,萧念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埋头苦思了许久,她猛地望向高纬,声音颤抖不止,“你的意思是,为了得到我,才给四殿下赐毒酒的?” 他的回答十分简洁明了,“是。” “陆令萱临死前,曾经对我说,你利用她除掉所有对你有危险的人,又利用我杀死她。你高高在上做着自己的圣明君主,让我们双手沾满鲜血,为你背负万世骂名。看来,她说的话也是真的了?” “是。” 萧念狂笑不止,笑得眼角含泪,“你一直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投怀送抱,还自以为聪明过人,这一定很好笑吧。” 高纬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他回,“是。” “为了各自的目的,想方设法玩弄对方,同时又在心甘情愿地被对方玩弄,我们真是可悲。”萧念心中仅剩的愧疚,也因高纬的话一扫而空。她冷冷道,“那么多爱恨情仇,总有一天会了结的,在这之前,我们之间还是分清楚些吧。” 她站起身往府门口走去,对眼前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高纬没有阻拦。本打算好好在一起的,却发现没法给她幸福。连一顿干净的饭都不能保证,拿什么留她下来。 凭萧念的才貌,相信会找到一个好人家,踏踏实实过完后半辈子。透过破损的窗口,他看着最珍爱的女子越走越远,穿过院子,消失在影背墙之后。 高纬重新拿起馒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青菜,坚硬的石子将他的唇舌划破,满嘴的血腥味。他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将泥沙和血一同咽了下去。 多年前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那时候的高纬,是齐国万人之上的帝王,他说,“朕坐拥天下,不相信会得不到一个小小的你!” 舍了家国天下,换来的美人就这样离开,难道他真是菩萨不成。他不要做菩萨,只要佳人在侧,哪怕白驹过隙,也不枉此生。 “阿念,你不要走!”高纬将手里的杯子扔到桌上,拔腿追了出去。 此时,萧念正躲在门后的角落里难过,听到高纬的声音,她站起来,又往门口走了几步。 高纬走到了她的身前,堵在大门口,朗声道,“我要像当年一样,不计一切代价把你留在身边。” “难道不怕我报仇心切,把你杀了?” “至少在死之前,我会很快乐。” “你太自私了!” “那又怎样,又怎样啊!封你为皇后时,曾经昭告天下,天地万民皆可作证,我要你有何不对!” 他这极强的占有欲,实在让萧念反感。她吼道,“且不说现在你不是皇帝,就算是,我要想离开,你也没有办法勉强于我!” “到底想要我怎样做,你才肯留下来?” “既然是你问的,好,那我告诉你,我要你的命,你舍得吗!我要四殿下活过来,你有那个能耐吗!” 高纬哑然地看着萧念,忽的快步走上前来,将她箍在怀里,“我做不到,但我还是不放你走。” 萧念用力挣扎着,可她的力气太小,始终无法挣脱他的怀抱。她气得大骂,“你哪里像个皇帝,简直是个无赖。我恨你!” 他已经不是皇帝,只是个追求心中所爱的可怜男人。他习惯了有她相伴,那悠扬的琵琶音,淡淡发香,每一样都让他痴迷。 留不住她的心,也一定要留住她的人。 “恨也是情。只有恨我,你才会靠近我,我不怕你恨。” 萧念的动作停住了,面对这样一个毫不讲理的人,磨破嘴皮也不能说服他。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呢。 从晌午到天黑,四周的积雪融化了,又结上了冰,他们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谁都不肯让步。 皎洁的月光铺到身上,仿佛凝了一层薄霜,冷风吹来,萧念忍不住抖了一下。 高纬将她抱回屋里,盖上了被子。她怕冷,他怕孤单,两个人在一起,就都不用怕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周而复始,萧念找不到机会离开。无奈之下,唯有勉强接受这样的生活,就在她以为剩下的日子都将这样挨的时候,高长恭出现在了温国公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1 青衣行酒 来长安之前,高长恭从高洋那里学了易容术,就算没有人帮忙,他也可以轻易将自己变成宇文达的模样。高洋又为他压制了寒疾,短时间内不会再复发。 在得知高纬被囚禁起来之后,他马上赶了过来。有代奰王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连门口的侍卫也直接放行。 为了更像宇文达一点,高长恭想跟他过去那样,打开扇子,一边扇着一边说话,他很快发现,这开扇子的动作是个技术活儿,没练过的真玩不了。 试了几次,扇子都掉在地上,到最后,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接下来,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扇子没地方放。别在颈后或者腰间,太不雅观,攥在手里又很多余,也没有刀枪棍棒的实用性强,真不知道宇文达当年是怎么选的兵器。 鼓捣了半天,高长恭选用了拿宝剑的方法,倒攥着扇子,十分别扭地进了温国公府大门。 面对曾经的皇帝,高长恭有些担心,怕自己会在高纬面前露出马脚。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高纬的心思都在萧念身上,对其他人一点儿不关心。 望着萧念,高长恭一时失神,直到对方轻咳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说,“温国公,在周国过的还舒心吗?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会命人来办。” 高纬冷言冷语,对他的帮助毫不领情,“身为阶下囚,惟愿衣食温饱,其他不敢劳烦十一殿下。” 高长恭没有介意他的语气,转而问萧念道,“夫人想要什么,尽管直说无妨。” 高纬一掌推开高长恭,横在二人中间,隔住了他们的视线,“宇文达,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来齐宫的时候,就时常打阿念的主意。我功夫是不如你,但我活着一天,就一天不会让你染指!” 萧念的声音从高纬的身后飘了过来,“我要一把锋利的刀!” “你要刀做什么用?”高纬回过身,注视着她的眼睛。 高长恭斩钉截铁道,“我不会给你们除日常用品以外的东西。” 萧念说,“那你帮我杀了高纬!” “为什么?” “为你的亲哥哥报仇!” 高纬站在中间,听他们两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宇文达的亲哥哥?” 萧念将实情向高纬全盘托出,“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瞒你了,告诉你真相吧。四殿下在最后一次出征时得知,他和宇文达是一母所生,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而你,却逼着他出战,让他杀自己的亲人同胞!” 高纬愣住了,求证似的望向高长恭,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得出来,这事是真的,他发狂一般问道,“四哥不肯出征,不是是因为想要谋反,那他怎么不说呢!告诉我原委,我就不会做下无法挽回的错事。” “如果你真的相信四哥,即便他不说,也该明白他有苦衷。事实是,就算他告诉你,你也会以为他跟宇文达勾结出卖齐国。你不信他,从来就没信过他!” “四哥是大齐的栋梁,众多兄弟中对我最好的人。如果不是发现他有谋反之意,我怎么会出此下策。他不辩白不解释,任由我误会,不是我不信他,是他不信我!一直以为四哥温良宽厚,我错了,他是在用死报复我,好让我一辈子后悔!” 想当年,高长恭受尽不平事,不惜以命换高纬心安,最终换来的却是埋怨。萧念越想心越寒,扬手便扇了高纬一个耳光。 高纬不曾提防,眼前忽然一闪,脸颊火辣辣的疼。 “阿念,你干什么!”高长恭一着急,过去喊惯了的称呼脱口而出。 这一声阿念太熟悉了,萧念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眼前的宇文达总让她想到高长恭,为什么会这样。她忍不住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温国公府四周有宇文邕的人监视,高长恭现在不能跟萧念相认,他错开眼神,恢复了常态,“在下方才多有冒犯,望夫人见谅。” 高纬低着头,轻哼了一声,“我是阶下囚,不再是一国之君,曾经对我嘘寒问暖、百般讨好的阿念,现在想骂便骂,要打就打,都懒得虚情假意了。” 萧念一样样数来,“枉杀忠良、抢人qi妾、昏庸无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或许我是这样一个昏君,对不起齐国和百姓。但我对你,从来都是十二分的真心,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膛剖开,给你看个清楚明白。” “从你利用我、玩弄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不可能了。” “难道多年来我对你的好,都不能弥补一时的错误?” 萧念侧过身,冷冷道,“你对我的好,从来就不是为了让我高兴,而是让你自己高兴。” “我真不该放弃皇位,至少大权在握的时候,你还会讨我欢喜,会对我笑。” 附近阴影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就等着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然后禀告宇文邕领赏。高长恭被他惊出一身冷汗,当机立断,打断了他的话,“温国公,我来这里,有几件事相告。” 那位落魄的帝王将手一挥,“我没有心思听!” 他不听,高长恭也要说,“皇上有惜才之心,想招降安德王高延宗和广宁王高孝珩,让他们为周国效力,自俘虏后,一直以高宅美食相待,应该不会有危险。后宫的娘娘、皇子和宫女,我也会想办法劝皇上放了他们” 高纬正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格外冲,“宇文达,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放心去死了?” “温国公误会了,我是怕你担心他们,所以专程过来告诉你。” “哼,他们不好,我能怎样?被困在这方寸之间,连府门都出不去,我尚且自身难保,哪有能耐为他们打算。” 高长恭顿了一下,思考半天,说道,“皇上十分多疑,不可能放心给你自由,但我会尽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是高长恭的兄弟,你也是高长恭的兄弟。” 萧念斜睨了高纬一眼,不屑道,“小人之心。宇文达要想害你,你早已是个死人,哪里还能跟他说这么半天话。” 该说的话,高长恭都说完了,不该说的话,他现在还不能说。起身告辞后,他一去两个月没了踪迹。直到某天的下午,几个太监闯进了府中。他们将一套衣服扔在高纬面前,让他赶紧换上。 提起衣服一看,是一套奴才穿的,高纬一气之下,将衣服撕了一条口子。就算他不是皇帝,好歹也有个温国公的虚名。 “我劝你识趣一些,早点穿上跟我去宫里面圣,免得触怒龙颜,倒霉是你自己。”那领头的公公仗着是宇文邕的侍从,说话十分傲气,仿佛天下再没人能入他的眼。 高纬怒道,“我不会自甘为奴,想借此侮辱我,没门!” 公公对身后的奴才说,“你们两个,把他的衣服全部泼上冷水,这么天寒地冻的,我就不信他不换。” 两个奴才很听话的照办了,连高纬此刻身上穿的那件也没放过。 高纬气得脸色铁青,却仍旧不肯更衣,一身水淋淋的站在那里,直到衣角结冰了,都未屈服。 那公公又想了新招儿,让几个人按住高纬,将他现在的衣服扒下来,硬换上了奴才的衣服。 高纬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们几个没种的阉狗,今日这般待我,他日我定会诛你们九族!” “我让你诛九族!”公公走上前来,往他腹部连打了几拳,挑衅道,“我们做皇上的狗,吃皇上剩下的。你呢,连狗都不如,只配吃狗剩下的。带走!” 看着那几个奴才将高纬押出了温国公府,萧念没有多说什么,因为知道她没有办法阻止。所以,当那个公公让萧念跟他走的时候,她没有反抗,顺从的去了。 兴许是萧念的态度好,公公对她算是客气,除了领路以外,没有恶语相向。 萧念跟在他身后,穿过层层宫门,从宴客的大殿后门而进,在一个小房间里等着安排。从这个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殿中的一切,她透过门口悬挂的珠帘,观察着里面发生的事。 正面,宇文邕面朝众人。下边分两列坐着的,是高延宗、高孝珩和周国的几位王爷,高纬则被几个奴才押在一旁。那几个王爷中,除了宇文达,萧念都不认识。 她看到宇文邕向高纬说了什么,高纬恼怒至极,差点挣脱束缚,跟宇文邕拼命。 不过多时,刚刚带她来的公公再次出现在面前,让她现在就去大殿。萧念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狐疑地随着公公过去。刚进了门,公公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架到萧念的脖子上。 宇文邕向萧念这边瞥了一眼,对高纬道,“夫人已经到了,温国公是不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勉为其难为大家行酒呢?” 负责行酒的多是侍者奴婢,宇文邕竟然要高纬为人斟酒,欺人太甚了!萧念心中愤懑,正要开口,却见高纬逐渐平静了下来,他说,“虽然我是亡国后主,不配他人礼敬有加,但你拿夫人威胁,逼我就范,等到千百年后,自然有人为此作出公断。” 高纬接过奴才递过来的酒壶,挽起了衣袖,向席间走去。他故意跳过周国诸位王爷,先到了高延宗面前斟酒。 萧念的内心极为震撼,高纬为了她的安全,甘心舍弃帝王的身份,任人奴役。为一个人死、或是抛弃江山,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肯为她抛弃尊严,一定是在他心里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她胸膛里有一块地方开始融化,渐渐包容了一个名字。 刚要倒酒,高纬的手就被高延宗挡住了,他望向对方,只见高延宗眼睛红通通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高延宗的暴脾气发作了,他一把夺过酒壶摔出去老远,“宇文邕,我们败在你手里,本没有资格说什么,但像你这么欺负人的,我是头一回见。还说这场宴会是专门为我和二哥设的,看你的做法,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痛快。既然如此,我也把话撂这里,要么换你们太子来行酒,要么一拍两散。” 宇文邕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面无表情地望向殿中众人。 在另一列席位的高长恭坐不住了,高延宗跟以前一样,还是耐不下性子,一有事就莽撞而行。事情未必然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每次高延宗都会搞到剑拔弩张、不可收拾的地步。 “安德王息怒。”高长恭站起身,调和道,“皇上是天子,做事必有他的道理,我们没有弄清皇上的真实用意前,不要意气用事” 刚说到这儿,萧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齐国的事,用不着劳烦周国的王爷说情,不就是行酒吗,夫妻本是一体,我身为温国公夫人,愿意为他代劳。” 不知是不是宇文邕交代,不要伤害萧念,她推开匕首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遭到阻力。萧念从容捡起地上的酒壶,让一旁的奴才换好酒之后,为殿内众人一一斟满了杯子。 宇文邕突然大笑起来,他放下酒杯走到殿中,迎高纬到席上就座。 高纬毫不客气地驳了他的面子,“卑贱之人不敢与诸位贵人同席,请送我和夫人回府。” 气氛再次尴尬起来,宇文邕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笑道,“前些日子,听说温国公后悔丢了皇位,朕以为这是玩笑,打算一笑置之。从今儿个看来,温国公似乎开不得玩笑,那朕得好好考虑一下那些话了。” 高纬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将身上的衣服撕下来,丢到了宇文邕头上,“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你认为我会因为畏惧质疑,可以任人践踏尊严,那你就想错了。” 他挽起了萧念的手臂,大步往殿外走去。 随后,高延宗一脚踹翻酒案,站起身来,瞪着铜铃般的大眼道,“这样闹心的宴会不要也罢,要砍我的人头随时来取,我高延宗绝不哼一声。想让我投降,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高延宗和高孝珩也走了,大殿里只剩下了满脸怒容的宇文邕,以及周国的一干王爷。 高长恭看着离去的几个身影,觉得无比头疼,兄弟们扔下这样的烂摊子,他要如何收拾。 殿外,刚出了大门,萧念就把自己的手从高纬怀里抽了出来,并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高纬追问,“阿念,刚刚你肯为了我,不惜豁出脸面为他们斟酒,怎么转眼就变了个态度?” “我帮你,是看不惯宇文邕的嘴脸,跟感情无关。” “为什么不能有关?我心里有你,你开始不再抗拒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了,不是吗?”高纬用充满希望的眼神望着她,盼着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萧念停下脚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是吧。现在我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2 节外生枝 回到温国公府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 高纬时常画一些有趣的画,偷偷放到萧念常去的地方。她看到以后,起初故意板着脸,后来终于忍不住大笑不止。高纬看着她笑,也跟着很高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没有朝臣和政事打扰,生活惬意得好似神仙一般。 天亮之后,阳光大好,萧念抱了几件衣服,打算在院子里清洗。刚刚放好水,就看到高纬拿着一张纸过来了,一定又是他的新作。 萧念想看看画的是什么,高纬故意藏在身后,不肯拿出来。一个开始动手抢,一个开始逃,两人围着水缸绕来绕去。追了半天还是没有抢到,萧念心生一计,假装摔倒,张开手臂扑向高纬。 高纬担心她会跌在雪地里,将画纸一抛,腾出手来接住她。 画纸随风飞起,打了几个旋儿,才落了下来。萧念跳了一下,伸手去抓,画纸被她的指尖一碰,飘进了水缸里,墨迹迅速被水化开,图像模糊起来。 虽说如此,还是隐约看得出轮廓的。那是一只胖嘟嘟的小猪,正拿着水瓢舀水,动作跟刚刚萧念做的一模一样。她将水面当镜子照了下,嘟囔道,“竟然笑我是猪,哪里像了。猪有我这么长的头发吗?喂,阿纬别跑,给我说清楚。”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高纬早已逃出去几丈远,新的一轮追逐再次开始。 高纬一路跑一路笑,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他转到影背墙后停住了步子,等着萧念追上来再跑。这时候,他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跟在身后的萧念,一时收不住脚,撞到了高纬的身上。萧念圈住他的胳膊,笑着道,“跑那么快,还不是被我给抓到。” 感觉到气氛不对,萧念抬头一看,门口多了位客人。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宇文达,你们是不是没有玩够?还想怎么侮辱我们?” “我来这里,是跟温国公有要事商议,去屋里说吧。”高长恭勉强笑了笑,走在了前面。 刚刚他进门的时候,听到里面的欢笑声,心里泛着苦水。跟萧念一起笑的人应该是他,可现在就算见了面,也要装作陌生人一般。 高纬非常不喜欢这位不速之客,因为对方总是在他最不希望有人打扰的时候出现。他青着脸进了屋里,等着来人摊牌。 将门窗都关严,确定不会有人听到说话声之后,高长恭才表明了来意,“温国公,皇上怀疑你有复辟的念头,上次故意试探。你的表现已经触怒了他,我怕他会对你下手。” “依我看,你比他更像是在试探。” “我是来救你们离开这里的,干粮、盘缠都在门外的马车上,你们现在就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再回到长安来。” 高纬纹丝不动,他警惕地注视着高长恭,“你一向诡计多端,说不准这又是个陷阱。等走到府门口,突然出现一帮人将我们拿下,送到宇文邕那里领赏。” 外面有那么多双眼睛,高长恭不能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得说,“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你跟我素无交情,突然说要帮我们,我怎么可能毫不怀疑。” 该用什么理由说服他呢,高长恭反复思索着。高纬只相信萧念的话,如果说服了萧念,会不会高纬就会答应。但是,萧念似乎比高纬更不容易说通,想半天,问题又转回来了。 “莫说你是在诓我,就算是真的,这天下都是宇文邕的,我能去哪里?与其逃走,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我宁愿选择留在这里,跟阿念安安静静地待几天。”高纬不想再多说什么,扬手指着房门,赶他离开,“如果代奰王没什么事,请自便。恕我们夫妻被禁于此,不能远送。” 自从上次御宴之后,宇文邕想除掉高纬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不常入宫的官吏都能觉察出来。万一有人在宇文邕身边煽风点火,一道圣旨下来,到时候就算高纬想走也来不及了。 罢罢罢,为了救人,什么都顾不得了。 高长恭双膝着地,跪在了高纬面前,恭敬地叩了一个头,“温国公,我无法证明自己的话有多少可信度,但我求你,就算是为了亲人和夫人,尽快离开吧。” 从发梢到指间,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深深刻着三纲五常和忠君爱国的烙印,让他愿意为此不惜付出所有。曾经拼了性命也要执意维护的君主,哪怕对方现在落魄成一个囚徒,在他心里,仍是最重要的存在。 高纬被他搞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望向萧念,想听听她的意见。 “阿纬,他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说话的样子太认真了,不像是开玩笑,我们是不是信他一次?”虽然萧念也被宇文达整过不是一回了,但眼前的人,给她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让她很愿意听他的话,接受他的安排。 得到萧念的回复,高纬很快点了点头,下定决心,“我们同意你的安排。” “我定不会负了温国公的信任。此刻皇上在上朝,趁他不防备,你们赶紧出城,不管去哪儿,只要远离皇都,就是安全的地方。” 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简单包了两件衣服,他们匆匆走出了温国公府的大门。 守卫早已被高长恭支开,唯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外面。车夫接过萧念手里的包袱,帮她放进了车厢,又扶着她和高纬坐进了马车,这才跟高长恭行礼道别。 高长恭催促着车夫路上小心,一定要避开官府和驿馆,走得越远越好。 随着一声“驾”,拉车的马儿迈开了步子,将这处住了数月的府邸抛在了身后。走出去数十丈,萧念忽的掀开了挡在车厢上的布帘,向他道,“宇文达,谢谢你。” 那辆马车越来越远,拐进了一条胡同,彻底消失在眼前。他的阿念跟着别人走了,鼻子竟然有点酸呢。高长恭淡淡地笑了笑,一步步缓缓的往代奰王府走去。 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将事情好好回想一遍。这次办得超出预想的顺利,顺利到让人感觉不真实,或者说,隐隐有些不对的地方。 行李干粮备好了,仔细叮嘱了车夫,甚至没有人阻拦,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高长恭走了估摸有半里地,突然想到了问题所在。就是因为没有人阻拦,才会让他觉得奇怪。宇文邕的眼线布满了整个长安城,温国公府更是多加了数倍人手,怎么可能连高纬离开了,都无人发觉。 想到这里,他忙去追马车,刚刚调转过头,未走几步,就被一驾銮舆挡住了去路。 宇文邕命銮舆暂停,随后向高长恭道,“十一弟,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 高长恭不得不停下脚步,动作僵硬的行礼,“臣见过皇上,臣是想” 话停住了,如果他说去找高纬,万一宇文邕心血来潮,也要一起怎么办。如果被当做内外勾结,局面一定更糟糕。他脑袋里飞速的思考,想寻一个合理的理由。 对方没有等到回答,又问了一遍,“十一弟好像是要去温国公府?” 高长恭含糊道,“刚好路过此地,暂未打算过去。” “不过是一对亡国帝后,惑乱众生之人,有什么事,直接派人传他们过去就是,不值得十一弟亲自跑一趟。” “是。” 宇文邕弯起了唇角,颇有深意地笑着说,“随朕去大兴宫,朕有不少政事需要跟十一弟商议。” 沿途,宇文邕问了不少问题,多数是与突厥有关。正好突厥一战时,高长恭收集了不少相关的讯息,每个问题都对答如流。 到了大兴宫,高长恭发现,这里没有其他朝臣,只有自己和宇文邕两人。 桌上放着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笔画了几条路线,从长安直通突厥,看来宇文邕是想对突厥开战。 周国刚刚灭齐,突厥必会以为周国在休养生息,放松了警惕,此时攻打,一定是出其不意,一举成功。 两人讨论了许久,话题基本接近尾声的时候,宇文邕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十一弟认为,父母与兄弟哪个重要?” 高长恭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便实话实说,“兄弟如手足,但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自然是父母更重要些。” “如果有一天,朕与张太妃的意见相悖,十一弟会站在哪一边?” 高长恭蓦地望向他的眼睛,里面带着一丝诡异的情绪。他心中一惊,是不是宇文邕是发现什么了,故意探探他的口风。他仔细思考后,说道,“母亲一直住在王府的旁院中,罕少出门,每日只接触柴米油盐。皇上日理万机,相信不会因为这些琐事跟她起冲突。” 宇文邕哈哈大笑,拍了拍高长恭的肩膀,“说得在理,朕多此一问。现在天色不早了,十一弟留下来跟朕和皇后一起用晚膳吧。” 高长恭禀道,“谢皇上美意。但是,臣惦记家中母亲,不敢在外耽搁太久,请皇上恩准臣早日回府。” 难怪宇文达诡计多端,有这么个疑心病重的哥哥,换了谁都得多长点心眼,要不然,不定什么时间就脑袋搬家了。 “从小到大,十一弟都是这样孝顺。记挂母亲乃人之常情,朕准了。” 高长恭松了口气,立即行礼告辞。 外面的夕阳就挂在屋角,散发着橙色的柔和光芒,温暖却不刺眼。高长恭退出了大兴宫,往玄武门方向走着。 到现在没有看到来找宇文邕报信的人,高纬他们理应安全了吧。一个下午的时间,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有没有找好客栈休息。 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一出皇宫,立即运起轻功,向温国公府发足狂奔。 他心里不住地祈求菩萨保佑,让他们平安离开,千万不要出事。 等到了府门口,看到外面停着那辆熟悉的马车时,高长恭心里凉了半截,理智告诉他,可能已经发生意外了,但他仍旧怀抱着一丝希望,兴许是高纬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拿的。 没有多想,他点住门口的几个侍卫,破门而入。他默念着,希望一切来得及。 在送萧念和高纬离开之后,车夫一直没有出城,赶着马车在附近兜了一圈,停在了温国公府门口。 他们两个下了马车,才发现终点竟然就是起点。 萧念以为是车夫记错路了,小心提醒了一句,车夫听了只是古怪地笑。萧念被他笑得发毛,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当然,高纬也是一样。 这时候,府里走出来几个人,就是上次逼迫高纬更衣行酒的那些奴才。 跟他们一见面,高纬就明白了今天事情的原委,不用说,一定是宇文邕的安排。高纬向萧念道,“阿念,事情已经明了,不用问车夫了,我们回府。” 萧念轻叹口气,跟在他身后,抬脚迈过了门槛。 公公从奴才手中接过圣旨,向高纬道,“温国公,跪下接旨吧。” “不跪!不要接旨!”萧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疾步走上前来,拉住了高纬的衣袖,向他摇了摇头。 公公唤了奴才上前,厉声道,“岂有此理,圣旨还能选择接与不接?来人,将这两人打跪在地。” 奴才们找来两根木棒,冲着高纬和萧念的腿上打去。一下、两下、三下到第八下的时候,萧念最先撑不住了,双腿一软,身子矮了下去。高纬伸手去接,被她的冲力撞倒在地上,两人狼狈地抱在一起。 公公开始宣旨,除了一大篇华而不实的辞藻外,萧念就听明白了一句话,宇文邕“得到密报,温国公秘密联系朝臣,私自出府,意图复辟齐国天下,现已查证属实,旨到之时,立即正法。” 高纬一阵冷笑,讥讽道,“宇文邕想杀我都想疯了吧。温国公府里,除了代奰王,再没有其他朝臣到过。就算我想恢复大齐,也不会傻到跟皇帝的亲弟弟勾结!” 公公揣起了手,不耐烦地催促着,“皇上早就该把你解决了,一拖再拖,除了浪费粮食,再没有其他用处。反正你的皇位也没了,活不活没多大区别,赶紧自行了断吧,也省得我们费心。” 高纬怒目而视,指着他霸气十足地说,“即便我是亡国昏君,那也是手握传国玉玺的真命天子,是生是死由不得他决定。你回去告诉他,想让我自尽,绝不可能。” “吓死我嘞。真命天子,你怎么不住皇宫里头呢?”公公冷起脸,向身后的奴才们招了招手,“反正皇上是要他的性命,咱们只要能让皇上如愿,具体怎么做,咱们决定就行了。既然他不愿意给自己留全尸,那就用棍子打吧,打到断气为止。” 奴才们提着木棒围了上来,将萧念和高纬堵在屋子的衣角。 就在木棒扬起的一瞬间,萧念闷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皇上怎么会突然下这种旨,我看你们一定是假传圣旨,借机谋害温国公,以此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以前有一个人倒在了在她的面前,那时,最难过的一件事,就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对他的悲伤、他的无奈浑然不知,等到醒来,一切都无法挽回。她曾经无数次埋怨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不多问一句,就算不能阻止,至少会跟他好好说说话,跟他分担一些痛苦,让他不必一个人撑得那么累。 当木棒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记忆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过去,仿佛老天也想让她再选择一次。 像是第一次去兰陵王府,面对宇文达和一群刺客,萧念不自量力地挡在了前面,“我不会让你们动四殿下一根寒毛!” 公公和奴才们互相望了一眼,开始哈哈大笑,萧念居然称呼高纬为四殿下,是吓傻了吧,连排序都搞不清楚了。 高纬原本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苦笑。就算他将萧念留在身边,那又有什么用,她心里最爱的人还是高长恭。他挖空心思地讨好,甚至在明知道萧念的建议是错的,他还是义无返顾地顺着她的意思做。最终,他不过是个过客。与她在人群中擦肩,然后各自东西。 此时正值冬末春初,晌午的时候十分暖和,到太阳一落山,房间里立即冷了。屋里没有暖炉,破败的窗户上透着风,寒意泄了进来。 公公破洞处向外瞥了一眼,催促道,“天要黑了,赶紧动手,好早点回去,免得耽误晚饭。” 木棒重新围了上来,这次没有客气,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高纬将身前的萧念拉到怀里,一手护着,另一手接住了其中一根木棒,用力夺下。再有棍棒过来,都被高纬一一挡开。 “皇上果然没看错,反了反了!快去传大内侍卫,将他拿下!”公公扯着公鸭嗓,抱着头躲到角落里叫嚣着。 有个奴才寻了机会,偷偷往房门溜去,被高纬发现,一棍打在脚踝上,摔了个狗吃屎。 “不许去!”高纬的一声怒喝,将奴才们震住了。几个打算去的,也停住了脚步。 “你们打不过他,还不跑,找死呢!”公公骂着,自己先往门口方向跑了。 高纬顺手从身边拿起一条板凳,向公公扔了过去,一下将他砸倒。这个老太监躺在地上,抱着腿哭号,看样子似乎是腿断了。 “不就是宇文邕想要我死吗,这还不容易。你们现在都滚出去,给我半个时辰,时间到了以后,我自然会让你们有一个交代。” 公公哎呦着接话道,“竟然跟圣旨讲条件,你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就算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通常也是秋后处斩,临死前会给一顿断头饭,特许家人探监。我只要半个时辰,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公公的眼睛转了转,嗯了一声,“好,那我就替皇上答应你了,给你半个时辰。”说完,爬起来就跑了,一点看不出腿受伤的样子。 其余几个奴才,连滚带爬地跟着退出了房间。头儿都离开了,他们几头蒜装什么水仙。 房间里很快就剩下了萧念和高纬两人。萧念不甘心道,“你刚刚为什么答应他们,你无谋反之意,万万不能领旨。” “我不是周国的人,凭什么听他的旨意。刚刚那么说,是诳他们的,趁着现在没有人看着,我们跳墙逃走。”高纬拉着萧念的手,来到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旁边,见萧念有些紧张,他笑了笑,安慰说,“我先来,一会儿等我好了,再把你拉上去。” “哎,你慢点。”萧念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这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开始关心他了。 高纬的功夫虽然不算好,但只要遇不到高手,已经够用了。他站在墙角下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墙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3 真假难辨 萧念等着他伸手拉自己,过去好一会儿,他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阿纬,你怎么了?” 被这一唤,高纬回过神来。他跳下墙头,站回院子里,面色肃然,“我们走不了了,外面都是宇文邕派来的大内侍卫。” 宇文邕铁了心要斩草除根,让高纬没有逃走的机会,说不定,连他的身后事都准备好了。 萧念一着急,脱口道,“那我们尽量拖延时间,兴许能等到宇文达来,他可能会救我们。” “宇文达是个奸诈小人,故意引我们入圈套,那圣旨上面的罪名,就是拜他所赐!”高纬静了静心,握起她的手,掌心里传来了一阵冰凉。他极为自然地替她暖手,轻声说,“回屋吧,等等看看,没准儿会有转机。” 天色越来越暗,两人的面容在对方的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 高纬找出火石,将以前不舍得用的蜡烛都点着了,屋子里闪着明晃晃的一片烛光。他端了一盏烛台,来到萧念身边坐下,顺手将烛台放到了一旁的桌上。两人近在咫尺,隔着厚厚的冬衣,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萧念的眼睛里映着火焰,火焰中有他的影子。 很想找个话题跟她聊聊,每次要开口的时候,高纬又会考虑这个时候聊是不是适合,于是,一拖再拖。两人的沉默,将四周感染了,连火焰都是笔直地燃着。 “这样干坐着真是浪费时间,说点什么吧。”高纬终于打破了寂静,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透着一丝单薄。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很任性。喜欢什么,就会不计时间和代价,一味的得到占有。府里人畏惧我的身份地位,都由着我的性子。我的坏脾气愈来愈烈,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除了四哥。四哥教我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把自己会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教给我,我不但没有说声谢谢,还时常故意惹他生气、抢他的东西。事后我常常后悔,不该那样对待四哥,但到了下一次,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他是对我最好的人,却被我伤得最重。” 烛火跳动了一下,一阵清风从窗口吹进来,将破损的窗纸吹得颤了几下。萧念没有打扰,依旧坐在那里,静静地听他说话。 高纬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或许你说得对,我是个自私的人。小时候,父皇跟六皇伯忙着抢皇位;太后每天做的事情只有一样,就是等圣旨入宫;乳母关心的是权势,利用我排除异己。我不知道被人关心、疼爱是个什么滋味,等我知道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寥寥可数,仅剩下了一个你。我想对你好,但不知道怎么样做,一不小心就让你离我更远。” 萧念说,“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接近你吗?” “因为我是皇帝?” “是因为你认定了自己是皇帝。” 高纬茫然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你放不下皇帝的身份,把自己摆到一个别人不能碰触的位置,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亲手掘了一道任何感情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过去,高纬给萧念进封号,赐隆基堂,造七宝车,每一样都是隆恩,萧念并不领情。不是她不懂感恩,而是这些东西里面,让人感受不到他的真情实意。在温国公府里,高纬失去了一切,而这时他所给萧念的,才是一个寻常人的感情。 高纬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没有早点明白这个道理,那样,他就不会孤家寡人这么多年。他握住了萧念的手,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她,“阿念,如果我改了,你会不会像爱四哥那样爱我?” 在这之前,萧念已经骗了他太久,将两个人折磨得满身疲惫。她满怀歉意地说,“我不想再骗你了,我心里的人是他。” “四哥怎样对你,我可以跟他一样。除了容貌,保证让你感觉不出原来的我。我愿意试着去做,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四殿下做什么,都是由心的。他不会刻意模仿一个人,也不会抓着一样东西死不放手。你就是你,永远学不成他。” “不要那么着急盖棺定论。这几个月,我努力在改变,兴许很快就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你可以试着改掉自己的缺点,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不是他。” 高纬的眼神怪异起来,“阿念,你是不是还在恨我,要不然,为什么总不肯好好跟我在一起。” 萧念甩开他的手,皱起眉头,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你为什么总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干脆下旨命令我爱你好了。” 高纬从背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别生我的气,我会改,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他总是不经意间说错了话,他不是故意的。 萧念突然觉得自己和高纬都很可怜,一个不得不留在杀夫仇人身边,一个拼了命地追求不爱自己的人。她的眼睛望向窗外,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一把星星撒出的银河正在闪烁着,将夜色点缀得绚烂无比。要有月亮就好了,团团圆圆。 几个灯笼从府门口进来,穿过了院子,直奔房间而来。几声模糊不清的叮嘱,随风传入萧念的耳朵里。那人在说,他快到了,再不动手就迟了。 那人口中的他是谁,萧念猜不出来,但直觉告诉她,随着这几个人来的,有种东西叫做危险。 房门被撞开,屋子里的烛火连着猛跳了数下,公公带着几个奴才和侍卫冲了进来。萧念的直觉没错,他们来执行宇文邕的圣旨。 公公下令将高纬拿下,侍卫们很快上前,用刀枪将高纬和萧念围了起来。双拳难敌四手,不需多时,高纬必定会被擒住。 高纬抄起桌上的烛台,护在自己和萧念身前,质问道,“你答应过,给我半个时辰,到现在不过三刻,突然出现在此,所谓何意?” “死都要死了,跟我较什么真。” 高纬哼了一声,目光凌厉,将手中的烛台向前一挥,燃烧的火焰将冲上来的侍卫逼退了几步,“既然你说话不算数,也别怪我食言。今天,我跟你们拼了,就算是死,也绝不死在宇文邕和你们这帮阉狗手里!”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高纬分明是不要命的来头,谁先上谁先死。虽然端着周国的饭碗,但这点俸禄远不值得他们豁出性命。 公公急得跳了起来,将圣旨高高举起,“赶紧动手,一会儿交不了差,我们的人头都得落地。” 既然上不上都得死,那就上吧,说不准高纬是花拳绣腿,几下就能把他摆平。其中一个侍卫嚎了一声,向高纬冲了过来,拿着刀乱砍一气。砍了半天,什么动静都没有,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墙角,正对着破旧的木柜瞎忙活。 其他侍卫笑得前仰后合,高纬的脸上也浮出了一丝笑意。 那个侍卫赶紧退回来,忐忑不安地望着公公气紫了的脸。公公一把夺过他的刀,往他身上砍去,刀落到半空,又收了回来,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等我回去禀报上头,再慢慢收拾你。” 公公想要带头往前冲,提着刀刚走了两步,见高纬气势骇人,收住了步子。他扯着嗓子吼,“圣旨啊!你们愣着干什么!” 混不过去了,侍卫们不得不一拥而上,要用人海战术,以取得最终胜利。 高纬也打起精神,专心应对。刚开始还能应付,时间一久,他的动作渐渐慢了,身上多出了数条伤口。 萧念挣扎了两下,想要退到一旁,免得影响他,“他们的目标是你,放开我,没了拖累,你肯定能顺利逃走。” 高纬立即将她拉了回来,“你傻啊,这么多人围着,你只要离开我超过一尺,就会在他们的刀下丧命。” “但是你” “知道我功夫不行,就闭嘴,别打扰我。”高纬凶巴巴地训道。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心里是关心她的,偏偏要用一种让人很难接受的方式表达。 兵器的撞击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大,萧念看到高纬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不是高长恭或者宇文达,武功稀松平常,无法进皇城如入无人之境,没有足够好的轻功带她离开包围,甚至连仅有的皇权天下也丢了,却没有因此弃她独自逃生。 或许他还不够资格当一个英雄,但绝对是个铁铮铮的汉子。 这时,高纬将桌子掀了起来,上面的摆放的几个烛台瞬间飞了出去,趁着侍卫们躲闪的片刻,他带着萧念,飞奔出了房间。 逃出去之后,马上离开长安,去更远的地方,让宇文邕一生都找不到,他们就能安全了。 当他们满怀希望地出了府门口,拐出这条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铠甲士兵。 宇文邕设了这么多障碍,是在把高纬当猴耍,给他逃跑的希望,然后一次次扼杀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 高纬和萧念重新回到了房间里,他向公公说,“你欠我一刻钟,反正我逃不了,让我跟阿念再说几句话。” “你想拖延时间,别做梦了,皇上不会改变主意!” “那我就在死之前,先杀了你垫背。”高纬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落在公公的脸上,几乎将他灼伤。 公公瞪着一双小眼,惊得倒退了一步。左右的侍卫都在看着,他扶了扶歪了的帽子,“那就再给你一刻,到时候,我不会再亲自过来,外面的士兵自然会替皇上分忧。” 他让房内的其他人都先下去,将房间腾了出来,留给高纬和萧念独处。 高纬牵着萧念坐下,“你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吧。阿念,你能不能看在我与四哥有三分相似的份上,真心对我一次?我不贪心,一点点真心就够了。”高纬望着萧念的眼睛里闪着光,看得她浑身被火烧一样的难过。 萧念突然紧紧抱住了高纬,两人之间再没有距离。她的声音沙哑起来,哽咽道,“如果没有四殿下,你会走进我的心里,我想,我也会愿意跟你一起生活。” 高纬长舒了口气,脸上满是知足的笑。他拍拍萧念的后背,摩挲着她肩上柔软的发丝,“值了,一切都值了。阿念,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管是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你不是想为四哥报仇吗?现在动手吧,杀了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极为不起眼的小事。听到萧念耳朵里,却是一声炸雷。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这么多日子,他一直想尽办法地求生,一定是很想活下去的。 曾经,她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挫骨扬灰,而今,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将她心中的恨意消磨得差不多了。她甚至发现,高纬没有想象中的可恨。 他们用了几年时间的相处,从最初的排斥到接受,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现在竟然要她亲手毁掉一切,她做不到。 “你死了,四殿下也不会活过来,我不想报仇了,换个要求好不好?”萧念躲在他怀里,双手将他的手臂抓的紧紧的,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像高长恭一样,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接下来,高纬说了一句让她震惊的话,“好,我换个要求。在我死后,我想让你为我殉葬。” 萧念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这是多想让她动手,才会想出来的办法。既然高纬这样说,她照做就是。萧念缓缓地从发髻上取下金簪,攥在掌心,飞快地刺入了高纬的后胸。 滚烫的热血溅到了萧念的手上,那感觉通过手臂传到心里,由内而外撕扯着她的身体,痛得泪都流了下来。 “你肯为我流泪,一定是原谅我犯的错了。”高纬笑了,是放手后的释然,“小时候,我要是肯多用点功,将四哥的本事都学会,就能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不过,那样可能就没机会看到你为我哭了。谢谢你维护了我的尊严,没有让我死在那帮阉人的手里。”高纬尝了一下萧念脸上的泪,是咸的,“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愿望,我没办法让四哥活过来。不过幸好,还有一命可以给你,总归没有让你两个愿望都落空。” 萧念泣不成声,“我当时是在气头上,说出来的不是真话。” “以前皇位还在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敢对我说假话。直到现在,我仍是分不出真假,常常被骗很久。但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小时候被陆令萱利用,长大了又被我骗,你怎么这么傻。如果能重来一次,你不要生在帝王之家了,好不好?那样,就算你分不出真假,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欺骗你。” “再来一次,我还是要做皇帝。只有做皇帝,才能用权利把你强留在我身边。”高纬轻轻靠在萧念的肩头,嘴角微微翘起,缓缓合上了眼睛。 萧念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将高纬抱得更紧。 这一年,高纬二十一岁。在他这一生中,有过任性妄为,有过滥用奸佞、残杀暴虐,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份真情。世人眼里昏庸无能的北齐后主死了,死在他深爱的女人手里,过往的一切罪恶都被这一支金簪了结。 萧念想起了老道士曾经说过的话,他说齐国的国运系在这金簪之上,还说萧念以后会母仪天下,没想到事情一件件发生了。 她爱的人死了,爱她的人死了,想报的仇报了,不想报的仇也报了。当初以为老道士说的是笑话,结果反而是她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现如今,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她在意? 萧念将高纬平放到地上,用攥在手里的金簪,对着自己心口扎了下去。人来世上一遭,到头不过是一场空,枉自辛苦数十年,不如干脆结束这一切。她躺到了高纬的身边,看着胸口的衣衫被浸透,血像泪一样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4 代奰王妃 往日一到夜里,温国公府的守卫,会在门口挂两盏灯笼。今天,外面黑着,高长恭越发着急。 飞一样地狂奔进房间,发现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他连忙过去试探了一下鼻息。高纬的身体已经凉了,没有救活的可能,萧念一息尚存,如果救得及时,或许可以活过来。 高长恭顾不得悲痛欲绝的心情,先救人要紧。 看到萧念的致命伤,他犹豫了一下,这个位置实在不方便医治。 萧念的气息越来越弱,容不得他多想。所谓病不避医,这些忌讳姑且放一放。高长恭迅速点了她身上的穴道止血,取下了金簪,然后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替她包扎伤口。 刚刚包好,正在为她系衣襟的时候,公公闯进了房里。他看清房间里的人是谁之后,一声不吭,马上转身向外走。 高长恭喊住他,问道,“公公是奉皇上的命令来的?” 公公一脸谄笑地回到房间,“回十一殿下的话,老奴奉皇上的旨意,来探望温国公。” “皇上可曾有什么交代?” 公公的眼睛转了两圈,看十一殿下的模样,似乎很关心这两人,要说是皇上要逼死他们,没准儿自己当场就被一扇子打死了。“就是问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让老奴给温国公置备下。” 高长恭发现公公神色有异,袖口露出了一角明黄色的布,知道他没有说真话。“把你袖子里的圣旨拿出来给我看看。” 公公连忙将圣旨往袖子里面塞了塞,死不认账,脸上依旧堆着笑,“十一殿下真会开玩笑,就是一趟寻常的串门,皇上颁什么圣旨啊。” 高长恭不跟他多说,直接点了他的穴道,自己搜了出来。抖开圣旨一看,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在刺着他的眼睛。这哪是什么圣旨,分明是索命符。 今天,宇文邕让他去大兴宫议政,一定是已经怀疑高长恭的意图,故意调开他。要不是他赶来温国公府,连萧念的命都保不住。 高长恭问,“跟我说实话,皇上还说了什么?” 公公知道没法再隐瞒,主动坦白说,“皇上说,等事儿完了之后,将温国公用草席裹了,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掉。如果十一殿下问起来,就说不知道,当做是他们两个已经安全离开了长安城。” 高长恭脑袋轰的一下。宇文邕想得如此周全,连怎么应对他的事儿都想到了。如果不是他察觉到异常,来此证实一下,真有可能被他蒙骗过去。高长恭给公公解了穴道,将圣旨还给他,说道,“你回去复旨吧。温国公和夫人暂且不要动,我会替他们安排。” “皇上要是问起经过来,老奴该怎么回答?” “照实回答。” 难得殿下没想招儿难为他,赶紧跑。公公如获大赦,怀揣着圣旨,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高长恭将萧念抱回了代奰王府,并安排人为高纬办了后事。 举行葬礼那天,高延宗和高孝珩一起为高纬送行,晚上回府之后,知道大齐复国无望,竟吞了毒椒,以身殉国。 几天之内,高长恭连续失去了三位兄弟,精神受到了很大打击,比往日更沉默寡言了。 宇文邕很快得到了密报,知道萧念现在在代奰王府。他将这件事看简单了,以为他的十一弟偷偷放走高纬,是为了萧念。既然如此,索性将萧念赐入了代奰王府,反正鲜卑人向来有夫兄弟婚的风俗,高长恭死了,他的妻子被弟弟宇文达收入府中合情合理。 至于高纬的死,宇文邕栽赃到了刺客的身上。为了齐国的忠义之士不会因为此而闹事,他释放了高纬后宫的家眷,并为枉死的斛律光将军平反、重修兰陵王墓,甚至减免赋税、大赦天下,这些安民措施起了很好的效果,国内在短时间内未见任何波澜。 现在,齐周两国基本平定,宇文邕终于有时间来施展更大的野心。他要御驾亲征进军突厥,担心此去时间太久,国内生变。苦思良久,他想到了对策。先让皇太子宇文赟监国,又将掌握重兵的众位王爷赶往封地,每年来长安述职一次,其他时间,未有诏命不得入京,违令者以谋反罪论处。 虽然封地多是荒蛮之地,但离开长安,未必然不是好事,至少那里熟悉宇文达的人不多,不容易被人发现高长恭的身份。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高长恭带着王府的家眷,赶赴潞州。 自那天至今,萧念一直昏迷着,高烧不下,无法赶路。高长恭专门为她找了一辆马车,铺上厚厚的被褥,让她躺在上面,自己则在一旁照顾。 在守着她的时候,听见她口中常常喊出几个名字,还说了一些简短的话。可惜她身子太虚弱,没有力气将话连贯起来,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起初高长恭仔细听听,后来发现根本听不清,索性不听了,等她身体好些了再问,到那时,自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抵达潞州后,郡守想把自己的府邸腾出来给高长恭住,等新王府落成后再搬迁,这个提议被拒绝了。高长恭让他找一处闲置的民房即可,无需大动土木。 皇帝的亲弟弟连王府都没有,只住普通民房,太不成体统。 左找右找,寻了几处大宅子,高长恭都没有同意。毕竟有一大家子人,民房住不开,最后实在没有办法,郡守买了一处四合院,好说歹说,总算让高长恭勉强住下了。 正房留给母亲张女毕,萧念被高长恭安置在了东厢房,代奰王妃和丫鬟则住在西厢房。 代奰王妃名叫李笘,是大将军李贤的千金,大家常喊她笘娘。她无需点黛的墨眉弯得恰到好处,明眸翦水,朱唇一点,玉般皓齿。一转身,连四周的百花都跟着黯然失色。见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赞叹她的美貌,是周国公认的第一美人。 世人都知道她眼光颇高,加上家世显赫,一直没有能被她看上的如意郎君。尚未出阁时,有许多王孙贵族前来提亲,都被她想方设法拒之门外。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其他人来提亲人的心情,就算被冷落数次,回去之后,隔不多久,又派媒人来了。 宇文达对此早有耳闻,他之所以要娶笘娘为妻,是因为他觉得,不娶妻则已,要娶就一定要娶第一美人。 经过多番打探,了解到笘娘喜欢木雕,他专门拜入名师门下,学成之后,选用上等紫檀木,亲手雕了一套十二生肖,让媒人送去李家说亲。 结果喜忧参半,喜的是笘娘收下了木雕,忧的是媒人被赶出来了。 看来佳人并不喜欢软的,那就来硬的。当然,强占女子的事情,宇文达是不干的。不是干不出来,是他那时年轻,资历尚浅,不敢招惹李贤这位三朝元老。 这没能难倒宇文达,很快想出了一个可能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的办法。 那一天,笘娘正带着丫鬟缀儿在集上买丝线,宇文达突然从暗处跳出来,冲上去就把人家小姐的外衣给扒了。虽说里面穿着别的衣服,不会走光,总归是被非礼了。笘娘哪儿见过这阵势,哇的一声,当街哭得梨花带雨。没多久,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 事情很快传到了将军府,李贤一个年过六旬的老爷子,冒着闪腰的危险,拿着菜刀追了宇文达七条街。 这年头,名节比命还重要。原来到李府提亲的人多到踏破门槛,这事一出,立即门前冷落鞍马稀,偶尔几个来说媒的,也都是娶回家做妾。起初,笘娘还挑三拣四,这样一来,只要有人娶,她就嫁。 过了半年,以美貌名动京城的李笘,突然出阁了,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当街扒她衣服的家伙。 李老爷子是很生气,气完了事情还得解决。依照对宇文达的了解,做法虽然超凡脱俗了点,人到底是不错的,他大可以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他。更何况,宇文达是皇子,身份地位完全配得上笘娘。 成亲之后,宇文达没有辜负岳丈大人的期望,成为所有人眼中羡慕的好男人,不说别的,光是为笘娘做的木雕,就摆了满满一面墙。 这次来潞州,笘娘选了几件喜欢的木雕带着过来,其余的留在了长安的王府里。 得知自己要住到西厢房的时候,笘娘不是很高兴。东尊西卑,她毕竟是代奰王的正妃,却要屈尊于一个嫁过两次人的妾室。笘娘嘴上不说,心里系着个疙瘩。 倒是缀儿忍不住,去找了高长恭,把想法告诉了他。高长恭听后,马上将东厢房让了出来,抱着萧念搬进了西厢房。 笘娘没有因为住的地方换了,就跟着开心起来。 自从她夫君去了齐国,这几年里聚少离多不说,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尤其是萧念一来,夫君整日陪在她身边,自己的房门更是连迈都没迈过。 论相貌、家世、地位,哪一点都不输给萧念,为什么就失宠了呢。 到了午饭的时间,缀儿进房来的时候,笘娘正抱着那套十二生肖的木雕发呆。连唤了几声,她都没有反应。缀儿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笘娘冷不防被她这一拍,吓得打了个哆嗦,看到是缀儿才安下心来。她沮丧道,“缀儿,你有没有发现,殿下像是变了个人。” 缀儿往桌上端着菜,边忙边道,“早感觉出来了,怕王妃听了不开心,就一直没敢说。” “殿下对那个萧念好的没边,天天守着不说,还亲自喂她吃药。成亲这么多年,他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王妃为什么不直接问问殿下呢,跟他一说,指定会回心转意的。” 笘娘趴在桌子上,望着碗里的米饭,唉声叹气,“那不是摆明了我在争风吃醋吗,他不会喜欢的。” 缀儿摆好碗筷,来到笘娘身后,替她捏着肩。过了会儿,她一脸兴奋地说,“王妃,缀儿想到个办法,咱们等她身上的伤好了,就替她找个婆家,把她嫁了,你说怎么样?” 以为什么好主意,这办法肯定行不通。 笘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是皇上赐的,别说是侍妾,就算是倒夜香的,我也不敢赶她走。” “那就让她变成一个疯婆娘,殿下一定会讨厌她,重新回到王妃身边来。” “你就不会想一个正常点的办法么,这么缺德,会被老天爷劈死的。” 缀儿撅嘴道,“她就不缺德吗,殿下和王妃本来多好的一对儿,生生被她搅和成这样。” “算了,别瞎想了。先等她醒吧,到时候我去跟她谈谈,看看能不能说服她。”看着桌上的饭菜,笘娘一点胃口都没有,让缀儿都撤了下去。 西厢房里,萧念虽然没有醒来,烧是退下去了,也不再说胡话。恢复得这么快,全靠院里名叫辛宿的女大夫,还有高长恭衣不解带地照顾。 这天辛宿又来把脉的时候,高长恭向她打听萧念什么时候能醒。 辛宿望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想让她现在醒?” 高长恭点了点头,当然是越早醒来越好了。 “这个容易。”辛宿拿出银针,在萧念身上扎了几个穴位,过了不到一刻钟,就看到萧念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医术真是神了!高长恭连忙道谢,辛宿却摆了摆手,“不用急着谢,反正一会儿她还会昏过去。”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辛宿回头一看,高长恭正一脸惊愕地站在那儿。辛宿没好气道,“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不是要她醒过来吗?你又没说醒来就不能再昏过去了。有什么话赶紧说,下次醒过来估计要等很长时间。” 说罢,辛宿抱起药箱,回了自己房间。 萧念的视野里一片模糊,揉了揉眼睛,仍旧是看不清东西。 高长恭扶她坐起来,怕她身体虚弱坐不住,又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这样舒服些吗?”他关切地问。 萧念用力睁大眼睛,打量着身边的人。身影和声音都很熟悉,她激动地说,“四殿下,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高长恭的身子僵了一下,怎么被认出来了,难道是今天忘记易容了。他摸了下脸上,正戴着易容面具,按理说,不会被认出来啊。 正疑惑着,萧念抓紧了他的衣角,努力挪到他坐着的地方,枕在了他的腿上。她长舒了口气,“四殿下,是不是人死了之后,都看不清东西?” 原来她是猜的,高长恭放下心来,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淡淡地回答,“你还活着,并且会很快康复。” “我现在是梦里?我好像是第三次梦见你了,前两次都是噩梦,醒来之后很难过。这次你给我一个美梦好不好,心痛的滋味,我不想尝一次。”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梦?” 萧念脸上毫无血色,黯淡的眼睛里盛满了幸福的回忆,“我很想念你舞剑的样子,有很多花瓣飘在剑后,屋子里满满的都是香气,那情景,美得让人窒息。” 记得来潞州的路上,似乎有一片桃林,这个季节,桃花开得正好,满足她的这个愿望,一点都不难。 高长恭替萧念穿上厚厚的衣服,又披了一层暖和的斗篷,背着她走出了四合院。 迎面有风吹来,高长恭提醒她裹好衣服,不要被吹病了。萧念无力地贴在他背上,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桃园,高长恭把萧念放到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坐下,自己折了一根桃枝,握在手中当做宝剑。 “阿念,我要开始了。”高长恭将手中的桃枝挥了出去,香气随着他的动作飘出老远。 枝头的桃花似乎也被吸引,纷纷落下枝头,投身这冲天香阵之中。他反手一收,万片花瓣被风扬起。回身一转,漫天缭绕。 粉色满目、鸟鸣幽林、泉响空山,仿佛置身于一幅锦绣画卷,伸手便能触摸到画师的笔锋。 这样的情景真美,要是能看得清楚,就更好了。萧念看了一会儿,眼前模糊的影子,渐渐融在一起,化成一片片光斑,最后彻底变成了一片白光。只剩下耳边轻盈的脚步声,和沁入心扉的香气。 隐隐觉得有些累了,萧念靠在石头边,想要合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高长恭正舞着,忽然听到林间有第三人的呼吸声,他放缓了动作,寻了空隙,将一片花瓣当做暗器射了出去。 花瓣在飞出去的一刹那,仿佛变成了一把利刃,将遮挡那人的桃枝击断,暴露了来人的身份。 笘娘吓得抖了一下,慌乱地走出来,她支吾道,“殿下,我见你背着她出来,怕你们出事才跟来的。”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笘娘不会武功,就算出事,她跟来也只能添乱。 高长恭没有戳破,收住身形后,软言细语地说,“谢谢挂念,我明白你的心意。这里有风,你早点回去吧,我们很快也会回去。” 他的动作一住,悬浮在空中的花瓣偏离了轨迹,簌簌而落,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笘娘的眼睛里满是羡慕,原来她的夫君,除了木雕,还会这样讨人欢心。可惜的是,对象不是自己。她失落道,“什么时候殿下也能舞一次给我看。” 高长恭差点忘记现在的身份,他是代奰王,要替宇文达照顾好家室,最起码要做到的,就是让家人和睦。 他淡淡一笑,将手中的花枝送给了笘娘,“花期虽短,情意长存。笘娘,如果你喜欢看,下次再舞的时候,我带你一起来。” 笘娘很是开心,连连点头。片刻后,她说,“殿下,自从萧念来,我们还没有认识一下,我能不能跟她说几句话?” 略一迟疑,高长恭答应了她的要求,主动退出去几丈远,让她们慢慢聊。 走近萧念坐着的那块大石头,笘娘跟她打了个招呼。萧念没有反应,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笘娘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蹲下身子,看看她在干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萧念双目紧闭,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笘娘壮着胆子,伸手去试了一下鼻息,微弱的气流吹到手指上,没有一丝温度。 在远处回避的高长恭,听到笘娘一声惨叫,忙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笘娘抖成一团,指着萧念,颤声音着说,“她好像快死了。” 高长恭迅速握住了萧念的手腕,搭脉一试,果然情况危急,“我先带她找辛大夫,笘娘,我不能送你了,你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流连。” “嗯嗯,我知道了。” 高长恭将萧念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抱起她往四合院赶去。一进大门,直奔辛宿的房间。 此刻,辛宿正照着医书配药酒,一点一点拨着药秤上的准星,即便身后有人喊她,仍旧不予理会,仍全神贯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高长恭心里再焦灼,也得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宿终于忙完了。不等对方开口,她已经开始为萧念把脉。她迎向高长恭担忧的目光,平静地回答,“回去灌两碗参汤,三天后就能醒来。”辛宿冷得像是一尊冰雕,哪怕火烧眉毛,她都波澜不惊,泰然处之,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着急担忧的事情。 “她会不会再昏过去?” “只要你不用木棍敲她后脑勺,应该不会。” “我还有个问题,辛大夫,她的眼睛看不清,以后能恢复吗?” “想让她现在看清?” 高长恭想起了上次解决的昏迷问题,不敢再多说什么,“不用,我只是问问。” 辛宿盯着高长恭看了半天,面无表情道,“她几天没吃饭,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5 膝上弦断 三天后,萧念如辛宿所言,果然醒来了,连眼睛也恢复了明亮。四下打量了一番,环境十分陌生,不像是以前曾到过的地方。桌旁还有一个白衣男子,正单手撑着额头小憩。 高长恭听到床上有了声响,马上睁开了眼睛,“想要什么?我帮你找。” “阿纬怎么样了?” 她醒来问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高纬,这是高长恭没有想到的。他走过来,将落到地上的被角放回床上,替萧念盖好后,才告诉她答案,“我为他办的白事,长安北郊很安静,没有人会去打扰他。” “为什么两个人里,只有我自己活着?” 高长恭早已埋怨自己无数次,他歉意道,“我被皇上召去商议朝政,等议完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救他了。” 萧念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高长恭告诉她,这里是潞州,距离长安九百里。又问了几个问题,知道阿秦和皇后他们都被释放之后,萧念突然说,“在昏迷的时候,我梦见四殿下了,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我知道,那就是他。” 高长恭说,“有梦就好,总有一天会成真的。” 萧念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襟,情绪十分激动,“你告诉我四殿下的遗体在哪里好不好?我知道你不会毁了的。我的要求不高,你让我看一眼,在他坟前叩一个头,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一丝酸楚涌上心头,他多想告诉萧念,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一旦揭开,笘娘一定会怀疑是他杀了宇文达,并将事情闹大,那时他必死无疑。他可以死,但他答应过宇文达,要照顾好王府的家眷,他不能辜负宇文达的信任。 “现在不行,等时机到了,我会带你见他。” “什么时候时机能到?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至少要等宇文达活过来,问题是,宇文达什么时候能活过来?高长恭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萧念放开了手,软软地躺了回去,“你不告诉我,我会等。直到你瞒不下去,或者我自己查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萧念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开始走出房间,到外面晒晒太阳。 院子里有几株紫藤,一串串藕荷色的花挂满了长廊。旁边是一架秋千,随风向微微晃着。 萧念坐到秋千上,纷飞的思绪,唤起了旧时的记忆。上次坐秋千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很多年前,那会儿萧府还在,阿秦也在。一转眼,就剩下了她自己。不过,宇文邕已经将齐宫的人放了,阿秦不再是奴,应该会比过去开心的。 正想着,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秋千动了起来。她从地上看到身后多了一个影子,那人正在推着秋千。 萧念向那影子道,“宇文达,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去陪王妃吧。” “我是笘娘。我想找你谈谈,你有时间吗?” “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笘娘转到她面前来,忐忑不安地说,“我想跟你聊聊咱们两个的事。我是殿下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过去他对我很好,我和他就像是” 单听了个开头,萧念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你不用继续说了。我有喜欢的人,而宇文达也在很久之前说过,他的王妃比我好看的多,他对我没有兴趣。我跟他是叔嫂关系,不会有其他的感情纠葛。我留在这里,是因为除了这个院子,外面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是我想多了,可能是为人qi都容易多心,你别介意。” “没关系。对了,你那里有琵琶吗?如果有的话,借给我一把。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待得有些无聊。” “有,等会儿,我让缀儿给你送过去。我没什么事了,你好好休息吧。”笘娘的眉间舒展开了,笑逐颜开地回了东厢房。幸好她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前来问罪,万一将两人的关系搞坏,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实在不方便。 笘娘刚走,高长恭就来了。他望了一眼那个身影,问萧念,笘娘来找她做什么。 萧念回道,“我已经痊愈,你不用挂念我,多去对面陪陪笘娘,这段时间,你冷落她了。” “这个,白天有时间的话,我会适当陪陪她。” “我的意思是,以后你不要来找我,每天都去东厢房。” 高长恭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能那么办。他尴尬万分,要不是有易容面具挡着,一定能看到他涨红的脸。 萧念站起身来,往前迈了一步,尚未恢复元气的身子一时难以支撑,趔趄了一下。 高长恭伸手扶住了她,关切道,“我送你回房。” “我是你嫂子,希望你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要忘记这一点。”萧念推开高长恭,蹒跚着走向自己房间。 她曾经说,想要跟他去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现在遂愿了,他们在一起的愿望反而变得更难。 高长恭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直到太阳当空,影子缩到脚底一团的时候,他才想起,今天的药没给萧念煎。他匆匆赶去了辛宿那边。 等煎好药,端着回到西厢房的时候,他看到地上放着一张纸,似乎是被风吹出房来的。随意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写了一首短诗: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进门之后,他看到萧念不在房里,只有一把断了弦的琵琶摆在床上。 他放下药碗,喊着萧念的名字,四处寻找她的去向。 按理说,萧念现在的情况,是走不了太远的。即便能出大门,必定会从辛宿的门前经过,他不会一点没有注意。 就在他找得焦头烂额时,突然听到正房那边有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那是张女毕住的房间,她一向独居,怎么会有其他人出现,难道是萧念在那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高长恭立即往正房那边赶去。 房间里,张女毕一脸怒容地坐在正面,手里握着鞭子,旁边站着的是缀儿,萧念跪在蒲团上。 高长恭问道,“娘,今天看上去怎么这么生气?” 张女毕一声怒斥,“跪下!” 虽然高长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依言跪到了萧念身边。 缀儿走到他们面前,主动解释说,“老夫人是生这个妖女的气。她见兰陵王位高权重,就嫁给了高长恭;高长恭被鸩杀之后,就攀上了高纬的高枝;等高纬死了,她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来祸害殿下您。这样也就罢了,居然写诗怀念高纬对她的好。她这样一个无耻的女人,在院里天天转悠,老夫人当然会看不惯了。” 张女毕厉声问萧念,“我给你一个机会解释,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念不但没有害怕,反倒十分平静地说,“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应该问问自己的儿子宇文达。至于琵琶,是跟笘娘借来解闷儿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弦那么容易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首诗。” “没有问你这些,我要知道的是,肃儿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什么背叛他!” 萧念昂起头,分辩道,“我没有背叛四殿下,我是为了给他报仇!” “不要以为我这个老太婆好骗。报仇有很多办法,你却偏偏选了这条路,你觉得这样说出来,有谁会相信!” “害死四殿下的人,不是权臣就是手握重兵,像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靠什么报仇?我也是被逼无奈才会这样做。” 张女毕握着鞭子的手上,骨节攥得发白。沉默了一会儿,她猛地扬起鞭子抽了下去,怒火随之发泄出来,“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不听我的话,肃儿就不会出事,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萧念知道,她这位婆婆对高长恭有种几近疯狂的偏爱,不管好事坏事,只要沾上了高长恭,就跟她讲不通道理了。萧念咬紧了牙关,等着忍受身上即将到来的痛楚。 听到鞭响,萧念却发现自己没事,转头去看,那一鞭子,抽得竟是身旁的人。 张女毕一旦动手,就不会轻易停,鞭子持续不断地落到了高长恭的身上。 往日上战场的时候,身上负伤是常有的事,鞭笞的痛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被亲娘毫无理由地抽,心里实在是难受得很。 高长恭开始明白宇文达过去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体会到为什么他跟钻了牛角尖一样地想杀自己。对宇文达来说,高长恭是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门槛,一直拦在那里,让他痛、让他恨、让他癫狂。 站在一旁的缀儿慌了神,起初她是气不过萧念独占殿下,故意找茬儿。原本她是打算让萧念吃点苦头,自己离开,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超出预想。要是被王妃知道了,一定得罚她。 缀儿趁着他们没注意,悄悄逃出去,溜之大吉。 张女毕还没有停手,高长恭身上的白衣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萧念看不下去了,今天的事与他没有一点关系,张女毕分明是不管是非,故意拿他出气。她侧身挡住高长恭,替他说情,“老夫人,他没有错,你不该罚他。” 张女毕用鞭子一指,“有没有错,我还没有老到分辨不清的地步,用不着你来教我。” “不论如何,他都是你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你不能对他这么残忍。” “我跟他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赶紧走开,要不是看在肃儿的面子,我连你一起打!” 高长恭伸手拦住萧念,让她赶紧回自己房间,不用管他。 萧念看他的伤口那么多,心里着实放心不下,犹豫着不肯走。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我不能陷娘于不义。如果受不住,我自然会离开,放心吧。” 他们母子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萧念想说什么也无用,只得起身出了房间。 东厢房的门开着,透过窗子,萧念看到笘娘正在绣什么东西,一针一线,极为专注。或许,这次该轮到萧念找她谈谈了。 笘娘看到萧念来了,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地搬凳子、倒茶。 萧念既不坐,也不喝茶,“我不喜欢绕弯子,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跟你争宇文达,为什么你还没事找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笘娘一脸茫然,她实在记不起,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萧念。 “缀儿去老夫人那里告状,想要陷害我。没有你的授意,她怎么敢这样做。” 笘娘猜出了八九分,准是缀儿那丫头自作主张,做了什么挑拨离间的事。她将缀儿找来,当面将事情问了个清楚,果不其然,就是她搞的鬼。笘娘替缀儿赔了礼,并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不会再放任她出去惹事。 萧念最吃不得软的,对方一道歉,她心中的气就差不多消了,“刚刚我也有错,没有问清缘由,就来兴师问罪。你夫君现在正被老夫人责罚,赶紧去那边劝劝吧,或许她能听你的话。” 一听说夫君又被打了,笘娘迅速从柜子里翻出创伤药,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等到笘娘找到高长恭的时候,他正在自己房里清理伤口,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他抬头一看是笘娘,立即抓起外衣披在身上。 “听萧念说你受伤了,我就马上过来了。来,我给你上药。”笘娘坐到他身边,伸手要解他的衣服。 男女授受不亲,对象尤其还是弟媳。高长恭惊得猛地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不雅,我们保持点距离吧。” 笘娘只觉好笑,“我们夫妻多年,在一个屋子里不是很正常吗,难道这样也会有人说三道四?”她又靠近了些,纤细的素手放在了他肩上。 “笘娘,你是王妃,这种小事,交给其他人做吧。”高长恭像是被烫到一般弹了起来,慌乱地抛下一句话,逃也似的跑去了院子。 环顾四面,萧念、笘娘、张女毕三处都不能去,自己一个人没办法上药,看来只能去最后一个地方了。 高长恭敲了敲辛宿的房门,等了一会儿,听到她说请进,这才放心走了进去。 辛宿瞥了他一眼,向床上努了努嘴,“脱衣服上床,完事之后,从哪来回哪去。” 高长恭跟王府的人都不熟,摸不透他们跟宇文达的关系如何。方才辛宿这话,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多。他站在门口没动,在考虑要怎么回应比较好。 这会儿的功夫,辛宿已经将药膏配好了,起身一看,对方还在原地。她端着药膏过来,催促道,“愣着干嘛,赶紧的啊。” 果然想多了。这宇文达也是,家里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男人,万一有什么事,实在不方便得很。高长恭坐到一旁的床上,俯身趴了下来。 辛宿一边上药,一边道,“这里没第三个人,放松点,我知道你不是宇文达。” 这么快被发现身份了?高长恭身子一紧,全身的肌肉绷了起来。 “从你第一次进王府,我就看出来了。知道你拿扇子的样子,有多别扭吗?宇文达很喜欢喝酒,不说是嗜酒如命,也差不多了。他来我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泡的药酒翻出来,全部喝掉。你来这里,不但对药酒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身上没有酒味。刚刚你脱掉衣服,看到后背上没有一条旧疤是鞭伤,我就确定了。” 高长恭试探着问,“照你的做法来看,似乎不打算在其他人面前揭穿我?” 辛宿叹了口气,轻锁的眉头上透出几分惆怅,“宇文达一向扇不离身,现如今扇子在你手里,他一定是出事了。有你在也好,至少王妃不会太难过。” “他有些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临别的时候,把王府的一家老小托付给我。” “他没有看错人,你是个君子。” “我是个罪人。” 辛宿停下手里的动作,突然道,“我知道你是谁。”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外面的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高长恭屏住呼吸,望向辛宿,仔细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别用想杀人灭口的眼神看着我行吗?被人这样盯着,让我感觉很不舒服。”辛宿打了个哈欠,继续给他上药,“别管我怎么知道的,现在你只要明白,我是他聘来的大夫,你是他托付的人,我们都是在为他办事。如果有天你需要帮忙,大可以来找我。” 高长恭道了一声谢。 “别急着谢,我除了治病不会别的,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有那份儿心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6 压寨夫人 来潞州待了不到两个月,身上的鞭伤刚好,郡守就来四合院做客了。不是他想来扰人清静,是被流民逼得没办法。 在高长恭来之前,距潞州百里外的城镇,已经连续两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民以食为天,指着二亩薄地吃饭的百姓,除了四处逃荒要饭,就是抢劫钱粮。 最开始的时候,抢的是地主富户,后来被抢的差不多了,又开始抢平民。 这也不能怨他们,本地的父母官为了在皇上那边显政绩,有旱灾也不报。不报就得交皇粮,农民没有收成拿什么来交?不能卖儿卖女,只有去偷去抢。 到了后来,那些流民从三五一帮,变成了数百人一群,更有居心不良者,拉了几帮人结成一派,占据武讫岭,当上了寨主,大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 听完郡守的话,高长恭想都没想,就决定剿匪。不管天下是周的、还是齐的,都会善待百姓。山匪却是自民中生,反鱼肉于民的败类。 高长恭开始每天早出晚归,时常出入府衙,跟郡守和县令们讨论剿匪事宜。 笘娘则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夫君出去遇到山匪会吃亏。她有时间就绣平安符,绣好了就非得要高长恭挂着,一个接一个地绣,直到把腰带上挂得跟门帘一样,才肯罢休。 于是,高长恭在众衙役和郡民的口中,多了一个称呼,叫飘飘王殿下。因为他一走起路来,一大圈平安符的穗子飘啊飘 萧念却一点都不担心,记忆中的他狡猾多端,一旦遇到躲还躲不及,更别提伤他。等到她身体休养好了,出门寻了一家乐器坊,让师傅把断了弦的琵琶修一修。 到了跟老板约定的日子,萧念一个人出了四合院,去乐器坊取修好的琵琶。 刚刚离开家门不到二里地,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路上,一队草莽汉子横在了萧念面前。领头那个膀大腰粗,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掌中握着一把大刀。 他问萧念道,“你就是飘飘王的小老婆?” 萧念打量了他一番,心里已经对他有了准确的判断,山匪头子一个。这类人通常是亡命之徒,要触怒了他,再想平安离开,简直白日做梦。“我不认识飘飘王。” “你总该认识宇文达吧?” 原来是冲着宇文达来的,萧念调侃说,“你是想拜见他,苦无门路,想让我引荐?” 四指啐了一口,“呸,老子要见他那个毛娃娃,还用得着引荐?直接杀去府衙,就那么几十个衙役,谅他们也挡不住。” “那你想怎样?” “把你押回山寨,等到抓到王妃之后,再一并要挟宇文达,让他向皇帝上份奏折,给老子封个王当当。” 萧念微微一笑,“哦,原来就这么点事儿,不就是想要个王的虚名吗,这个简单,等我回去之后,跟十一殿下说说,一准儿就成,哪需要你这般劳师动众。” 四指抓了抓脑袋,低头想了想,似乎有点心动。但他很快回过味儿来,“你一去不回,我怎么找你。没有人质,我不放心。来人,将她押回山寨,等老二来了,咱们再好好商量怎么处置她们。” 两个小喽啰上前要将萧念捆起来,被她喝到一旁。萧念向四指道,“既然你要跟十一殿下谈交易,不好伤了和气。我跟你们去就是,何必动手动脚。” 喽啰们集体望向四指,让他做个决定。四指点了下头,就这么办吧。她自己乖乖去,大家都省心,何乐而不为。 萧念大大方方地跟着四指走,一直出城,走进山岭中的寨子里。 到寨子的时候,天色已晚,寨子中间的空地上燃了几处篝火,将四周映得通明。数十人围在篝火旁喝酒吃肉,个别的吃美了,还哼起了歌。 百姓辛苦将牛羊养大,本以为能换些米粮度日,却被山匪抢来挥霍,他们嘴里吃的哪里是酒肉,分明是百姓的血肉。 他们见四指来了,都暂时停下,喊了一声大寨主之后,才继续吃喝。 四指给萧念找了个房间,并让人守着,不许她随意出门。 萧念进屋坐了下来,眼睛无意中瞥见一个人,被捆在柱子上瑟瑟发抖。萧念上前替她解开绳索,“缀儿,你怎么也被捉来了?” 缀儿望向萧念的眼神带着点怯意,好像有点心虚的样子。她没有回答,很快躲进了角落里,不再出来。 没过多久,寨子里又来了一帮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尖嘴猴腮,加上体毛重,看着像只猴子。他眼睛活得很,滴溜溜地转了几下,闪着精光。 他让手下将一个鼓囊囊的麻袋抬进屋子里,便跟着四指去一旁的大厅里喝酒,顺便讨论接下来的事怎么做。 缀儿从暗处走了出来,解开麻袋的封口,里面露出笘娘那张娇美的脸。除了张女毕以外,一家人基本凑齐了。缀儿自责道,“王妃,都是我不好,害你被他们捉来。” 笘娘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安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不想这样的。” “有关系。这些土匪,是我引去的。”缀儿扑通一下跪在笘娘面前,伏地不起,“我见殿下对王妃越来越冷,心中不平,想要让老夫人处置她,设计不成。后来,我听说土匪凶悍,就找到他们,故意将萧念的行踪透露出去,希望他们能将她绑走,永远不会出现在王妃和殿下面前。谁曾想,他们先将我扣下,又把你们也都捉了来。王妃,都是我罪该万死,惹出祸端。” “真是不让我省心,上次就跟你说过不许再犯,怎么又”笘娘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地说,“现在我们成了人质,殿下剿匪就会有所顾忌,这该怎么办是好。” 萧念冷冷地接口,“没法办,顺其自然。” “要是变成殿下的拖累,不如干脆死了好。”笘娘的眼睛通红,眼窝里闪着泪光,低声抽泣着要往墙上撞。 缀儿连忙爬起来,又是拉又是劝的。 萧念走过去,一把推开缀儿,向笘娘道,“即便是你死了,他们也会拿着你的尸体作为威胁,照样拖累。” 笘娘被她的话给震住了,她满怀期待地问,“咱们不能这样下去,萧念,我知道你见识比我多,你想想办法吧。” “你能先不哭了吗?这么闹我怎么想办法。” 笘娘连忙擦干眼泪,暂时停住了哭声。 屋里安静了下来,萧念走到窗台前竖起了耳朵。对面就是四指和猴子,他们的谈话声飘了过来,奈何距离太远,只能听到零星的几个字。 想偷听他们的计划是不可能了,她琢磨了一会儿,这两个寨主里,老大虽然有些蛮力,但人傻乎乎的,老二精明一些,好像十分听老大的话。看来,要平安离开此地,可以从老大身上下手。 夜色渐浓,山寨里很冷,三个女子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度过了漫长的一宿。 等到天一亮,猴子就派人去府衙送了信儿,提出了要封王的要求,顺便给了个期限,三日内没有消息,立即撕票。 山匪的要求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但不答应,萧念和笘娘她们就会有危险。高长恭十分着急,他知道山匪的人数众多,贸然闯进武讫岭,胜负难料不说,人也未必然救得出来。萧念她们重要,但府衙里的众位衙役的命一样重要。 高长恭跟郡守最后决定,先假意答应山匪,约定日期后拿封赏的圣旨交换人质。在这期间,秘密从各个县衙调集人手,在交换的时候,由高长恭救出人质,其他人趁机将山匪一网打尽。 猴子收到府衙来的书信,乐得端着酒壶四下溜达,不知怎的,就晃悠到了萧念她们的屋子里。 看着三个正值妙龄的女子,猴子的眼睛里冒出了桃花,“飘飘王真是好艳福,连个丫头都如花似玉,两位妻室更是个个赛过天仙。大哥,不如我们两人分了吧,那个王妃给我,剩下两个归你。” 四指板着脸道,“老二,她们还有用处,现在不能动。” “大哥太小心了,哈哈哈,咱们就是动了,飘飘王能知道吗?等到生米煮成熟饭,皇上的圣旨也已经来了,金口玉言收不回去,就算飘飘王知道了,也不能拿我们怎样。” “那也不行,凭什么你要个最好看的。我是大寨主,先让我挑。” 两个山匪头子吵起来了,争得不可开交。 缀儿吓得躲到笘娘身后,不敢出来。笘娘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惨白,强打起精神护着缀儿。 这里每一刻都很危险,萧念没有时间害怕,只想着拖延时间等人来救,或者自己找到逃走的方法。挑起内讧是绝对不能用的,万一被猴子发觉,极有可能会死得很难看。 萧念说,“两位寨主可否听我一言?” 猴子转过头,强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荣华富贵,我萧念也是。在十一殿下身边这么久,仍旧只是个妾室,我心中未免不甘。两位寨主马上就要封王了,嫁给寨主便是王妃,我自然无不愿之理。数年来,我侍奉过一位皇帝两位王爷,对房中之术颇有心得,若是哪位寨主不弃,小女子愿意与之共赴巫山,极尽颠鸾倒凤之乐。” 萧念当然是在胡说八道,但不这么说,笘娘很有可能会先被糟蹋。她不想当出头鸟,这是没办法的事,笘娘和缀儿早就慌了神,只有靠自己拖延时间。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再坚持一天一夜,一定能平安获救。 四指和猴子都有些心动,碍于面子,两人都不好意思先开口要下萧念。 见刚刚的话起了效果,萧念又道,“两位真的不想试试皇帝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吗?” 说罢,她依次拂过两人的面颊,修长温润的手指碰在脸上,他们感觉到一阵酥麻。 四指捉住萧念的手,将她扯到自己面前,满意地说,“就按照老二的安排,王妃归你,这个归我。” 猴子早就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了,可那话是他说的,反悔等于自扇嘴巴。更何况,他细胳膊细腿,拼脑袋瓜还行,打架抢女人,完全不占优势。他悻悻地退出了房间。 四指说,“一会儿你跟我讲讲,皇帝的封后仪式是什么样的,咱们就按照那个规格办喜事。” 接下来,萧念列了个单子,足有二三百项。要是按照这步骤走一遍,估计这婚事得办个十天半月的。 “娶个媳妇这么费劲,皇帝老子也不好当啊。”四指窝着一张脸,苦哈哈的。 萧念拿起笔,划掉了几项,“要不,缩到三天?” 四指晃着一颗大脑袋,“一天,最多一天。要是三天的功夫,闷都闷死了。” “这么心急,也不怕手下人笑话。”萧念虽然这么说,仍提笔缩减了项目。 最后删到只剩下几项既有排场,又省事的,四指乐颠颠地拿着单子找手下安排去了。 萧念精神一下子松了下来,伏在桌子上休息。 缀儿站在角落里低声嘟囔,“真是个妖女,连山匪都要勾引,殿下白对她那么好了。”没等说完,就被笘娘扯了一下衣襟,用眼神制止了。 萧念蓦地坐直了身子,眼神凌厉地望向缀儿,“我为什么勾引山匪?没有我设法拖住他们,你们两个早就是山寨夫人了,哪里轮得到你们来质疑我!” “缀儿年龄小不懂事,说话难免欠考虑,我替她向你道歉。”笘娘施了一礼。 “我没怪她。但我只能拖一天,如果到时你们殿下不来,我可能没本事继续保你们了。” 现在,除了求菩萨保佑,让两位寨主不要突然改变主意以外,她们再没有其他可以做的。 很快,山寨门口放起了爆竹,噼噼啪啪响了一个多时辰。这是萧念特别交代的,一定要超过一个时辰,不然不吉利。 包括婚服、吃饭用的碗筷,萧念都想尽一切办法的难为他们,什么费事费时来什么,反正只有她自己知道封后的规矩,她怎么说怎么是。 最损的一招是,萧念要一个梅树枝编起来的筐,里面要装上九十九个核桃,由新郎官一次尝完,谐音合合美美、长长久久。 核桃油性大,四指吃到二十多个,就开始犯恶心了,他问,“皇帝娶皇后,真有这么一条?我吃腻了,能不吃吗。” “皇家最注重这些了,一定得一次吃完,不然以后运气会变背的。来,未来的王爷,再吃这个。”萧念强忍住笑意,拿着一把小锤子,给他开核桃。 “妈的,当个皇帝真不容易,幸好老子只是想封个王。”四指接过萧念递来的核桃仁,一把塞进嘴里,大嚼特嚼。难得娶一回压寨夫人,豁出去了,不就是核桃吗,平时想吃还没机会呢。 好不容易吃完,萧念又让他跟手下喝酒,所有兄弟都得单独敬一杯。 等这一切折腾完,到了半夜子时。四指的肚子涨成了一个球,仿佛轻轻戳一下就会破。现在别说洞房,连动都不想动了。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到他能动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四指喉咙里干的厉害,爬起身来到处找水,就在他牛饮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发现萧念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放下碗,他问萧念说,“你看什么呢?” 萧念回答,“你深呼吸,试试想不想咳嗽。” 四指试了一下,果然如她所说,连着咳了数声。 “你再用力捏一下鼻子,试试会不会流鼻血。” 又被她说中了,四眼惊慌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中了我的毒,三日腐骨散。服下后第一天,鼻衄;第二天,七窍流血;第三天,骨肉尽数化为腐水。”萧念的心在狂跳,紧张得手心里渗出了汗。她要冒险一回,看看能不能骗到四指,如果成功的话,她和笘娘、缀儿就没事了。 四眼抹了一把鼻血,大吼,“我怎么没发现你什么时候下的毒,少骗我!” 说话的声音越大,证明他越没底气,萧念一下子踏实下来,“如果让你发现了,你还会喝下去吗?” 四指的鼻血吧嗒吧嗒地滴着,他已经没心情擦了,在屋子里一个劲儿地转圈,半天后,突然向外喊道,“老二,快点进来,给大哥拿拿主意。” 萧念心里咯噔一下,老大易哄,老二这关就难了。 正考虑着说辞,猴子进门了。他听完事情经过,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念,“出门随身带着毒药,你逗我呢?” “那你觉得,我当时毫不抵抗,主动来你们匪窝的目的是什么?王妃的侍女缀儿,应该不会傻到把家里的情况,尽数告诉给一帮陌生人吧?”萧念心里暗自感叹,偏偏缀儿就是个这么傻的人。 猴子眼睛一转,嘴角浮起一丝奸笑,“你胆子挺大啊,敢骗到大寨主头上。知道寨子里有多少男人吗?数百个。他们好几个月没碰过女人了,信不信我马上让人把你拖出去,送给弟兄们轮流享用!” 萧念的后背升起一丝寒意,他不会真这么办吧。 不,先冷静,好好分析一下。 猴子知道四指中毒了,没有马上请大夫诊脉,说明寨子里面没有人懂医术。既然如此,那猴子这话就是在故意诈她。 萧念冷笑一声,就这点心机,敢跟她玩,“两位寨主既然不信,那现在就让人将我拖出去。二寨主可以趁着这三天时间,赶紧备好上等棺木,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猴子收起笑意,郑重地问道,“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给老大下毒,为的是什么?” “好,那我就开出条件。我要你们主动投降,从此洗心革面,再不做抢劫的勾当。只要你们答应,回到潞州之后,立即为大寨主解毒。我还可以让宇文达赦免你们的罪,甚至安排你们做衙役或者捕快,由朝廷发放俸禄,就算旱涝灾害,也不必担忧衣食不保。” “条件好得像是个骗局,我怎么知道你的许诺不是空口白话?” “我既然有胆量孤身一人进这山寨,就有本事兑现承诺。” 猴子仔细观察着萧念的每一个表情,想从上面看出破绽。无奈萧念装的实在是太像了,跟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终是将他骗了过去。猴子说,要跟寨子里的兄弟们商量,大家都同意后,才能接受招安。 萧念回到关着笘娘和缀儿的屋子,坐下后才发现,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笘娘为她倒了杯茶,关心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 萧念说,“我没事。至于咱们能不能平安离开,就看他们怎么决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7 平定匪寇 萧念在房里等消息,高长恭在武讫岭下等消息。 约定的时间到了,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两位寨主的身影。高长恭甚至怀疑,是不是山匪变卦了,要提出其他的要求。一想到几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即将面对的危险,他就莫名的紧张。 在他等不下去,准备改变计划,直接带人冲进匪窝的时候,远远看到岭上下来一帮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八个人抬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坐着萧念她们三个,走在两旁的分别是四指和猴子,俩人一人挑着两根木棒,将一张床单撑在头顶,替萧念她们遮住阳光。 山寨里没有轿子和油纸伞,真难为他们了。 高长恭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花样,保险起见,让众位衙役摆好阵型,以免有意外情况发生,来不及招架。 不过多时,山匪们走近了。四指的鼻孔里塞了两团布头,血滴滴答答地流着。猴子除了两根小短腿跟不上轿夫的步子,走起来有点狼狈以外,还算过得去。 他们来到高长恭一行人面前,放下了桌子。 萧念站起身,很快走到了高长恭面前,紧紧抱住了他。 过去几天,萧念一直对他冷淡之极,突然投怀送抱,让他一时半刻摸不着头脑。正愣着,听到萧念在耳边轻声道,“替山匪们安排去处,或者赶快将他们抓起来。”看到对方没有听明白,萧念简单将经过讲了一遍。 高长恭听完,不但没有让人抓山匪,甚至以礼相待。 既然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就该履行,若是反悔,十一殿下便是无信之人。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到何年何月,他不能刚到潞州就将名声毁掉,即便是宇文达回来了,不需要继续再假扮下去,口碑好些总归没有坏处。 高长恭拜托郡守护送王妃回四合院,并让山匪们去府衙等待分职位。一切安排好之后,他将萧念带到一旁,再三叮嘱,以后不能再这样冒险,出了事有他在,会尽力保她们平安。 萧念斜睨了他一眼,“我是为了你王妃才冒险的,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他的王妃不就在眼前么,高长恭被气笑了,“那你想让我怎么报答大恩人的恩情?” 萧念玩心大起,搂住高长恭的腰,挑了挑眉毛,“代奰王殿下,带我飞一次呗。” “飞?”高长恭一脸疑惑。 “就是轻功,跳得很高,跟飞一样。” “你想去哪里?” 萧念想了想,回答道,“你待会儿得去府衙办差,我们就去那里好了。” 高长恭揽住她的肩,淡淡一笑,“好,抱紧了。” “你们等下!”身后的四指大吼了一声,将他们唤住。鼻子里塞着的布头,被这一吼喷出来的气体冲到了地上,他连忙捡起来,拧了拧鼻血,重新塞了回去,“萧念,你还没给我解毒,别这样走了啊。” 萧念面带笑意,“到了府衙,事情都办妥之后,我就会给你解毒的。” 四指刚要再说什么,却见高长恭运了轻功,已经带着萧念消失在山岭中。 迎面的暖风吹来,扫得耳边痒痒的。向下望去,房屋树木,这些往日里高如山峦的阻碍,都变成了脚下的路。 看着看着,萧念嗤嗤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最后引得高长恭都好奇了,问她笑什么。 萧念指了指他腰间的一排平安符,此刻被风吹得杂乱无章,“飘飘王,哈哈哈!” 这又不是他想挂的。高长恭神色一窘,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挂着这些东西?” “四殿下不挂这东西就行了,你挂不挂关我什么事。” “那我回去之后,就解下来。” 萧念古怪地望着他,“你没事拿四殿下做准绳干什么。难道是喜欢上我了,想要投我所好?就算做得跟他一样,你还是宇文达,我不好你这一口。” “你别气我。” “过去你整我好几回了,我气你一次怎么的,不服气把我扔下去,反正现在我是你小妾,摔伤了摔残了,你都得养我” 后半截的话被萧念生生咽了下去,因为此刻,她的唇被一个温柔的吻封住,再也发出不声音来。 如墨的眸子注视着她,熟悉的眼神让她的心狂跳不止,似是午夜梦回时最深的依恋,将她的一切彻底融化。 这么像他,像到骨子里。 萧念闭上了眼睛,想象着面前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四殿下,双手不自觉地将对方抱得更紧。 倘若是她的四殿下,吻也该是这样温柔吧,或许,会更轻一些。如淡雅顺滑的甜酒,细腻中带着丝醇香。对,就该是这样子的。 正出神地想着,萧念忽然觉得身后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垂直着落了下去。两人方才太投入,忘记还在空中,接着,很不幸地发生了这次事故。 萧念向后一看,是一间农舍的墙壁。左右一看,是一圈栅栏,里面养了十多头猪。此刻,他们正坐在猪食槽的沿上。猪们以为来送食的,呼啦啦地围了上来,用那猪鼻子可劲儿往俩人身上拱,将他们干净的衣衫弄得脏兮兮的。 “宇文达!你给我记住,此仇不报非君子!”萧念怒号一声,站起身来,推开栅栏门,向外狂奔。 高长恭刚要向渐行渐远的背影追去,却发现,腰间挂的一圈平安符的穗子,被猪咬得紧紧的,根本动弹不得。 农舍的门开了,一位大婶和两条狗走了出来,见到被猪逮住的人,提根棍子就过来了,“连丢了三天猪,竟然是你小子在搞鬼,让你尝尝大婶的厉害。” 流年不利啊,刚刚从半空中掉下来,现在又被当成偷猪贼。 高长恭跟大婶解释了半天,还是没法澄清自己的清白,到最后实在没招了,只得替贼赔了银子了事。 大婶拍拍他的肩膀,笑容满面,“小伙子,你还年轻,趁着邪路没有走远,现在回头来得及。” “我没偷猪。” “你没偷,为什么平白无故赔我银子?” 说不通了!算了,不跟大婶争辩了,以后十有八九见不到,随她怎么认为吧。高长恭跟大婶告辞,走出了栅栏。 临别,大婶热情地送了他两根腊肠,一个劲儿向他挥手,“小伙子,想吃猪肉就来这里,婶给你留着,以后别干那样的事了。” 高长恭仰天长叹,这是要冤死他,真没偷啊。 等赶到府衙的时候,萧念已经跟郡守将山匪们分好了去处,每个县衙最多三个,让他们这帮人就算以后想闹事也不能聚众。 最后安排的两个人是四指和猴子,萧念没有将这俩人放到其他县里,打算留在眼皮底下看着,这样才放心。 四指接到任命文书之后,又跟萧念要解药。 萧念说,“回去称二两苦茶,连喝上几天。” 四指鼻孔里塞着的布头还在滴着血,他愤愤道,“我都让兄弟们听你安排了,你竟然拿苦茶糊弄我,太不讲江湖道义了。” “现在正好春夏之交,是最容易上火的时候,你吃了一筐性热的核桃,又喝下去那么多辛辣的烈酒,自然会流鼻血。回去以后,喝点清热去火的茶便可。” 四指啊了一声,目瞪口呆。就一筐核桃,哄着寨子里几百个弟兄投降了,眼前这个女子真是骗子祖宗。他拱了拱手,“我服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交代,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说完这话,四指拉着猴子离开。 在他们走的一瞬间,萧念仿佛感觉到猴子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定了神再去看,里面只剩下了一汪平静。兴许是她看错了,左思右想,仍是不放心。她向赶来的高长恭说,“猴子这人留着很有可能是个祸根。” 郡守面有难色,“二夫人,猴子没有犯杀头的罪,处死他不合适啊。” 高长恭也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那随你了,飘飘王殿下。”萧念将事情跟郡守交代了一下,拍拍手回四合院去。 在土匪窝里待了那么久,半路又被猪给拱了,一身的怪味,赶紧回去洗洗澡,换换衣服。 其他人继续研究,下一步打算剿灭别处的小撮山匪,讨论到一些细节,需要问问萧念。见夕阳将落,萧念人已经离开,高长恭决定回四合院再说。他把两根腊肠给了郡守,便踏上了返回的路。 到家之后,看了看夜色,不是很晚,萧念这时候应该没睡。他轻轻敲了下西厢房的门,半天没有应答。 记得萧念离开府衙的时候,提醒过他,猴子这人不能留,难道这么快来报复了?高长恭越想越担心,情急之下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一只巨大的木桶放在屋子正中,萧念躺在里面,头斜靠在一旁,眼睛合着,似乎昏了过去。 高长恭快步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满心自责,“都是我不好,如果听你的话,也许你就不会出事。阿念,你快点醒醒。” 感觉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萧念从水里伸出光滑的手臂,揉了揉眼睛。等她看清眼前的人,嗷的一声惨叫出来,“你流氓!女人洗澡有这么好看吗,躲在门缝里瞧也就罢了,你居然趴在桶边上看!” “你听我解释,我刚才以为你” 萧念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衣服,挡在身前,一手指着房门,“解释什么,先出去,出去啊!” 高长恭被一捧水花泼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水珠。等定下神来的时候,发现辛宿站在面前,表情怪异地望着他。 “辛大夫,我跟她之间是个误会。” 辛宿面无表情道,“我见过的病人少说百八十万,比这更特殊的爱好也有,放心,我不会因此瞧不起你,你不用有压力。”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哎,你别走。” 辛宿的房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高长恭愣了半天,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眼睛瞥到院子里还有个人。 笘娘泪眼朦胧地坐在秋千上,手里攥着手绢,正在抽抽嗒嗒。她起身走到高长恭面前,将他腰间的平安符都解了下来,“看来,殿下这么多日子不来东厢房,是真的不要笘娘了,以后笘娘不会出现在殿下面前,免得招人讨厌。” “笘娘,你等等” 咣当,又一扇门。 才一个傍晚,高长恭已经焦头烂额了。他真想问问宇文达,为什么要在家里弄这么多女人,以前怎么应付的过来。这样的日子,远不如提剑上战场来得痛快。 说上战场,就真的去了。 第二天一亮,高长恭带着衙役们去剿匪。这次是真刀实枪的战,将几处匪窝平定后,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四合院。 几天没回家,胡子都长出来了。他看了下,屋子外面没有人,这才将房门关上,摘下了易容面具。 没来得及剪,就听见从里屋传出了笘娘的声音,“殿下,我在这里等你好半天了,想跟你说说缀儿的事。”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高长恭感觉到她越走越近,来不及重新戴回面具,顺手抓起来塞进怀里,背对着笘娘问,“缀儿出事了?” “不,是缀儿的婚事。从我未过门的时候,她就跟在身边。现在她的年龄也差不多该成亲了,你看,是不是” 还以为是遇到意外了,原来是想把缀儿嫁出去。高长恭放下心来,“笘娘,你看着办吧。咱们不能亏待了缀儿,对方一定得是缀儿喜欢的人,挑个吉利日子,还有,要多准备些嫁妆。” “殿下,你的意思是答应了?” “这是喜事,我怎么能不答应。” 笘娘顿了一下,再三追问,“以前跟殿下说起过几次,都不同意,这次真的答应吗?” 这宇文达真是,干嘛不许缀儿出嫁,太不通人情了。高长恭开口说,“我真的答应,你放心替她办吧。最近一段时间府衙里事多,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等办喜事那天别忘记告诉我一声。” 笘娘还是不放心,想要到高长恭面前确认一番。刚走过来,对方嗖的一下转过身去了;再走过去,对方嗖的一下又背过身。 转来转去,笘娘停下步子,叹了口气,“我明白了,马上照着殿下的话做。”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怅然道,“我嫁给殿下这么多年,可能真是人老珠黄了,比不上萧念和缀儿水灵好看。” 高长恭觉得她这话味道怪怪的,品半天,没品出是什么意思,转头去看,笘娘已经回了东厢房。不管了,反正有笘娘处理,有什么事发生,自然会来告诉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8 入魇之夜 到了缀儿出嫁那天,高长恭早早从府衙回来,准备送亲。 走到院门口,看到贴着一副对联。瞧了半天,总感觉那对联既不像男方结婚用的,又不像女方结婚用的。 兴许现在对联已经没那么讲究,不需要区分男女方了吧。 高长恭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里面人山人海,连郡守和附近的县令也都跑来贺喜了。高长恭一一回礼,心里嘀咕着,笘娘真能闹腾,嫁个丫头弄得半个潞州城都惊动了。但是,不能亏待缀儿的话是自己说的,现在收也收不回来,那就这样吧。 进了房间,笘娘将他拖进里屋,伸手就要解他的衣带。高长恭捂捂住衣领,连着向后退了两步,“笘娘,你做什么。” “今天办喜事,你总不能穿着白衣,不吉利的。” 说的也对,大喜的日子,连来道贺的都穿红色,唯独他自己一身白,的确是不应景,换就换吧。只是,为什么他衣服的胸口上要挂一朵大红花,会不会是周国就这风俗。 高长恭没敢多问,麻利地换好了衣服,他怕问出口以后会露出破绽,被人怀疑身份。 接下来该是送缀儿上花轿了。缀儿正顶着红盖头,在厅堂正中等着。高长恭走过去牵住了她手里的红绸,刚要走的时候,听到一声吆喝:“一拜天地。” 缀儿跪了下来,向着天地一拜。 高长恭愣了半天之后,回过神来,为什么这像是给自己办喜事。他忙制止道,“先等一下!今天是谁成亲?” 笘娘回道,“自然是殿下纳缀儿为妾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问过殿下,你说,让笘娘看着办,不要亏待了缀儿。” 又问了几句,才彻底明白。笘娘自从嫁入王府,一直没有生育,她打算让缀儿做侍妾,替宇文达延续香火。以前也提过,宇文达都没有同意。前些日子,笘娘见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冷淡,心想,是不是再提一次试试。 经过她的提醒,高长恭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刚好摘下了易容面具,只想着快些将笘娘打发走,不曾想,她想的跟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看着堂上的新娘子,和半院子贺喜的人,高长恭犯了难。他除了萧念谁都不想要,宇文达也不想娶缀儿,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能退得了吗。 如果缀儿自己不愿意呢。想到这里,高长恭立即问她,“缀儿,你当真愿意嫁我为妾?” 红盖头动了动,身穿嫁衣的缀儿屈了屈膝,回道,“能嫁入王府,是光宗耀祖的事,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缀儿当然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如果我” “宁做凤尾,不为鸡头。缀儿是个丫头,除了殿下以外,再找不到这样好的婆家。即便殿下有天会三妻四妾,或者当缀儿是个摆设,都无所谓。” 如果连做摆设都愿意的话,那她想嫁的人就不是宇文达,而是王爷小妾的身份。这样,纳她为妾,不是害她,是成全了她。 在答应之前,高长恭有最后一个顾虑,萧念知道后,会不会介意。他暂时将手中的红绸交给了笘娘,来到西厢房门口。 敲门进去之后,看到萧念抱着一把琵琶,正在擦拭上面的灰尘。刚刚从乐器坊取回琵琶来,还没试试音色呢。 高长恭问她,“我要纳一门妾室,你会不会同意?” 萧念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你们周国,有纳妾不问父母媒人、问嫂子的传统?” “如果是高长恭纳妾呢。” 萧念低下头去,轻轻拨了一下琵琶弦,弦音低沉嘶哑,“他如果要这样做,必然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我不会反对。但是,宇文达,你以前没有嫂子的时候,这些事,是谁替你决定啊?” 以前高长恭没有遇到过这类事,就算遇到了,也没有这么复杂。谁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明明跟萧念在一起了,见了面却浑似路人一般。 高长恭回到了厅堂。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就替宇文达把这个妾纳了吧。在众人的祝贺声中,高长恭与缀儿完成剩下的仪式。 喜宴过后,送走宾客,他来到了洞房。缀儿正坐在喜床上,等着掀盖头。 高长恭坐在了缀儿身旁,扬手点住了她几处穴道,然后将她平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闹了一天,一定累了。安心睡吧,我不会来打扰你。”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娶王旋的时候,萧念一个人伤心难过的样子。现在,笘娘一定也很难过。虽然他不是宇文达,但他可以替宇文达陪笘娘一会儿。 院子里月影瞳瞳,秋千架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高长恭从房里拿了一件斗篷,走过去替笘娘披到肩上,“这里比不得长安,夜冷风大,小心着凉。” “洞房花烛夜,殿下怎么不陪缀儿。”笘娘向来人笑了笑,用手将斗篷裹紧,抬起的手臂下露出一个盒子,里面放了几个木雕。 “缀儿不需要我陪,你或许需要。” 笘娘从盒子里拿起一个木雕,放在面前仔细看着,低语道,“殿下已经很久没陪我了,连名字也一样。成亲之前,送我的这套十二生肖上面,同时刻了我们的名字;再往后,就算给我刻木雕,你也不肯将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高长恭沉默了,过去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似乎不开口更好些。 那时候,笘娘尚在闺阁,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她生在武将之家,偏偏不喜欢舞枪弄棒的人。为了将这些人阻在门外,笘娘出了一个上联,对得出让她满意的下联,才会考虑以后的事。 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如何对的工整,只有宇文达送来的答案不是对子,而是她最喜欢的木雕。 她以为这是最懂她的人,差点当场答应了婚事。父亲担心拒绝其他权贵会惹来麻烦,将宇文达派去的媒人一并赶了出来。 后来,宇文达没让她失望,用最简单的方法,把她娶进了门。 成亲之后,他的确对笘娘很好,但那种好,就像是对朋友对亲人,没有丝毫夫妻间的情意。木雕摆满了一座墙,她的心却空出了一座城。她开始怀疑,究竟是自己要求的太高,还是爱情本就是如此。 一年又一年,双亲故去,自己的头上也冒出来第一根白发,她越来越害怕。 每逢夜晚子时,她必定惊醒。看着月色下躺在身边的人,模糊不清的容颜,总觉得那样陌生,仿佛对方从未存在过,自己也只是个幻影。 “殿下,你懂那种感觉吗?就像是水中月,眼睛里看得到,一碰就会碎,等放开手,它又出现了。我想验证自己的猜测,用力地去爱殿下,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我渐渐怀疑,我在殿下的眼里是不是也这样,仅仅是一片美丽的虚无。”笘娘目光空洞,缓缓伸出手,在面前晃了几下,仿佛在碰触着一面铜镜。 高长恭摇了摇她的肩膀,想让她清醒一点,“笘娘,不要胡思乱想。你是存在的,宇文达也是存在的,就像这秋千、木雕、整个院子,不但摸得到,还有真实的温度。” 笘娘的注意力回到了他的脸上,端详了一会儿,猛地将他紧紧抱住,“殿下,那你抱紧我,让我感觉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存在。” 高长恭想闪开,对方却抱着不松手,硬来又怕伤了她。他的手臂不敢落在笘娘身上,只得僵硬张开,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动作,进退两难。 笘娘失落地低声自语,“不肯抱我,那我怀里的,究竟是殿下,还是根柱子。” “笘娘,你平时不这样,今天是怎么了?” 院子的大门开了,辛宿提着一个药篮走了进来。她望了眼院子里的人,一言不发,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径自往自己房间而去。 高长恭急忙求助,“辛大夫,你等下。” 辛宿停住步子,缓缓道,“西厢房里藏着一个,洞房花烛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还要再喊住我,你不觉得忙不过来吗。” 他是很忙,这么多女人,就一个萧念是为了自己忙活,其他都是忙得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辛宿察觉出笘娘的不对劲儿,过来替她把了把脉,脉象乱得吓人,“她中毒了,快送她回房间。” 辛宿找出银针,迅速替笘娘封住了几处要穴,随后开出方子,让高长恭去抓药。 半夜三更,药馆早就关门了,上哪儿抓药去。 “我只负责诊病开方子,怎么抓药煎药我不管。” 那就出去碰碰运气吧。 高长恭跑了半宿,把整个潞州城的药馆的门都敲了一遍。没有一家放他进去,本来有虚掩着的,一听到敲门声,立马把门锁上了。想想也是,除了坏人,谁会半夜三更在外面出现。 后来找了郡守帮忙,总算把药凑齐了。 煎好喂笘娘服下后,高长恭才停下来休息。 见他热得脸色都变了,辛宿递过去一块手帕,“面具不透气,摘下来吧,反正笘娘醒来还得几个时辰,我也不会拆穿你。” 高长恭迟疑了一下,便恢复了本来面目,用手帕拭去了额上渗出的汗珠。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用来沾花惹草真是可惜。”辛宿话头一转,回到笘娘身上来,“她是服用了寒石散,入魇了。这种药,或者称为毒,据说除了可以产生幻觉以外,文人吃下后,可以发挥最好的文采。她吃的不多,按照我开的药方,连服上几天,就会没事的。” 院子里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怎么只有笘娘中毒,这件事太奇怪了。 辛宿又说,“看上去,你不想娶缀儿。” 她的话题换得真快,接都接不上。 高长恭回答,“阴差阳错。”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你有办法让我不娶她?” “没有。” 白高兴了。 辛宿望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十二生肖,淡然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他的事,让你不至于陷入这样的窘境。” 昏睡在床上的笘娘,手臂从身上滑了下来,突然冒出一句话,“殿下,你在哪儿。” 高长恭拿起易容的面具,匆匆退了几步,直到听不到其他动静,才停下来去看。笘娘的眼睛合着,一点朱唇微微动了动,仍在睡梦中。 刚刚说过,笘娘不会这么快醒来,看把他吓的。 辛宿将银针收了起来,将高长恭拉回床边,把他和笘娘的手牵到一起,“我困了,这里交给你。殿下,照看好‘你’的王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69 镜里观花 担心笘娘会再出意外,高长恭在东厢房门口站了一夜,直到她醒来,才悄然离去。 鸡啼过三遍,有人敲响了院门。 笘娘正好在院子里,她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来人尖嘴猴腮,手里提着一个竹筐。笘娘问他来找谁,他说自己原来是武讫岭的二寨主,现在托殿下的福,在府衙办差,前些天抓了一只兔子,猜想三位夫人兴许会喜欢,就送了过来。 猴子将竹筐交到笘娘手里,匆匆忙忙地走了。 筐子里铺着厚厚一层干草,一只白毛的兔子窝在里面,亮着一双红眼睛看着笘娘。 笘娘开心地喊了缀儿,“快来看,好可爱的兔子。” 缀儿很快来到院子,看到那竹筐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过来,将兔子抱了在怀里。她抚摸着兔子的毛,向笘娘道,“缀儿听说王妃昨儿个病了,好好保重身体,这兔子就让我来弄吧。” “也好,辛苦你了。”笘娘回了自己屋里。她正在做一件长衫,就差衣袖的暗纹没有绣好,夏天马上到了,再不抓紧时间,怕衣服赶不及穿。 缀儿将兔子带到了厨房,用菜刀将它的喉管切断,从肚子里翻出了一块布条,透过白色的蜡封,隐约能看到上面写了些字。她激动地剥开外面包裹的一层蜡,小心将布条展开。 就在她聚精会神看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缀儿,有时间的时候,做点好吃的,给笘娘补补身子。” 往门口一看,来人是高长恭,缀儿打了个哆嗦,慌忙将布条藏到身后,“殿下,我知道了。” 见她神色慌张,高长恭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刚刚在藏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缀儿会把殿下交代的办好,放心吧。” “嗯,有时间的话,陪陪笘娘。”高长恭走出厨房,拐到了一旁的窗子旁边,从缝隙里观察着缀儿的动作。 缀儿从身后拿出布条,迅速扫视一遍,然后点起火,将布条烧掉了。 这个缀儿在搞什么,偷偷摸摸的,难道是她给笘娘下的毒。越想越觉得可能,往日一直是她照顾笘娘的饮食,想做手脚太方便了。 接下来,缀儿将兔子洗剥好,切成小块,炖了一锅汤。加调料的时候,除了常用的那些,没有放别的。 高长恭一直在盯着,直到她做完这些事,端着汤去了东厢房。 缀儿拿起调羹递给笘娘,“王妃,趁热尝尝这个,刚刚熬好的。” 笘娘刚要接过来,却被突然出现的高长恭制止了。他端起碗,用调羹翻了一下,看上去并不像加入寒石散的模样。或许是他想多了? “殿下,怎么了?”笘娘不解地问。 高长恭将碗放回桌上,笑了笑,“据说病人在吃饭前,将碗里的饭菜向外翻几下,可以把身体里面的霉运带出去。” “殿下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了。”笘娘也笑了,低头喝了一口汤,问缀儿道,“这是什么做的汤,汤味儿很好,满口生香。” 缀儿回答,“王妃,是兔子肉。” 那么可爱的兔子,缀儿怎么舍得将它炖了。 笘娘身子一僵,捂着口快步走了出去,蹲在墙角一阵狂呕。再看缀儿,一脸的理所当然,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罢罢罢,怨自己没跟她说清楚,炖了就炖了吧。 笘娘问,“缀儿,这汤锅里还有吗?” “还有半锅呢。” 笘娘吩咐缀儿,这汤不要喝了,连同桌上的那碗,一起倒回锅里,找个地方埋掉。缀儿点了点头,马上照着她的话去办。 高长恭本打算继续跟着缀儿,却被笘娘拉进了屋子。她拿出刚刚做好的衣服,让高长恭穿上试试。 高长恭推脱道,“不用试了,笘娘做的一定合身。” 笘娘执意要试,他只好抱着衣服,去了里屋。 过了半刻,高长恭换好衣服出来。笘娘围着看了一圈,眉头微微蹙起,“一定是我最近不够关心殿下,竟然肥了半寸,脱下来,我再改改。” “不用那么麻烦。这几天多吃两碗饭,衣服就能合适了。” “这样的针线活,穿出去会被人笑话。脱下来吧,反正我闲在府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做。” 高长恭将衣服换下来,交还笘娘,同时,心里也多了个疑问。笘娘对宇文达的关怀细致入微,为何宇文达会说,这世上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死呢。 缀儿很快回来了,她问笘娘想吃点什么,马上重新做一次。 笘娘摇了摇头,刚刚被那兔子汤搞的毫无胃口,她还是先改衣服吧。 缀儿退出了房间。 高长恭唤了几声笘娘,对方都没有回答,一心扑在眼前的针线上。他让辛宿陪一会儿笘娘,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跟上了缀儿的步子。 缀儿出了四合院,一直往外走,到了府衙后门,轻轻敲了三声门之后闪了进去。 高长恭也跟了进去,躲在十丈外的大树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 缀儿关紧了房门,向另外一人道,“不是说以后不要找我吗,上次跟你透露王府的消息,我已经很后悔了。” 接着是猴子说话的声音,“你怎么能这样,刚做了王爷的小妾,就翻脸不认人。” “我跟你说过,我只要萧念从殿下面前消失,你做不到,咱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 “你也没有将萧念的全部情况告诉给我啊,如果知道她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我提前有了防备之心,这事也不至于失败。” “无能就是无能,给自己找什么借口。行了,王妃病了,我得赶紧回去照顾她,要是被王妃知道我跟你联系,一定会骂死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很快被一双粗糙的手关上了。 猴子压低了声音,“王妃病了,她怎么病得这么突然?” “谁知道啊,突然就跟中邪了一样,神神叨叨的。” “王妃变成这样,那院里,你和萧念不就是最得宠的人了。缀儿,你在殿下面前多为我美言几句,等我升官发财了,你也有好处。” “我要是能说得上话,早就不用做王妃的使唤丫头了。” “算了,我再想想,等有办法了,再去找你。” 门再次开了,缀儿探出一颗脑袋,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迅速走了出来,离开了府衙。 等到猴子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没缀儿的运气了。 高长恭正站在门外,背对着房门。 猴子吓得跪了下来,“殿下,您刚刚” 高长恭回过身,肃然道,“以后想问什么,直接来找我,不要再通过第三人的口。至于官职,有功自然会赏。倘若无功,再多人美言也是无用。” 猴子将头磕得砰砰响,再三保证道,“谢殿下,小人明白。” 让猴子回去做事之后,高长恭又开始琢磨那件事。听猴子和缀儿的对话,他们两人不是下毒的人,那会是谁。 院子里除了自己、笘娘和缀儿之外,还有三个人。张女毕对宇文达的事情毫不在意,萧念没有理由下毒,还有辛宿。辛宿会下了毒再马上解毒吗,更不可能。 或许,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寒石散是笘娘误食的? 高长恭思考了一路。他决定好好看着笘娘,不能再让人有机会害她。他回到院子以后,辛宿也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白天平安无事,到了晚上,高长恭在院子里放了一套桌椅,旁边挂了一盏灯笼,又沏了壶茶,边喝边留意着东厢房的动静。 二更到了,院子里除了他的呼吸声,就是蛐蛐的鸣叫。 接近三更的时候,笘娘房里有了响动。先是屋子里亮起了烛火,接着,从窗户的影子上看到,笘娘坐在桌旁小声抽泣着。 高长恭暗道一声糟糕,该不会又中毒了。他进了房间,看到笘娘怀里抱着宇文达的一件衣服,眼中泛着泪光。 笘娘望了一眼门口,又看了看怀里,诧异道,“为什么会有两个殿下。” 她将衣服放到一旁,起身来到门前,伸手去碰高长恭。不是要抱他吧,一想到昨夜的尴尬情景,高长恭飞快地向后退了两步。 笘娘的手扑了个空,眼神涣散了起来,“两个殿下,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都抓不到。” 连唤了几声她的名字,都没有回应,笘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尽情喜怒悲欢。 看来必须去找辛宿了。高长恭来到辛宿门前,连叩了数声。 穿好衣服,辛宿打开了房门,问他什么事。高长恭将事情一说,辛宿往东厢房瞥了一眼,“人呢?” 高长恭回过身去,东厢房里烛台形单影只,一旁仅剩下宇文达的那件衣服,而院门却大开着。“我去找她,你到东厢房等我们。” 院外四面寂静,不似有人的模样。连找了了几个方向,都没看到笘娘,高长恭往最后一个方向寻去。跑出去老远,才看到前面笘娘跌跌撞撞的身影。 高长恭快步赶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笘娘,跟我回家。” 笘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他的束缚,“殿下就在前面,不要拦着我去找他!” “你入魇了,不要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假的!” 笘娘的话让高长恭一愣,的确,他也是假的,就算易容术再高超,他还是不能替代宇文达。就在他思考的片刻,笘娘走得更远了,消瘦的身形几乎被黑夜吞噬。 不能再放任她乱走一气,这样早晚会出事。管什么忌讳,先把她弄回去再说。 高长恭追过去,将笘娘禁锢在怀里,她不住地挣扎撕咬,几次险些伤了自己。高长恭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先点住了她的穴道,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附近的一家农舍亮起了烛光,门开了,两条大狗跑了出来,将高长恭和笘娘围在中间。 随后,一位大婶提着棍子跟了出来,走到二人身旁,彪悍地说,“老母猪刚下崽,就来偷猪,幸好我发现的及时。” 怎么又转到这家农舍来了,现在他没心情跟大婶讨论偷不偷猪的问题,“我不是来偷猪的。” 大婶听着声音耳熟,揉了揉眼睛,走近了一看,两眼瞪得老圆,“难怪这几天没见你,原来不偷猪了,改偷姑娘了。” 他没事偷自己院里的姑娘干什么,“她是我的妻子。” “偷钱袋的毛贼被抓住了,也会说钱袋是自己的。大婶年纪大,却不糊涂。我看你这小伙子是没救了,跟我去府衙说个明白。”大婶抓了高长恭的胳膊,硬拉着他去府衙,大狗跟在身后护驾。 去就去吧,至少郡守可以为他澄清一下。 三人两狗,以一种极为奇特的组合方式,浩浩荡荡往府衙而去。 郡守已经是第二夜被吵起来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拖到天亮再说,非得半夜三更敲堂鼓。他揣着一肚子气,从后堂走出来,打开大门,冲外面吼道,“闹出啥屁大的事,就不能”他看清了外面的人是殿下,说了一半的话,立马改口,“不办。不能不办!里面请!” 问清了缘由,郡守给高长恭做了证人,怀里抱着的笘娘,的确是王妃。 大婶知道了高长恭的身份,忙不迭跪下请罪,“老身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殿下和王妃喜欢半夜跑街上嬉戏,请殿下恕罪。” 他不喜欢半夜上街嬉戏,这不是算了,跟大婶是解释不清的。高长恭最后道,“老妇人请起,不知者不怪。” 大婶看高长恭不打算怪罪,这才忐忑地起身,临走,悄悄在他耳边小声说,“殿下,以后想偷猪提前告诉老身一声,知道是殿下来,老身就不出来抓贼了。” 夜里十分安静,虽然大婶压低了声音,那话仍是一字不漏地落进了郡守的耳朵里。 郡守噎了一下。这殿下口味够特别的,大半夜不在府里休息,抱着王妃满街跑不说,抽空还偷个猪,闻所未闻啊。 看着郡守的表情,高长恭明白,这黑锅,他是要一路背到底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总有一天会天下大白的,至于现在,高长恭将笘娘抱到后堂休息,问郡守道,“昨夜我来这里抓药的方子,你是否留存了一份?” “殿下的方子,臣不敢私存。” 没存也没关系,高长恭再默一遍出来,让郡守照方子再抓一份药,煎好了送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0 抵足而眠 天亮了,高长恭带着笘娘从府衙回来,刚一进四合院的门,就看到辛宿黑着眼圈怒目而视。 他半夜叫她起来给笘娘看病,结果自己带着笘娘一夜未归,有这么办事的吗,真是太可恨了。辛宿狠狠瞪一眼高长恭,抱着药箱回了自己屋里。 高长恭送笘娘回房,然后去了西厢房。 笘娘这事实在蹊跷。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人所为,都让人觉得不踏实。就算毒不能直接致命,万一笘娘在入魇的时候,做出什么事,伤害到自己,就悔之晚矣了。 萧念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他,马上重新坐了回去,招呼也懒得打。 高长恭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最近连续两个晚上,笘娘都会莫名其妙中同一种毒,我希望你能陪她几宿,看看是谁下的手。” “行啊。”高长恭还没来得及高兴,萧念接着又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除了他的身份不能告诉她,有什么条件是他不能答应的。 “我帮你,是因为你是四殿下的弟弟,我是四殿下的妻子,跟你我之间的关系没有瓜葛。” 她挺在意自己的,高长恭浅笑着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那以后就叫我嫂子,嗯,现在就叫。” 高长恭笑不出来了,这是要气死他啊,有妻子逼着自己丈夫喊她嫂子的吗,他怎么叫得出口。 看他面有难色,萧念打了个哈欠,下了逐客令,“不叫就算了,我要睡了,飘飘王请自便。” 三十六个头都磕了,难道还差这一哆嗦。叫就叫,豁出去了。高长恭小声哼哼一句,“嫂子。” “大点声,没听见。” 高长恭扶了下额,大声道,“嫂子!” “走!看看笘娘去。” 此时,笘娘躲在房里,修改那件肥了的长衫。见萧念来了,立即起身端茶水。萧念让她别忙,她这次来就一件事。这么严重的样子,会是啥事,笘娘不解地望着她。 萧念不好说是来看着她的,便想了个借口,“来潞州以后,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你能不能陪我几个晚上?” “好啊,刚好我自己也很孤单,来这边一起吧,睡不着还能聊聊天。” 很好商量嘛,萧念说去抱被子,回了西厢房。 高长恭问她怎么样,萧念回答,“她表示很愿意。殿下,从今晚上开始,我就要睡你王妃了。” “阿念,你晚上一定保持清醒,得仔细看着。” 萧念斜睨了他一眼,重哼一声,“嗯,叫我什么?” 高长恭无奈地改口道,“嫂子。” 夜晚如约而至,如霜的月色将房间里照得更清冷了些。 萧念和笘娘并排躺在床上,抵足而卧。笘娘缎子般的长发铺在枕上,中间泛了几点银光。萧念默默感叹,果然是红颜易老,笘娘这么年轻就有了白头发,自己的青春又能坚持多久。 数年之后,她的容貌被皱纹淹没,清脆的声音变得沙哑,连身躯都会佝偻起来。花落了,会结出果实,那人的生命凋落了,会剩下什么。 萧念抽了抽鼻子,翻了个身。迎向她的,是笘娘平静的目光。 “你睡不着?”笘娘轻声问。 她倒是想睡,但是已经答应某人,晚上替他盯着王妃,不能合眼啊。萧念笑了笑,违心道,“是啊,睡不着。” “那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夫妻之间,应该是怎样一种关系?” 萧念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看笘娘疑惑的眼神,萧念解释说,“我嫁过三个男人。第一个是高长恭,成亲的当夜,他被皇上赐了鸩毒。第二个是高纬,当时我像是着魔一样,非要他国破家亡,才能解杀夫之恨。第三个是宇文达,我已经累了,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呆着,懒得再跟别人斗来斗去,只要没有人来招惹我,平平淡淡活着就好。所以,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笘娘垂下眼帘,微微翘起了嘴角,“我跟殿下在一起多少年,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们没吵过一次嘴。” 真是神仙眷侣,连萧念和高长恭都吵过不止一次呢。 “你在羡慕我们对不对?”笘娘苦笑道,“起初我也这样想,但后来,我发现事情不是这个样子。他不跟我吵架,是因为不在意我。他刻木雕的时候,从不让我靠近。他刻父母兄弟甚至是家里的猫和狗,都不愿意刻我。我问他为什么,他就告诉我,他怕刻不出我的美。” “我看到,其他的木雕,都是栩栩如生,就算是不像,应该也不会差太远吧。” 笘娘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放在眼前看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下,映出了被削断的半个人形。 那时候,笘娘求了很久,宇文达才肯答应照着她的模样刻一次。刚刚刻到一半,他突然发狂一般,用刀毁了。他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走出房门的时候,他说,这木雕是多余的,他一生都不会再刻。 宇文达只听张女毕的话,只打探高长恭的消息,对其他事都心不在焉。 每天上朝回来以后,若是没事可做,他就躲在房间里刻木雕。等他出门了,笘娘进房间里整理的时候,发现他刻的东西,除了母亲和两个儿子,再没有别的花样。笘娘替他将木雕收起来,摆满了整面墙,许多来做客的人,看到后,都以为他是为笘娘刻的,说笘娘找了一个疼她的好丈夫。 跟宇文达相处的时间越久,越是了解他,笘娘终于明白,为什么宇文达会娶自己。 宇文达想要每一方面都能赢过高长恭,包括妻子。他的妻子一定比高长恭的妻子美,所以他向李家提了亲。他要的是周国第一美人的脸,至于这个人叫李笘娘、还是张笘娘、刘笘娘都无所谓。 笘娘抚摸着半个人形木雕,叹了口气,“他说的是真心话,我是多余的。” “可能是因为,他只刻得不到和不属于他的东西,你一直陪在他身边,就没有必要再寄思于物了。”这是萧念能想到的,唯一能安慰她的话。 “你呢,寄思于何物?” “曾经有他的面具,后来在报仇的时候,被高纬扔了。” “我听说,高纬对你很好,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感情?” 萧念笑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再恨他,他对我的好,我也都看在眼里。但这种情是愧疚和感动,跟对四殿下的不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四殿下,可能不会再回来?”笘娘知道这个问题不该直接问,但她非常想知道答案。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甚至还曾经执着过。但现在,我觉得我爱他,与他的生死无关。” 爱他,与他的生死无关。笘娘低声重复着萧念的话,半晌儿,茅塞顿开,她攥紧了手里的半块木雕,“我懂了。有些事我看得太重,反而错过了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是的。在我最颓废的时候,你家宇文达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自暴自弃。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值得你为了他,而好好珍惜自己。’父母、亲人、朋友、陌生人,甚至窗外的一草一木,每一样都值得自己为他们努力活着。笘娘,你也是一样,应该开心些,不要总被”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萧念转过头一看,笘娘已经睡熟了。这个笘娘,说睡还真快。萧念将双臂交叉枕在脑后,望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如果她的四殿下还活着,说不定此刻也在望着这轮明月呢。 月色溶溶,花阴寂寂。一袭白衣,孤灯清茗,缤纷枝头,满院飘香。 夜里十分宁静,她们说的话,每个字都传到了高长恭的耳朵里。或许是该找个机会,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萧念了。难得天高皇帝远,可以好好在一起。 东方渐渐亮了,院里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一宿平安无事,被夜风吹污了的衣服,该换下来了。 高长恭回到自己房间,刚刚脱下外衣,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糟糕,现在穿是来不及了。衣冠不整,有辱斯文。他四下里看了看,跳窗,外面万一有人呢。上梁,这屋子有顶棚,上不去。出门,被撞个正着。怎么办! 他就近抓起一床棉被,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躲进了门后。 就在这时,萧念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宇文达,昨晚上笘娘很好,啥事都没发生。” 咦,刚刚看见他进来了,怎么没人呢。萧念狐疑着在屋子里看了看,发现门口附近有一卷被子,最底下露出了一双脚。以为躲这里就没人能看到吗,太天真了。 萧念清了清嗓子,冲着那卷被子大声说,“原来宇文达没在屋里啊,外面摆着这么多衣服,估计是要洗的。要不,我做回好事,都给他洗了。这样,等他回来就能穿了。” 说完,萧念开始翻箱倒柜,把高长恭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准备抱出去泡水里。 这是打算全洗啊,那他得等到衣服晒干才能穿上外衣。高长恭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来,“不用,我自己洗就可以。” 终于把他炸出来了,萧念笑眯眯地走过来,“飘飘王殿下,大热天,你包得这么严实,不怕捂出痱子来?” “我我在换衣服,你先出去一下。” 萧念乐了,“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光着身子了?老天真是有眼啊,上次你偷看我洗澡,这么快就给我机会报仇了。” “上次是个误会,我敲了很长时间门,你没反应,我怕出事才闯进去的。” “这次,我也怕你出事。来吧,殿下,把被子扔了,让我把上次吃的亏补回来,这事就算结了。”萧念摩拳擦掌,站在他面前,等着看好戏。她就不信,宇文达真敢把被子扔了。 宇文达可能不敢,但她面前的人不是宇文达。 高长恭犹豫了一下,问她,“你真想让我把被子扔了?” “要不,我跟搓背丫鬟似的等在这里,为的是啥?” 扔就扔了,萧念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有啥可怕的。被子落了下来,萧念嗷的一声捂住了眼睛,“你流氓!让你扔,你就真扔啊。” 上一回,勉强算是偷看洗澡,他被说成是流氓也就罢了,现在反过来了,怎么还是他流氓,讲不讲道理。再说,他穿着一套亵衣,身上没露多少地方,她至于叫起来这么悲惨吗。 高长恭轻轻碰了她一下,“我穿着衣服呢。” 萧念裂开了一条指缝,悄悄看了一眼,真穿着衣服,那还吓唬她!萧念放下手,掐着腰围着高长恭转了两圈,哎,刚刚来找他什么事来着,被他这一打岔,给搞忘记了。 高长恭决定趁着现在,房里没有其他人,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要是想不起来,就先听我说件事。” 萧念一扬手,“不!我一定要想起来。想不起来,我寝食难安。” 那好,慢慢想,他先把外衣穿好。等会儿,为什么门外又来了一个。笘娘啊笘娘,什么时候来不好,这是跟萧念商量好折腾他呢。高长恭重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只露出一张脸。 笘娘抱着衣服走进来,跟萧念打过招呼之后,向高长恭道,“殿下,衣服改好了,收了半寸,这次应该合身了,你赶紧换上看看。” “好,你先放那儿,我一会儿就试。” 萧念忍不住多嘴,“笘娘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那也不是内人,萧念能不帮倒忙么。 笘娘附和道,“萧念说的极是,我来帮殿下。” 萧念拍拍手,笑着说,“我先回西厢房了,你们夫妻慢慢忙活。” 这一走,就剩下笘娘和他独处。高长恭冲着远去的背影喊道,“阿念,等下,你不能走!” 现在喊嫂子,萧念也是不会回头的。当离开时且离开,她要做一个不碍眼的人。 高长恭将衣服抱进了里间,穿好之后才走出来。笘娘看到完全合身了,终于放心地回了东厢房。高长恭长舒口气,准备关上门休息的时候,看到缀儿来了。 她们一波一波的袭来,是要做啥。 缀儿拘谨地站了半天,小声道,“殿下,要是今晚上有空,到我屋里圆个房吧。” 一开口就是圆房,这周国的民风,是不是都这么彪悍。高长恭呆了半天,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成亲那天,你不是说,不介意做摆设么?” “但王妃让缀儿帮殿下生儿子,缀儿不能不听话。” 高长恭支吾了半天,“那个,这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不用替我操心。” 缀儿死不松口,“生儿子这事,没有女人,殿下自己办不了的。” 高长恭额头上的汗又下来了,他不想碰她,她怎么就看不清楚呢。 “殿下没有儿子,就没法立世子;没有世子,就不能世袭王位。生儿子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高长恭心里明白了几分。缀儿是想生个儿子,好接管代奰王府的一切。但这事他说了不算,得等宇文达回来决定。高长恭用了缓兵之计,“再过几年看看吧,现在咱们都年轻,不急。” “怎么能不急,过几年,缀儿年龄一大,骨头硬了,容易难产,对孩子也不好。” 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没事琢磨这个干嘛,想得未免太远了。 “那你跟笘娘商量一下怎么办,我也再考虑考虑。”高长恭总算找到个理由,将缀儿打发走。 自从来到周国,他就在这女人堆里挣扎不出来,每天应付得狼狈不堪。他决定现在就去找萧念,告诉她,自己还活着。然后,院里这些女人,就交给他的醋坛子来挡驾。 说走就走,高长恭不打算休息了,先去把这事办完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1 揭开身份 来到西厢房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该不会又出事了?正要破门而入,想起上一遭的境况,不敢再唐突,在外面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里面逐渐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昨晚上她熬了一夜,估计刚躺下。 不多时,萧念过来打开了房门,刚裂开一条缝,高长恭便闪了进去,将屋门反锁好。 萧念一下子清醒了,这气氛不对劲儿,像是要非礼的前兆。她退到房间的一角,壮着胆儿说,“喂,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可是很记仇的,你要敢对我做什么,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高长恭向房间正中走过来,“阿念,你真的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吗?” 萧念警惕地看着他,“我听你声音干嘛,又不是要来睡前故事。” 或许,说一句印象中最深的话,能让她用最快的速度猜出他的身份。高长恭想了想,说,“如果真有一天,你醒过来的时候找不到我,记得一定要等下去,我会回来的,就像上次答应过你的一样。” 萧念像是被雷击中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中泛起了泪光。 过了半晌儿,她才缓慢地迈开了步子,来到高长恭面前。仔细地看他,除了眼睛,一点都不像,那为什么他会知道这句话。 萧念突然大骂道,“好你个宇文达,连我和你哥洞房都要偷听,真不要脸!” 看来,只能用最后一招了。高长恭隔空打出一掌,掌风将撑住窗户的木棍打落,窗子关了上来。现在,屋子是个密闭的空间,除了他和萧念,再无第三人。高长恭取下易容面具,让她看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萧念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的脸颊,是温热的,这是她的四殿下,活生生的四殿下。她的表情滞了,单薄的身体晃了晃,差点倒在地上,高长恭连忙将她扶住。 数次午夜梦回,都是他的模样,这次会不会也是在梦里。“四殿下,真的是你吗?” “是我,我没有死,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不信,你可以捏一下自己试试。” 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萧念说,“我不要试,试了就会醒。即便这是个梦,我也要把这个梦做完。” 高长恭替她拭干眼角,“阿念,这不是梦。” 记得洛阳之战的时候,他的手臂曾经被过强的内力爆裂了血管,那里一定会许多伤疤。萧念想要再确认一下,她急切地去解他的领扣,他便由着她,直到将他的上衣尽数脱去,露出了他手臂上攀爬着的蚯蚓般凸起的痕迹。 萧念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是他,真的是他,让她日思夜想,几近成狂的人,此刻就在眼前。比女子更美的容貌,超乎寻常男子的气质,这是她的英雄,世上没有人能冒充得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睛里盛满了道不尽的相思意。 萧念捧着他的脸,一遍一遍地看不够,“四殿下,你怎么舍得让阿念等这么久。” 如果早些相见该有多好,她不会去报仇,不会成为高纬的嫔妃,更不会毁掉整个齐国。他还是兰陵王,她还是他的王妃。他们会相亲相爱,生儿育女,做一对羡煞众人的神仙眷侣。而今一切都没了。明明两个人相爱,却只能从梦里、回忆中,怀念曾经拥有的温柔,即使相遇,也动不得真情。 高长恭轻声回道,“离开你多久,我就用多少等量的时间来想念你。” “四殿下”萧念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整个人昏了过去。 “阿念!”高长恭喊着她的名字,她始终闭着眼睛,睡去一般。 是不是应该请辛宿过来把把脉,开副药方吃一下。可是,萧念突然间昏倒,会不会让笘娘和缀儿猜出他的身份。不行,不能再等了,万一出点什么问题,会让他抱憾终身。他将萧念平放到床上,站起身,准备穿上衣衫,去找辛宿。 萧念并没有昏迷,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有点头晕,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过去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宇文达一会儿放荡不羁,一会儿温润如玉,现在彻底明白了。也不知道高长恭扮了多长时间宇文达,想想前些日子自己干的那些蠢事,就觉得没脸见他。 这时,猛地听到他起身的声音,难道他要离开?萧念顾不得装昏迷,翻身起来,环住了他的腰,“四殿下,不要再抛下阿念。” 高长恭反身紧紧将她抱住,“我不走,一直陪着阿念。” 萧念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了他的胸口。那是一个最新的疤痕,让她想起了刺向宇文达的那一刀。她指了一下,惊问,“四殿下,这里是不是我害你受伤的?” “我身上的伤那么多,不差这一刀。” 但这一刀,却是刺在心口上。 怎么会对她这样好,恐怕此生粉身碎骨,都不能回报他的真情。 萧念伏在他的肩头,叹了口气,然后睡着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居然睡着了! 知道高长恭很好,萧念的心一下安稳下来,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睡了,打着幸福的小呼噜。有时候傻笑两声,偶尔会冒几句梦话。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往人肉枕头的身上轻轻咬了一口。 幸好她没有睡觉流口水的毛病。这么热的天,会招苍蝇。 傍晚醒来之后,萧念才从高长恭的怀抱里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睡姿十分泼辣,连忙起身整了整衣服。 看到高长恭疲惫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没睡。得知他怕萧念睡不好,一整天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的时候,萧念就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干的都是些禽兽不如的事。 为了弥补一下,萧念抢着给高长恭易容,依照她零基础的渣技术,贴得他脸上破皮了都没弄好,后来,她实在狠不下心再祸害他了,高长恭才自己动手,一次搞定。 两人牵着手走出房间,看到缀儿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很久。行过礼后,缀儿直接道,“殿下,我跟王妃商量了一下,她让我们今天晚上一起生孩子。” 高长恭的手心开始冒汗了,望了一下萧念,她的脸沉得厉害。醋坛子赶紧翻吧,替他将缀儿打发走。 “王妃还说,如果殿下不习惯,她可以先陪殿下上半夜,等下半夜再换缀儿来。” 萧念的表情由沉转怒,嘴巴也撅了起来,“殿下的日程安排这么满,我就不打扰了。”她甩开握紧自己的手,疾步跑出了院子。 醋坛子终于如愿以偿的翻了,但翻的方向相反,跟高长恭预想的结果截然不同。 喊了一声阿念,刚要跟去,却被缀儿拖住了,“殿下,您是同意这事了?” “不同意。”高长恭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殿下不能走。” “我回来之后,再去找你详谈。”高长恭情急之下,抛下这句话,匆匆追了出去。快到夜里了,潞州这么偏僻,说不准有很多流寇,他不放心萧念一个人乱跑。 这时候,萧念已经到了城中一条极为繁华的街上,看到有一家酒楼开着门,便走进去,点了一壶酒,躲在角落里喝了几杯。 高长恭找来的时候,萧念的脸颊上泛出了胭脂般的红色。他心疼地说,“阿念,你喝酒做什么。” “我生气。” 高长恭将酒壶拿开,劝道,“别再喝了,酒伤身。” 萧念重新将酒壶抢了回来,“不喝完,浪费。” “我替你喝。”高长恭攥住了她的手,将酒壶塞进自己口中。未等他饮下,酒壶就被萧念打翻在地,“你不能喝酒,自己不知道吗?你不要命了,我还不想当寡妇呢。”她带着几分醉意,将头倚在对方的肩上,“抱紧我,亲亲我。” 酒楼里面人来人往,在这种场合做这种事情,太不雅观了。 见他没动,萧念伸手又要摸酒壶。高长恭忙揽她入怀,在脸颊上蜻蜓点水般轻碰了一下。 萧念突然嚎了一声,“不要这样啊!我是你嫂子!” 无数双眼睛扫了过来,看得高长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这萧念太没酒品了,早知道这样,直接把她带走。亡羊补牢,现在带走也来得及。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高长恭果断半抱半拽地拉着萧念狂奔,一直跑得她趔趄了一下,才停下来。 “我们为什么要跑,是因为要私奔吗?我是跟谁私奔呢,让我看看。”萧念环住他的颈,醉眼朦胧地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咦,我为什么要跟宇文达私奔呢。” 高长恭晃了晃她的肩,“阿念,是我,你好好看看。” 萧念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腹内一阵翻腾,嗓子里难过得很,偏了偏头,哗的一下,将刚刚喝下去的酒全吐了出来。 幸好不是宇文达,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脸把萧念看吐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高长恭轻轻拍着萧念的背,让她吐得更加顺畅一些。 路上有一人两狗路过,走到他俩人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大婶恭敬地打了个招呼,“殿下,又跟王妃半夜出来嬉戏呢。” 怎么在城里也能遇上这位大婶,神出鬼没啊。 “回殿下,城里几家酒楼里用的猪肉,都是老身来送的。”大婶看了一眼萧念,哟了一声,“不是王妃。” 谁说萧念不是他的王妃,虽说没有八抬大轿,也是明媒正娶进门的。 大婶一脸明了,“王妃换了。” 他的王妃一直没换,都是萧念;上次那个叫笘娘,是他的弟媳,他半夜没事抱着弟媳出来散步,是因为没换,换了,没换,换了高长恭一阵头大,这事太复杂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人说。 大婶见高长恭神色不佳,以为是扫了殿下的雅兴,马上识趣地退下。 萧念将胃里的酒都吐出来之后,略微清醒了一点。她按着额头想了半天,记不起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觉得背后硌得慌,摸了半天,从高长恭手里抽出了一把扇子。 打开看看,一面是干净的纯白,一面绘了墨梅。 “这画的什么呀,全是血点,我给重新画个。”萧念说完,一低头,又要吐。 高长恭连忙将扇子从她手里救出来,塞进了衣袖。宇文达就留下了这么一样东西,不能毁在萧念的手里。 一倒手的功夫,萧念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经过夜风一吹,回到院子的时候,萧念彻底恢复了神智。幸好喝得不太多,要不就把笘娘给忘记了。就算是吃醋,也不能耽误正事。 她跟高长恭分头行动,一个去东厢房陪笘娘,一个在院里喝茶守着。 笘娘又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数完星星数月亮,连外面有几只蛐蛐叫都数明白了,还是圆瞪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萧念说,“笘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我,即便不能帮你解决,至少说出来,你心里会痛快些。” 笘娘侧过身面对着萧念,郑重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殿下了?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今天跟往日不一样。” 她不喜欢宇文达,这事儿要怎么告诉笘娘,才能既不揭开高长恭的身份,又能将理由描述清楚呢。 笘娘平静道,“过去,殿下眼里的女子只有母亲一个,现在,你是第二个。” 这话听起来咋这么别扭。 “你别误会,宇文达跟我没什么。”萧念说着,自己都觉得心虚。孤男寡女关门闭窗一整天,是个人就会往邪恶的方面想。 “不用费心找借口哄我,没本事留住他的心,我不怪别人。宇文家需要个世子,缀儿今儿个来跟我商量的时候,我就想过撮合你和殿下。你们在一起了,正好可以努力一下。”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行的。” “殿下一定是没问题的,你要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有用的话,萧念早就是一堆孩子的妈了。 不能生育这事,萧念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毕竟不那么光彩。再说,真要是告诉了笘娘,没准儿还有一大批小妾等着娶进门。她家四殿下的小妾王旋,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再来几个,不更得鸡飞狗跳。 萧念连连点头,“我会很努力的。” “趁着殿下宠你,多试几次,次数多了,总会怀上。” 坐在院里的高长恭,听到这句话,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难怪缀儿说话那么直,原来笘娘也不怎么含蓄,周国这片土地真是神奇的很呐。 “这个,我们抽空会多试几次的。”萧念快要坚持不住了,希望后面不要说更深入的话题。 “男人喜欢年轻的姑娘,女人偏偏那么容易老。等过了花样的年纪,再漂亮也没有人会喜欢。或许你不愿意听,但我说的是真心话。在年轻的时候,一定要早早生下孩子。这样,等以后男人记不起你来了,还有孩子疼你。” “别说的这么凄凉。宇文达虽然人有点但我觉得,他不像是始乱终弃的人。”这话是萧念安慰笘娘的,可她心里也没底儿。她的四殿下那么美、那么好,真的会爱自己一辈子吗,她有什么把握能拴住他的心? 笘娘幽然道,“如果不是,他怎么会突然跟我变得这样陌生。” 萧念望了一眼院内的身影。实在不行,在宇文达回来之前,把四殿下借给她用一下。不不不,要是借出去,不还了怎么办。除非她死了,要不然,别想有其他人打四殿下的主意。 笘娘忽然对萧念说,“你回西厢房睡吧,有殿下跟你在一起,应该可以安枕了。” 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被笘娘反感了,像是在赶她走的样子。萧念想了想之后说,“你自己会很孤单,睡不着也没人陪你。” “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孤单的,离开世界的时候也是孤单的,习惯了就好。” 像她这么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都谈到死了,萧念更不敢让她一个人。 “我不傻,猜得出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一天十二个时辰,你不可能一直都陪着。如果我真的注定死于中毒,你只要离开一小会儿,这点时间就足够了。晚上熬一宿会很累,回去睡吧。” 原来昨晚上她睡着是假的,要不然怎么知道萧念没睡。一下子被看穿了,搞得萧念不知道如何是好,“那我问问殿下的意思。我不在的时候,你多加小心。真有事发生,你大喊一声,我和殿下会马上赶过来。” 笘娘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月光斜照在她的脸上,眼角隐约现出几条细微的纹路,她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再三叮嘱之后,萧念抱着被子去了院子,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卷铺盖走人。 跟高长恭一起回到西厢房,萧念边铺被子边说,“为什么我感觉笘娘这事,我们似乎误入了歧途。” 高长恭走到萧念身边,坐下来问道,“你是怎么考虑的?” “你想啊,笘娘中的毒不致命,说明下毒之人不想让她死,只想让她神志不清。这样一来,宇文达就会对她敬而远之。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人有两个,就是我和缀儿,很有可能因此得宠,生下世子。” “你的意思是,下毒的动机是,女人的争宠之心?” “说不定真相比这个复杂,也有可能比这个简单。我随便猜猜,不一定对。”萧念踢掉鞋子,迅速爬到床上,趁他不注意,将他扑倒在身下。 带易容面具没学好,摘下来学得快快的。眨眼间,宇文达就变成了萧念的四殿下。 高长恭道,“阿念,别闹,我还没有想明白。” “想不通,就等明天再想,今天你让我吃醋这事,还没完呢,我决定要惩罚你一下。”萧念拿出专门对付阿秦的招数,上下其手,专挑他怕痒的地方挠。 “你这样,我要喊人了。” 萧念故作阴险的大笑,“你喊啊,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2 一年之期 闹腾了一会儿,两人都觉得有点乏。 高长恭已经一天两夜没睡,萧念催着他回去休息。他见萧念没什么问题,这才起身离去。 回到房间,高长恭关好门,脱下外衣,掀开被子躺了下来。离开床铺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有余温,真是不可思议。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退到了屋子中间。 高长恭背过身去,问道,“谁在这里?” 缀儿坐了起来,身上衣衫单薄,“是缀儿。” “你到我床上干什么。” “殿下昨晚上说,等您回来,跟缀儿谈生儿子的事。缀儿等了半宿,殿下都没有过去,缀儿就干脆过来等殿下了。” 又是生儿子,这想法,笘娘是怎么给她灌输的,简直是根深蒂固。干脆跟缀儿说明白得了,省得以后一回回地气他,“缀儿,我目前不想考虑这件事。” “早晚不都得考虑吗?”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除了她,你不愿意跟其他任何一个异性产生纠葛。” “殿下不喜欢缀儿?想跟缀儿之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 缀儿点点头,“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她从床上迈下来,向门外走去。 等缀儿走远了,高长恭迅速将门反锁起来,将屋内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没人之后,才重新躺回了床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过了几个时辰,院里传来了男子的声音。高长恭蓦地睁开眼睛,到窗口边向外看去。 猴子提着一个竹筐,交给了缀儿,两人在交接的时候,猴子递给缀儿一个小竹筒。 高长恭警觉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衫,来到院里,看了看猴子送来的东西,是一筐野蘑菇。有没有可能,笘娘误食的寒石散,就是猴子夹杂在蘑菇里送来的。如果真的是猴子,直接送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是他下的毒。 为保险起见,高长恭将竹筐要了过来,准备拿去找辛宿检查一下。 见了高长恭,猴子扑通一下跪地上,连叩了三个响头,把高长恭搞懵了。接下来的事,让他更懵。 猴子抬起头,亲热地叫了一声“爹”! 高长恭摸了下脸上的易容面具,确认现在的相貌是宇文达之后,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我听说殿下不想生儿子,所以来认殿下做义父,以免香火不能继承。”猴子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严肃,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缀儿的口风真是让人担忧,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能告诉她,以免不经意间把机密泄露出去。 高长恭问他,“你今年多少岁?” 看猴子一脸沧桑,就知道年龄不小了,这事都干得出来,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三十八。” 高长恭倒抽了口气,自己才三十出头,义子比他还大。先别说人品,单说这个年龄,要是认了,未来的生活,想想就觉得可怕。“这件事,我们最好再斟酌一下。” “爹,不用斟酌,我想得很清楚。” “先别叫爹,我还没考虑清楚。” “父王。” 能跟王爷攀上关系,别说当儿子,当孙子都成。 这人是无药可救了。高长恭提着竹筐,去了辛宿房间。她翻了一下,没有发现下过毒的痕迹。 他问辛宿有没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辛宿斜睨了他一眼,冷颜道,“一个厨子,他有把吹毛断发的刀,十分锋利。这天,他弄到一条虎骨,怎么都切不断,大骂刀没用。刀说了一句话,你知道说的什么吗?” 眼前这个大夫是跳话题的高手,从寒石散一下转到菜刀上面来,谁猜得出她是什么意思。 辛宿接着说,“刀打着哆嗦说:‘我会怯阵(切诊),但不是不快(捕快)’。” 调查真相,本就不是大夫要做的事,是他问错人了。高长恭会心一笑,“我明白。多谢,告辞。” “慢着,看你气色有异,把手腕伸出来,让我把把脉。”见高长恭迟疑着,辛宿上前抓住他的手,将袖子捋了上去,“我又不是缀儿,不会满院子追着你生儿子,害怕什么。” 辛宿摸了一会儿,“你喜欢收藏古董?” 高长恭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喜欢收藏,那你攒着三十多年的寒疾干什么用,是打算升值?” “辛大夫的意思是,此疾可以医治?” 辛宿试了下他另一只手腕的脉象,“可以医治,但不是现在。” “应该什么时候?” 辛宿淡淡道,“三十年前。” 跟没说一样。她又道,“你不抽不饮不嫖不赌,活得真是无味。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有空的时候,把没完的都玩一遍吧。” 高长恭笑了笑,提起竹筐准备告辞。辛宿再次将他喊住,“最重要的我还没说,从脉象上看,你也中毒了。” 为什么他没有察觉到入魇的迹象,还是现在已经在魇中了。 “跟笘娘中的毒不一样,你的是慢性毒,估计会在一年后发作。这下毒之人真是多此一举。” 高长恭思索着这件事,缓步回到了院子里。猴子已经离开了,只有缀儿在原地候着。 缀儿主动接过了竹筐,问他,蘑菇是不是可以拿到厨房,中午做菜。 除了做菜,蘑菇能有啥别的用处,难不成放在笼子里养着。会不会笘娘真有养蘑菇的想法,上次那兔子就是前车之鉴。高长恭向缀儿说,“你还是问问笘娘吧。” 看着缀儿走进了东厢房,高长恭闪进了厨房里,自袖中拿出了一根从辛宿那里借来的银针,将这几天的剩饭剩菜都验了一遍。 院里的饭菜都是缀儿负责,他感觉最有可能下毒的人就是她。缀儿不怎么聪明,想必手段也高明不了,说不准她就会以最常用的方式来下毒。 果不其然,银针尾部变成了黑色。但高长恭没有想明白,除了不愿意跟她生儿子以外,哪里得罪了缀儿,让对方恨到这种程度。 等到缀儿回到厨房的时候,正好看到高长恭站在房中,手里捏着那根银针。缀儿吓得膝盖一软,跌坐在地。手里的竹筐掉了下来,蘑菇撒的满地都是。 高长恭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缀儿不敢回答,一个劲儿的哆嗦。 “如果你现在说,我可以饶你一命,如若不然,定将你送交官府,按律处置。” “我说!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怀上殿下的孩子,十个月之后孩子出生,殿下一崩,这个孩子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但我担心怀不上,所以,我干脆给大家都下了毒。到时候,我随便找个孩子,说是殿下的,也不会有人知道真假。” 为了夺宇文达的财产,要害死这么多人。别人也就罢了,连一直对她很好的笘娘都不放过。就冲她那点心机,还敢将计划拉这么长,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高长恭又问,“我记得你以前似乎对笘娘不错,这次怎么狠得下心,也对她下手?” “以前我只是丫鬟,不可能成为继承人,只有笘娘能帮我。在我成为殿下的小妾之前,我要保护她。” “那你为何要给笘娘吃寒石散,让她神志不清?” 缀儿猛地抬起头来,表情惊骇,“我没有。” 她连毒死人都不怕承认了,怎么会不敢承认毒疯人。再看她的模样,似乎并不知情,她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我会写一份休书,等拿到以后,你走吧,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高长恭说过要饶她一命,不会食言,却不能再将她留在身边。院里都是女眷,他无法随时保护她们,不敢让大家置身于危险中。 缀儿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这样被逐出门去,以后她该怎么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她向前跪行了几步,抱住高长恭的腿,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殿下,您赶缀儿走,就是没了缀儿的活路。缀儿知道错了,以后会改的,您发发慈悲,收回成命吧。” 高长恭拂掉她的手,走出了厨房,回到房间研墨,准备动笔。本来他就不能纳缀儿为妾,如今放她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缀儿知道高长恭下定了决心,恐怕再怎么恳求,也不会更改。或许她可以问问笘娘,尚未出阁的时候,主仆二人就在一起了,或许会念在当年的情分,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她站起身,匆忙向东厢房赶去。 高长恭刚刚写完休书,准备用印信的时候,房门被笘娘推开,缀儿低着头跟在身后。 笘娘走到桌旁,拿起了休书,草草扫了两眼,便将休书从中间扯开,慢慢撕成了碎片。“殿下,留下缀儿吧。” “你是否知道,缀儿想要所有人的命,包括你。” “我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她想要名利富贵。”笘娘从高长恭手中抽出扇子,抚摸着上面的墨梅和挂着的流苏,轻声说,“人跟人接触的时间一久,就有了感情。缀儿跟了笘娘十五年,就像是殿下手中扇子上面挂的坠儿,即便没什么用处,甚至在跟敌人动手的时候会碍手碍脚,如果有天突然要拆掉,还是会不舍得。” 高长恭望着她道,“以后,或许会有一段时间,我、宇文达都不在府里,缀儿若是做什么伤害你们的事,就没有人保护你们了。” 缀儿连忙开口,下了保证,“殿下放心,缀儿会马上交出解药,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 她的保证,已经下了许多回,每次都没有照着说的做。 笘娘将扇子合起来,放回高长恭手中,“李家买下缀儿的时候,她没有了亲人,你赶她走,她能去哪里。殿下喜欢萧念,不想进笘娘的房间,就留下缀儿陪陪我吧。” 高长恭微微点了下头,淡淡一笑,“好,她可以留下,但是不能再以我小妾的身份,而是你的丫鬟婢女。” 缀儿连忙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笘娘捧着高长恭的手,放在胸口,“殿下自从来到潞州,人变温和了很多。” 高长恭抽了两下,没有将手抽出来。然后,他发现萧念站在门口,正在看着屋里发生的事情。 萧念一言不发,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直接从身侧抱住了高长恭,充满敌意地瞪着笘娘。 “殿下,笘娘有事,先和缀儿离开了。”笘娘很识趣的松开了高长恭的手,带着缀儿从房间里消失了。 高长恭摸了下萧念的脑袋,笑着说,“又吃醋了?” “很吃醋。我等了这么多年,才能跟你在一起,我再不要装大度,不喜欢别人碰你就是不喜欢,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高长恭说,“阿念,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告诉我,接下来一年,我陪你玩个痛快。” 这是真的假的,高长恭怎么转脾性了,破天荒要放下正事来陪她,不会是做梦吧,怎么可能发生。 萧念倏地一下来了精神,细细数来,“先从潞州开始吧,很多酒馆的招牌菜没有吃过,附近的戏楼茶馆我也没去过,我们从城东开始,每天去几家,一路向西。” 说完,萧念握紧了高长恭的手,带他跑出四合院,直奔城东的一家茶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3 被讨嫖资 到了茶楼里,萧念和高长恭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嗑着瓜子等听说书。 说书的先生一拍惊堂木,方才喧哗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先生眉飞色舞地开讲,从齐周两国初立,一直讲到洛阳之战,说得跌宕起伏精彩万分。 萧念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向身边的人望两眼,贴近他耳边悄声说,“讲的是你的故事,要是听书的人知道你就是兰陵王,一定会羡慕死我,然后当场激动得昏倒在地。” 高长恭道,“我没他说得那么厉害。” “不,你比这更厉害。” 高长恭笑着说,“但他却死了。” 说书先生刚好讲到赐鸩毒这段,“齐皇下旨,让兰陵王迎战周兵。良禽择木而栖,那兰陵王自知齐国气数已尽,主动投靠我大周。这本是一桩美事,却不想,被那昏君发觉,赐了鸩毒” 说书的八成也是道听途说,生生把一件事,扭曲得不成样子。 萧念越听越是生气,最后拍案而起,直接冲上去,抢过惊堂木,连拍了数下,“高纬不是昏君!高长恭也没有背叛齐国!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骗大家茶钱!” 说书先生将萧念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事情真相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你一个小姑娘,不在家里等着嫁人,跑这里来闹什么。” “谁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我再说一遍,高纬有勇有谋,是个好皇帝。高长恭忠君爱民,是个好王爷。” “你是谁啊,跟亲眼见过似的。” 高长恭走过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阿念,这里是周国,不要多说话。” “我不能让这些人冤枉你们。”萧念转头,向下面坐着的众人,“我曾经是兰陵王妃、齐国的皇后。” 下面坐着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纷纷议论萧念的身份是真是假。 不知是哪个起头,说萧念是个妖女,就是她搞的齐国乌烟瘴气,民怨沸腾。现在竟然敢在众人面前出现,说起话来还底气十足,明显是故意不将周国放在眼里。对这样的女人,就不应该对她客气。 说书先生道,“哟,还带了人来,这是来砸场子呢?” 茶楼里面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有些人甚至开始走动。高长恭感觉到事情要糟糕,拉起萧念,往门口跑去。但是晚了一步,众多茶客骂着妖女去死,将各种果皮和废物丢了过来。虽然尽力护住萧念,仍被打中了几次。 两人好不容易逃远,发觉对方身上早就脏成一团。 萧念一边帮高长恭清理着污迹,一边笑得弯下了腰,“第一次见你搞的这么狼狈,第一次发现我跟耗子差不多。” 高长恭问,“耗子?” “耗子过街,人人喊打。”萧念指了下路边不远处的成衣铺,“走,我们换件衣服去。” 从花花绿绿的一架衣服前走过,萧念一眼看中了一件白色的男式长衫,她拿起来在高长恭身上比了比,问这套怎么样。 衣服刚刚到膝盖,高长恭说,“会不会有点短?” “不短啊,我穿着正好。换上男装,就不会有人想到我是妖女了。”萧念拿起一旁同一款式的白衣,塞进他怀里,“我们穿一样的,赶紧换,一刻钟以后,我们在这里见。” 萧念闪进了旁边换衣服的房间,换下了身上那套女装,又将头发散开,用一根发带束做一处,英姿飒爽地走了出去。 高长恭已经等了多时,看着迎面而来的萧念,目中多了一丝惊讶,“你穿男装很好看。”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我没女人味吧?” 高长恭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你怎样都好看。” 萧念刚刚弯起嘴角,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身后有人向这边喊了一声爹。 猴子向这边飞快地跑来,到了他们面前,喘了半天粗气才说,“爹,郡守让我”他看到高长恭正攥着一个男人的手,似乎还很甜蜜的样子。猴子的眼睛直了,迅速将拳头塞进了自己嘴里,“爹不想生儿子的原因,原来是喜欢男人。” 萧念黑着脸,转过身,“你管谁叫爹?谁是男人?” 猴子揉了一下眼睛,看清是萧念以后,精神放松下来,“二娘,郡守请爹去府衙一趟。” 铺子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向这边。天啊,那个长得尖嘴猴腮的人,居然叫一个男人娘,世界太混乱了。 高长恭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掌柜手里,拉着萧念和猴子躲到了角落。郡守一向不会轻易找他,这次让猴子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猴子,郡守说了什么。 猴子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高长恭的脸色随之大变,眉眼间满是焦虑。 “阿念,我现在必须要去府衙一趟,你自己回四合院。”高长恭说完,跟猴子一起,匆匆离去。 说要陪她玩一年,才几个时辰,人就没影儿了,还把她一个人扔在街上。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萧念想到了一个坏主意。 她去买了一把扇子,遮着脸进了附近的一家青楼。告诉老bao,自己是代奰王宇文达之后,一口气点了二十个姑娘,专挑长得丑的。她问姑娘们是不是给钱什么都做,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让姑娘们都脱光了,坐在桌前抄一百遍心经。没抄完不许抬头或者起身,否则她就不给钱。 趁着她们忙的时候,萧念偷偷溜回家去,等着看姑娘们上门向高长恭追嫖资的好戏。 不出所料,过了没多久,姑娘们就发现被骗了,老bao当即带着她们前往四合院。 对于这一大批客人,笘娘表现出了一个王妃应有的风度。不但请进厅堂,甚至连茶水糕点礼数一样不少,让寻衅上门的老bao不好意思生事。 笘娘听完经过,说道,“几位所说的事,不像是殿下能做出来的,有人冒充也说不定。” 敢做不敢认,老bao没好气地说,“冒充王爷是死罪,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大胆。” “要不,诸位多坐一会儿,等殿下回来之后,跟诸位对质,真相自然水落石出。如果真是殿下做的,该给的银子,我们一文钱都不会少付。” 二十多个人挤在厅堂,屋里充满了各种胭脂混合的香味。她们从白天等到黑夜,直到晚上二更,才看到高长恭进了院门。 姑娘们立即迎了上去,将高长恭围在中间,扯扯衣服、拽拽头发,上下仔细打量。 衣服扇子都对,个子却没这么高。按理说,一天的时间,长不了这么快。 高长恭被看得浑身难受,最后还是从笘娘口里听到了原委。这事太扯了,他怎么可能会去青楼。在他准备否认的时候,却发现人群之后,萧念看热闹的开心模样。 这个阿念,最近要玩疯了。 高长恭语气平淡,“笘娘,付银子吧。” 笘娘一愣,不敢置信地问,“殿下,真是你做的?” “就算是吧。”传出去,他去青楼,总比萧念去青楼好些。不就是个黑锅吗,替她背一回。 老bao和姑娘们拿了银子,没有理由不离开,哗啦啦地从院子里消失了。 笘娘带着缀儿回房,缀儿扭头望了一眼姑娘们,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几个比她长得差远了,殿下居然宁愿去找她们,也不跟自己生儿子。难道是院里的周国第一美人看腻了,出去换换口味?还是那几个姑娘,丑得别具一格,极具欣赏价值?她不懂为什么啊为什么。 见事情没有预想的精彩,萧念打道回府,准备去西厢房休息。刚走了几步,被高长恭唤住。 他解释说,“阿念,我今天提前离开,是因为府衙有要事。” 萧念捏着手指,若无其事道,“我知道你那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没有怪你。” 没怪他,还整这么一出,说谎也得打个草稿吧。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能陪你了,你在院里乖乖待着,不要出去乱跑。” 是因为她今天闹得太厉害,他生气了吗。萧念怕了,“为什么?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阿念,我以后不这样做就是,你别放弃我。” 高长恭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安慰道,“你想多了。城南的几个县里发生了瘟疫,我要去处理一下。” 萧念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瘟疫会传染,你不要过去,我不放心。” “在其位,谋其政。百姓需要我,我不能退却。明天,我会叫上辛宿,有她跟我一起,不会被传染,你尽管放心。” 空气里弥漫了一股酸味,有辛宿跟着,她更不放心。 萧念说,“我也要跟着。” “我们是做正事,等结束了,我再陪你,好不好?” “我也去帮你做正事,不会给你添乱。” “阿念,听话。” 萧念模仿着他的口气说,“四殿下,听话。”见高长恭还是不松口,她又说,“我不再是当年初见你时的毛丫头了,虽然不会武功,但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阿念,这不是儿戏,我不能由着你。” 萧念垂下头,失落道,“有事的时候,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承担?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累赘。” 高长恭眼角浮出一丝笑意,唇角弯出一个弧度,“好,那我们一起。” “真的,我可以去了?太好了,四殿下,我爱你!”萧念张开胳膊,高兴地抱住高长恭的颈,小脑袋在他身上拱来拱去。 不管是多无理的要求,总是没法狠下心拒绝,真是拿她没办法,被她吃得死死的。 “快回去睡吧,明天走的时候,我去喊你。” 萧念嗯嗯地应着,蹦蹦跳跳地往西厢房而去。 高长恭回到自己房间,刚刚铺好床铺,屋门就被萧念推开了。她抱着一床被子,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将两张桌子并到一起,把被子铺了上去。 看到对方疑惑的目光,萧念挤挤眼睛回答,“今天,我要在这里睡,免得一觉醒来,发现你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高长恭笑了,这个萧念,怎么能这么小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4 身染瘟疫 天一亮,高长恭就带着萧念和辛宿去了城南。 笘娘站在院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缀儿提醒她风大,早些回房间。笘娘问她,“连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都带着萧念。缀儿,你说,我跟殿下,能回到最初的时候吗。” 缀儿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殿下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过去的东西,现在都不喜欢。不过,跟王妃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忘记。” “别安慰我了,我也是过去的东西。”笘娘失落地转过身,回到院子里。 缀儿将院门关好,跟在了笘娘身后。 这时候,高长恭他们已经到了城南的瘟疫区。 来来往往的衙役神色匆忙,抬着几个昏迷不醒的人。大夫们蹲下身子,为染病的疫民诊脉。一切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连附近的树木也没了往日的亮丽颜色。 不消高长恭吩咐,辛宿主动走进人群中,开始了救人的工作。 郡守踮着脚走过来,试探着问,“殿下昨夜那么辛苦,今天能坚持吗?” 高长恭茫然地望向郡守,昨夜辛苦什么,他怎么没啥印象。 “我听说,殿下昨晚传了二十个姑娘进府,一定十分劳累,如果不能坚持,这里的事就交给下官。”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芝麻大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郡守耳朵里。 如果说,那二十个姑娘在院里喝了一天茶,就回青楼了,郡守一定会觉得很假吧。高长恭马上涨红了脸,这黑锅背得冤枉死。 事情居然能变成这样,萧念忍笑忍得浑身颤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个飘飘王的称呼,估计不需多时就会改成嫖嫖王。 高长恭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那个,我没什么问题。郡守,你看看哪里还缺人,给萧念找点事做。” 郡守道,“需要几个人负责饮食,不知道二夫人愿不愿意做。” 萧念连忙说愿意,能看着高长恭,做什么都好。 郡守将萧念带到附近一个简易的草棚中,告诉她需要做多少饭菜,准备多少水。萧念认真听着,都记在心里。 高长恭怕萧念会被传染,用皂角水浸了帕子,小心替她掩住口鼻,嘱咐不要靠得太近。自己则让郡守找来一套普通衣服换上,二话不说,去跟其他衙役一起,将昏倒的疫民抬到此处集中诊治。 “你也戴个帕子,这样会被传染啊!”萧念在草棚急得直跺脚,他人却已经走远了。 萧念跟其他厨娘一起洗菜摘菜,时不时抬头,从人群中寻找高长恭的身影,见他没事,才放心地低头做事。 本以为,会在吃饭的时候跟高长恭说说话,等到了时间,他竟端着饭,去喂病到无力端碗的疫民。 疫民感激地询问他叫什么,他笑笑不回答,郡守在一旁插话,说他是宇文达。周围的疫民和衙役们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衣着毫不起眼的人,他竟然是当今皇上的十一弟代奰王。 所有能动的人都跪了下来,“拜见十一殿下。” 高长恭扶起几位病重的疫民,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尽快解决瘟疫之事,不是为了来让大家拜的,你们就当我是个布衣百姓,都快快起来,不要再拘礼。” 大家看他十分真诚,不像是做表面功夫,便纷纷起身,恢复原来的状态。吃过饭后,生病的去休息,大夫衙役去工作。 等他们差不多吃完了,高长恭才拭去额头的汗,回到草棚里,端起了自己的碗筷。 有双手伸到他的面前,将碗筷夺走了。高长恭疑惑地望去,只见萧念笑眯眯地弯着一双眼睛,坐在了他身旁。她说,“代奰王殿下,辛苦了半天,让二夫人来伺候你用膳。” “这点事累不到我,自己来吧。”高长恭接过碗筷,匆匆扒了几口。 萧念耸了耸肩,“本想拍拍殿下的马屁,看来得另外找机会了。” 这时,辛宿走了过来,坐在一旁,拿起高长恭的扇子呼呼地扇风,“还有饭吗,来一碗。” 萧念从身后端来一碗,递给辛宿。 高长恭问辛宿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医治的办法。 辛宿说,“这病症奇怪得很,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我们几个大夫以前从未见过。不过,现在正针对症状治疗,能暂时缓解一下,拖延病发的时间,希望能尽快想到方法根治。” 高长恭道,“谢谢,辛苦你们了。” “谢什么谢,救人是医者的天职,应当应分。”辛宿简单吃了两口,接着又去忙了。 萧念见高长恭也放下了碗筷,趁他没走远,抓起一块浸了皂角水的帕子追了过来,非要替他戴上。 高长恭将帕子放回原处,对萧念道,“如果我怕,不如不来。最伤人的不是瘟疫,是对瘟疫病患的排斥。” “你不戴,那我也不戴。”萧念作势要将自己脸上的帕子撕下来,被高长恭按住了。 “阿念,不要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只有你平安,我才能放心去做事。” 他的目光诚恳真挚,让萧念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乖乖地将帕子系了回去。高长恭替她拭去脸颊上的烟灰,微微一笑,转身淹没在疫民和衙役们中间。 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许久,萧念才回过味儿来,不是打算逼着他戴帕子吗,怎么被他给哄了!下一回坚决保持清醒,一定要说服他。 到了傍晚吃饭的时间,不见高长恭的人,萧念跟其他厨娘打了声招呼,四处寻找他。终于在一处无人的浮桥上,发现了他的踪迹。 他正站在那里,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迎面吹来丝丝清凉的风。 萧念抬步迈上了浮桥,“四殿下,该吃饭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高长恭扬手制止,“别过来!”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怕水啊。” 初遇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座浮桥,她被大火围在中间,几乎被烧伤。他清晰地记得她说怕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了相识的机会。 萧念满不在乎道,“有你在,现在不怕了。” “那也别过来!我我现在不想见到你。”高长恭指了指桥下湍流的河水,“你要是过来,我就跳下去。” “好,我不过去。你赶紧回草棚,该吃饭了。”萧念说完,发觉又上当了。怕水的是自己,高长恭会游泳,那她害怕什么。敢戏弄她,她现在就过去挠他痒痒。 刚刚迈上浮桥,就被高长恭发现。他真的跳了,纵身一跃,从浮桥上落了下去。 萧念终于想起有什么害怕的地方了,高长恭畏寒。她快步追过去,伸手捞了一把,他的衣襟从指缝间滑脱,越坠越远,“四殿下,水凉,你的身体受不了!” 眨眼间,他落到水面,脚尖轻踩几下,稳稳站在岸上。 萧念悬着的心跟着落了下来,他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不会因为屁大点事,就威胁别人。 高长恭转过身,望着萧念道,“明天我负责照顾疫民。我们赶紧回去,晚上早点休息。”他走在了前面,没有等萧念一道。 莫名其妙!突然就变得这样冷,把她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的时候就当宝,不高兴的时候爱答不理。萧念轻哼一声,撅起嘴巴,大步往草棚方向去,不就是偶尔给他找点麻烦么,至于这么小气。 等到了草棚,看到高长恭已经吃完饭,闭着眼睛,倚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旁。 萧念心里嘀咕,是不是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要不就过去道个歉。想了一会儿,萧念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替他拭去额角的汗,“四殿下,我” 高长恭突然睁开眼睛,向后偏开了头,厉声道,“别碰我!” 萧念委屈地缩回手来,“我就是想给你擦汗,又没把你怎么样,这么凶做什么。” 他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软着性子说,“这次的瘟疫太厉害,才第一天就有十几个疫民病逝,我实在没什么心情跟你阿念,不要怪我。” “是我不懂事,在瘟疫结束之前,我不会胡闹了。”萧念老实地回到了草棚,跟其他厨娘待在一起,等着天亮之后继续做事。 不多时,辛宿回来了。高长恭又问她医治的方法,辛宿仍是没有头绪。 接下来的几天,高长恭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回来吃饭的时候,看到他的脸色很差,似乎连手都在颤抖。萧念不敢上去多问,怕会再次自讨没趣。 直到在帮一位疫民翻身的时候,高长恭身子晃了一下,几乎摔到地上。 萧念紧张地将手紧紧攥住,指甲都要嵌进了肉里。 辛宿瞥了一眼她,随口道,“你好像并不关心他的死活。” “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天,他选最脏最累的活儿干,第二天,就换成了轻松一些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萧念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他已经感染了瘟疫。辛宿的回答,很快印证了她的想法。 辛宿扒了几口饭,面无表情地说,“来这里做事的人,大都害怕被传染,不愿意做照顾疫民的事。他主动提出要自己来,我们不同意,他就故意传染上,让我们拦不住。他说,等到大夫们想到医治的办法,一定需要个试药的人,正好可以由他来。” 为什么做决定的时候,从来不肯告诉她一声,也不问问她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将她排除在外。甚至宁愿伤她的心,也不肯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做什么去?回来。”辛宿将方才站起身的萧念喊住,“如果我是你,我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有了治疗瘟疫的方法以后,再去找他。” 萧念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他的负担,是与他一起承担的人。” 她将遮在口鼻上的帕子摘下来,扔到地上,疾步来到高长恭身旁,将放在一旁的碗,递到他的手前。 高长恭愣了一下,立马生气了,他说,“谁让你过来的,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我只知道,我爱的人现在很危险,我不会让他一个人承受。” “阿念,爱与不爱,不需要证明。” “我不是为了做给人看,证明自己爱得多伟大。我是顺从心的意志,听从心的安排。” 高长恭板着脸说,“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 “你跟我说,我是你的妻子,你还说会一直陪着阿念。”萧念眼睛里亮晶晶的,盛满了坚决。 如果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陪在身边,不能与他患难与共,她怎么配做他的妻子。 “事情结果会如何,所有人都不敢保证。我现在是代奰王,有这个责任,而你没有,不必非要让自己踏进这条浑水。” 萧念倔强道,“跟丈夫风雨同舟,是妻子的义务。” “阿念,这是天灾,局面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一有威胁到我的事情,你就会冲我凶,跟变了个人一样,以后别再想骗到我。”萧念拿起调羹,将碗里的粥状物舀起一勺,吹了吹,“告诉我一下,是不是这样喂,有没有限制一次的量?” 高长恭扶了下额,“你先把碗放下。” 萧念急了,“我已经铁了心,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不会赶我离开?” “那一碗不是粥或者汤药,是呕吐物。刚才的桶拿出去倒了,一时找不到东西盛,暂时用一下。” 呃。萧念轻手轻脚将碗放回原处,幸好她没有尝尝冷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5 一药难求 经不住萧念的软磨硬泡,高长恭终于答应,让她一起照顾疫民,但是帕子需要继续戴着。萧念就像是高长恭的小尾巴,跟在他身边,不断地跑前跑后。 病逝的人数还在不断增长,高长恭的身体开始出现了明显的症状,时冷时热,浑身无力,有时候会头晕。萧念暂时是正常的,没有不适的感觉。 这天,辛宿来找他们,说翻了几本古医书,里面有个方子,或许可以一试。 高长恭问,“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需要一样药引,很难找。” “不管多难找,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冰水。” 时值夏日,骄阳似火,有些地方连旱了两年有余,别说冰水,连雨水都难找。萧念问辛宿,有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药引。辛宿说,非这一味药引不可。 高长恭想了一会儿,记得曾经听说过,将硝石溶于水中,可凝结成冰。潞州偏僻,罕少见到,只能去产硝之地取。三处产地距此皆是千里之遥,就算是骑着快马,来回往返至少要五日。自己已染瘟疫,不能亲自去,一时半刻想不到谁能替他前往。 刚刚想到解决方法,现在再次陷入僵局。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头苦思良策。 萧念望着他们,小声道,“有一人,或可信任。” “娘不能去。她多年不曾独自出门,即便有武功傍身,仍是大有危险。”高长恭跟张女毕接触的时间不长,她的烈性子却是早就领教过,万一遇到武功高强的人,亏是吃定了。 “我说的是,上次剿匪时的武讫岭大寨主四指。招安之后,他曾经说过,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交代。我觉得,兴许可以让他试试。” 这里的人都不了解他,万一卷着银子跑了怎么办。银子的问题尚且不说,几百条人命在等着,是关天的大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看着几个抬出去的疫民,高长恭明白,时间不等人,再不做决定,病逝的人会更多。即便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也一定要试试。 为保险起见,高长恭让郡守、四指和猴子分三路,各自带上十个衙役,去齐、晋、蜀三地取硝石。就算有一方出了意外,也不至于彻底失败。郡守和四指一口答应了,只有猴子磨蹭着不肯走。 高长恭说,“如果你肯去,回来之后,我就认下你这个义子。” 猴子听完,拍拍屁股出发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第一天过去,高长恭的脸色变得苍白;第二天,坐立不稳;到第五天的时候,他已经病得连呼吸都极为困难。萧念扶着高长恭来到路口,望向远处,三路人全没有回来。 “天快黑了,我们回草棚等着吧。”萧念提议说。 高长恭的声音比往日沙哑了许多,“再等等看,我着急,怕来不及救百姓。” 几片乌云聚了上来,天地间的光芒都被遮住,只剩激烈碰撞之下的耀眼闪电,和振聋发聩的惊天巨响。随后,一场瓢泼的大雨倾天而下,瞬间便将眼前挂上了一层水状的珠帘。 萧念望着漫天的雨点,说道,“两年没下雨了,总算是盼到了。” “完了。就算是硝石没有出意外,被大雨一淋,也都融进水里,渗入地下。”高长恭松开萧念的手,踉跄着往回跑去。 回到草棚,他让剩余的衙役全部出动,带上蓑衣斗笠,去接郡守、四指和猴子他们。不管剩下多少硝石,一定要带回来。 几个时辰之后,他们都陆续回来了,从希望到绝望,没有转寰的可能。难不成,上天真要亡了潞州? 高长恭走出草棚,置身于暴雨之中,看着数百个几近病危的疫民,他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做一处。 他跪在地上,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苍天在上,恳请诸神怜悯,赐潞州百姓一条活路。只要瘟疫灾除,我高长恭甘愿囚于无间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四殿下,这誓发不得啊!”萧念扯着袖子为他遮挡,雨水冰寒入骨,一定会伤了他。 高长恭一把将萧念推开,“不要挡我,拜天最重心诚,你这般做法,上天怎会应我所求。” “不应更好!你永坠无间地狱,有没有想过我!难道让我在世间轮回千万世都等不到你!” “百姓受尽病痛离别之苦,我怎能仅顾一人苟安。” 萧念沉默了一会儿,跪在了他的身侧,“好,大不了我陪你。”她两手撑地,恭敬地叩了一头,“苍天在上,只要潞州瘟疫灾除,我萧念愿同高长恭一起,同入无间地狱,受尽千百劫难,永世不再轮回。” “阿念,你为什么要发这誓,潞州的瘟疫跟你无关!” “你跟我有关,以后生生世世,都别想抛下我。” 此生得一红颜知己,夫复何求。高长恭握紧了萧念的手,毫无血色的唇角浮出一个苍白的笑。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是无力,抵不过一个眼神来的真实。 两人牵着手,一路跪行上山。二百三十一、五百六十四、九百八十七、一万九千五数不清叩了多少头,只看到身后满地的嫣红。 到了半山腰的时候,高长恭终于坚持不住,最先倒了下去。“阿念,扶我起来。” “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别再逞强。” “上天没有答应我的请求,是我做的不够。” 萧念悲愤地指天怒骂,“如果上天有一点点慈悲心肠,怎么会降下瘟疫,又怎么会连年干旱。这样的天,我们求他何用!” “阿念,不可对上天无礼。” 萧念站起身,仰头狂吼,大雨浇进她的眼睛里,沿着眼角缓缓流下,“不惩处恶人,却要伤害众生,这算是个什么天!若真是苍天有眼,就该现在降个因果业报给我看!” 当头一个惊雷炸开,耳朵震得嗡嗡直响,明亮的闪电撕裂了天空,在黑夜里分外刺眼。 萧念不及提防,被这一声吓得后退了一步,摔倒在高长恭身旁,“报应来得好快,这是想将我五雷轰顶啊。” 接着,一阵鹅卵石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落在身上,敲得生疼。 高长恭翻身躺在地上,仰天大笑,“天不负我!天不弃潞州!百姓有救了!” 就这么躺着,不敲得脑袋开花才怪。尤其是高长恭那畏寒的身体,怎么能跟冰雹直接接触,到时候,就算瘟疫治好了,寒疾又来了。 萧念拉着他的胳膊,想带他去附近找找,看看有没有躲避的地方。怎奈高长恭的力气都用在了叩头告天上,一见天降瑞冰,精神一松,更是坐都坐不起来。 两人体重的差距,决定了萧念不可能将他背走或者拖动,四周似乎也没有可以拿来遮挡的东西。 萧念只是思考了一会儿,就想到了办法。她爬到高长恭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坠落的冰雹。这个人肉盾牌的尺寸虽然小点,总比没有强。 “阿念,你下去,找个地方避一下,我休息一会儿,就会过去找你的。” 萧念道,“又想诳我走,知不知道你骗人的样子可傻了。” 宇文达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看来他真的不适合骗人。高长恭无奈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一颗鸡蛋大小的冰雹,砸在萧念的后脑勺上,将她的脑袋按了下去。隔着帕子,两人接触到一起,口中尝到了淡淡的皂角水味道。 萧念傻眼了,立马抬起头,忙不迭地解释说,“刚刚是冰雹在作怪,不是我故意耍流氓。” 又一颗冰雹落下来,萧念的头再次低了下去。“真的是冰雹啊,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高长恭笑着道,“反正我现在动不了,你想怎么耍流氓,就怎么耍吧。” 帕子终于被冲走了,两人面面相对,都是面红耳赤的模样。冰雹还在不断地落在萧念身上,豁出去了,已经折腾了两次,不差再来一回。 不过,耍流氓的感觉还真好,就是付出的代价有点大。唔,后脑勺好疼。 等到冰雹渐渐小了,辛宿撑着一把六十四骨油纸伞,上山来寻他们。沿着叩头时留下的血迹,一路找来,很快发现了两人的身影。 他们叠在一起,浸在雨中。 辛宿说,“殿下,冰收集的差不多了,有时间回去试药吗?” 高长恭苦笑一声,“有时间,但我现在回不去。” “那请你尽快,瘟疫不等人。”辛宿转身,准备下山。 萧念爬起身来,揉着被冰雹砸得七荤八素的腰,向辛宿道,“辛大夫,能过来搭把手不,帮我扶一下他。” 辛宿冷眼看了他们一会儿,将手里的伞抛掉,过来拉住了高长恭的一条胳膊。她们两个一左一右,扶着他往草棚方向去。 高长恭无意间碰到了辛宿的肩上,被辛宿一头撞了回去,她怪腔怪调地说,“占完妹妹的便宜,又占姐姐的,真是无耻至极。” 萧念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你是我姐姐?” 辛宿反驳道,“你比我小,不叫姐姐叫什么,难不成叫哥哥?” 似乎有几分道理,这么说的确不算错。萧念为自己的多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回到山脚下,被四指远远看到,走过来帮辛宿她们将高长恭扶进草棚里。高长恭和萧念都是一身泥污,衣服脏的看不出本来模样。 辛宿向萧念说,“药马上煎好,你帮他换身干净衣服。” 趁人之危地扒光了他的衣服,换上新的?这事她是绝对干不出来,但不这么做,真想不到能怎么帮。萧念磨蹭了半天,左右瞟了几眼周围的人,一直没动。 郡守和四指他们,要么想了个理由离开,要么背过身去,很快回避了。 高长恭道,“阿念,帮我把原来那套衣服拿过来,一会儿我去换。辛宿,如果你有时间,为阿念处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吧。” 萧念额头上叩破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得发白,脸上还有残留的血痕。 辛宿找出了一些伤药,替萧念清理好伤口以后,上药、包扎。又望了一眼高长恭,额上的伤口一般无二,但是有易容面具妨碍,处理起来格外麻烦。 “摘了算了。”辛宿的话简短直接。 “别。万一被其他人看到,定会惹起骚乱。伤药给我一些,等方便的时候,我自己来。” 辛宿将盛伤药的瓷瓶塞进他手里,“尽快。时间久了会留疤,别废了那张好皮相。” 萧念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去一旁的茅屋里,换了下来。回到草棚的时候,发现高长恭也换好了。她坐到旁边,拿他的手摸自己的脑袋,“看,替你挡冰雹,换来满头包,你得补偿我。” 他关切地问,“背上还好吗?” “说实话,全身痛。”萧念活动了一下身子,估计后背的每寸肌肉都有瘀伤。 高长恭替她捏了捏肩,隔着衣服,指尖感受到滚烫的温度,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阿念,你有没有感觉到其他不适?” 正享受着捏肩的待遇,对方却停了。萧念一边催他继续捏,一边回答,“时冷时热,可能是着凉了,回去喝碗姜汤就好。” 高长恭还是不放心,将辛宿喊来,替萧念诊下。辛宿一搭脉,眉头皱了起来。她凶巴巴地向高长恭说,“你终于把她传染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辛宿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激动,敛了神色,说道,“我就得多准备一副棺材。” 辛宿扔下他们两人,气呼呼地走了。 萧念眨了下眼睛,问他,“辛大夫的意思,是不是我也得瘟疫了。” 高长恭自责道,“小心再小心,还是避不过。是我的错,不该由着你胡来,更不该带着你来这里。” 萧念高兴地跳了起来,“那也就是说,我可以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再也不用戴那个讨厌的帕子了。” 瘟疫猛于虎,会病会死,她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她什么都不怕,只怕一个人走。 一声干咳响起,循声望去,辛宿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放在一旁的桌上,“试药吧。里面有一味断肠草,不知道量如何。喝之前有点心理准备,说不定一碗下去就死人了。” 高长恭端起碗,看着波光闪烁的水面。这一碗喝下去,如果不死,疫民们就有救了。 萧念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么多疫民,为什么非要他来试。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真要有个万一,就是整个潞州的损失。退一步说,即使是没有人愿意,也可以由她来试。她刚染上瘟疫,很适合做试药人。 停了片刻,高长恭将萧念的手移开,望向她的眼睛里全是坚持。若真是有事,他可以用内力抵一抵,换了别人,就只能束手待毙。 萧念看着他将这半药半毒的东西喝了下去,紧张得手心里冒汗。 辛宿接过空碗,递给身后的人,“服后有什么感觉,都告诉我,我对照着改方子。” 过了不到一刻钟,高长恭的脸色变了,接着,口中吐出了一滩黑血,“小腹痛,胸口发麻,骨缝里像是针扎一般。” 萧念连忙用手帕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迹,又取来茶杯让他漱口。 辛宿将高长恭说的一一记录下来,跟大夫们聚到一起商量,重新煎了一副药送来。 “这次让我来。”萧念伸出手去,刚要接,就发觉手脚动不了了。 点穴这东西太可恨了,真应该从世界上消失。 萧念看着他一碗接一碗地试下去,直到他被药效制得只剩下说话的力气,心急的不得了。最后,他终于说,“没有任何不适。但疫民的身体虚弱,经不得猛药。再将药性减弱一点,应该没问题了。” 辛宿带着最后的方子,给每个染病的疫民都煎了一份儿药。 萧念的穴道被解开以后,端着药碗,心里十分难过。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遇到事情她总帮不上忙,好不容易有个机会,高长恭也不准她参与。除了给他增加负担,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大口大口地咽了下去,滑入喉中的药很苦,苦得连眼睛里都湿润起来。 “谁说没有意义。在你出现之前,我只知道自己应该做某些事。你出现之后,在做同样事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开心。”高长恭躺在床上,平静地说着这些话,翘起的嘴角表达着此刻的幸福心情。 萧念将碗放在一旁,俯下身去搂住了他的手臂,像是至宝一般。 天很快黑了,月亮高挂在天边,在地上映下一片疏影。所有人都沉入了梦乡,萧念困得点了几下头,昏昏沉沉的。 半睡半醒间,萧念眼前晃了一下,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束刺目的刀光映在了身上。她闭上眼睛继续假寐,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留意着附近的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6 意外遇刺 脚步声逐渐响起,向萧念这边靠近。她听到对方的呼吸急促,看样子十分紧张。待到走近之后,萧念突然站起身,哇地大叫了一声,将那人吓得连着后退了数步。 高长恭被这一嗓子吼醒,发觉眼前是神色慌张的猴子,手中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萧念乐不可支地看着猴子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猴子突然发狠说,“别笑了,死到临头还不知深浅。” 萧念止住笑,正色道,“你想杀我?” “是你们。你和宇文达,我都要杀。”猴子眼中的凶光一闪,气氛瞬间凝结起来。三个人都沉默着,只剩下匕首的刀刃上反射着寒光。 此时,高长恭刚刚服下那么多烈性的药,体力没有恢复,无法将猴子拿下,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萧念拍着胸口说,“武讫岭是我毁的,想做什么冲我来。” 猴子狞笑着,“谁稀罕武讫岭那个土丘,我要的是王爷的位置。现在我是宇文达的义子,这是他在多人面前许诺下的。如果他突然暴毙,我就会顺理成章世袭王位,成为新的代奰王。” 他从武讫岭被灭开始,就联络上了缀儿,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当瘟疫爆发的时候,他明白,最好的机会来了,只要高长恭染上瘟疫,必死无疑。 原本是多完美的计划,中途竟出了变故,辛宿找到了医治的方法。幸好高长恭愿意以身试药,所有功力都使不出来,没有让计划功亏一篑。只要这一匕首下去,王位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先杀我。”高长恭说完,在萧念耳边低声道,“一会儿动手的时候,我在这里顶着,你趁机离开,去找郡守搬救兵。” 又在哄她离开,每次都是用一样的招数,能想个新鲜点的吗。萧念才不会再上他的当,等她一走,回来的时候一定后悔莫及。萧念脑袋一转,计上心来,“你无非是想要王位,这个简单。殿下与我早有归隐之意,直接让给你便是。如果你肯放我们一马,殿下还会将多年积攒的万两黄金送你。” 猴子笑哼一声,“萧念,我已经领教过你的嘴皮子功夫了,这次,你不论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他将手里的匕首向外一挺,往萧念的喉间刺去。寒光一闪,萧念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绣花鞋自门外飞入,径直砸到猴子的手上,他的手抖了一下,刀刃偏过了萧念的身子,刺在柱子上。第二只绣花鞋飞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拍在了猴子的脸上,留下一个圆润的鞋底印之后,才恋恋不舍的掉在地上。 猴子脸上的鞋印处,立时起了一片红疹,又痒又痛,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直到将整张脸抓烂了还停不了手。 辛宿赤着双脚,缓缓走了进来,瞥了一眼猴子,“真舍得对自己下手。不过长成这模样,也没法更丑了。” 萧念的嘴巴张成圆形,震惊万分,“好臭的鞋,看把他熏的。” 辛宿噎了一下,更正道,“医毒不分家,这是毒。” 接着,郡守和四指出现在门外。他们听到萧念的尖叫声,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没来得及套衣衫,光着膀子就冲进来了。 尤其是四指,不知道哪个调皮孩子,拿他身体演算,胸膛上写满了小九九口诀。 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猴子刺杀王爷和二夫人,郡守,请送他去大牢,严加审问。”辛宿随后将四指也打发回去,捡起鞋子套在脚上,起身往门外走去。 萧念喊了一声,“辛大夫,你会武功?” “不会。我屋里很多蟑螂,拿他们练出来的。”辛宿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望了下高长恭,“最近一段时间,你的表现让很我满意,你可以跟萧念在一起了。” 萧念被辛宿这话搞的莫名其妙,要不要跟高长恭在一起,为什么要她准许。再看看高长恭,也是一脸茫然。 再喊辛宿的时候,她没有停步,一直走出了房间,消失在夜色中。 又在这里待了几天,瘟疫已经被控制住,患病的少了,得病的开始恢复健康。萧念无微不至的照料,加上高长恭本身练武的底子,很快康复起来。 最后的收尾工作,高长恭交给了辛宿和郡守。自己带着萧念先回四合院,看看张女毕和笘娘在这段时间怎么样。 高长恭想先去见母亲,萧念坚决不同意。张女毕打人不需要理由,去找她等于自找挨鞭子。但高长恭执意要去,百善孝为先,不能因为怕挨打,就放弃孝道。萧念劝不了他,最后决定陪他一道过去。 进了正房,迎面看到张女毕手撑着额头,斜靠在桌旁闭目养神。 高长恭走过去,跪在了蒲团上,“娘,儿子回来了,近些日子过得可好?” 等到张女毕看清了眼前的人,脸上立时显出了几分愠色,手垂下来,向身后摸索着。 高长恭从桌旁拿过鞭子,递到她手上。 张女毕握在手里,冷冷问道,“最近有没有肃儿的消息?” “没有。”高长恭这个名字,已经在历史中消失,现在活着的是宇文达。 “滚出去,我不想见你。” “娘,有什么不方便可以跟儿子说,儿子会尽力办。” 张女毕扬起鞭子,迎头抽了下来,“我说让你滚出去!” 说不了几句话就动手,高长恭大病初愈,怎么能再受这皮肉之苦。萧念想都没想,伸手去挡。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拼得过女将。那鞭子撞到她的手臂,顺着滑了下来,将肩头划开一道血口。 高长恭心头一惊,拉过萧念的手,查看伤势。 萧念为他打抱不平,愤愤道,“殿下跟你无冤无仇,又对你孝顺有加,你怎么狠得下心去。” “不要以为跟肃儿沾点关系,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惹恼了我,我拿你祭鞭!”张女毕作势又要打。 萧念也恼了,身份再隐瞒下去,只能平白无故多受些罪,不如干脆揭开,“你知不知道,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宇文达,是高” 高长恭迅速掩住了萧念的口,后退几步,“我们马上滚,娘早些歇息。” 到了西厢房,高长恭才放开手,反身锁住了房门。他找出纱布和伤药,细心替萧念包扎手臂上的鞭伤。 萧念腾着一只手,闲着没事,将高长恭的易容面具撕了下来,还是这张脸看着舒坦。他光洁的额头上没有留疤,上天也不忍心毁掉他的美貌。 “四殿下,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高长恭熟练的在她手腕上打了个结,回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样,等宇文达回来的时候,我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身份。”他指了指肩头的伤口,“你自己来吧,我不方便。” 萧念撒了个娇,“我不,你帮我。”看他没答应,萧念站起来,趴在窗口,向外面大声吼,“喂,大家听着,我要说一个大秘密,这个宇文达是假” 这个萧念,专门挑他的弱点。高长恭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捞回来,按到床边坐下。他站了半天,还是不好意思动手解开她的衣带,最后去找了一把剪刀,将附近的衣料剪开,露出了伤口。 鞭子抽得极狠,一道殷红的血痕在锁骨处绽开,伤口周围微微肿胀起来。他下手更轻了些,每动一下都看看萧念的表情,是不是会牵痛。 自从知道眼前人是他之后,萧念就不顾自己,一味向前冲。这样下去怎么行,不是每一次都能平安度过,真要是有天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他会恨死自己。一定得想个办法,让萧念做事时顾忌一下自身,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好。 高长恭平静道,“阿念,帮我生个儿子吧。” 这本是一句极为突破底线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不带一点se情的味道。 当萧念的身份,从妻子变成母亲,她就不会再冲动,凡事都会替孩子想想。孩子没有母亲在身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缺衣少食,会不会被其他人欺负。等注意力都转移到孩子身上,就算一年后他离开了,萧念也会好好活下去。 萧念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痛苦在波动。要怎么回答他,说自己此生都不可能生儿育女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知道了,会不会立即弃她而去。萧念垂下眼帘,“我可不可以说不?” “我很少跟你要求什么,阿念,这次答应我吧。” 萧念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虽然我不能给你生儿子,但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你。” 她眼中是真诚,或许有什么苦衷。高长恭收回了手,淡淡地笑着说,“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这事等以后再说。” 衣袖挂住了她的衣带,随着他的动作,扯开了领口的衣襟,露出一片如雪的肌肤,包括胸口上那个刀刻的“纬”字疤痕。在萧念被金簪刺伤的时候,他只顾着救人,没有留意,而现在,这个疤痕如此刺眼,让他整个人呆住了。 萧念低头看了看,一下子伤感起来。她用手遮住刀疤,黯然道,“你是不是嫌阿念脏了?” 如果他真的这样想,就不会苦等许多年。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是多余,行动才是最好的表达。 高长恭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修长的手指捏住衣襟,轻轻解开她最后的一丝防御。玲珑精致的锁骨,凹凸有致的娇身,这是他的阿念,守候多年的妻子。 一股气流自丹田冲向囟门,高长恭头脑一热,侧身将萧念压在床上。如帘般的长发带着独有的发香,从面颊轻轻拂过,充斥了他的嗅觉。望着她澄明的眸子,他忽然间红了脸颊,尴尬地松开手,“我刚刚有点失控,趁我现在能控制得住自己,你想要反悔,还来得及。” “此生不悔。”萧念主动凑上去,将他未说完的话,含在口中尽数咽下。 起初只是两片薄唇的贴近,后来是浅浅的噬咬,渐渐化成一个热吻,纠缠在一起,疯狂地攫取对方的气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7 亦真亦幻 门外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落地的声音。听方向,是从东厢房传来。那边只有笘娘一个人住,该不是给她下毒之人耐不下性子,决定下狠手了? 高长恭停住动作,微微愣了一下,马上将刚刚敞开的衣领系好,迅速从床上起身,抓起扇子,往东厢房赶去。他不能让笘娘出事,必须尽快到达那里,但他忘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推门闯入之后,他看见笘娘正抱着一团丝线,趴在地上,脚下是一个倒着的方凳。笘娘打算给宇文达做一件新衣服,缺的那色丝线放的位置太高,踩着凳子去取的时候,脚底一滑,摔了下来。 高长恭蹲下身子,扶起笘娘,替她拂去粘在衣服上的尘土,“笘娘,摔坏了没有?” 半天没等到笘娘的回答,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 笘娘甩开他的手,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穿着我给殿下做的衣服?” 高长恭摸了下自己的脸,糟糕,来得太急,忘了戴易容面具。此刻,他的容貌已经完全落在了笘娘的眼睛里,再遮遮掩掩也是无用。 他转身要逃开,被笘娘喊住了。笘娘说,“身形跟殿下几乎一样,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你是殿下的哥哥兰陵王高长恭。” 既然被认出来,高长恭索性承认了。 此时,萧念也穿好了衣衫,飞奔着过来,正好看到他们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一时间,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笘娘问,“自上次从齐国回来,殿下性情大变,不但不碰木雕,更是故意疏离我。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是你吧?” “是我。” “哈哈哈,真是可笑。跟你相处了数月有余,连衣服都不合身,我居然没有怀疑。”笘娘笑得苦涩,“我心中的殿下,白衣翩翩、玉树临风,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我连他换了都没有看出来,难怪殿下曾经跟我说,我爱的人不是他,是自己的想象。” 当年,宇文达将笘娘娶回家的时候,发誓要好好待她,绝不能让母亲的悲剧在笘娘身上重演。甚至连惯用的兵器,都换成了扇子,只因为扇和笘谐音。 但他却发现,笘娘眼里总有一丝捉摸不透的缥缈。 她会无事悲秋,甚至多愁善感,像是戏里的花旦,莫名其妙地伤怀。她还时常问些不切实际的问题。比如,如果她死了,他会不会续弦;或是,她如果得了重病,他会不会依旧在她身边。 宇文达不想回答这些,她就软磨硬泡,非要逼他说出让她满意的答案为止。 笘娘时常端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说是他最喜欢的。而事实是,宇文达只喝雨前龙井,并且反复告诉过她多次。每次跟她说完,她总会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我记得分明是碧螺春。” 出行的时候,她一定要宇文达牵着她的手,在野地狂奔,直到走到天尽头。宇文达不同意,她问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他们这是第一次一同出行,哪里有什么以前。 还有一回,笘娘站在代奰王府的假山上,张开胳膊,像是要跳下来的样子。她问宇文达,她现在死去,重新投胎转世,再嫁给他好不好。 她脑海里的宇文达,会陪她疯哄她开心,甚至会一起殉情。她要的轰轰烈烈,现实里没有;她要的丈夫,现实里截然不同。 宇文达爱笘娘,笘娘爱的人,却是经过想象修饰的宇文达。笘娘活在想象中,而他活在现实,两个人的世界永远都不能重合。 当笘娘提出希望他能刻下自己的时候,宇文达的双手在颤抖,他这样用心地去对一个人,就算对方没有爱上其他男子,到最后,他仍是输,输给一片虚无。 宇文达将刻了一半的木雕毁了,他在吃情敌的醋。这个情敌是不存在的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战胜。 “你是殿下的哥哥,是不是知道他的去向?告诉我,他去哪里了?”笘娘晃着高长恭的胳膊,急切地问。 高长恭回道,“他,他受了伤,在很远的地方有个名医,在为他医治,等痊愈了就会回来。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暂时由我替他照顾你们。” 笘娘面如死灰,整个人的精神垮了,仿佛是下了定论一般,“他死了。” 高长恭不知道高洋说的起死回生药是否存在,无法确定宇文达的生死,只得说,“没有死,是受伤。” 笘娘看着他握着的扇子,“不用骗我。你手里的扇子是李木的,在他眼里,那就是李笘。他说过,要把我紧紧攥在手中,除非死,否则不会放开。” 高长恭觉得手里有千斤重,一把看似不起眼的扇子,居然藏了这么多故事。 “前几天闹瘟疫的时候,我去看过你,想给你们送几床被子。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你和萧念那么恩爱,我以为是殿下变心了,没有打招呼就回了四合院,原来你们本就是一对。你们回去吧,不用再为我费心了。”笘娘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他们两个没动。笘娘知道了真相,心情一定很差,如果都走了,没有人陪在身边,万一有人害她就完了。 笘娘微笑着说,“放心,根本没有人给我下毒。母亲曾经跟我说,如果觉得孤单了,可以试一下寒石散,服下少量,不会死,只会入魇,说不定在魇境中,能够看到自己想见的东西和人。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想换件衣服,梳洗打扮一下,你们自便。” 对方下了逐客令,高长恭和萧念互相一望,一起退出房间,回到西厢房,坐在了桌旁。 重新戴好易容面具后,两人对视着沉默了许久,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按照往日笘娘对宇文达的关心程度,在知道宇文达可能发生不测之后,应该没法平静下来。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么反常,难不成 暗觉要坏事,高长恭飞身而起,几步便冲进了东厢房。 梳妆台上的铜镜碎了,一旁堆了许多白发,看着像是笘娘刚从头上拔下来的。此刻,她正躺在床上,脸上的妆容精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连衣服都整齐得没有一点褶皱。 高长恭来到床边,喊着她的名字。 笘娘睁开眼睛望向他,唇边逸出一个恬静的笑,“殿下,你回来了。” “嗯,你没事就好。”高长恭刚要松一口气,却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得瞠目结舌。 “殿下,笘娘马上要走了,以后多多保重自己。” “你要去哪里?不要吓我。” 笘娘抬起手,轻触了下高长恭的脸颊,“笘娘考虑了很久,终于分得开想象和现实。现实里的殿下想要什么,我也懂了。那些寒石散,我一次吃了下去。很快,我的魂魄会留在魇境中,身体将死去。在我离开以后,请殿下用一把火将我烧掉。以后,笘娘不会变老、更不会变丑,兰陵王妃永远比不过代奰王妃的美貌。笘娘和殿下,都可以如愿以偿。” “你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去找辛宿回来!”高长恭往院子外面狂奔。 辛宿是附近最好的大夫,偏偏今天留在了瘟疫区,这么不凑巧。希望这寒石散的药效不会很快,来得及解毒。 赶到草棚的时候,辛宿正在那里煎药,听说笘娘出事了,将手里的蒲扇交给一旁的小厮,跟高长恭一道赶回四合院。 把过脉之后,辛宿的五官皱到一起,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仅是叹了口气,便坐到了一旁。高长恭问她如何的时候,她说,“这种毒排出特别慢,少吃一些对身体无碍,她一次吃这么多,不等将毒排完,她就已经不在了。” “天下当真无人能医?” “有,泰山的玄浊道长。一颗长生丹可以起死回生,半颗可医百病。” 泰山距离潞州近千里,即便骑着快马,也要两天才能到,笘娘根本等不了那么久。更何况,去了道长也未必在山上,在山上也未必愿意相见,相见也未必肯救人。 难道只能看着笘娘的生命一点点消失,却无能为力吗? 辛宿沉重地点了下头,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躺在床上的笘娘,眼睛亮了一下,精神稍微好了些。“殿下,笘娘只有缀儿放心不下,你娶了她吧。她就那么点心思,让她如愿坐上王妃之位,再为你生个儿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能娶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缀儿,我也不喜欢她。但她之所以不讨人喜欢,是因为她不愿意为了让别人喜欢,就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世界这么假,只有她活得最真实。”她坐起身来,伸出胳膊,抱住了高长恭,两张天下绝伦的美脸贴在一起,“我想得一直没错,在这个世界里,殿下是不存在的,殿下的妻子笘娘,也应该是不存在的。” 她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高长恭的眼眶红了。去年,他的弟弟宇文达就是这样没了生命的迹象,现在,他的弟媳李笘也在他的怀里渐渐变凉。 即便此刻,仍能清晰地记得,宇文达将扇子交到他手中的模样,难道做宇文达真的注定一生孤寂。 高长恭声音沙哑地说,“我要去一趟泰山,向玄浊道长求药。” 辛宿回答,“只有他认为该出现的时候才会现身,不该出现的时候,没有人能找到他。”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样清楚,难道你见过玄浊道长?” “他是我的师父。” “那你是否认识我的二皇叔高洋?他也是玄浊道长的徒弟。” “我下山的时候,他还没有上山。” 高长恭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辛宿说的是真话,那高洋回到泰山,可能无法得到长生丹,宇文达也有可能无法起死回生。 萧念和辛宿在附近的旷野中架起了柴草堆,高长恭将笘娘放到铺好的软草上。 一把大火,将周国第一美人吞噬其中,让世人称羡的美貌,随着腾起的浓烟,飘散在天地间。 高长恭说,“我没有照顾好笘娘,对不起宇文达。” 萧念也在责怪自己,“是我不好,不该取下你的易容面具。如果笘娘没有看到你的真面目,她就不会死。” “你们都没有错,是想象和现实的差距杀死了她。就算她不知道真相,也无法跟宇文达幸福。”辛宿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世上根本没有魇境。所谓的入魇,说穿了,不过是幻觉。人死如灯灭,幻觉也会跟着消失。” 一阵暖风吹来,烟灰和柳絮混做一处,黑白难分。 柳絮随风起,梨花带雨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8 萧念之姊 辛宿说,宇文达就像是府里的几株红梅,在最寒冷的季节盛开,等到生出叶子的时候,已经满世界姹紫嫣红,没有人再理会他的颜色。 高长恭将笘娘的骨灰装进一个瓦罐,封好口,准备等有机会的时候,带到长安,埋在代奰王府的梅树旁。 回到四合院,缀儿正穿着一身红嫁衣,站在门口等着众人。 高长恭向她道,“笘娘刚刚离世,你就穿成这样,怎么对得起起她,赶紧脱下来。” “王妃临终前交代的话,我都听到了。她要你娶我做王妃,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她瞑目。”缀儿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歉意之情。 “原本我打算遂了笘娘的意,现在看来,你不配让她为你操心。” 缀儿笑着,提了血样艳红的裙裾,走到三人面前,“我觉得,你会顺从王妃的遗愿,对不对,兰陵王殿下?” 从笘娘摔倒的那一刻,缀儿就在一旁看着了,说不准笘娘想不开也是她故意撺掇的。想要笘娘死了以后,取而代之。她甚至拿准了高长恭现在不敢公开身份,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威胁他。 萧念冷冷地说,“我劝你放弃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幻想,不管是四殿下还是宇文达,都不会娶你这样一个人。” “你知道笘娘的哥哥是谁吗?是大将军李询,他最疼爱的就是笘娘这个妹妹。反正你不在意王妃和世子之位,不如给我。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找人借种生子,绝不打你男人的主意。” 李询手握重兵,最近几个月里,官职连升数级,在朝中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等他知道了笘娘的死讯,必会带大军杀到潞州,将事情的经过弄个明白。万一众人的说法不同,李询一定是更相信缀儿的话,到时候,缀儿想怎么编造就怎么编,想谁死就栽赃谁。 萧念长吸了口气,颓然道,“我答应你。” 高长恭周身一颤,震惊地望着她,“阿念,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我是兰陵王妃,你的正妻,在休掉我之前,我都有权利替你做决定。”萧念转身,往西厢房走去。 她从一个任人鱼肉的民女,变成齐国皇后,甚至可以倾覆一朝天子,想要对付缺点心眼的缀儿,不费吹灰之力。走着瞧,就算缀儿当了王妃,也不会让她做安稳。 进了房间,萧念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背过身倚在门上。鼻子抽了一下,明明她一点都不担心,为什么还是想哭。 房门响了几下,准是高长恭心里不踏实,过来安慰她。 萧念话里带着酸味,“不要来哄我,赶紧去娶你的王妃。” 敲门声停了,片刻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是辛宿。” 丢人了,吃醋的样子全被辛宿知道,以后在这个院里怎么混。萧念硬着头皮打开了门,跟辛宿打了个招呼。抬眼却看到厅堂里,一白一红两个身影正在拜堂。心情刚刚放松一点,马上又冷下脸来。 辛宿走进房间,在桌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和萧念各倒了一杯茶,边喝边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你有一个亲人尚在人间?” 萧念的眼睛盯在高长恭身上,对辛宿的话没有多考虑,就随口回答,“你说阿秦啊,我们的确情同姐妹,不过,我不担心她。宇文邕把齐国后宫的人放了,这丫头肯定跟撒开的野兔子一样,指不定在哪里疯玩呢。” “我是说,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虽然因为某些事不得不委身于高纬,但没生过孩子。” 辛宿气得想给她一鞋底,扳过她的肩膀,在耳边大声说,“我是你亲姐姐,同父同母同名,我本名也叫萧念。” 萧念收回目光,缓缓转头望向辛宿,这是萧念第一次仔细观察她的模样。明亮的黑眸,修长的眉毛,比自己稍清瘦些的脸庞,容貌的确有几分相似。 辛宿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想把高长恭抢走不成。要不然,为何不继续隐瞒下去,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当初跟高长恭有过婚约的是辛宿,不是萧念。高长恭对萧念好,是在辛宿已经过世的前提下,甚至有几分替辛宿照顾妹妹的责任感。如果知道辛宿还活着,那她萧念算什么,抢走姐夫的丑角吗。 按照高长恭宁负自己不负天下的脾性,说不定会将辛宿娶进门,萧念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手。 萧念指着房门向辛宿道,“少在这里骗人,我根本没有姐姐,你现在就离开我的房间。” “幼时,从河边溺水之后,我躺在竹筏上顺流而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泰山。我认了师父,专心学医,好医治高长恭的寒疾。等到学成,在下山之前,师父告诉我,去代奰王府就能够等到他。听说梁国萧氏,我怕惹出是非,易名辛宿,谐寻肃之音。妹妹,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你的亲姐姐。” 萧念突然发疯一般,推着辛宿的后背,将她推出了房间,“谎言编得再真,那也是谎言。” “在高长恭来王府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假的。我如果不是你的姐姐,跟你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替他隐瞒,为什么要为你医治?” 萧念捂住耳朵,拼命地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以后再不准提起这件事,否则,别怪我无情!” 现在说什么,萧念都听不进去,辛宿只得妥协道,“好,以后不再提,我马上离开,你先镇定一下。” 萧念狠狠一下摔上房门,退到墙角,无助地抱着肩膀。辛宿的话里话外,都是对高长恭的关心,准是很想嫁给他,萧念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个时辰过后,高长恭拜完天地,来西厢房找萧念。推开门,看到萧念正躲在角落里打着哆嗦,眼神涣散,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扶起萧念,问怎么了。 萧念看到是高长恭,马上扑进他怀里,颤着手去解他的衣带,越急越是解不开。 高长恭关心道,“阿念,一会儿功夫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 “四殿下,你现在就要了我,除了生孩子,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萧念去扯自己的衣衫,手忙脚乱之下,将衣服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锁骨处包扎鞭伤的纱布。 高长恭握住她的手,将她制住,“阿念,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我替你解决。” 动了两下,手被箍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 萧念终于平复了些,她问,“四殿下,如果儿时跟你有过婚约的阿念还活着,你会怎样?” “我与她的约定,是儿时的戏言。后来她因为等我而落水,我心里不安,才会一直念念不忘。如果她现在还活着,仍旧守着那个承诺未曾嫁人的话,我可以照顾她一生。” “不行!你跟她一生,我怎么办!” “这只是个假设。这么多年了,她生死未明,就算活着,说不定已经有了丈夫和孩子,不会影响到我们。” 萧念的身子一软,从他怀中滑了下去,坐在地上低声自语,“她还活着,她也没有嫁人。” 高长恭将她抱到床上,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阿念,那些事不会发生,别杞人忧天。” “我不是杞人忧天,我是怕你被人抢走。让我做你的女人,以后我就不会胡思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萧念用手臂环住他,一阵狂乱的吻落在了他的身上,从脸颊一直延续到颈。 高光挣脱开她的束缚,“现在不是时候,我不想伤害你。阿念,你清醒一点。” 萧念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抱着枕头泣不成声,“你果然是不要我了。” 她突然变得这样奇怪,会不会也误食了寒石散,要不,让辛宿过来看看,给开几服药吃吃或许会好。高长恭打定主意,准备去找辛宿。 “你站住!你要去哪里?”萧念从床上跌下来,狼狈地跑过来钳住他的衣角,看到高长恭错愕的表情,她马上松开了手,“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凶,我只是不想让你去见她。” 高长恭问,“她是谁?是男还是女?” “是女,不,是男。反正你除了我,谁都不能见。” “好,谁都不见,我去给你弄一碗清心开窍的汤来。”高长恭哄着她躺到床上,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离开西厢房之后,立即去了辛宿那里。 看上去,萧念似乎病得很厉害,赶紧医治,希望不要留下病根。 辛宿正忙着泡药酒。为了瘟疫的事情,已经很多天没有碰了,难得闲下来,赶紧泡上几坛。没准儿哪天宇文达真的回来,酒瘾一定犯得厉害。 起初高长恭等着,但他实在不放心萧念一个人待着,见辛宿做完似乎还早的样子,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动作,“辛大夫,阿念不太对劲儿,你有没有时间过去看看她。” 辛宿定了一下,继续忙了起来,“我现在过去,她会更不对劲儿。” 会不会是萧念得罪辛宿了,所以她才不愿意过去的。高长恭作了个揖,“如果阿念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替她向你赔礼道歉。” “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我跟她之间,用得着你来”辛宿稳了稳心神,放下手里的活儿,“你先去点了她的穴道,再封住五感,我马上就过去。” 等了一会儿,高长恭一直没有回应,辛宿往他站的地方瞥了一眼,意外发现,萧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房间里,正用一种又气又恨的眼神望着她和高长恭。 一个答应她不再提及旧事,一个答应她不会见任何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他们两个都没有守信。 “幸亏我跟过来了,你们两个骗子!”萧念冷笑一声,拔腿向外跑去。 辛宿站在原地没动,她知道高长恭一定会追过去,自己再去,只能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更紧张。 她想的没错,高长恭的确追出去了。一直到了树林里,萧念跑不动了,才收了步子,坐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高长恭怕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始终站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既不会打扰她,有什么事情也来得及相救。 过了一会儿,萧念气顺了,终于有心情斗嘴,“你回四合院去,那里有缀儿、还有辛宿和你娘,不要跟着我。” “阿念,可不可以让我明白为什么,你再生气?” “你居然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我就是自己闲着没事生闷气!”萧念差点说出口,一想到公开辛宿身份的后果,生生把那话改了。 高长恭哭笑不得,她连无理取闹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最近太宠她,要把她惯坏了。 许是萧念自己都觉得理由牵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站起来又要跑。她跑,他就跟着。总有累的时候,那会儿就能老老实实坐下说会儿话。 他们最后停在一座山峰上,四处荒无人烟,只有寥寥的几棵树。 为什么别人闹脾气的时候,男的都是追上去,要么抱回家,要么吵一架,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是跑断腿呢。 萧念实在是跑不动了,也没力气再生气,倚在路边的一株枯木旁边休息。那枯木不知是何年何月的,爬满了密密匝匝的裂缝,仿佛一碰就会倒。 “阿念,小心!”这话就跟喊一二三四似的,最后一个字吐出口,枯木轰然倒塌。萧念保持不住平衡,往身后倒去,沿着倾斜的山坡向下滚。 萧念连忙用袖子蒙住头,眼前都是荆棘和乱石,要是把脸划破怎么办,她还打算祸国殃民呢。正想着,就感觉到接触地面的身上没刚才那么痛,她放下袖子一看,高长恭将她揉进怀里,护得周全。 她急了,“你这样会破相的。” “有什么关系。破相之后,你会放心不少,不会整天吃醋生气。” 萧念叹了口气,“你还是让我吃醋吧,我宁愿酸死。” 他们眼前仍是天旋地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嗯,可能马上要停了,比如撞上什么东西、被人救下,或者,跟现在一样,掉进水里。 扑通扑通两声,俩人全身被浸透。 萧念得出了一个结论,不管会不会武功,掉进水里的声音都是一样。还有一个结论,水挺凉。还有,脚心很痒。萧念愣了一下,为什么会脚痒,“你挠我脚心!” 知道萧念怕水,高长恭的胳膊一直紧紧揽着她,哪有功夫去干这事。就算有功夫,手也不够长。 水鬼?萧念的脑袋里浮出了这两个字,低下头一看,一条绿油油的水蛇,正缠在她的脚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撒丫子往岸上跑,一点都记不起怕水这茬儿。 想法是美好的,逃跑是不现实的。他们从山顶上滚下来,头发缠在一起,一时半刻分不开。萧念这一扑腾,两人又栽进了水里。 等上岸之后,萧念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高长恭也只好陪她一起躺着,顺便解着两人的头发。 萧念蛮横地按住他的手,“不许解,就这么在一起多好。” “别闹,一会儿我们要回家,这样不方便。” 整天说不方便,哪里来那么多不方便。萧念仰面朝天,向着蓝天白云苍鸟大喊,“萧念和高长恭是结发夫妻,我要纠缠他生生世世!” 喊完之后神清气爽,通体舒泰,萧念偏过头,望着他道,“行了,解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79 挑选侍妾 在回去之前,萧念要让高长恭答应她一个条件。以后再娶妻纳妾,不管是谁,都要经过她的同意。高长恭本就没想过再纳妾,痛快地同意了。得到满意的答案,萧念乖乖挽起他的胳膊,开开心心往家去。 路过柳树,她伸着胳膊去折柳枝,弄得两人满头柳絮,仿佛一对历尽沧桑的老夫老妻。 “现在我们就老去,该有多好。”萧念感叹着。 高长恭宠溺地看着她,能够顺利老去,的确是最幸福的事,只怕自己没有那个福气。 “四殿下,我走不动了,带我飞回去。” 想想上次发生的意外,高长恭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次万一落在牛棚里,当场就得被牛角扎成肉串。 萧念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冲着人群道,“非礼啊!代奰王要强抢民女了!” 路上的人齐刷刷望向这边,有几个年轻气盛的,甚至打算见义勇为。 看来不带她飞是不行了,幸好高长恭会轻功,要是不会,指不定被她闹得多惨。 进了院门,萧念的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不管是缀儿、辛宿还是张女毕,她一个都不想见,偏偏抬头不见低头见。 躲进西厢房之后,萧念越想越不放心。高长恭跟她说过,想要生儿子,缀儿也想生儿子,万一俩人一拍即合怎么办。还有辛宿,是个更大的潜在威胁,说不准,她也愿意给高长恭生儿子。 不能这么干等着,她要想个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既然院里的人不容易减少,那就增加,人多了,闹个天翻地覆,让高长恭每天疲于应对,不就乱中取胜了么。 一想到他被一帮女人追得到处乱跑,萧念就忍不住偷乐。 寻了个秋高气爽的天气,趁高长恭去府衙的机会,萧念在院外拉了个台子,摆好桌椅板凳,又从附近找了几个老妈子帮忙,向潞州城里贴了几张给王爷选侍妾的告示,就算是开张了。 以为没几个人愿意做妾,结果到了报名那天,院外黑压压一片脑袋,来报名的人,从十三岁到三十岁,什么年龄的都有。 美丑不论,贫富不管,最奇的是,竟然有个五十岁的老奶奶,抱着个半岁的女娃娃来报名。 萧念握着笔,干笑了两声,问道,“您和女婴,是谁想参选呢?” 老奶奶窝着没牙的嘴,喜滋滋地说,“是给我闺女报名,她命苦,刚刚死了丈夫,做娘的想替她找个婆家安顿下来。我跟你保证,她手脚勤快,娃生得也勤快。” 生娃能用勤快不勤快来描述吗,不过,听上去似乎像是个优点,那就先记下来,等完报名再慢慢考察。 晚上高长恭回来的时候,萧念累得趴在桌上。辛苦了一天,少说写了几千字,一看到高长恭回来,她迅速站起来,将名单藏在桌子底下。 高长恭见她躲躲闪闪,一准儿是在做坏事,问她的时候,她除了笑眯眯地点头摇头,一个字都不多说。叮嘱她不要胡闹之后,高长恭推开了院门。 一群女子围了上来,不断冲他搔首弄姿,挤眉弄眼。 高长恭砰的一下关上院门,连退了几步,反复确认这是自己家以后,才来到萧念面前,问她怎么回事。 “没什么,潞州这么闷,大家一起玩嘛,比比琴艺、才华、女工什么的,既打发时间又可以反正很好玩就是了。”萧念拉他进院子,指着一大圈美女说,“快点,你来挑几个好看的。” 高长恭看着那几个女子,眼睛发着绿光,跟饿狼一样看着他,顿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你们玩吧,我就不参与了。” “我从早忙到晚,就是为了你,你不选,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跟我有关系?” 萧念咬着唇,琢磨了一下。不能说实话,一照实说,这事肯定得黄。“你是殿下,潞州数你官大,你就给个面子点几个,被点中的也觉得光荣。” 二十个宫女,点了个王旋,这事他到现在还没忘,没搞清楚之前,绝不能点。 “真不点?”“真不点。” 萧念抱起他的胳膊,指了三个最漂亮的,然后调侃着,“殿下,你挑美人的眼光不错嘛。”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在玩什么了吗?” “给你选侍妾,她们三个,每人每月伺候你十天,用不了多久,你就有儿子了。” 高长恭闻言,心中一阵痛楚,别人威胁他逼迫他也就罢了,现在连萧念都不肯让他清静。“阿念,你为什么一定要做出伤害我们感情的事?”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想要儿子,我找人帮你生儿子,我有什么不对!”萧念委屈得很,她强压着内心的醋意,只为了让他满意,到末了,竟然换来埋怨。 她刚要往外跑,想想之后,收住了脚步。跑出去容易,他不追出去怎么办。就算他追出去,难不成再跑到没力气。到末了,还是得老老实实回来。 身后的一帮女子,见俩人是要吵架的样子,迅速解散,离开院子,免得进不来这个院子,反倒惹上一身骚。 高长恭一改往日的温和,提高了音量道,“我想要的是我们的儿子,其他人不能代替,你懂不懂?” “凶什么凶,我要是能生的出孩子,绝不舍得让别人碰你一下!” 高长恭被她惊得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本来打算不说的,一着急一生气,脱口而出了。萧念只得将原委和盘托出,不再有一丝隐瞒。她怯怯地望向他,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如果你因此离开我,我不会怪你。” 高长恭抚摸着她的发丝,声音柔和下来,“傻阿念,如果我那么容易离开,就不会陪你走到现在。你要相信我,也相信自己,没有人能拆散我们。” 是她多想了吗,萧念矛盾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将最后一个秘密告诉他。即便隐藏,也隐藏不了太久,如果会分开,那她也认了。 “四殿下,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很久。儿时跟你有过婚约的阿念,也就是我的姐姐,她还活着。”萧念每说一个字,都是下了极大的勇气。 他是个感情专一、有责任心的人,或许说完了,他们就会分道扬镳,再不会有在一起的可能。伤心难过的时候,她不能再扑进他的怀里,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理所当然一般霸道地占着他。 高长恭笑得坦然,“我知道,是辛宿对吧。” 萧念的脑袋倏地抬了起来,他为什么会知道,知道为什么不说,看她痛苦难受很有趣么。 “我在第一次进长安的代奰王府时,就将府里人的身份查过了,虽然不知道辛宿就是她,但至少可以肯定,她不是个坏人。所以,我才放心把你交给她医治。后来,在瘟疫的时候,她称呼你妹妹,我就猜到结果了,暗地里打听了其他人,似乎是她不假。” 萧念苦着脸说,“那你打算照顾她一生?” 要跟姐姐争男人吗,她目前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如果她愿意,我可以答应,但心里已经腾不出地方给她了。” “那,她的地位不能比我高;你对我要比对她好;只有我一个人能抱你;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要保持三丈以外的距离” 这个毛丫头,明明吃醋吃的要死,还要强装大度。 高长恭微笑着点头,“都依你。” 太好了,如果连这些无理要求都可以依她,在他心里一定是无法替代,那她有什么不放心的,把他放在女人堆里也不怕,尽管踏实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萧念一乐,芥蒂全解,笑逐颜开地伸手去拉他。 高长恭在牵住她手的一瞬间,将她揽在怀里,原地旋了一个圈。一只绣花鞋擦过耳边的发丝,打到身后的一株茶花上,红色的花瓣在眨眼间变成黑色,一片片干枯飘落。 辛宿赤着一只脚走到茶花旁,捡起鞋子套上,回过身瞪了萧念和高长恭一眼,“你们太过分了。” 高长恭护住萧念,向辛宿表明了态度,“是我毁了当初的约定,你想怎么样,都冲我来。” 萧念认真地说,“虽然你比我先遇到他,但他愿意跟我在一起,就算你是我姐,我也不会退让。” 辛宿问,“那么着急把我排除在外,你们做决定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萧念和高长恭对望一眼,她坚决道,“就算是我抢姐夫在先,做得不对,可我和他是真心相爱,你能不能别拆散我们?” 辛宿被这俩人的自我感觉良好气到了,“你们知道我的想法吗?谁说我要跟高长恭在一起?你看着好,就以为我也会喜欢?” 萧念脸刷的一下,羞得通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放心,反正不会喜欢高长恭这样的,要是把这么无趣的人放家里,闷都闷死了。” 萧念拖住辛宿,可怜巴巴地问,“姐,你就告诉我吧,让我心里踏实。” “现在知道我是你姐了,上一回差点没把我吃了。”辛宿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我喜欢代奰王。” 现在的代奰王是高长恭,搞半天又转回来了,辛宿这么闹好玩么。萧念缓缓松开了手,失落地望向高长恭,看来姐妹同侍一夫是再难避免了,她还是认命吧。 辛宿看萧念的表情,明白了她的意思,马上解释说,“谁说是现在的了,我指的是宇文达。” 可他不是已经 “他不会死,我相信他一定会活过来。”辛宿十分肯定地说完这话,走回自己房间,将一个寂寥的背影留在身后。 萧念低下头,掰着指头盘算,“宇文达活过来之后,如果跟辛宿在一起了,那我和辛宿即是姐妹又是妯娌,你和宇文达即是兄弟又是连襟。你妻子是你弟弟的小姨子,我丈夫是我姐夫的哥哥好像有点乱。” 高长恭笑答,“心没有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0 有罚同受 自从辛宿挑明了身份和牵挂,萧念跟她没了隔阂,时常过去找她说说心事。辛宿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从来不多评论,却不会给她提什么建议,但萧念每次说完之后,心里都会畅快很多。 萧念将选中的那三个女子,指派给了缀儿、辛宿和张女毕做丫鬟,让她们好好侍奉。 过了不过半个时辰,她们三个都被赶出来了。 缀儿说,“萧念,你竟然派人监视我!” 辛宿说,“你知道被那个家伙塞进锅底的是什么吗,我采了几个月的药草啊!” 张女毕说,“我还没老到不能照顾自己,赶紧滚出去!” 这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退到院子里,并排站在西厢房门口。萧念一推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三个门神,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做什么的兴致都没了。 缀儿她们真是不会享福,连有人伺候都不愿意,那她萧念就不客气了。一个捶腿,一个捏肩,剩下一个,负责端茶送水扇扇子。 正乐哉悠哉地喝着茶,就看到缀儿带了一个陌生男人进院,连招呼都没打,径直往东厢房去了。 缀儿做了王妃之后,便搬进了笘娘在世时的房间,以彰显她王妃的身份。但是莫名其妙带个男人回来,这是头一回,她想搞什么啊。 让三个丫鬟先停手,萧念站起来唤住缀儿,来到他们面前,将那个男人草草打量了一番,相貌普通,肌肉很饱满,看着像是有把子力气的模样。 萧念训斥,“院里不是想带谁进来,就带谁进来的。” 缀儿冷笑一声,挑衅道,“我是王妃,我想做什么,难道还要你准许。” “但殿下是一家之主,他听我的,我自然做得了你的主。” “你们答应过,给我王妃和世子之位,我还可以借种生子,你不要这么快反悔。” 是答应过不错,她把种弄到自己家里来借,不嫌恶心吗。萧念十分反感,“你们要想野合,去外面,别将院子弄得乌烟瘴气。” 缀儿剜了她一眼,轻轻拂掉衣服上的皱褶,“萧念,我不管你和殿下的闲事,你最好也不要管我,别忘了,你俩的命都攥在我手里。” 想拿笘娘哥哥的权力来压她,当她是吓大的吗。吓唬人谁不会,看看谁先吓死。 萧念回应道,“你不过一个小丫头,在潞州这荒蛮之地,没亲没故,我想要你死,易如反掌。” “没亲没故的不只是我自己,你也一样。如果我不高兴,可以让李询将军扫平整个潞州。”缀儿初做王妃,颇有几分小人得志。萧念以前是王妃皇后又怎样,现在还不是沦落成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妾,地位仅比奴婢稍微高一点,在她面前,有什么可神气的。 算她狠,这次先放她一马,以后走着瞧!萧念咬牙切齿地退了回来,眼睁睁看着缀儿将那个男人带进了房间,关门闭户,做着有辱门风的苟且之事。 宇文达的王位如果传给这样一个女人的儿子,势必会毁得渣都不剩。虽然萧念对宇文达的印象一直不佳,但看在高长恭的面子上,这件闲事,她管定了。 缀儿不是盼着怀孕生子么,萧念就偏偏让她生不出来。 萧念让三个丫鬟出门找流浪猫,不要健康的家猫,只要发热咳嗽、呼吸困难的病野猫,找到之后,不论多少,都关到笼子里养着,她有大用处。 虽然不知道家猫和野猫有什么不一样,丫鬟们还是照做了。她们找了一个多月,攒了十几只,估计应该够用,便禀告萧念,带着她过去查验。 萧念的目光透过笼子,留意着每只猫的模样,筛选掉几只看上去患上了伤风的,从剩下的里面选出一只看着精神不太好,一时半刻也不会死的猫来。 萧念又煮了一碗浓香的鱼汤,端到东厢房门口,用调羹洒了数滴在路上。让丫鬟站在院子里,等过上一刻,将猫放出来。丫鬟们不知道病怏怏的野猫有什么用处,都一脸疑惑地聚在外面看着。 叩响了几声门,听到缀儿准她进屋之后,萧念才将鱼汤端了进去。 见来人是萧念,缀儿没好气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肚子里的世子刚刚一个月,脾气娇得很,不想看见讨厌的人。” 萧念将鱼汤放在桌上,附了个笑脸,“殿下就算不喜欢你,你也是正妃。更何况,你还攥着我的把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怎么能不来讨好你。” “知道就好。”缀儿得意忘形了。 不够聪明果然不是一天练出来的,得多年持续不断地将智力水平维持在原有水平线,稍微提升一点都算破功。 萧念拿起调羹,递到缀儿面前,面带恭维道,“这鱼汤大补,是我亲自守了几个时辰炖出来的,王妃身子重,最适合了,来尝尝味道如何。” 缀儿伸手去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一定在里面下了毒,别妄想了,我不会用你送来的任何东西。” 下毒是多蠢的一件事,一根银针就可以揭穿,萧念怎么会做。 “这么多日子了,咱们关系一直不好。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我想化干戈为玉帛,你却不领情,太伤我的心了。”萧念作伤心状,从袖中取出帕子,小心拭着眼角。 装腔作势了一会儿,缀儿一直当作没看见,不入她的套。没关系,反正萧念也没打算跟她和好。 为了让她放心,萧念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证明里面的确没放毒。缀儿看完了,还是不肯喝她的鱼汤。没关系,反正萧念也没打算让她喝。 萧念继续装不懂缀儿的意思,端着碗非要缀儿尝尝,两人推推搡搡,谁都不退步。萧念寻了个空子,故意将碗倾斜,鱼汤悉数浇在了缀儿身上。 鱼汤不烫,但是有很大的腥味。 院子里的丫鬟,听到屋子里碗破碎的声音,立即打开笼子。那只饿了两天的病猫,闻到门外的几滴鱼汤的味儿,早就迫不及待。一见笼门开了,像一支箭般窜了出去,沿着萧念布置的路线,直扑向缀儿身上,用脏兮兮的爪子,往被鱼汤浸过的手背上狠狠抓了一下。 缀儿痛得惨叫一声,揪住猫的脖子,用力摔了出去。猫本就病重,被她这一摔,竟然死了。 看着已经冒血的伤口,缀儿迅速捋起袖子,用口吸去血迹,找块干净的布包了起来。她满心的怒意,都发向了萧念,“你是不是故意放这只猫进来,让我受到惊吓,好滑胎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是奴婢出身,什么猫狗牛羊、蛇虫鼠蚁都不怕。” 萧念当然知道缀儿不怕猫,所以才用猫。见缀儿的反应跟自己预测的完全一样,萧念心里无比痛快。她就是要以拙掩巧,让缀儿误以为自己已经识破阴谋,从而放松警惕。 院里不会莫名其妙出现一只猫,萧念必须承认它是自己弄来的,“这只猫是我的没错,昨儿个出门,看到它流浪在外怪可怜的,就捡回来养着。我没有想到它会突然跑出来伤你,是我粗心大意,我现在就去找大夫给你看看。” “我用不着你请大夫,万一你在汤药里多加点料,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缀儿看了看手背,沉着脸赶萧念走,“这点小伤,过几天自己就好了。你赶紧离开我屋里,以后没我的准许,不能进来。” 萧念反复赔礼,戏演完全套,才退出房间。 她让丫鬟将病猫清理出去,找个地方烧了。最后,又叮嘱说,“弄完之后,用皂角水洗三遍手,再用贯众当茶,连喝十天。” 丫鬟不明白为什么,萧念跟她们解释,那只猫体内生满了三尸虫,与它接触后,如果不清洗干净就抓东西吃,很容易把自己传染。猫留下的爪印,被缀儿毫无防备地舔进肚子里,跟刚才所说的接触是一样的。传染之后不会死,但会让人产生不适,如果是孕妇,则是死胎或者小产。贯众是驱虫的药草,多喝几天,可保安然无恙。 萧念担心她们转头就会告诉缀儿,便说道,“你们要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能让除我们之外的第五人知晓,否则,我会用更毒的办法对付泄密之人。” 她的目光一扫,三个丫鬟低下头去,连连应下。 几个月之后,下了一场大雪。雪来的突然,没有来得及生炉子,房间里外冷如冰窖。 缀儿恶心头昏的症状更加明显,她以为是孕期的正常反应,便没有多想。 这天用过午膳,她腹痛难当,遂站起身,打算扶着墙出去找大夫看病。她没走多远,痛得跌倒在地,渗出一头冷汗,过了半刻钟,下身竟血流不止,将地面染出一片妖艳的红。 缀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后来是辛宿路过门口,闻到血腥味,才救下了缀儿。 等缀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天。她感觉全身没有力气,连身子都轻了不少。该不会是孩子出事了?缀儿掀开被子,望着平坦的小腹,眼睛里腾起了水雾。 听到东厢房里传出哭声,高长恭和萧念、辛宿一起进了屋里。 缀儿刚刚失了胎,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脸颊苍白到透明。她扯住辛宿的衣襟,追问着,“我的孩子呢,世子呢?” 辛宿说,“他有一个拳头那么大,已经能看得出人形。我怕你看到伤心,替你将他葬在山上。缀儿,我尽力了。” “萧念!一定是你做的!”丧子之痛,让缀儿几近疯狂。她猩红着眼睛说,“你这个不守信用的毒妇,明明许给我世子之位,却让我小产,我要剥掉你的皮,以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缀儿从床上扑了下来,将萧念按在地上,用锋利的指甲抓在她的颈上,撕出几道血痕。 萧念一边招架,一边道,“我没碰你一下,你自己保不住孩子,凭什么怪到我的头上来。” “我刚怀上孩子时找大夫看过,他说一切正常,你来过一次之后,孩子就没了,我不怪你怪谁!” “我跟你最后一次接触,是好几个月之前,你不要胡乱栽赃。”萧念相信,只要自己死不承认,缀儿绝对无法找到证据。 高长恭和辛宿看不下去,一人拉住一个,将她们分开。闷了许久的高长恭终于发话道,“辛大夫,缀儿生了什么病,照实告诉我们吧。” 辛宿回答,“缀儿身上生满了三尸虫,通常是猫狗易得此症,不知怎的,缀儿也染上了。” 高长恭接着问缀儿,“你最近一次接触猫狗,是什么时候?” 按照萧念原来的预计,不出意外,缀儿是吃定了哑巴亏,就算她怀疑是萧念下的手,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 但眼前,事情逐渐失去了控制,一点点被发掘出真相。她的姐姐和丈夫,不但没有帮她,甚至在想方设法地寻找不利于她的证据。 被追问得太紧,萧念恼羞成怒,索性承认了,“是我做的又怎样,像缀儿这样一个人,她的儿子要是世袭了王位,这是宇文达的悲哀。四殿下,他是你的亲弟弟,辛宿,他是你喜欢的人,你们就这样看着宇文达的一切,慢慢毁在这个女人手中吗!” 她一承认,缀儿更是发狂一般,挣脱辛宿的束缚,要冲上来为未出生的孩子报仇。 高长恭话中带着几分痛心,“阿念,我没想到,真是你所为。缀儿是很多不对的地方,但她不够聪明,所有的坏事都没有成功过,因此,我留下了她。上天有好生之德,可你呢,仗着有几分聪明才智,生生扼杀了一条生命。以前我可以包容你的小胡闹,但这回你做得太过了。给缀儿认个错吧。” 萧念伸手指着缀儿,大喊道,“我替天行道,你们却说我的不是。我没有错,错的是缀儿,她不该做这么有辱门楣之事!” “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高长恭转而向缀儿说,“这事是阿念不对在先,我不会包庇她,但孩子已经没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许你杖责五十,为孩子报仇。” 缀儿含泪大笑,“哈哈哈,夫妻两人一唱一和,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好戏。你以为我猜不到,等到真杖责的时候,你们会轻手轻脚,打完五十棍,萧念还能满院子跑,一点事儿都没有。” 高长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缀儿,由你来执行。” 其余三人皆是一震,缀儿心中愤恨,一定会下十二分的重手,如果真是由她来执行,估计萧念受不了十杖就得昏过去。 萧念冷笑着说,“原来你就是这样爱我的,我明白了。” 她走出房门,在积雪中向天而跪,“打吧,最好打死我,让我为那个孩子偿命,你们就都开心了。” 高长恭转到她面前,眉间多了丝忧虑,“阿念,如果受不住,你就告诉我。” 一会儿让缀儿打她,一会儿又在这里假惺惺。萧念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缀儿身子有些虚弱,但恨意让她很快找来了一根棍子,毫不留情地向萧念后背打去。 萧念感觉到疼痛瞬间袭来,弥漫了整个后背,脊梁更像是被震裂一般,连五脏六腑都要破碎了。她咬着牙不喊痛,也不落一滴眼泪,只是每受一下,便说一句,“高长恭,我恨你!” 伤在卿身,痛在君心。看着她受罚,高长恭一点都不好过。 按照辛宿的诊断,他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一旦他不在了,像萧念这般惹事,谁来替她收拾烂摊子,这要他如何放心得下。 不知说了几回恨,萧念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是触目惊心的红。她仍旧跪在那里,虽然没有倒下,却连着晃了几晃。 高长恭终是不忍心了,“阿念,你认错吧,认了错,我就免你的罚。” “我没错!”萧念执拗的像块石头,腌不进一点油盐。 “缀儿,暂且住手!” 缀儿的愤怒还没发泄出来,怎么会住手。他们答应给她的王妃和世子之位反悔了,现在连惩罚都要反悔吗。即便她气消了,也绝不会停。 高长恭见阻止不了,来到萧念身后跪下,从背后抱住了她,将她娇小的身体护在胸前,最贴近心脏的位置。他说,“妻债夫还,剩下的杖责,我替她受。” 他是在乎她的,一切都如以前一样,他没有变。萧念的心狂跳了起来,转过身望向他。 棍子不停地落下来,打在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萧念的眼泪瞬间决堤,“四殿下,我错了,我不该做这么歹毒的事。缀儿,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求你不要打了。” 高长恭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哄道,“知道错了就好,以后不要再做了。让缀儿打吧,等她气消了,事情就算过去了。” “你的身体畏寒,就算不被打,单是跪在雪地里这么长时间,也吃不消的。快些起来,我自己犯的错,让我自己承担。” 高长恭只是笑着,不答话。 辛宿耐不住了,她喝住缀儿,“你现在停手,我可以替你驱除体内的三尸虫,并保证你的身体恢复如初,随时可以怀孕生子。如果再拖延下去,我不敢保证虫子不会爬进你的脑袋里。” 缀儿的动作立时住了,将棍子丢在地上。她还要生儿子,不能半途功亏一篑。 辛宿和缀儿,一个去开药方煎药,一个回屋子休息。 雪地里,只剩下了高长恭和萧念。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蹒跚着回了西厢房。 为什么高长恭每次都选择守信、公正、大局,难道就不能为自己想一下,偷偷作弊一回吗。他要是有宇文达一半圆滑,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会少受很多苦。 经过了那么多事,他没有一点改变,仍旧做他认为对的事情,做一个让其他人觉得无趣、萧念觉得心疼的人,甚至会因为政事和百姓,毫不犹豫地将萧念抛在一旁。 高长恭笑了笑,告诉她,“阿念,我比你大八岁,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我不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没法像他们一样毫无顾忌,去挥霍最珍贵的青春。除了爱你,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或许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疯狂,但至少我会珍惜你,尽力给你安稳的生活。” “我知道,既然我选择了你,就会学着接受和适应这些。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明明武功那么好,莫说一个缀儿,就算是一百个缀儿,也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你要由着她打?” “这件事是我、我们理亏在先,更何况,缀儿身后还有李询。”高长恭叹了口气,眉间的忧虑之色更甚,“这次没有让她解气,恐怕后面会有更多的麻烦,说不定,李询已经在来潞州的路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1 城外一别 高长恭猜得不错,李询的确赶来潞州了。他收到了缀儿一封颠倒黑白的信,知道妹妹李笘出了意外,罪魁祸首是萧念,帮凶是宇文达。他火冒三丈,立即带了十万李家军,直奔潞州而来。 郡守一收到消息,匆匆忙忙来了四合院,将事情经过禀告高长恭。 萧念怪自己不该冲动,惹出这场祸事。高长恭笑着摸摸她的头,该来的早晚要来,躲也躲不掉,怪她也没有用,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数日之后,李家军兵临潞州城下,逼迫高长恭交出萧念,如若不然,必将荡平潞州城。 高长恭来潞州之前,兵符被宇文邕收回,除了城内几个衙役,再没有一兵一卒,与李询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连派出去请援军的人,都出不去城门。 李询的军队来势汹汹,沿途城镇一定是知道的。如果想来救援,早就来了,不可能这么多天没有动静。细想想不难理解,萧念的妖女之名早已在周国传遍,只要领兵的人不傻,就不会拼掉兄弟的命去救她,这不值得。 过了数日,城内已经断粮,走在街上,时常看到饿昏了的百姓。高长恭院里和府衙里的存粮前天就分完了,现在,城里除了耗子洞,可能找不出一颗粮食。 从知道李询要来,萧念就闷在西厢房不出去,她想看看高长恭会怎么做。 此刻,高长恭在她的房门前徘徊了多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但不知道如何告诉萧念。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萧念走过去,将房门打开,看到在原地踌躇不决的高长恭,蜷起手指正准备敲门的模样。 萧念问,“你找我?” “是,想跟你谈点事。”高长恭欲言又止。 萧念将门缝开得更大些,向旁边让了下,“进来吧,外面冷。” 高长恭进了房间,站着许久没动,这话他开不了口。 萧念笑着将他按在椅子上,“几天没来见我,好不容易腾出空来,就真的只打算看看,什么都不说吗。” 连日来的操劳,让他的眼眶发黑,脸色差得吓人。高长恭满怀愧疚地望着她,“阿念,百姓受苦,我无法做到视若无睹。一想到可能会易子而食,我的心就像是被滚烫的油浇过一样。但凡有一点可能,都不会来找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萧念点点头,“我知道。” “我不想将你交出去。” “我觉得,你这话后面会跟上一个‘但是’。” 高长恭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指腹划过她的脸颊,一双亮晶晶的黑眸里,是世间少有的灵气,“阿念,如果这次也能像以前一样,能让我代替你多好。” 萧念抽了下鼻子,明明眼睛泛起了泪光,却还倔强地说,“别煽情了,我才不会哭呢。” “记得初遇你的时候,我曾经担心,娶你会害了你,一时的自私,让当初的顾虑变成了现实。纵使我身怀武功,还是没本事保护你。或许那时我就该离开,放你找一户寻常人家,相夫教子,过平静的日子。” 眼眶突然湿了,萧念拿袖子胡乱抹了抹,佯作笑脸,“嘿,你还挺会煽情的,算你赢了。我警告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咬你啊!” “如果没有事发生,我一定把你留在身边,舍不得你离开一刻。” 萧念心里难过得一塌糊涂,不自觉地走过去,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她踮起脚,在他颈后的裸露位置,轻轻咬了下去。舌尖终于尝到了咸腥味儿,她松开口,枕在他的肩上,“我想在你身上最明显的地方留个记号,这样,其他女人远远看到,就知道你已经有主了,不会再跟我抢你。” 高长恭摩挲着她的青丝,“我不会再娶了。” 萧念撅起了嘴,“你小时候就是这么骗我姐的,现在又来骗我。” 说完之后,萧念被自己的小心眼逗得破涕为笑。哭过笑过,心情好了些。她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打算把我交给李询,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到了李询手上可能会死?” “想过。” “那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陪我一起死?” 高长恭顿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实话,“不会。” 萧念被他气得直跺脚,“你!就不能哄哄我?” “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难怪辛宿不喜欢他了,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可爱。 算了,到了现在,好听的话也不能让她多活几年,就这么着吧。至少这次分别,他们都不会再哭哭啼啼、撕心裂肺。 萧念从他怀里钻出来,整了整他的衣衫,让他稍等一下,她要好好打扮打扮,一定要明艳照人。她是他的妻子,就算是妖女,也不能让李询小瞧了去。 高长恭退到门外,直等到夕阳落山,才见西厢房的门缓缓打开。 身后是金色的阳光,萧念一身白纱,干净得如同出生的婴孩。她背着落日向他走来,残阳将她全身照得金灿灿的,宛如一尊菩萨。 高长恭由衷赞叹道,“阿念,你今天比我们成亲那日还美。” 萧念冲他挤了挤眼,笑着说,“想从你嘴里听句好话,真是很难。” “等我们下次相见的时候,你想听什么,就告诉我,我说给你听。”他牵起萧念的手,一步步走向城门。 好好一件事,经他一说,怎么变得这么索然无味。 城门近在咫尺,跟守卫讲了一下,城门放下,他们两人走了出去。 萧念看着城门口上的潞州二字,嘴角弯了弯,“四殿下,我感觉到自己似乎伟大起来了呢。” 她的手忽然被攥紧,对方掌心里炙热的温度,从指间瞬间传到胸口,让她的心砰砰乱跳。回过头,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有怜惜、不舍和痛苦。 有那么一恍惚,她以为高长恭会放下所有,带着她远走高飞,从此再不参与世间事。 可惜没有,或许他那么想过,但他不会那样做。因为他是高长恭,他的世界里没有自私这个词,只有天下和百姓。如果给萧念、百姓和他自己,按照重要程度排个顺序的话,一定是百姓、萧念、自己。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这样大,像天一样,无边的宽广。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这样细,像海一样,感受得到每一株水草的波动。 萧念不是天,也不是海,是其中的一只飞鸟、一条游鱼,最靠近他的喜怒哀乐,却不能拥有全部,只能在他生命里占据一隅,渺小地存在着。 “四殿下,别这么忧伤。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抢了你的糖呢。”萧念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我走了,不许你忘了我。没事的时候,要多想想我。还有,也不许你死得太早,我不想太快在地下见到你。” 高长恭的眉头蜷成一团,笼着一片愁云,“你不会死。” 看那表情就知道,他又在骗人了,连小孩子都骗不过,还骗她。 “阿念,等这件事过了,我就去救你。” 恐怕萧念一到李家军的营帐,就被李询咔嚓了,为妹妹报仇。不过听他这么说说也好,总归是心里舒坦了。萧念垂下眼帘,轻声说,“我还有一件事不放心。” 高长恭隐约猜到了她的心事,略一使力,将她揽入怀中,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是不是这个?” 萧念傻呆了半天,抓了抓头。明白过来以后,她一阵偷乐。是他误会了,这辈子居然还能看到他自作多情的时候,太难得了。萧念笑着说,“还有其他的事。不要把我的去向告诉辛宿,另外,如果有机会遇到阿秦,我希望你能帮她找到亲生父母。” 高长恭尴尬地涨红了脸,双颊像是熟透的桃子一般,“好,我记得了。” 现在,萧念可以放心离开了。她从高长恭掌中一寸寸将手抽出,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渐渐远得如天与地一般。 嗓子像是哑了,发不出声音来。萧念笑着向他挥挥手,算是道别了。 其实,她挺想矫情一下,说点虐心虐肺的词儿,也看看他哭的糗样。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她觉得这样太残忍,悲伤一个人就好了,干嘛要扯上他。 萧念向前走着,一直没有回头,因为自转身之后,她已泪如雨下。 在高长恭的眼中,她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感觉到脸颊上的潮意,才知道自己哭了。 这么多年的征战沙场,就算只剩下单枪匹马,他都没有惧怕过,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胜。而今,竟然要用自己妻子的性命,去换潞州百姓的平安。他从未有过这样如此无力的感觉。 那个消失的人,是他的阿念,宁愿放弃一切,仍旧执着爱他的阿念啊。 高长恭情不自禁地喊出来,“阿念!” 萧念只是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停下。他不会像高纬一样,毫不犹豫地带着她离开,也不会为了她放弃一切。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就会为此牺牲其他。这条路注定要走,过多的流连,除了让两人更难过以外,没有其他用处。 她加快了速度,不就是分别么,又不是没有分开过。 他的手保持着平伸的动作,仿佛那温度还在。 她仰起头,仿佛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他站在原地,视线逐渐被雪浸染。极目之处,一片苍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2 口舌之争 走到李家军营帐外二里,萧念被几个士兵发现了。士兵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押着进了李询的帐篷。 里面有个光着膀子的男子,剑眉浓似墨,双眸灿如辰,刀削般的脸庞给他添了一抹独特的气质。他正在一盆盐水旁磨刀,一层细密的汗珠汇在一起,沿着肌肉的纹理滚落下来,嗤嗤的声音几乎要刺穿耳朵。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动作,试了一下刀刃的锋利度,细心得像在对待自己的孩子。 士兵守在门口,既不进去,也不通禀,就在门口,看着那人忙。 萧念看得直打哈欠,终于没忍住,说道,“喂,暴露狂,你要砍柴还是杀猪啊,没事磨什么刀。” 他与刀独处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扰,眉角一斜,刀脱手而出,直冲萧念的面门袭来。萧念看着那把刀由远及近,擦过耳垂,径直刺入身后的木架子。 “功夫不怎么样,离靶心远得很呢。”萧念说完,感到耳朵一轻,刀飞过的那侧耳环掉落下来。原来他要斩断的,不是她的脑袋。 “你怎么不躲?” 萧念左右瞥了几眼按住她的士兵,“你应该让二十个士兵按住我,然后再问这话。” 他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屏退了帐内的其他人。 萧念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暗想,幸好没躲,一躲,没准耳朵都没了。 他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嘲笑道,“你就是萧念吧,没想象得好看,尤其是这小身板,一捏就会碎。” 萧念也端详了他的容貌,跟笘娘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萧念说,“你就是李询吧,凭良心说,长得还不错,没辱没了天下第一美人哥哥的名声。” “那是自然,笘娘是第一美人,我是第一美男子。”李询从背后掏出一面镜子,对着照了照,眉毛一挑,颇为自豪地回答。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这人有病吧。对,一定有病。要不然,怎么会连妹妹死的事都不管了,只顾着自己臭美。 萧念嫌弃地撇撇嘴,“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谁不知道,齐国兰陵王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吹!他能有我好看?叫过来比比!” 没救了,萧念黑着脸扯开了话题,“暴露狂,赶紧把衣服穿上,咱们谈正事。” 李询摆了几个很有型的动作,啧啧道,“我这么好的身材,要是穿上衣服,岂非暴殄天物。” 萧念的话,重点分明在后半句,为啥他只能听到前半句。 “我是来送死的,要杀要剐,剁馅儿做包子,都随你。”萧念见李询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直接抓过他的手,做握刀状,抵在自己小腹,“萧念,你害死我妹妹,我捅死你!”她又用李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小妞儿,你祸害了我妹妹,今儿个,我把你糟蹋了,为我妹妹报仇!” 李询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十分介意地瞪着她,“你怎么这么流氓!我还没家室呢,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这是个什么人啊,反应完全不在正常人类的范畴,萧念的世界在崩塌。得了,不跟他多说什么了,估计说也永远扯不到正题上去,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再说。 萧念看着桌上放着一盘苹果,毫不客气地坐下来,随手抓了一个,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你给我放下!”李询凶巴巴地说。 “不就吃你一个破苹果,小气死。” 李询指着苹果盘,又急又气,“你吃一个,我是不介意,但是这么多苹果你不选,为什么偏偏选最好看的那个啊。” 萧念呛了一下,将含在嘴里的苹果吐了出来,连着咳了好几声。她想喝点水压一压,在桌上摸了半天,不敢挑好看的杯子,最后选了个碰掉瓷的杯子猛灌了两口。 就这样,李询还能找到茬儿,“你喝我的水,我也不介意,但是那么多杯子,为什么偏偏选个豁口的,它这样已经很可怜了,你居然用它喝水。” 这人简直是个神话,萧念一口水喷出来,喷了他一头一身。 李询抹了一把脸,庆幸道,“幸好没穿上衣,那么好看的衣服,要是被喷湿了,实在可惜。” 服了他了,萧念干笑了两声,指了指地上吐出来的苹果和他身上的水迹,“苹果和水都还给你了,我们两不相欠。今天要我死吗?如果不是今天,先给我找个地方休息。” “你怎么那么着急死呢?” “早死早投胎。” 李询扑闪扑闪,眨了半天眼睛,传了个士兵进来,让他带萧念去休息。 萧念大摇大摆地跟着士兵去了,反正哪天都会死的,哪天死不一样,趁着现在还可以喘气,好好睡一觉。士兵将她带到一处营帐内,行了礼就退出去了。 这个帐篷看上挺厚实,估计寒意侵不进来,里面桌椅板凳床被一应俱全。死刑犯要都能这个待遇,谁还怕死啊。 感叹完毕,萧念抖开被子钻了进去。好暖和,跟家里一样。不对,不一样,没有四殿下。该死,这里十分危险,她怎么能盼着四殿下也来这里呢。 萧念自责了一会儿,突然很思念高长恭。她披上外衣,起身来到帐篷门口,掀起了门帘。 外面几个士兵在守着,伸出胳膊拦住她的去路,“萧姑娘,李将军有令,不准您随意踏出帐篷。” “谁说我要出去,我就想站在这里看看,吹吹冷风,你管得着吗?”临死还得受这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真是惹人讨厌。萧念凶完他们,站在门口向远处眺望。 这顶帐篷所处的位置偏高,视野十分开阔,除了附近的营帐外,漫天遍地的飘雪。落在眼睛里的,是悬在空中的明月,和一片干净的素白色,一行灰色的城墙将视线隔断,不能看到城内的风景。 不知道她的四殿下现在在做什么,萧念的神思一晃,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了一个人影。他一身白衣,站在城门口,如果不是黑发被雪覆盖,一定能早些发现她。 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的确是有个人。难道是高长恭,除了他之外,谁还能不被守卫阻在城内。萧念心慌起来,想要出门,走近了看个清楚,却被士兵再次阻拦。 莫不是李询扣下了她,没有撤掉围城的士兵?要不然,高长恭为何还站在那里。不行,她要去问问。 萧念正了神色,向士兵道,“告诉李询,我现在要见他。” “李将军现在已经歇息,萧姑娘有事可以明天再说。” 不通禀,好,那她就对不起了。横竖不过一刀,能气死李询,多个垫背的,即使气不死,骂着也痛快。 萧念双手在嘴边笼成喇叭状,用尽力气扯着嗓子喊,“李询,你个天杀的负心汉,把我肚子搞大了,就躲起来不敢见人,整天跟那个狐狸精鬼混,有能耐你一辈子别出来!” 整个军营安静了,萧念仿佛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似乎不那么好。 还想再吼几声来着,但萧念发现没有必要了,因为李询已经将她拖进了帐篷里,匆忙得甚至还没有套上上衣。 李询不悦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辛辛苦苦在大家面前竖立起来的形象,都被你破坏得一干二净。你跟我有多大仇,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毁我的名声。” 就他那点形象,估计不用毁,早就在他人心中碎成渣了。 “暴露狂,我问你,我都已经来这里了,为什么还不撤掉围城之兵?” 李询走到房间里的火盆旁边坐下,烤着火回道,“早就撤了好吧,兄弟们没日没夜地围城,是很辛苦的。” “那是你说的,我不信。如果撤掉了,殿下为什么还站在城外?” “是因为他”李询说个开头就住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念假笑着,点头哈腰地说,“李将军,你是第一美男子,这么点儿事,怎么会不告诉我呢。” “算你有眼光!”李询一被夸,就找不到北,麻利利地给出了答案,“因为吧,他有怪癖,喜欢站在那里冻成冰人。” 他绝对是欠揍,萧念的笑立即收了起来,反唇相讥,“你才有怪癖,喜欢大冬天不穿衣服满街乱跑。” “说得我跟疯子一样,我这不是怕磨刀的时候,溅出来的泥点子会弄污衣服么。见鬼,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谁要听他解释,萧念向帐门一指,“该问的问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李询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让他来就来,让他走就走,当他是风尘男子啊。 萧念走到门口,掀开了门帘,一阵朔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飘在了李询身上,雪花很快融化,变成了一粒粒小水珠。 他冻得打了个哆嗦,白了萧念一眼,“你厉害。”他起身,将床上的被子揭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走了出去。 “喂,你把被子弄走了,让我怎么睡?” “我管你怎么睡!一个阶下囚,哪来那么多毛病。” 看着空无一物的床铺,萧念吹胡子瞪眼中。岂有此理,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这样对待弱女子,太没风度了。 萧念思绪忽的一转,担忧起高长恭来,外面天寒地冻,再这么等下去,一定会冻伤,她该怎么办呢。 对了,孔明灯。反正没有被子,睡不成了,赶紧开始行动。 萧念将帐篷里面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制作的材料居然一样不少,天助我也。做完之后,萧念在灯上写了两个字:念安。 知道她平安,高长恭一定会放下心来,回去暖暖身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守卫又不许她出门。那就钻个空子,脚不出去,胳膊伸出去。灯从萧念手中腾起,一点亮光飘上了夜空,在黑幕中分外耀眼。 高长恭的眼睛里多了一道光芒,那是欣喜之色。阿念能给他传递消息,一定没事。 他刚刚松了口气,就看到那盏灯垂直着坠了下去。难道萧念传递消息被李询发现了,那她岂非十分危险。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万一阿念出事,他会恨自己没有出手。 只要让李询无法证明,救萧念的是潞州城里的人,就不怕他再借机生事。 高长恭打定主意,缓步回了城里。 孔明灯落在了李家军营中,李询放下弓箭,走过去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的两个字,笑得明媚,“念安。我要是你,就写首五百字的情诗,一诉相思之苦,这样才符合气氛。” “我想过,但又想,我要是这么做,不就跟你一样了么,我干嘛要这样恶心自己。” 李询的笑僵在了脸上,恼道,“我恶心?” 萧念拨开守门的两个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他面前,手指从上到下点了一遍,“你是个男人哎,穿这么红,是要出阁啊,我要不要准备个份子钱?” 李询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纯色的红衣衫,除了腰间的系带和黑靴,再无他色。“你又好到哪里去,一身白衣,再系根孝条,就可以出殡了。我要不要准备点烧纸?” 他学起来好快,见招拆招,萧念要不是他的对手了。 动口不行,索性动手,嗯,萧念动手捋了捋袖子,出了杀手锏,“你身为将军,不去保家卫国,在这里跟一个女人逞口舌之快,觉得很光荣吗。” 果不其然,李询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在板了半天面孔之后,突然从身后拿出了铜镜,边照着,边梳了下头发,满不在乎道,“你这是在嫉妒我的美貌。” 他怎么能自信到这种程度,看来,这周国男子容貌的水平整体不高,一定得给他端正一下思想。萧念打算再接再厉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胳膊。她将胳膊一甩,“别打扰我,没看见我正骂得开心吗。” 不对,这个时候,谁会扯她胳膊呢。 萧念转过头,瞬间瞪大了眼睛。虽然那人用白纱遮面,但还是认得出来,那是高长恭的眉眼。他没骗她,真的来救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3 二男比美 十万精兵的军营都敢闯,来者胆识过人。 李询不敢轻敌,从附近士兵手里接过一把刀,向高长恭这边掷来。 高长恭扬手接招,发现手里攥着的不是剑,而是宇文达的扇子。木扇与钢刀接触,扇会不会损坏。稍一迟疑,那刀已到了面前。他急急偏过头去,刀刺在白纱上,带出去老远,他的容貌要暴露了。 他不敢回头,拉着萧念的手,准备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刚运起轻功,就听到李询说,“你无需遮面,因为会来救萧念的人,只有一个。你要敢走,我现在就下令将潞州变成死城。” 高长恭收住身形,缓缓回过身,如墨的双眸对视着李询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李询说。 高长恭开门见山道,“笘娘的事有误会,我希望你能调查清楚。” 李询难得的正经,“我知道。笘娘在临终前,已经托人将事情的原委尽数告诉我,包括你的真实身份。她让我不要追究,甚至要成全你们两个。” 一听这话,萧念怒了,搞得整个潞州城不得安宁,差点饿死数万百姓,理由居然是不存在,这是在闹着玩呢。 高长恭一抱拳,“既然如此,我便带阿念离开了。李将军,告辞。” “慢着!”李询制止了他,微微一笑,“早闻兰陵王大名,今日难得一见,不比试比试,岂不遗憾。” 他想比试武功?怎么跟宇文达似的,刚见就要比武。比就比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高长恭让萧念去一旁观战,不要被一会儿的打斗误伤了,随后向李询道,“文斗还是武斗,请李将军决定。” 李询闷了一下,什么文斗武斗,他怎么不明白。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懂,“这个也分文武斗吗?你取下易容面具,我们直接比比,看看谁更美些,不就行了?” 原来不是比武,是比美。 高长恭和萧念都是一脸无奈的模样。 萧念嘟着嘴说,“四殿下,给他看看你的容貌,让这家伙知道自己有多没见识。” “阿念,这样似乎不好。”高长恭迟疑着。两个大男人比美,是要多无聊才能干出来的事儿。萧念竟然很支持,这个年龄层的想法,完全不是他能理解的。 李询顺了下垂在眉前的一缕发丝,挑衅地笑道,“怕是不敢吧。” “不是四殿下不敢,是怕你输得太惨,下不了台。”高长恭不愿意,那萧念来替他取面具。 从面具摘下来的一刻,李询的表情就定住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这般高大,能证明他是个男子以外,单看容貌,恐怕是有周国第一美人之称的李笘都比不过的。 惊讶了半天,李询终于恨恨地说,“男生女貌,明显是舞弊,不公平!这局不能算我输。” 除了他,有谁会在意这局的输赢。高长恭现在只想赶紧带走萧念,于是认输道,“李将军武艺、相貌双绝,在下甘拜下风。” 萧念跟着问,“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李询摆摆手说,“不可以。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会放你们离开,我们去你们帐篷谈。” 萧念冷笑一声,他算哪根葱,就他的本事,怎么能拦得住高长恭,不自量力。想要拉着高长恭走,却发现,他已经往帐篷那边去了。 入帐之后,三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桌上的一盏烛光微微晃动,几个影子映在帐篷上,跟着摇摆不定。 李询没有兜圈子,直接谈正题,“我要你答应我,一起反周。” 高长恭说,“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因为齐亡于周。还有皇帝和你的众位兄弟,虽不是宇文邕所杀,却因他而死。你有责任为他们报仇。” “你想当皇帝?” “不想。明主已现,我要拥他坐上那把龙椅。” “据我所知,李家三代受宇文家恩惠,为什么要反?你押李家军为注,却为他人做嫁衣,图的是什么?” 李询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因为我恨!” 他与宇文邕的仇,是从去年这个时候结下的。 那时,宇文邕打算攻打突厥,不放心太子监国,临走之前,将所有王爷只身赶往封地,同时收回所有兵符。只留下几名亲信,将长安城内的所有武将府邸围住,不得私自出入,以免趁机联络、私下结盟,做危及大周之事。 李询的夫人刚好身子重,没过几个月就到了临盆的日子。 听着夫人痛苦的喊叫声,他心急如焚。由于预先没有想到会被软禁,并未请下稳婆,夫人肚子一痛,府里乱成了一锅粥。想要出门去请,却被宇文邕的人拦着,不准他踏出府门一步,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李夫人难产了三天,所有的力气都被喊完了,孩子仍然没有生下来。她精疲力尽的时候,喊了李询进房间,让他把自己的肚子剖开,把孩子抱出来。 他怎么狠得下心,做这样的事。李夫人求他,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再不动手,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李询堂堂一个男子汉,没出息地哭个不停。他手里的刀杀过无数敌人,此刻,却要用它来剖自己发妻的肚子。他的手抖得像筛糠,但他必须要做。他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害妻、子白白搭上两条命。至少,可以让孩子活着,延续妻子的生命。 李夫人在李询动手的那刻就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孩子终于抱出来了,是个男娃。妻子的血将李询身上染得通红。 李询还没有从丧妻的痛苦中挣扎出来,这个孩子就没了。从出生到夭折,不过七天的时间。 都是宇文邕,害他杀妻丧子,毁了他的家。他主动投靠了杨坚,不管做什么,只要能让宇文邕得到报应,都会义无反顾。 杨坚不但将兵符还给了他,甚至接连提拔他数级。虽然兵马不够,总算是有了。除此之外,他还差一个起兵的名头。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妹妹的信,知道现在的宇文达,就是齐国名将高长恭。这是一个很好的伙伴。没多久,他又收到了缀儿的信,污蔑萧念争宠,害死笘娘。 为妹妹的死讨个说法,这是个多么合情合理的借口。虽然他为亲人的死伤心难过,但机不可失,错过了这次,等到宇文邕回朝,就不知再过几年才有机会。 只要高长恭答应,以他在民间的声望,必定一呼百应,筹集几十万人没有问题。到时,一个佯作败走,一个佯作追赶,到了长安,与杨坚会合,兵马齐备,趁城内空虚,可一举拿下都城。 听完李询的故事,高长恭摇了摇头,“对李将军爱妻和爱子的事,我很为他们难过。但起兵一事我不会答应。周国现在十分安定,一旦起战乱,百姓又会深受其苦。” “我可以许诺,此事一成,重新将兰陵郡给你,或者,让你做齐王,整个齐国的土地,都给你。” “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 “加上萧念的命。” 萧念嗤之以鼻。李询也太把她当回事了,要是在高长恭的心里有那么重要,怎么会让她一个人来军营送死呢。 李询又说,“再加上整个潞州城百姓的命。” 高长恭没有回答,他在考虑,如果再拒绝,李询一定会再加上什么,一直不停的加下去,那如何决定是好。他想了一下,说道,“除了合作、不合作以外,我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逃跑?这跟拒绝没有区别。” “我可以杀了你,易容成你的模样,安置了这十万李家军。” 李询眉头一紧,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目光突然停住了,紧紧地盯住高长恭的墨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然后,右手伸向了背后。 难道是他想要发暗器,高长恭集中精神,留意着对方的动作。 那只手缓缓从背后收回,掌中的确拿着一样东西,不过不是暗器,是铜镜。 他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说道,“刚刚从你眼睛里看到,头发乱了。” 萧念和高长恭皆是一呆,这个时候,李询还有心情管头发乱不乱,真是好气魄。 “嗯,天色不早,我觉得该休息了。要不然,早上起来的时候,会有黑眼圈。时间久了还会有皱纹,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所以我决定,各回各床,睡醒了明儿再讨论。” 李询说完,抬起屁股就走了。其实走的没说的那么痛快,他走了没几步就折返回来,拿走了枕头和火盆。 现在,床上枕头被子都没了,干净得连个土渣都没有,睡什么。 帐篷里的热气渐渐散尽,几乎跟外面的冰天雪地一个温度,两人坐在床沿上,互相看着对方。 高长恭笑了笑,“你枕着我的胳膊睡吧,我抱着你,不会冷。” 萧念一头扎进他怀里,又暖和又安全,有他真好。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萧念的精神放松了,困意随之袭来,她打了个哈欠,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是一只鸟,在天空的怀抱中尽情飞翔。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家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4 高纬现身 天亮了,帐外的大雪还在下着。 萧念在半睡半醒间,听到了几声咳嗽,起初没有放在心上,当她感觉到枕在脑后的胳膊滚烫的时候,才想到了什么,猛地惊醒。 身旁的人合着眼睛,脸颊是桃花样的粉色,试了下额头,正在发着烧。 萧念轻轻推了他一下,“四殿下,你醒醒,别睡了。” 高长恭向她笑笑,弯起了干涩的唇,“我没睡。” “我去找大夫。” 高长恭抓住了她的手,不许她去,“如果让李询知道我病了,我们跟他谈判的筹码会降低,离开这里的可能就会再少几分。” 只有他可以在李家军营中来去自如,才有资格说不。 “可是你现在” “有点冷,不过无妨,让我躺一会儿就好,你不要离开,陪陪我。” 萧念重新躺了下来,抱紧他,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那样,他就不会冷了。 帐外除了雪落外,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接着,帐篷门帘被掀起,一袭红衣出现在门口。 李询刚要往帐内迈步,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哎呦了一声,匆匆转过身去,放下了门帘,“你们俩能不能注意点地方,回家以后随你们怎么亲近。在这男人堆里,你软香在怀,这不是成心欺负人嘛。不小心撞见这一回,明儿个我指定得生针眼。” 高长恭抿了抿嘴,湿润了一下唇,打起精神坐起来,他向帐门口道,“李将军请进,方才见笑了。” 门帘再度掀开,李询用手遮着眼睛,指间裂开一条缝,见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将手移开。“都说兰陵王畏寒,昨夜受了一宿冻,气色仍是好得很。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高长恭浅浅一笑,不答话。 “我是来问你,到底答不答应。”李询等了一会儿,对方似乎不像是同意的样子,他又说,“你就答应了吧,只要点个头” 萧念想起了戏里的逼婚段子,一时嘴快接口道,“我就娶你过门,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看到另外两人脸色怪怪的,她忙捂住嘴巴,老实坐到一旁,不再插嘴。 被萧念这一打岔,刚刚要说的话,李询没兴致说了。不答应就再等等,帐篷里这么冷,他倒要看看,俩人能坚持多久。 高长恭心里想的是,十万人马身在潞州,远离长安供应,所带粮草有限,耗上几天,等粮草用完,就不信他不退兵。 两人打的主意,都是以静制动,看谁先撑不住,谁就输了。 沉默了半天,李询打破了寂静,“好歹你是我妹夫的哥哥,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闹到不可挽回。” “会闹成什么样子,这要看你的决定。扶持杨坚篡位成功又怎样,你还是李将军,不能更进一步,李夫人和爱子也不能醒过来。” “我没有让你说教,只要告诉我,你会跟我一起,除此之外,我不想听到其他任何话。” 高长恭平心静气地回答,“再给我几天时间,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你再不同意,我就会带人屠城。”李询转身离开,边走边嘀咕,“顶着俩黑眼圈还能这么好看,欺负人啊。” 听见他走远了,高长恭放松下来,接连咳了数声,精神也差了许多。 萧念手忙脚乱地倒水,端到他面前,“四殿下,你这么下去不行的,先回去,让辛宿给你开副方子,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可以保证,能让李询在你们谈妥之前,不会伤害潞州百姓。” 李询势在必行,她哪有那个本事劝得动他。这么说,不过是担心高长恭罢了。 高长恭笑着说,“不想让我跟你在一起吗?走,出门赏雪去。” 这个冷天赏雪,好有兴致。赏就赏吧,不去也没什么事做,就当是闲着无聊,一起打发时间了。手牵着手,别说出去赏雪,就算是什么都不做,都会很开心。 走到帐门口,再次被士兵挡在那里,不过这次,士兵多说了几句话,“李将军说过,如果两位要出去,我们几个是拦不住的,所以让我们提醒二位,不要走太远。” 李询怕他们跑了,想得倒是周到。 事情没有解决,高长恭怎么会走。他是想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李询和李家军的弱点,从而另辟蹊径,解决掉这个难题。 走出去,转了一圈,他发现李家军十分紧张,在往一个方向集中。难道是李询突然变卦,要提前行动。 高长恭静下心仔细去听,有太多窃窃私语掺杂在一起,听不真切。 李询从帐篷里面走出来,在一片白雪皑皑中,红得耀眼。他匆匆跑到高处,向远处眺望了一下,低声跟身边的手下说着什么,似乎在做安排。 萧念心中忐忑,问道,“四殿下,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但一定是大事。因为,你看。”高长恭指着李询说,“他头发乱了。” “会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高长恭笑了笑,“一定是好事。因为,没法更坏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没几个时辰,他们就知道了。李家军的后方,出现了一支从未见过的军队,打着的是齐国的旗帜。 按理说,齐国已灭,众多王公大臣,死的死、降的降,应该没有什么人了,这领军的会是谁呢。 李询带人前去对话,从齐军营给出的回答得知,来人是范阳王。因众位手下不甘齐国就此覆灭,佣兵于七百里外的马邑城。得知潞州危机,骑快马日夜兼程,仅用两天,便抵达城下。 萧念望着齐军中,最前面那个身着黑色盔甲、戴着金色面具的人,自言自语着,“范阳王名叫高绍义,是高洋的第三子。印象中,他应该已经过世,难道是我记错了。” 高长恭说,“你没记错。现在那个,一定是假的。” “有这么明显的漏洞,他还敢冒充,好大的胆子。”萧念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四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范阳王很像一个人。” “是很像,但那个人应该也过世了。我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冰凉。” 萧念和高长恭在这边讨论,李询和范阳王在阵前交谈。 白茫茫的世界里,无数齐兵布列其中,范阳王骑一匹高马,年少风发,“李将军,我要定了潞州城。” 李询说,“你有什么资格要?” 范阳王指着身后广袤的天地,自信地笑道,“肆州以北的二百八十余座城池,已尽数归降于我,这面子应该够了吧。” 齐军前面几十个带头的人,李询认识,是肆州以北诸城池的守城官,范阳王没诳他。 原本李询打算,让高长恭以兰陵王的名义起兵,现在已被范阳王抢了先机,就算高长恭此时答应他的要求,也于事无补。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看这范阳王的意思,不像是愿意跟他合作的模样。 即便十万李家军,个个都能以一敌三,也未必抗得过数百座城的兵力。 “那我给范阳王一个面子,将这潞州城双手送上。等到他日再遇到,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李询一甩袖子,转身退回军营。 现在他需要另想办法筹集兵力,在这之前,不到硬碰硬的时候。 李询路过高长恭和萧念的身边,冷笑一声,“难怪你坐镇不乱,原来早有应对之策。不过,戴着面具打仗,是你们高家祖传的爱好么,遮遮掩掩,实在可笑。” 敢当着萧念的面,侮辱她的四殿下,找死呢。她一脚踹过去,“你个暴露狂,居然好意思说别人!” 鞋子很配合地飞了出去,一只金莲玉足暴露在外。怎么会这样 偷鸡不成蚀把米,萧念瞬间面红耳赤,想要把脚收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脚腕已经被李询握在手里。 真是个天生惹事的主儿,一会儿没看住,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怜高长恭病怏怏的,还要替她赔礼道歉。 “人不算最美,脚长得倒是不错。看在脚的面子上,我就不怪罪你了。”李询松开手,从背后摸出镜子,理了下发丝,“潞州这边风太大,好好的头发全给吹乱了,衣服脏得也特别快,我还是回长安吧。” 李询从身旁的士兵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眨眼间消失在雪地中。 随后,李家军哗啦啦地跟着走了,剩下一地杂乱的鞋印和马蹄印。 突然空下来的旷野,只有远处的齐军。 范阳王下了马,来到萧念他们面前,取下金色的面具,向高长恭道,“四哥,我们又见面了。” 萧念看着他的模样,目瞪口呆,半晌儿,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阿纬!” 高长恭跪地,行君臣之礼,“臣参见皇上。” 高纬上前一步,将高长恭扶起,“我已经不是皇帝,四哥无需行此大礼。” 萧念惊愕道,“你怎么没有” “没有死对不对?此事说来话长,等咱们回家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萧念去牵高长恭的手,想要跟他们一起回四合院,“好啊,我们一起回家。” 高纬的脸拉了下来,他抢过萧念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侧,“我说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刚刚见他活着,又帮了她一个大忙,稍微有点好印象,他又给毁了。萧念甩了几下手,想摆脱他,怎奈何他箍得太紧,怎么都甩不掉。她怒不可遏道,“放开我!” “你是我金口玉言亲封的皇后,在我没有废掉你之前,别想逃掉。” “我是四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就算有一天他要休掉我,我也不会跟你走!” “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弄来。” 萧念昂起头,不屑道,“我告诉你,除了四殿下,我什么都不稀罕。” 高纬目光一凌,眼神中多了一抹妒意。他将萧念的两只手并到一起,用左手制住,右手抓着萧念的衣领,用力向下一扯,衣衫豁开一尺多长的口子。如玉般莹洁光滑的肌肤暴露在外,将落在上面的几片雪花融化。 他点着萧念胸前的疤痕,示威似的说,“记号还在,我还在你的心上。” 萧念又气又委屈,眼泪不自觉滚了出来。当着高长恭和无数齐兵的面,他就撕烂了自己的衣服,太过分了。萧念恨恨道,“有记号能说明什么,等我一挣脱,立即用刀割掉这里的皮肉。” “没有我的准许,你动一下试试!” “你以为你还是皇帝,说什么话,我都要当成圣旨来遵守吗?” 高纬一言不发,注视了她半天,突然转头望向身后,“赵穆何在?传我的旨意,今日众臣所奏之事准了,即日登极称朕,国号仍旧为齐,等收复邺城之后,再立为国都。”他回过头来,看向萧念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朕的皇后,你觉得这安排,可否满意?” 没有称帝,是匪;一旦称帝,就是反贼,等于一个活靶子,成为众矢之的。众位旧臣进言多次,想要高纬自立为帝,都被拒绝。而今因为一个女子,不顾危险,将以往的决定全盘颠覆。 闻声而来的赵穆,听到高纬的话,吃了一惊,呆立在那里许久没动。 “赵爱卿愣着做什么,速去传旨,顺便再给朕找床被子来。”高纬吩咐道。 赵穆马上领旨,迅速去办。 萧念瞪着他,咬牙切齿,“就算你是皇帝,我也不会听你的。在第一次见到四殿下的时候,我就是他的人了,跟你再没关系。” 高纬偏过头,问高长恭,“四哥,你碰过朕的女人?” “回皇上,臣没有。”高长恭低下头去,声音平稳地回答。 萧念抢着说,“我和四殿下行过周公之礼,什么地方都碰过,有天地为证。我对你不忠,你现在就可以废掉我,不准我再靠近你一步。” 她竟然说这种话,诚心想离开他身边。高纬气得脸色青紫,“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朕,四哥的胎记在什么地方?” 胎记,高长恭身上有胎记,应该在哪里呢。萧念着急了,她和高长恭什么都没发生,怎么知道胎记的位置。记忆里,有一次见过他的上身,除了伤疤外,好像没有别的。难道是在其他的地方? 萧念求助地望向高长恭,希望他能用眼神或者动作,给一个细微的提示。但高长恭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不喜不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5 学着放手 赌一把,瞎猜一个吧。萧念孤注一掷,说道,“你在诈我,他身上根本没有胎记。” 高纬转怒为喜,哈哈大笑,“四哥是个君子,果然没有碰你。” 难道猜错了,世上有胎记的人是少数,有那么巧,高长恭身上刚好就有吗。萧念试探着问,“那你说,胎记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能肯定高长恭没有碰过她。 高纬似乎是猜到了她的疑惑,解释说,“如果他碰过你,你听到问题后,就该知道答案,然后笃定地回答。不会像刚刚一样,表现出慌乱的神色。” 高长恭被父亲高澄接回王府的时候,都八岁了,必然衣冠整洁,高纬那时候还没出生,怎么可能知道高长恭身上有没有胎记。萧念被他骗了,这个问题答什么都无关紧要,潜意识的反应已经出卖了她。 虽然如此,萧念却不甘心就这样输了,她狡辩道,“我慌乱,是因为没有看清楚,拿不准。” “没有看清楚,为什么不一开始说,直到猜错了才来强词夺理。” “那是因为” “不要再找理由,已经没有说服力了。” 不远处,赵穆抱着一床被子,看着高纬他们那边的情况似乎极为紧张。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最后,还是高纬先发现了他,“赵爱卿,把被子拿过来,铺在雪地上。” 赵穆依旨而行。 高纬斜睨了一眼高长恭,怪笑着说,“四哥站在那里,是想看看朕怎么临幸皇后吗?” 众目睽睽之下,他说这样的话,究竟有没有一点羞耻心。萧念破口大骂,“高纬,你个混蛋,再碰我一下,我一定找机会杀了你!” 高纬放开她的手,张开双臂,将颈和胸腹等几处要害暴露出来,“杀朕一次不够,还要杀第二次?好,你来,杀一个给朕看看。” 萧念揉了揉酸痛的双腕,看高纬没有动的意思,后退了几步后,拔腿往高长恭身边奔去。 见她跑开,高纬立即追了过去。萧念一个弱女子,怎么会跑得过高纬。高纬几步便赶上了她,将她抱回原处,扔在了雪地的被子上。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萧念苦口婆心地劝,“我是世人眼中的祸国妖女,你要是有我这样一个皇后,对复国极为不利。我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在人群里一抓就是一把,想要多少有多少。你好不容易重建齐国,要以大局为重,不值得为我葬送这一切。” “朕偏偏就是喜欢妖女。你想祸国殃民,朕就建一个国给你祸;你想毁天灭地,朕就创一个天地给你毁。朕不相信,把天下都给你,换不来你的一颗真心。” 一定有其他办法,仔细想想,再想想。有了,如果高长恭开口要她,即使高纬不愿意,兴许也会有所顾忌。 萧念爬起身,望向高长恭,“四殿下,你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四哥,你怎么还在这里,是想抗旨吗!” 高长恭的内心早已如海潮澎湃,胸口仿佛撕裂一般疼痛。他感觉到喉咙里有点痒,用手掩住口,重咳了一声,舌尖瞬间尝到了咸腥混合的味道。他看了下掌心,里面有几道血丝。将手藏到身后,他平静地行礼,然后说,“臣遵旨,马上告退。” 转身,离开。白衣身影看上去,像往日一样从容淡定。 百姓有事的时候,他义无反顾抛下萧念,去为他们排忧解难;潞州城危机的时候,他在潞州城和她之间,选择放弃萧念;在高纬来抢走萧念的时候,唯一可以带走她的人,就那么一个转身,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她深爱的四殿下,用命去维护的人。 萧念大笑起来,笑得双眼被水雾模糊。连高长恭都走了,她还要珍惜自己做什么。萧念心如死灰,认命地平躺下来,合上了眼睛。 听到她的哭笑声,高长恭跟她一样难过。但寒疾如山崩,他已经咯血,再有几个月,将与萧念天人永隔。多在一起几个月又能怎样,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早晚都是分离,索性让她误会吧,恨他的无情和懦弱,她才会好好活下去。现在分开,将她交给高纬,至少他可以放心。 他越走越远,两人之间曾经的柔软和温情,被雪花缓缓覆盖,剩下漫天漫地刺骨的寒意。 高纬将地上的被子掀起,把萧念裹在其中,整卷扛在肩上,走回齐军营帐中。赵穆问需不需要帮忙,被高纬瞪了回去,他自己的皇后,难不成还要假手于人。赵穆好心却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退出帐外,顺道将门帘关好。 萧念不闹不说话,只是眼角一个劲儿的流泪。 高纬在帐篷里焦躁地走来走去,不知走了多少来回,他终于停了下来,“朕不会哄人,阿念,你别哭了好不好。” 不管用。他说,“你跟四哥在一起,朕没怪你,你哭什么。” 还是不管用。他又说,“你要朕怎么样,才能不哭?” 再不管用,他都要哭了。 萧念终于说话了,“放我走。” 高纬的怒火在刹那间被点燃,“朕提前起兵反周,提前登基为帝,都是为了你。想要朕放你走,门都没有。” 萧念默默地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高纬,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你不就是想要这具身子吗,我没法反抗,我给你。希望你尽快厌倦,早些对我不屑一顾、避之不及。” 高纬握住她的肩膀,“阿念,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朕,即使是虚情假意也好,朕不在乎。” “放我走,我要回到他身边。” “四哥当着朕的面,放弃了你,你为什么不肯对他死心。”高纬从怀中取出一支金簪,“阿念,这簪子上面沾过你和朕两个人的血。朕一直放在身边,生怕你哪天想起来要找它。朕对你的事无一不上心,你怎么就不能对朕好一点呢。” 萧念接过簪子,放在面前看着。睹物思人,她记忆中的一些片段散落出来。 她清晰地记得,那夜月华如水,金簪从他身上掉在地上,闪着亮光。他将簪子递过来,语气温和地说,“既然是你的,我便将它还与你吧。” 兜兜转转,簪子又回来了。 萧念攥紧了手掌,将簪子抵在自己的咽喉,“放我走,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让你这辈子都得不到我。” “拿朕对你的爱,来伤害朕,你真狠心。” “是你先伤害我的!上次在温国公府的时候,那一簪刺下去,你就该死掉,不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萧念的手因为悲愤而抖着,颈间与金簪接触的地方,冒出了一颗血珠,顺着锁骨缓缓流下来,穿过心口的伤疤,在衣襟上染出几朵红梅。 高纬的视线落在她的肩上,那里有一条鞭笞的痕迹。他一掌打掉萧念手里的金簪,将她身上所剩不多的衣物,撕开更长的一条口子。看着她背后杖责的淤青,他激动起来,质问着,“身上是谁弄的?是不是四哥,快说!” “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朕现在就去找四哥问个明白,如果是他做的,朕饶不了他。” 高纬提步要走,被萧念追上去,拖住了,“不是他,不是他啊。是院里的缀儿,我害她小产,是我不对,怨不得她。” “不管谁对谁错,只要敢伤害你,朕就要她付出代价。” 他这一去,张女毕给的那一鞭就藏不住了,说不定连高长恭都会牵连进来。萧念忙喊住他,“别去,我答应留下来。” 高纬欣喜若狂,眼睛都亮了起来,“阿念,你是说真的?” 萧念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只要是对她的四殿下好,她都会答应。 “好,朕马上找人伺候你沐浴更衣,再拿几件新衣服过来换上。朕的皇后,一定要漂漂亮亮的。”高纬眉飞色舞地说完,快步出了帐篷。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个侍女,让她们将需要用的东西送进来。 侍女将萧念破碎的衣服褪下,扶她进了浴盆。 撒在水面上的梅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腾着雾气的温水,暖着她的身子,置身于这片氤氲中,感觉似乎没刚才那么冷了。 身后的侍女说,“娘娘,让奴婢为您洗一下后背吧。” 萧念没有拒绝,侍女开始了。温热的水捧在肩上,将面前的花瓣冲开,现出一片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衫的人。 转头望向肩头,一双男子的手正拿着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清洗有瘀伤的地方。 萧念犹豫了一下,向他说,“这些事,你不用亲自做的。” 这次,高纬自称的是我,他缓缓道,“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隔阂,就像是平凡夫妻一样。我已经放下了皇帝的身份,以后在你面前永不称朕。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去改、去做。” “你最应该做的,是学会放手。” 放她离开,回到高长恭身边,那不就等于失去她了。这样,改不改有什么区别。高纬想着想着,手不自觉的松开了,握着的帕子扑通一声,掉进浴盆里,溅起了一朵水花。 萧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水,黑着脸说,“不是这个放手啊。” 高纬将另外一只手也放开了,扑通一声,溅起来的水,将萧念额上贴了一朵梅花。 “你捉弄我!”萧念从浴盆里捡起帕子,一块一块地丢向高纬。 积水让地面变得十分光滑,高纬躲闪不及,一头跌进了浴盆里。一声巨响之后,溅出来的水,将半个帐篷打湿了。 守在帐外的士兵以为有刺客,带人冲了进来,看到里面的场景,瞬间愣住。 高纬挡在萧念面前,替她遮住众人的视线。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不同的是,高纬是对士兵说的,萧念是对高纬说的。 士兵们擦了下额头的冷汗,识相地退了出帐篷。 萧念双臂交叉护在身前,“你进来做什么,赶紧出去。” 反正已经进来了,那么着急出去干啥。高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揽住萧念的肩膀,倚在浴盆壁上。美人在怀,感觉相当不错。 看着萧念紧张的样子,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怕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他将萧念的手拨开,大大方方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今天不会做过分的事,放心吧。” 那就是说,以后会做。萧念本来只是有点担心,现在开始打颤了。 “我刚刚在想,或许可以放你离开一段时间。” 萧念不敢置信地问,“你要放我走?” 高纬嗯了一声,“我说过,要为你改变。这次先试着学学怎么放手,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是真的想放她走,还是试探。萧念看了高纬一会儿,看样子似乎不像是假的。她张开手臂抱住了高纬,在他耳边轻轻说,“阿纬,谢谢你。” “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到了傍晚,我就忍不住将你抢回来。” “那我赶紧走。” “等下。我事先说好,不准任何男人碰你。要是让我知道,用手碰砍手,用脚碰剁足。”高纬俯下身去,唇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如果像这样的话,直接杀头抄家。” 难得他脑筋不清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萧念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利索的穿上衣服,飞快地逃到帐篷门口,说了一句“没听见”之后,狂奔出了军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6 再回长安 回到潞州城的四合院,萧念径自去了高长恭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或许是在缀儿房里,她推开东厢房,里面没有人。该不会在辛宿房里,萧念一想到这个可能,立马泛起了酸意。怒气冲冲地进了辛宿的房间,还是没人。 见鬼了,一会儿不见,他们集体私奔了不成。 萧念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慢慢等,就不信他们不回来。来到卧房,刚要坐下来喝点茶,却发现床边的梳妆台上趴着一个人,正合着眼睛,面色憔悴。 “四殿下!”萧念惊呼了一声,走过去轻轻晃了他一下。 一块沾了血迹的帕子掉在了地上,高长恭的嘴角挂着一丝殷红。萧念在好几个房间里乱跑,他耳朵那么灵,却一点都没听到。或许,在她不在的时间里,他已经 萧念吓得声音都变了,“四殿下,你别抛下我,我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高长恭的手指微微动了下,接着,眼睛也睁开了,他摸了摸萧念的脑袋,“阿念,我没事。” 萧念暗自嘀咕,他这手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你是逃出来的?”高长恭站起身,整了下弄皱的衣衫,膝盖不小心擦过萧念身侧。完了,脚也要没了。 萧念回道,“是他放我走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没关系,能在一起一刻也是好的。”高长恭袖中的扇子掉了出来,萧念和他抢着去捡,头跟头碰在一起,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拂过萧念的面颊。杀头抄家,三样总算是凑齐了。 高长恭满怀歉意地问她,“上次没有带你走,你会不会怪我。” 怎么能不怪,几乎心灰意冷。但怪又怎么样,她还是忍不住要回来,哪怕猜到会吃闭门羹,她仍是来了。有一种感情,就算是有了误会,不需要解释,只需要见上一面,自然能够放下一切。 萧念握住了他的手,“四殿下,我要纠缠你生生世世,你跑不了的。” 两人在对望中粲然一笑,心照不宣。 房门连响了数次,辛宿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赶紧喝药,喝完了再慢慢卿卿我我。” 高长恭端起碗,一饮而尽,丝毫不觉得苦涩。辛宿瞥了他一眼,喝这么快,是嫌她太碍眼,赶着走呢。走就走,还有给缀儿驱三尸虫的药没煎。 刚走不一会儿,辛宿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告诉高长恭,缀儿不见了。 三个人一起来到东厢房,仔细检查一遍后,发现原来缀儿躺着的那张床上,被子是温热的,枕头上有几滴未干的血迹。 萧念猜想,凶手极有可能是高纬。事情可能是这样子的,高纬看到萧念身上的淤青,知道是缀儿弄的,他担心放萧念回来,缀儿会继续为难她。于是,他在出去传唤侍女的时候,安排人来对付缀儿。正好那时,高长恭昏迷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声音,才让高纬的人得逞了。 高长恭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 萧念扶住他,关切的问,“四殿下,你要不要先坐下休息休息?” 辛宿瞥了一眼,“他是因为缀儿遭遇不测,内心自责,跟寒疾没什么关系。” “这不关你的事,就算你一直清醒着,也有缀儿不在眼前的时候,想要对付她的人,总会找到机会。”萧念不敢说缀儿出事,跟自己有关。但话又说回来,缀儿整天设计害别人,就算是死了,似乎也 高长恭无奈地笑了笑,向外走去,“这次寒疾来得迅猛,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身体就垮成这个样子,我是越来越没用了。” 辛宿问他,“那缀儿的事呢?” 几声咳嗽夹在话中,飘了过来,“报官吧,让郡守来查,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念正要跟上去,被辛宿扯了回来,她顿了一会儿,告诉萧念,多腾出点时间陪陪高长恭。这话的意思,难道是高长恭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萧念再去追问的时候,辛宿不回答了。 萧念琢磨着,如果这件事是高纬所为,那四合院附近,一定隐藏了不少高手。高长恭现在身体这么差,万一高纬派人偷袭刺杀,他挡不住怎么办。 不行,现在她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高纬的人出现,应该会顾忌一下,说不定能保他。 接下来的日子,萧念日夜不离地守着高长恭,他咯血越来越厉害,昏迷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萧念害怕极了,真担心有一天,他睡着之后再不能醒过来。 城外的齐军,在几天前撤离了潞州,没有高纬在附近,萧念踏实很多。 天气好的时候,萧念跟高长恭一起,牵着手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等到困了,就回到房间里,枕在她的膝上眯一会儿。萧念常常觉得,除了头发没有白以外,两人像是历经百年的老夫妻一般。 等时间到了,萧念再唤醒他起来喝药。高长恭看着碗的汤药,突然问,“阿念,现在是几月份了?” “冬月,怎么了?” “腊月要回长安述职,我们该启程了。” 萧念说什么都不同意,“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再说,李询知道你不是宇文达,加上在这里吃了个闷亏,一定在长安有所埋伏,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该来的躲不掉。你替我问问娘,愿不愿意一起去长安看看故地。” 萧念拗不过他,看他喝光药以后,去了张女毕所在的正堂。听完,张女毕一口答应,因为她觉得,长安城里来往的官员和客商众多,没准儿哪个人就知道她肃儿的消息。 有她同行也好,萧念、辛宿都不会武功,高长恭又病重,她的鞭子多少能挡些山贼草寇。 收拾好行装,四人驾了马车,赶赴长安。 路上,高长恭醒来多次,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每回萧念都耐心告诉他。 以前他病了,顶多发发高烧,咳嗽几声,过段时间,吃点老道士的药丸子就会好。这一回,不管吃什么药,不是无效,就是反复。现在,甚至连他的记性,都开始变差。感觉到这些变化,萧念浑身发冷,恐惧铺天盖地袭来。 到了代奰王府,张女毕直接回了自己的旧居。至于萧念他们,第一件事是去葬了笘娘的骨灰。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红梅开得正艳,希望笘娘会喜欢这个安息之地。 随后发现,王府中有三位故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高洋、阿秦和阿韶,本来在正堂里喝着茶,听到高长恭他们来的消息,立即出来迎接。尤其是阿秦,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她跑到萧念面前,叽叽喳喳说起来没完没了。 按理说,九儿和成实也该来的,不过他们两个难得走出宫门,可以好好在一起,高洋这次就没有告诉他们,免得打扰他们生活。 高洋长年累月穿着那件破道袍,看着几百年没洗过的样子。他扫了一眼众人,径直走到辛宿面前,捻了捻胡子,嬉笑道,“刘姑娘远离齐地,家中令尊桃枝兄是否安好?” 辛宿身子一震,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老道士,面目生得很,不像是认识的样子。她侧过头,冷冷地说,“道长的话,辛宿听不明白。” “刘氏一脉尽是杀手,死忠于高纬,世人皆知。刘桃枝有个名叫刘辛的女儿,极擅用毒,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高洋抄起辛宿的一只胳膊,放到众人面前。她掌心腾起一阵黑雾,在空中缓缓飘散。 辛宿追问,“你是谁,怎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高洋笑而不语,从腰间摸出一把银针,向辛宿身上几处要穴射去。 “想拿住我,没那么容易。”辛宿冷哼一声,口中吐出一阵毒烟,将高洋逼退一步。 高洋再想去追,已经寻不到她的踪影了。 萧念愣了一会儿,急忙赶过来,将四下扫视了一遍。辛宿走得十分彻底,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萧念着急地说,“道长,你怎么赶她走了,她是我姐姐,我们好不容易相认。” “姐你个头,她要是你姐姐,我就是你爹。” “你怎么出口伤人。” “出口伤人算什么,我还想出手打人呢,要不是你,我侄儿怎么会伤到这个地步。” 高长恭护住萧念,脸色和唇色都苍白得吓人,“二皇叔,是我的寒疾复发,不是阿念的错。” 阿秦和阿韶呆住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老道士的侄儿是宇文达,宇文达跟萧念两情相悦,萧念有个姐姐是杀手刘桃枝的女儿。她们搞不明白情况,完全没办法插嘴。 “我没说要把萧念怎么样,你这么护食做什么。”高洋将一个小盒子扔到高长恭怀里,“我师父的长生丹,半颗就够医百病了。” 高长恭看着这个盒子,颇有几分怀疑,“这药真能治百病?” “不信你就试试,吃完之后,活不过一百岁你来找我,包退包换。” 高长恭道了谢,将盒子放入袖中,收了起来。 “哎,你藏起来干嘛,难不成还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吗。你中了刘辛的毒,早吃早些痊愈。” 高长恭看着萧念,淡淡一笑。他心中另有打算,还不想现在吃。 萧念越听越是来气,辛宿明明是自己的姐姐,怎么就成了杀手刘辛,这么侮辱人,她一定要讨个说法。 高洋让她讲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然后一一找出疑点。刚刚听完,高洋就忍不住开骂了,“蠢丫头,刘辛从头到尾都是在哄你,你一点都没感觉出来吗?你姐姐要是活着,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应该是回家看父母,不是找儿时的玩伴。” “也不一定啊,说不准是因为萧府搬走了,她找不到呢。” “她是接到高纬的命令,除了保护你以外,还要在你不知情的前提下,杀掉我侄儿。刘氏几代人都是做杀手的,他们一向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毙命。凭她的功夫是抵不过我侄儿的,只有不断取得信任,才有机会下手。她步步为营,每次出手之前,都为失败后如何弥补做了的铺垫。” 萧念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了他的话,“她是清冷了些,应该没得罪你吧。” 高洋没理她,继续说道,“瘟疫的时候,作为一个大夫,悉知各种药性,就算不能一次配药成功,也绝不会将试药人伤到吐血。明知道我侄儿畏寒,却要用冰这种至寒之物,这不是故意是什么。猴子突然冒出来行刺,最先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人,不是郡守和四指,而是辛宿。她跑得比两个精壮男人还快,甚至随身带着剧毒。我也是大夫,你见我什么时候用过毒?” 萧念也没法说服自己了,辛宿身上果然疑点重重,只是当时,她关心高长恭的身体,没有心思琢磨辛宿。 “事后,怕你会怀疑她的身份,编造了一个谎言,让你以为她是你的姐姐,从而转移你的注意力。你听到以后,立即醋意大发,大闹一场。后来听她说,不会跟你抢我侄儿,你开心都来不及,更不会怀疑有诈。最后一回,你去了高纬的营帐,缀儿出事,刚好我侄儿病到昏迷不醒,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刘辛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已经给他下毒了。” 萧念被堵得哑口无言,难怪高纬从温国公府出来以后,那么长时间没有去找她。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高纬的监视之下。连高长恭这段时间受的苦,也都是被自己害的。 高洋回厅堂端了一盘糕点出来,大口地吃着,不断啧啧称赞,“周国的糕点味道不错,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好玩的地方,阿秦、阿韶,我们一起去吧。” 一听要去玩,阿秦就有了精神,“好啊好啊,我们马上就走。对了,你有钱吗,我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 拍了拍鼓囊囊的钱袋,高洋一脸得意,“侄儿给我打的白条,被我拿去跟王府管家兑了,还多要了几百两银子做利息。这次咱们出去玩,所有花费我包了。”他顿了下,补充道,“如果加起来不超过五十文的话。” 三个人,五十文,可以一人吃两碗面。有就比没有强,阿秦拉着高洋和阿韶,开开心心地出府去玩了。 萧念见高长恭累了,便让他暂时在厅堂稍等,她把卧房打扫干净之后,才过来将他带过去。 扶他坐在床上,将双腿也搬了上去。萧念坐在一旁,抱过被子,替他盖上,“四殿下,你今天一天没休息了,睡一会儿吧。” 高长恭忽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阿念,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很在意自己不能生育的事?” 萧念眼睛里的光芒弱了下来,她垂目道,“是很在意。你哪一方面都很好,是万里挑一的良人。我一无是处也就罢了,甚至不能为你生下一儿半女。我总担心,有一天你想要孩子的时候,会选择放弃我。” 她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对方。要怎么说,她才能明白,有没有孩子没关系,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高长恭从怀中拿出小盒子,放进萧念的手里,“二皇叔给我的药,半颗可以医百病,我们两人一人一半。” 萧念好奇,为什么他喊老道士二皇叔,高长恭将高洋的事讲给她听。萧念看着手里的小盒子,外面十分普通,没有过多的装饰,暗红色的材质,由内而外散发着古朴的气息。 打开盖子,一阵淡香飘了出来,沁透心脾。 萧念捏起药丸,疑惑道,“咦,半颗药丸。” 高长恭神色一凝,为什么会只有半颗。做药丸的人,不可能只做一半。那是高洋跟师父只要了半颗么?或者,另外一半,给了宇文达? 不管是什么原因,眼下最重要的,是这药丸怎么吃。给萧念?给高长恭?还是两人将这半颗对半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7 半颗药丸 高长恭很快做出了选择,“刚才在你打扫房间的时候,我已经服下另外一半了。这半颗,是你的。” 萧念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将药丸往唇边送,到了半路停下来,向高长恭挤挤眼睛,“你在哄我,总共就半颗,你根本没吃对不对?” “我不会骗你,真的吃了。” 萧念凑到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那你说爱我,如果喊得底气够足,就证明你没说谎。” 这算是什么测试,又在调皮了。高长恭很配合的说了一遍。 “声音不够大,我没听清,再来再来。” 高长恭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大声喊道,“我、爱。” 萧念趁着他张大嘴巴,迅速将药丸塞进他口中。就他那点骗人的伎俩,一眼就被人看穿了,还想蒙她呢。不能生育有什么要紧,先解了刘辛在他身上下的毒,还有多年来的寒疾,这才是正事。 高长恭颈上的喉结动了一下,似乎咽下去了。他眼睛里的神色十分复杂,是欣喜、担忧,还是生气,亦或三种都有。 不对,他生气,这点有点可怕,好像他很少生气的样子,一生气起来特别吓人。萧念心虚地敛起笑意,慢慢向后退去。 高长恭注视了萧念许久,突然将她按在床上,苍白微凉的唇覆了上去,将她的呼吸尽数夺走。 药效很快啊,这么点功夫,就变得如此生猛。 这次的吻不似往日轻柔,在短暂的碰触之后,直接撬开贝齿,闯进了她的世界。 换风格了,或者是换人了?不会吧,谁还有易容成宇文达的爱好,变态啊。萧念挣扎了两下,想要逃脱,怎奈被高长恭压得紧,丝毫动弹不得。他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别动。” 声音是对的,是她的四殿下。萧念安心了,主动放弃抵抗,试探着回应对方。唇舌间的纠缠,让她闭上眼睛,不去思考其他繁杂事,除了身旁的人。 高长恭见是时候了,将一直压在舌根下的药丸,哺入萧念口中,用舌尖推到最深处。 萧念尝到了甜甜的味道,没有多想,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高长恭检查了一圈,确认已经药丸滑入萧念腹中,才松开她,躺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只要他一反常,就一定有事瞒着萧念,没有例外。 等萧念恢复理智之后,才明白刚刚咽下去的是什么,那是她四殿下的命。现在怎么办,药丸已经被没了,萧念急得直掉泪。 休息了一会儿,高长恭气息平复了些,用手轻轻抹掉萧念脸上的泪痕,“阿念,不哭了。” “四殿下,你怎么能这样,是要阿念内疚一辈子吗。” “我想让你开开心心一辈子。只有你好好的,我才会好。” “我去求求二皇叔,让他跟玄浊道长再为你要一颗长生丹。” 刚刚站起身,萧念就被高长恭拉了回来,“良药不易得,要不然,二皇叔也不会只给我半颗,别去为难他了。多陪陪我吧,有你在,只活一天也不枉此生。” 萧念叹了口气,这份情,一辈子都还不了。 先哄他睡吧,等他睡着之后,再去找高洋,不管怎么说,叔都不会不管侄儿的。 她脱掉鞋子爬到床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展开一条手臂,她向高长恭道,“以前我枕着你的胳膊睡,现在我们对调一下,来吧。” 高长恭听话地枕了上去,躺了会儿,蓦地睁开了眼睛,“要不,我还是枕枕头吧。你太瘦,那么细的胳膊,枕着硌得慌。” 被嫌弃了,她不是故意这么瘦的。那以后多吃点饭,快些变胖。萧念尴尬地抽回胳膊,找了个枕头放在他颈下。高长恭合上了眼睛,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直没有时间休息,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可以睡一会儿。 萧念躺在他身边,偷偷替他取下了易容面具。 睫毛这么长,萧念忍不住用手指碰了下,他似乎感觉到了,微微皱了下眉。好有趣啊,再碰下鼻子试试,他重重呼了口气。碰嘴巴呢,呃,手指被咬住,抽不回来。 萧念可怜巴巴地说,“我错了,请四殿下高抬贵口,饶了小的吧。” 他嘴角微微翘起,松开了她的手指,“别捣乱,我真的累了。”他将萧念抱紧了些,这次很快睡着了。 萧念抽了一下衣角,发现完全抽不出来,抱得太紧了。该不是他猜到,自己会趁他睡着之后找高洋,才会这么做的。老姜果然够辣。 既然这样,作为一只小姜,她决定好好报复一下。于是,狠狠将对方抱住,哼,他用多大力气,萧念就用多大的力气,看谁先受不了。 过了没多久,萧念败下阵来,细胳膊明显不占优势。算了,大人大量一回,不跟他计较。 又看了他一会儿,萧念打了个哈欠,原来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也会困啊。她活动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睡了。 等她打完盹儿,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只剩下自己,高长恭和一旁放着的易容面具,一起不知所踪。 “四殿下,你去哪里了?”萧念四下张望着,寻找熟悉的身影。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自己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响。萧念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穿,飞快地跑了出去。他不会就此抛下她,离开这里吧。 院子里有几个仆人,正在清理着地上的积雪。萧念向他们打听高长恭的去向,他们指了指厅堂,低下头继续做事。 还好,他没走。 萧念来到厅堂门口,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本来准备推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高长恭说,“我不能走,一旦走了,杨坚和李询就会迁怒于王府中其他人。” 高洋道,“以为我不了解你的脾气吗,如果这样,我不会开这个口。我早已准备好对策,保证不会祸连无辜。” “二皇叔,要是有办法,我怎么会想不到。” 高洋的语气强硬起来,“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 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是掌掴的声音。 萧念心跟着一颤,这老道士就算是他叔怎么了,不能无缘无故打人啊。一脚踹开厅堂的大门,萧念怒道,“你凭什么动手打人!” 高长恭和高洋俱是一愣,齐刷刷地看着闯进屋子里的人。 萧念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们俩人相距半丈多远,就算高洋身高十尺,也够不着啊。那刚才的声音是高洋拍大腿发出来的。萧念眼睛转了转,忙接着上句话说,“即便是打自己,也是不对的。” “吃了我侄儿的药,这帐还没算呢,又来管我的闲事,信不信我抽你。”高洋这一天,被俩人气得不轻,脸色都阴了。 “二皇叔别怪她,是我强喂给她的。” 越是帮萧念说话,高洋越是来气,“夫妻同心,气死至亲。好,你们爱咋咋地,我不管了。”他刚站起身,又回去从桌上抓了把花生,边吃边气呼呼地走了。 萧念问高长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杨坚已经知道他的事,恐怕很快就会下手。高长恭眉间多了一丝忧虑,“我会散掉府里的人。阿念,你带娘走吧,这里很危险。” “我不要走,我更不会把危险留给你一个人,要死就一起死。”萧念的犟脾气一上来,谁都说不动。 接下来,萧念所有的时间都陪着高长恭,衣食住行全由她操持。高洋开始泡在医书和药房中,寻找解毒的方法。在找到之前,先用了些控制病情发展的药,虽然不能根治,却听到咳嗽不那么频繁,也没往日那么嗜睡。 府里的人走光了,原本应该安静下来的王府,却时常听到些奇怪的动静。 这天,阿秦一个人来找萧念,看到高长恭也在,她按规矩行了个礼。这丫头怎么了,一向没这么拘束,今天是改性了,该不会要发生什么。萧念心里不踏实,便问了几句。 阿秦低着头半天,才说,“没什么事,是阿秦要离开,来跟小姐告个别。” 离开都不算事,什么叫事啊。 萧念问她,“是不是我一心扑在四殿下身上,没有陪你玩,你不高兴才会离开的?” 阿秦猛摇头,“不是,是道长说,府里马上会有大事发生。阿秦不怕死,怕你和殿下因为顾及我,错失自己活命的机会,所以先行离开,等事情过了,阿秦再去找你们。” 是这个原因,萧念明白了。最近一段时间,除了照顾高长恭,萧念没有别的心思,都忘了替阿秦安排。幸好阿秦没有说跟自己同生共死,要不然,她会发愁上加愁。 “好,如果我和四殿下能平安渡过此劫,一定会去找你。”萧念取出几锭银子,塞到阿秦怀中,“路上需要盘缠,你多带些,不够再去库房拿。反正都是宇文达的,不用白不用。” 阿秦从腰间解下一块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递给了萧念,“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这块木牌不值钱,却是我自小戴在身上的。留给你,等想阿秦了,就拿出来看看。” 木牌是紫檀木的,两面都刻了字,正面“秦爱”,背面“齐州”,四周有镶金花纹,看上去十分雅致。这么重要的东西,萧念怎么能要,她马上还给了阿秦。 “你就暂时拿着,等我们见面了,你再给我,不是一样吗。”阿秦重新放进萧念掌中。 既然这样,那就别来回折腾了,暂时替她保管一下便是。萧念攥在手里,抱了抱阿秦,“一路小心,千万别贪玩。” 阿秦鼓足勇气说,“我能不能也这样抱一下四殿下。” 萧念笑着点了点头。 阿秦跑过去,开心地抱了下高长恭,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趁他愣神的时候,在他苍白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恶作剧得逞似的哈哈大笑。 其余两人同时傻愣在那里,直到阿秦跑了,萧念才明白过来。把木牌递给高长恭,萧念追了出去,“你个臭丫头,平时贪玩也就罢了,这次竟然敢玩到我男人头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院里,她们两个追逐的脚步,卷起了一阵阵雪雾,久久不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8 冤家聚头 阿秦一走,王府里更冷清了。 值得一说的是,晚饭特别难吃,因为是高洋做的。萧念对晚饭质量提出异议的时候,被高洋一句“你行你来”堵了个哑口无言。估计她来,还不如高洋做的呢。 所有吃饭的人里面,只有高洋自己吃得欢。萧念一度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看到高长恭的表情之后,她开始怀疑是高洋没有味觉。 高洋吃完之后,打了个饱嗝儿,看看其他人的碗里,都有剩余,这顿饭,大家的饭量至少减了一半。他抹了把嘴,伸出大拇指,赞道,“新开张的这家酒楼,饭做得不错。” 这个做叔叔的,就是个混蛋,用一堆难吃的东西给侄儿,自己却不吃。 高洋笑眯眯地剔着牙,“让你走,你不走,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一阵晕眩袭来,高长恭扶住桌子,保持身体的平衡,“二皇叔,你在饭里加了迷药?” “对啊,不把饭弄得难吃点,你们不就察觉出来了么。” “我一走,杨坚他们会派人大肆搜捕,官兵借机扰民。” 快被迷药迷倒了,还这么多话。高洋将一封信塞进高长恭怀里,接着,从房间里喊出几个人,将高长恭、萧念和张女毕抬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开始动了,穿过几条巷子,一路向北而去。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小了,最后融入一片黑暗。 这次迷药的用量极大,三个人昏迷了一路,不知过了多少天,不知行了多远,在日出日落、昼夜交替中距离长安越来越远。 一阵朔风掀起了马车的门帘,萧念觉得有些冷,往旁边人身上靠了靠。正要继续睡,听到几声咳嗽,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查看情况。 高长恭掩着口,尽力咳得声音小些,没想到还是将萧念惊醒了。 萧念看着他,惊讶地说,“四殿下,你的易容面具呢!” 他摸了摸脸颊,指间的触感告诉他,没有戴着面具。他们在车厢里四下扫视一遍,也没有发现踪迹。他在身上翻了一下,只有高洋的信。 匆匆打开看了一遍,高长恭的表情凝重起来。 萧念问他发生了什么,对方没有反应,她索性拿过信来,自己寻找答案。 信中说,高洋得到消息,杨坚已经确定要篡位,计划的第一步,就是除掉各路藩王。他已经寻找到愿意代替高长恭他们的人,等醒来的时候,事情理应结束了。高洋要他们不要再回长安,走得越远越好。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秦的模样来,她将关系身世的木牌交给了萧念,话语间依依不舍。难道这次道别,就是要去替萧念死?那代替高长恭和张女毕的人会是谁? 萧念手中的信纸飘落下来,内心震惊不已。 “不行,我们得马上回去,说不定赶得及换回他们。”高长恭两步迈出车厢,来到了车外。 马儿在悠闲地散着步,赶车的马夫不知去向。高长恭拿起一旁的马鞭,大喊了一声“驾”,驱车往长安赶去。风将积雪卷起,砸在脸上,刀割一样疼。 行至洛水河畔,一队难民携家带口自南面而来。 高长恭跳下车,向他们打听长安城里的情况,有几个停下来,回答说,城里已经大开杀戒,回京述职的王爷一个没跑,还有许多家眷,都死了。 他们说完,摇着头走了,临别再三劝说,让高长恭不要回去,长安城现在太乱。 萧念拿了件斗篷,跟着下了车,替高长恭披在肩上,“四殿下,我们先回马车上去吧,外面冷。” 回到车厢里,看到张女毕也醒了,她用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不适。 高长恭问她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附近买些清神的药来。 “我怎么样用不着你来管!”张女毕说完,抬起头随意一瞥,眼神瞬间变了,刚刚恶语相向,现在慈眉善目。她走过去,握住高长恭的手,“肃儿,是你吗,娘是不是在做梦?” “娘,是儿子。” 张女毕颤抖着手,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脸,确认是温热的血肉之躯,顿时喜极而泣,“肃儿,娘的肃儿。以后不要离开娘了,娘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高长恭让萧念找块帕子,拿在手中,温柔地替张女毕拭泪,“过去的这一年,都是儿子陪在娘的身边,以后也会。” 张女毕惊愕道,“为什么娘没有看到你。” 高长恭将宇文达救了自己,不幸丧命于齐国,以及他来周国代替宇文达照顾家眷,这些事一一讲给张女毕听。 听完之后,张女毕震惊不已。她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宇文达死了?” 高长恭仔细权衡之后,回答,“二皇叔说,可以用长生丹救活,但过了一年,一直没有消息。儿子担心,宇文达可能” 张女毕喃喃道,“死了,他还没有认认真真地喊我一声娘,怎么可能死。” “他觉得娘讨厌他,或许他不在了,娘能高兴些。” 做母亲的,哪有不疼爱儿子的,但宇文达越长大,容貌越像他父亲,张女毕看了怎么会痛快。对儿子的爱,和对他父亲的恨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如果张女毕真的讨厌宇文达,早就趁他不在的时候离开王府了。 张女毕急火攻心,一口热血喷了出来,眼泪随之滚滚而下。她仰天失声痛哭,“我的傻达儿啊,娘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娘是讨厌当年的自己。你知道吗,娘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爹那个骗子。他毁了娘一辈子,娘恨他啊。” 她的精神瞬间垮掉,没了往日的神采。 “娘,儿子带你去看大夫。”高长恭说话的时候一急,带着咳了数声。 张女毕颓然靠在车厢墙壁上,摆了摆手,“不用了,这是孽,我自己造下的孽。” 萧念心里不踏实,小声对高长恭说,“娘都吐血了,不看大夫肯定不行,我们还是去附近的城里看看吧。” 高长恭正要回答,就听到远处有官兵的声音,拿着画像抓人。虽然隔得距离很远,他仍能看到,其中几张画像,赫然是他们三人的模样。 难道杨坚发现是替身了,还是根本没有替身,是高洋哄着他们离开的借口。不管什么原因,都说明此地不宜久留。 依照高长恭现在的状况,是无法对付那么多官兵的,出去也是送死。萧念说,“四殿下,我们走吧,到边境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隐居,不再过问世事,过只有我们和娘三个人的日子。” 考虑了半晌儿,他才下了决心,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他答应了,这次居然没有因为百姓拒绝,许多年了,他总算肯为自己和萧念自私一回。萧念喜出望外,立即用丝巾遮面,出去赶车。 傍晚,萧念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口,为了照顾他方便,只开了两间房,一间给张女毕,另外一间给自己和他。自从张女毕知道宇文达过世的消息,就很少说话,一直闷头对其他事不理不睬。萧念忙里忙外,没顾上多问几句。 这样过了几天,萧念和高长恭一起去喊张女毕出发的时候,发现房门紧闭着,似乎跟昨夜临别时一样,没再开过的痕迹。唤了几声,没听到回应,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心觉糟糕,合力将门撞开,闯了进去。 张女毕似乎在睡着,神色是难得的平和,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张纸,写了一个大大的“孽”字。 高长恭走到床前,恭敬道,“娘,咱们该启程了。” 张女毕仍是一动不动,连胸口都没有起伏。萧念的心悬起来了,把手放到她颈侧,冰凉的感觉让她瞬间缩回了手。张女毕走得十分突然,毫无预兆,说没就没了。倘若她对宇文达好些,这一生活得也能轻松点。或许如古话所说,自作孽不可活罢。 葬了母亲,在回客栈的路上,高长恭突然问,“阿念,我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我实在记不清了。” “到一个没有人能打扰我们的去处。”萧念在他耳边,轻轻地回答。 潞州回来至今,高长恭身上的毒本就未解,又受了不少刺激,越发容易忘事。他牵着萧念的手,努力想了半天,记起一些旧事,“阿念,我想回邺城的家,还有荒山小院,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叶落归根,他不想飘零在外。 但高纬又起风云,齐周免不了再来一场混战,邺城恐怕难以幸免。现在,他们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冷,萧念替他裹了裹衣衫,“四殿下,等你的身体养好了,我再陪你回去,好不好?” “嗯。”他的回答简洁却不干脆,夹杂了几声重咳。 刚刚走到马车旁,萧念就看到远处官兵的身影,糟糕,又追上来了。光这样跑不是个办法,两个人的容貌太扎眼,路过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会记得清清楚楚。 萧念找了一身男装换上之后,开始考虑怎么给高长恭乔装一下。扮成女人不太现实,先别说他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也不能这么做。身高八尺的女人已经够奇怪,旁边再站上萧念这个矮他一头多的男人,这种搭配古怪到家了。 索性,胡子不剪了,留起来吧。再用帽子和围巾,挡挡这张好看的脸,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 马车沿着洛水,往上游而去。 高长恭突然想喝水,萧念拿起水壶看了下,已经没水了。她停下马车,到河边打水。河面被冰封住,萧念犯了难。 是不是用卧冰求鲤那一招,用体温化一点冰水拿回去给他喝。 她抬起头,往岸边多看了一眼,发现一个女子腰间别着斧头,肩上挑着两桶水,两三岁的小男孩牵着她的衣角,两人正要离开。 萧念连忙追过去,想跟她讨一些来。她礼貌地打了招呼,问道,“大嫂,我夫君生病了,他现在口渴,我想跟您借点”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表情立即僵住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对方竟是王旋。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许久,马车里的高长恭等了一会儿,担心萧念会出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来到萧念身边,轻声说,“阿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往萧念看的方向望了过去,目光停在了王旋的脸上。 看着十分面熟,想了半天,他终于从记忆中翻出了她的名字,“王旋,我们好像许多日子没见了。” 王旋肩上的扁担滑落下来,水撒得满地都是,她牵着小男孩的手,欣喜地来到高长恭面前,让小男孩叫他爹。小男孩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爹,摇了摇头。 “你这个孩子,整天吵着要爹,真见了,你倒是喊啊。”王旋责怪着,扬起手要打他。 高长恭制止了她,低头望向小男孩,不见血色的脸上,露出几分欣然,“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更正说,“我不是小孩,我是小小男子汉。”小家伙攥起了圆圆的小拳头,“娘说,恪,恭也。我爹叫长恭,所以我叫恪儿。我爹是个万民敬仰的大英雄,等我长大了,我也会是个大英雄。” 高长恭疑惑地望向萧念,高恪不是高纬的二皇子么,怎么成了他的儿子。 他一直想要儿子,现成的儿子在这里,萧念再不情愿,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不是。“他,可能是你的儿子,是你和王旋洞房花烛那夜怀上的。” 高长恭蹲下身子,将高恪抱起来,双目平视着他,“恪儿,你想要个爹,我做你爹好不好?” 小家伙伸手抱着高长恭的脸,嘟着小嘴说,“好是好,可你是女的呀。” “我是男的。” “你比娘还好看,怎么可能是男的。” “我有胡子,当然是男的。” 小家伙摸了一下,胡子好扎手,他倏地把手缩了回来,“骗人,我是男的,我没有胡子。是不是男的,不能看有没有胡子。” 这么小就伶牙俐齿的,要说不过他了。高长恭眼角弯弯,唇角染上一抹笑意。 王旋见他脸色差,怕他辛苦,想要将孩子抱过来,高恪却不愿意,抱着高长恭的脖子,说什么都不撒手。“四殿下,跟我回家吧,我给你烧水。” 高长恭可以不在意将来有没有孩子,但如果孩子已经存在了,却足够夺走萧念的一切。 他们三个走在前面,萧念像是被抛弃了一般,一个人站在那里,无人问津。她默默地捡起水桶和扁担,赶着马车,跟在他们后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89 最后诅咒 一间简易的茅屋里,除了几件必须的木制家具,再没有其他的摆设。 王旋将盛满水的粗瓷碗交到高恪手里,让他端给高长恭。 小家伙捧着碗,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的时候,水已经洒出来一半。他看了看高长恭,还是喊不出爹来,小嘴努了努,“阿姨,请喝水。” 王旋替高恪打着圆场,“孩子还小,跟你再接触几年,会改过口来的。” “没关系。”高长恭接过碗,摸摸他的小脑袋,“恪儿很乖,长大以后好好孝敬娘,不要学我。” 等到他将水喝完,王旋用丝巾替他拭去嘴角的水迹。 爹、娘、儿子,多幸福的一家子。萧念看得心里难受,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她在高长恭的世界里,是个多余的外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附近的一处悬崖前面。刺眼的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着银白色的光。没有路了,她还是一个人。 萧念向远处大声喊着,释放心中的不快,“四殿下,你心里到底能装多少人,不舍得对他人残忍,难道你就舍得让我伤心。我的心胸没你那么宽广,除了你,连别人的一个眼神都挤不进来。” “我何尝不是。如果有天你离开了我,心只能腐烂,再放不了其他人。” 蓦然回首,高长恭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萧念的脸热了起来,刚刚说的话,一定都被他听到了。她自己不好意思,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心理平衡,“我不相信,你心里会没有你儿子。” 高长恭笑了,“你怎么连两三岁孩子的醋都吃。” “我就是个小气鬼。”萧念环住他的腰,霸道地抱紧,“占着你,不许任何人碰你。” “我听到恪儿过来了,别这样,会教坏他的。” 萧念偏了偏脑袋,向他身后望去,看见王旋牵着高恪的小手,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向这边走来。 高恪眼睛瞪得溜圆,讶异地捂着小嘴巴,“有胡子的阿姨,没胡子的叔叔,你们在做什么?” 萧念愣了下才明白过来,那个没胡子的叔叔是说自己,都快忘记身上穿着男装了。她冒出来一个坏点子,“恪儿,叔叔教你啊,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就要像我这样做。”她在高长恭脸上亲了一口,做了个示范。 高恪挠了下脑袋,喜欢的人,他最喜欢娘,也就是说他迅速抱住了王旋的腿,嘟着嘴,跳起来,想要亲亲娘,够不着,急得像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高长恭捏了捏萧念的脸颊,“你果然教坏他了。” “谁让你儿子学东西那么快的,不怨我。” “你这个小无赖。看来,为了让恪儿健康长大,我要带你离他远远的。”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离开王旋和高恪。萧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那么想要儿子,说离开就离开,不是听错了吧。 王旋牵着高恪,几步来到高长恭面前,急问道,“四殿下,你要抛下我们母子?” 高长恭回答,“我和阿念正在被官兵追捕,留在这里,只会拖累你们。我们暂且离开,等到风平浪静了,再来找你们。” “不行!你要是走了,我这辈子都难见到你。”王旋一只手揪住高恪的衣领,将他悬在悬崖边上,威胁道,“你要敢走,我就将你儿子扔下去,我说到做到。” 向下,是一眼不见底的深渊,一松手,就是粉身碎骨。高恪吓得哇哇直哭,拼命地挣扎,几次险些从王旋的手里挣脱。 起先高长恭不同意,担心路上没法照顾他们,后来见王旋坚持,终于松了口,“你别冲动。不就是想跟着我吗,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四个一起走。” 王旋大喜过望,不再威胁他们,重新将高恪放回地面后,不管高长恭愿不愿意,硬是揽住了他的胳膊。 再加上萧念抱着腰,高恪抱着腿,高长恭完全没办法走路。 四个人抱成团,好不容易挪回草房,就听到有无数马蹄踏地的声音。这里不是战区,按理说不会有军队,难道是官兵追来了。 高长恭现在的记性很差,许多武功的招式都记不起来,对付十个八个官兵或许可以,要是几十个,恐怕不是对手。 王旋将高长恭和萧念带到卧房,将凳子搬到房间正中,站上去打开顶棚,让他们两个先上去躲一躲,一切交给她来应付。 最多不过一刻钟,有一大批官兵将王旋的茅屋围起。 领头的让王旋看了高长恭的画像,让她辨认,是否见过此人。王旋摇摇头,说从未见过。领头的哼笑一声,指着停在外面的马车说,“看你家穷成这样,不可能买得起马车,告诉我,这辆马车从哪里来的?” 王旋不卑不亢,坦然回答,“借来的。” 真能编,她家这间破屋子卖了,都不值一匹马的钱,谁会傻到把马车借给她。 领头的向屋内一指,搜!马车在这里,就不信人能跑远了。 官兵们将房间里的东西弄得一团糟,没发现要找的人。领头的让手下将马车带走,回去检查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线索。 躲在王旋身后的高恪,突然说,“没有跟有胡子的阿姨打声招呼,就随便拿她的东西,这是不对的。” 官兵们折了回来,问高恪道,“小孩,你刚才说,什么有胡子的阿姨?” “就是个子很高的阿姨,长着” 王旋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再说下去,事情就暴露了。她立即将高恪抱起来,捂住他的嘴,向官兵赔笑道,“官爷,小孩子饿坏了就会胡说八道骗吃的,您别信他。” “饿坏了?”领头的官兵的眼睛从高恪的脸上,瞄向了王旋圆滚滚的胸口,“小孩断奶了没?” “早就断奶了。”王旋警惕的向后退了两步,紧了紧衣领。 领头的向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孩子抱走,他自己向前走了几步,手搭在了王旋的腰间,抚摸着她浑圆坚实的臀部,“官兵就得为民办事,既然你儿子饿了,那我就帮你给儿子做饭。走,咱们进屋里慢慢做。” 王旋想要拒绝,一想到儿子和高长恭两人,就不敢乱动,任由这个畜生将她关进卧房,一双脏手在她身上乱掐乱捏。 领头的官兵色笑着说,“生过孩子的女人,身材还这么好,真是难得,来,让官爷好好看看。” “民女生得丑陋,不敢污了官爷的眼睛,这有些银子,您拿去换些酒来喝吧。”王旋从身上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塞进对方手中。 官兵掂了掂银子,笼进袖中,“银子我要,人,我也收下。” 他握住王旋的胳膊,将她按到墙上,疯狂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 王旋左右躲闪,厉声质问,“官爷,您这样强迫民女,就不怕将来民女报官吗!” “报官?我就是官,官官相护,还怕你告!” 那个官兵的脑袋,距离高长恭不过数尺,只要掀开顶棚,将他打死,便可免去王旋受辱之苦。高长恭看不远处正好有一根棍子,轻手轻脚向那边挪去,手指刚要碰到棍子,人就倒了下去,弄得顶棚砰的一声。 萧念揉揉劈痛了的手掌,心中默默向他道歉。不是故意要敲昏他,是情况所迫,逼不得已。就算是高长恭能将那个官兵制服,外面还有数十个。一旦被发现,他们四个人都跑不掉。 听到顶棚上面的响动,官兵停下来,向上望了一眼。 王旋心中恐惧更甚,要是打开顶棚,一切都完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保高长恭平安。她强装着笑脸,主动宽衣解带,“官爷,刚刚是民女不识抬举,您能看得上民女,是民女的福气。” 萧念闭上了眼睛,双手将耳朵堵起,不敢去听去看。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屋里一片狼藉,屋外的官兵围成一圈,他们脚下踩着王旋的衣衫,还看到在雪地里哭号的高恪。 萧念来到高长恭身边,紧紧抱着他,吓得浑身颤抖。太可怕了,这些官兵都不是人,全是禽兽! 夕阳落山,夜色渐浓,一切归于平静。 高长恭咳了两声,清醒过来。他摸了一下被萧念击伤的颈后,很久才记起发生了什么。王旋!他迅速起身,从顶棚上跳了下去,四处寻找着王旋的踪影。 萧念紧跟在他身后,一起找着。 他们循着高恪的哭声,在悬崖旁边找到了衣衫尽碎的王旋。 很意外,她没有落泪,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月光照在她的身上,白皙的肌肤泛着光泽,如同一尊玉雕。 见高长恭来了,她风轻云淡,“四殿下,我总算为你做了点事。” 高长恭怕出意外,不敢走得太近,隔着老远向她说,“外面这么冷,你在干什么,快点回家去。” 王旋向着这边喊着,“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我没有设计你,你会不会娶我?一定要说实话。” 什么实不实话,先把她从那么危险的地方哄下来再说。高长恭想都没想,便道,“当然会。” “你骗我!你跟萧念爱得死去活来,怎么会容忍我的存在。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不可以再骗我。如果今天我没有受辱,也没有拿儿子逼迫你,你会不会让我跟在你身边?” 既然骗不了她,那就说实话吧,高长恭回答,“不会。” “原以为有了儿子,你会喜欢我一点。”王旋嗤笑了一声,“既然这样,四殿下,我告诉你一句实话吧,恪儿不是你的儿子。洞房花烛那夜,你昏过去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念低头一想,说道,“不对,那天我把过你的脉,怀上恪儿的日子,比你入宫那天提前了两个月,分明是四殿下的。” “我入宫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要不然,高纬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连我提前生产,都毫不怀疑。后宫里有那么多的嬷嬷,伺候过无数有身子的后妃,差了两个月的肚子,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刚好胡太医不明真相,想借机占我便宜,我便将计就计,与他勾结,目的只是为了骗你,让你在我们的争斗中有所顾忌,永远处于下风。如果不是你粗通医药,就不会这么容易被虚假的脉象蒙蔽。” 萧念气得脸色发青,“枉我还为了保你和孩子,一次次受罚。” “你傻呗。”王旋在月色中狂笑不止,“其实,我早就看明白了,你根本不爱四殿下。” “我爱他,为了他,我甚至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 王旋不屑道,“说得好听。如果真是这样,那我问你,你可曾记得,我们当初为何要进宫?” “为了救五殿下出天牢。” “我们都知道,唯一能放五殿下出来的人是高纬。我二话不说进宫了,而你呢,先是去找梁王帮忙,梁王不肯帮你,你才进宫,直到实在没有办法,才委身于皇上。” 萧念给出了解释,“能不用极端的办法,就可以解决的话,最好不过。” “四殿下最重情义,宁肯天下人负他,他绝不负天下人。不管何时,他都不曾想过报仇,若非如此,当初根本不用服下毒酒。而你,却执意要杀他的两个兄弟。你不懂四殿下,你所爱的,只是兰陵王的声名和他的美貌!” “你故意告诉我这些,想哄我放弃四殿下,把他让给你是不是?王旋,你好歹毒,我不会上你的当。” “那好,你回答我,如果今天换成你是我,你会不会为了保住四殿下,像我一样做?” 萧念一想到那可怕的场景,脑袋里就乱成一锅粥,她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我不知道。” 王旋给她下了个结论,“看到了吧,你最爱的人是自己,对于四殿下,你只是想霸占而已。”她恶毒地笑着,“萧念,我用生命和灵魂诅咒你,永远不能跟四殿下在一起!” 她向无底深渊纵身一跃,破碎的衣衫如蝶翼般展开,翩翩飞舞。过往的云烟、今日所受的屈辱,都随之消散。 悬崖下飘来最后一个声音,“四殿下,你若是念着今日我的恩情,就替我照顾好恪儿,这是你欠我的。” 高长恭多日没有用过武功,此时顾不得身体,勉强运了轻功去救人,可惜力所不逮,狠狠摔在悬崖边上,除了手中一块撕碎的布片,什么都没有抓住。 散碎的记忆突然潮水般涌了上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父母被突厥人所杀,高长恭将她抢下来,带回了邺城。 那个从边境带回去的女子,曾经说过,就算他一辈子不打仗、被皇上责罚、被人说懦夫病夫,在她心里,高长恭也永远是个英雄。 当初,高长恭没有考虑她会不会是奸细,也不知晓她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甚至王旋这个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清楚。她仿佛是为了爱他而来,因爱无果而去。 一切从零开始,一切都归于零。 高恪跪在悬崖旁,哭得声音都哑了,“娘,恪儿以后不跟你要爹了,恪儿只要娘,你回来啊。” 他膝下冰冻的积雪开始破碎,逐渐向下倾斜。 “恪儿,小心!”高长恭伸手去拉,半个身子悬在崖边,差点也掉下去,可惜还是迟了。一滴眼泪落在他脸上,炭火般滚烫。 兄弟宇文达没了,母亲张女毕没了,妾室王旋没了,什么都没了,只剩下高长恭和萧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0 别时不易 茅屋内家徒四壁,能拿走的东西,都被官兵抢走了,包括那辆代步的马车。这次暂时蒙混过关,官兵回去之后,很快就会想明白,王旋的反应前后差别那么大的原因是什么,然后卷土重来。现在,他们必须离开。 昼夜如转珠,两个人互相支撑着,从月色如华,走到东方既白。 萧念往身后看了一眼,似乎没有追兵。 昨晚走了一宿,她提议找家客栈好好休息。安顿好高长恭,萧念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推开了房间的门,招呼他趁热吃。 高长恭坐在桌旁,认真地说,“阿念,刚刚我考虑很久,做出了一个决定,不知道你会不会支持我。” 萧念不用猜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斩钉截铁地拒绝,“你是不是又要放弃我?我不会支持!” 高长恭将萧念拉到窗口,指着携家带口的难民,向她道,“阿念,你看那些难民,衣衫褴褛、流离失所。要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心中委实难安。” “他们所受的苦,是因为战争。你说过,此生不再参与齐周两国之战,双方都是你的同胞,你不能杀他们。” “不管我是否参与两国之战,这场大战都在所难免,只有尽快将仗打完、平息战乱,才能还百姓安宁。我去,不扰民不杀降,将死伤减少到最低程度;我不去,死的人会更多。如果杀害同胞会触怒上天,这份罪责我愿意承担。” “战场上刀剑无眼,看看你的身体,连我都能偷袭成功,你去了又能怎样。” “阿念,在你身边,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需要你照顾。我也想过要把最后几个月时间给你,但宇文达、二皇叔和王旋舍命救我,不是为了救一个废物,我要对得起他们的牺牲。我曾经是个将军,剑握在手中,可以保护你和百姓,我才能活得踏实。就算是死,我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病榻和温柔乡里。” 他意已决,萧念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没办法,她提出了一个要求,“你可以去,但必须带上我,生也好死也罢,我们都在一起。”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我不要明白。”萧念紧紧挽住他的胳膊,生怕一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四殿下,我用命留你行不行。你离开,我死。” 高长恭长叹一声,无奈道,“我再想想,你也再想想。” 他们面对面,各怀心事,饭吃到凉了还没吃完。 “收了吧,吃不下。”高长恭放下碗筷,坐到窗台边。 整理好桌子,萧念也坐了过来,她沿着高长恭的视线,自客栈窗口向外望。 对面有一对顽童在玩石子,小男孩拿掉对方最后一颗,开心地抱住了小女孩,“妞妞,我赢了,你长大以后就嫁给我,不许耍赖。”两个孩子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高长恭说,“小时候,我跟你姐,也曾经玩过这个,她是我此生负过的第一个人。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内疚。” 一句儿时戏言,负疚到如今。若背负的是天下的百姓,内心会是怎样的愧疚。 萧念开始觉得自己太自私,就像王旋说的那样,或许自己真的不懂高长恭,只是在霸占着他。 “阿念,我们也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不玩。”高长恭小心翼翼地征求着她的意见,怕她会一生气做出什么事来,让他追悔莫及。 萧念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高长恭松了口气,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我们来玩捉迷藏。我藏起来,你坐在这里,闭上眼睛,从一数到一万,然后开始找。没有数完之前,千万不要睁开眼睛,要不然,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想离开,居然用这么白痴的理由。看他表情那么假,就知道又在骗人,一定是走了再不会回来。 “让我再抱抱你,感受一下你的气息,这样,找起来会容易些。”萧念硬是挤出一个笑脸,向他张开了怀抱,“四殿下,阿念这么笨,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实在找不到,就等着我去找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高长恭轻轻抱了一下她,仔细看着她的相貌,想要把她的模样印在心里,等到觉得孤单脆弱的时候,翻出来看看,可以让他坚持走下去。 他站起身,留给萧念一个最美的笑,“阿念,开始数吧。” 萧念顺从地闭上眼睛,一、二、三 房间的门开了,脚步和咳嗽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听觉的边缘。他真的走了,去最需要他的地方。 萧念很想哭,但她安慰自己,伤心什么,高长恭不过是跟她玩捉迷藏罢了。等数到一万,再去找他,说不定他就躲在门外,等着她呢。 五百九十七。 起风了,吹得窗子呼呼作响。他在外面,会冻伤的。要不要出去送件衣服,还是不要了,数不完睁开眼睛,就会永远找不到他。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 三千一百八十六。 房门开了的声音,萧念心中窃喜,是不是他不舍得,又回来了。 脚步声多而杂,像是来了很多人。不是她的四殿下,难道是官兵。萧念闭着眼睛,仍旧继续向下数。 八千九百一十三。 来人说,“阿念,我一直派人跟着追捕你们的官兵,一旦发现你们,就让人将你救下。” 是高纬。萧念不回答,怕因此数错了,会毁掉这个游戏。 “方才,收到四哥的飞鸽传书,说你在这里,我马上赶了过来。”过去,高纬担心军情会奸人篡改,跟高长恭约好,除了官信以外,单独传一份密信。多年之后,这约定用在了萧念身上。 高纬来到她身侧,温热的鼻息从她面颊拂过,“阿念,你在做什么。”见萧念没有反应,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急道,“你眼睛怎么了?” 她还在执着地数着。 “阿念,你别怕,我现在带你回去看太医。”高纬解下身上繁琐的饰物,扔到一旁,将萧念打横抱起,快步往客栈外走去。 赵穆让人替高纬将东西收着,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九千八百七十二。 皇帝的銮舆十分平稳,风雪无法入侵,甚至有几个暖炉,将里面烘得像是春天一般。 高纬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快到了,再等一会儿。” 一万,是时候了。萧念蓦地睁开眼睛,站起身,似乎头碰到了什么东西,但她现在没心情理会,抬起腿径直向门口走去。 捂着鼻子,高纬向萧念道,“你给我站住!我没有准你走,你就不准出这个门!” 想拦住她,那就试试看。萧念大力将车门拉开,准备跳下马车。 看到外面的景象时,她改变了主意。外面是宽不过数尺的山路,路的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悬崖。往下一跳,打个滚,正好掉下去。 砰的一下将门摔回去,萧念悻悻地退了回来。 “阿念,你想去哪里,告诉我,等以后我陪你去。” 萧念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说,“我要去找四殿下。” 又是高长恭,抛弃过她多少回了,怎么还是不死心。高纬的火气上来了,双手握住她的肩头,强迫她注视着自己,“以后不准再提他,这世上你能想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萧念的表情,从平淡逐渐转喜,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话有这么好笑么,高纬被她笑愣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萧念忍着笑意,指了指一旁的铜镜。高纬照了一下,镜面上映出他的脸,除此之外,还多了点东西。 他刚才被萧念的脑袋一撞,鼻血沿着捂住鼻子的指缝流了出来,在人中的两侧各添了一撇胡子。 萧念看着他用这副尊容,一本正经地说出那句话,实在不能更滑稽。 “你竟敢取笑我!”高纬发着狠话,指向萧念的手指变换了个角度,将手上的血迹蹭到了她的脸上。 萧念忙用手背去擦拭,脸上越抹越多,彻底把自己弄成了大花脸。现在换成高纬乐,萧念生气了。她黑着脸,趁他大笑,将他脸上也弄花了,这才干休。 门响了几下,赵穆躬着身子求见,“启奏皇上,前方雪崩阻住去路,不知是要绕行,还是返回。”他直起身,望向高纬的眼睛直了,回字的尾音拖得老长。 玩鼻血玩得这么欢,哪里还是皇帝和嫔妃,分明是两个毛孩子。 高纬收起玩心,坐正了下旨道,“绕行,回府。”萧念更正,“不,返回。” 赵穆觉得头疼,俩人就不能商量好了再说吗,拿出两个不同的意见,故意难为臣子做什么。 高纬将萧念按回座位,“赵爱卿,听朕的,绕行。” 趁着萧念没来得及说话,赵穆麻利地叩头领旨,迅速逃出了銮驾的车厢。出来之后,用袖子拭去额头的冷汗,这个妃子要是带回去,以后有的闹腾了。 “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否定我的要求,这就是你说的,已经放下皇帝的身份?”萧念着急了,再不返回,高长恭就会走远,她怎么找。找不到的话,万一,萧念自责地拍了下脑袋,不会有万一,她的四殿下会好好的。 高纬的表情严肃起来,带了几分凌厉,“我不会再放你离开,除非四哥已经死了。” 萧念打了个冷战,这是在暗示,如果再去找高长恭,就会派人杀了他吗。她突然想到了辛宿,便问,“是你派辛宿跟在我和四殿下身边,监视我、毒害四殿下的?” “她叫刘辛,是个杀手。在邺城通缉宇文达的时候,我就派她去代奰王府了。以前的任务,她完成得又好又快,但这次不知怎的,总出意外。后来,发现你和四哥在那里,我就改变了计划。” “因为有刘辛监视,所以上次你才会那么轻易地放我离开?” 高纬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说,“没错。我还让刘辛给四哥下了毒,只有他不在了,你才会爱上我,踏踏实实地待在我的后宫。” 这一切,竟然都是他做的。一边亲热地喊着四哥,一边痛下杀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念浑身战栗起来,“他为了你的天下,几乎赔上了性命,你却一次一次地要他死,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四哥有良心,他得到了什么?病魔缠身,一无所有。”高纬挑起她的下颌,目光扫过她精致的眉眼,如同观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我跟四哥之间,唯一的利益冲突是你。你留下,我放过他,你觉得够不够公平?” 萧念拨开他的手,别过头去,“你就不怕我闹得你后宫天翻地覆?” “随你喜欢。” “好,我答应,希望你说话算话。” “金口玉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1 驸马安好 几天后,銮舆停在了一座华丽的府邸前。虽不及齐国皇宫般富丽堂皇,在这至北的荒蛮之地,已经算是难得了。 萧念跟在高纬身后下了车,抬头看了下门口的匾额,驸马府,这是什么鬼地方。她没问,高纬也没主动告诉她,只是牵着她的手,径直往里面走去。 路旁的侍从打扮古怪,见了高纬之后,表情比打扮还古怪,他们用从没见过的动作行礼,口中说的是,“驸马安好。” 萧念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这是哪里?为什么他们那么喊?” 高纬回答的干脆,“突厥。我娶了可汗的女儿,他们自然是要称呼我为驸马。” 啊?萧念的嘴巴合不上了,脚步也停了下来。感觉到身后的人不走了,高纬收住步子,疑惑地望向她。 萧念没好气地问,“我们分开以后,你又添了多少嫔妃?” 高纬想了半天,没有算出个结果,“可能几十个吧,各国的公主、大臣的女儿,还有几个侍女长得不错,我也赐了封号。” “这么多嫔妃,你能记住她们是谁吗?” “我要记住她们做什么,认得她们为我生的皇子就行了。” 萧念想象了一下,数十个嫔妃站成一排,光胭脂味都能熏死人,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她把手从高纬掌中抽了出来,“我不去了。” “你是不是在吃醋?”高纬开怀大笑,骗骗她而已,居然真信了。 “我又不喜欢你,你有多少嫔妃关我什么事。我是嫌吵闹,你明白吗。”萧念在两人之间比划着,“我们换一下位置,你想想,要是你住的地方,有我的数十个丈夫在叽叽喳喳,你什么感觉?” 高纬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中多了一丝杀气,“你敢!除我之外,再有第二个,我就诛他九族,杀鸡儆猴,我不信还有人会靠近你。” 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什么。萧念干笑一声,主动将自己的手塞回高纬掌中,“我不敢。” 高纬怒意稍减,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有一个女子迎面而来。她披着貂皮制成的围肩,只比高纬矮两寸,皮肤倒是白皙的很。 萧念粗略一打量,暗自将她从头到尾损了个遍。没事披什么皮草,小心夜里动物鬼魂前来索命;长这么高干嘛,除了摘树上的果子方便,有啥别的用处;老爹是可汗,怎么不舍得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白得这么渗人,不知道的准以为是纸糊的。 那女子的目光从萧念扫过,落在了高纬的身上,她欢喜道,“驸马,我等你好久了。” 为什么不是说驸马安好,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不会就是高纬新娶的公主吧。 高纬的回答,验证了刚才的猜测,“锦素公主先回房间,待朕忙完正事,再去相陪。” “那我先回房,你不要太劳累。”锦素叮嘱完,正要走,目光再次移到萧念身上。路上没有人烟,无法更换女装,她仍做男子打扮。锦素说,“这位是驸马的弟弟,还是新来的小厮?” 萧念将束发的带子扯下来,乌黑的青丝披散在肩上,将俏脸衬得分外娇美。接下来,她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热闹,最好打起来,不知道突厥公主和齐国皇帝,俩人谁更厉害些。 锦素一愣,显然没料到萧念会是女的,说不准跟高纬有什么特殊关系。她阴沉着脸,向高纬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和你的一切都由我说了算。现在,我讨厌她,你马上赶她走。” 一年前,锦素思念姐姐,便带人来到长安,探望阿史那皇后。阿史那皇后觉得她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问她可有喜欢的人,如果愿意,就从周国选一位王爷,嫁到周国来,两姐妹可以时常见面。 锦素说,她要挑一位人中龙凤,否则,宁愿在大草原上牧马一辈子。 阿史那皇后打趣,说她可以考虑一下南陈的皇帝,那也是一条龙。 是龙不假,容貌俊美不错,问题是他已到知天命之年,当锦素的爹绰绰有余。锦素当时就不高兴了,甩着袖子跑了出去。 到皇宫门口的时候,有几个侍卫,押着无数犯人经过。明明有那么多人,锦素就只看到了高纬。 他身处逆境,不折损一丝傲骨,宠辱不惊,在众人之间鹤立鸡群一般。 锦素跟旁人一打听,知道他是齐国亡国后主,为红颜拱手河山,心中情愫暗生。草原上的姑娘不像中原,看上人家还要扭扭捏捏。她立即派人安排,准备营救高纬。 在温国公府的最后一夜,萧念和高纬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被金簪所伤,结果一个未死,另一个却身体冰凉。原因就是,锦素在他们昏迷之后,用一个相貌接近的人,将高纬替换出来。 没多久,高长恭来了,救人心切,没有仔细检查相貌,也被蒙混过去。 锦素将高纬带回突厥,准备成亲。起初可汗不允,后来得到周国攻打突厥的消息。可汗大怒,送去一个公主联姻,宇文邕竟然翻脸不认亲家,哪有这种道理。 可汗当即撕毁与周国的合约,并准了锦素的婚事,另盖了一座驸马府,所有配备与皇帝无二。 好日子过了刚一年,高纬就带了个女人回来,这不是成心欺负人吗。 锦素越想越生气,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 高纬答道,“救朕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朕是皇帝,有三宫六院,收多少女人都不为过。” “你竟然吼我!惹怒了我,回头就禀告父汗,让他替我做主,将这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拖出去喂狼。” 高纬字字铿锵,带着慑人的魄力,“你可以动她一下试试,朕保证会让你后悔。” 他拉着萧念,头也不回地往厅堂去了,留下锦素一个人,气得将一旁的矮松撕得七零八落。 趴在窗台上,萧念探出身子,望着公主房间的方向。嘿,打侍女了,摔花瓶了,撕字画了,把萧念看得兴高采烈。 高纬问,“她撕字画,你怎么这么高兴?” “唯恐后院不乱。” “那画像,是我画的你。” 萧念的嘴角定住了,缓缓回归原位,“她撕你皇后的画像,你居然无动于衷!” “驸马府是她的地方,我总得给她一点面子。” 要是在这里待着,以后不得憋屈一辈子。萧念凝下心神,正经道,“阿纬,我想回邺城。” 高长恭曾经说过想要回邺城,那里是他的家,也是和萧念初次相遇的地方。来这里,或许能够再次遇见他。哪怕不能在一起,能远远地看着也知足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去,高纬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她。等了一会儿,萧念没回答,高纬说,“只要你愿意,我就替你办到。给我十天时间,我会拿下邺城,双手送到你的面前。” 高纬没有吹牛,他有这个能力,不管用什么方法,到底是办到了。 御花园里的桃林和七宝车,被一把火烧得只剩下焦土,东倒西歪的什物,看不出往年的光鲜。重回故地,物是人非。 萧念感慨着,走进了隆基堂。尘土积了厚厚一层,琵琶也被闯入的周兵摔坏了。她俯下身捡起,将碎片拼到一起,试图恢复原来的形状。 高纬拍了拍她的肩膀,“坏了就扔掉,我让人给你做一把玉琵琶。” 玉琵琶握在手里,怎比得上木琵琶暖。东西坏了可以扔,人呢?萧念黯然伤神。 “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带了突厥公主回来,还是因为我又纳了几位嫔妃?” 萧念刚刚还是悲伤的心情,被他这一句话瞬间拉了回来。高纬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纳妃,幸好后宫地方宽敞,多少人都住的开。萧念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阿纬,穆皇后、太后和太子都在周国,你什么时候去接他们?” 高纬哼了一声,脸色极差,“太子早就被宇文邕暗杀,至于太后和黄花,不接。” “太后和穆皇后,是你的生母和妻子,怎么能不管她们。” 高纬似乎有恨意,咬牙道,“你知道她们两个在长安做什么吗?做妓女。我高氏皇家的脸面,都被她们丢尽了。” 萧念心中咯噔了一下,当年她因一时之气,毁掉齐国,造成的后果远远超出预想。现在,齐周两国各自分成两派,齐国是高纬和高长恭,周国是宇文邕和杨坚。四派人马,比当初多一倍杀戮,她该怎么做,才能止干戈,弥补过去所犯的错。 高纬带着萧念来到宫墙上,指着外面的世界说,“阿念,宫墙外的事有我来办,不需要你操心。你是皇后,要做的事只有一样,就是坐享我为你夺来的天下。” 虽然人不符合萧念的口味,这话听上去还是挺霸气、挺让人感动的。可萧念偏偏就想找他晦气,“就不怕我再给你毁一次?” “我不主动放手,江山就没人能毁。这次,我要用皇权,将你困死在我身边。”高纬将萧念箍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喂,不等困死,先憋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2 马失前蹄 整座皇宫里,萧念熟悉的人,就高纬一个。锦素勉强算是认识,但是,还不如从未谋面。 自从见过萧念之后,锦素除了吃喝拉撒睡,就剩下两件事,一件是满皇宫里骑马,另一件是到隆基堂骂人,并且是用突厥话骂,叽里呱啦一长串。 反正听不懂,只要不动手,萧念就当没听到,该干嘛干嘛。心情好的时候,再端杯水出去给锦素,然后看着她气呼呼地甩手而去。 这么过了几天,萧念也闷了,缠着高纬将刘辛弄进宫来,给她做伴。 做杀手做到宫女这个份儿上,刘辛算是失败到家了,可是皇命难违,她再不愿意,也得来。换好宫女的衣服,拉着一张冰块脸,往萧念背后一站,走哪里都像是去收地租的。 萧念做了示范,嘴角微微翘起,笑不露齿,“刘辛,你现在是宫女,见了人得笑,你懂吗?” 刘辛回答,“我懂。” “那你笑一个。” “不会。” 萧念笑不出来了。得,就这么着吧,不笑就不笑,时间一久就看习惯了。 在御花园溜达了一圈,没事可做,她站在路上,看着地上的积雪,琢磨着是不是堆个雪人打发时间。刚蹲下身子,攥了个雪球,就听到刘辛在身后说了声小心,随后被她猛推了一把,两人同时栽在地上,弄了一头一脸的雪。 一匹烈马长嘶着从她们身边跃了过去,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有声。 萧念的火气蹭的一下上来了,敢在宫里放马的,除了锦素,没有第二个人。天天骂人不够,又加上暗算,这笔账今天非要跟她算清楚不可。 拍拍身上的雪,萧念二话不说就往芳芷轩去了。 经过假山,看到有几个嫔妃,萧念自己先过去,留下刘辛,打听一下那几个人分别是谁。 到了门口,见房门开着,萧念没有敲,直接闯了进去。来质问的,当然不能太客气,一敲门,气势就弱了。 锦素正在桌前泡茶,打开壶盖,倒热水,放茶叶。 萧念一看就急了,“茶不能这么泡,你得先放茶叶,再放热水,然后”不对,她来这里,不是想教锦素泡茶,差点把正事忘了。 她站正了身子,拿出皇后的派头,一本正经地说,“锦素公主,按理说,皇宫里是不许养马的,你是突厥公主,远来是客,这点就不计较了。但你是否可以将马拴好,任由它跑出去伤人,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的马在马厩里拴得好好的,怎么会跑出去,你不要冤枉我。” 不承认,脸皮可真厚。萧念也不给她留面子了,直接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讲来。 锦素举起茶壶就要摔,想到此时是大冬天,弄得地上全是水会很冷,将茶壶放下来,可这气受不了。她要萧念现在就去马厩看看,证明一下自己是无辜的。 到了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她的马早就不在了。 一旁的柱子上面,缰绳被大力拉断,马槽里飘出来阵阵酒香,看来,是醉酒失控,跑出去的。 锦素恼道,“为了冤枉我,就给我的马喂酒,你们中原女人都这么坏吗?” 萧念心里也不痛快,“讲不讲道理啊。冤枉你,除了给自己添堵,有什么好处?我是受害者,没有怪你,你先怪起我来了。” “当然有好处。我来这里之前,就听哥哥和父汗说过,你们中原女人为了争宠,什么都干得出来。” 萧念被锦素逗笑了。这后宫谁都可能争宠,就是她不会。不但不会,还恨不得永远得不到宠爱,赶紧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锦素掐着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被我说中了吧,拿笑来掩饰也没用。” 看她的样子似乎毫不知情,应该不是她做的。或许,在马槽里面倒酒的人,单纯是看不惯锦素的做法,想要马惹出点事,好借机让她吃些苦头。 “这事可能另有隐情,我会继续查下去的。”萧念说完,转身要走。 “想来就来,想冤枉我就冤枉我,以为突厥是好欺负的吗。”锦素打了声呼哨,马蹄声自远处响起,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向着萧念直冲过来。 这一次撞完,萧念就不算冤枉她了。 真不该让刘辛离开,要是她在,多少会些武功,不至于彻底没招。 萧念左右看了看路两旁的积雪,就这么滚下去太狼狈了,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啊。马没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眨眼间,鼻中喷出的气体,扫到了萧念的额前。听说在熊面前装死可以捡一条命,不知道马面前装死管不管用。好像不用装,很快就要真死了。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的疼痛感,倒是几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了脸颊上。萧念缓缓睁眼望去,马一动不动,停在距自己只有半寸距离的位置,片刻后倒了下去,视线里多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高纬将沾满血迹的剑往脚下一扔,快步赶来,检查萧念有没有被马伤到。 事情的发展不对啊,按理说,不应该是被抱住,在空中转几个圈,同时伴随阵阵花瓣飘落吗。萧念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同样的事,换了高纬,怎么就变得这么血腥。 地上的马蹬了几下腿,瞳孔散大,渐渐失去了呼吸。 锦素不敢置信地走过去,试了下颈动脉。这是从突厥带过来马,锦素自小便是骑着它翻山越岭,去长安探望姐姐,甚至成亲,也是用它拉的车。她与马的感情,就像是朋友一般,而今,马死了。 “我的马通人性,看到有人,自然会躲开。”锦素悲愤地怒吼,“驸马,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杀了我的马!” 高纬扬声道,“朕不仅仅是你的驸马,更是齐国的皇帝。阿念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朕的皇后。朕允许你不行汉人礼,还多次提醒过,要你别在宫内骑马,你全当耳边风。今日连续两次险些伤人,朕没有怪罪你已是天恩,切记凡事不要过分。” 不是故意这么说吧,此话要是传出去,全后宫的人,立马会把萧念当成公敌。她拂开高纬的手,向一旁退了两步,“高纬,你给我听着,我不稀罕你的宠爱,更没兴趣搅进你嫔妃的争斗中。以后不要来找我,免得给我惹事。” 没等高纬发话,锦素先斥责起来,“汉人不是最讲规矩吗,尊卑有别,你竟敢直呼我驸马的名讳,你可知罪!” 萧念被她气得头昏,不跟她争宠,也会被骂,到底知不知道好歹。给马喂酒的人,是冲着锦素来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萧念就不该多管闲事。 “我是后宫之主,有没有罪,轮不到你来教训!”萧念抛下这句话,扭头离开。 不管怎么说,锦素都是突厥公主,难免会骄横跋扈了些,一使起性子,就像是野马,谁也扛不住。 她个子那么高,手掌一定也很大,一个耳光扇过来,估计连后脑勺都要肿。现在正是锦素心情不好的时候,挨打也是白挨。 “行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要再提。泡好的茶,你自己喝吧,朕有别的事。”高纬迈过马身,抛下气得上蹿下跳的锦素,循着萧念离开的方向去了。 追到御花园,高纬拖住萧念,一脸兴奋地问她,“你刚刚说自己是后宫之主,也就是承认我们的夫妻关系了。” “我跟你没有关系,非要承认的话,我们之间是堂叔嫂。” 高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手攥得更紧,“阿念,你就这样出尔反尔?” 萧念脖子一梗,强辩道,“我只答应留下来,没有答应别的,请你别招惹我,行不行?” 一个宫女从这里经过,看见他们在这里,恭敬地行礼。正要回去忙的时候,被高纬唤了回来,“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宫女忐忑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几分慌张。姑娘长得挺不错,皮肤光洁,柳眉樱口,顾盼生姿,虽然给人感觉有些怕生,却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高纬问她,“你想不想做朕的妃子?” “奴婢不敢。”宫女吓得跪在地上,连叩了几个头。 “朕不管你敢不敢,只问你想不想?” 宫女壮了胆子,回道,“想。”她不敢说不想。 “现在起,你是崇德夫人,朕把揽蕙堂给你,以后,朕每天都要陪着你。”高纬转过头去,加重了语气,向萧念说,“你不稀罕的,自然有人当成宝。” 萧念看着他揽着宫女走了,越发觉得好笑。高纬故意宠别人给她看,是在跟自己赌气么。多大人了,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想玩就玩吧,这样她能清静些。 没过多时,刘辛寻萧念而来,将刚刚打听到的,告诉了她。 那几个嫔妃,来自与齐国边界接壤的邻国,全是以公主的身份嫁过来和亲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拗口。 相对来说,萧念更关心高纬带走的那个宫女。刘辛往她目光注视的方向看去,介绍说,那位名叫封影,是朝臣封孝琬之女。 管她是谁的女儿,萧念都不认识。 不过好好一朵鲜花,不去找花瓶,非得往后宫这粪池子里面跳,也真够想不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3 一念恭安 自从上次以后,高纬再没来过隆基堂,萧念乐得一人自在,有大把的时间谋划怎么出宫。但是,当萧念发现,走到哪里,刘辛都跟着的时候,就觉得当初把她要来,是一个大错误。 当然也有让她痛快的事,比如,锦素没有跟她计较马的问题,因为驸马比马更重要,她忙着去揽蕙堂骂封影。后来得出一个规律,高纬去哪个宫里,到了第二天,哪个嫔妃准会被骂。高纬知道这事,却从来不管,除了对方是突厥公主,不好惹以外,还因为忙着前朝,无暇分身。 后宫嫔妃大都盼着得宠,但得宠就会被骂,锦素这么做,虽然自己解气,却把所有的妃子都得罪光了。萧念预感,很快会有一场好戏到来。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萧念跟刘辛进行了一次友好的谈话。 “你能自由出宫吗?” “我是杀手,有任务或者有需要,可以随意出入。” 萧念满怀希望地问,“你能不能出去帮我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如果是高长恭,需要皇上下旨,至于其他人,随时可以。” 除了高长恭以外,萧念暂时没什么需要查的。高纬要是知道了,就算能查到,恐怕会直接灭口。拐这么多弯,直接说不行不就结了。萧念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没事了,你下去吧。” 冬天这么冷,身边有个不会笑的冰疙瘩,要这么过一辈子,她会疯掉的。 萧念披了件斗篷,从隆基堂出来,四处瞎转悠,想找点乐子,结果一转就转到了天黑。 她打量着月色下的宫墙,不知道这墙够不够结实,如果倒塌,她就能出去了。试着推了一下,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再不结实,也比她的拳头硬。 默默长叹一声,她可能真的要被高纬困死在这后宫里面了。 视线中突然多了一点亮光,将萧念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一盏孔明灯悬在夜空中,橙色的光芒与满天星斗交织在一起,相映成辉。灯上写了两个字:恭安。 这是萧念在李询军营时,给高长恭传递信息所用的办法。按理说,齐国不会有其他人知晓,会不会是他在没有萧念的时间里,感觉到离不开她,所以来找来了。 一定要出去看看,否则,她会后悔的。 萧念狂奔到宫门口,跟侍卫说,自己要出宫一趟。 侍卫窝着一张脸,表情好似刚吃了两根苦瓜,“娘娘,皇上有旨,不许您随意出去,您就别难为小人了。” “没有随便,我有急事。” “要不,您跟皇上请个旨,圣旨一到,小人马上放行。” 这办法等于没说,高纬要是能准,她用得着跟侍卫磨嘴皮子。看来得拿身份压人了,萧念厉声道,“我是皇后,你们敢拦我的路,我必会让人砍掉你们的头!” 侍卫回答说,“娘娘,小人真的不敢放您走,要不然,皇上会诛我们九族。” 还有最后一招,萧念指着宫墙,重哼一声,“你们不让我从宫门走,那我就从宫墙上跳出去。你们掂量一下,是放我走罪名大,还是害我死罪名大。”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除了放她出去,似乎没有别的招儿。让开路以后,侍卫一面让人禀报皇上,一面叮嘱萧念,“娘娘,您出去看看就回来,千万别走远了。” 出去了,见到高长恭,萧念怎么可能回来。不过现在,暂且答应下,其他等混出去再说。一出了宫门,萧念向孔明灯的方向飞跑过去,一定要再快些,迟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个白衣人影站在雪地中,肩上背着包袱。萧念认得他身上的衣服,高长恭在潞州曾经穿过几次。 是他,果然是他。 萧念的鼻子瞬间酸了,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你怎么现在才来,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很辛苦,等你等得快要绝望了。” 对方竟然哽咽了,回过身抱住萧念,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娘娘,阿秦找你找的也很辛苦。皇宫守门的侍卫换了,没有人认识我,我想进宫,他们都不准,凶巴巴的让我走远些。” 萧念呆了下,不是高长恭,“怎么是你?”说出口之后,察觉出不妥,萧念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四殿下告诉我说,你跟皇上在一起,我就找来了。”阿秦拉着萧念,往宫里走去,路上讲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高洋得到密报,杨坚要对高长恭下手。他最初的计划是,让阿秦、九儿和成实易容成萧念、张女毕和高长恭的模样,然后买通刽子手,在砍头的时候,只割破皮肉,不伤及血脉和要害。待到行刑完,再救回去医治。 没想到,李询告诉杨坚,高长恭貌美堪比妇人。杨坚好奇,想一看究竟,揭开了成实的易容面具,好好的计划就此泡汤。 杨坚将阿秦三人关入大牢,准备以此为人质,要挟高长恭出现。后来牢里走水,高洋和阿韶趁乱救出了阿秦他们。这场火被扑灭后,从断壁颓垣中拖出了几十具犯人的尸体,都被烧得焦黑,面目难辨。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脱险之后,高洋想去找高长恭,阿秦想去找萧念,俩人合作一路。至于阿韶和九儿、成实,好不容易盼来了安稳的日子,不想再搅和进去,便同他们分开了。 高洋说,凭高长恭的为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回齐国。半路上,果然遇到了他。 得知萧念被高纬接走,阿秦四处打听,才知道回了邺城。她跟高长恭和高洋分开,独自来到皇宫,好几次都被侍卫赶走,她便想到了高长恭说过的这个办法。曾想写秦安来着,但这是个地名,怕萧念看不明白,索性写了恭安。 阿秦得意洋洋地说,“娘娘,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简直太聪明了。”萧念一阵苦笑,阿秦这一聪明,害得她白白开心一场。 不过,高长恭既然跟高洋在一起,身上的寒疾和毒兴许有办法医治。想到此处,萧念略安心了些,但其他问题又冒了出来,“你身上怎么会穿着他的衣服?” “四殿下说,姑娘家一个人多有不便。临别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套衣服。虽然有点长,但我只需要穿几次,没必要买新的,就将就了一下。” 他一向想得很周到。 萧念淡淡地笑了一下,往隆基堂内室一指,“你的房间还给你留着,赶紧去换下来,然后把这套衣服给我。”见不到人,留着衣服看看也是好的。 阿秦应着,提着衣角,一溜烟钻进了房间里。 就在这时候,隆基堂的门被猛地踹开来,高纬气势汹汹地冲进大殿。他环顾四周,问道,“你把男人藏哪里了?” 不问是非,进门就质问,这算什么啊。萧念也火了,“你在胡说什么?这个后宫里,除你之外,哪还有第二个男人?” “你带着他进宫门的时候,就有人禀告于我。我问你,是想给你个机会,既然不珍惜,我也不给你留情面。要是被我找出来,别怪我心狠手辣。”高纬侧耳一听,直奔阿秦所在的房间。 阿秦在换衣服,刚刚解开一半衣带,就听到高纬的声音,立即手忙脚乱地系回去。 推开门,看到里面衣冠不整的身影,高纬脸都青了,“难怪你不承认,原来这男人是四哥。” “我跟四殿下是原配夫妻,就算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不该出现的人是你!” “管你们是不是原配,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皇后,我不允许任何男人接近你。你不希望我出现,那我就让他消失,省得你一天到晚惦记。”高纬将刘辛传进房间,要她现在就将躲在房间里的人正法。 萧念拦住刘辛,不让她靠近阿秦。 “你拦得住刘辛,我不相信你拦得住侍卫军。”高纬打定主意,要杀掉这个勾引皇后的人。 他正准备下旨,就看到阿秦跪在面前,连叩数头,“奴婢万死,请皇上恕罪。” “怎么是你?”高纬的怒气,在看清阿秦容貌的瞬间,烟消云散。 阿秦也纳闷儿,为什么回到皇宫,所有人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她跪禀,“奴婢刚刚回宫,打算换好衣物再去禀报,没等换,皇上就闯进来了。” 高纬尴尬地站在原地,考虑着,现在他该怎么收场。 萧念气愤难当,扯着高纬的袖子,用尽力气向外推,“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不堪吗,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你敢让我滚,看来以前是我对你太客气了,才让你这么没规矩。” “今时早已不同往日,我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你也休想勉强与我。” 高纬抓住她的双手,霸道地按在自己胸口上,“你把我的心硬生生挖走了,竟然还说这种风凉话。好,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到底能不能勉强你。” 萧念挣扎着,将听过的最难听的话,全数骂了出去,“放开我,你这个流氓、混蛋、禽兽!” 此时,应该识相地退出房间,这是阿秦脑袋里浮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即使高纬没空看她行礼,阿秦仍是按照规矩,倒着退出房间。 小腹不停地咕噜着,似乎是吃坏肚子了。阿秦一分神,鞋子踩到了过长的衣物,扑通一下摔倒在地。随后,阿秦后门一松,噗的一声,排出的五谷杂粮之气充满了房间。 高纬骤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朕突然想起,前朝还有政务没有处理。阿秦,好好照顾皇后,朕改天再来看她。” 见他被熏跑了,萧念松了口气。屋里的味儿,让她很快捏住了鼻子。萧念拍拍阿秦的肩,“这事办得好,但我建议,一次量不要这么足,房间要晾好久。” 不行,她坚持不住了,爬起身逃出了隆基堂。她们两人之间情同姐妹,可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请原谅她实在没法跟阿秦有屁共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4 尽在掌控 在御花园转了半宿,萧念才壮着胆子回隆基堂,好在房间里的异味已经散尽。阿秦和刘辛燃起了苏合香,闻上去心旷神怡。 萧念一头栽进被窝里,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太阳当空,冰雪消融,难得的暖天气,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萧念揉着眼睛,四处找东西充饥的时候,发现阿秦闷头不说话,问过她才知道,锦素今早晨又来骂人了。 萧念端着糕点,边吃边说,“我早琢磨明白了,她是个刀子嘴,一点都不危险。甭管她,骂够了自然会走。” “你就不生气?” “明明是她不开心,我生什么气。” 阿秦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说,“但是,我已经给你出气了。” 萧念被噎住了,连拍了几下胸口,喝下两杯水,才将糕点咽下去,“你别吓唬我。那是突厥公主,惹到她的后果,恐怕连阿纬都收拾不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惹她。”阿秦掩饰着,马上另外找了个话题,“娘娘,我的传家宝,你还给我吧。” 上下摸了半天,又把房间里找了个遍,没见那块小木牌的踪影。萧念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在长安代奰王府的时候,她把木牌给了高长恭,就没再碰过了,现在应该还在他手里。 想到阿秦上次开的玩笑,萧念问她,“阿秦,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喜欢四殿下?” 不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吧,阿秦警惕地做好逃跑的准备,一旦萧念有所动作,立马开溜。 “别害怕,把想法告诉我,我保证不会骂你。”打你就说不准了。 “娘娘,当时阿秦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才会玩得那么肆无忌惮,我发誓,绝对不是想打他的主意。” 萧念装作愤怒的模样,吓唬她道,“四殿下对每个人都体贴细致,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喜欢他。” 阿秦赶紧改口,“我错了,我很喜欢他。” “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想法不单纯!” 好大一个陷阱,阿秦就这么跳进去了。赶紧跑,不跑又得被挠痒痒。两人在御花园追逐着,直到迎面撞见了高纬和锦素。锦素身后跟了数名宫侍,列成两排,十分有气势。反而是萧念这个皇后,看上去寒酸得紧。 锦素指着阿秦,向高纬告状,“驸马,就是这个奴婢,害我掉进水里的。” 这件事的起因是,锦素在湖边玩水,阿秦看到后,故意喊一声皇上来了。锦素高兴得忘乎所以,转身去迎,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 “阿念,是不是你指使阿秦,故意而为?”高纬希望萧念回答是,这样就说明在她心里,自己开始有地位了。 萧念听在耳中,却不是这个意思。后宫有了新欢,就见不得她自在,无论对错,有事全往她头上扣。“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告诉我,我就怎么说。” “既然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这次不罚你,以后更会无法无天。”高纬掳过萧念,拖进隆基堂,门一关,将其他人都留在门外。 房间里声音响得清脆,萧念一定被打了,得赶紧制止。阿秦啪啪地拍门,自己认罪,“皇上,这件事是奴婢的错,请不要责罚娘娘。” 高纬和萧念正在较劲,有人打扰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俩人异口同声地斥道,“没你的事!” 阿秦不敢多说什么,老实退了下去。 锦素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听着里面还在动手,忍不住劝架,“驸马,她毕竟是皇后,你饶过她吧,我先回芳芷轩了。” 一双眼睛从隆基堂的大门往外望着,确认锦素离开了,这才将门打开。 阿秦推开门口的刘辛,马上冲了进去,忙着寻找萧念的所在。再这么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等她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在床上俯卧着的是高纬,萧念坐在一旁,为他捶腰揉腿。在外面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么发出来的。白白担心了一场,阿秦果断离开了房间。 高纬活动下筋骨,继续指挥着方向,“左边,再往下,对,用点力气。” “你真把我当丫头使唤,差不多得了。”萧念一掌砍下去,正中他后背。 被她这突然一击,痛得高纬闷哼一声,全身散了架一般。他休息半晌儿才说,“世上敢给我下这么重手的,也就是你一个人。” “建议你把这唯一一个也杀掉,这样就再没什么能威胁到你,天下才会稳固。” “要是你死了,我还要这天下做什么。”高纬翻过身,用手勾住萧念的颈,迫使她低下头与他对视,“我现在腾不出手对付突厥,要是锦素惹到你了,先忍一忍,等灭了周国和宇文邕,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放胆去做。” “包括杀你?” 高纬自信满满,“你不舍得杀我,四哥也不会让你杀我。” 他说的不错,高长恭不会让任何人动自己的兄弟。但是此刻,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终有一天会相遇,那时候,高纬会放过高长恭吗。 天下是个骄傲的女人,她只匍匐在强者的脚下。 什么是强者?高长恭武功卓绝,排兵布阵无人能敌,但他无数次被迫放弃自己和妻子。高纬功夫平平,帝王的驭人之术却出神入化,但他为了萧念国破家亡。自他们有弱点的一刻起,他们的名字就已经从强者的名单中划除。 照此说来,天下不会属于他们两个。成王败寇,如果失败,他们会是何下场。萧念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来,因为不想再看到有人离开。 高纬感觉到她在发抖,关切地问,“阿念,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抖得这样厉害。” “我,我害怕失去。” “就算你想失去我,天也不答应。”高纬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封夫人有了身孕,太医说她身子弱,不能惊扰,最近一年,我不用去揽蕙堂。以后,我晚上就来这里陪你,免得你害怕。” 他来了,萧念更害怕,这是养色狼为患,早晚被咬死。她假笑着爬起身来,准备退向门外,“不用不用,你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不劳你费心。” 很可惜,这个计划被高纬识破了。他一把将萧念捞回来,扔在身旁,望向她的目光,跟猫守在耗子窝门口的眼神一样一样的。 敢用这种眼神看她,整不死他。 萧念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连抛了两个媚眼,“阿纬,你好久没在隆基堂歇息了,今儿个就别走了,让我好好伺候伺候你。” 她十分反常地主动靠过去,扒下了高纬的龙袍。 扯着衣服的两角,我撕,撕不动。用一只脚踩住,我再撕,还是撕不动。可恨,谁做的衣服,这么结实。 高纬见她累得满头大汗,于心不忍,便主动问,“要不要我帮你?” 作为一个施虐者,让被害人帮忙,这样合适吗。没什么不合适的,萧念将龙袍递了过去,让他撕开几道口子,越明显越好。 拿着撕成拖把布的衣服,萧念乐得合不拢嘴,“龙袍不能继续穿了,我让阿秦帮你补补。你在这里乖乖等着,不要乱跑,要不然,大臣又要上奏折啰嗦。” 萧念抱着衣服跑出房间,找到阿秦以后,让她将衣服有多远扔多远,顺道再去司膳司弄点臭鸡蛋或者臭豆腐来。 有个声音问,“弄臭鸡蛋和臭豆腐做什么用?” “放大殿里呗。阿纬的衣服被我扔了,想出门,除非肯穿我和宫女的衣裙。到时候,我把那些东西往门口一放,嘿!他不是怕臭吗,不信熏不死他。”萧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刚刚谁在发问,为什么声音这么像一个人,难道是 萧念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站在身后的高纬,不知何时已经换好衣服,跟着她出来了。他忍着笑意,“阿念,你可能对我不够关心。” 什么叫不够关心,是一点都不关心。 “自古以来,绝大多数的皇帝,一件龙袍只穿一天。当皇帝决定在哪里留宿之后,会有宫女将第二天要穿的龙袍送过去。所以,就算你把身上那件扔出去了,我还是有衣服穿的。” 萧念一个劲儿傻笑,“这个我当然知道。想跟你开个玩笑嘛,哈哈哈,我怎么会真那样做。” 跟皇帝开玩笑,通常没好下场。跑跑跑,不跑就等死吧。 高纬向她的身影道,“不用逃那么快,我改主意了,以后去锦素那儿。这段时间里,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等到你接受我的那天。” 萧念敛起笑意,停下脚步,缓缓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变不了。” “那就让你变,变得喜欢我。” “呃,还是你变吧。” 高纬伸出手掌平摊在空中,“阿念,你来看。” 萧念转过身,从她的角度看,橙色的夕阳正在他的手心里,散发着柔和的光。 “连太阳都在我的掌控,我们的未来一样不会例外。”高纬笑着。重登皇位,齐国复归他手,天下事已尽在掌握。得到萧念的心,日子不会太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5 互相纠缠 冰雪一旦开始消融,春天就会迫不及待地赶来,将天地间染上一抹绿色。 几天没见刘辛,再次遇见,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忙着。将各种药材塞进酒坛,塞好泥封,再贴上个标签做记号,最后搬到墙角,跟其他酒坛放到一起。 萧念没话找话说,“你泡的不会是毒酒吧?” 刘辛表情冷淡,“得看喝的人是谁,要是高长恭喝,里面加白开水都是毒酒。” 在代奰王府的时候,时常看到她给宇文达泡药酒,难不成这冷血的杀手,真的动心了?如果不是,高纬派她刺杀宇文达,怎么会几年都没成功呢。 不如出言试探一下。萧念轻咳了一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天底下,有三个人知道宇文达去了哪儿,其中一个是我。” “他在哪儿?”刘辛果然着急了。 萧念倒背着手,在房间踱来踱去,故意吊她胃口。 虽然刘辛已经不是合格的杀手,但多年训练出来惊人的冷静还在。既然萧念开口了,就一定会说出来,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等着。 跟刘辛比耐性,绝对毫无胜算。萧念沉不住气了,“你帮我查四殿下的下落,我告诉你宇文达的去向,你觉得如何?” “没有圣旨,我不会替娘娘找他。” 要是高纬肯下旨,萧念偷偷来找她做什么。萧念说,“既然这样,那宇文达的消息,我也经过阿纬的允许,再告诉你好了。” 宇文达和高长恭,都是高纬不希望见到的人,胆儿再肥,也不敢让他知道。刘辛忙道,“不要,我答应你。” 早点答应,省多少口舌。萧念将阿秦的小木牌描述给刘辛听,这可能是找高长恭的唯一线索。 交代完以后,萧念将刘辛打发出宫,看着满屋子的酒坛,她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给锦素的马槽里面倒酒的人,不会是刘辛吧。 打开一坛没泡药材的酒闻了下,醇香沁人,绝对是上品。打算给心上人喝的酒,不可能舍得倒给马。更何况,锦素跟刘辛从未发生过冲突,没有做这件事的理由。 萧念暗笑自己草木皆兵,甩甩头,回了大殿。 阿秦等在那里,急得满头大汗。见人回来了,拖着她往殿外走去。 时值阳春三月,暖意融融。高纬下旨,让后宫所有嫔妃来显庆殿聚一聚。除了惯例的宴席,顺便可以让众人互相认识一下,该有的规矩,以后都重新立起来。 萧念跟在阿秦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秦,你慢一点。我没换衣服,这么去会被笑话没礼数的。” “你就是披块抹布,也是皇后。赶紧走吧,再迟了,皇上会怪罪下来,我吃不了兜着走。” 那是高纬的妃子扎堆的地方,萧念一点都不想去凑热闹,故意扯开话题,“你看御花园里,乍暖还寒,万物吐新,我们如果不好好赏风景,不是辜负了这片春色嘛。” 阿秦根本不上套,“你要是好好赏风景,我保证你辜负的会更多。” 看来不去是不行了。萧念勉强站住脚,在显庆殿外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正经八百地端起架子,优雅地迈进了殿内。 殿里的女眷多得超出想象,高纬跟多少个公主联过姻啊。萧念暗自叫苦,这样的妃子都是大爷,很难伺候。她手里统率六宫的任务,明显不是个好差事。 高纬看着面前荆衣布裙的人,表情复杂之极,“今儿个,你就打算这么展示齐国皇后的风采?” “不挺好的吗,要不,我现在脱下来。”她伸手去解衣服,被高纬一把按住,“你要敢脱,我也脱。” 是威胁?萧念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她和高纬一脱,其他人见皇帝带头,也都纷纷将外衣脱下来。一个大殿的人只穿着亵衣相对,就差来个温泉,一起跳进去泡泡了。丢人丢到五湖四海,大齐礼仪之邦的名声,毁的渣都不剩。 萧念赶紧将这些不着调的想法晃出脑袋,老老实实站在高纬身边,接见诸位嫔妃。 其他人虽然奇怪皇后的打扮,却没过多表现出其他情绪,只有一位昭仪例外。她个子不高,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透着股傲慢,眉梢和眼角向斜上方翘起,纤弱的唇更添几分刻薄。她不但掩口而笑,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讥讽,“皇后的穿衣品位着实不凡,我等望尘莫及。” 萧念心中反感,冲着她的背影瞪了一眼,向高纬说,“你选嫔妃,倒是一点都不挑食。” “她叫高寒,父亲是平原王高阳,刚刚降了大齐。” 萧念惊愕道,“高洋的女儿?你把堂妹都弄进宫来了,不怕乱lun吗。” 高纬嘴角一阵抽搐,无奈地解释,“高句丽平原王高阳,阳光的阳,还有个名字叫高汤。” 好名字,高汤,听着就不饿。 跟所有人都见过一面之后,萧念主动告辞。赶大集一样折腾了半天,赶紧回去休息一下。拉着阿秦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在吵架的声音,过去看了下,是锦素和高寒,一个突厥语,一个高丽话,旁边的人想拉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萧念绕过人群,装作没看到。吵去吧,打破头都不关她的事儿。 人群中有个声音唤住了她,“皇后娘娘,您若是有空,就替皇上断一断眼前这桩家务事吧。” 谁这么没眼色,看不出她不想掺和进去么。萧念恼怒地转过头,寻找多嘴的人。封影站在一旁,礼貌有加,让人挑不出刺儿来。罢罢罢,管就管吧。 萧念说,“本宫不喜多事,既然封夫人提出来了,不好推辞。我可以保证绝对公平,不知道做出决断之后,你们服不服?” 封影行礼后道,“皇上都听皇后的,我等怎会不服。” 望了一眼锦素和高寒,两人也默同。萧念问她们发生了什么,快些如实讲来。 锦素抬起湿透的衣袖,用眼睛瞟了一眼高寒,“我原本在这里坐得好好的,高昭仪突然向我身上泼了一杯水,甚至出言不逊。她此番行径,是对我突厥的蔑视。” “你这是混淆是非。将水撒到你身上,是我不慎,怎能说我故意而为。我向你赔礼道歉,你不但不接受,甚至对我恶语相向。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还嘴。” “要是诚心道歉,我早就不跟你计较了。你问问大家,刚才你是什么口气。” 两个人吵架,没一个好鸟。萧念听得不耐烦,扬手示意她们停下,“这事很简单,你们整那么复杂干什么。不就是高昭仪将水洒到锦素身上,然后发生口角吗?” 围观众嫔妃纷纷称是。 萧念从旁边的桌上拿起茶壶,将杯子倒满,问锦素,“水有没有这么多?” 锦素看了下,说,“对,是这么多。” 萧念劈头将水泼到高寒脸上,“都被骂过,都被泼过,谁都没吃亏,各自散了吧。” 刹那间,大殿中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高纬在内,全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念。第一次见这么断家务事的,完全是不怕事大啊。 萧念将杯子放回桌上,扫视了一遍众人,“我是后宫之主,现在立下规矩,以后谁在后宫玩阴谋诡计,或是给人使绊子穿小鞋,我第一个不答应。还有,这里是齐国,只有皇帝和嫔妃,没有公主和驸马,谁再将娘家那一套搬出来,立马滚回娘家。阿秦,我们回宫。” 在无数双敬仰的目光中,萧念走出了显庆殿。 阿秦崇拜地说,“娘娘,你刚才那霸气的一泼,实在是太有皇后的派头了。” “霸气吗?我这么做的时候,是想起高寒对我的讥讽,单纯想公报私仇而已。”每个冠冕堂皇的行为,通常背后会有个滑稽可笑的理由。 “看刚才她们的样子,似乎被娘娘震住了。” 萧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要不来打扰,随便她们怎么样。 阿秦问,“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萧念想了想,眼睛一亮,“你不是喜欢玩吗,咱们回去做风筝,等冰雪化干净了,就拿出来放。” 三月三,风筝飞满天。这么好的季节,怎么能错过。说做就做,阿秦马上去通知尚工,让她准备竹条,越细越好。没过多时,尚工亲自送了过来。 萧念看着手里的一把牙签,笑得尴尬。打发走尚工之后,她决定亲自寻找竹片,不靠别人,自力更生。在皇宫里转了一圈,她把主意打到了高纬的藤椅上。 “阿秦,找几个人来,把这椅子拆了,破几根竹签出来。” 阿秦为难地说,“娘娘,这是皇上的藤椅,私自给拆了,他怪罪下来怎么办。” “那就让他使劲儿生气,趁早将我赶出宫去,从此各过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阿秦很想说,想的不要那么乐观,皇帝生气的结果还有一种,是砍头和诛九族。但她忍住了,这话说出来,她会先被萧念挠死。 竹签做好之后,缺一张糊在上面的纸。 萧念自己试着画了些图案,没等拿出去用,就被她窝成一团丢弃了。她实在没什么画画的天赋,就算勉强用了,风筝飞得越高,丢人丢得越远。 她脑袋里冒出一个名字。记得高纬一直画的不错,不如现在去偷一张。溜进高纬的寝宫,翻阅桌上的一堆画稿,里面全是萧念。或喜或忧,或半抱琵琶,一颦一笑,尽数记录在画纸上。露肩的都有,这个流氓! 萧念冷着脸,将画撕碎了扔出窗外。又在桌上铺上一张纸,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头猪,写个纬字,用一个箭头连接起来。 她就把这样一张画糊成了风筝,放到了天上去。 高纬路过御花园,看到嫔妃和宫侍们聚成一堆,指着天上,低声讨论着。天上能有什么可看的,他狐疑地抬起了头,看到那只风筝的时候,他的脸阴得快要下雨了。 哪个不要命的,这么大胆,敢侮辱皇帝。高纬循着风筝线,很快来到了萧念的身后。 暖洋洋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她笑得灿烂,精致的五官,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生命,这是他此生未曾见过的美丽风景。 她喜欢,就允她这样做吧。什么规矩脸面,在她面前都不重要。 萧念开心地喊着,“阿秦,还有线吗,我想放得再高一点。” 如果萧念捅了篓子,高纬十有八九不会怪她,最终受责罚的人,是阿秦的可能性很大。 “娘娘,已经够高了,再高,就该飞出邺城了。过会儿天会变冷,咱们赶紧回去好不好。”阿秦叫苦不迭,玩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拿命玩。 “不行不行,过几个时辰再说。”她正玩得兴起,怎么舍得回去。 萧念忽然发现,天上多了只风筝。一个箭头指着念字,旁边画的也是一只猪,不过线条比她的流畅多了。她向风筝的主人望去,高纬正捏着线的一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学我!”萧念说。 “怎么,只许你自己使坏,不许别人反击?” 萧念跑过去,想弄断高纬风筝的线,她道,“不要将线攥得那么紧,赶紧放掉,还给她自由。” 高纬轻而易举得躲开她,将线举在头顶,让她跳起来也够不着,“我要是放开,风筝就会摔下来,跌得遍体鳞伤。” “让她摔,摔死也是心甘情愿。”萧念将风筝交给阿秦,好集中精神抢高纬的风筝。 看了一眼阿秦,高纬的神情冷了下来,“我将你看得这么重,你却轻易将我送给别人?” 阿秦跪在一旁请罪。这俩人要闹,扯她做什么,无辜被连累一遭。 萧念从她那儿接过风筝线,塞进高纬手里,“都给你,让他们互相缠断对方的线,一起坠落。”不就是个破风筝么,弄得跟要吃人似的。 两个风筝的线果然缠在了一起,在空中摇摆不定。 就在这时,一支箭飞过来射在线上,两只风筝随风远去。接着,锦素赶过来了,这回她终于没喊高纬驸马,“皇上,风筝上面的画辱人太甚,你怎么能容忍。” 高纬对锦素的出现十分不满,将手里半截线扔掉之后,冷冷道,“朕要去芳芷轩,前面带路。” 锦素虽然不大明白高纬的意思,却看出他不高兴了,立即收敛起来,跟高纬一道离开御花园。 萧念扶起阿秦,替她扑打身上的土。一侧头的瞬间,看到假山后露出半张脸。有人在监视她!萧念连忙追过去,等她到了假山后面,人已经离开了。 从地上留下的脚印来看,应该是个女子。后宫的女子多如繁星,这个人会是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6 休了皇帝 被人监视的感觉,如芒在背,让萧念寝食难安。她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搞清楚对方要做什么。奇怪的是,那人再没出现过。 萧念确定那不是幻觉,于是,开始留意起每个接近自己的人。 阿秦忍不住了,“娘娘,你能不能别每次出门都东张西望,给人感觉鬼鬼祟祟的。” 萧念凑在阿秦耳边,低声说,“你有没有留意,有人在暗处看着我们?”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只春归的燕子飞过,树枝随着春风微微晃动,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娘娘,你在皇上心中分量,后宫里谁不知道,没有人会故意给自己找麻烦的。” “如果别人都不会,那有没有可能是阿纬派来的人?” 阿秦立即扫视了一圈,看到没人在附近,才放下心来,“娘娘,你胡乱怀疑皇上。他一时忍你宠你,万一哪天瞧上另外的嫔妃,想起过去你对他的不敬之处,你就惨了。” “巴不得他早点厌弃我,谁稀罕这皇后之位,我甘愿让给她。” “皇上要是关你、杀你呢?” 萧念停住脚步,认真地问,“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说,四殿下会不会来救我?” “四殿下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未必能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娘娘,你不要自己找死,知道吗?” 才多大岁数,就跟老嬷嬷似的。现在就想办法把她调开,省得在耳边啰嗦。萧念往远处眺望了一下,指着假山后面,“咦,那几个宫女在做什么,好像很好玩,我们去看看。” 话音刚落,阿秦就变成了一阵风,向萧念说的地方狂奔而去。 萧念趁机钻进灌木丛里,左拐右拐,离开阿秦的视线范围。等觉得足够远了,她拍拍粘在身上的泥土和树叶,站起身子,芳芷轩三个字出现在眼前。怎么转到这里来了,她对那个草原女汉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正要离开,忽然听到高纬的声音。不知道平时,皇帝和嫔妃是怎么相处的,萧念一时好奇,马上拐回去,站在门口,望向房间里。 锦素倚在高纬怀里,脸颊上浮着两朵红霞。高纬不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逗得她咯咯大笑。 萧念暗自生气,前几天跟她情意绵绵,回头就把封影肚子搞大,现在又跟锦素卿卿我我。不对,她不是不在乎高纬吗,生什么气。一定是因为被欺骗,就是这样。大骗子,以后再说花言巧语,她都不会相信了。 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着俩人丢了过去。 听到破空之声,高纬一偏头,堪堪躲过,与锦素相拥的姿势,却更加暧昧。 有人敢在皇宫里放暗器,胆子太大了。锦素准备开骂,话出口半句,后半截生生咽了下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时。 高纬目光凌厉地望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到是萧念后表情滞了一下,随后挑衅一般,与锦素贴得更近,“素素,朕记得好像还没给你封号,不如,就淑妃吧。” “封什么淑妃,我要是你,就直接封她做皇后。” 高纬看着她气呼呼地甩袖而去,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她终于吃醋了,数年如一日的真心以待,怎么可能打动不了她呢。 没等他开心多久,萧念又回来了,肩上背着个包袱,手里牵着阿秦。她将一张纸和一个盒子塞进高纬手里,“以后,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百姓,从此两不相干。” 打开盒子一看,是皇后的凤印。高纬连忙将那张纸展开来看,是一封休书,皇后休了皇帝的休书! 锦素不喜欢有人跟她争驸马,但是,在高纬面前还是要装一下大度的,匆匆喊了声皇后,萧念没有回头。她向高纬说,“皇上,皇后好像是要出宫,快些派人拦住她。” “让她走!朕不相信,没了她会活不下去!”高纬怒火难平,几下将纸撕成了碎片,扬在空中,雪花般纷纷落下。“至于凤印,她不想要,朕就给你,由你来代掌六宫之事。” “她走了,皇上会不开心。” “不许提她,多说一个字,朕让你一起走!”高纬将锦素扯回芳芷轩,砰的一下关上了房门,再不去看萧念的身影。 萧念和阿秦一路畅通无阻,径直出了宫门。 外面的世界鸟语花香,自由自在地徜徉其中,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去他的皇宫,去他的皇帝,都跟她没关系了。以后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见谁就可以见谁,不会有人管她。 阿秦犹豫了半天,问她,“娘娘,你是不是真生皇上的气。” 萧念更正道,“别叫我娘娘,叫夫人。”她大步往前迈着,调皮地挤了挤眼睛,“我想出宫,总得找个理由吧。难得他提供这个机会,我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皇上总有明白过来的时候,等他消气了,早晚得抓回去。” “那时候,我都走远了,他去哪里抓?不要杞人忧天了。”萧念拍拍她的肩膀,往前面最热闹的人堆里挤去。 看完卖艺看耍猴,吃过糖人吃甜糕,乍一获得自由,什么都新鲜有趣。 萧念将手里最后一样东西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头。她忽然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转头去看,一个人影刷的一下消失在人群中。 在皇宫里有人监视,宫外也有人监视,难道这个人是高纬派来的?萧念出宫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除了高纬,她想不出还能有谁。 萧念装作没有发现,继续跟阿秦闲聊着,眼睛的余光却在留意着四周。被监视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倏地回过身,眼前晃了一下。消失的除了一个人影,还有肩膀上的包袱。 虽然包袱里面没多少值钱东西,却有些换洗衣物,如果丢了,俩人就只剩下入丐帮这一条路。她们当机立断,选用了最后一招,通常百试百灵。方法是,双手笼成喇叭状,放在嘴边,用尽力气大声喊,“抓小偷!” 按照事情的正常发展,会有一位英俊不凡、武艺高强的男子站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将包袱抢回来。萧念会感谢他,他会潇洒地说句“江湖救急,不必放在心上”。一来二去,俩人逐渐产生一段浪漫唯美的爱情。不,是婚外恋。 从上次离开齐国至今,萧念所接触的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正常。所以,后面不会像刚才说的那样发展,而是这样: 小毛贼大摇大摆地背着包袱离开,街上其他百姓整齐一致地盯着萧念,那种眼神就像是 萧念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了。府衙在断案的时候,站在外面围观的百姓,就是这样看犯人的。带点愤怒和不屑,有时候会往大堂上扔点东西。 几个鸡蛋飞了过来,砸在了萧念身上,接下来是菜叶和水果。不过想想而已,不用这么配合吧。 人群中,一个长者站出来,大声道,“就是她害先皇在周国惨死,大齐几近亡国,打死这个妖女!” 头顶上仿佛在下雨,有许多想不到的东西落下。萧念跳起来接住两个苹果,递给阿秦一个,然后拉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跑。包袱和里面的盘缠丢了,短时间内,想要吃饭得靠人人喊打。 阿秦吭哧吭哧地啃完苹果,问道,“夫人,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萧念将身上的菜叶扒拉下来,“衣冠整洁地活着,然后找四殿下。” 应该先找一个地方,将衣服清洗干净,再赚些盘缠,然后才能考虑找人的事。她最先想到的是兰陵王府,不过不能去,高纬要是想找她,一定也会想到这里。 接着,她脑海中冒出了第二个地方,荒山小院。那里有张女毕的衣服,她和阿秦可以暂时穿一下,还有地方住,更重要的是,附近有一条河,洗洗涮涮什么的,十分方便。 说走就走,赶紧去那里清理掉身上的鸡蛋清。 洗澡时出意外的情况太多,即使小院偏僻到连野兽都没有,萧念仍旧很有预见性地决定,她和阿秦轮流守门和衣服。毕竟,要是再被拿走一套,她俩就没衣服可穿。 萧念放心大胆地跑了个热水澡,穿衣打扮完之后,她发现,衣服没丢,阿秦不见了。这个贪玩的臭丫头,就不能让她省心一回。 寻到河边,一个红衣人坐在岸旁,撑一把油纸伞遮阳,手里拿着鱼竿,正无限风雅地钓鱼。 萧念朝他喊着,“渔者,有没有见过一个喜欢给人添乱的臭丫头?” 对方回答,“只见水里几尾游鱼,不曾遇到什么丫头。” “哦,谢了。”萧念准备离开,听得对方又道,“上次一别,已是数月,姑娘不想跟在下叙叙旧?” 难道认识?萧念走过去,从侧面端详了一下那人的容貌,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衣服整洁得好似刚熨过,是李询。他来齐国做什么,尤其是出现在此处,实在让人费解。 李询扬起手臂,指着湍急的河流,以及两岸初现的青意,“姑娘,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吗?” 萧念抢过他手里的油纸伞,扔到地上,顺道踩了几脚,“暴露狂,你今儿个没事吧,怎么跟中邪一样。装得这么斯文,真让人受不了。” 李询脸上浮现出片刻愠色,稍后遁入浅笑中,“我们第一次见面实在不美,我希望这次能弥补一下你对我的印象。” “再怎么弥补,你给我的印象也改变不了。”萧念往前几步,将他的鱼线拿在手里,在手中缠了两下,指着上面挂着的一块鹅卵石说,“姜子牙还系根针呢,你直接用石头糊弄,哪条傻鱼会上你的钩?” “我钓的不是鱼,是你。”他悠然地转过头,看到萧念的一刻,表情立即凝住了,“你身上这套衣服,款式是几十年前的了,怎么好意思穿出门。” 低头看了下衣服,是张女毕的,款式老了些,可现在萧念出门就被围攻,想换件别的也没机会。等她抬起头,准备反驳的时候,岸边的红衣身影已经不见,除了鱼竿和油纸伞,再没有他留下的痕迹。 神不知出现,鬼不觉消失,什么事都没说,他一定有毛病。 萧念摇了摇头,想他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赶紧去找阿秦才是正事。翻了半座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该死的李询又冒出来了。 他将一件女装扔到萧念怀里,不耐烦道,“赶紧换下来,我实在忍不了你身上这件。” “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我来动手。” 萧念忙道,“别,我自己换。” 回到小院换好衣服之后,李询将萧念按在凳子上,将她的头发解开,重新梳了个髻。整体看下,从身上拿出黛笔,细心地为她画着眉。朱红色的衣袖飘在眼前,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随身带着黛笔,会梳女式髻,还用香料,这哪里像个男人。 萧念忍不住轻声说,“好娘。” “我不娘,只是比其他男子爱美一些。打仗或是杀人,我一点都不会手软。” 一阵寒意从黛笔上传来,萧念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随他折腾,哪怕画成无盐和宿瘤,也比丢了小命强。 李询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下了,捏起她的下颌,轻轻一抬,端详一番后,满意地将东西收起来。他道,“好了,总算可以看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事情。” 搞这么半天,仅仅是个前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7 茶楼卖唱 萧念拿起铜镜,映在镜面上的容貌比往日好看几分,终于放下心来。算他有良心,姑且当做谈话的诚意了。放下镜子,萧念昂起头说,“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一个弱女子,除了配合,也拦不住你。” “我想让你答应一件事,并且心甘情愿。” “这是通知、命令,还是要挟?” “商量。” 双手撑在桌子上,萧念站起身来,“那就别商量了,我最喜欢吃罚酒。” “做完这件事,你可以如愿以偿地跟高长恭隐居,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李询的眼睛里漆黑一片,深邃得似海一般。 那是萧念梦想的生活,不得不说,他的话很打动人。给予的报酬越高,所做的事,通常也越困难。萧念不傻,不能马上答应,她要听听,对方想让她做的是什么。 李询轻描淡写地说,“我要你做的事,对你来说很容易。让高纬放弃皇位,归顺杨坚。” 容易个屁。高纬傻了一次,会再傻一次吗。萧念直截了当地拒绝,“你另外想办法吧,我没那个能耐。” “你是他最看重的东西,只要你肯劝他,他就会听你的话。” “你才是东西。”萧念不悦地斜睨了他一眼,“我在他心里已经不重要了,否则,他不会放我离开皇宫。” 李询胸有成竹道,“恰恰相反。如果真的不重要,他会将你打入冷宫或者天牢,而不是由着你的性子,跑出宫来胡混。”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但要阿纬的天下,只有用我的自由来换。失了自由,我怎么可能再跟四殿下在一起。” “这个简单,等你哄得他交出天下,我就帮你杀了高纬,到时候,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好狠毒的心。如果高长恭知道,萧念为了跟他在一起,害死他的兄弟,一定不会原谅她,两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相守。 萧念考虑着,要如何回答,才能既不会惹急了李询,又能拒绝要求。时间在她和李询目光的对视中缓缓流淌,一刻一刻逐渐消逝。 他既然直言不讳地提出来,想必是十拿九稳,不同意的话,说不定会跟上次一样,被当成人质逼迫高纬。横竖都不痛快,是不是该挑一个舒坦点的选项。 春风妩媚,自窗外飘进几许暗香,拂乱了萧念额前的发。李询的手抬起来,贴近了她的脸颊。萧念警惕地盯着两人之间缩短的距离,随时准备仓皇逃窜。李询突然道,“别动,你的胭脂没抹匀。” 门外有了脚步声,向房间这边走来。 阿秦大步迈进房间里,正看到李询捧着萧念的脸,气氛诡异至极。她没有惊讶地大叫,而是快步来到李询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仔细看着他的颈间和耳后。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似乎不妥。 李询好奇她在看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等着她说话。 阿秦终于哇的一声跳了起来,拉着萧念的胳膊,惊慌地说,“夫人,他不是熟人易容的,他是个陌生人!” “我知道。”萧念好不容易才按住阿秦,让她镇静下来,“赶紧告诉我,刚刚去哪里了?害得我担心,漫山遍野好一通找。” “我就在屋后洗衣服,夫人没有看到我吗。” 一看门口没人,萧念哪有心思在屋里转悠,直接跑出去寻了。她干咳几声,掩饰尴尬,“我不是让你守着门么,怎么乱跑。” 阿秦到门口躬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放在了萧念面前,“夫人,看门是狗的事,我觉得我跟狗还是有些区别的。所以呢,我用纸叠了一只狗放在门外守着,肯定比我在外面管事。” 萧念呵呵一笑,阿秦,你真行。 旁边,李询的表情差得要死。他指着阿秦,气得手都抖了,“主子不打扮,奴婢也一样,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我实在见不得素面朝天,你赶紧出去,以后这个样子不要见人。” 阿秦乐了,拍着手说,“嘿,这个人好有意思。夫人,他穿成这样,不是逃婚的新郎官吧。” 萧念见李询的脸色越来越差,赶紧将阿秦拉到一边,“你不是说,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店铺缺工吗,趁着天色还早,咱们赶紧去,晚了就得再拖一天,赶紧走了。” 连拖带拽,萧念牵着阿秦往城外去了。城里认识萧念的人太多,去城外偏僻些的地方,兴许能多混些日子。顺便甩开李询,免得被他逼着做决定。 问了几家店,只有一家茶馆愿意雇佣萧念。掌柜让她在说书人休息的间隙,弹弹琵琶唱唱曲儿,萧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管工钱多少,先混个温饱再说。 至于阿秦,则负责端茶倒水洗茶具这类粗活。由此可见,掌握一门技术,是多么重要。 在潞州的时候,萧念和高长恭是听说书的,现在位置颠倒了一下,轮到她去台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说书人都那么欠揍,周国的污蔑高纬和高长恭,齐国的往宇文达身上泼脏水。他们每个人都没有错,仅仅是立场不同罢了,甚至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这些说书和听书人,文不能提笔安邦,武不足挥戈定暾,除了拿别人的苦难消遣,再做不了什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听着茶楼里一阵接一阵的爆笑声,萧念真想大闹一场。奈何她此刻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庸人,连明天吃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有底气跟他们理论。眼下,还是乖乖卖唱吧。 她抱着琵琶来到众人面前,简单报了下曲名,便开始弹奏。白皙如笋的素手拨在弦上,婉转绕梁的琴音流泻而下,似溪川的水,清雅悠扬。和着她的歌声,再美妙不过。 刚唱了四句话,便被人打断了。一个小厮来到萧念面前,递上一锭银子,“这是我们主子赏的,要姑娘跟我去一下单间,为他单独弹唱。” 座下的听众里面,一个肥头大耳的员外站起身来,“这么好听的歌,想吃独食,我们不答应。不就是钱吗,老子也有。”他从袖中拿出两锭银子,摆在桌上,“二百两,就花钱买姑娘在这里唱,唱给大家听。” 一旁的单间里,传出来三个字,声音低沉粗哑,“二千两。” 员外一愣,跟他叫板,有点意思。他也加价了,“我出二千零一两。” 单间里的人冷笑一声,“员外吝啬得很,这样是赢不了的。我将价格出到二百万两,买下这位姑娘,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再来拼上一拼。” 城外有这么多有钱人,照这么下去,没几个来回,萧念就能富可敌国。不对,重点错了,这个人为什么要买下她,一见钟情?该不是戏文看多了吧。 萧念望向单间,门大开着,里面坐着那人穿着一件黑色大氅,周身透出一股霸气,可惜容貌被一道珠帘挡住,看不清长相。 茶楼里鸦雀无声,都在为这位客人的大手笔震惊。片刻后,开始交头接耳。买姑娘不去青楼,反倒来茶楼,这倒是挺新鲜。 “不卖。”李询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进茶楼,来到萧念的身边,停住了步子。 单间里的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何不卖?” 李询挽起了萧念的胳膊,笑意染上了眼角,“因为她是我未来的妻子,千金难买。阿念,我们走。” 黑衣人攥紧了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碎裂开来,瓷片让他的指缝间现出几道红色。他吩咐身旁的小厮,“马上去查红衣李询来齐国的目的,如果他想对阿念不利,就地正法。其余照计划进行。” 李询一定是疯了,没事攀什么亲戚,尤其是这种关系。萧念在瞠目结舌中,被他带出了茶楼。 出了门口,李询像是避瘟疫一样放开了她。他说,“别误会,我是担心你被人买走影响计划,才出此下策带你脱困。” 她终于放心了,李询的妹妹可是周国第一美人,怎么会被自己迷住。“幸好幸好。一个四殿下一个阿纬,已经够让我头疼了,再多你一个,我怕把自己切碎了都不够分。” “切碎了是要包饺子?这样的话,你的价值远不如一头猪。” 萧念被他气得直翻白眼,积点口德会死啊。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回敬道,“对啊,我不如一头猪,你比我稍微强那么一点点,跟猪一样。” 她加快步子,走在前面,想要甩开这个讨厌的人。 李询不紧不慢地跟着,见她折返回来,笑问,“怎么,难道真对我有意思?我只喜欢会打扮自己的女人。” “你多虑了。阿秦还在茶楼,我将活儿搞砸了,不带走她,说不定会被掌柜责怪。” 李询额头一黑,冷了面色,“你先回去,半个时辰后,我将阿秦安全送到荒山小院。” “阿秦对我来说很重要,将她的事交给你,我不放心。” “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在我的耐性耗尽之前,你大可以踏实将心放回肚子里。” 萧念想了下,好像是那么回事,如果他真想对自己和阿秦不利,不会这么客气,姑且信他一次。“好,别让我失望。要不然,我们就没法做朋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8 装傻充愣 走到荒山脚下,发觉半山腰燃起了大火。春季天干,会起火不意外,但这个位置为何偏偏是小院附近。萧念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拿着木桶,从河里打水来救。 火势越来越旺,萧念提来的水,不过是杯水车薪,泼上去一小会儿,便被高温炙干,火舌再次舔上来。 她在慌乱中被石块绊倒,无力地看着小屋被烈火焚烧。高长恭留在世上的东西,一点点被毁灭,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随后赶来的阿秦和李询,快步走过来,将萧念扶起。阿秦焦急地问,发生了什么。萧念指着那团火,失落道,“阿秦,小屋没了,我们无家可归。” 阿秦安慰她,“没了就没了,再找其他住处,也是一样的。” 萧念心灰意冷地说,“我们从出宫到现在,一直不顺利,不是运气差,而是有人躲在暗处操控。他是想让我明白,我和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有一样不是,他就会毁一样。阿秦,我们回宫吧。” 她们如果回去,那李询的计划就会被打乱,他不能轻易放走萧念,“你们不能走,一旦回去,就等于屈服,以后高纬会变本加厉。难道你愿意远离心爱之人,过那种毫无自我的生活?” “他在提醒我,如果不回去,就会对四殿下不利。” “如果我跟高长恭联合呢?我早晚是要对付高纬的,如果高长恭愿意跟我合作,我相信,除掉高纬不是很难。” 萧念冷下脸,厉声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是齐国的内事,用不着你管。我警告你,不要伤害阿纬,更不要靠近四殿下。” 李询忽然笑了,他挑了挑眉毛,“我很好奇,高长恭和高纬在你心中,谁的地位更重一些。举个例子吧,假如面临这样一个选择,你在他们两人中只能挑一个,剩下的那个会死,你会怎么做?” 萧念嗤之以鼻,“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原来男人也会。我就说你很娘,你还不承认。” 李询俊俏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不快,他继续追问,“你做不了决定,是因为两个都放不下吗?” “不要再问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萧念甩开李询,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去。 一队人马出现在面前,远远拦住了她的去路。最前面那人乌发金冠,黑氅下是一件明黄色的衣衫,帝王独有的迫人压力扑面而来。 本打算让萧念在外面吃尽苦头,等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高纬再带她回宫。但李询的出现打乱了计划,让他不得不提早结束。 高纬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缓步来到萧念身侧,以惯用的口吻问道,“我也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果然在附近,难怪当时没有反对萧念出宫,原来她不管在哪里,都逃不出手掌心。 萧念别过头,望向熊熊燃烧的大火,“我不选。”如果这个问题所说的情况变成了现实,高长恭会因为对方的死而内疚,高纬却不会。所以,她选谁都无法圆满。 “你不选,我替你选。”高纬捉住她的手,强拽到自己身边。 看来,他们接下来就是回皇宫,此时一别,再想找到萧念继续计划,将难如登天。李询立即说,“等下。萧念,你要想清楚,这次要是回去了,以后再没机会出来。如果你没想好要不要答应我,没关系,可以先跟我回周国,慢慢考虑再做决定。” 想到方才在茶楼,李询所说的话,高纬气得脸色铁青,断然道,“她不会答应。” 李询大笑,“你怎知她不会,今儿个,她的眉还是我画的呢。” 高纬望向萧念的眼睛里冒着火苗,他咬牙切齿地说,“才一会儿功夫,就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你可真有魅力。现在给我回宫,再有一次,我就找根铁链将你拴在隆基堂,看你怎么狐媚男人。” 萧念抓起高纬的手,放在自己喉间,缓缓闭上了眼睛,“索性让我死在你手里吧,你从此可以放心,我也不必再纠结。” “你以为死了就能离开我,哼,想得倒美。除了现在,下一世,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高纬突然出手,一股剧痛从萧念颈后袭来,她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片光影,隐遁在黑暗中。 等萧念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回到了隆基堂。她连忙爬起来,查看了一下身上,好在高纬没有真给上铁链。记忆中最后一幕,是李询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刀,与高纬的手下战作一处,红衣翩飞,最终连成一片血红。 阿秦来到房间里,替她掖了下被角,“娘娘,你醒了,有没有觉得饿,我马上吩咐司膳司去做。” “李询怎么样了?” “李询是谁?” 萧念愣住了,阿秦怎么会不知道李询,方才分明在一起过,“就是咱们出宫以后,那个总穿红衣服的家伙。” 阿秦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摸了摸萧念的额头,“娘娘,你没事吧?我们没有出过宫,更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那我从芳芷轩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娘娘看到皇上跟淑妃在一起,回到隆基堂,就气得昏倒了,一直到现在才醒来。” 萧念迅速掀开了被子,看到自己身上是平日里常穿的衣服,往铜镜里一瞧,发髻和妆容也跟往日一样。难道这只是个梦?但是,她跟李询没什么关系,怎么会梦到他。要梦,也该梦到高长恭啊。 她觉得有些混乱,按了下额头,将阿秦先打发了出去。静下心来仔细想了一下,萧念还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她的目光落到了身前的一缕青丝上,发梢有烧灼过的痕迹,闻一下身上,也有烟燎的味道。那不是梦,真的发生过。 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她只是个后宫嫔妃,罕少涉足政事,高纬为何要让她当成一场梦呢。 摸着尚有痛意的脖子,萧念有了主意。他动手的时候这么狠,干脆装作被他砍傻好了,他一放松警惕,自己会说出些什么来,也未曾可知。就算不会,一个傻子四处乱跑,不会引人怀疑,调查起来方便许多。 该怎么装呢,戏文和书里,最常用的办法,是不穿衣服满大街跑、还有吃污秽之物,这么忍辱负重的事,萧念干不出来。故意口眼歪斜,她丑不起。胡乱撞墙,她怕真撞傻了。 房门再次开了,阿秦走进来,将一碗八宝莲子羹放到桌上,“娘娘,这个时间没什么吃的,我热了一碗羹,你将就一下吧。” 萧念开始装傻了,见阿秦过来扶她,一下拍开,然后将头摇成拨浪鼓,“我不想喝羹,我要吃糖!” 要是阿秦能相信的话,说明可以继续,要是阿秦都糊弄不了,那她就别装了,免得被戳穿了丢人。 阿秦焦急地问,“娘娘,你是不是病了?” 嘿,她信了。萧念暗自开心,面上却继续保持着呆呆的表情,“你为什么叫我娘娘,我今年才八岁。” “完了,娘娘突然变成这样,该怎么办。”阿秦在房间里不住地转圈,眉头扭成一个疙瘩,“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得想想办法。”她推开房门,很快走了出去。 好好玩,以后一直装下去得了。想来,高纬也不会喜欢一个傻子,没准儿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她离开。萧念越想越美,这样好的主意怎么现在才想到。 肚子咕噜一声,萧念才发现饿了。桌上的莲子羹散发着香味,管他的,先吃饱了再说。 刚爬起身,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这时候,谁没事来串门啊,真讨厌。萧念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半尺的羹汤,悻悻地退回被窝里。 高纬带着太医冲进房间里,阿秦拘谨地跟在身后。高纬急道,“太医,赶紧为皇后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一把胡子的太医,拭去额头的汗,边喘着粗气,边给萧念把脉。片刻后,他跪禀,“回皇上,从娘娘脉象上看,气血混乱,似乎头颈处受到过重击,精神受到很大损伤。” “别管那些伤,朕问你,多久能恢复?” 太医迟疑了一下,“这个,如果按时服药,少则三五天,多则多则一辈子都” 高纬挥了挥手,“所有人都退下,朕要跟皇后单独待一会儿。” 看着阿秦离开的背影,萧念暗自郁闷,这个阿秦嘴快得跟箭一样,本来打算让她一起玩的,现在,还是自己吧,省得让她走漏风声。 高纬坐在床边,柔声问她,“阿念,你认识我吗?” “认识啊。”他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萧念接着说了,“你就是村头负责倒夜香的大叔嘛。” 高纬的表情不太自然,萧念不是装的吧,拐着弯骂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傻。他长叹一声,悔恨道,“如果早知道会将你打成这样,我宁愿放你离开,就算去找四哥,也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他是松口,舍得让她走了?不对,这不是他的风格,说不准是在试探,千万不能上当。萧念继续装傻,“我没有四哥,我爹就我一个女儿。对啊,我爹娘呢,我要回家。” 萧念起身要走,被高纬按回床上。听到高长恭都没有反应,看来是真傻的可能性很大。“你爹娘有事要办,将你交给我照顾。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等他们办完事,再来接你。” 骗起人来,脸都不带红的。好,看谁骗过谁。萧念说,“好吧,我乖乖听话。大叔,我饿了,想吃东西。” 高纬马上出去吩咐人送吃的来,然后重新坐到萧念身边,“我不是大叔,是你的丈夫。” “胡说,我家是名门望族,爹怎么会让我嫁给一个倒夜香的。”萧念推了一把高纬,不满道,“娘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坐在这里,以后我会嫁不出去的,快走快走。” “还想再嫁人,我非把你”高纬压了一下怒火,不生气不生气,“我是皇帝,你是皇后,我们在一起,谁敢说闲话。” 赶不走他,事情要坏啊,她不知道傻子吃饭是什么样子,露馅咋办。 高纬柔声细语地说,“太医说,按时服药,还是有可能恢复的。” 萧念一乐,他很关心自己嘛。不过,这药要是煎来了,该往哪里倒,才不会让人发现呢。 “我后来一想,你这样傻傻的也挺好,至少不会再想起四哥。阿念,我决定不给你治了。” 王八蛋!萧念真想骂出口,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是李询再问,选谁活的时候,她绝对毫不犹豫放弃高纬。气死她了,幸好不是真傻,要不一定会被他坑死。 司膳司很快将吃的送到了隆基堂,在房间里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萧念跟饿死鬼投胎一般,直接扑到了桌子前面,端起碗就是一通狼吞虎咽,哪管装什么傻,先填饱肚皮再说。她嘴里塞满了米饭,用筷子指了下远处的酱猪蹄,“大叔,我要吃那个。” 伺候别人吃饭,这是高纬头一遭。万事总有个第一次,给自己皇后夹菜也不丢人。高纬拿起筷子,挑了一根猪蹄,放到萧念的碗里。 “大叔,你喂我。” 夫妻间互相喂个饭算啥,高纬用筷子将猪蹄送到她嘴边。 “谢谢大叔,那我吃了。”萧念嘿嘿一笑,狠狠一口咬在高纬手上。谁让他不肯给媳妇治病,咬一下算便宜了。 高纬痛得手一抖,筷子和猪蹄都掉在了桌上,他深吸一口气,“阿念,你咬的是我的手。” 当然知道是你的手,不是还不下嘴呢,萧念又加了点力气。 “本来让你咬一口也没什么,但是,手没洗。” 先皇和太后难道没教过,不洗手不准上桌么。萧念猛地松开了牙关,呸了两口,“猪蹄太咸,我还是吃个鸡爪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099 擅闯皇宫 萧念这一傻,后宫大部分人都很开心,不过没有开心很久。她们发现,皇帝不但没有因为萧念傻了就疏远她,反倒去隆基堂的次数更多了。 锦素时常过来探望萧念,顺道带些突厥特产的名贵药材,刀子嘴的背后,果然有颗柔软的豆腐心呢。 至于高寒,就没有那么好了。她只来过一次,看到萧念的傻模样,笑得花枝乱颤,“老天爷看不惯你专宠,惩罚你了。”她捏着萧念的下颌,恶狠狠道,“你在显庆殿众人面前让我难堪,这口气我一直憋在心里,早晚会报的。” 可怜的高寒,以为傻子就会任你辱骂了吗。 萧念伸出拳头,一下打在高寒的眼眶上,登时黑了一只眼圈。萧念憨憨地说,“好吵的乌鸦,改天宰了炖汤。” 傻子打人不犯法,高寒白吃了个哑巴亏。同来的其他嫔妃,用丝帕掩口,吃吃的偷笑。 “笑什么笑,再笑全都拖出去掌嘴!”高寒捂着眼,气呼呼地走了。估计十天半月之内,是不会出来作妖的。 装傻原来有这么多好处,想骂谁就骂谁,想抽谁就抽谁,并且对方没法儿还手,因为不能跟傻子一般见识啊。萧念就这样在后宫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地混蛋着。 这天,司衣司送来几件衣服,说是用最新进贡的云锦所制,五品以上的嫔妃都有。 萧念接过来的时候,闻到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是宫里惯用的香料,倒像是高寒身上香袋的味道。该不是衣服被做过手脚吧,萧念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外面有一层细碎的白色粉末。 离宫之前,她就说过,不许在后宫搞阴谋诡计,这个高寒居然敢在她头上动土,真是不知死活。 估摸着高纬快要来的时候,萧念将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小心不让自己碰到那些药粉。等到房门一开,直接钻到高纬怀里,将那些药粉使劲往他身上蹭,“大叔,你看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估摸着蹭得差不多了,萧念站回去,原地转了一圈。 高纬被她突然的热情搞得有点晕乎,连连夸赞,“皇后穿什么都好看。” “要是不穿呢?” “更好看。” 萧念就坡下驴,“那我把这件衣服脱下来了。” 脱完这件衣服,萧念披了件斗篷,坐那里盯着高纬,等药效发作。半天过去了,高纬被看得发毛,额头也冒出了几星汗珠,他找了把扇子,轻轻扇了一下。那些白色的药粉,前仆后继地飞到他的脸上。 高纬抓了几下,越抓越觉得痒,很快起了一片红色的疹子。 萧念凑过去问,“大叔,你怎么了?” “我可能是有什么毒物咬了,现在去找太医看看,在原因未查明之前,你不要乱走乱碰。要不然,以后大叔都不给你好吃的。” 听了这个威胁,萧念好想笑。他终于承认自己是大叔了,忍住,坚决不能笑出来。“好,你快些去,我等你。” 再次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疹子消下去了,却仍旧泛着微红。身上的龙袍也换了一件,看来太医已经发现根源。高纬让人将萧念的新衣服拿出去毁掉,又问她身上有没有痒的地方,她摇了摇头。高纬笑道,“幸好没事,真是傻人有傻福。” 好吧,她没事,全依仗傻人有傻福。 “阿念,这件事是冲你来的,我基本猜到是谁下的手。但她毕竟是一国公主,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能将她怎样。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苦衷吧?”高纬说完,兀自笑了,“你傻乎乎的,怎么会明白。” 说话这么温柔干嘛,完全不习惯啊。 “以后,尽量不要跟其他嫔妃来往,免得惹出是非。这样吧,我多派些人来保护你,这样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弄来那么多人,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着,跟犯人一样,一点自由都没有。 “不要。”萧念像孩子撒娇似的,抱住他的胳膊补充说,“我讨厌那么多人,有大叔抽空陪我就好了。” “好,我陪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高纬捏了捏她的脸,软软的像块面团,“阿念,现在的你,像琉璃般纯真剔透,不忍让人亵渎,甚至会接近我、依赖我,比过去的你更可爱。” 情人眼里出西施,连傻都能看成是纯真。现在不忍亵渎,过去就忍心了? 萧念攥紧拳头,强忍着想弑君的冲动,硬是挤出了一个八岁的笑,“大叔,你也很可爱啊。”她伸出手去,也捏高纬的脸,用劲儿再用劲儿。 房门忽然被敲了几下,一个小太监入内跪地禀道,“皇上,淑妃、高昭仪和封夫人那边传来消息,她们突然身上奇痒,找太医看过之后,原因与皇上一般无二。此事不知该如何处理,请皇上示下。” 后宫有点地位的嫔妃,都中了招,却不致命,难道单纯是为了泄愤? “朕马上过去。”高纬嘱咐了萧念两句,立即向小太监所说的地点赶去。 小太监一直跪在那里,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萧念了,才站起身来。 屋里多个人很不自在,萧念忍不住斥道,“怎么还不走,哪里来的小太监,一点规矩都没有。” 对方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怎么张口就凶人。” 萧念惊讶地看着他,这人竟然是李询。宫里有层层侍卫把守,他怎么混进来的。 看着萧念的装束打扮,李询的脸色冷得快要结成了冰,“你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么丑,齐国皇宫里,就没有个宫女嬷嬷替你拾掇拾掇?我都看不下去了。” 用得着他看得下去么,自己看着顺眼就好了。萧念刚要反驳,想起现在还处于装傻状态,不能暴露,于是说,“这位大叔,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找阿念玩的吗?” 李询笑道,“装得挺像嘛,接着装,别停。”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李询将套在外面的宦官衣服脱下来,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慢条斯理道,“看来传闻没错,你现在真的只有八岁,估计也不会记得高长恭,他的消息,恐怕你没兴趣知道。本将军走了,后会无期。” “你等下!”萧念不装了,再装就耽误大事了,“快点把四殿下的消息告诉我。” “答应劝降高纬,事成之后,我立即告诉你。” 萧念轻哼一声,识破了他的谎话,“原来是想骗我为你做事,以为我真傻么。等我把事情做完,你给我来一个不知道,我找谁哭去。如果四殿下的消息那么容易找到,我派出去的人,怎么会没有回音。” “你派出去的人可靠吗?说不准她已经将事情禀报高纬了。” “她有把柄在我手里捏着,当然可靠。” 李询大笑着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腾起的白雾,说道,“把柄,哈哈哈,你不觉得那个把柄,是她塞进你手里的?” 仔细想想,似乎真是这样。就像是当初刘辛说是她的姐姐一样,故意迷惑于她,在她放下戒心之后,暗地里捅高长恭刀子。萧念脑袋里一懵,想了半天,才想到比这更重要的问题,“你一个周国人,怎么会对齐宫里的事了如指掌?” 这么简单明了的问题,居然还问。李询回答,“齐宫里有我的人,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宫的。” 照这样看来,前些日子,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不是萧念的错觉,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家伙的人。说不定,他从上回退出潞州城的时候,就在安排眼线了。 萧念愤愤不平,“卑鄙无耻,有本事去战场真刀真枪地打,弄那么多眼线,就算赢了,你觉得光彩吗。” “说话的口气,有点高长恭的味道,不愧是夫妻。”李询竖了下大拇指,说,“又不是考武状元,那么死心眼做什么。再说,你以为高纬就没在我身边安插人手么,正因为我察觉到了,这才离开李家军,孤身一人跑到齐国来找你。” “别说得要跟我私奔一样,我不会答应替你劝降阿纬,这是你们男人的事,不要将我扯进去。” 李询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自己是女人了,瞧瞧你的样子,有一点儿女人味儿吗。” “我有没有女人味儿,你凭什么管,拿我夫君的弟弟的妻子的哥哥的身份?得了吧,咱们之间先避避嫌比较好。”萧念跟他扯半天,口干得很,豪迈地一屁股坐下,从李询手里抢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如驴饮水。”看到对方怒目,李询说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没必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刚刚明明听到是如驴,怎么变成如人,难道是听力有毛病了。萧念揉了揉耳朵,好像没什么问题。管他驴还是人,不去计较了,省得自取其辱。 李询补上了一句,“就算再避嫌,你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念端起盛满茶水的杯子,嘿嘿一笑,“敢贬低我,信不信我泼你。”这是泼高寒泼上瘾了。 “你信不信泼不到我身上。” 那就试试呗。萧念一扬手,杯中水径直飞到李询面前。李询微微一笑,轻轻打出一掌,水珠遇到强烈的掌风迅速回转方向,片刻间从萧念头顶落下,头发和衣服湿得星星点点。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李询笑眯眯地弹了下衣襟上的灰尘。 萧念抹了一把脸,指着门口怒吼,“李询,你提过的那件事,我永远都不会答应。现在你给我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是你要试的,怎么怪罪到我头上。” “你走不走?不走,好,你等着。”萧念来到门口,大力拉开了房门,向着院外喊道,“大叔,快点来,阿念这房间里” 李询把玩着茶杯,悠然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将高纬招呼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他看见,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萧念把剩下的半句话收回去了,赶都赶不走他。这是在发扬狗皮膏药的精神,死缠烂打,一直黏到答应他的条件为止。要是其他的事情,说不定萧念早就放弃原则,同意了。但此事非比寻常,不是她能祸害得起的。 思索良久,萧念决定,先把高长恭的消息骗来再说,“要我答应帮你,很容易,先答应我三件事。” “对我来说,别说三件,三百件也是一样。”李询接着话说,“一样不给你办。” 这家伙一定是胡椒吃多了,说出来的话都呛人。 “行了,我们的交谈到此结束,你不走,我走。注意,不要碰我宫里的宫女,否则,你就准备做真的太监吧。”萧念甩甩额前的湿发,扭头出了隆基堂。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 偶感风寒 御花园中兰香益远,粉色满枝。暖风拂过,无数花瓣飞舞,漫天缤纷。高纬站在一树杏树前,仰望着天上飘飞的云朵,肩上落满了一片片白色,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连他都开始装风雅了,世界还有救么。 萧念飞起一脚,冲着他背后踹去,让他装,小心遭雷劈。脚抬到一半,猛地抽起筋了,剧痛袭来,整条腿不受控制地蜷缩着。她站立不稳,一下子倒了下去。幸好另外一条腿撑着,只是单膝着地,没有太狼狈。难道真命天子踹不得,老天故意惩罚她。 听到身后的声音,高纬回过头,正看到萧念跪在地上。一向没礼数的她,竟然会行礼,真是奇了。他伸过手去拉她,“你我之间,不必这么见外。” 想得倒美,谁想跟他见外。腿上的痛感未曾减轻,萧念试了一下,仍是站不起来。那就将错就错,多拍个马屁不会死。她用扑蚂蚱的动作叩了个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纬忍俊不禁,刚刚的烦闷一扫而空,“别闹了,起来吧。” 她早就想起身了,不是起不来么。罢罢罢,再叩一个头,“吾皇幸福安康,福寿绵长。”没一会儿功夫,萧念已经三拜九叩完毕,再在地上赖着,就没理由了。 高纬愣愣的看着萧念,一个接一个头的磕,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见萧念头发湿漉漉的,他说,“天气有些冷,湿着头发容易生病,我带你回隆基堂。” “我不去,那里有大老虎,很吓人。”萧念马上拒绝,现在回去正好撞见李询,俩人一见,准要闹起来。她抱住高纬的腿,说啥都不放开。 高纬低下身子,笑着摸摸她的头,“我是龙,虎斗不过我,阿念不用怕。”他转念又道,“不过,你不想回,那就不回了。”他一手扶起萧念,另一手解着衣领上的盘扣。虽说后宫是他的家,不至于在大路上就脱衣服吧。萧念是逃呢,还是装没看见呢。 高纬将身上的龙袍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萧念呆了一下,自己就这样黄袍加身了,感觉真有点暖和,除此之外,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皇上对皇后真好,连龙袍都舍得拿给她御寒。”高寒从杏树后绕出来,眼圈黑着一只,用一把团扇挡住,话里带着几分刻薄。 暗算数位嫔妃的事情,没来得及跟她算账,竟然又出来惹事。高纬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身为昭仪,应当恪守妇道,少沾惹是非。要是能学学封夫人,像她那边端庄贤淑,多积些德行,早日为朕开枝散叶,也是大功一件。”随后警告道,“这后宫里面,论家世地位、相貌修养、才情风骨,你样样不出众,最好规规矩矩做好昭仪,不要让朕后悔立你。” 被这番话一通训斥,高寒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原来的底气明显弱了不少,嘴上仍是不服气,“臣妾哪里做得不对,让皇上这般不满意。如果有,请皇上明示,臣妾一定改。” “非要让朕说出来,朕就让你死个明白。司衣司送来的衣服上面,洒满了药粉,致使多位嫔妃中招。这难道不是你做的好事?” 高寒捋起袖子,露出满是红斑的手臂,看来是刚敷药,还没好利索,“臣妾要想害别人,何必让自己也受这份儿苦。” “你想要掩盖真相,故意放出的烟雾,却不知是欲盖弥彰,反将自己暴露。” 高寒情绪激动起来,强辩着,“臣妾没有做过,皇上这是欲加之罪。” “有没有做过,你自己知道。不要逼朕让司正司彻查此事,到时候,你和高句丽的脸面都会无处可放。”高纬扶着萧念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来,往司正司方向指了一下。 萧念腿抽筋没好,对方一抽手,她再次失去平衡,啪的一声贴在地上,摔得泪都要出来了。这一次行礼要怎么解释呢,要是直说,高寒一定会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她得赶紧想办法圆一圆。 看着一个着急一个偷喜的两人,萧念抱住高纬的脚,厚着脸皮胡扯了个说辞,“年已经过去几个月,该磕的头都补上了,还不给压岁钱,大叔坏人。” 高寒蹲下身子,俯视着萧念,咄咄道,“不知道你哪里好,傻成这个样子,居然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萧念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攥紧拳头,扬手就是那么一下,高寒的黑眼圈瞬间成双成对。世界如此美好,她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这一回,萧念下手比上次重一些,高寒懵了一下,半晌儿才回过神来。当着高纬的面,不能还口还手,她恼羞成怒地告状,“皇上,你管管皇后,她动手两次了,这样让臣妾怎么见人。” “想律人先律己,回你的朝阳居,好好反省一下。”高纬推开高寒,搀起萧念,往隆基堂方向去了。 在御花园磨蹭了那么半天,回到房间的时候,李询已经离开,连同地上的太监衣服,以及地上的鞋印和其他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人是臭美了些,不过,这样的性子倒是挺让人省心的,至少不会给她留下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高纬带着萧念坐到床边,想起她一路上走起来磕磕绊绊,问是不是腿疼。萧念点点头,指了下抽筋的地方。高纬说,“我给你揉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手放到萧念小腹处,似乎想要解她的腰带。不是揉腿吗,怎么感觉像是要做别的。萧念吓得按住裤子,一溜烟躲到了墙角,“你想干嘛,不要欺负我,就算年纪小,拳头也很硬的。” 高纬笑了,“我说很快会好吧。” 萧念活动了一下,好像腿不抽筋了。这种方法,应该载入医书,名字就叫非礼治疗法。萧念忽然想到了李询,要不要将他出现在齐宫的事告诉高纬呢。他们之间的一战在所难免,萧念只能选择站在其中一边,在李询和高纬之间,还是高纬跟她的关系更近一些。 那就告诉他吧。早些知道,高纬可以提早做防范。 打定主意,萧念缓缓走过来,取下身上的龙袍,还给高纬,“大叔,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红衣服的男子在宫里出现。我不认识他,却感觉很面熟。” 高纬面色一紧,目光落在了桌上,两个茶杯有用过的痕迹。他感觉到这不是个梦,红衣李询很有可能真的来过。他将萧念上下打量了一番,紧张地问,“阿念,告诉我,那个人有没有碰过你?” 萧念摇摇头,“没有。” “幸好没有,他要敢碰你,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碎尸万段。”高纬恨恨的说完,眼睛对上了萧念那双明亮的眸子。他忽的攥紧了萧念的手,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温热的鼻息扫在脸上,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萧念的心狂跳起来,傻姑娘现在应该会是什么反应,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应付呢。阿秦去哪里了,快点来敲门,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阿秦听不到萧念内心无数次的呼喊,没有像救世主一般出现,看来只能靠自己了。萧念默默地想,要是乱来,就一脑门撞过去,崩飞他两颗门牙,看他还敢不敢。 当两人近在咫尺的时候,高纬意外停住了,紧接着,响起了一声“阿嚏”,震得萧念耳朵嗡嗡直响。哪里打喷嚏不行,非得贴在别人耳边,缺不缺德。 高纬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似乎是着凉了。” 一定是在御花园,把衣服给她了,才会冻着。萧念迅速将高纬按到床上,包进被子里,与此同时,向门外喊阿秦的名字,让她赶紧去请太医。 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高纬开始觉得,在这几天里,萧念会不会一直装傻。虽然已经确认过,但他仍是怀疑。要不要再试一次?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旦戳穿,萧念又会变回原来那个,眼里心里都只有高长恭的人。 高纬向屋里忙活的萧念说,“阿念,你过来。” 她乖乖过来了。 “以后,不准你再叫我大叔,要叫阿纬。” “阿纬?”萧念重复了一遍,一脸明了状,“好的,侄女记住了。” 绝对是装的,不然不可能有这么明亮的眼睛。知道他的阿念没傻,高纬既高兴又失落。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她用叔嫂的身份在两人之间画了一道界河,阿纬在那边,阿念在这边,他们在两岸隔河而居。现在,她又用年龄将对方推得更远。 太医来了,今天第二次给皇帝请脉。开方煎药,耗去了不少时间。 汤药端过来的时候,萧念先尝了一下,有点苦。找来糖罐子,毫不吝啬地挖了两大勺放了进去。她又尝了一口,甜甜的,带着点草药的清香,味道还不错,那就再来一口。不多时,碗见底了。 她竟然把一碗治伤寒的药喝完了,说没病,估计没人信吧。 阿秦把惊掉的下巴托了回去,咽了口唾沫,“娘娘,这是给皇上喝的。” 萧念嗯嗯啊啊了半天,寻了个不算借口的借口,“我,我给阿纬试毒,没什么问题,你再去煎一碗过来。” 高纬问,“好喝吗?要不,让阿秦再煎两碗,咱们一人一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 皇宫刺客 听说皇上病了,隆基堂跟开澡堂子一样,来这里的嫔妃络绎不绝。一天至少有十个时辰人来人往,将萧念吵得心烦透顶。他为什么不回自己寝宫,非要赖在她床上呢,害得她累了只能趴在桌子上,做梦都躺在盘子里。 这会儿已经到了夜里,打发走一大波探病的人,房间里剩下萧念和高纬两个人。萧念托着腮,不住地打盹儿,上下眼睑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一样,费尽力气也睁不开。 床榻那边,忽然传来了高纬的声音,“阿念,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萧念在半睡半醒间听到这个问题,随口答道,“如果谁对我好,我便喜欢谁,那我就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话一出口,她蓦地捂住了嘴巴,睁大眼睛四下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才轻手轻脚地来到高纬床前。见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才放下心来。没事说什么梦话,会吓死人的。 传说,在人睡着说梦话的时候,不管问对方什么,对方都会据实回答。难得有个机会,不如试试看。 萧念在床边坐了下来,想了一会儿,问出第一个问题,“你的玉玺放在什么地方?” 他的口中模糊地吐出了两个字,“身上。” 随身带着这玩意儿干嘛,防身?论尺寸、硬度、手感,哪有板砖好使,骗人吧。萧念在他身上搜了一下,找出了一个方盒,打开一看,正是玉玺。传说果然是真的,若非如此,没有皇帝会轻易透露玉玺的所在。 将玉玺重新放回原处,萧念又问,“阿纬,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 回答毫不迟疑,“阿念。” “你是想得到她,还是真的喜欢她?” “可能二者兼有。” 萧念撇了撇嘴,就知道他的喜欢不单纯,如果肯有高长恭一半的真心,说不定她会她很快遏制了胡思乱想的念头,她不会移情别恋的。 睡梦中的高纬继续说道,“起初只是觉得她新鲜,后来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她,等得到了,发现心中的热情丝毫未减,我应该是喜欢她的。” “应该?喜不喜欢都不知道,真傻。”萧念困得眼睛睁不开了。自从高纬生病,她就一直没有休息好,难得有点空闲。她将被子向上推了一下,腾出一块地方躺了下去,还是床上舒服。又软又暖的感觉,让她很快睡着了。 一旁的高纬忽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移过去一些。看着她的睡容,高纬无奈地笑了笑。女人真是奇怪,清醒的时候告诉她的话、为她做的事,怎么都不信,偏偏对梦话笃信不疑。 “阿念,阿纬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轮到他来拷问了。 萧念眉毛弯了一下,嘴角浮出一丝浅笑,“猪。” 睡觉都不忘损人。高纬黑着脸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将被子蒙在头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又觉得不甘心,再次回过身,问萧念,“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忘记四哥?” 萧念被他垂下来的发丝戳得痒,挠了几下之后,胳膊顺手搭在了高纬的肩上,低声喃喃道,“四个五个六个” “你在数羊?” “数虱子。” 梦话都是真话,明显这是个谣传,说出这话的人,绝对理论没有联系实际。 高纬知道梦话不靠谱,还闲着没事问这些,纯属给自己找气生。他将萧念的胳膊放回被子里,仰面胡乱打量着。他的目光停落在床帏上,明黄色的布帘上绣满了龙凤,映得墙上泛着金光。 正看得出神,听到门外有人来报,皇宫内出现刺客,惊扰了数位嫔妃。 高纬隔着床帏问,“刺客抓到了没有?” “回皇上,搜捕的时候,刺客误闯入芳芷轩,被淑妃娘娘打了一掌,可惜被她跑掉了。” 话里的意思,就是没抓到。高纬立即起身更衣,走出隆基堂来,向禀报的太监道,“朕过去看看。” 太监在前头打着灯笼,绕过假山流水,来到芳芷轩门口。门外站了一排宫侍,手里拿着火把,将这不大的院子照得灯火通明。几位嫔妃神色慌张,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至今心有余悸。 高纬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封影的身影,便问,“封夫人怎么没在这里?” 众人暂未平复心情,一直没有留意缺了谁,经他一提醒,都发现少了个人。 高寒不以为然道,“还用说吗,出现在这里的嫔妃,哪个不是公主名门,封影以前是个宫女,没那么娇气。听到什么,也不会觉得害怕,自然就不出来了。” 她身后的宫女,拽了拽她的衣服,一个劲儿使眼色,让她别说了。 “难道我不说,她身份就能高了吗。卑贱就是卑贱,飞上枝头也是只野鸡。人呐,得认命。”高寒冷嘲热讽地说着,眉眼间那股高傲,几乎要冲破天去。 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宫女们更是退到主子身后,不敢站在前面,免得一会儿皇帝发怒,牵连自身。 高纬阴笑一声,“照高昭仪的意思,立她为夫人,是朕眼拙,不会识人了。”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高寒慌忙辩解,“臣妾没有针对皇上,是封影那个贱人,她勾引了皇上,跟皇上没关系。” “朕是那种容易被美色所迷惑的人?” 高寒意识到失言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臣妾不该多嘴多舌,请皇上恕罪。” “当着朕的面,就恶语相向,朕若不在宫里,岂不是要翻了天。前几日说过,要将后宫的规矩立起来,以后再有人敢犯,一定重罚。”等她连磕了十多个头,高纬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其他人,“那个刺客的事,谁跟朕详细说说。” 他没让高寒起来,她一直跪着。 周围人都不做声,就算锦素想不说话也不行,毕竟刺客身上那一掌是她打的。她走过来,回道,“皇上,那会儿天刚黑没多久,臣妾准备休息,看到窗外人影晃了一下,就追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匕首,可能是不知道臣妾会武功,见了臣妾举刀便刺,被臣妾当胸打中一掌,慌忙逃走了。” “刺客武功如何?” “非常差,或者说,不会武功。” 高纬又问其他嫔妃,有个胆大些的说,“回皇上,臣妾几人在御花园赏月,摆好桌椅茶具之后,聊了几句,就看到一个黑衣人从附近跑过去了。当时看到他手里有什么东西反光,想来,应该是拿着匕首。” “逃去了哪个方向?” 那妃子往揽蕙堂方向一指,恰好此时,那里的烛光跳了一下,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动。许是刺客的目标是封影腹中的皇子,来芳芷轩不过是虚晃一枪? 不好,封影可能有危险。高纬来不及多想,带着侍卫冲进了揽蕙堂。 桌上摆着一盏蜡烛,发出微弱的光。墙壁上除了一幅字画外,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封影伏在桌上,手旁放着针线和布料,似乎是给未出生的皇子做衣累了,小憩一会儿。她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起身行礼。 高纬知道她身子重,未曾怪罪,低下身子,轻声唤她名字,“影子,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人?” 封影仍旧一动不动,高纬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身子斜靠到一旁,露出来的脸颊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一团嫣红绽开在小腹上,一滴滴向下流着血。 高纬向跟进房间里来的太监喊道,“速传太医!”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愤怒和焦急。皇宫里层层守卫,竟然还有人随意进出,这怎能不让他震怒。 他小心将封影平放到床上,替她将身上的衣物整理好。 其他嫔妃陆续跟着进了房间,看到眼前的景象皆是一惊。封影向来低调,不曾跟人起过冲突,更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害她变成这个样子。 太医将闲杂人等请出房间,独自留下为封影检查医治伤口。半个多时辰之后,太医终于出来了,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向高纬禀道,“皇上,封夫人是被利器所伤,如果不是她身怀有孕,腹部隆起,一定会伤到要害。” “她没事,朕的皇子呢?”高纬追问。 “皇子吉人天相,不曾受到伤害。孕妇用药颇多忌讳,臣需要仔细斟酌才敢开方。” 高纬松了口气。他将封影的伤势交给太医处理,自己询问了四个宫门的守卫,没有可疑人员进出。照锦素的话来看,刺客不会武功,不可能用轻功闯入皇宫,这个人很有可能本来就是皇宫里的。 刺客所选的两个目标,是锦素和封影。锦素一旦受到伤害,突厥可汗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封影虽然家境普通,却怀有龙嗣。不管哪个,在后宫乃至齐国,都是举足轻重的人。如果刺杀成功,获利最大的是周国。但周国为何要派几乎不懂武功的人来呢,找个高手来刺杀高纬,不是更直截了当。 对齐国和高纬来说,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会不会对方趁着高纬出来的时间,也对萧念下手了。他当即往隆基堂赶,暗自希望刚才的想法仅仅是个假设。 进了隆基堂大门,高纬直奔卧房,看到萧念好好地躺在那里,这才安下心来。 到半夜了,有没解决的事情,等明天再办。高纬褪下衣衫,重新回到床上,钻进被子里。着凉没好,又跑出去吹夜风,他身上一阵阵发冷。 萧念睡得惺忪,感觉到身边的人不住打冷战,她想都没想,张开手臂抱住了对方,口中逸出一句不甚清晰的话,“不怕,阿念替你暖暖。” 贴心小袄。能这样被关心着,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高纬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可是,他的笑很快僵住了,因为对方话后跟了一个称呼,唤的人不是他。萧念说的是,“四殿下,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寒疾会治愈的。” 高纬不惜拿天下来讨她欢心,而换来的,却是一颗早已署了名的心。那名字深深烙在上面,遮不住、抹不掉,不定何时就会冒出来刺痛他。这样一个女人,要来到底有何用。 多日来前朝后宫积压的烦躁感,让他骨子里嗜血的冲动像潮水一样翻腾。好男儿志在天下,怎能为情所困。只要她一死,就没有人能威胁到他。届时,三山四海五湖六合八荒九州的一草一木一鱼一虾,甚至连一块石头,都会唯他命是从。高纬眼中多了一抹杀意,一手缓缓移向萧念的颈间,指腹触到了柔嫩的肌肤,拇指和食指锁住她的咽喉,一点点收紧。 萧念呼吸越来越急促,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好像在一个噩梦中挣扎。她与人争辩一般嚷道,“阿纬不是昏君,不准你这么说他!” 原来她也不是铁石心肠,多少融化了些。留着吧,给自己多个弱点,这样挑战起来才有点意思。顶不济,还能用来暖被窝呢。 高纬唇角一斜,笑容漾了出来,施力的手一松,顺势滑向她的颈后,将她往自己怀里挪了下。见萧念和衣而卧,高纬担心她睡得不舒服,替她解开脱掉,放到一旁的柜子上。她颈间的亵衣微微敞开,心口上的疤痕如往日般清晰。她身上还印着章,能被谁抢走,他真是多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 高烧不退 得知高纬在隆基堂歇了,阿秦自觉的没去喊萧念起床。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萧念睡到大天亮才醒来,而高纬因为着凉发起了高烧,一直昏睡着。 萧念爬起来之后,直奔桌上的茶壶,连灌了几口,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她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床上还躺着高纬,这是什么情况。她记得昨晚上在套高纬的梦话,后来发生什么就不记得了。 “别睡了,我有话问你。”萧念扯开床帏,推了他一下。 一束刺眼的阳光照在高纬脸上,他用手臂挡在眼前,微微睁开了眼睛。 萧念指了指两人,“这怎么回事儿?” 高纬装糊涂,“我昨晚睡得比你早,今儿个起得比你晚,你怎么来问我。” “我是问,我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皇帝和皇后同床共枕,你说会发生什么。”高纬眼睛往身上一瞥,故作惊慌地说,“我的衣服呢?难道你在我生病睡着的时候,趁人之危,占了我的便宜!”让她装傻,看谁装过谁。 萧念涨红了脸,恼道,“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是我吃亏,你居然倒打一耙。” “是我吃亏好不好。你想想,后宫那么大一片菜地,难道我缺你这片苦菜叶。” 占了便宜还卖乖,欺人太甚。“行,我以后不让你吃亏,见了你主动后撤十里地。”萧念从柜子上拿下衣服,利落的穿好,匆匆梳了下头,往门外走去。 开个玩笑就发火,太不经玩了。高纬急忙喊了一声阿念,想起身去追,怎料到高烧让他手脚不甚灵便,咚的一下倒了下来,脑门正撞在床头上。 萧念听到声音回头一望,立即折身返回,心疼地责备道,“就算你对不起我,也用不着撞墙自杀。”边说边扶起他,顺手摸了一下额头,烫得吓人,“你这脑袋什么构造,撞一下变得这么热,再撞一下会不会变回来。”她抱着高纬的头,准备再来一次,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你敢!” 病成这个熊样,好意思威胁人。萧念说着不敢,然后松开了手。高纬的脑袋再次与床头亲密接触,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声。 萧念一脸无辜地说,“对不起,手滑了。我这不算弑君吧。” 高纬骤然起身,将她按在身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你弑君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 干嘛用这种饿虎扑食的眼神看着她,看得人心里发毛。萧念忐忑地盯着他的动作,心里嘭嘭地敲着小鼓。 高纬低下头去,缓缓贴近她的脸颊,附在耳边,病怏怏地说,“赶紧让阿秦煎药去,我烧得受不了了。再不退烧,不等你弑,君先病崩了。” 他倒在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干涩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方才的精气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高家人的身体都这么差,一点儿风吹雨打就垮了,简直对不起八尺高的身躯。 萧念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爬起来一溜烟儿出了房间。将煎药的事交代给阿秦之后,她来到御花园随便走走。隔着老远,看见有个人跪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个,两人困得不住地点头。走近了一看,是高寒和她宫里的宫女。 “你们在干嘛?”萧念忍不住问。 宫女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昨夜高昭仪言语不敬,被皇上罚” 话未说完,便被高寒截了去,“谁要你个奴婢多嘴多舌!我就是喜欢跪在这里,别人管得着吗。” 萧念见她辛苦,好心帮她,“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从昨夜到现在,过去了六七个时辰,阿纬的气早该消了。再说,也没有主子跪着,奴婢站着的道理。” 高寒毫不领情,斜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他不让我平身,我怎么能起。” “说不定阿纬早已经忘了这件事,你起来吧,要是想责怪,就让他找我。” 听萧念愿意担责任,高寒马上站起身来,拍拍衣服的尘土,揉了膝盖半天,嘴巴仍是不饶人,“用不着你当好人。阿灿,咱们回宫去。”说罢扯了宫女,一瘸一拐地往揽蕙堂去了。 不用她当好人,你倒是继续跪啊。萧念望着她的背影,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现在她处于装傻状态,一定好好理论一番。 正生着气,阿秦出来寻她,似乎很着急的样子,萧念没来得及问什么事情,立马赶回隆基堂。 房间的桌子上摆着药碗,高纬坐在桌边,双颊因为高烧泛着绯红。他已经换好龙袍,脸面也收拾妥当,目光落在门口,等着萧念的出现。 萧念打趣道,“药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羞涩。” “快点过来,扶我回去躺着。” 让阿秦急匆匆把她喊来,就是为了当宫女使唤?萧念干笑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扶他。 高纬非常满意她的表现,坐回床上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上来。又想什么花招?萧念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高纬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一句“你一个八岁女娃娃,让我抱一下怎么了”,将萧念堵得哑口无言。 早上醒来的时候,萧念一时情急说出来的那些话,应该已经暴露她在装傻了。高纬明摆着故意不戳穿,借机欺负她,那别怪她心狠手辣。萧念的杀手锏就是挠痒痒,此时所坐的位置占有极大优势,不挠一下,怎么对得起高纬的“宠爱”。 挠了没几下,萧念发现自己被对方制住,手脚都动弹不得。 “我真不知道,你会这么调皮。我向来不舍得打骂孩子,该怎么惩罚你比较好呢。” 萧念不吃眼前亏,忙服了个软,“你是皇帝,大人大量,怎么会怪罪一个小女子。” 高纬更正道,“我现在的身份不是皇帝,是你的丈夫。” “好,你的丈夫,外面还有东西南北宫、揽蕙堂、芳芷轩、朝阳居等等好多菜地,你就放过眼前这片苦菜叶吧。” 高纬呆了下,不知道封影现在好些了没有。他马上起身,掸了一下衣服的皱褶,“我得去一趟揽蕙堂,看看封夫人的伤势。” 萧念惊讶地瞪大眼睛,封影受伤了,她怎么不知道。 “我跟你一起过去。”作为后宫之主,嫔妃出事了,她不能装作不知道。 揽蕙堂外面有一队侍卫守着,昨晚上,高纬担心刺客会去而复返,除了命人继续搜查之外,又加强了守卫,保护嫔妃们的安全。 穿过行礼的众人,高纬和萧念直奔封影休养的房间。宫女梨儿在屋里照顾着,此刻正拿着调羹,一点点喂封影吃东西。听到皇帝驾到的通禀声,封影用胳膊撑起身子,想要行礼问安,被萧念阻止了。萧念说,“伤势未愈,不必行大礼。” 高纬神色古怪地看着萧念,她把自己的话抢去说了,他该说点啥。 萧念问封影身子好些了吗,她微微点了下头,“回皇后娘娘,太医医术精湛,妾身体已无大碍,谢皇上皇后关心。”她顿了一下,迟疑道,“皇后娘娘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是不是也恢复了?” “多亏了皇上。”萧念斜了高纬一眼,都是他害得自己装不下去的。 封影眼睛里泛着崇拜的光,“没想到皇上竟然精通歧黄之术,妾钦佩之至。” 本想讽刺一下高纬,结果给他脸上贴了金,萧念不甘心地撅起嘴。 高纬不想耽误时间,开门见山地问封影,“朕除了探望你,还有一件事相问。那个刺客,你可曾看清他的长相?” 封影仔细回忆了一下,回答道,“他蒙着面,妾看不到他的容貌。不过,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看身形和身高,似乎是个女子。” 男子好找些,女子,简直是大海捞针。 “是什么样的香味?”萧念耐不住,不等高纬开口,自己抢先问了。 封影埋头苦思半天,脸色渐渐变了,额头上滴下大颗大颗的汗珠,表情仿佛极为痛苦。 梨儿惊呼一声,跪在地上,连叩了几个头。她指着封影身前染红的一片衣襟,磕磕巴巴地说,“皇上皇后,夫人的伤口裂了,奴婢斗胆,请两位暂时回避一下,让太医好好医治,等夫人的伤痊愈之后,再慢慢询问。” 高纬准奏,带着萧念走出房间。 外面春色芳菲,漫天梨花杏影中,宫侍们往来匆忙。 萧念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如果不尽快找出刺客,后宫更多的人会身处危险之中,包括自己。但这件事没头没尾,实在不知从何处下手。 高纬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别烦了。大不了,我派人将后宫内所有女眷全部查一遍,问清那段时间在做什么,不就有答案了。” “如果她们说假话呢,还是查不出来。” “只要是假话,就有漏洞。除非什么都不说,但不说更让人起疑。” 其实,萧念心里有个怀疑对象。她猜测,可能是李询的卧底,在用这种方式催促自己早下决定。她不知道这话要不要告诉高纬,怕一说出来,高纬又要莫名其妙地发脾气,闹得鸡飞狗跳。如果不说她不知道李询的卧底是谁,好像说不说没啥区别。安心等消息吧,早晚会出结果的。 萧念的注意力落在路边的花瓣堆中,风吹过的时候,花瓣没有飘起,下面一定有积水。坏点子出来了。她拉着高纬,指着花瓣堆说,“阿纬,你过去使劲踩两下。风一吹,花瓣飞舞,一定很好看。” 高纬犹豫了一下,“感觉那样子会很傻,一定要这样做吗?” “一定一定。”萧念催促他快去,幸灾乐祸地等着看高纬一脚下去,泥水飞溅,然后变成个泥人。 高纬被赶鸭子上架,走过去,按照萧念所说的,用力踩了一下。泥水带着花瓣向两侧溅起,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弧度,欢天喜地的落了下来,只是落下的方向跟预想有些偏差。 自从回到齐国,萧念就一直不顺利,尤其是现在。看着一尘不染的高纬,还有挂满泥浆的自己,她觉得,古人很多话都是对的,比如,坑人终坑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 引蛇出洞 皇宫里的搜查开始了,司正司的人每天都在门外走来走去,搅得众位嫔妃颇有怨言。 虽然以前也有人闹腾,总归同侍皇驾,算是一家人,今儿个生气,没准儿明儿又是好姐妹。司正司的人一来就板着个脸,公事公办的模样,像是带着个冷面具一样。 萧念有空闲的时候,常去揽蕙堂探望封影。封影虽是宫女出身,言谈举止却十分得体,让萧念好感顿生。有时候萧念趁着她心情好,问关于刺客身上的香味,她总是说记不起来,或者找别的借口推脱掉。兴许是她得罪不起这个人,就算知道是谁,也不敢直言相告。萧念不勉强她,另外找个话题聊几句。 到了夜晚,萧念告辞后离开这里,走在御花园的路上。被人监视的感觉又来了,她往四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在得知刺客的消息,萧念预感到那人可能会对自己下手,便故意孤身一人,不带其他侍从,以便引蛇出洞。如果没猜错,那个人应该出现了。 正值朔日,天色阴沉,无星无月,到处漆黑一片。远处有司正司的人在巡查,近处有侍卫守护,她怕什么。萧念摸了下藏在腰间的匕首,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 她忽然听到了新的动静,脚步落地的声音非常清晰,似乎在向这边走来。萧念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着方位,随时准备迎接这位不速之客。 对面的岔路口突然多出一个身影,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缓步走向萧念。灯笼的光有限,看不清对方的容貌,萧念屏住呼吸,盯着那人的动作。 终于面对面了。对方举起灯笼,两人的模样映在对方的眼睛里。 萧念惊讶地说,“阿秦,我不是让你照顾阿纬吗,怎么出来了?” 阿秦嘟起嘴,无奈道,“我也是跟皇上这么说的,可他非要让我出来找你,说你不在,他就不服药。” 万人之上的皇帝,没事任什么性,跟小孩子似的。萧念应了一声,“我们现在回去。” 阿秦点点头,走在前面打灯笼,萧念跟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阿秦走着走着,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吹得头发飘了起来,而路旁的树叶却一动不动。这风来得突兀,不像是好事。她提醒萧念小心,话说了半天,没有听到回应,转头去看,却发现身后只剩下浓黑的夜色,萧念的人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娘娘,你去哪里了?别吓我!”阿秦慌张地喊着她的名字,前后左右四处寻找。 御花园里这么黑,还有假山乱石湖水,地形十分复杂,找起来颇有难度。过了一会儿,阿秦决定不能一个人盲目找下去,得赶紧禀报高纬,免得耽误找人的时机。 高纬听说之后,端起桌上的汤药一饮而下,立即带人来到萧念失踪的地方。火把燃了几百根,将御花园照得亮如白昼。 半个时辰之后,侍卫从假山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一小块鹅黄色布头,经阿秦辨认,萧念今天穿的衣服就是这样花色。 难道是萧念故意留下的记号,带他们去某个地方?不管是标记或是陷阱,找她的唯一线索就是这块布头。高纬让人仔细查找,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留下。 侍卫们很快在河边发现了萧念的鞋子,以及几样发饰。 萧念可能在河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高纬就慌了,虽然不愿意相信,仍是让人下水打捞。 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在灌木丛后探了探头,随后消失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河里,没有人留意她。拐了几个弯,她轻轻叩响了一扇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见四下无人,她闪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根细小的蜡烛,昏黄的光仅能照亮一个人的脸庞。那人坐在灯影下,脸上挂着得意地笑。旁边的床上躺着萧念,她合着眼睛,如睡去一般。 宫女阿灿禀报道,“如昭仪娘娘所料,皇上以为皇后娘娘掉进河里,正在派人打捞。” 高寒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阿灿嘴角微微肿了起来,“她来路不明,身份不正,凭什么占着皇后的位子。你再喊一声皇后娘娘,看我不扇死你。”她不屑地望了一眼萧念,“这个迷惑皇上的狐媚子,我早就看不惯了。尤其是她仗着宠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今儿个,我非得跟她计较计较。” 阿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您也是知道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情,皇上怪罪下来,娘娘和奴婢都吃罪不起。” “她把皇上抓在手心里,连锦素那个悍妇都靠边站。要是继续干等着,我能有什么盼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果成了,再收拾其他人。就算是败了,我不信皇上真会为了一个女人,跟我父王起冲突。”高寒有恃无恐,一点不怕惹出是非。 她瞥了一眼萧念,从桌上端起一杯水,照着脸泼了上去。 萧念原本昏睡着,忽然感觉到冷水劈头浇下。她张开嘴巴,费力地呼吸着难得的空气。同时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了高寒的身上。 昏迷前的片刻记忆,重新在脑子闪过。当时阿秦在前面打灯笼,萧念跟得好好的,突然被人蒙住嘴巴,拖进了假山后面。接下来的事情,她记不得了。 她想将脸上的水迹抹掉,却发现手脚被捆住,丝毫动弹不得。这个高寒想要做什么? 高寒一遍遍抚摸萧念的脸颊,长长的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白痕,“你想不想知道现在在哪里。” “知道,在你的揽蕙堂。” “挺聪明的,一猜就中了。”高寒捏住她的下颌,恨恨道,“今天你栽到我的手里,就别想活着离开。我会想方设法,在最后的几个时辰里,给你留点深刻印象。” 聪明什么,高寒除了揽蕙堂以外,其他地方都不能肆无忌惮地做这事。萧念挣开她的手,平静道,“你想怎么做?” 高寒一个耳光扇过来,带着风声,啪的一下甩在萧念脸上,“这样你看合适吗?”啪的一下,第二个耳光扇过去,“皇后娘娘,你倒是说话呀,平时那股傲劲儿呢,有本事起来再往我脸上泼一回水。” “你怎么只记得我的错处,不记得我的好。就比如前些日子,你被阿纬罚跪,就是我放你回去的。” “我呸,用不着你当好人,我跟皇上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阿纬阿纬,叫得真是亲热。连皇上的名讳都敢直呼,果然是天生的贱种。”高寒转过身去,吩咐阿灿,“去找些银针来,听说十指连心,我倒要看看,这话是真是假。” 阿灿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去了。她是高寒宫里的宫女,不得不听命于人。 萧念一惊,被捆起的双手缓缓移向腰间,摸到匕首的刀柄,准备拔出来割断绳索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 既然被抓起来了,何不打探一下刺客是不是高寒。除了这件事以外,萧念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想知道,在遇到危险生死未卜时,高长恭会不会出现救她。虽然知道很傻,她仍想试试。 萧念说,“既然我在劫难逃,你能不能据实回答几个问题,就算是让我瞑目。” “那得看我高不高兴。” “要杀锦素和封影的刺客,是不是你?” 高寒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懒洋洋地回答道,“是我怎样,不是我又怎样。就算不是我,早晚也不放过她们的。” “你跟她们有何仇怨?” “这不是问了句废话吗,她们不死,我就只能排在她们后面。” 烛光一跳,阿灿自门外走了进来,她向高寒行礼,将一盒细长的银针举过头顶,递到高寒面前。高寒嘴角一撇,笑意盈盈,“别耽误时间了,让我好好服侍一下皇后娘娘。” 看着明晃晃的银针,萧念心里一阵发寒,一定会很疼。现在逃来得及,如果手伤了握不住匕首,就没办法离开这里,只能听天由命。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念头更重要,她用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银针一点点刺入指甲缝里,疼痛从指尖一直传到骨髓,感觉像是被剔筋一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萧念将唇咬得紧紧的,直到口中尝到了血的味道。她大笑起来,“你的手段不过如此,再来点更痛的让我试试。” 恐怕世上再没有比服下蚀子之汤后的十二个小时更痛的了,眼前这点小折磨算得了什么。 “这样你都能笑,一定是个妖精。”高寒将剩下的银针扫到地上,坐在一旁生着闷气。 阿灿战战兢兢地说,“娘娘,出出气就算了吧,真出点什么岔子,我们担待不起啊。” 高寒斥道,“有什么害怕的!等她一死,扔到河里装作溺毙。在水里泡上几天,等到发涨了,谁能看得出是怎么死的。” “奴婢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 萧念暗自好笑,“我这个要死的人都不害怕,你们害怕什么。” 高寒梗着脖子道,“胡说!一想到你死了,皇上就会来我的身边,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怕。” “你就这么想得宠?” “皇上的嫔妃,哪个不是这样想?” 萧念连连点头,“除了我以外,似乎都是。”她突然很想刺激一下高寒,故意说,“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告诉你一句真话吧。你不会得到皇上的宠爱,因为他的心一直在我身上,哪怕我死了也是一样。” “你哪来的自信!” 萧念用眼神示意她过来,“你解开我的衣领看看,自然就明白了。” 高寒哼了一声,“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不看?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被捆得结实,估计不会有什么诡计。高寒半信半疑地走过来,谨慎地解着萧念的衣带,衣襟垂下来,露出了心口上的疤痕。高寒手一抖,后退半步,“这是什么?” 萧念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绽出一个笑,“你看不到吗,这是个纬字,是阿纬亲手刺上去的。阿纬这个称呼,整个后宫除了我没人能喊。他爱的人只有我一个,你们在他眼里,不过是政治联姻和生孩子的工具。” 高寒的脸色越来越差,她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把匕首攥在手里,抵住了萧念的颈子。她气急败坏地说,“你是在找死。再敢多说一句,我立即送你上西天,看你还能炫耀给谁看。” “我是在找死。我想顺便提醒一下,如果我是你,绝不会留下外伤。用湿布蒙脸的办法最好,扔到河里更像是失足落水窒息而亡。” 高寒恼羞成怒,一耳光扇过来,“用不着你教!” 外面隐约传来高纬的声音,还有一大群侍卫,似乎在向这边靠近。高寒慌了,“一定是刚刚这个妖精说话的声音太大,将皇上引过来了。阿灿,快点动手,用湿布蒙住她的脸,等到断气了,赶紧扔到河里去。一刻都别耽搁,免得让皇上起疑。” “娘娘,奴婢胆子小,不敢做这事。”阿灿一个小宫女,早吓得哆嗦了。 “难道要我自己做?你以为我就不害怕。别磨蹭,早点做完,我们早点安心。”高寒扔下一句话,匆匆走出房间。她要提前准备好,万一高纬进门,需要如何应对。 阿灿看看高寒,再看看萧念,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皇上和昭仪娘娘都皇后娘娘,奴婢实在没有办法,您要是到了那边,千万别怪罪奴婢。” 萧念遇到危险,高长恭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会来。说不定此刻,她的四殿下正在帮助、保护百姓,或者已经不在了呢。她闭上眼睛,坦然一笑,“我明白你的苦衷,动手吧。” 凉薄的湿布蒙在面上,让她很快失去了意识,融进一片混沌的世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 转危为安 御花园的河里发出“噗通”一声响,阿灿望着顺水往下游去的一点鹅黄色,默默祷告,“皇后娘娘,皇上和昭仪娘娘两边都不好得罪,奴婢已经尽力了。” 念叨完之后,阿灿叩了两个头,匆匆逃离现场。 一直守在河边的高纬,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移向声音来源处。水面在火光的映射下,隐约露出半个人形。他不由分说,拨开众人,踏上一条船,向河中间划去。 身后的侍从焦急地喊着,“皇上,河里危险,让侍卫们去吧,您快些回来!” 高纬不理会他们,依旧执拗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距离目标越来越近,高纬仔细一看,在水中漂着的,果然是萧念。他唤她的名字,没有回应,伸手去拉,怎么都碰不到她的衣角。 情况紧急,容不得多想。他扔掉手里的槁,直接纵身跃入水中,几下来到萧念身边,揽住她往河岸去。虽然过去冬季多时,但水温仍旧冷得刺骨,刚游了没多远,四肢便被冻僵了似的,使不上力气。 太监惊呼,“皇上落水了,快些来人救驾!” 会水的侍卫们相继跳了下去,将高纬和萧念一道拖到岸上。 太医闻讯赶来,替高纬诊脉的时候,被他拉到萧念身旁,“先看皇后,快!” 在萧念手腕上搭了一会儿,太医禀告,“皇上,娘娘尚有一丝气息,如能及时渡气,应该可以转危为安。” “那就赶紧渡气!” “这,臣等多有不便,斗胆请皇上亲为。”太医在一旁将方法讲了一遍,教高纬怎么做。 高纬当即俯下身子,捏住萧念的鼻子,双唇紧贴在一起,向她传输生命之气。 太监将侍卫们疏散了,空旷的河边,只剩下高纬、萧念和太医三人。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萧念没有好转的迹象,依然气若游丝。高纬急得冒出一身冷汗,身体与浸透河水的龙袍黏在一起,十分难受。他解开衣服,脱下来随手一丢,继续刚才的施救。 太医劝道,“皇上,放弃吧。如果能救过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高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朕告诉你,皇后会好起来。若是再让朕听到这样晦气的话,立即拉出去斩首!” 这话将太医吓得退到一旁,不敢多言语。 高纬将萧念打横抱起,走向隆基堂。太医从地上捡起龙袍,小心跟在后面。 进了大门,阿秦迎了上来,看到高纬怀里的人,顿时将她吓得面如土色。才没多久的时间,萧念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见她身上湿着,阿秦翻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想要为她换上。 “朕来吧。”高纬接过衣服,赶着阿秦出去。 “皇上,这些事交给奴婢做吧,您先去其他房间休息下,一会儿就好。” 高纬指着门口,怒气冲冲道,“你听不懂朕的话是不是?非要朕下旨,才肯出去?” 皇帝正在气头上,还是别招惹他为妙。阿秦将衣服摆在桌上,退出房间。 高纬坐在床边,轻手轻脚替萧念擦拭着身上的水迹,换上干衣服。一把匕首掉了出来,跟刀鞘分开两处,刀刃上映着明晃晃的灯光。想不开的人,不可能带着匕首跳河,一定是有人将她投进河里的。但高纬现在脑子很乱,没有心情去查凶手,他只希望萧念能赶紧醒过来。 他握起萧念的手,眼圈有些泛红,“阿念,你是不是在跟我赌气?装傻没玩过瘾,现在开始装病吓唬我。好了,别闹了,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由着你。” 萧念躺在那里,肌肤白皙冰冷如雪,如同冰雕一般。 “你是不是不喜欢住在宫里?等你醒来,我陪你搬到宫外住,在房子周围种花养鱼,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再也不用跟那些嫔妃斗气。”高纬从怀中取出一支金簪,塞进她手里,“你要是觉得不解气,簪子在这里,匕首在地上,我让你再扎几下。” 金簪从萧念手中滑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高纬的目光落在她的双手上,十根修长如笋的手指又红又肿,每个指甲缝里都残留着血迹。这个人太歹毒了,怎么狠得下心去伤害她,要让他知道是谁,一定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高纬披上衣服,传太医进来,替萧念看过手指,上药包扎。 太医为高纬也把了脉,上次着凉尚未痊愈,这回又跳进水里救人,穿了半天湿衣服,烧重新反上来了。 高纬赶着阿秦去跟太医院煎药,重新坐到萧念的身边,替她盖好被子。一个人身上滚烫,一个人身上渐凉,不经意间的碰触,让他感觉到两人的体温相差越来越大,越发担忧起来。 “阿念,你是我的,我命令你赶快醒过来,听到没有!”高纬晃着她的肩膀,声音嘶哑地吼着。 端着汤药走进房间的阿秦,连忙将托盘放到桌上,上前制止道,“皇上,娘娘身子弱,经不得这么用力。药已经煎好了,您先用吧。” 高纬问,“阿念的药呢?” “在太医院的炉灶上,过会儿才能来。” 高纬抬手将桌上的东西扫翻在地,“朕不用服药,阿念醒来,朕自然会跟着好。你现在出去,除了送阿念的药以外,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朕和皇后。” “是,皇上。”阿秦将地上破碎的碗片捡到托盘内,匆匆清理出去。 房间里的烛火越发微弱,如同萧念的生命力一般,渐渐流逝。高纬四下里翻着,从抽屉找出几十根蜡烛,一口气全点着了,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 高纬来到萧念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阿念不怕,一切有我。我是皇帝、是上天的儿子,就算是阎王也要让我三分,他不敢从我面前将你带走。只要我一刻不离的守着你,你就会好好的。以前你替我暖,现在我替你暖,就算你把我当成四哥也无所谓。” 蜡烛一寸一寸向下燃烧,高纬当真不寝不食,守了她一宿。 当最后一寸蜡烛燃尽的时候,天色亮了起来。阿秦敲了下门,端着早膳进来,问要不要用一些。高纬抬起头,目光呆滞,下巴冒出了胡茬,满脸的憔悴,“阿念的药呢?” “太医说,娘娘现在喝不喝都太医说,等娘娘醒了再喝。”阿秦将早膳摆到桌上,“皇上,您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了,有早朝等着。” “拿走。” “皇上,龙体重要。” 高纬瞪着眼睛,龙颜大怒,“朕说拿走!这天下,是朕为阿念夺来的,她若是不醒,朕还早什么朝。你马上去太医局,让太医无论如何都要开个方子,煎好了送来。皇后若有一点闪失,朕要他全家的命!” 阿念应诺,即刻将早膳撤了下去。下次再进门的时候,果然端了一碗汤药。 “朕来。”高纬在萧念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然后接过药碗,舀一匙汤药,小心吹凉,捏开她的嘴巴,一点点倒了进去。等到他去舀第二匙的时候,汤药从萧念的嘴角流了出来。 高纬哽了一下,强笑着说,“以前我喝药的时候,你喜欢抢走一碗加糖的。这次一定是太苦了,才会不肯下咽,稍等下,加好糖就来。” 阿秦沾了下眼角,取来了糖罐,放到高纬面前。 连挖了两大勺放进去,搅匀之后,高纬尝了下,确定不苦了才重新喂给她。汤药毫无意外再次溢了出来,他抽了下鼻子,“没关系,你觉得苦,就再加糖。” 高纬一勺一勺的往里加,里面的糖粉已经无法溶入水中,在碗底积了厚厚一层。阿秦泪流满面,她忍不住跪下叩头,“皇上,娘娘出事,奴婢很难过,恨不得自己去替她。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别再折磨自己,这样于事无补。” “谁说于事无补!阿念很好。她现在不过是任性,跟我赌气罢了。等她气消了,什么事都没了。” 吼完这一句,房间里安静了,阿秦也沉默下来,凝望着床上的两个人。只有高纬还在执着的给萧念喂药,虽然明知道是徒劳。 萧念绑着纱布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阿秦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忙揉了揉眼睛,重新看过去,萧念的睫毛也颤了一下。阿秦惊喜道,“皇上,娘娘醒了,她的手指和睫毛刚刚动了。” 萧念连咳了几声,将口中的汤药都吐了出来,她无力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说话的声音极小,身体明显十分虚弱,“阿纬,你不会照顾人,就让阿秦来。这样笨手笨脚的,就算我没死,也要被你呛死了。” 高纬喜极而泣,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他匆忙拭去,笑着道,“只要你没事,我以后慢慢学。” “先帮忙把我身上的汤药清理一下,满身是糖水,一会儿我会被蚂蚁搬走的。” 阿秦被萧念逗得破涕为笑,胡乱用袖子抹了抹,从外面找来了水盆和帕子。这次高纬仍然要亲自来,小心地替她清洗被汤药沾湿的地方。 萧念费力地说,“阿纬,你总是想方设法占我便宜,小心以后我会报仇。” “快点好起来,我等你报仇。” 萧念缓缓移动了一下视线,看清了四下的环境,“这里是隆基堂,不知道是谁救了我,将我带到这里。” 高纬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很快继续下去。 阿秦据实回答,“娘娘,是皇上。他为了你,不顾身体跳进河里,将你救了上来。因为担心你,直到现在都没有休息,也没吃东西。你试试他的身体就知道了,正发着高烧呢。” 萧念眼中多了一抹失落,口中连连低语,“不是他,呵呵,怎么可能是他。” 阿秦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她偷偷看了下高纬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这才略微安心一些。在高纬面前,一回回提起别的男人,能容忍这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萧念垂下眼帘,看到自己的手,抬头注视着高纬,问他,“阿纬,如果以后我的手不能弹琵琶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我只嫌弃你不能接受我。”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了,我不能再无动于衷下去。阿纬,我想通了,我愿意试着接受你,但是,请原谅我无法马上忘记他。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爱上你。”萧念说完这些话,心痛得快要昏过去。忘记四殿下,在她看来是比天还大的事情,但高长恭的生命被百姓占满,妻子可有可无,而对高纬来说,萧念是最重要的,就算是整个天下,也抵不过她一个人的分量。 高纬被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地反复问着,“阿念,我是不是在做梦,还是发烧烧出了幻觉?” 萧念脸上挂着一个淡淡的笑,“是真的,这次我应该不会反悔了。” 高纬兴奋得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躺下去,反复折腾了半天,才下了最后决定,“一定要庆祝一下,不对,现在阿念一定饿了。阿秦,快让司膳司送些吃的来。”他马上喊她回来,“你留下照顾阿念吧。朕亲自去司膳司看看,选些容易消化又有营养的东西。” 他下了床,飞快地套上靴子,直奔向门外。 阿秦等到高纬走出了房间,担忧地问,“娘娘,你要放弃四殿下吗?你们那么喜欢对方,就这样分开,连阿秦都觉得可惜。” “我这样做,就是为了四殿下好。或许你现在不明白,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我的用意。”萧念倏地收起了笑,仿佛卸掉伪装一般,“阿秦,说实话,我心里很难受,还是放不下他。” 阿秦将手轻轻覆在萧念的手背上,诚恳道,“我能体会到娘娘心里的苦,我也会替娘娘分担。” 高纬出了房间,正要踏出隆基堂的时候,有个人突然跪下来,喊了一声见过皇上。他停住脚步,往身后一看,正对上刘辛的一双眸子。她回来了,一定带来了高长恭的消息! 听完刘辛的禀报,高纬皱起了眉头,“你将四哥带到了邺城?” 刘辛回答,“是。” 高纬深吸了口气,萧念刚刚决定要接受他,现在高长恭突然冒出来,事情不就搞砸了吗,这事该怎么处理。他想了想,在刘辛耳边一阵低语,吩咐完之后,确认道,“你能不能明白朕的意思?” 刘辛点头领命,“臣明白。” “好,去办吧。注意时间,别搞出差错。” “臣办事,皇上尽管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 子规啼血 司膳司送来几样吃食,阿秦端进房里,放在桌上以后马上退了出去。 高纬舀起一匙,送到萧念嘴边,“阿念,张嘴。” 萧念苦着脸说,“阿纬,我对你信心不大,能换阿秦来吗?” “不能。” 看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萧念只得听话的将那一匙吞了下去。幸好司膳司的厨艺值得信赖,高纬再生疏的动作,都不影响羹汤的美味。 一阵花香飘进房间里,带着泥土的芬芳。这个时候,御花园里应该已经姹紫嫣红了。 萧念一边吃着,一边向窗外望去。阳光照在一层薄薄的布帘上,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偶尔有几只小鸟的影子落在上面,扑棱扑棱好不热闹。 “你听,外面有杜鹃鸟啼的声音。杜鹃鸟也叫子规。阿纬,你听过子规啼血的故事吗?”萧念看着布帘上的影子,出神地说,“战国时期,蜀王杜宇遇到一个名叫鳖灵的人。鳖灵能力出众,不但治水成功,也献出了不少治国良策。杜宇效仿尧舜,将皇位禅让给鳖灵后归隐山林。没过多久,杜宇得到消息,鳖灵辜负所托,不但让国家混乱不堪,还强占了他的妻女。他想去劝鳖灵,但想尽办法都进不了城门,最后郁郁而终。杜宇死后,化作一只杜鹃鸟,望着日渐衰败的国家和不得相见的妻女,夜夜悲啼,直到口吐鲜血。那血落在地上,开出大朵大朵的红花。” 高纬的身体僵了一下,将手里的调羹放回桌上,问道,“你是想说,四哥是杜宇,我强占了他的妻子?” “突然想到这个故事,我不是想借此指代什么。” “我告诉你,我是高纬,不是鳖灵。即使如他一般强占了你,但我绝不会辜负天下,定将大齐打理得井井有条。”高纬骤然起身,跨到萧念的身旁,双臂撑在她头两侧,目光径直注视着她,“阿念,再告诉我一遍,你愿意接受我。” 萧念苦笑一声,一字字缓缓道,“我愿意接受你,陪在你身边,做你的妻子。” 高纬将她的身体扶正,低下头去,含住了她的唇。熟悉的气息从唇齿间散开,在一呼一吸间弥漫到心肺。 门外一声轻响,接下来是几不可闻的说话声。 刘辛避过侍卫和宫女,带着高长恭来到隆基堂,将萧念所在的房间指给他。高长恭正要推门进入,却从门缝中看到床上拥在一起的两人。他心口一痛,闷咳了一声,一点殷红从唇角流下。 感觉到不对劲儿,刘辛探过头去,目光从门缝中一瞥,立即收了回来。她从袖中取出手帕,替高长恭拭去嘴角的血迹,“四殿下,奴婢不知道会这样。要不,奴婢先带您去其他房间稍坐,等会儿再跟娘娘见面?” 过了良久,心情平复些了,高长恭才问,“是不是皇上故意让你在这个时间带我来此处,好让我对阿念彻底死心?” “皇上不知道这件事,我是背着他做的。” “不用辩解,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我十分清楚。”高长恭黯然道,“天下能护阿念周全的,只有皇上。当初是我先离开她的,就算他两个在一起了,我也不会怨些什么。从我将金簪不慎丢失的那一刻起,就把阿念也丢了。” “四殿下,你的意思是?” 高长恭风轻云淡地一笑,“如果皇上是认真的,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告诉我,不管是玩物、天下、至爱,我都会让出来。” 刘辛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四殿下,一会儿,奴婢想办法将皇上骗走,您趁机进去跟娘娘见上一面,就算是道个别也好。” “相见容易别时难,不如不见。等我离开以后,你告诉阿念,说我死了。这样,她就会好好留在皇上身边。”高长恭从腰间取出一块小木牌,递给刘辛,“这是阿秦的传家宝,一直没来得及还给她。你将这个木牌交给阿念,她会相信你的话。” 刘辛接过木牌,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花纹和字迹,跟萧念当时向她描述的一模一样。 “如果有天遇到难事,就带着这块木牌来齐州,不管情况多糟糕,我都有办法救她。”高长恭回过身后,不放心地补充道,“让皇上好好待阿念,若是有丝毫相负,我定会回来将她带走。” 高长恭掩住口,咳了几声,走到隆基堂门口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扶着柱子才没有摔倒。他就这样离开了?刘辛看着白衣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愣了半天,才重咳了一声,给高纬发讯号。 房间里,高纬坐起身来,手背蹭了一下唇,赫然多了一道鲜红的血迹。他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愠色,“你咬我。” “不要以为我现在身体虚弱,没有力气挣扎,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你说接受我的话,全是骗人的。” 萧念的语气弱了下来,“我早就是你的了,何必急在一时,你答应过我,要给我时间的。” 高纬按了下发烫的额头,从床上迈了下来,看到一旁放着水盆,端起来劈头浇在身上。他将水盆扔了出去,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迹,粗重地呼吸着,“我可能发烧烧迷糊了,我出去清醒一下。” 出了房门,高纬反身将门掩好,走了没几步,看到刘辛正在一个角落里候着。他走过去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辛将经过一说,随后拿出了小木牌,还有沾了高长恭咯血的手帕。 “朕想要什么,自己会去争去抢,用不着他让。”高纬迈开步子,往隆基堂外走去,“东西你先收着,等皇后身体恢复些了,你再交给她。” “皇上,您身上湿着,出去病情会加重的。” 高纬步子一顿,回头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朕就是想让病情加重,这样皇后才会内疚。很多时候,女人是分不清内疚、感动和情爱的。” 刘辛闻言周身一震,看着手中攥紧的手帕和木牌,开始自己考虑对宇文达的感情。或许,那并不是情爱,而是看到他对笘娘的好,一厢情愿地被感动了。 高纬去了御花园,单薄的衣衫被冷风一吹,重新发起高烧。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用力去看,不多时竟连成了一片光影。周围的宫人看到他身体晃了晃,连忙扶着回了寝宫,马上传了太医请脉。 阿秦在御花园晃悠了半天,等到高纬从大殿里出来了,才往回去。到了大殿门口,她留意到一旁的柱子上多了一个凹陷的掌印,跟自己的手比量了一下,要大上半寸,十有八九是个武功高强的男子所留。记得高纬初次临幸萧念的那回,柱子上面也有这样一个掌印,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进了卧房,阿秦收拾完房间之后,将这件奇事告诉了萧念。 萧念想到的第一个人是高长恭,但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了。如果是他,当时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应该挺身而出了,怎么可能宁愿让她陷入危险,也不相见,只留下一个掌印证明来过。她跟阿秦说,找人修补起来,不要让第三人知道此事。 说了没几句话,她们听到房间外面有声响,阿秦立即推开房门,向外看了看。 揽蕙堂的宫女梨儿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一个银碗。看到阿秦出来,她将碗递了过去,“封夫人听说皇后娘娘病了,特别嘱咐奴婢,在煎参汤的时候多做一份,送到隆基堂来,希望娘娘用了能早日恢复身体。夫人还说,让奴婢不要多言,放下东西马上离开,不要惊扰娘娘,以免有拉党结派之嫌。可惜奴婢毛手毛脚,没有做好夫人吩咐的事。” 阿秦接过来,笑回道,“奴婢替皇后娘娘谢过封夫人,等她痊愈之后,必会登门道谢。” 两人客套了一番,阿秦让其他宫女送梨儿回去,然后将参汤端进了房间。她瞅了半天,对萧念说,“娘娘,你说参汤里面会不会有毒?” 萧念扑哧一声笑了,“你不要草木皆兵了。阿纬的皇子皇女,都随着上次亡国之战不在了。封影肚子里怀着孩子,平安生下来以后,不管是男是女,都会母凭子贵。单这一条,足以让她在后宫占据一席之地。又何必用这些法子,故意找不自在。” “我是担心你嘛。”阿秦拿起调羹,送到萧念面前,“既然没毒,娘娘就喝了吧。” 萧念摇了摇头,“刚刚吃过东西了,现在不饿。” “这东西留的时间长了不好,我替你喝了吧。”两人名为主仆,实际上情同姐妹,时常在一个碗里吃饭。阿秦毫不客气地端起来,一通牛饮之后,吧砸了一下嘴,甜甜的,味道挺不错。 过了一会儿,阿秦觉得鼻子痒痒的,轻轻揉了一下。当看到手上通红一片的时候,吓得她嗷的一声惨叫,“娘娘,你竟然骗阿秦,还说没毒呢,鼻子都血流成河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喝那么多,太医救起来也容易些。可怜我阿秦,平时没捞着享福就罢了,末了竟然英年早逝,好命苦啊。” “盛汤的是银碗,有毒早就发黑了,你是不是吃了别的什么东西?” 阿秦想了想,回答,“娘娘,前些日子,淑妃送来的萝卜干和蘑菇干,被我炖着吃了,会不会是她送的东西有毒?” 锦素好像没送过萝卜干和蘑菇干,该不会 萧念恨铁不成钢道,“臭丫头,在萧府和皇宫的日子不短了,到现在还一样药材不识,是要气死我吗。那是人参和灵芝,活该你流鼻血,没七窍流血就不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 碧纱映月 在太医的治疗下,没过多久,萧念的身体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手指虽然有些不灵便,握大点的东西是没什么问题。这几日里,一直没见高纬影子,萧念也懒得问,他不来更好,一来又要劳神周旋。 人没过来,东西赐了一大堆。什么玛瑙珍珠镯子链子的,摆了一桌子。萧念让阿秦把喜欢的挑走,剩下的分给其他宫女。阿秦挨个盒子打开翻看,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砚台,端详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块石头挺好看的,可惜长了一脸雀斑。” 她的话吸引了萧念的注意力,“给我看看。” 阿秦哦了一声,将砚台递了过去。 拿到手一看,上面布满了金色的小点,萧念笑着说,“这不是斑,也不是瑕,是钉金沁,鉴别和田玉籽料指着它呢。”她留意到砚台中间刻着宜子孙三个字,有了新打算,“阿秦,这块砚台我留下了,你若是觉得不开心,就多拿点别的补偿一下自己。” 阿秦豪气道,“娘娘喜欢就留下吧,反正砚台在阿秦这里,只能用来砸核桃。” “我不是自己想要,是想给封影。这么多天,她每日里派人来送参汤,我总得回点什么礼才说的过去。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她那儿吧,等回来,你再慢慢挑中意的。”说走就走,萧念将砚台放回盒子,抱在怀里,拉起阿秦往隆基堂外走去。 揽蕙堂位置偏僻,两人走了半天才到。也正因如此,很少有人打扰,分外清幽,颇合封影那恬静的性子。 推开房门进去,封影正伏案读书,听到有人来了,忙站起身迎接。简单行了个礼,她道,“皇后娘娘身体尚未痊愈,若是有事要见封影,派个人来传我过去便罢,怎敢劳娘娘亲自跑一趟。” “你的身体也伤着,反倒是我来去更方便些。这些日子,如果没有封夫人的参汤,我哪能恢复得这样快,这份情我一直记着。今儿个发现一样好玩物,便拿过来送给夫人,希望不要嫌弃。”萧念向站在身后的阿秦说,“阿秦,快把东西拿出来。” 等了一会儿,阿秦一直没动弹。萧念忍不住回头去催,看见她正对着一幅匾额发呆,上面写着“碧纱映月”四个字,跟窗外的一帘竹林相映成趣。萧念问,“不知这字是哪位大家所书?” 封影回道,“是在下的拙笔,信手涂鸦之作,让娘娘见笑了。” 萧念多看了几眼,那笔法苍劲有力,若不是其中夹杂一丝娟秀,定会以为是个男子所书。她忍不住赞叹,“字好,寓意也好。” 阿秦突然开口说,“娘娘,这字里有什么寓意。” “多读几遍,慢慢揣摩。现在,先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别藏着掖着了。” 阿秦将怀里的盒子放到桌上,接着又去看那幅字。 这丫头跟主子一样,没点规矩,幸好没捅过什么大娄子,随她去吧。萧念无奈地摇摇头,将盒盖打开,推到了封影面前。 封影说什么都不肯收,“送些参汤,不过举手之劳,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这砚台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想必娘娘一定视为珍宝,封影怎好夺人所爱。” 萧念将双手摆在面前,晃了几下,“你瞧这十根萝卜,别说写字,连握笔都困难。留着这砚台,除了落灰,再没什么用处。倒不如送你,配上夫人的一手好字,才算得上物尽其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以后常来常往,在后宫做个伴。” “既然娘娘将话说到这里,再推辞,就显得虚伪了。只是封影身无寸功,实在受之有愧。” “别客套了,你收下,我才开心。” 将梨儿唤进房中,让她将砚台收好。封影看着萧念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娘娘伤得这样重,不知是谁所为?” “这个,跟伤夫人的,似乎是同一个人。”萧念没有直接说出名字。 一旦公开,高纬很有可能龙颜大怒,一气之下将高寒杀了泄愤。高句丽刚刚降了大齐没多久,和亲的公主就被处死,以后谁还愿意归降。萧念跟高长恭在一起的时间里,学到了两样东西,除了顾全大局就是仁爱。如果能用和平解决的问题,非要搞到流血牺牲,那这个祸首,就是天下的罪人。 封影和正要离去的梨儿俱是一惊,片刻后神色如常,“娘娘,那人当真承认了?” “倒是没有直接承认,但她也没有否认。” “娘娘怎不告诉皇上?也好早早惩治于她。” 看她的反应,萧念心中明白了几分。封影并不像起先说的那样,不知道为祸之人,恐怕就是因为知道,才不肯说出来。毕竟对方的身份特殊,不是一个小小的臣女所能得罪的。萧念笑了笑,“不怨她心狠,是我心甘情愿中招的。这次给阿纬个面子,让她一回,再有下次,我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封影道,“皇上对娘娘好得让人羡慕,连名讳都可以直呼。” “最是薄情帝王心,没准儿过几天,这个称呼就换别人喊了。趁着现在还属于我,多喊几声过过瘾。”萧念和封影皆是会心一笑。 盯着匾额半天的阿秦,突然开窍一般,惊喜地来到萧念面前,“娘娘,我明白这幅字的寓意了。” “哦?说说看。若是说得好,我替你向封夫人讨一幅字,你拿回去慢慢参详。” “这幅字里暗藏着封夫人的仇人。”阿秦指着字,满脸得意,“碧纱映月,反过来读,就是月映纱碧。文人墨客最喜谐音,这个月映如果不是封夫人的仇人,为何被骂,甚至挂在墙上,每日三省不忘其名。” 看了半天,阿秦就得出这样一个结果。 房内鸦雀无声,众人尽数惊呆。 封影打着圆场,“此解闻所未闻,阿秦很是幽默。” “夫人不必替她找台阶下。”萧念笑着向阿秦道,“这四字出自一副古联,‘碧纱映月烹新茗,红袖添香读异书。’女子在生人面前不能直接露面,通常在大厅中间以一道碧纱隔开。月亮出来,映在碧纱上面,诗情画意,怎么被你扭曲成那个样子。看来,我不用替你讨字了,讨来了也会被你糟蹋。” 阿秦嘟着嘴巴,站在一旁捏手指,“娘娘早点告诉阿秦不就完了,非得让我自己琢磨,想出来的答案不对,又被你取笑。” “我哪里敢取笑你呀,不定什么时候又给我捅娄子。”萧念笑着站起身来,主动向封影告辞,“夫人重伤初愈,容易疲劳,我和阿秦先回去了,等以后再来看夫人。” 封影站在竹林下,目送她们走远。 一阵晓风拂过,竹声飒飒,带着几丝寒意。 阿秦加快了脚步,走到萧念前面,“娘娘,连封夫人都送礼物了,淑妃和昭仪那边,是不是也要送点东西过去?” “别跟我提高寒!” “我好心提醒你,这么凶做什么。” 萧念掩饰道,“我是心情不好,不关你的事。” “娘娘刚刚在封夫人那里好好的,怎么突然心情就变差了。” “这是因为,我,我生病没好利索,不想讨论那些事。”萧念不想跟她多说下去,转过身背对着她,换了个方向走去。 阿秦重新追过去,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回答,她就猜,猜来猜去,总算是想到了原因,“娘娘,难道你这次受伤,就是昭仪使的坏?” “不管是谁,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得饶人处且饶人,萧念只想当做从没发生过,也希望对方能够明白她的苦心,能够及时收手,别再做伤害他人的事。 “这件事不可能轻易过去,皇上会问。” 既然早晚躲不过,不如主动过去。萧念问阿秦,高纬最近怎么没去隆基堂。 阿秦据实回道,“我听说,好像是烧得更厉害了,怕传染娘娘,就没过来。” 好像十多天了,他这个着凉,怎么还没好。萧念心里暗自嘀咕,该不是得了什么其他疾病,一直瞒着她。她把给各宫送礼物的事,让阿秦看着办,自己孤身前往便殿。 走到芳芷轩房后时,听到推开门的声音,锦素跟高寒依次出来,从表情上看,两人交谈十分融洽。萧念躲在墙后,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按理说,锦素跟高寒闹过矛盾,就算脾气变好了些,也不应该跟高寒混在一起。难道说,锦素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回想了一下,锦素似乎是从得到凤印之后,才开始不骂人的。锦素会不会有争后宫之主的打算,所以欲扬先抑,隐藏实力,然后一击而中。 如果她想要皇后的位置,为什么不直说呢,萧念从来就不在意身份地位,给她没什么大不了。但像现在似的,跟高寒勾结,让人着实心中不快。 萧念转念一想,自己跟封影走的很近,也没谋划什么,兴许她们俩人单纯是谈得来,自己是越来越多疑了。 等到锦素和高寒各自回宫,萧念从墙后走了出来。现在,赶紧去看看高纬到底咋回事,这才是顶要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 被邀赴宴 说起来,萧念主动来便殿的次数寥寥可数。齐国未亡时,高纬天天黏在隆基堂里;齐国重建之后,高纬爱去哪里去哪里,她一点都不关心。 门外的太监看到萧念,主动向高纬通禀,不多时,回到殿门口,请她进去。 萧念头一回仔细打量,便殿从外向内,几乎都被金色包裹,甚至连挂着的帘子,也都是一般颜色,闪着耀眼的光。她不禁感叹一声,好黄。 此时,高纬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奏折,眼睛一直盯在上面。 萧念来到他面前,身体挡住了太阳的光线,影子落在奏折上。案上摆着一碗汤药,试了一下,早已没了热气,“我去热热,一会儿给你送来。” “我大男人一个,没那么娇贵,不用热。”高纬端起那碗汤药一口饮下,放下空碗后,拉起萧念的手,让她坐在身旁,陪自己看奏折。 萧念轻推了一下,想要站起身来,“自古后宫不予干政,这些国家大事,我还是避开比较好。” “对你、我来说,国事就是家事,你连家事都不要管了?” “你是想让我也说‘家事亲切,不觉遂然’,然后借此判我一个谋逆之罪?” 高纬脸色一变,极为不悦,“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不提四哥么。” 萧念歉意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冒出这句话来。阿纬,我不是故意的,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提他。” 他将萧念打量一番,“身体恢复了吗?”见她点了点头,高纬又问,“怎么突然来这里,是想我了?” “是的,我想你了,也想知道你的烧退了没有。” “你终于舍得关心一下我了,我有点受宠若惊。”高纬大笑起来,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不用担心我,有太医,这些小问题很快会解决。现在谈谈你,告诉我,上次是谁对你下手,我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高纬果然问了,如果告诉他,高句丽和齐国的梁子就算结下了,以后尸横遍野万骨枯,都不能挽回说出这一个名字的后果。 萧念不愿再陷百姓于战乱,她垂下眼帘道,“我没有看到她的容貌。” “影子也说不出伤害她的人是什么样子,十有八九是一人所为。李询,你说,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李询是武将,按理说不会去伤害一个后宫不算得宠的嫔妃,这对他没有帮助不说,还会落人口实,影响声名。萧念说,“他跟我和封夫人没什么恩怨,不会下这么重的手,更何况,封夫人也说过,那是个女人。阿纬,这是个意外,不值得在上面费心思。” “你想这么算了?” 萧念嗯了一声。 “这是挑衅,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咽不下。有人不服,就打到服为止。”高纬越说越激动,握住萧念的肩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阿念,到时候天下无人敢对你不敬,你开不开心?” 得到天下有什么用,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人心。萧念不想泼他冷水,微微地笑了起来,“阿念很开心。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赶快退下烧去。”她指着一旁的软榻道,“来这边躺下,我替你揉揉额头,能舒服一点。” 高纬依言躺卧,枕在萧念的腿上,这个位置,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的脸。 萧念轻轻替他揉按着,虽然手指仍不灵便,揉揉捏捏是够用的。以前从未这样做过,此时做起来却十分自然,好像本就该如此这般。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当做亲人了。 所谓亲情,就是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在心里的位置永远不会改变,犯过天大的错误也会被原谅,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对方和自己拴在一起,线的每一丝颤动,都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喜怒哀乐。 门外有个太监晃了很久,一直不敢进门,怕打扰了皇上和皇后的独处,最后是萧念先发现他的。把他招进来,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太监恭敬地回禀,“皇上,娘娘,刚刚淑妃娘娘派人来传话,她听说皇后和封夫人身体康复了,想到晚上在显庆殿举办筵席,为两位庆祝。” 刚才看到锦素和高寒凑到一起,就感觉到不对劲,预感果然没错,说不准儿俩人商议出什么勾当来。 高纬看到萧念的脸色变了变,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便说,“你是皇后,除了我,不用将就任何人,不想去就推掉,改日心情好了,再补办一个。” “难得淑妃如此费心,怎好扫她的兴。”萧念接下来又问太监,锦素还请了谁赴宴。 太监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各宫娘娘自然不能少,其他只要有封号的嫔妃,也都派人去请了。 高纬说,“怎么不请朕呢。” “淑妃娘娘说,皇上身份尊贵,不能让下人来请。等事情定下来以后,她会亲自过来。” 锦素想得倒是挺周全,萧念道,“你回去禀报淑妃,我一定按时到场。” 太监领命,出了便殿。 萧念继续给高纬揉着额头,身前的青丝垂落下来,荡在他额前。他百无聊赖地伸手握住,在手指上缠了几个圈,随后松开,青丝缠绕在一起,难解难分。萧念停住了动作,“阿纬,你感觉怎样?如果好些了,就继续忙政事吧。晚上有宫筵,我回去准备一下。” “去吧,好好打扮打扮,别再穿那么素净的衣服,要有点皇后的样子。”高纬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重新坐回案前,埋头翻阅着堆积成山的奏折。 萧念不想打扰他,没有告辞,便退出殿来。 皇宫里面人流如织,没有几张熟面孔。以前萧念想着快些离开这里,没有往心里记,既然现在决定长留此处了,往后得多费点神,看着顺眼的嫔妃,多交几个朋友,宫中长夜漫漫,总归不会那么孤单。 路过的宫女太监,给萧念行礼,擦肩而过。皇宫里的规矩太多了,光不住的点头平身都够累人,像是鸡啄米一般。等到了隆基堂,萧念的脖子酸得跟刚泡过陈醋似的。 一迈进自己房间,萧念立即躺到了床上,平伸开手脚休息。 阿秦跟在她身后,先是推开房门,探头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进来。单独与萧念相处的时候,两人之间没那么多规矩礼节,她坐在椅子上,向萧念道,“娘娘,给各宫嫔妃的礼物,我都处理妥帖了,你放心吧。” 萧念一头扎进被子里,闷声说,“送了哪几宫啊?” 阿秦一样样数来,“二品以上,首饰一套,如意一对,黄金百两;二品以下五品以上,布十匹,白银百两。御女采女,白银十两。剩下的都是没有品级的普通宫女,这些就没送了。” 萧念倏地抬起头来,啊了一声,满脸讶异。后宫少说有两三万人,刨去普通宫女,至少也得几千。按照阿秦送礼物的规格算下来,她简直是个人人憎恨的豪绅!幸好东西不是她的,要不然指定得说阿秦败家。 “娘娘是不高兴吗?宫女有功才能赏,要不然她们不会好好干活,只知道混日子,等着到了年龄出宫。” “你是不是连高寒也没漏下?”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萧念开心不起来了。被高寒折腾过,却要倒贴冷屁股,就跟怕了她一样,以后不得更无法无天。可当时交代的话,是让阿秦看着办,不能等人家办完了,再来挑骨头。 萧念撑起身子,吩咐道,“送就送了吧。晚上宫里有筵,你帮我挑一件合适的衣服,晚上穿。” 阿秦马上去办,将衣柜里翻了个遍,东挑西选了半天,才拿出一件明黄色的衣袍。这是封后时的衣服,只穿过一次,再没碰过。阿秦觉得这套镶金带银的,就此丢弃实在可惜,便收起来,说不定以后哪天会用得着。过去有筵席,萧念无所谓衣着打扮,突然这么认真一定很重视,就用这套吧的。 拿到萧念面前,给她看,反被一通批评,“这是礼服,举行重大仪式或者祭祀的时候才穿,筵席聚会等场合,常服就行了。单说衣服上面的金饰,你知道多重么,套上以后,感觉自己像个珠宝架子。算了,你去玩吧,我自己找。” 萧念下了床,打开衣柜的门,翻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套白色衣衫上。那是阿秦回宫时穿来的,放在衣柜里面,已经过了许多天。本想留着做个念想,没料到一看见,心里就酸痛起来。她用其他衣服,将这套衣衫盖住。不见就不会想,不想就不会难过。 看着一柜子眼花缭乱的衣服,萧念没心情去挑,随便拿了一套干净的,将身上这件换了下来。 正准备出去找阿秦,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隐隐从门外传来。循着怪味出了门,萧念发现地上多了一滩红色的液体,蹲下身去仔细闻了闻,好像是红花油。准是哪个宫女跌打扭伤了,拿着药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洒的。这些奴婢是越来越不用心了,幸好在隆基堂里伺候,换成在其他娘娘那边,指不定被怎么骂呢。她找来几块破旧的布片,将地擦拭干净。 阿秦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娘娘,快点看啊。” 臭丫头又在做什么妖,萧念闻声抬起头来,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大花篮,里面盛满了各种花瓣。萧念忍不住问,“你弄这些做啥?” “刚刚在御花园,听到一个嫔妃说,弄些花瓣放在身上,不但有香味,还可以清心醒脑,好处多多。见她们都在采,所以我也弄了些回来。” “以后少听那些嫔妃的馊主意,你想想,这是参加筵会,好多人凑在一起,要是都把身上弄得香喷喷的,再加上酒菜和汗味,屋里得多熏人。”萧念摆了摆手,让她赶紧埋到土里做花肥。 阿秦看了下花篮,不舍得浪费,“做花肥多可惜,晒干了填枕头也不错。” “做枕头的话,花瓣倒不如茶叶,至少茶叶的味道清淡,不会让人感觉冲鼻。”萧念指着花篮道,“至于这些花瓣,你就交给宫里的舞女吧,没准她们能用得到。” 阿秦应了一声,抱着花篮准备去送。 萧念想起地上的红花油,喊住了她,“哎,阿秦,咱宫里的宫女,最近有谁扭伤了吗?” 想了一会儿,阿秦疑惑道,“最近姐妹们都挺好,没有人受伤,娘娘从哪里听说的?” 看来是有人故意倒在这里的,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萧念向阿秦说,“你先去忙吧,我随便问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 步步生莲 日落西山,有步辇停在隆基堂门口,是来接萧念的。知道阿秦贪玩,筵会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她。萧念不想太张扬,除了阿秦以外,没有带其他人同去。 步辇再次停下的时候,已经抵达显庆殿,有两个宫女迎出来,引萧念往殿内去了。后宫其他嫔妃均已到齐,坐在位子上跟邻座闲聊着,只差高纬一到,便可正式开始。 阿秦站在萧念身后,左看看右瞧瞧,一直不老实。最后连萧念都看不下去了,拿起一盘瓜子塞进她手里,“给你这个,吃着打发时间,别东张西望的,看着太没规矩。” “娘娘对我最好了。”阿秦开心地接过来,咔嚓咔嚓地磕着,继续东张西望。 奴不教,主之过。萧念早就该好好管教她,省得出来让人家取笑。她感叹一声,“连吃的都不能吸引你的注意力,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管得了你。” “因为这是普通葵瓜子,要是金瓜子,我保证两眼盯在上面,一分一毫都不动。” “金瓜子,小心硌下你的门牙。” 萧念跟她嬉闹着,倏地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转过头去,往感觉到的地方望去,看到高寒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那眼神似乎是害怕、嫉妒、还有愤怒。 想想也是,像她那样做了天大的祸事,到末了发现要害的人没死,一定担心对方将自己供出来。谋害皇后的罪名,够她家九族担惊受怕后半辈子的。 萧念故意朝她笑了笑,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她瞬间面如土色。这样都怕,未免太胆小了点,当初害人的本事去哪里了?看着她强装不怕的怂样,实在好笑。要是这么隔三差五地吓唬吓唬她,好像挺好玩的。 阿秦嗑着瓜子,问道,“娘娘,皇上怎么还没来,等得好心焦。” “大概快了吧。” “这么多人在等着,他怎么好意思迟到。” 萧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怎么这么关心阿纬,用意很值得深思。” 阿秦吐了吐舌头,回答说,“没他在,起不了一点风浪;他一来,好多人兴风作浪。我的用意,就是看热闹。” 萧念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这么爱看热闹,小心以后被别人看了你的热闹。” “我能有啥热闹给人看,要是不嫌无聊,随她们看去。”阿秦望着门口,惊喜地哟了一声,“娘娘快看,热闹来了。” 萧念往阿秦看的地方望去,门外让开一条路,高纬带着几个太监往这边走来。大殿里立即安静下来,好些入宫后没见过皇帝的,此刻眼睛亮了,跟一对红烛般闪着幽幽的光。后宫是个缺男人的地方,她们看到高纬,就跟狗看到这么形容皇帝和嫔妃,是不对的。 就这会儿的功夫,锦素已经上前行过礼。她指着大殿最上的位置,“请皇上上座。” “今儿个是给皇后和影子办的筵席,朕就不抢风头了,随便一个地方坐会儿便可。”高纬往殿内扫视了一圈,寻找空闲的位置。 千万别来这边,萧念默默地念叨着,还想大吃一餐呢,高纬一过来,她最多吃个三分饱——光看那些女人能杀死人的目光,就没食欲了。 估计是萧念的念叨起了作用,高纬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偏过头向锦素道,“朕去皇后身边坐,你们随意,该怎么来怎么来,不用顾忌朕。” 侍从搬来一个座位,萧念虽不情愿,仍是向右边挪了一下,腾出一块地方。 阿秦立即闭上嘴巴,匆匆将瓜子盘放回案上,将手往身上抹了一把,在萧念身后站得笔直。 高纬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萧念身旁,“你好像不喜欢我来这里。” 萧念皮笑肉不笑地裂开了嘴,“我求之不得,怎么敢不喜欢。你先坐,我出恭一趟。” 一站起身,萧念就被高纬按了回去,“刚刚来这里,哪有那么多恭要出,乖乖坐着,再乱跑,我就找根绳子,把你绑在凳子上。” 整天拿绳子捆吓唬人,要不是觉得他真能干得出来,萧念就不受这份威胁。她不得不乖乖坐了回去,不那么好听的话,在心里翻滚了无数次。脸上还得带着笑,甭管笑得有多难看。做皇帝难,做皇帝的老婆更难。 高纬瞥了一眼在她身后的人,简洁明了地命令道,“阿秦,倒茶斟酒。” 阿秦闭着嘴巴,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拿起茶壶和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了高纬。 高纬皱起了眉头,“奴婢应该说是或者喏,哼一声算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不服?” 怎么敢不服,阿秦拼命摇头。 “果然是不服,来人,教会她什么是服。” 两个太监走过来,将阿秦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准备押下去。 要是带走了,估计回来的时候,不定变成什么模样。萧念喝住他们,替阿秦向高纬求情,希望不要计较阿秦的不敬。高纬站着没动,想等着阿秦认错完了再表态。阿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缄口不言,完全不是往日话不停口的模样。 萧念半是劝、半是唬地说着,“阿秦,快点说话,要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阿秦咬着唇,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奴婢万死,请皇上恕罪。”几片瓜子皮从她口中飞了出来,从龙袍的一侧翻山越岭,贴在了一个太监的脸上。 她刚才不是不想说话,是担心一开口惹到皇上,当然,现在的结果跟预想的没有差别。 那太监当着皇帝的面儿不敢乱动,脸上痒得难受,想打喷嚏强忍住不打的模样,将在座的诸位嫔妃都逗得掩口而笑。 高纬打发那太监出去清理一下,随后笑着向萧念说,“你这个宫女,实在有趣得很。” 萧念像是想到什么,一把将阿秦拉到自己身后,警告道,“别打阿秦的主意,我是绝对不会让她给你做妃子的。” 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高纬脸上的笑僵住了,“谁说我要纳她为妃?” “纳为嫔、夫人也不行!” “她又不是鞋底儿,我纳她干什么。” 阿秦的眼睛睁得溜圆,忽闪忽闪地看着俩人。萧念说,“你夸谁,就是想要谁,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萧念支支吾吾了半天,“我,我听穆皇后说的。” 在穆黄花眼里,高纬是这样的人。他哭笑不得,索性不接话,兀自正襟坐在萧念身旁,让锦素尽快开始。萧念不想跟他挨得太近,搬起凳子往右侧挪了一点,高纬看见以后,跟着往右挪过去,俩人离开了案前足有两尺远。 萧念继续往右边挪,接着是阿秦嗷的一声惨叫,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高纬望了过去,对她聒噪的声音表示极为不悦。搬起凳子往右边靠过去,阿秦捂住嘴巴,又嗷了一声。 “阿秦,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不说话,一会儿叫个没完。”萧念问她。 阿秦额头上渗出一片冷汗,用袖子拭了下,回答,“奴婢斗胆,请皇上皇后抬一下凳子。” 低下头一看,阿秦的两只脚,分别被高纬和萧念的凳子压在下面,腿疼得直打颤。萧念连忙搬起凳子,又推了一把高纬,解放了阿秦。 阿秦附到萧念耳边,有气无力道,“娘娘,脚告诉我,它想先回去休息,今儿个的热闹,我就不看了。” 萧念叮嘱着,“好,回去以后,先去太医局拿点伤药,别闷在宫里不动。” 阿秦应下,颤巍巍地走了。 高纬站起身,将萧念连人带凳子搬回来,用手臂圈住她,让她想挪开也动不了。 这边俩人较着劲,大殿里已经开始行酒令。不知道是不是地方风俗,齐宫里顶喜欢玩的就是击鼓传花。丝绸系起来的红花飘来飘去,落在了萧念的手里。她的手还没好利索,也不适合跳舞,便自称身体不适,喝酒认罚。 兴许是阿秦那丫头不在,运气才会那么背,红花连续几回都落在了萧念手里。后来,高纬看她喝得不少,替了她几杯。当高纬也喝到醉眼朦胧的时候,人群中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站了出来。看衣着打扮,应该是高纬的嫔妃,位分似乎不高,具体到出身和姓名,高纬实在记不得了。 她来到大殿中间,款款施了一礼,“妾夭夭愿替皇后一舞。” 高纬点了下头,“准了。” 夭夭下去准备,半个时辰后,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套淡粉色的舞衣。大殿中间用同色的花瓣和纱巾,摆出莲花的形状。她手持一茎荷叶,缓步迈到中间。向乐师示意了一下,曲声响起,她动了起来。 飘逸的水袖翻飞,柳条般轻盈曼妙的身姿,恰似翩翩起舞的蝴蝶,落在池中荷上。在座诸人的眼中,仿佛看到一池碧水轻泛涟漪,花之仙子婷婷袅袅,婀娜多姿。 曲声渐落,夭夭收住身形,向高纬和萧念这边走来。她的鞋底是镂空的,里面装满了用花瓣碾碎的粉末,每走一步,身后便多一个莲花样的图案,香气宜人。行至案前,躬身行礼,“妾献丑了。不敢奢望媲美皇后的舞姿,惟愿皇上不弃。” “步步生莲,想法不错,想必费了不少心思。”高纬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父亲是谁?” 夭夭回禀,“妾扬州人士,家父是当地的县丞,官职卑微,本无资格入宫,后来因扬州刺史举荐,于今年二月入宫为采女。” “舞跳得好,做个采女可惜了,提一级,升为御女。”没等夭夭谢恩,高纬又道,“下次不要弄这些花花招式,奴才们打扫起来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 一个条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夭夭红着脸退下去。她虽然没蚀把米,却也没偷成鸡。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玲珑有致,十分养眼。萧念啧啧道,“这姑娘不错,对你也有意思,难不成你瞧不上眼?” 高纬回道,“我这般护着你,你仍旧被人算计,几近丧命。她刚入宫不久,既无亲朋又无权势,我若是表现出对她有丝毫好感,明天她就会从这个皇宫里消失。” “你居然会替别人着想,实在难得。” “开始发现我的好了?” “对,我发现你好、厚的脸皮!”萧念将邻座传过来的红花塞进高纬怀里,击鼓声停了,她笑着说,“恭喜你,再来一杯。” 就没见过她这样耍赖的,高纬将红花摆在案上,“你耍诈,这次我不喝。” 游戏的规矩里面,没有不许耍诈这一条。不喝,好啊。萧念面朝大殿里的众位嫔妃道,“皇上刚刚跟本宫说,这酒谁替他喝,他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不论是什么,绝不反悔。” 大家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不多时,有个人问,是不是什么要求都可以。 “既然不信,那就由我来喝,你们别后悔。”萧念举起酒杯,作势要喝,眼睛却溜溜地瞥着高纬的反应。 高纬的表情晴转阴,甚至有大片的乌云和闪电,脸上黑得喷点水就能蘸着当墨汁写字。 萧念将酒杯放回桌上,耐心地等着来喝酒的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是皇帝无条件的许诺。可惜阿秦不在,错过了最大的热闹。 “由臣妾来吧。”高寒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高纬和萧念面前,端起酒杯一饮入腹。她谋害皇后,犯的是死罪,此刻最需要一张免死令。不管萧念所说的话,能不能代替高纬,都值得一试。不能便罢,万一能呢。 她一走过来,萧念就开始生气。今儿个在座的,除了她以外,不论是谁来,都是挺好的一件事,可偏偏不如愿。她轻哼了一声,“刚刚是本宫跟大家开的一个玩笑,皇上没有答应过什么。” 高寒将杯子送回原处,笑意盈盈地说,“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本分,不敢求皇上的赏赐。” 高纬道,“这么多人,只有你一个过来,想来心中必有所求,而且是朕一定能办到的。说说看,朕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阿纬,不要答应她任何条件,如果答应了,你一定会后悔。” 高纬不解地问,“我为何要后悔?” 萧念有心将实话全盘托出,怎奈担心事情变得更糟,犹豫了一会儿,“就当我会吃醋好了,到时候闹得后宫大乱,你会无比头痛。” “听你这么一说,我越发好奇了。”高纬回过头,向高寒说,“你的要求,朕会答应的。想要什么,回去好好想想,觉得合适了,再跟朕提。” 怎么越跟他说,越是反着来呢,多大人了还这么叛逆。萧念气得直跺脚,要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丢不起这个人,真想不讲理一次给他看。 “谢皇上隆恩,臣妾回去以后,一定仔细斟酌。”高寒行礼谢恩,眼睛里不无得意之色。 萧念咬牙道,“高纬,你做得真是漂亮!” “不知道为何,你越生气,我越是觉得开心。” 萧念心中压着火,过了半天,突然粲然一笑,“臣妾感觉身体不适,想先行回宫,望皇上准许。” 一看她就是故意扫兴的,可身体不舒服,不准说不过去。高纬略一沉思,道,“我陪你一起,顺便请太医看看,是不是病情反复了。” 他跟着,与留在这里有啥区别。萧念说,“今儿个后宫的嫔妃都来了,图的不就是多看皇上几眼么。皇上不在,这席怎么继续下去。” 高寒适时站出来,替高纬解决难题,“如果皇上信得过臣妾,让臣妾送皇后回宫吧。” 萧念反感地瞥了她一眼,真会装贤淑,一副为世界分忧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厌。 没想到高纬听到以后,眉间竟然舒展了,“也好,你替朕送送皇后,朕在这里再陪陪众位爱妃。” “是,臣妾跟皇后先行一步。”高寒唇角含笑,来到萧念身边,“皇后娘娘,请吧。” “用不着你送,本宫知道路怎么走。”萧念甩着袖子,毫不顾忌形象的从大殿中穿过,留下一脸错愕的众妃面面相觑。 高寒跟大家告辞,快步跟了上去,直到御花园,才赶上萧念的步子。 这个时候,嫔妃都在显庆殿,宫女们也在自己宫里,只有她们两人走在路上。 漆黑的夜空下,星子如灯,璀璨了整片夜空。路过一座拱桥,站在桥身之上,高寒忽的停住了,向萧念说,“天上有星星,水里也有星星,萧念,你说这星星是在水里还是在天上?” 萧念转过身去,低头向桥下的河水看了一眼,泛着涟漪的碧波下,是无尽的黑暗。她说,“天上星辰遥不可及,水中星辰手触即碎,都是摸不到的东西。或许星辰本不存在,是眼睛跟自己开了个美丽的玩笑。” “你就没有想过,要亲自验证一下吗?” 萧念心里咯噔了一下,此时四处无人,如果她将自己推下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默默祈祷水里不要有爱吃肉的鱼以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少喝点河水。 高寒面带笑意,从她身后转到面前,“别害怕,我现在不想动你。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反正你对皇上没什么兴趣,不如让给我。这样,我不用费心算计你,你也不用劳神提防我,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处。”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萧念点点头,绽出一个明了的笑,“你跟我动刀动枪的,不就是为了阿纬吗。要是早点说开了,咱们之间哪会闹成这样。”她的笑意瞬间收起,冷着脸道,“但你早不说,现在说晚了。后宫里的女人这么多,就算我对他没兴趣,有的是地方送,断不会让他踏进你的房门!” 萧念把该说的都说了,不想跟她多费唇舌,径直从桥上走下,往隆基堂方向而去。 “萧念,你!”高寒气得七窍生烟,准备调头回显庆殿的时候,突然想到,答应高纬送萧念回去的事没办完,这样走了就是抗旨,不定哪天被人翻出来,估计会很麻烦。 她揣着一肚子气,远远地跟在萧念身后,一直到了隆基堂门口。抬脚正要进去,被萧念挡在了外面。 萧念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我住的地方,不希望看到某些不受欢迎的人,希望你能体谅。” “阿秦脚受伤了,我来看她不行吗?”高寒绕开她,从身旁走了进去。四处张望了一番,径直进了大殿。走了不到两丈远,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使劲嗅了嗅,“你这里什么怪味,熏死人了。” 在房间里休息的阿秦,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蹦着出来了。蹦到大殿中间,才发现另外一个人是高寒。阿秦也很讨厌她,用眼角瞥了一眼,不满道,“娘娘,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宫里带,万一皇上来了,一准儿不高兴。” 高寒厉声斥道,“这个奴婢好没规矩,主子没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儿。如果不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一定命人好好严惩。” 阿秦在萧念面前没规矩惯了,被高寒一番训斥,立时明白自己逾矩了。她收了声,乖乖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阿纬整日在隆基堂,衣食茶点一直是阿秦伺候。连他都没说什么,难道昭仪娘娘比皇帝还娇贵?”萧念不乐意了,阿秦有什么不对,她自然会调教,轮不到外人来管。 高寒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儿,却感觉到怪味越来越浓,似乎是从阿秦身上发出来的。她皱起眉头,捂着鼻子,用衣袖扇了半天风,“好像是红花油的味儿,这东西有身孕的人碰不得,按理说,后宫里面不能出现此物,你从哪儿弄来的?” 阿秦慌了神,“我,我是从太医局要来的。不对,不是要,是太医给我的。”幸好她涂了药以后,一直呆在房间没出门。宫里怀孕的人,肚子里不是皇子就是公主,出点什么事,她担待不起。 高寒闻言掩口,笑得全身微微颤抖起来,“萧念啊萧念,有多少人看你不顺眼,故意给你宫里的人红花油。万一封夫人的孩子没了,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你。原本我打算跟你好好商议,现在看来,你也得意不了多久。” “是吗?那我是不是要替你高兴一下,等我一失宠,说不定你的机会就来了。” “这个是自然。皇上答应了我一个要求,我会用在刀刃上,一点都不能浪费。说起来,要多亏你帮忙呢。” 萧念嗤之以鼻,“你以为凭一个要求,就能夺走他?太天真了。阿纬喜欢的女人,他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会想要得到,如果是不喜欢的,这辈子都只能埋名深宫。运气好了,生个一儿半女,老了有个依靠;运气不好,就等着老死宫中吧。” “能不能得到皇上的宠爱,不是你说了算,咱们走着瞧。”高寒铁青着脸,恼怒地离开了隆基堂。 萧念见她走了,稍微安心了点。马上让阿秦将红花油退回太医局,用过多少跟太医讲明。她倒不是怕被人栽赃,担心的是,如果有人借红花油算计她,受害的是封影和未出世的孩子,若是平白无故将她们牵连进来,萧念于心不忍。 不好,兴许在暗处的那人,已经开始对封影下手了,萧念要赶紧去通知一下,让她早做防备。 现在筵席未散,封影应该还在那里。来不及多想,萧念提步便走,准备返回显庆殿。她转过身,发现刘辛回来了,就在不远处站着。是不是已经找到高长恭了,他现在怎么样,问题一个一个冒出来,让她心急难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 带血丝帕 见刘辛的衣衫不甚整洁,上面蹭了不少污迹,似乎刚回来,没来得及换洗,就匆匆来此禀报了。 萧念快步走到她面前,等着她说出高长恭的去向。 刘辛半天没有说话,平静地注视着萧念,眼睛里隐隐有一丝忧伤。这一切都在说,带来的不是好消息。她从怀里拿出一块叠起的纯白色丝帕,双手放到萧念掌中。 丝帕是长方形的,上面有一抹刺眼的红,沉甸甸的分量说明里面包裹了其他的东西。萧念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心猛地沉下来,身体连晃了几晃。 刘辛扶着她坐下来,等她呼吸平和些了,才说,“娘娘,奴婢自上次离宫后,四处打听这块木牌的下落。后来,在一个医馆里遇到一个伤兵,他认出了这块牌子,告诉我,拿牌子的人此刻在战场上。奴婢赶往他所说的地方,战争已经结束了。奴婢找了许多天,发现四殿下的时候,他倒在死人堆里,怀里揣着牌子,丝帕上面是他的血。人已经” 萧念垂下眼帘,眼睛里泛着泪光,脸上仍旧强挤出一个笑,“你骗我的。上次喝毒酒都没事,何况他有那么好的武功,不可能会战死。你知道吗,他表面上仁爱温润,实际上可坏了。他会易容术,扮成宇文达又不告诉我,骗了我好久,这回一定也是,他故意吓我。对啊,他身上有宇文达的扇子,你没有找到,那个倒在战场上的人,一定不是他。”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看他把我气得,嗓子都哑了。刘辛,你一路辛苦,早点回去歇着,等休息好了,再来宫里侍奉。” “娘娘节哀。”刘辛告退。高纬和高长恭交代的话,都告诉萧念了,是该留点时间,让她好好安静一下。希望能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好好生活。 “稍等一下。”萧念唤住她,缓缓道,“宇文达在兰陵王墓。去年,宇文邕派人重修过,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还在。” 刘辛顿了一下,“谢娘娘告之。” 大殿里空了下来,偶尔几个宫女从门口走过,带起一阵微风,丝丝凉意沁入心脾。 阿秦回来时,看到萧念失魂落魄的样子,焦急的顾不上脚疼,几步迈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萧念木然地回过头,回答说,“他有可能不在了。” 阿秦茫然地问,“他是谁?” “是四殿下。”萧念从丝帕中拿出木牌,放进阿秦手里,“你的传家宝回来了,可惜四殿下回不来了。” “四殿下像个神一般存在,怎么可能会死。娘娘,你听谁说的这个消息?” 萧念将刘辛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秦,末了苦笑一声,“当初,我不该让他离开,至少他不在的时候,我能陪着他。可现在,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娘娘,你相信刘辛的话?她以前骗你,说是你姐,装得跟真的一样,说不定这次也是骗人。至于那个木牌,说不定是四殿下丢了,或者是刘辛偷来的。” 就算有一天,高长恭真的不在了,最大的可能是寒疾不治,最不可能的就是战死,因为天下没有人武功能胜得过他。 “你说得没错,她一定是在骗我。是我当局者迷,才没有看出破绽。”萧念看着身上素净的衣服,向阿秦说,“四殿下肯定没事,我穿这么晦气做什么。阿秦,你把丝帕收起来,再去准备几套红色的衣服,颜色越亮越好,以后我要穿的喜庆一点。” 她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高长恭有没有活着,跟身上穿的衣服有什么联系。 不过,她不悲伤就好,阿秦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我马上去办,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等着我回来。” 阿秦嘱咐完,才感觉到脚还疼着,迈了一步试试,仍旧走不了路,只得继续蹦着出去。 算起来,阿秦跟着萧念的日子不短了,将近二十年,到现在没有婚配,以后得多留心一下,看看哪家有合适的公子,给她提提亲事,不能让她一辈子赔进宫里。 正思忖着,高纬来了。他似乎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进了隆基堂的门。 “阿念,我很想你,来,让我抱抱。”他口中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来到床边,揽住萧念的肩膀,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上来。她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高纬侧翻身躺了下来,朦胧醉眼,“没有挣扎,你不是阿念。” 早就听说,刘辛一家对高纬死忠,想必高长恭不在世的噩耗传来,跟高纬脱不了关系。反正她不可能离开高纬了,一味的拒绝没什么意义,说不定会惹恼高纬,让他对高长恭下狠手。 萧念想得很明白,她跟高长恭没多少缘分,就算拼了性命在一起,最终还是会分开。与其让两人饱受折磨,不如放开手,活得潇洒一点。反倒是高纬,已经欠他太多了。 她握住高纬的手,偏过头直视着他,“阿纬,以后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们俩好好过日子。” 高纬表情微凝,心中略有不快。高长恭活着的时候,想得到她的心难如登天,知道高长恭不在之后,立马要跟他好好过日子。难道在她心里,他只是个替补吗。 见他眼神怪怪的,萧念问,“你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你没有不对的地方,要错也是我错。我累了,想早点睡,你自便。”高纬松开萧念的手,掀开被子盖在身上,背对着她合上了眼睛。 萧念轻轻拍拍他的肩,“阿纬,宫里出现红花油了,现在只有封夫人身怀六甲,我感觉,她和腹中的胎儿可能会有危险。我原来想自己提醒她一下的,但想了想,似乎告诉你,由你保护她,会更为稳妥。” “知道了。” 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淡得好像不关自己的事一样。萧念以为他没听清,便重复了一遍。 高纬转过身,望着她的眼睛里有一丝怒意,“我说知道了,难道你没听到!” “你今天好奇怪,不像是我认识的阿纬。” 高纬冷笑一声,讥讽道,“你认识我吗?你认识的那个人,是宁可放弃一切,都要来讨好你的蠢货吧。” “阿纬,你到底怎么了,从显庆殿一回来,就阴阳怪气的。心里有疙瘩,你讲出来,我解释给你听,我们之间不应该有误会。” “那你说,为什么对我的态度突然改变?” 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么,让他如愿了,怎么反倒成了罪过。萧念一脸莫名其妙,“你喜欢我对你冷淡些?” 高纬噎了一下,“我是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的,是不是因为四哥过世了?” “我感觉到四殿下没有死。但他如神一般,注定不会有世俗的牵挂,而我只是个平凡女子,向往红尘中的幸福。我相信,能给我幸福的人就在眼前。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解释真是个好东西,刚刚高纬还在生闷气呢,现在心情豁然开朗,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他按了一下额头,往萧念身边挪了一下,将她揽在怀里,“我好像酒喝多了,天晕地转,赶紧抱住我,要不然我会倒的。” 躺在床上能倒向哪里,有这么装醉酒的么。萧念又好笑又好气,抱住他,哄孩子一样拍拍后背,“好了,抱住你了。等什么时候醒酒,记得一定要去封夫人那边看看,你儿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就看你的了。”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说不定是女儿呢。” “据我观察,宝宝的性别一般会跟父母中脾气坏的一方相同。封夫人性子那么软,孩子当然是随你了。”萧念抓了抓头,嘿嘿地笑了起来,“好奇怪,明明是别人肚子里的孩子,我为什么要这么感兴趣。” 高纬也笑了,“那我俩一定会生个女儿。” 本想暗讽一下他,却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好可恶。看来得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好让他长长记性。 萧念握住被子的一角,从床的一头横着滚了过去,压过高纬的身体,整床被子都被她裹在身上。看着高纬的被子都被抢走,她忍着笑,假装打了几个哆嗦,“好冷啊,我一定是伤风了。” 不是伤风,是人来疯。 “别这么不讲理,把被子给我一点。”高纬抓住被角,跟拔河一般,从萧念身上一点一点地往外抽。 萧念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行。被子给你了,我的伤风会变得很严重,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毙命,你舍得我死吗?” “我当然舍不得你死,但给我一点被子,你不会死。” “会死!” “如果你不给我被子,我也会死,你舍得吗?” 萧念点点头,“舍得。” 真没良心!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摆明了高纬会输。 抢不来被子,去别处睡还不成么。高纬低头思索了一下,啊了一声,想起一些事,“我好像没刚才醉得那么厉害了,是时候安排人处理影子的事,素素准备筵席一定非常辛苦,我得去看看她们。” 高纬从床上跳下去,穿好靴子,迅速消失在门外。 在其他人眼中,高纬永远是个掌控一切的帝王,只有在萧念面前,才会时不时表现出他的孩子气。萧念笑着摇摇头,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大,变得像高长恭一样成熟稳重。那时,一定是万民之福。 说到锦素,自从她拿到凤印起,再没开口骂过人。后宫里的规矩是,手持凤印之人,必须要贤德淑良。高纬没有向她要回,恐怕就是希望能借此约束于她。想来,她一定装得很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 秀色可餐 这一宿,是萧念回宫以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次。刘辛拿到了木牌,说明她的确见过高长恭,回禀的话里漏洞百出,说明高长恭还活着。一切都很好,有什么让她不能安枕呢。 早上起身的时候,阿秦蹦着送来了一套红衣,是昨儿个萧念自己要求的。 萧念拿起来看了下,重新放回去,“我觉得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其实不重要,心境才是最重要的。” 阿秦目瞪口呆地盯着萧念,半天之后,吧嗒一下闭上嘴巴,长叹了口气,“为了你一句话,我跟司衣司的宫女忙活了半个晚上,结果你告诉我说不重要。你怎么能这样啊。” “我昨天心情不好,一时没控制住,不是故意要你白忙的。” “我不听任何解释,要么你把衣服换上,要么跟我刚才一样,兔子似的蹦上一宿。要不然,我挠你。” 看来她是生气了,现在别招惹她为妙。萧念乖乖抱着衣服去了内室,换好了才出来。跟往日素淡的打扮不同,血样颜色的衣服穿在身上,看上去格外媚一些,宛如一颗红宝石般耀眼。 阿秦啧啧称赞,“不错,怎么早没发现你适合穿红色呢。现在啊,娘娘就像是一只熟透了的苹果,任君采撷,皇上看了一定喜欢。” “我是拗不过你才穿这套衣服的,不是为了给他看,你不要肆意扭曲真相。”萧念辩解完,好奇自己穿上会是什么模样,便将桌上的铜镜摆正了,左右照了照,仔细看着自己的影子,看上去的确是比以往好看不少。 人靠衣裳马靠鞍,只要好好打扮,母猪也能赛天仙。尤其是萧念这样比母猪好看一大截的,拾掇完以后,往人群里一站,那就是鹤立鸡群。 萧念翻出许久没用过的黛笔,递给阿秦,“这么鲜亮的衣服,怎么能不配一个好看的妆。来,给我画画眉,抹抹胭脂水粉。” 阿秦咧咧嘴,笑得僵硬,“得了吧,娘娘,就算给你画了,最多坚持一天,明儿你一准儿懒得画。” “明天再说明天的话,今天先美完了再说。” 阿秦无奈,接过黛笔,让萧念闭上眼睛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她描出眉毛的轮廓。 萧念昂着头,等着阿秦的动作。那黛笔落在皮肤上面,凉丝丝的十分舒服。过了许久,没等到她说好,萧念犯起瞌睡来,打了个哈欠,眉头一皱,阿秦手上的黛笔脱离了预想的弧度,将她整个眉梢画得向上挑起,在浓艳中多了一丝妖娆。 这可真成了名符其实的妖女了,被萧念看到,一定会把阿秦揍哭。阿秦设想了一下后果,然后迅速将黛笔和铜镜一起藏了起来。 萧念疑惑地说,“一会儿我要照镜子,你收起来做什么,快点放回桌上。” “我接下来得给你抹胭脂,铜镜在桌上很碍事,万一碰到地上,摔坏了多可惜。”阿秦搪塞着,迅速抓起胭脂盒子,用指腹沾了一些,在萧念脸上匀开,让她不要动。原本萧念要问出口的话,也都咽回了肚子里。 反正眉毛已经画坏了,不如索性,嘿嘿。不多时,阿秦将胭脂水粉都给用上了,将萧念的脸蛋弄得跟活像个猴屁股。再加上两条牛角似的倒八字眉毛,这妆容绝了。 萧念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自己的样子,催促着让阿秦把镜子拿出来。 阿秦怎么敢拿出来。她用身子挡住藏镜子的抽屉,堆笑道,“娘娘,不用照了,好看得很。” “好看才更要看啊,快点,镜子镜子,别让我着急。” 阿秦挤出个笑脸,建议道,“那个,娘娘要不要洗把脸再照?” 萧念被她说的有点晕,“还没看过怎么能洗掉,你也知道,我很久才打扮一次,你怎么舍得让我空欢喜一场。” 让她照镜子,才是让她空欢喜。阿秦眼睛转了转,瞎扯了一番,“娘娘,这个美呢,是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不因个人对相貌的喜好为准绳。古人有句‘娶妻娶德’的话,就可以看出他们对美的理解和追求。” 一向不喜文墨的阿秦,开始引经据典了,没搞错吧。但这跟拿镜子,好像没什么关系。 见萧念似乎开始怀疑了,阿秦忙扯开话题,“娘娘,我今早晨从司衣司回来的时候,路过御花园,看到皇上正在跟高昭仪在一起。俩人笑得挺开心,不知道在说什么。” 新招数果然有效果,萧念的注意力迅速从镜子上面转移过来,表情瞬间愤怒,牙关咬得紧紧,她哼了一声,话从齿缝间逸了出来,“后宫谁得宠,都跟我没关系,就是高寒不行。走,给他们添堵去。” 萧念出门的速度奇快无比,等到阿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这下惨了。萧念那个妆,没有其他人看到,或许顶多挠个痒痒,就不会跟阿秦计较。她现在这样出去,外面有那么多后宫佳丽,被看到的后果丢人要丢大发了。 “娘娘,你快点回来!”阿秦蹦着追了上去。 她脚受伤,怎么追得上萧念的步子。她刚刚出门,萧念已经到了御花园里。 在路上走着的宫女,看到迎面而来萧念的模样,皆是一惊,然后忍着笑意给她行礼。萧念很纳闷儿,她是不是今天美得惊艳了所有人,怎么反应都这么强烈。 未想出个原委,高纬跟高寒带着随行的宫侍来到了萧念面前。他们两人的反应跟其他宫女几乎一样,表情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不,这种描述仍不够贴切,应该说是晴天霹雳一般。 阿秦赶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念的身上。 高纬瞠目结舌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抿嘴笑道,“阿念,你今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打扮一下,就是受刺激了?你见不得我好看!”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说,你这样非常漂亮,并且让人看后心情愉悦。不过,胭脂水粉对皮肤不好,我已经看过,你早点洗掉吧。” 萧念感觉十分良好,摸了摸脸颊,笑眯眯道,“没关系,反正我不常用胭脂,等晚上睡前再洗。” 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阿秦心里跟揣了个爆竹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响了。 高纬发现阿秦躲在萧念身后,瑟瑟发抖,一猜就知道是她做的好事。他问,“阿秦,是你给阿念弄的?” “回皇上的话,是奴婢。”阿秦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叩了几个头,“奴婢万死。” “起来吧。朕不但不打算怪罪,还要赏你白银百两、布十匹,以后照顾皇后要更尽心些。” 阿秦忐忑地抬起头,偷偷瞧了一眼高纬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安下心来。起身以后,老实站在萧念身后,等着吩咐。 一旁的高寒,本想寻个机会嘲讽一下萧念的,听到高纬赏赐阿秦,一时间也懵了,不知道他是喜欢,还是单纯兴起。要是觉得好看,口味未免太过特别。 萧念瞥了一眼高寒,故意在她面前,笑着拉起了高纬的手,“阿纬,我有事找你,跟我来。” 她把自己搞得像是唱大戏一样,来带他去往哪里?高纬好奇心大盛,让高寒和其他宫侍各自回去之后,跟在萧念身后一直走下去。 以为会有什么惊喜,结果发现他的期望值太高了,萧念将他带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隆基堂。至于说找他有事,这件事是 萧念在高纬面前转了一圈,“阿纬,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把他从御花园带过来,就为了看看新衣服,萧念没事吧。高纬茫然地点了点头。 “回答的这么应付,你是不是在骗我。” 高纬连忙回答,“好看,这回我说的绝对是真的。” 也就是说,以前说的是假的了。萧念敛起笑意,一个劲儿瞅他。高纬看着她现在的模样,被瞅得后背发凉,浑身不自在。 萧念从高纬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很快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似乎没有想象的好看。她拉开抽屉,拿出铜镜来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今天见到她的人,为什么反应都那么奇怪。不得不说,宫里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已经修炼到了上乘境界,要是换了自己,看到对面走来这样一个人,说不准当时就笑出来了。 “阿秦!你给我过来!”萧念一声怒号,震得房梁上直掉土渣。这时候找阿秦,怎么可能找到。她意识到情况要变糟,早就溜之大吉,寻个僻静处避难了。 半天没听到回应,萧念明白这丫头逃了。她的两颊变得滚烫起来,如果不是脸上胭脂太多,一定能看到涨得通红,“我,我先去洗脸。” 洗完脸回来,高纬正坐着等她。 萧念不好意思抬头,小心地垂目问,“我刚刚是不是特丑特傻?” 高纬忍俊不禁道,“好好的一张脸被她画花了。以后在涂脂抹粉的时候,你让阿秦做点别的。宫里那么多宫女和女官,想找个会画的不难,如果觉得跟她们不熟,可以考虑一下我,我很愿意试试看。” 萧念闻言放松下来,一脸的不相信,“别逗了,就你,知道胭脂水粉和黛螺是做什么用的吗。” “我会画画,想来跟画眉的方法差不多。那些东西的用处,你可以告诉我,现学来得及。” 琢磨了一会儿,不如试试,看看皇帝画出来的眉毛有多糟糕,权当图一乐。萧念拿出黛笔,放到高纬掌中,介绍说,“这是画眉的。你画画比我在行,用不着我详细说了吧。” 当然不用,对高纬来说,画画就像说话一样容易。至于画眉嘛,有待商榷。 现在应该考虑在哪里画的问题,按照上次阿秦画眉的经验,时间会比较长,最好找个舒服的地方。躺在床上怎么样?不好不好,有种整理遗容的晦气感。还是乖乖搬个凳子,坐下来比较好。 萧念坐好以后,昂起头闭上眼,向高纬面前凑了凑,嘱咐说,“悠着点,不要让我在傍晚之前多洗一次脸。” 这样的动作和表情,看上去像是索吻,分明是考验高纬的自控力。哪里有心思画眉,注意力全去了别的地方。他触了下萧念的眉毛,指腹沿着脸部的轮廓,拂过鼻梁和唇,随后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 傻等了半天没见动静,萧念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正对上高纬出神的目光。为什么要用一种饿死鬼看红烧肉的眼神看她,有那么秀色可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 一棵树苗 此刻,似乎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萧念稍微一思索,便想到了话题,“阿纬,封夫人的事,你安排好了吗。” 高纬回过神来,松开她,回答道,“没有安排。” 听到这话,萧念着急了,“昨晚上就告诉你了,怎么到现在没有安排,迟一刻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高纬平静地说,“如果她没有能力自保,就算这次我能管得了,等孩子生下来,我稍有松懈,孩子还是会送命。” “你怎么能把绝情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好,你不管,我管。”萧念推开他,疾步往隆基堂外走去。 萧念从太医局调来一名女太医,准备让她日夜守在揽蕙堂,照顾封影和腹中的胎儿,尤其是留意红花油之类的东西。她又让人送来一套银质的碗筷,饭菜中有没有毒,可以很容易发现。 她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给封影准备了,应该不会有意外发生。 走在回隆基堂的路上,路过中宫,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旁边是归兰堂,她来宫里住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此处。在这里,她等到了凯旋归来的高长恭。许多年没回去,不知道现在里面住的人是谁。 好奇心一上来就按捺不住,萧念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轻手轻脚推开了归兰堂的门。里面有个女子,在嘤嘤地抽泣,单薄的肩头不停耸动着,让人看了心疼。 萧念坐在了她身旁,柔声道,“小妹妹,什么事这么伤心,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一把。” 皇宫里是不许随便哭的,就像不许随便说死一样。那女子听到有人来,连忙用掏出帕子拭去眼泪,缓缓转过身,望向萧念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水雾。她换了一副笑脸,“皇后娘娘,我在宫里过得很好,没有伤心。” 她的容貌完全展现在萧念面前,是上次宫筵上献舞的夭夭。没有涂脂抹粉的她,看上去最多十岁,圆圆的脸上,嵌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感觉比那天更清秀俊俏。她在这里偷偷地哭,估计是为了上次高纬说过的话而难受吧。 萧念猜着,“是生皇上的气?” 夭夭摆了摆手,慌忙辩解,“雷霆雨露,莫非皇恩,我不会生皇上的气。” “平心而论,那天你的舞跳得很好,不知道为何阿纬会那般反应。” “前些日子,听宫女们说起过娘娘过去的事儿,当年就是凭借歌舞换得皇上倾心。我和娘娘一样,初入宫都是住在归兰堂,感觉有种特别的缘分,便大胆效仿娘娘,向皇上献舞,可惜有娘娘珠玉在前,皇上看不上我的舞,也是正常的。” 萧念笑了笑,“不是不好,是阿纬看腻了跳舞。如果你和我出现的时间调换一下,阿纬喜欢的人一定会是你。” 夭夭失落地说,“娘娘的意思是,不管我再怎么练跳舞,都没有机会了。可我别的都不会,还有什么办法才能讨皇上喜欢呢。” “为何非要讨他喜欢不可,一个人安安静静,不挺好的吗。” 一听这话,就是得宠的人说出来的,这叫得了便宜卖乖。夭夭回答,“娘娘高居六宫之首,还有皇上的偏护,自然跟我的想法不一样。夭夭没有显赫的家世,在宫里处处遭人白眼,如果不努力争圣宠,一辈子都没法抬头做人。” 宫里能够善终的女人,除了圣宠加身和老死宫中,没有第三种结局。萧念以前没有想过这些,她过去曾以为,皇宫不是生活一辈子的地方,早晚有一天,她会跟一个人离开这里,远走高飞。而夭夭从进宫的那刻起,就开始为以后打算,她清楚地知道,争宠是唯一的出路。 萧念长叹一声,轻轻拂过下夭夭的手背,安慰说,“别担心,我来帮你。你把月信的日子告诉我,我会选个最容易受孕的日子,让阿纬来这里。你要把握机会,争取早日怀上龙种,等生下孩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其他嫔妃和宫女,就算看在皇子公主的面上,也不敢对你怠慢半分。” “娘娘大恩,夭夭没齿难忘。”夭夭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 “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此生最恨阴谋诡计,在事成之后,你可以继续争宠,但不能暗算陷害其他嫔妃。你可做得到?” 夭夭拼命点头,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又跟她说了些话,萧念才离开。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后宫里嫔妃都画了牛角眉、猴屁股腮。跟几个宫女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嫔妃们听说高纬夸这种妆好看,甚至赏赐了设计这妆的宫女,于是几个时辰之内,此妆迅速成风。 如果阿秦出门,看到宫里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定要笑疯了。不知道高纬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回到隆基堂,发现高纬没在,萧念安排阿秦去采些好看的花,放进花瓶里;把丢进角落的香炉拿出来,刷洗干净燃上香;还有积灰的地方,也都打扫了一遍;最后,又洗了一盘水果摆在桌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高纬回来了。 一直到夕阳落山,不见人影,萧念耐着性子继续等,月亮爬上来了,还是没见人影。看来,今夜他会在其他宫里歇息,不等了。萧念将蔫了的花从花瓶里拿出来,往门外扔了出去,等明天天亮了,宫女会来打扫。当然,随地乱扔是个不好的习惯,但这宫里的宫女,被萧念惯得每天无所事事,再不给她们找点事做,肯定会懒出毛病来。 “是谁惹阿念生气了?”随着声音落下,高纬拿着那束蔫了的花走进来。 萧念立即来了精神,嘿,正主来了。她热情地拉着高纬坐下,给他端茶倒水削苹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高纬警觉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直接说吧,别绕弯子了。” 好了解她,有什么心思,一口就被他猜中。萧念笑容满面地说,“你先答应我。” “你的要求,我无一不准。现在可以说了吗?” “直接点说,还是婉转点说?” 今天她不是一般的反常,简直像换了个人。单是话前的铺垫,就费了不少唇舌。高纬道,“跟我不用拐弯抹角,直接说吧。” 既然已经答应下,那萧念就不用贴热脸了。她从高纬手里抢过削好的苹果,咔嚓咔嚓地啃起来,边啃边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替你的四娃选了个娘,你抽空去临幸一下。” 封影怀的孩子如果平安降生,理应排在高恒、高恪之后,那夭夭肚子里的应该是第四了。不对,夭夭现在肚子里暂时没有,但用不了多久就有了。 纵使高纬见多识广,也被萧念的直接给吓住了。他倒抽了口冷气,“你还是婉转点说吧。” 萧念想了想,换了下措辞,“世间以多子为福。自大齐复国以来,皇上膝下单薄,臣妾身为皇后,甚为担忧。故,亲选才貌兼备后妃一名,侍奉于龙塌前后,望早日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 高纬黑着脸说,“你是想气死我,好早点改嫁是不是?” 在他听来,萧念的言外之意,是不希望他再过来。要是别人这么办,高纬扭头就走了,绝对不会再踏进这宫里一步。 “我是看你没有子嗣,替你着急。” 高纬一字一句说给萧念,“那你听好了,我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想要皇子公主随时都可以,用不着你来操这份心。” 刚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恼了。就算萧念不推荐,他的女人也没断过。萧念回道,“宫里的桃子都挂满果园了,你装什么不会栽树。我不就是往你手里递了棵树苗吗,凶什么凶。” “那么多树苗,想要什么样的,我自己会挑。” “树苗买回来一大捆,早晚都是要栽的,先来哪棵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看着不顺眼的,栽着没心情。” 萧念说话的语气软了软,“那你看什么样的顺眼?” 高纬脱口而出,“你这样的。” 扯半天,扯到自己身上来了。萧念换了个突破口,继续游说,“一刻钟以前,你答应我,只要是我的要求,无不应允。金口玉言,这么快就要反悔了。” “不反悔,但有个附加条件,你先给我结个桃子。” 萧念没好气道,“这么多树同时结桃,你管得过来吗?” “宫里有的是奴婢下人,还要我亲自去管不成。” 萧念沉默下来,算算夭夭给的日子,再过三天,正好是她最容易受孕的时间。如果那天夜里,把灯一吹,来个偷梁换柱,黑灯瞎火的,估计高纬也分不出来是谁。等事完了,俩人换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确定怀上孩子以后,再告诉高纬,那时候,他能怎么样。 打定主意以后,萧念挤出一个笑,尽量保持真诚,“阿纬,我答应你的条件,三天后,你来隆基堂,我们一起结桃。” 高纬一愣,原以为会被拒绝,居然答应了,他不禁感慨,幸福来得如此之快。但他还有个问题,“为什么要定在三天后?” 萧念很快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搪塞,“这几天葵水来了,我不方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 偷梁换柱 三天,说过很快。跟夭夭商量好以后,萧念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天傍晚,高纬早早来了。天色没有彻底黑掉,萧念催着高纬去沐浴更衣焚香祭拜,搞的跟入邪教一样,一直折腾到月亮落下树梢。 先灌了高纬几杯酒,觉得他醉得差不多了,萧念才开始进入正题,“阿纬,我们去结桃吧?” 高纬点头答应着,将胳膊搭在萧念肩上,歪歪斜斜地来到床边坐下,向后躺了下来。萧念将他的腿搬到床上,替他脱掉靴子。 刚刚做完这些,萧念被高纬握住手臂,一下拉倒,摔进他怀里。浓重的酒气喷了过来,“阿念,这么多年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终于让我等到你心甘情愿了。为我生个皇子,我答应你,只要他一出生,就立他为太子,把大齐的江山传给他。” “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高纬眯着眼睛,眉头微微蜷曲起来,“忘不了。但是,我那么做的话,你一定会后悔。” 怕萧念会吃醋?他又想多了。萧念将手臂从他掌中抽出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阿纬,稍等我一下,熄了灯就来。” 萧念来到桌子旁边,一口气吹灭了烛火。房间里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人的轮廓,萧念向门口的方向做了个手势,示意夭夭赶紧进来。 夭夭有点叶公好龙,以前想方设法要往高纬身上扑,来真的了,吓得浑身打哆嗦。她穿了件跟萧念一模一样的衣服,站在门口,扒着门框不敢往里走。 房间里的高纬往身边摸了一下,空空的,“阿念,你在哪儿?” 萧念踮起脚尖,来到夭夭身旁,小声说,“阿纬喝醉了,半睡半醒着。去吧,错过这次,以后未必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骑虎难下,想反悔来不及了。夭夭咬着唇,狠了狠心,松开门框进了房间。她坐在床边,解衣服的手在颤抖,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黑暗里,高纬看到夭夭的身影,急不可待地将她按到身下,几下将两人身上的衣服撕裂,扔到地上。 天啊,他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饿成这样。非礼勿视,萧念捂住嘴巴,尽量不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出了房间。不能走得太远,万一被人看到,今晚的事马上就会露馅。她想了想,去了阿秦屋里。 阿秦正准备睡呢,听到有人敲门,吼了一句,“不是说好了,明儿再继续踢毽子么,刚躺下就来喊我。” 门外传来的声音说,“是我,萧念。” 阿秦爬起来开门,看到外面站的的确是萧念,疑惑道,“娘娘,你不是已经跟皇上睡下了吗,怎么这个时间来这里,是不是皇上有事走了?” 萧念进了房间,毫不见外地钻进了阿秦的被窝里,“阿纬跟夭夭在一起,今晚,我得跟你同床共枕半个时辰。”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夭夭代替你侍奉皇上?”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 阿秦担忧地说,“娘娘,我记得,这事以前你也做过。穆皇后让你在她房间里,她将皇上骗过去,但皇上没有上当啊。你这么做,万一被皇上发现了,所有人都是死罪。”她拍了拍额头,郁闷道,“你将这件事告诉我,我知情不报,也是死罪。哎哟妈啊,咱们要被皇上一锅端了。我没有照顾好娘娘,到了地下,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萧念拉着阿秦坐在床边,说道,“别那么悲观行不行,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坏。事前,我给阿纬灌了点酒,他现在迷迷瞪瞪的,别说我和夭夭,估计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再说,如果夭夭没怀上孩子,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如果怀上了,假设是你,即便对方怀上孩子的方法不太光明正大,你舍得怪罪老婆孩子吗?” “这个假设不可能存在,我没能耐让别的女人怀上我的孩子。”阿秦真实诚,刚刚只是个假设啊。她想了下,很确定地说,“就算是假设,我也想象不出来。” 两人年龄差距不是很大,怎么就沟通不了呢。 萧念不勉强她了,“想象不出来,就别想了。反正这事我已经办了,等到时候,你给我做个证就行。” “娘娘,阿秦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以后想办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先提前知会阿秦一声,最起码有个心理准备。半夜三更的,突然告诉我这个,心都快吓停拍了。” “这次还没结果呢,你就想下次。好了,别担心了,我陪你玩会儿,缓缓劲儿,行不?” 跟阿秦商量了一会儿,俩人决定踢毽子,因为这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可玩。 俩人活动了半个时辰,萧念才带着一身汗回房间。 在门口听了下,里面没有异常的声响,萧念才悄悄走了进去。她看见床边上坐着一个人影,看身形是夭夭,便小声问道,“有没有清理过痕迹?” 夭夭站起身来回答,“娘娘,基本清理好了,只是床单被皇上压得紧,抽不出来。” 这个简单,萧念褪下身上的衣衫,交给夭夭穿上,然后,将床单没有被压住的地方向里折了一下,躺在了高纬身侧。她轻轻晃了一下他的胳膊,“阿纬,我有点冷。” 高纬睡得迷糊,听到萧念的话,伸手往床上摸了一下,没碰到被子。他侧翻了个身,将萧念抱在怀里,很快又睡着了,整个过程中,眼睛都没睁开。现在床单全部在他身后,可以轻而易举地揭下来。 夭夭跟萧念道谢之后,将床单和其他东西一起带回了归兰堂。 一宿过去,暖暖的阳光透过床帏,照在床上,微风拂过,花香唤醒了萧念的嗅觉。她揉了揉鼻子,缓缓睁开眼睛。此刻,她正猫在高纬的怀中,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神怪怪的。萧念说,“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高纬的回答很简单,就俩字,“好看。” “看了几年了,没看腻吗?” “目前没腻。” 萧念想知道昨晚的事,高纬有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儿,便试探着问,“阿纬,昨晚上,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高纬抬起头,往地上瞥了一眼,是两人破碎的衣衫。他说,“昨晚上,酒喝得太多,记不起发生什么。” 幸好灌了些酒,才让他什么都没发现,萧念暗自庆幸着。现在只剩下一个等字了,等夭夭肚子有了动静,然后让高纬给她赐个位分高一些的封号。 高纬挑开萧念的衣袖,往左臂上看了看,随后将她抱紧了一些,旋即松开,“我要去上朝,晚点回来陪你。” 让宫女送来衣衫,穿好之后,高纬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 事情办得超乎寻常的顺利,萧念也马上起床,草草吃些东西,去归兰堂看夭夭。 见到夭夭的时候,她正躲在床上,全身上下裹着被子,目光有些散乱,似乎受到了些惊吓。一个宫女站在床边伺候,端着饭菜哄她吃一些。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念让宫女先去忙别的,来到床边坐下,轻轻拍了下夭夭的肩膀,问她怎么样。她将目光集中起来,望着萧念说,“娘娘,我全身好疼,是不是快死了。” “没事的,忍一忍,过几天就好了。” 她的手松开被子,握住了萧念的手臂,“娘娘,我害怕。我怕自己怀不上龙嗣,更怕怀上。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我既然管了,就会管到底。没有怀上,我再找其他机会,一直到怀上为止。等到时机成熟,我带你见阿纬,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那时候,会有专门的太医和侍从照顾你,直到孩子生下来。” 萧念的话起到了作用,夭夭心情稍微平复了些,松开了攥紧的手。衣袖垂落下来,露出夭夭细嫩的手臂,还有一条一寸来长的血口子。 “你这里是怎么伤到的?”萧念惊问道。 夭夭低头看了下,忙用衣袖遮了起来,含糊其辞地说,“可能,大概,是昨晚上回来的时候,路上太黑,不小心被灌木刮伤的。我太紧张了,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弄的。” 萧念想起清晨的时候,高纬挑起她的衣袖看了一眼,不会是已经知道侍寝的人不是她了。萧念看夭夭反应不对,不放心地说,“你没有骗我吧?如果是阿纬伤的你,说明他可能知道咱们的计划了,就必须得改变一下方法,并提前做好事情被拆穿的准备。” 就算是高纬,夭夭也羞于启齿。她摇着头说,“不是皇上,是我自己不小心。” “对了,昨晚上的床单什么的,你收好了没有?” “啊?要留着吗,我觉得没什么用处,已经烧毁了。” 那些东西留下来,可以用来证明孩子身份,她居然烧了。年龄小,果然思虑不周,一着急慌张,就容易办错事。幸好萧念可以做证人,不至于一点证据都没有。萧念长叹了口气,“烧就烧了吧。” “那我该做些什么?” “在自己房间待着,好好休息,尽量不要四处走动,免得被人察觉。如果实在闷的话,就去隆基堂找我打发时间。或者去揽蕙堂,封夫人是大家闺秀,没那么些公主脾气,而且她怀着龙嗣,你跟她多说说话,对以后有好处。” 夭夭将这些逐一记下。 萧念把需要说的,都跟夭夭讲了一遍才离开。她回去以后,要想办法再探探高纬的虚实,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发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 别闪了桃 萧念在隆基堂踱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等到高纬的人影。 高纬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烦心事。他脸上的担忧之色在进门后,看到萧念的一瞬间烟消云散。来到萧念面前,他笑着说,“让我听听太子有没有动静。”他将萧念抱起,放在一旁的座位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自昨晚到现在,没超过十二个时辰呢,见过心急的,没见过他这么心急的。萧念问,“听到什么了吗?” “我听到,”高纬停了一下,抬起头说,“我听到你饿了。” 从高纬的反应来看,应该不知道偷梁换柱的事,要不然也不会一进门就来听肚子。萧念一下子踏实下来,原本担心夭夭的事,中午没顾上吃饭,刚才被高纬一说,的确感觉到饿了。让阿秦去传膳,没过多久,饭菜摆满了一大桌子。 萧念手受伤以后,吃饭很少自己来,多数是阿秦帮忙。这回阿秦被高纬赶走了,萧念不好意思下手抓,守着那么多好吃的,只能干看不能吃。 看她坐着不动,高纬问她,“不喜欢这些饭菜?撤下去,让司膳司重新做一桌你爱吃的。” “不用撤,我都爱吃。”萧念举起手,在高纬面前晃了晃,“手没全好,我需要一个人喂饭。” 高纬拿起筷子,夹了根鸡腿,正要往萧念面前送,猛地停住了,迟疑道,“你不会又咬我吧?” “你不会又没洗手吧?” “这回洗了。” 本来萧念都忘记这茬儿了,谁让他提醒来着。既然手都洗好了,那还客气什么,直接下嘴咬吧。一口下去,鸡腿从筷子间落下去,掉在了盘子里。 高纬无奈地说,“这只手早晚得被你废掉。” 估计高纬没可能再给萧念夹菜了,她豁出脸去,用手捡起桌上的鸡腿,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不是还有一只吗。” “你想把我两只手都废掉?” “废一送一?” “如果你喂我吃饭喝水、替我更衣沐浴、帮我洗脸剃须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萧念咽下口中的鸡肉,干笑一声,“比青楼里的大爷还难伺候,你好好珍惜那双手吧。” 两人的关系没发展到那么亲密的程度,可以让萧念愿意照顾他一生,高纬仍需继续努力。他夹了菜,送到萧念面前。萧念毫不客气,照单全收,心中暗爽,被皇帝伺候的感觉真好!这手伤得值! 高纬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阿念,大齐要跟周国开战了。” 萧念吃得正欢,应付道,“唔,早晚都得有一战,没想到这么快来了。” “如果我御驾亲征,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没开玩笑吧,要御驾亲征,敌人有那么厉害吗。萧念疑惑地问,“宇文邕好像攻打突厥尚未归朝,有谁值得你御驾亲征?” 当然还有一个,那人的名字叫杨坚。 “你别管是谁,问题的重点在你跟不跟我?” 萧念认真想了一下,笑着说,“不跟。天下有两个人出征,我不会担心吃败仗,一个是四殿下,一个是你。如果是四殿下,我会担心他寒疾复发;你嘛,我只担心你会不会大开杀戒。再说,在你那些士兵眼里,我是个妖女,曾经害你亡国一次,他们看到我,为了让我早点死,说不定会立马向周国投诚。” 高纬没介意她提到高长恭,反而接着问,“如果我去了就回不来呢,你也不愿意跟着我?” “你要我跟着,我就跟着。” 看来她是不愿意的,高纬多此一问,把自己搞得满肚子闷气,“我要是回不来,也一定安排人,在我死之前先将你杀了。” 这个缺德的家伙,没个垫背就死不痛快。幸好萧念早已经习惯了,“你死我也死,未来的太子怎么办,不会准备连他一起杀了吧。” 高纬冷笑一声,“你还是先结了桃,再替桃着想吧。” 说的也是,萧念肚子里除了饭菜,啥都没有,瞎操个什么心。她啃鸡腿的动作停住了,刚刚高纬的话里有话,难道他知道些什么。萧念问,“这话什么意思?” 高纬端了一杯水,放到萧念面前,神色如常,“这一战,最多不过半年可止。倘若此次军败,周国有了前车之鉴,绝不可能再留我性命养虎为患。没等你的桃熟透,树就被砍了。” “那你的桃林呢?” “一棵不留,全砍。”穆黄花和太后的遭遇,就是最好的明鉴,高纬不容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宁可让嫔妃死,也不能让她们遭人侮辱。 “桃子呢?” “我想留也留不下,周国会斩草除根。” 如果周国失败,估计高纬会用同样的手段对待周国人。萧念的心沉了下来,战争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有普通人想象不到的残酷,胜利者头上的皇冠,用无数无辜人的血泪熔成。 看她的模样,一定是被吓着了,高纬换了笑脸,夹了根鸡腿放到她面前,“方才说的是如果,我是真命天子,怎么会失败。你就乖乖在隆基堂等着,给我结上一筐桃。” 都是没影儿的事,萧念担心个什么劲儿。她想到高纬后半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半年结一筐,当我是耗子,一月就能生一窝吗。” “任务是有点艰巨,那就延长一下时间,留给我们一辈子慢慢完成。” “这还靠谱一些。”稍等会儿,萧念好像被绕进去了,这话等于是说,要给他生一辈子娃。结桃的事儿,八字还没研墨呢,就把自己给卖了。要不是手上全是油,萧念真想扇自己两个嘴巴。 萧念的表情变来变去,心里想的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 高纬乐得合不上嘴。 这时,阿秦走了过来,站在高纬身后向萧念打着手势,见她不明白,开始做口型。一会点头,一会扭腰的,就差站起来走两步了。 起初高纬装作没看见,后来见萧念跟阿秦沟通实在困难,索性说,“阿秦,有什么事,直接禀报吧。” 阿秦站直身子,来到高纬和萧念面前,行礼禀道,“那个,没有那个。回禀皇上,归兰堂的御女夭夭求见皇后娘娘。” 高纬问,“她来这里做什么?” “好像是画了个新样子,想来这里跟娘娘一起绣花。” “我马上过去,让她稍等。”萧念匆匆啃完手里的鸡腿,站起身要走,看了看泛着油光的双手,明显不适合见客,得想法儿弄干净才好。她的主意打到高纬身上,反正他的龙袍一天换一套,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不如 对不住了,萧念在高纬身上蹭了蹭手,把上面的油迹全都抹到衣服上,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高纬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刚到房门口,萧念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定睛一看,是夭夭在大殿等了许久不见萧念出来,直接根据记忆寻过来了。 夭夭跟着萧念进了房间,发现高纬在这里,还穿着一件油花花的龙袍,似乎,这皇帝不是很爱干净啊。她不敢多考虑,跪下行礼,口称万岁。 高纬往夭夭手臂上看了一眼,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从袖口露出大约半寸来长。他没什么反应,跟往日一样端着皇帝的架子,让夭夭平身。 夭夭慌张道,“妾不知皇上在这里,打扰了皇上皇后,妾马上回去。” “那么着急做什么,好不容易来一回。”萧念拉着夭夭的胳膊,让她坐下来。难得高纬和夭夭都在,何不让他们多相处一下,培养培养感情,等揭开真相的时候,会顺利很多。萧念在夭夭耳边小声说,“我要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你跟皇上聊一会儿。” 夭夭的目光落到高纬身上,很快转望向萧念,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 萧念向高纬说,“我出去一下,阿纬,你替我招呼一下夭夭。” “去哪儿?” “出恭。” 回回都是出恭,她就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高纬说,“不许去。” “憋不住了。” 高纬挥了挥手,“快去。不,路上慢点,别闪了桃。” 萧念如获大赦,迅速提起裙裾,往外飞奔,出了房门以后,走到估摸着高纬看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向房间里偷看,瞧瞧里面会发生什么。 高纬目不斜视地坐在那儿,像一尊雕像,夭夭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住地绞着手。两人一直不说话,大有沉默到海枯石烂的劲头。这样不行,越待越生疏,必须要交流。 略一思索,萧念想到了个主意。找到阿秦后,耳语了一番,让她立即去办。 阿秦站在房间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套新的龙袍。看着里面一个皇帝、一个嫔妃,心里暗自打怵,萧念让她做的是要命的事,万一萧念出现不及时,阿秦的小命就此交代。 怕归怕,事情还是得做。阿秦拍拍胸口,壮了胆子走进去,禀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告诉奴婢,皇上龙袍被油污损,让奴婢送来一套新的,恭请皇上更衣。” 高纬指了下床铺,“放那儿吧,等阿念来了,她帮朕换。” “娘娘一时半刻回不来,因为她”阿秦想了半天,没记起萧念说的那个词儿是啥,一着急,随口编了个,“因为娘娘出干恭。” 躲在外面的萧念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当时说的是胃家实,就算阿秦不想这么文雅,说最常见的名字也行,到她那里,怎么变成了出干恭。 再看看房间里的其他两人,跟萧念的表情一模一样。 在皇帝面前不应该多话,但夭夭的年龄注定了,不能将好奇心收放自如,于是,忍不住问,“阿秦,什么是出干恭?” 阿秦干咳了一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便秘。” 听到这话的三个人,头顶又是一阵惊雷滚过。 高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朕等着她,不用急。” 在外面的时候,萧念说,如果高纬不换,就往他身上泼水什么的,不怕他不乖乖就范,到时,让夭夭好好表现,替他一回更衣,没准儿俩人能对上眼呢。 阿秦将衣服放好,左思右想,都不敢下手。萧念看着着急,用手轻轻敲了下墙壁,催促阿秦快点行动。阿秦硬着头皮端来一杯水,来到高纬身边,两手微微地颤抖着。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会死,还去找死。 高纬狐疑地瞅着阿秦,看她想做什么。 憋了半天,阿秦终于开口了,“娘娘说,出干恭很痛苦,让皇上一定要多喝水。” 高纬说,“把水拿过来。” 阿秦抖着手递过去,等高纬接了,她却没有松开。要不要手抖得再厉害点,这样,萧念安排的事就办完了。但是,对方是皇帝,并且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皇帝,怪罪下来,萧念保不住自己咋办。 高纬接过来的时候感觉到了阻力,抬眼看着阿秦,眼睛里的光闪得吓人。 不知是猜到萧念的计划,还是有其他想法,夭夭主动走过来说,“这水放的时间久了,应该凉了,不如热一下,再让皇上喝。”她伸出手,也参与进夺杯子的大战中来。 僵持了片刻,许是高纬和阿秦觉得夭夭的话有理,两人一起放开了手。由于夭夭用力过猛,杯子猛地向她面前移去,整杯水飞出杯口,从夭夭的衣领浇了下来。 房间内外万籁无声,阿秦和夭夭面面相觑。 萧念一掌拍在脑门上,这事真不该交给阿秦办,早知道她能办成这样,还不如自己来呢,泼完水,一溜烟逃走,后边的事不都顺理成章了。 阿秦和夭夭齐刷刷跪了下来,阿秦说,“奴婢毛手毛脚,请皇上恕罪。”夭夭说,“妾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高纬面无表情道,“起来吧。一个去烧水,一个去换衣服,现在马上消失,明天天亮之前,不要在朕面前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 巴豆克我 在阿秦和夭夭落荒而逃之后,萧念按着肚子,做一副腹痛状进了房间。胃家实嘛,总不能捂着屁股,三岁小孩看了都不会相信。 高纬扶她坐下,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着急地问,“桃没事吧?” 无一刻不在惦记他的桃,萧念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先管管桃树的死活。” “那桃树怎么样了?”没等萧念回答,高纬说,“我现在派人去传太医。” 伸手抓了一把,没拦住他,看着他的身影出了房门,萧念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太医一来,不就知道她是装的了吗,到时候高纬再来一个龙颜大怒,没准就得吃一顿竹板炒肉。 就在萧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高纬端着一碗热汤回来了,“阿念,来,趁热喝。我加过糖了,不会苦。” 她一口气喝了半碗,尝起来香甜可口,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汤。 高纬说,“我到了太医局以后,突然想起来,巴豆可以缓解胃家实的病症,就盯着她们现做了一碗,我担心分量不够,效果会不好,特别嘱咐,一定要用十倍的量。” 萧念噗的一声,将含在嘴里的一口汤喷了出来,一倍的量,就够跑一宿茅房跑到断腿了,高纬用了十倍。他该不是知道萧念是装的,故意整人吧。 小腹咕噜咕噜响了两声,萧念暗觉不好,拔腿往茅房跑去,一通畅快淋漓之后,晃悠悠地回来了。 高纬给她拭去额头的虚汗,笑眯眯地看乐子,“这个药方,你感觉效果怎样?” “效果好得有点过。”咕噜咕噜,萧念推开高纬,蹭的一下又跑出去了。反复折腾了几趟,萧念有气无力地说,“巴豆克我,以后别给我来这个。”蹭,再次窜出去。 萧念一宿没睡,最后一次回到房间的时候,连扶墙的力气都泻掉了。她像一滩水,趴在床上再也起不来。这一次泻完了,估计接下来的半个月不需要出恭。 昨夜高纬睡得极好,丝毫没有受到她的影响,凌晨正做着梦,被萧念扑过来压在身上,才猛地惊醒。侧了下头,见萧念眼眶乌黑,眼睛困到睁不开。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坐起身,将萧念抱到床上,替她选了个舒服的睡姿,顺道问了句,“你一宿没停下?” “没停。昨晚上去茅房的路加起来,少说能在邺城和长安之间跑三四个来回。” “药力是猛了点,不过,相当治本。我保证,以后你不会轻易再得胃家实。” 果然是故意的,他在将计就计。萧念现在特想哭,装病真不是人干的事儿,以后打死她都不要装了。 高纬拿出一个釉了青花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萧念口中,让她咽下去,“吃完之后,最多一炷香时间,你就不会不住地跑茅厕了。”他直视着萧念的眼睛,表情严肃地说,“阿念,我对你的话一直深信不疑,但今天我想问你一句,这些日子以来,你有没有骗过我?” 说骗过,会不会被他害得更惨。萧念斩钉截铁道,“当然没有。”说罢,心虚地小声问,“如果有,会怎么样?” “以前的事,既往不咎;过了今天,如果有而不报,我会惩罚你,让你后悔所做的一切。” 萧念莫名地打了个冷战,手心里直冒冷汗,内心在考虑着,高纬已经多次告诫自己,一定会后悔,不知道是在诈她,还是已经知道原委,要不要将夭夭的事提前说出来呢。萧念咬着唇,慢吞吞地说,“阿纬,我有件事” 高纬截去了她的话,“我现在要去用早膳,等我上完早朝回来,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不要有遗漏。” 他一离开,萧念翻来覆去睡不着,要不要将这件事保密下去,应该问问夭夭的意见,如果她也同意,再告诉高纬不迟。反正是没心思睡了,干脆起来去归兰堂。 说走就走,萧念爬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打扮完毕,风风火火地出了隆基堂。 阿秦正端着饭菜往房间走,看到萧念神色匆忙,忙喊道,“娘娘,你去哪儿?皇上让我送早膳过来,你用了再去。” “等我回来再说。”抛下这句话,萧念的身影隐没在宫墙之后。 去归兰堂的路十分熟悉,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门前。木门、窗格、一层层向上的阶梯,都跟那年的一模一样,让人看在眼里,感慨万千。 一个宫女推开房门,抬头看见萧念满脸憔悴地站在外面,吓得将捧着的衣服掉落在地上,她跪下叩头,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请罚。萧念让她起身去做事,顺便问夭夭在不在房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推门而入。 夭夭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针线,认真地绣着什么。萧念走过去,从夭夭身侧打量着她手里的东西,是块红色的绣布,正面的梅花鹿已经绣了一半,花纹针脚无不精致。 感觉身后站了人,夭夭扭头一看,忙放下活计,行礼道,“不知娘娘到此,夭夭怠慢了。” 萧念笑着说,“跟我客气什么,用不着那么多礼数。” 两人各自落座,有宫女上茶。萧念端起杯子,浅呷了一口,香苦交织的茶水顺着咽喉,滑入腹内。泻了一夜,肚皮一动就痛,这一口喝下去,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下。 “是不是这茶不合娘娘胃口,我让宫女重新沏一壶。” “不必麻烦她们,这茶挺好,是我自己的问题。”萧念忙唤住她,将今天高纬的话跟夭夭讲了一遍,问她是否要说出此事的真相。 夭夭想了好半天,下不了决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要不,娘娘替夭夭拿主意吧。” “我来问你,不是怕自己受罚,是担心你。如果阿纬已经知道了,我们没有做防备,会措手不及,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 “如果皇上现在知道,以后我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夭夭担心的是,这次、加上次宫筵,两回争宠的失败,足够让高纬对夭夭敬而远之。她一直想为爹娘和自己拼一拼,如果这条路绝了,便没了继续待在这个皇宫里的意义。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希望,萧念不忍心告诉她实话,但谎言只能让她做出错误的判断,即便残忍,也必须要说。萧念想了个含蓄点的说法,“阿纬是有些任性,不过,我帮人会帮到底,以后再慢慢找机会,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那就是说,机会不多了。夭夭垂下眼帘,长而翘的睫毛覆盖住黑色的瞳仁,微微翘起了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的笑,“如果可以,夭夭想继续瞒下去,最好能等到诞下龙嗣,那时候,兴许皇上看在孩子的面上,能少怪罪我们一些。如果这次没有怀上,是夭夭福薄,以后一切听从娘娘的安排,不再有二话。” 萧念诚恳地说,“我必定竭力保你平安,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夭夭跪地行了大礼,“大恩不言谢,夭夭记在心里。” 萧念扶起夭夭,不悦道,“都说了不要跟我那么多礼数,怎么还跪上了,快些起来。”她瞥见桌上的绣布,拿起来仔细看着,几只梅花鹿在布料上栩栩如生,风一吹,白色的小尾巴似乎都会动起来,萧念啧啧赞叹,“素闻扬州刺绣以针代笔、以线代墨,每一幅刺绣都是上好的水墨画,今日一见,方知所传不虚。再想想我绣的,惭愧。” “若是娘娘喜欢,夭夭改天绣一幅龙凤呈祥送给娘娘和皇上。” “这怎么好意思,就像我专程来要绣品似的。”萧念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不如把你的绣技全都教给我吧?” 夭夭欣然应允,当即找来材料,一针一线示范给萧念看,讲解更是详尽。“你的姿势不对,应该这样拿,还有线一定要拉紧,要不然绣出来的花纹会不平。” 萧念学得也认真,只听一遍就记住了方法,可惜双手不如往年灵便,单是捏住那根针,就费了好大力气。看着绣出来歪歪扭扭的一行线,她无奈地笑了,“看来你要白费口舌了,我不是个好徒弟。你讲的也累了,坐下休息会儿,我回去多练练,先把基本的绣法练好了,再来学更深的。” 跟夭夭告辞后,萧念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归兰堂。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接近午时,正是用膳的时间。阿秦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饭菜,就等着她来。难得高纬不在,由阿秦喂饭,萧念可以放开肚皮吃,一顿狼吞虎咽,几次差点咬断筷子。 阿秦看着担心,劝道,“娘娘,小心点。我不心疼筷子,心疼你的牙。万一崩没了,吃饭不方便是小事,说话漏风是大事。” 萧念咽下口中的饭,满不在乎地说,“崩没了就饿死,还能为大齐除祸害。哎,阿秦,你是不是嫉妒我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幸福生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看你最近都成啥样了,颠三倒四的。” “每次要吃饭的时候,我想吃什么就会伸手指一下。到穿衣服的时候,说‘阿秦,帮我拿那件衣服’。难道刚才我说的不对?” 对于萧念的死不认错,阿秦持无奈态度,争是争不过的,不如干脆沉默,一心喂好手里的饭。 吃了一会儿,萧念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安排阿秦去办,“我拿汤匙自己吃吧,你先去帮我找些针线,有大用处。” 阿秦将汤匙递给萧念,又从旁边拿过一块丝帕,系在她面前,防止手抖会将饭菜洒到衣服上。自从三岁之后,萧念就没系过围嘴之类的东西,越长越倒回去了。 萧念抱着碗吃得欢,不多时,阿秦拿了一根针和一尺长的线来了,问萧念衣服哪里破损,她给补补。 “我衣服没破。”萧念茫然地回答。 看着手里的线,阿秦不明白了,“那娘娘要针线是准备做什么用?” “绣花。” 阿秦眼睛瞪得溜圆,显然被惊到了,“我以为你要剔牙呢。这不行,筷子那么粗,你拿着的时候,手都直打颤,怎么能拿针。” “每天空余时间那么多,不找点事做,会闷死的。” “你可以跟我一起玩啊。” 萧念直摆手,这样浪费生命,还不如闷死。她也有会做的事情,比如弹琵琶,但一曲过后,顶多不过几天,听过的人就记不得旋律了。她是想绣些东西,可以送给朋友留做纪念什么的。 阿秦见她坚持,说服不了她放弃,只得乖乖去准备针线和绣布。 吃过饭后,萧念在桌上铺了一张纸,准备画个图样。提起笔来,墨点随着抖动的手四处乱甩,没一会儿功夫,画没好,人先成画了。用笔,不如直接用手来得及。她将笔放回笔架,手指沾了墨,小心地在纸上涂抹着。 找齐材料,阿秦过来送的时候,她站在萧念身旁看了半天,问画的是什么。 萧念拿起大作,整体看了一眼,“我想画一个人,但看上去似乎不太像。” “谁说不像,像极了湖里的倒影,而且是泛起涟漪那种。” 整幅画上没有一根流畅的线条,全部跟瓜藤上的触须似的,打弯不算,还有带勾的。 萧念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瞬间蔫了,以前画画就是弱项,现在更是一日千里地反方向前进,估计这辈子没可能成画家。对了,宫里不是有个画家么,想到这里,萧念将废掉的画稿窝成一团,随手丢进废纸桶里,甩开脚丫往外跑。 跟几个太监打听了一下,得知高纬现在御书房,最多一个时辰之后,他就会回来。萧念斜倚在大殿里的藤椅上,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等着。 到高纬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她垂着头,合着眼睛,跟周公畅谈美好未来。高纬向身后的太监吩咐说,“扶皇后去内室休息。”他脚步一顿,改了主意,“算了,朕亲自来。” 他抱起萧念,往寝房走去。 萧念感觉到身下的藤椅在不住地动,睡得极不舒服,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咕噜一下,从他怀里滚到了地上。睁开朦胧睡眼,往记忆中放藤椅的地方望去,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却没有看到藤椅的影子。她揉着眼睛说,“藤椅已经修炼成人形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高纬将她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替她整了下散乱的头发,“你没有做梦。” “前些日子,我拆过一把藤椅,如果藤椅真能成精,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找我报仇。天啊,我一定是在做梦!我再睡会儿,等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高纬蛮横地说,“不许睡。你跟那些奴才打听我的去向,目的就是让我来看你睡觉的?” 听上去,怎么这么像高纬的声音,萧念努力睁大眼睛,望向声音来源处。不仅仅是像,简直就是。都怪他整天在那把藤椅前晃来晃去,连成精都变成他的模样。 高纬看着她的表情一会儿一模样,好奇问道,“阿念,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萧念终于清醒过来,惊喜万分,“咦,阿纬,你什么时候来的?” 半天了,还不知道高纬啥时候来的,他是有多没存在感。 萧念二话不说,把高纬拖到桌前,将笔塞进他手里,“快,帮我画套梅兰竹菊。” 高纬一脸不解,她要这东西做什么用,难道是刚刚改了性子,从喜欢他的画开始,逐渐喜欢他的人?要是如此,给她画一幅也无妨。 蘸足了墨汁,刚刚起笔,就听到萧念说,“一定要用心画,要不然送不出门。” 要拿他的画送人,借花献佛的事,做得真是大方。高纬将笔一丢,面色不悦,“不想画。” 男人心海底针,方才答应下来,突然就变卦了,这不是一个皇帝应该有的行为。萧念越想越气,蹙起了眉头,“你明明答应了,金口玉言呢?” “不就是画么,我想办法给你弄几幅就是。”高纬命人在地上铺了几张大纸,四周用镇纸压住,找来一只鸡和狗,抓住脚在墨里蘸了蘸,放在纸上一溜小跑。高纬指着两行脚印说,“行了,梅和竹有了。” 萧念无比震惊地看着大殿里发生的事,咽了口唾沫,肃了神色,“兰和菊呢?” 大殿里很快多了几棵白菜,高纬拾起一棵,拿刀在接近根部的地方垂直一切,用横截面在墨里一蘸,啪啪啪,拍出几个印儿来。现在,菊也有了。 萧念一个劲儿傻笑,好不容易求他办点事儿,他给做成这样。她翘起了大拇指,半天才说,“干得好。以后,我就把这三幅画绣在衣服上,让你每天都穿在身上。” 高纬终于明白了画的用途,居然有一天,萧念会给他做衣服,太不可思议了。他不敢置信地再三确认,“你要画,是用来给我绣衣服的?” “原来没打算,现在打算了。” 咋不早说,要是知道是给自己的,他就不糊弄了。高纬让奴才们将大殿里的杂物撤下去,回到桌前,重新拿起毛笔,在脑海中略一构思,下笔如神。片刻间,一丛清雅的兰花跃然纸上,风一吹,纸张一动,叶子微摆。 萧念眼睛蓦地一下亮了,用心画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就算不署名,单看画作,放到民间,少说也要值万两白银。她开心地高纬脸上蹭了蹭,抱着画就走。 难得她会主动,高纬微微一怔,唇角一勾,一个笑漾了出来。这幅的报酬不错,要不再多画几幅?高纬忽的想起早晨的问题,追过去问萧念,“阿念,你还没给我答案,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萧念拿到画,正开心着,注意力没在高纬的问题上,随便说了个答案应付。 “真的没有?我记得早晨的时候,你欲言又止,似乎有话对我说。” 萧念脸上的笑意凝住了,支吾了一会儿说,“你说那个啊,我是想说,昨儿个我没胃家实,骗你的。” “确定没有别的?” “应该没有了。” 高纬冷冷一笑,既然萧念不肯坦白,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 桃之夭夭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萧念每天都在忙着绣花,手指被针扎得跟蜂窝一样,绣布上面沾了许多血迹,房间里看上去跟杀人现场似的。 阿秦反复多次劝说,要她放弃这念头,可萧念就跟着了魔一样,非要绣下去。最后实在没办法,就由了她去。 这天,萧念正在作案,不,是在绣花,阿秦进门来传话,说夭夭来了,有急事相商。萧念放下手里的事,跟阿秦一起出去,将夭夭迎进了房间。 看到萧念满是红点的手,夭夭心疼道,“娘娘,绣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好的,得循序渐进才是,心急只会伤了自己。” “没事,我就当给自己针灸了。你突然来这里,急急火火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夭夭左右看了看,“娘娘能不能屏退左右?我想单独跟娘娘说。” 房间里除了阿秦以外,没有第四个人,萧念让夭夭放心,阿秦很可靠,不会随便乱说话的。 得到这个答案,夭夭安心了些,眉头的愁云浮上来,缠成一团乱麻,“娘娘,我这个月的月信没来,会不会有了?” 萧念拉着夭夭坐下,替她把了一下脉,虽然脉象不是很明显,但确是喜脉无疑。萧念顿时喜上眉梢,一定要让高纬知道,一起高兴高兴,“这是个好消息,我们赶紧告诉阿纬去。” 夭夭有些不放心,“会不会有点太着急了?” “一点都不急,你想啊,过几个月就该显肚子了,能瞒得过几时。不如现在就跟阿纬说,先要来封赏,等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出身地位都会高一些。难不成,你想让孩子跟你现在一样,处处被人看不起,抬不起头来吗。” 夭夭忙道,“当然不想,我听娘娘的就是。” 算了下时间,现在刚上完朝,高纬理应在御书房看奏折,直接过去准能找到人。 萧念带着夭夭匆匆赶过去,守在门口的太监看到是皇后,没敢拦截,简单问了两句就放行了。萧念让夭夭在外面稍等一下,她跟高纬先通通气以后,再传她进去。萧念进了大殿之后,夭夭站在殿外等着,不敢乱说话。 走到高纬面前,萧念低下身来,晃了晃高纬的手臂,“阿纬,你有喜了。” 他身子僵了一下,木然地转过头来,“我是男人,没法有喜。” “你有喜事了。”萧念更正了一下。 不成亲,哪里来的喜事。高纬想了想,恍然大悟,“又是地方官献来的美人?直接让人带去登记姓名,找个地方住下吧。” 他的脑袋里,除了纳妃能有点别的么。萧念想不出还有啥方法能讲明白,索性道,“我说的是,你一直惦记着的桃结了。” 这个消息太出乎意料,高纬愣住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虽然我的医术属于半吊子水平,但我觉得应该没有把错脉,是怀上了。” 那天夜里,高纬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像是萧念,便用指甲在那个女子的左臂上划破一道口子,等待以后验证。后来发现,伤口在夭夭身上,彻底明白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不知道萧念是想做什么,就一直假装没有识破。现在,萧念兴冲冲跑过来告诉他,自己怀上了,是故意绿他么。 高纬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用了很长时间,才忍住没有爆发,“我马上派人传太医,替你好好把把脉,开几副保胎药,让孩子平安生下来。”生下来再慢慢收拾她们娘俩。 萧念试探着问,“阿纬,你不生气?” 快气死了,在忍着呢。高纬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硬邦邦的一句话来,“呵呵,你为我高家传宗接代、绵延子嗣,为大齐延续国祚,我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要生气。” “不是我,怀龙嗣者另有其人。” “素素,还是高寒?” “我让她进来。”萧念向着大殿门口喊了一声,夭夭垂着头,恭顺地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她行过礼后站到一旁,等着高纬和萧念的安排。 终于舍得说实话了,高纬冷下脸,打量了一番夭夭之后,目光移向萧念,“我需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听着语气不对,是发怒的前兆?事情都办了,横竖是一刀,没必要再遮遮掩掩。萧念昂起头,挺直腰杆回答,“夭夭肚子里怀了你的龙嗣。” 高纬立即传了太医,确定夭夭是否真的有喜,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大怒道,“好你个夭夭,你的那点把戏,以为能骗得过朕么?自你入宫后,朕从未碰过你。不知你跟哪个侍卫勾搭成奸,怀上了孩子,见皇后心善,便编造出一串谎言蒙骗于她,想要将这污水泼到朕的身上。像你这般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女人,留在后宫定是个祸害。” 夭夭吓得脸色大变,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连磕数头,“皇上,妾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这孩子的确是皇上的,皇后可以证明。” 萧念向高纬讲出了实情,“阿纬,孩子的确是你的。那天晚上,我把你灌醉了,目的就是为了换成夭夭侍寝,不被你发现。” “你的意思是,我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谁?我与你夫妻多年,就算五感皆无,我也分得出枕边人是不是你。告诉你实话,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大,你以为那么小小几杯能把我灌醉?” 他从未醉过,以前的醉态,都是装的。他既然分得出萧念和夭夭,那现在一定是故意不认账。 萧念心里凉了半截,她和夭夭偷梁换柱的计划,不论放在其他哪个人身上,都会成功,可惜这次的对象是高纬。一直以为没有不认孩子的父母,但世上总有人例外。初复国时,高纬不认太后,此时,不认腹中胎儿,亲情对他来说,似乎凉薄如纸。 她们错得离谱。 高纬下旨,“来人,立即将御女夭夭拿下,送交司正司彻查。” 两个太监上前,各自押住夭夭的一条胳膊。 夭夭挣扎着,焦急地辩解,“皇上,妾冤枉,妾没有跟其他男子接触过,腹中怀的,确是皇上的龙嗣无疑。”她转头望向萧念,恳求道,“娘娘,这些您也是知道的,请您替夭夭向皇上求个情。” 萧念急得满头是汗,“阿纬,夭夭真的” “住口!皇家血脉非常物,来不得半点混淆,赶紧把你的善心收起来,不要一味袒护她。”高纬望向奴才们,厉声说,“你们在等什么,速速去办。” 萧念用手臂拦住他们的去路,来到夭夭身边,说道,“夭夭,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放心,等阿纬气消了,我会跟他好好说,不会让你承受这份不白之冤。” 夭夭点点头,“我相信你。娘娘尽管放心,我在司正司等消息,不会胡闹惹皇上生气。” 她跟在那两个太监身后,从御书房出去。 萧念让其他人都退出房间,跟高纬面对面交谈。她问,“那天晚上,陪你的人是夭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错,你们两个的对话,我也都听在耳中。” “既然知道她不是我,你为什么还要动她?她是你的人了,你却不认。” 高纬从鼻中哼了一声,“事前,我跟你说过,这样做你会后悔,你听了么?我在她手臂上留了记号,提醒你们,你们放在心上了吗?上次我反复问你,有没有事瞒着我,你说出此事了吗?我是那样相信你,而你呢,一次一次寒我的心,帮着外人来算计我。” “夭夭不是外人,她是你的嫔妃,你未来孩子的母亲。”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内,什么是外。你是我的皇后,大齐唯一的国母。夭夭是众嫔妃之一,没权没势,注定淹没在成百上千的女人中,做为构成这个皇宫的一部分而存在。你的帮助,不会改变她的命运,反而会让她死得更快。” 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难道是 萧念右眼皮直跳,她问,“你要杀了夭夭?这件事是我提议的,她不过是听我的命令行事,就算有错,罪不至死。你如果要怪,就怪到我头上。” “你不要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就算你能证明这孩子是我的,她也非死不可。” “为什么?” “这后宫不亚于战场,想要飞上枝头的女人数不胜数,每个人都在想尽办法争宠夺爱。今天你帮了夭夭,明天就会有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人来求你,你帮不是不帮?全帮,你办不到。那些被遗漏的人,以为你故意而为,会记恨你,处处找你麻烦。只要我有一天不在这宫里,你就会被那些疯狂的女人撕成碎片。杀夭夭,就是给所有嫔妃看,绝了她们想要投机取巧的念头。我要让她们知道,要好好活下去,安分守己才是唯一的方法。” “就算你不在乎一个御女,你也不在乎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妇人之仁。如果我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换来后宫的安定,有何不舍。” 萧念惊得倒退一步,颓然跌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她精神恍惚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对我不再有兴趣,我一定会跟夭夭一样,为了你某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弃如敝履吧。” “阿念,你跟她们不一样,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高纬伸手去扶她,反被一下推开。 她苦笑着说,“不一样,是因为你从未得到过我的心,等得到了,你就会觉得,我不过如此,甚至远不如你其他嫔妃年轻好看。” 高纬望了萧念一会儿,仰天大笑,“哈哈哈,我以为只有自己分不清真情和假意,原来你也一样分不清。” “我是分不清。如果我分得清,就不会留在皇宫,一天一天在这儿煎熬着,将最好的青春耗得一干二净。”萧念站起身,蹒跚着步子,缓缓向外走去。 跟她爱的人在一起,担惊受怕;跟爱她的人在一起,勾心斗角。她好累,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来休息一番。不去想繁杂的事,只有梦,和近乎死亡的沉睡。 至于夭夭,想来司正司会调查几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都是安全的。等萧念睡完之后,脑袋清醒些了,再去想如何救人。 高纬见萧念神色不佳,问她要去哪里。她攥了一下僵硬的手,说出来的话平静如水,“回隆基堂,乖乖做你的金丝雀。” 明明感受到高纬浓烈的爱意,为何她仍旧觉得,自己是他掌心里的一个玩物。不只是她,包括世间的万物,生命都不属于自己,而是身后那个人间帝王,主宰众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 出头椽儿 夭夭被送往司正司调查以后,宫里短时间内十分风平浪静,几万双眼睛在盯着,有的等着看热闹,有的在看皇帝对此类事件的反应。 高纬依然是每天上朝、御书房看奏折,然后回隆基堂就寝,按部就班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再后来,萧念跟高纬提了几次夭夭,每回刚刚说起,就被扯开了话题。幸好那边没有查出对夭夭不利的线索,除了多受几天牢狱之灾外,没吃什么苦。 这天,司正司依旨搜查归兰堂,竟搜出了酒坛、带血迹的匕首和银针,很难不让大家将最近一段时间内,后宫所发生的事跟夭夭联系起来。许多人甚至已经认定,做这些事的人,是夭夭无疑。 萧念知道不是,她认得那些银针,是高寒的。至于怎么会从归兰堂搜出来,估计里面会有不少蹊跷。 先是谋害皇后、封夫人,而今又跟侍卫有染,几条大罪,每一条都够夭夭砍头的。高纬得知后龙颜大怒,立即下旨,翌日午时三刻处斩。 萧念听说此事以后,去御书房找到高纬,为夭夭辩白,“阿纬,夭夭是被冤枉的,那些罪名,明显有人栽赃陷害。” 高纬将手里的奏折放下,重新换了一本未曾批阅的,边看边道,“我知道不是她,因为她房里搜出来的东西,是我让人放进去的。” “夭夭不过是争宠心急了些,你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出头椽儿先朽烂,她是自作孽。至于其他几件事,是因为后宫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总得给嫔妃们一个交代,以便稳定人心,反正夭夭很快要死了,多少个罪名都是一样。她进宫来,无非是为了父亲兄弟争几分荣耀,等她死了,我再提拔她的亲人就是,也不算枉负了她的性命。” 萧念算是看明白了,对高纬来说,他的是非对错,跟其他人的不一样。他做的事,永远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至于别人,他不在乎。 “我不管什么稳定人心,我只要水落石出,还夭夭一个清白。你不肯答应,我就自己想办法解决。”萧念说完这话,转身走了出去。 高纬站起身,将奏折摔在案上,向远去的背影道,“阿念,这件事你不要管,掺和进去对你没有好处。” 前几天,他收到一份急报,杨坚带大兵压境,虽然已派司马王当万与长史赵穆前去迎敌,但高纬知道,杨坚乃当世枭雄,绝非他们二人所能匹敌。除非御驾亲征,否则兵败是必然,他一定在出征前,将后宫的事情处理妥当。将罪名扣到夭夭头上,也是迫不得已,希望后宫能够因此恢复平静,免他后顾之忧。 萧念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心中的善念让她决定,绝对不能让夭夭含冤而死。离开御书房以后,她径直去了天牢,告诉守卫,她是替皇上提审夭夭的,要他们马上打开门锁,放夭夭出来。 过去一直是由太监传旨,怎么可能会让皇后亲自来。守卫们虽然怀疑,却不敢当面起冲突,先派了人禀报高纬,然后跟萧念拖延半天,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勉强打开牢门,放夭夭出来。 出了天牢之后,萧念带着夭夭直奔宫门口,现在高纬动了杀心,留下来就不能保证平安,除了让她远离皇宫以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夭夭看到走的方向不对,忍不住问,“娘娘,皇上在哪儿等着我们?” 萧念没有减缓脚步,带着她匆忙赶路,回答说,“阿纬已经下旨,要在明日将你处斩。我是假传圣旨,把你从天牢弄出来,趁着无人察觉,送你离开此地。只有这样,你才能没事。” 夭夭不敢相信,一脸震惊地问,“皇上真的要杀我和未出世的龙嗣?” “我已经尽力劝说阿纬,但他一意孤行,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是他的孩子,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 “起初我也不相信,可你看到了,我们陷入了什么样的困境。”此时,已经来到了宫门口,她们藏在灌木丛后,萧念跟夭夭交代,“一会儿,我会想法子骗开宫门侍卫,你趁乱离开这里。孩子一定要生下来,我会找机会继续劝说,等过段时间,阿纬想通了,说不定就会接你们回来。” 夭夭点点头,应道,“我听娘娘的安排。” 就在她们准备依计而行的时候,几个宫女闲聊着从她们面前走了过去,由于隔着一道灌木,没有看到萧念,便未行礼,所谈的事情却尽数钻进了萧念和夭夭的耳朵里。 个子最矮的宫女说,“听说了吗,皇上最近大动肝火,为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御女。” 瘦些的宫女接话,“这么大的事儿,哪能不知道。不过我听说,那个御女的确怀了皇上的龙种。” “皇上现在连一儿半女都没有,怎么不认呢?” 瘦宫女停下步子,左右看了看,招了招手,示意其他宫女凑过来。她低下头,神秘地说,“我听说了一个大秘密。这件事啊,是皇后一手策划的。你想啊,宫筵那天,御女在所有嫔妃面前,跳了一次舞,皇上那么不爱夸人,都称赞了一番,说明他是很喜欢这个御女的。碍于皇后在身前,怕惹她生气,草草升了个御女了事。听一些宫里的老人说,皇后当年就是因为一场舞,被皇上一眼看中,一步步升到了现在的位置。对皇后来说,夭夭简直就是另外一个自己,她怎么能不担心不害怕呢。” 其他宫女听了连连称是,一个长相清秀的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后担心她会取代自己,故意欺骗那个御女,让她以为皇后在帮自己,实际上,皇后却在皇上面前矢口否认,让皇上以为,御女的孩子是野种。但皇上是一国之君,不会承认自己戴了绿帽子,所以,默同皇后将那些匕首、银针啊什么的,藏进了归兰堂。” “没错没错,皇后进宫后,住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归兰堂。藏东西的地方那么隐蔽,除了她,还有谁对归兰堂了如指掌。” “皇后看着挺好说话,心真狠。” 这些宫女讨论得热火朝天,冷不防被路过的一个女官吼了一声,训斥道,“事太少,没得做是不是?在这里扎堆嚼舌根子,小心被主子割了舌头。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做事去!” 宫女们马上噤声,作鸟兽散。 女官似是无意地扫过萧念她们藏身的灌木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随后敛起笑意,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萧念听得气愤,想不到她在宫女们的心目中,竟是这样的印象。要不是她现在有急事,一定上前辩解一番。对了,夭夭呢,怎么一直没说话。她转头望去,只见夭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中是被欺骗后的痛苦。 “皇后娘娘,您应该当个戏子,演得真好。如果不是听到那些宫女的对话,恐怕我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对你感恩戴德。外面一定早就有杀手等着了吧,待到我一出宫,他们就会动手。而皇上却以为我越狱,怪罪到家人头上,说不定会满门抄斩。娘娘,您算盘打得够响。”夭夭说完,不再多言,站起身往御书房方向去。 萧念追过去,扯住她的手臂,“夭夭,你宁愿听信她们的胡乱猜测,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不是我不相信娘娘,是娘娘一直想要我的命!” “我从没想过要你的命,那些都是以讹传讹,皇宫你不能再待下去,留下来,才会真的丢掉性命。” 夭夭冷笑道,“娘娘,您就别装了,好人装了这么久,你不觉得累,我还觉得辛苦。皇上根本不知道我怀的是他的孩子,只要我留下来,跟皇上讲清楚,皇上会放了我的。” 太天真了,她不知道想要她命的人,就是高纬,找上门去,才是自寻死路。 萧念用尽力气将她拉住,不让她去御书房找高纬,“你不要犯傻,现在除了离开皇宫,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信我最后一次,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今天做出的选择。” “我已经很后悔了。就是轻易信了你,才会泥足深陷,将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夭夭从萧念手中抽出衣袖,抛下她大步而去。 萧念过去从来没有为手而难过。一两个月了,为何还没有恢复,如果恢复了,就能拖住夭夭,将她硬推出皇宫,从而保她一命。萧念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可以找阿秦帮忙,只要赶在夭夭面见高纬之前将她拦住,就能救下她。没有时间过多考虑,萧念拔腿向隆基堂飞奔而去。 刚进隆基堂的门,萧念就愣住了,因为她看到高纬正坐在大殿中,似乎已经等她许久。这样的话,夭夭去御书房,是见不到高纬的,守在殿外的太监会将她拿住,送回天牢中。这次天牢的守卫一定会加强防守,高纬也不会轻易让人带走夭夭,那她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再次逃脱。 听到萧念来了,高纬将座椅调转了一下方向,声音平静得好似无风的湖面,“阿念,你假传圣旨。” 萧念反问,“那几个胡言乱语的宫女,是不是你指使的她们?” “是我。我要让后宫的人,除了敬你,还要怕你。这样,她们在想害你的时候,才会有所畏惧,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我不用别人怕,也不担心别人害。我对她们以诚相待,她们必然也会以诚待我,和和睦睦一家人,这样不好吗?” 高纬笑哼一声,“你以为这样会有用?先不说她们,单看眼前。”他攥住胸口的衣襟,指着自己的心窝说,“我待你难道不够诚心,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你不要岔开话题,我们刚刚在说夭夭的事。” “好,那我们就回到夭夭的事情上来。你假传圣旨之罪,认是不认?” “我认。你想怎么处罚我?” 高纬起身走到萧念面前,捏起她的下颌,望着她澄明的眸子道,“夭夭身怀六甲,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到了。你答应要给我生个太子,我想兑现。今夜开始,每晚都由你来侍寝,直到有喜为止。” 萧念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先答应我,放了夭夭。” “来不及了,擅自越狱,你知道应该是什么结果的。” 擅自越狱,一旦被发现是斩立决。萧念打了个冷战,前面她想得太过乐观,此刻,夭夭和肚子里的孩子,恐怕都已经凶多吉少。夭夭的年龄那么小,本该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就这么断送了。萧念起初是想帮她,让她不再生活在其他人的冷嘲热讽之下,结果却让她赔上了性命。 萧念拂开高纬的手,整了整刚才飞奔回来弄乱的衣衫,应对道,“既然你将答应我的事打了折扣,就不要指望我完全履行承诺。我会给你生个孩子,但不是现在。等到你耄耋之年,举步维艰的时候,我给你生。那时,你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怨我了。” 高纬胸口里瞬间填满了怒火,扬起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 望着他的手,萧念一字字铿锵道,“你这一巴掌要是打下来,我们之间就恩断义绝。” 高纬的手攥成一个拳头,骨节间咔咔作响。他突然怪笑了一声,“行,我不打你。但你似乎不知道如何做皇帝的女人,没关系,后宫里有的是师傅可以教。”他捏住萧念的手腕,拖着她往朝阳居去了。 朝阳居是高寒的住所,萧念最不想去的就是这里。但不论她如何挣扎扭打,都逃不开高纬的禁锢。终于,她被拖进了朝阳居的大门。 屋子坐北朝南,朝阳而居。东侧间有一扇巨大的窗子,每当太阳升起,便会有金色的阳光照入,其他房间也会跟着亮堂起来。 看着皇帝皇后一起驾临,几个宫女忙不迭的收拾房间。高寒也极为惊讶,她很快回过神,行过礼之后,说道,“皇上和皇后要来,怎不派人提前通知一声。这里许久没有收拾,臣妾恐污了两位的圣眼。” 高纬将萧念放开,当着高寒和其他宫女的面,宣布道,“你们不用惊慌,朕来这里不是要挑错的。”他望向高寒,“后宫里面,除了影子,就是你最懂得如何侍奉朕。以后,朕每天晚上都会过来,由你示范给皇后看,让她好好学学。” 萧念惊骇不已,声音都变了,“高纬,你疯了!你要我在这里,看你们、看你们做那些房内之事,你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高纬怒吼,“我是疯了,是你把我逼疯的!你以为你还是十八岁的黄花大姑娘吗?你早就是我的人,还有什么清白之身可以守,这样处处矜持,不许我接近你、碰你,只会让我觉得你是在惺惺作态!” 在片刻的呆愣之后,萧念不怒反笑,连身体都笑得颤抖起来,“谢谢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好啊,我惺惺作态、我不配侍奉天子,你现在就将我逐出皇宫,或者杀了我,免得脏了你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高寒,看了一会儿,察觉出了点门道。两人在吵架,似乎萧念的地位开始一落千丈。此时,高纬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充分说明,她在高纬心里的地位有多高。一旦厌恶起某个人来,怎么看都是错的。用不了多久,萧念就会彻底失宠,不再是她的威胁。而她,将会填补这个空白。 现在,她需要做个姿态,以证明自己的宽容和修养。她充当和事老,劝说道,“皇上,娘娘,你们夫妻情深,后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冲动。有些话一说出口,造成的伤害一辈子都弥补不回来。” 说了几句,高寒发现,人家俩人对着眼生气,根本就不关心她在说什么。她索性闭上嘴,不再多言,反正说不说他们都不听。 “想以死威胁我,不要妄想了。我不会让你死,更不会逐你出宫,我要把这些年,我心里所承受的苦,都让你尝一遍。”高纬向守在身后的宫女吩咐说,“你们两个,拉住皇后,将她绑在寝房的椅子上。若是半路跑了,朕唯你们是问。” 萧念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几乎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看着高纬和高寒滚到床上,她闭上眼睛,不去看后面发生的事,却无法阻止声音传来。 高纬咬牙道,“你不是喜欢让我宠幸别的嫔妃吗,怎么,你不敢看了。” “阿纬,你这样有意思吗?如果我心里没有你,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在乎的。” “我觉得很有意思,我甚至希望玩这个游戏的日子能更久一些。” 高寒从高纬的怀里钻了出来,双臂缠住他的颈,撒娇似的说,“皇上,您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就不能专心一些吗,为什么非得为些不相干的人分神呢。” 高纬瞥了一眼萧念,笑盈盈地转过头,贴在高寒耳边暧昧道,“爱妃说得有理,眼前就有个美人,朕为何要为风景费神。” 听着他们两人的绵绵情话,萧念突然感觉到心里酸酸的。是因为这屈辱的惩罚,还是高纬在她心里变了个位置,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哪里,只是有些难受,身体由内到外疲惫至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 一点甜头 到了夜里,万簌俱静,唯有窗下蛐蛐的鸣叫,和房间里均匀的呼吸声。 银白色的月光倾泻下来,照在萧念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柔美的弧线。她斜倚在椅背上面,长长的睫毛偶尔忽闪几下,透出一丝无奈和哀伤。她被绑在这里,已经有五六个时辰,手臂酸麻得厉害。明明有些困了,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脑袋里总有些凌乱的人影晃来晃去,让她无法静下心。 睡不着的人还有一个,就是躺在床上的高纬。他被萧念气昏了头,一时血气冲脑,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辗转反侧了半天,他翻身而起,走过来替萧念解绳子。 萧念侧开身子躲闪着,口中是毫不留情的嘲讽,“别碰我,我嫌你脏。” 将她硬按住之后,高纬说,“从我成人以后,一直都是如此,当年你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脏?” 萧念反唇相讥,“从我封为淑妃以后,一直都是如此,当年你非要我不可的时候,怎么不嫌我惺惺作态?” 高纬被驳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道,“我是昏君,偏偏就喜欢你这么惺惺作态。” “昏君很光荣?” “昏君就是昏君,无所谓光荣不光荣。” “无可救药。”萧念见绳子解完了,揉了揉手腕,抬脚要走。 高纬将她拦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念,你都决定要做太子他娘了,能不能给我点甜头吃,让我知道日子有个盼头。” 想要甜头,容易啊。萧念左右看了看,拾起桌上盘中的一块糕点,塞进高纬嘴巴里,嘿嘿一笑,“这个够甜,你慢慢享用。” 竟然这样扭曲他的意思,站住,将这笔账算个清楚再走!萧念怎么会站住,跑得比谁都快,高纬马上跟在后面,追了出去。直到一座墙的拐角,才将她截住。 萧念警惕道,“昏君,你想怎样?” “做点昏君应该做的事。”高纬一步步逼近,让萧念后背腾起一阵寒意。 不远处是一堵矮墙,高纬用双臂将萧念困在面前的狭小空间里,凑过去,一寸寸靠近她的脸颊。可他们身后的矮墙不是砖石所筑,而是一根绳子上搭着的床单,月光下,刚才他们两人都没看清。 毫无意外的,两人一起倒了下去,扑通扑通两声,一先一后滚进了河里。 萧念越是怕水,掉水里的次数越多。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散乱的光影。等她恢复神智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隆基堂,正躺在床上,身体裹在被子里。阿秦端着姜汤侍在床边,身旁坐着高纬,身上的龙袍湿漉漉的。 高纬问她,“阿念,你觉得怎样?” 萧念努力想了一下,回答说,“河水有点凉,喝起来不太爽口。” 谁问她河水好不好喝了,让人又好笑又好气。高纬从阿秦手中接过姜汤,让她先下去,有事的时候再传。他用调羹舀起一匙,吹了吹,送到萧念唇边,“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看到那一大碗汤,萧念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饱嗝,“我在河里已经喝饱了,过会儿再说吧。” 高纬应了一声,将碗放到桌上。他一想起萧念掉水里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念,你不是南方人么,也会怕水?” 看来,上次在河里发现萧念的时候,她差点没了呼吸,不是因为受伤,是被水吓的。 萧念脸涨得通红,斜着眼睛瞅他,“南方人怎么了,就不能怕水么?我姐也是南方人,她就是落水过世的。” “好了,不提这些伤心的旧事,重新回到原来的话题,太子他娘,我又救了你一回,打算怎么报答我?” 萧念甩开被子,站起来掐着腰说,“是你把我按水里的,没怪你就不错了,还好意思要我报答,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一点都不懂得知恩图报,早知如此,就该让她在水里好好泡一泡,再捞出来晒上。 高纬正想着,忽然觉得唇上一凉,定睛一看,眼前是萧念放大了的脸,和带着笑意的眼睛。那幽黑的瞳仁里,映着高纬一脸错愕的表情,以及微微泛起红晕的脸颊。他有过那么多嫔妃,连孩子都生过好几个,被吻的时候,竟然会脸红心跳。 “连皇帝的便宜你都敢占,你!”你这么办挺好的。 他听到萧念在耳边说,“阿纬,想要的甜头已经给你了,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就知道她无事献殷勤,绝对有猫腻。高纬仍旧回答说,“无不应允。” “夭夭的事已经过去,无法挽回,以后不要再随便杀人了,可以吗?” “可以。” “那你现在能不能” 高纬眉头一紧,脸色冷了下来,“你就给这么点甜头,还想要我答应你几个条件?” 萧念一顿,说话的声音没了底气,“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衣服还是湿的,能不能先去换下来。” 高纬干咳了两声,以此掩饰尴尬。他指着桌上的药碗说,“我去换衣服,你赶紧喝掉,一会儿我过来检查。” 高纬前脚出去,阿秦后脚就进来了。她眉毛八字形向下垂着,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抱住萧念的肩膀,就差痛哭流涕了。她道,“娘娘,到底出了啥事想不开嘛,非得跳河不可,你要是走了,阿秦怎么办啊。” 这个阿秦,什么事都不知道,先开始咒她了。像她那么没心没肺的人,能想不开么。就算想不开,也不可能选择这么大张旗鼓的方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行了,别闹了。不是我想跳河,是被阿纬推下去的。” 阿秦的鬼哭狼嚎戛然而止,她目瞪口呆地说,“皇上怎么这么想不开,舍得把你推下去。” 萧念摊摊手,一言难尽。要不是高纬心血来潮,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来。幸好是半夜,御花园里没有多少人,要是白天,就彻底被宫里人看笑话了。 静下心来,阿秦一本正经地跟萧念道,“娘娘,我想问个问题,但我怕问出来,你会不高兴。” 臭丫头,话都说到这里了,萧念能不让她问么。 阿秦咬着唇闷了半天,“娘娘,我见你跟皇上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像夫妻了。你真的要跟皇上过一辈子,难道忘记四殿下了吗?” 果然不是个好问题,萧念听到后,原本开心的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与高长恭的那些记忆,刻骨铭心,怎能说忘就忘。可萧念明白,想跟他在一起,难如登天。 萧念苦笑一声,说道,“阿纬不会放我跟四殿下在一起,连想都不许。你应该知道,四殿下和高洋已经起兵,用不了多久,他们跟阿纬就会在战场上相遇。现在四殿下为了百姓,不会再轻易退让;阿纬更不会退让,他觉得天下没有他打不赢的仗。这场兄弟相残难以避免,能够化解干戈的人,也许只有我。” “你是想用自己,来换皇上的江山?”阿秦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娘娘,你不要犯傻。皇上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不会再犯跟上次同样的错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既不想放弃你,更不想放弃皇位呢,那时你跟四殿下怎么办?” “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秦托着腮,遗憾地叹了口气,“要是娘娘和江山都在四殿下的手里该有多好,依他的仁德和能力,必定是天下之福、万民之幸。” 萧念摸摸阿秦的脑袋,笑道,“那么多好事哪能都摊到一个人身上。有得就有失,有失才能明白,得到和拥有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那你这么选择,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不论我怎么选择,都会后悔的。所以,我选了一条四殿下希望我选择的路。” “我发现你跟四殿下,俩人都喜欢猜。猜对方会怎么想,然后按照自己猜出来的去做,好像是为对方好,其实根本不清楚对方想要什么。你们就不能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吗,把内心所想的说出来,说不定可以大圆满呢。” 萧念盯着阿秦看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我猜不对四殿下想的是什么,难道你对他的了解,比我还深?” “旁观者清呗。” 就在这时,窗外一个白影闪了下,萧念和阿秦追出去的时候,外面空荡荡的,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想,难道是他 那边,高纬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走出房间,路过隆基堂大门,瞥见外面站着一个太监,似乎有急事一般,抓耳挠腮了半天,要是会爬,估计就跟猴子一般从墙上爬过来了。 高纬让守在门外的人放他进来,问有什么事。 太监双手递上去一份急报,是从齐周边境快马加鞭送来的,十万火急。 打开一看,是司马王当万所奏。如高纬所预料的一样,他们不敌杨坚,最多能撑三日便会败退,特命人请旨,该如何决断。 到该御驾亲征的时候了,此战高纬必须要去,但他放心不下后宫。现在暂时风平浪静,其实在水面下隐藏了惊涛骇浪,只要他一出宫门,就会立即掀起狂潮,恐怕到时谁都无法收拾。尤其是萧念,他宠得太过分,此次出征一别,那些隐忍不发的嫔妃,一定毫无顾忌地伤害她。 或许还有个办法,就是让其他人以为萧念不会危及她们的地位。问题是,他对萧念宠还宠不过来,怎么舍得在众人面前对她不好。 再舍不得,也要下决心。高纬将奏折递还给太监,“拟旨。朕三日后启程,御驾亲征。在朕抵达之前,齐军将士誓死抗敌,如有违背,胆敢擅离职守者,夷三族。” 太监迟疑了一下,举着奏折,不敢接旨,“启奏皇上,司马说边境只能撑三日,皇上如果三日后才启程,路上再耗几日,恐怕会全军覆没。” “你的意思是,朕这个皇帝在下旨之前,需要先问你行与不行?” “奴才不敢,马上去拟旨。”太监用衣袖拭去额头上惊出来的冷汗,慌忙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 废后诏书 圣旨拟好以后,高纬查阅一遍,确认无误后用了玉玺,快马加鞭送往边境。 回到房间的时候,阿秦还在跟萧念闲聊着,高纬阴沉着脸,赶着阿秦离开。见高纬神色不对,阿秦不敢多问,老实退了出去。 高纬硬下心肠,向萧念道,“我要就寝,伺候我宽衣。” 以前大多是宫女来替他宽衣、更衣的,偶尔几次是萧念来,可他从没有用这种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话。离开房间之前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了个样子。萧念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的莫名其妙。 高纬说,“你是不是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伺候我宽衣。”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给他宽衣就是了。萧念从床上迈下来,从高纬的衣领处开始,一根根解着衣带。他一掌拂开萧念的手,厉声呵斥,“你弄痛我了。你是大齐的皇后,怎么像个乡野村妇一样毛手毛脚。” 萧念满怀歉意,“那我轻一点儿。” 她小心翼翼将他身上的衣物褪下来,挂到一旁的衣架上,又从衣柜中取出亵衣,替他披在肩上,将系带全部系上。 “你以前没见过其他人是怎么做的吗?要将衣服叠好,摆在桌上,等明天宫女来取走。像你这样偷懒,给别人添多少麻烦。” “我以前将你的衣服扔到地上,你也没说什么。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前朝有让你烦心的事儿?” 高纬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事儿。哦,我是有点事要办,马上替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刚刚脱下来,现在又要穿上,明摆着是故意折磨人。萧念安慰着自己,或许高纬真的是前朝有事,心里烦躁,才会这样折腾来发泄吧。她能做的,也就是替他换换衣服,让他出出气了。 高纬指着衣柜里,一会儿要这件,一会儿要那件,没个准话儿。萧念忍着心中的不快,给他穿了脱、脱了穿,反复折腾了好几次。 他的目光猛地停住了,落在一套白色的衣衫上。 萧念沿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吓了一跳。那件是高长恭的衣服,一直压在最下面,如果不是高纬今天瞎胡闹,是翻不出来的。 “那件不是我的衣服,也不像是女人衣服。”高纬十分不悦,走过去将衣服拿了出来,抖开一看,一块沾了血迹的丝帕飘落出来。他质问萧念,“你藏着四哥的衣服做什么,睹物思人?” 哧喇一声,衣服被高纬撕成两半,萧念的心仿佛也被撕开一般。不过她没有上前阻拦,衣服留着,她未曾拿出来看过,撕了就撕了吧。 没有人拦着,高纬撕得一点都不尽兴,撕了几下就没心情继续了,随手丢在地上,用脚踏了上去。“你为什么不回答?你不敢回答!你心里还想着四哥,每时每刻都在盼着回到他的身边,是不是!” “阿纬,你不要无理取闹,那衣服是阿秦穿回来的,觉得扔了可惜,我才收了起来。” 她愿意解释,说明怕他不开心。高纬心里暖暖的,但他现在必须装作愤怒的样子,将这件事闹大,让整个后宫都知道萧念失宠了,不再是所有人的公敌,她才会安全。 高纬咄咄逼问,“皇宫是天下财富最多的地方,缺衣还是短食了,要你连一件旧衣服都不舍得扔?” “不要借题发挥行不行,不过一件衣服而已,以前你也见过,突然掀什么老底儿。” “你敢说已经彻底忘记四哥了吗?到底是不是掀老底儿,你自己心里清楚!” 稍微有点不愉快,他就一定会扯出高长恭来,比萧念还难忘记过去的事。一次两次行,三次四次也忍了,总这么没完没了的,谁受得了。 萧念被惹急了,口不择言地说,“没错,我忘不了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如果不是你横插一刀,我们早就双宿双飞,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冲我大呼小叫。” “我就知道你一直对我虚情假意,果然如此,枉费我多年一片真情。糊涂了这么久,我该清醒了,后宫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何必非认准一个不放。以后我不会腆着脸倒贴,更不会有一个好脸色,至于皇后之位,我也会考虑换换人选,免得你坐着心不甘情不愿。”房门外面守着太监和宫女,高纬需要将这些话传出去,特别提高了音量,生怕他们听不见。 宫女太监不负他望,纷纷探着脑袋,从门缝里往里瞧,等着看更热闹的事发生。 萧念的回答更是硬气,昂头回道,“好啊,你赶紧废掉,我马上回去做我的兰陵王妃,此生绝不在你面前出现。” 本来高纬假装生气,现在真被她的话给气到了,脸色铁青地望着她,手都扬起来了,蓦地收了回去。十之八九是想到萧念上次的话,巴掌落下去,两人恩断义绝。 “既然你这么盼着离开,我成全你,现在就让人草拟废后诏书,还你自由之身!”高纬向外走去,一脚踹开房门,将躲在门后偷听的奴才们吓得一跳。他下令道,“来人,拟诏。皇后多年来一无所出,不守宫规,屡屡冒犯龙颜,旨到之日,废除皇后封号。” 皇上不是在开玩笑吧,刚刚俩人跟糖似的黏在一起,现在就要废后了。如果他们只是在闹着玩,拟诏书的人,很有可能会被秋后算账。太监们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动。 高纬越发不悦,连奴才都不肯听他的话,这是要反了。他怒道,“朕说话已经没用了是不是?还是你们被皇后收买了?” 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废后,那赶紧拟诏吧,免得连秋后都等不到,就被算账了。 诏书匆匆而就,高纬拿起来审阅一遍之后,抛在了萧念面前,“自己看看,没什么问题,我就用玉玺了。” 萧念捡起来快速扫了一遍,绝世、乱族、乱家等几个字眼,分外清晰。她质疑道,“绝世我承认,一直没有子嗣,可这不是我的错,是你的乳母在多年前逼我服下蚀子之汤,才会一生不能生育。虽然后来吃过半颗长生丹,但是否有效果,我并不知晓。这后面的乱族、乱家,要从何说起?” “你敢说没有乱族?你跟四哥勾勾搭搭,谁知道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和四殿下是有感情不假,可是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绝对谈不上一个乱字。还有乱家,你又要怎么辱我声誉?” 妻子好妒称为乱家,细想想,一点挑不出萧念嫉妒的地方。高纬憋红了脸,冒出一句话,“事不过三,我总得凑齐三条,才显得诏书有分量,你就当是充数吧。” 这样也行?看来他是厌倦了,才会想尽一切办法,从鸡蛋里挑骨头。以前喜欢的,现在是错;以前能包容的,现在是罪。 萧念将诏书还给高纬,“我没意见,你用印吧,我马上带着诏书和阿秦一起离开皇宫。” 以前的时候,她怎么不这么听话,偏偏现在无比顺从。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高纬就算想收回旨意,也没台阶下。难不成要弄假成真?他起初没打算要废掉萧念的,要不然,就这样办吧。他向跪在地上的太监道,“诏书暂时放这里。等到明日,择时通知后宫所有嫔妃一起到场,那时用印,当众宣布,以警他人。” 那么多嫔妃都在,他就不相信,没有人劝他收回成命,就算没有,他自己安排几个。只要一有人劝,马上就坡下驴,将此事作罢。回头看看萧念,脸上是毫不在乎的神色,让高纬气不打一处来,拂袖回朝阳居去了。 高寒睡醒一觉后,发现皇帝和皇后俩人都不见了,她急忙披上斗篷,出门去寻。走到大殿,看到高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神色不佳。她问,因何如此。 高纬说,“朕是不是对皇后太宽容了?” “皇上何出此言?” “皇后对朕不忠。” 是不是捉奸在床了,要不然皇帝怎么这么不高兴。这时候如果不落井下石,未免辜负萧念自己做的孽了。高寒心头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皇上,有些话臣妾本不该多言,但闷在心里时间太久,不吐不快。” “关于皇后?” “是。” “讲来。” 高寒裹了裹斗篷,来到高纬身旁坐下,禀道,“皇上,这事儿是臣妾从嘴碎的奴婢那里听来的瞎话,您就只当是阵风,吹过去就算了,别放在心上。” 知道是谣言就不该传,她摆明是故意撇清责任,就算哪天高纬跟萧念和好了,想起这茬儿来,也怪不到她头上。 越是说别放心上,高纬越是好奇,他转过头望着高寒,等着她开口。 “臣妾听说,周国的李询跟皇后关系匪浅,时常出现在皇后左右。您记得么,李询只穿红色的衣服,最近一段时间,皇后也是。如果他们之间没发生什么,怎么会连穿衣的颜色喜好都相同呢?”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臣妾没有证据,要不怎么说是瞎话呢。” 高纬突然声色俱厉,“没有证据,也敢诬陷一国皇后,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遍,提醒道,“天下能与朕平起平坐者,止皇后一人,高昭仪就算想坐这个位子,未免心急了些。朕劝你,回去多翻几遍宫规,这等错误,以后莫要再犯。” 他一定相信了高寒的话,如果不信,早就重重责罚她的缪传之罪;现在仅仅是口责,不过是因为拉不下那个面子承认罢了。 “臣妾逾矩,内心惶恐。”高寒立时站起身,行礼退下。 高纬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静谧如水的夜色,心乱如麻。 隆基堂里,高纬一走,萧念就后悔起来。若是真的废了她,将她逐出皇宫,那打算好的计划就都破灭了。她现在不能走,必须要留下来。但是,废后诏书都写好了,就等盖印玺生效,说什么都晚了。 望着桌上的烛火,萧念眉间愁云惨淡,该怎么做,才能让高纬改变主意呢。 火苗跳动了一下,一个红衣人影侧立于窗前。他收住身形,第一件事是照镜子,把额前的乱发和衣衫弄整洁,对自己的容貌满意了以后,才转过身面向萧念。 萧念没精打采地说,“暴露狂,你能把脑门前面的那一缕给梳上去么?这样,你就不必在每次停下的时候,都要整理一次了。” 李询接过话茬儿,笑意盈盈道,“你不觉得,这样看上去更风流倜傥一些?” “能看出风流,看不出倜傥。”萧念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李大将军,你以后不用再来找我,想要我做的事,我办不了。因为我这个皇后,马上就要被废掉。你有这点儿功夫,不如留意着,选个更得宠的妃子,说不定她会帮你的忙。” “我就是因为知晓此事,才赶来这里的。” 废后的事,发生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怎么会知道,而且来的这样快。 李询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说,“我以前就告诉过你,齐宫里安插了我的卧底,高纬和你们的一举一动,我可以立即知晓。至于我为何出现的如此之快,是因为我跟着报告军情的士兵一路而来,几乎同时抵达皇城。” 回想了一下,萧念好像没听说有什么军情,看来是高纬瞒着她。记起来了,多日前高纬曾经问她,如果御驾亲征,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当时以为是随便说一下,并没往心里去,难道现在到了非御驾亲征不可的时候? 萧念很快考虑到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你既然知道有人回来请援兵,为何没有杀掉报讯人?将他放回邺城,是不是另有打算?” “不如你猜猜看。” 大胆设想了一下,萧念惊道,“你故意让阿纬得到消息,等到他出皇宫救援之时,半路伏击。他没有子嗣,兄弟寥寥无几,若是驾崩,齐国不击必溃。” 李询翘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女中须眉,不让男子。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劝降高纬,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给你另外一个任务,去齐州劝降高长恭。杨坚与我,灭齐之心势在必得,只有他们两人降了,才能让百姓免于战乱,不受离别之苦。” 萧念摇了摇头,当即拒绝,“别将我看得太高。像我这样一个即将被废的皇后,在皇帝心里是没有地位的。至于四殿下,他连我都放弃了,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不试,怎会知道结果。” “没有阿纬和四殿下打不赢的仗,至于阴谋暗算,阿纬比你更胜一筹。” “照你的话看来,他们两个之中,似乎高长恭稍微弱一些。柿子得挑软的捏,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去找高长恭聊聊天。”李询捉住她的手,不顾她挣扎,硬拉着往门外走去。 行至大殿,正碰上从朝阳居回来的高纬。他刚刚想通了,保护萧念还有其他的办法,不一定非得闹得不欢而散。等他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个红衣人,心中的怒火瞬间爆发。 高纬恨恨的看着萧念,咬牙切齿地说,“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的确跟李询有一腿。你知道我要废后,迫不及待想跟他一起私奔是吧?” 李询回头向萧念笑了笑,“看来,你嫁的男人是个醋坛子。” 萧念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再次挣扎起来,“阿纬救我,这个家伙要带我离开皇宫,我逃不开。” 高纬说,“李询,你现在放开朕的皇后,或许朕会在战场上少杀你几个周兵。” 李询将握紧的手举了起来,满不在乎道,“不知道我松开她,能换多少条命呢?太少可是不划算的。” 萧念又羞又恼,连抽了几下手,都被紧紧攥住,丝毫动弹不得。她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桌上的砚台里,拟诏时研的墨还有些剩余的没干,立即说,“阿纬,拿墨泼他!” 听闻此言,高纬拿起砚台,直接向李询身上掷过去。李询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松开了萧念的手。墨汁从他的身侧飞过,只差半寸便会染黑衣襟。 检查了一下衣服,确定没有弄污之后,李询怒目而视,“你们这对冤家,怎么这么讨厌,要不是我功夫好,就可惜这件衣服了。好了,我先走一步,萧念,你记着我要你做的事,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答应的。” 李询看了下环境,在窗户和大门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因为跳窗户虽然方便快捷,却太过狼狈。像他这样爱美的人,形象风度重于一切。 高纬自知武功敌不过李询,索性放他离开。他问萧念,“李询要你做什么事?” “这件事,我暂时没有想好如何告诉你。” “李询这个混蛋,一定是对你有非分之想。”高纬来到桌前,将废后的诏书拿起来,放到烛火上烧了个干净,半是对萧念、半是自言自语地说,“想离开我身边,我不会给你机会,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不能带走你。你活着,做我一辈子的皇后;死了,入我的皇陵;就算是转世投胎,当牛做马,也要在我的围墙之内。” “我跟李询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不要侮辱我们。” 高纬冷笑着,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这么快就把我排除在外,你们,喊得真是亲热。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我不要出兵,以免耽误他李询打天下!” “我是想让你不要轻易出宫,但不是为了李询。” “够了!我不要听你这些话,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去见我!”高纬揣着一肚子气,消失在夜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 刻不容缓 军情刻不容缓,来不得半点耽搁。萧念需要将李询的计划告诉高纬,但他说什么都不听,甚至摔门而去。她略一思索,回房换了件干净的衣衫,跟着高纬出去了。 高纬本想回朝阳居,但一见到高寒,就会想起萧念和李询的事儿来,他都走到半路了,又调转方向去了芳芷轩。很久没见锦素了,如果不是整天为了萧念费神,就冲她突厥公主的身份,也断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去看她。 到了芳芷轩门口,高纬交代守在外面的太监,说他要好好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太监们不识趣地问,包不包括皇后,刚说出口半句,就被高纬阴沉的脸色吓得咽了回去。 对于高纬的突然到访,锦素开心不已。她自从接了凤印,性子就没放开过,每做一件事,都会考虑下会不会被没收凤印。高纬宠幸别的嫔妃,她不敢上门去骂;饭菜不合胃口,不敢摔碗盘;就连天上飞过一只鸟,她都不敢弯弓去射。作为来自草原的姑娘,在这个后宫里,实在是闷得够呛。 锦素忙着端茶倒水,但她做惯了公主,对这些事十分生疏,碎了一套茶具以后,才沏好了一壶茶,“皇上,你终于想起臣妾来了,先用点茶,清清心火。” 高纬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吼道,“朕没有心火!” 吹胡子瞪眼的,说没心火,谁信呢。锦素马上改口,“那皇上就喝点茶,润润嗓子。” 高纬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连着喝了四五杯,才稍微静下心来。他问锦素,“素素,朕问你,朕是不是一个特别没有魅力的男人,如果不是皇帝,就不会有女人喜欢?” 锦素端着茶壶,将空了的杯子斟满,“皇上怎会这样想。臣妾喜欢皇上的时候,皇上只是个阶下囚。就算皇上做囚徒,都能征服一颗公主的心,又怎能说没有魅力。” 高纬又是一口饮尽,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杯子,眉宇间凝重无比,“可朕征服不了她的心。即使她不再提及四哥,心里装的仍不是朕,朕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她事事看不上眼。” “皇上说的是不是皇后?你们汉人有句俗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如果她不喜欢皇上这种类型,不管皇上怎么优秀,她都不会喜欢。” “朕一直在改,希望能变成她喜欢的样子,但是想改,不好改。” 锦素想了下,说道,“皇上是想变成四殿下的样子?在臣妾眼里,四殿下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皇上英明果决、乃当世枭雄,不知比他好了多少倍。皇上学得再好,也无法学成他的样子,就算可以,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第二个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高纬叹了口气,攥紧的手松了些,将杯子放回桌上,“四哥不是优柔寡断,更没有妇人之仁,那是仁爱,这点连朕都不得不佩服。若是太平盛世,他是帝王的不二人选。但现在正值乱世,群雄四起,仁爱反而会陷黎民于水火之中。” “臣妾是女子,没有那些见识,只要皇上心里有臣妾,别的就不费心了。”锦素看了下大殿里的漏壶,“皇上,歇息吧,四更天了。” 得到高纬的同意后,锦素吹熄了灯,窗户里暗了下来,融入夜色之中。 门外,萧念被太监拦住,既不给她通报,更不让她进去。看到灯灭了,更是焦急。她冲着房间里大声喊着,找高纬有急事。太监好心劝她不要喧哗,萧念充耳不闻。 没办法,太监只好答应帮她通报一声,至于皇帝会不会见她,就不归他们管了。 高纬隔着房门问太监,萧念是不是刚换了一件衣服,太监回答是。又在玩旧招数,说有大事,将他带回隆基堂,结果是让他看看新衣服好不好看,以为他会上第二次当么。高纬吩咐,今夜不见萧念,有天大的事等明天再说。 将高纬的话转达给萧念,太监说什么都不肯再去通禀,不论怎么威逼利诱,没有丝毫用处。她只得暂且回到隆基堂,等天亮后再做打算。 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东方泛白,萧念脸都没洗,直接飞奔去芳芷轩,将高纬堵在起床之前。等见到他了,却被一句“上完朝以后再谈”给应付了。 御驾亲征之前,有许多事需要交代,这朝一上就是几个时辰。 天公不作美,一声惊雷之后,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片刻间在殿外织成一片水帘。大殿中还在商议着国事,没有下朝的意思。萧念从芳芷轩跟到这里,一直等到现在,怕一走开,看不见的功夫,高纬就班师出征了。见开始下雨,连忙躲进屋檐下。 快到晌午的时候,萧念等不及了。再拖下去,说不定朝堂上的众位大臣已经做好了决策,到时再改就复杂了。她从屋檐下冲出来,向殿外的守卫说,她要见高纬,一刻都不能等。 侍卫为难地说,“娘娘,朝堂是重地,后宫的事能不能稍微等会儿?”在他们眼里,萧念一定太不矜持了。 萧念忙道,“跟后宫没关系,事关阿纬的安危,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没胆量私自放人进朝堂,“娘娘,要不这样,您写个折子,小人派人送进去,您看怎样?” “快去拿纸笔。” 等拿到纸笔,萧念又犯了难,四周全被雨水浸透,找不到可以铺纸的地方,砚台刚刚打开,里面的墨就冲稀了,根本没法写字,更别说萧念拿笔都会颤抖的手了。 萧念顾不得纸笔,重新向殿内大喊,“阿纬,事关重大,绝非儿戏,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你!” 殿内,高纬听完朝臣的见解,正在思考,准备下决断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喊声。他蹙眉,问身旁的太监,“何人在殿外喧哗?” 太监躬身回禀,“回皇上,是皇后娘娘,她在外面等着,已经有几个时辰了。”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回去休息?” “是,皇上。外面大雨倾盆,娘娘在淋雨,皇上是不是” 高纬身子一僵,马上放松下来,恢复了平静,“不用理她。喜欢淋雨就让她淋,等淋够了自然会回去。”连续候了这么长时间,看来萧念的确有事找他。但心里的疙瘩还在系着,一时半会儿不想见她。 萧念被雨水浇了个通透,估计连脚趾缝里都是湿的。淋了半天雨,如果适时的晕一下,俩人立马就会和好。萧念试了试,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晕,都怪最近吃得太好,身体壮得像头牛犊,别说晕,眼睛都不花。她喊累了,缄口在殿外站着,就算此刻高纬不相见,总有退朝的时候,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小了,高纬看似不经意地问,“皇后是回去了吧?” 太监出去看了一下,回来说,“回皇上,娘娘还站在雨里,不想要走的样子。” “继续议事。”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朝臣们再说什么,高纬都听不进去了。他的心思都在门外,雨那么大,将她淋坏了如何是好。若是病了,他哪还有心情御驾亲征。 走神的功夫,一道闪电从空中炸开,将阴沉的天空撕开一条裂缝,随后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双耳被震得嗡嗡起来。萧念在外面,不会有事吧。 高纬早就忘记正在上朝,抛下奏事的朝臣,快步奔出了大殿。 萧念此刻跟刚被抢劫过一样,发丝和衣衫都狼狈不堪,哪里是往日里整洁的一国之母。 高纬急火上头,不顾语气,直接凶道,“你傻吗?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找个地方避一避!” 大雨灌进萧念的眼睛里,影响了她的视线,她咧开嘴巴,向他笑着,“李询已经设好埋伏,等在你出宫救援边境的时候,突然袭击。我怕你会出事,不告诉你,我不敢走。” 她记挂高纬的安危,怕他死、怕他受伤,等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高纬被萧念感动了一下子,全身像抱着一个袖炉一般暖暖的,但现在不是恩爱的时候,要继续冷漠下去。他哼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询和杨坚的身边,早已布满了我的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就冲他,一个小小的李询,根本不配成为我的对手。还有事吗,没事赶紧回后宫去,前朝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好心跑来来告诉他军情,却被告知,他早就知道了,这一鼻子灰碰得不值。 “走就走,你的事,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了。”萧念用手遮着雨,飞快地跑开。 太监撑着一柄油纸伞匆匆走来,举到高纬头上,“皇上,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不打伞呢,会伤到龙体的。大臣们还在朝堂上等着,赶紧回去吧。” “皇后没打伞,难道朕还不如一个女子?退朝吧,朕现在没心情听老臣啰嗦,让他们回去仔细想想,明日再来商议。” 高纬推开举伞的太监,冒雨回了便殿。他心中莫名的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奏折更是碰都不想碰。废后的事被李询一闹,就算没有台阶下,也已经作罢,现在最缺的是一个收场方式。 房门轻响,将高纬的思绪拉了回来。一个太监躬身进门,禀道,“皇上,几位娘娘派人来问,已经过午了,废后的事要什么时间开始?” “哪几位嫔妃问的?” “回皇上,是淑妃和高昭仪。” 高纬暗忖,废后的事,只有他、萧念和拟诏书的太监知道,理应不会传出去。如此看来,锦素和高寒结交近侍,一直在派人打听他的动向。是为了争宠,或是另有目的?未搞清楚之前,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朕出征在即,废后之事,暂且拖延些时日,等凯旋归朝后,再行定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 要穿明黄 雨下个不停,萧念的心情也跟着阴沉。她想找个人聊聊天,回到隆基堂之后,四处找不到阿秦,估计又找地方玩去了。对了,可以去找封影,她躲在揽蕙堂养胎,一定闷得慌。 过去之后,封影被萧念的模样惊到了,一身湿淋淋的,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要不是时刻有女太医在侧照顾,非得被她吓得动了胎气不可。 封影让梨儿找件衣服来,给萧念换上,萧念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必麻烦,我来坐会儿就走。” 萧念留意到,墙上挂着的匾额“碧纱映月”已经不在,空出来的地方,换了一副水墨画。一想起阿秦对这幅字的妙解,她就忍不住莞尔,想来封影也是如此,觉得太过轻浮才撤掉的吧。 梨儿适时地端来两杯茶,轻轻放到桌上后,退了下去。 封影将茶杯送到萧念面前,柔声说,“这是新采的兰花茶,尝尝味道可还喜欢。” 端起茶杯,连饮了数口,萧念称赞道,“入口清香,回味悠长,是好茶。” “茶可以让人平心静气,娘娘若是不嫌弃,不妨多用一些。” 萧念长叹一声,无力地趴在桌上,“连你都看出我静不下心来了。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阿纬莫名其妙地跟我闹,好烦躁。” 封影淡淡地笑道,“娘娘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除了皇上,大概没人能让娘娘如此费心。” 她不想费心,可惜天生费心的命。看着就忍不住想管,管完了还没得着好脸色,自己都觉得纯属吃饱了撑的。 “夫人,真羡慕你可以宠辱不惊,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不会惊起波澜。”萧念顿了一下,问她,“你说,怎么样才能让阿纬不生我的气呢。” “在封影看来,皇上生气,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证明,皇上很在乎娘娘,如果换了其他嫔妃,说不定皇上一走了之,连一个字都不会跟她讲呢。” 萧念琢磨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被凶了,反而觉得很开心,为什么我觉得这么贱呢。” 封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娘如果觉得困扰,何不跟皇上讲明,大家有目共睹,他最宠爱的人就是娘娘,只要把话说开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不去!我说一句话,他要凶三句,我厚不下这个脸。” “如果皇上也厚不下脸的话,娘娘跟皇上的距离,不就越拉越大了吗。再有人趁虚而入,填补了皇上心里的空白,到时候娘娘可别哭鼻子。” 萧念眨了几下眼睛,现在不能失宠,最起码也要等到高纬和高长恭的最后一战结束才行。但是,高纬那么任性,隔三差五吃个飞醋,这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封影边为她倒茶,边道,“娘娘听我一句劝,能把握的时候,好好把握住,以后才不会后悔。后宫这么多嫔妃,皇上只对娘娘一个人用心,这就说明娘娘要是肯用点心思,不管多糟糕,都会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快要把握不住了,冲高纬那反应,十之八九是厌倦了,再努力还有用么。萧念蓦地抬起头来,“好,那我回去再试试,你继续养胎,等过几年,把生孩子的经验传授给我。” 萧念深呼吸,跟封影道别之后,一溜烟回到隆基堂。好好泡了个澡,又将头发梳理整洁,换上干净的衣服以后,她让阿秦去找一把琵琶来。 这时候,阿秦已经回来了。她再次被萧念的突发奇想惊得愣住,“娘娘,你不绣花了?依我看,弹琵琶远不如绣花,至少不会吵到别人。” “这么不相信我?儿时我初学弹琵琶,也没吵到多少人呐。” “那是因为老爷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特意将萧府所在之处,选在远离村落的地方,附近没有几个住户,就是想吵,也吵不到别人。” 好好一句话,非得被阿秦说坏了,太让人气愤。 她不拿,那萧念自己去。刚要走,被阿秦拉回房间里,“我错了行不,稍等,我给你找去。” 没多久,阿秦拿来了一把旧琵琶,上面的漆剥落了不少,轻轻拨一下弦,啪啦啪啦地掉铁锈。她将琵琶往桌上一放,坐在一旁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等着看热闹。 琵琶身上的木质部分已经开裂,说不定碰一下就能碎成八瓣儿,别说弹了。看着这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捡来的琵琶,萧念无奈地冲阿秦直瞪眼。 阿秦跟她商议,“娘娘,不是我故意不给你找新的,是你的手现在不能碰这些东西。再养几天,等好利索了,你想怎么弹就怎么弹,我不拦你。” “我就这么一样能拿得出手,得赶紧练练,要是再过几天,阿纬就想不起我了,我不想失宠。” 阿秦半天没有回话,萧念向她的方向望去,臭丫头不知道去了哪里,站在那里的人,竟然是高纬。刚才说的话,估计都被他听到了。什么糗样都给他瞧遍了,这样的人生该怎样继续,萧念要哭了。 高纬走过来,坐到了萧念身旁。她不愿意失宠,是否说明她心里装着的人是自己。如此,他再这样瞎闹,于心难安。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想知道,李询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必要瞒下去了,只要不说高长恭的事,高纬就不会发飙。萧念垂下眼帘,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回答说,“他想让我劝你投降,但我没有答应。” “你当时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如果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生气,也不会故意对你不理不睬,你更不用担心自己会失宠。” 萧念低声嘟囔着,“谁知道你会那么爱生气,比女人还能吃醋。” “要是你不惹我生气,我能吃醋吗。”高纬握起萧念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安慰说,“好了,以前的事不提了,咱们回到以前,你依然是我唯一的皇后,想如何我都依你。至于这琵琶,我不是非要听不可,你别弹了,先把手养好。” 对她,是一如既往的宠溺,萧念心里浮出几丝自责,说到底,她对高纬欠缺几分真心,刚开始的时候,一直在欺骗他,现在又在利用他,每次跟他在一起,都是有目的的。她怀着歉意问,“阿纬,如果有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甚至欺骗你、利用你,你会不会又生气?” “欺骗我,必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利用我,是因为我有利用的价值。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恨背叛。”高纬捏了捏她的鼻头,笑着说,“千万不要背叛我。” 萧念倚在他的肩头,望着他道,“阿纬,我们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我的心就收住了,不会再想别人。” 高纬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她,阴阳怪气地说,“你不会是已经怀上别人的孩子,想往我头上扣?” 萧念的表情瞬间被冰冻,斜着眼睛瞪他,“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好啊,你不愿意拉倒,我乐得清静。” “谁说不愿意,我当然愿意。不过,得等我出征回来再说。”高纬点着她的肚子,板着脸警告道,“我回来的时候,要是看到这里鼓起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胖了也不行?你打算饿死皇后?” “少装傻,你明白我的意思。”担心后院起火,高纬是越来越紧张她了。 萧念噗嗤一声,莞尔笑道,“我只有你一个男人,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得到准确的回复,他才绽出一个笑,“以后不准你穿红色,看着跟李询夫人似的。” “那我穿白色?在皇宫里穿成这样,准有人以为你驾崩了,多晦气。” 高纬的脸绿了,提高了音量,“更不准穿白色,总让我想起四哥和宇文达,心里直冒火。以后你得跟我一样穿明黄,这才是皇后应该穿的颜色。” 这次换萧念不高兴了,她摇着头,不满地说,“我才不穿屎黄色。” 高纬的脸色由绿转黑,比外面的天气更阴沉,“把你留在身边,真是折寿。就算本来能万岁,中间也得被你气死七八十回。以后你必须得穿明黄,要让我知道穿别的颜色,我亲自给你换下来。” 算他狠,服了还不行么。萧念连连点头应着。 接着,高纬又婆婆妈妈地定下一大堆规矩,这个不准,那个不行地说了一串。最后道,“后天,我就要出征了,你在隆基堂乖乖等我回来,除了女人以外不准见任何人,太监和孩子除外。我会下旨,在这段时间里,后宫有事不决,找你、锦素、高寒和封影商议,四人全部通过才能施行。这样,由四个人分散注意力,其他嫔妃就不会将矛头全部指向你。有什么委屈,先忍着,等我回来慢慢替你出气。” 为她考虑的挺多,连这些小事都想到了。萧念理应非常感动,然后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但她偏偏想笑,还想找茬儿,“我要是在你回来之前,被你的嫔妃整死了怎么办?” “我不准你死,你要是敢死,我就”高纬只说了一半话,剩下的一半,用行动来表明立场。他的手从她衣襟开缝处探了进去,将不盈一握的纤腰箍住,掌心贴在她光洁的后背上,互相传递着两人身上的温度。 萧念像被针刺到一般,整个身子僵了一下,不自觉地咬住了唇,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怕了?”高纬笑了。 萧念边抖边回答,“不、不怕。” 高纬凑近她耳边,含住她娇小的耳朵,呢喃道,“你也不是很特别,为什么明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我还是这样喜欢你。” “我、我心里没有别、别人,只有、有你,阿纬。”萧念紧张地直磕巴,听着就不像是真话。 就算是假话也不要紧,高纬不在乎,只要人在他这里,总有一天,心会回来的。他的鼻息从耳边扫过脸颊,与一点樱唇近在咫尺,微微一动便会碰在一起。 又到牺牲色相的时候了,萧念认命地闭上眼睛,稍住片刻,她蓦地站起身来,“不行,我有意见!” 由于她的动作过猛,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一尺多长的口子,露出一片如玉的肌肤。高纬手里捏着半块布料,扫兴地看着她,“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 以警他人 好好的兴致,被萧念突然冒出来的一嗓子给败光了,高纬郁闷得紧。 萧念严肃地说,“阿纬,你不能让高寒和我们一起决定后宫的事,她肯定会跟我唱反调。” “你跟高寒不和,我略有耳闻,但唱反调应该不至于吧。” “至于啊,她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我让着她,她也不会退步,一定会搞得后宫乌烟瘴气。你要是不想给我收尸,就不要让她得势。” 品着萧念的话,高纬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追问两人之间有何过节的时候,萧念不肯说。不过这难不倒高纬,他将阿秦传进房内,向她询问事情的缘由。 阿秦跪在地上,悄悄向萧念使眼色,询问要不要据实回答。萧念冲着她挤眉弄眼了半天,似乎她还是不懂的样子,萧念着急得恨不得自己替她说。 高纬一掌拍在桌上,萧念和阿秦立即噤声,该站的站、该跪的跪,老老实实起来。他凌厉的目光落在阿秦脸上,“再不说实话,朕让人将你拖去司正司领板子。” 被萧念挠痒痒,总好过屁股开花。阿秦马上分出了轻重,她说道,“回皇上,娘娘上次受伤,至今双手未能恢复,都是因为高昭仪。是她将娘娘掳走,用银针刺入指缝,甚至动了杀机,如果不是娘娘命大,早就见不到皇上了。” 说完之后,阿秦等着高纬下令,半天没听到动静,是不是他根本不在乎。阿秦壮着胆子抬起头,直视着高纬,只见他攥紧了拳头,一口钢牙几近咬碎。 在这个时候,齐国无暇与高句丽开战。萧念怕他众怒之下,下令将高寒给杀了,忙辩解,“你别听阿秦胡说,我都不知道是谁,她又从何得知。” 高纬一字字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惹不起高句丽?如果我连皇后都保护不了,这皇帝不做也罢!”他向门外的太监吩咐,“来人,将高寒传至殿前,朕要向她问个明白。” 太监领命而去,萧念心急如焚。高句丽和周国正好位于齐国两侧,如果跟高句丽开战,即便兵马充盈,仍是首尾不能相顾,隐藏着极大的祸患。 想再劝几句,高纬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在高纬看来,背后的隐患的确值得考虑,但是,如果继续将这样一个女人留在后宫,说不准会伤害其他嫔妃。能够威胁到高寒的,多少有些身份,就算不是和亲的公主,也是权臣之女,一旦成为高寒的眼中钉,一场更大的祸事将会到来。 萧念忐忑地等着高寒的到来,一边用手捏住衣服上的豁口,免得春光外泄,一边在房间里紧张地踱来踱去。 不多时,有太监来报,高昭仪到。 得到皇上传召的消息,高寒迫不及待想知道高纬找她做什么,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当即跟着传召之人过来。等她发现目的地不是便殿,更不是御书房的时候,高寒心里纳闷了,这似乎要去隆基堂。高纬、萧念和她,三个人有啥好聊的,皇上打的算盘实在让人猜不透。 等进了房门,看到高纬一脸不悦,加上萧念和阿秦的表情,高寒猜出了几分可能。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含笑问道,“皇上传召臣妾前来,是否有事相告,为何看上去一脸怒色?” “不用在朕面前装蒜,你做过的那些事,朕都知道了。” “臣妾不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可否明示?” 高纬向阿秦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替朕跟她说。” 阿秦接旨,起身面朝高寒,将刚刚跟高纬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高寒听后面不改色,点头认了,“不错,这件事是我所为。” 萧念忍不住插嘴,“还有刺杀封夫人之事,上次亲口说过,也是你做的。”反正事情已经包不住,索性都挑明算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要诬赖好人。”高寒细细一想,恍然明了,“我想起来了,当时你问我的时候,我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这件事的确与我无关,凶手另有其人。” “你好狡猾,料到会有这一天,故意说一个模糊其词的答案。” 高寒嘴角一翘,笑言道,“我连谋害皇后都敢承认,难道害怕承认刺杀封夫人么。你冤枉我事小,放任真凶逍遥法外事大。再说,你和封夫人都没事,我就不相信皇上会在眼前这个当口,放弃跟我父王的合盟,舍得怪罪于我。” 她以为自己仗着父亲是高句丽的平原王,就有恃无恐,即便是杀人之罪,也供认不讳,实在太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高纬冷峻的神色里看不出喜怒,尤其是声音,平静得令人咋舌,“照你这样说,你谋害皇后,朕还要给你鼓掌叫好了?” 高寒微微一屈膝,欲扬先抑,“臣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是希望皇上在量罪之时,多为齐国和高句丽考虑一下,以免生灵涂炭。” “昨夜,侮辱皇后跟李询有染,今日又知你犯此大错,朕若轻饶你,以后这后宫要如何管理。”高纬向门外喝了一声,唤来几名太监,“将高昭仪拖下去,杖毙。” 初闻此言,高寒以为高纬是在吓唬她,等到太监们真的动手了,她才觉出厉害。忙将太监们推开,站稳步子,惶惶道,“皇上,你不能让臣妾死。先前,皇上答应了臣妾一个条件,现在臣妾要皇上饶臣妾一命。” 当时,萧念曾说过,高纬如果答应她的条件,一定会后悔,今日果然应验。不听皇后言,吃亏在眼前。 大殿里陷入了沉寂,没有人开口说话打破宁静,都在等着高纬的反应。 时间如同河川之水,静静流过,高纬思考了半晌儿,长吁口气,最终决定,“朕既然提前答应了,此时就不会反悔。拖下去,杖责二十以示惩戒。行刑完毕,回朝阳居面壁思过,没有想好自己错在哪里,不许出门。” 话里的意思,除了打,还要禁足。 高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皇上,臣妾是一国公主,您不能杖责臣妾,不能啊!” “带下去!”高纬神色冷峻,丝毫不为之心软。 太监将高寒拖了下去,惨叫声从远处传来,各个宫里寂静非常,都被震慑住了。短时间内,想来不会有人闹事。阿秦见没她什么事,挑了个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退出房间。只留下高纬和萧念两人,对着脸继续沉默。 高纬将萧念拉入怀中,微微翘起唇角,“刚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萧念摇摇头,没有回答。 “不怕,我不会这样对你的。”以前,这样对她的次数还少么。 萧念反身抱住高纬,下颌贴在他的肩头,在耳畔柔声细语,“阿纬,你杖责于她,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齐国。” “这有什么区别?为了齐国,不也是为了你吗?” “有极大的区别。如果是为了齐国,我内心的负罪感就会少一些。” 高纬敞开怀抱,将她抱紧了,拍拍后背,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为了你。我要你内疚,欠我越多,你才会离我越近。” 这时,有个太监见没关门,急匆匆冲进来,看到皇帝和皇后抱在一起,立即捂着眼睛往外走。虽然他尽力不发出声响,却已被高纬发现。 高纬将萧念豁开的衣服扯了扯,换了个坐姿,用身体遮住她外泄的春光,将那名太监唤住,“回来,有什么事,尽快禀报。” 太监低着头,转身跪在地上,禀报道,“回皇上的话,明日是佛诞节,太史令派奴才前来,问皇上是否按照旧历操办?” “这么快到佛诞节了。”高纬略一思索,下旨说,“传朕旨意,将此事全权交予太史令去办,着六司配合。” 太监领旨退出大殿,顺道非常勤快且善解人意地关上了房门。真有眼色,是个称职的好太监。 萧念听得一头雾水,好奇地问高纬,“佛诞节是什么节,要怎么过?” 佛诞节是佛祖释迦牟尼佛诞生的日子,在这天,会有浴佛、祈福、说法等一系列的庆祝活动,以前萧念在后宫的位分不算高,而且不信佛,所以并未通知她参与。现在是一国之母,无论如何都是少不了她的。 高纬解释的时候,坏笑着说,“过节的方法就是,做一大锅豆腐,然后放在盘子里,送给最亲密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我送你豆腐,你送我豆腐,我吃你豆腐,你吃我豆腐。这样结束以后,节就算过完了。” 萧念听得连连点头,后来忽然察觉出不对劲儿,吃豆腐,高纬又在变着法儿地占她便宜。她蹙起眉头,作势要恼,反将高纬逗得大笑了起来,“我也让你吃豆腐,你有啥不乐意的。皇帝的豆腐,多少人想吃都吃不着呢,你一点儿都不吃亏。” “谦让是一种美德,我决定将这种美德发扬光大。把你的豆腐送给其他嫔妃吃吧,省得留成臭豆腐。” 高纬目光一凌,手上用了力气,哧啦,萧念的衣服被他撕成了肚兜,露出琼脂般的玉肌来。败家,好好一件衣服,被撕成这样,以后没法穿了。 “要不然,你现在就”见萧念吓得脸色都变了,高纬有了些莫名的成就感,“让阿秦帮你换衣服吧,明黄色的,不准讨价还价,更不许假传圣旨。” 萧念嗷了一声,屎黄色的,她不想换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 浴佛之节 翌日,四月初八,佛诞节。 往年每到这个时候,穆黄花都会按照故乡的风俗,煮些结缘豆,分给关系比较好的人。收到结缘豆的人,如果希望来世能跟对方相见,也会提前准备一些作为回赠。 当时萧念心思都在别处,没有留意这些节日风俗,高纬却记着。他一大早,就去司膳司端了一碟豆子,兴冲冲地来到隆基堂,摆在了萧念面前。 萧念数了一下,一共八颗,八豆,巴豆,这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上次装病的事儿么。 高纬见她不明白什么意思,便说,“按照过节的风俗,你也要送我一碟,也得是八颗。” 萧念不解地问,“为什么是八颗,有什么讲究?” “不用管,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不就是拿个豆子么,又费不了多少劲儿。萧念哦了一声,也去司膳司端来一碟,递到了高纬手上。高纬开心得不得了,“现在我们把豆子吃掉,然后我就告诉你缘由。” 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服,萧念实在没什么食欲,幸好豆子没多少,就算是苦药丸,吃完也费不了多少劲儿。 吃完豆子之后,高纬解释道,“交换结缘豆的两个人,就会在下一世相遇。”说罢,他发现萧念的表情既不是开心,又不像愤怒,完全是愣掉了的模样,“阿念,你是不是怪我没解释,就哄你把豆子吃下去了?” 萧念摇了摇头,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怕你怪我。在潞州的时候,我和四殿下都跟上天做了交换,只要瘟疫灾除,愿意同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再轮回。你要想跟我相遇,恐怕也得去无间地狱。” 高纬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的皇后跟别人一起欢天喜地的下地狱,搞得跟他是多余的人似的,这叫什么事儿。他冷着脸说,“我不许你跟四哥一起,要是下地狱,我陪你。” 还有抢着下地狱的,萧念没听错吧。他要是也下地狱,三个人凑一块儿了,又得闹腾,估计连阎王都要头疼。高纬真是个死都不让人清净的主儿。 就在萧念考虑如何回话的时候,阿秦敲门进来了,“皇上,娘娘,其他宫里的娘娘们来送结缘豆了。” 萧念盯着高纬,怪声怪气地说,“你让她们送到这里来的?” “别有点事就往我头上栽赃,我哪儿知道她们会往这里送。阿秦,传旨,拦住她们。” 门外人声鼎沸,守在外面的太监和宫女们总就几个,根本拦不住。阿秦望了一眼门外,担忧道,“奴婢怕是,她们要冲进房间了。” 话音刚落,一帮穿红挂绿的嫔妃们推开大门,像是海潮一般涌了上来,纷纷将手里的瓷盘往高纬面前递,站在前面的好说点儿,即便高纬不接,她们直接放在桌上走人,后面的就惨一些。 前面放好瓷盘的人转身往外挤,将伸过来的胳膊碰一下,瓷盘掉了下去,豆子滚得满地都是。再有人一踩,一滑,这下热闹了,到处是摔得四仰八叉的嫔妃。 高纬、萧念和阿秦,看到大殿里乱成一团粥,都圆瞪着眼睛,惊得合不上嘴巴。 这场混乱持续了三个时辰,以谁的豆子都没送成而告终。四五个太监,齐心协力打扫了半个多时辰,才将殿里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高纬和萧念各自泡了七八次澡,一迈出澡盆,闻闻身上,还是有豆子味儿。走在御花园里,他们总怕会有一只鸟,突然飞过来啄两下。 萧念不禁感叹,“做皇帝真不容易,光那些嫔妃,就够难打发的。” 高纬感觉到被人体谅的幸福,“终于知道我的辛苦了。为了你,别说这么点儿嫔妃,再来些我也不介意。” 萧念笑得古怪,“呵呵,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介不介意。” “反正你不在乎我,肯定不介意。” “一个女人制造出来的声响,等同于五百只鸭子。去御花园里转一圈,一定会碰上几个嫔妃,回来就被吵得耳鸣好几天。在你这后宫里,不管是多小的事,都能传得惊天动地。你说我会不会介意?” 他突然凑过来,神秘地说,“我有办法让你不介意。”他为萧念释疑道,“等你喜欢吃鸭肉的时候,就会爱屋及乌地喜欢上这种感觉。” 高纬大笑着走在前面,身后的萧念,被他的笑话冷得打了个哆嗦,随后也跟了上去。 在端门外的浴佛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大半,现在是讲经的时间。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老端坐在高台的蒲团上,向众人诵经说法。四周站满了普通百姓,看上去十分虔诚,纷纷侧耳仔细倾听。 高纬拉着萧念,坐在端门内的一座小楼里,向她讲道,“佛祖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惟我独尊。’这个传说流传甚广,我不信佛,却喜欢他这种气势。” “听上去有点像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释迦牟尼佛是迦毗罗卫城净饭王的太子,我也曾是太子,两人难免有些许相似。不同的是,他成了佛,我可能会成魔。” 萧念忍不住调侃,“就算是魔,也一定是个魔王。” 远处人头攒动,一部分人挤了出来,走向另外一处地方。萧念不明白是做什么,便问高纬。高纬笑答,“想知道,就跟我来。” 他带着萧念直奔向外面的水池边,水面上映着两人的倒影,偶尔有风拂过,波光粼粼。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点子,将铜板丢进水里,接着许一个愿,老天就会帮忙实现。这样的无稽之谈,竟有不少人相信,日积月累,池底下铺了一层厚厚的铜板。 往里面瞥了两眼,水池子有啥好看的,萧念满腹狐疑。她不是李询,看到一切能映出人影的东西,都要照一下。也不是老道士高洋,看到钱眼睛就发直。 看到高纬笑了,萧念更加迷糊,怎么觉得笑起来这么阴险。 高纬继续讲着佛诞节的事,“佛诞节,又叫浴佛节。除了要行浴佛礼,给佛像洒水洗尘之外,还要”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萧念等得心焦,便从池子里掬起一抔水,泼到了她的身上,“还要互相洒水嬉戏,泼得越多越吉利。” 被暗算了。萧念甩了甩头上的水,当即决定以牙还牙,毫不客气地捧起水,往高纬身上泼去。不是水泼得多了吉利吗,现在就把他泼成落汤鸡,看他觉得吉利不吉利。 发觉不好,高纬扭身逃走,时不时笑着回头望一眼,见萧念追来了,立即折了个方向,往他处逃去。萧念跟在身后穷追不止,大有不将他按进水里誓不罢休的来头。 端门内,两坨黄不,是两个黄色身影追逐着,将笑声洒满皇宫内外。 端门外,听佛经的人群中,有一人身着白色绨衣,头上戴着斗笠,遮住半边容貌。他身侧是一个老道士,身着一袭麻布衣,胸前用烟灰画了一个太极图案。 高洋剥着手里的花生,懒洋洋地对戴斗笠的人说,“长恭,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看着?” “她过得很好。”高长恭平静地回答。 一粒饱满的花生米被高洋塞进口里,咀嚼了几下,咽入腹中,“真要被你急死,我要是你,就趁着明儿个高纬离开邺城,将他的皇位和萧念一起抢过来。成王败寇,赢了才是硬道理,方法规矩都是屁。” 高长恭将斗笠稍微往上抬了一下,视线开阔起来,可以更好地看清前面发生的情形。富丽堂皇的宫城在阳光的照射下,尤为庄严肃穆。邺城乃六朝国都,散发出来的威仪,让所有见过它的人都肃然起敬,来不得一丝亵渎。 他说,“我意不在皇位,更不会趁人之危,二皇叔不必多劝。” “我怎会有你这么个死脑筋的侄儿,要是我自己来,十次天下都夺完了。要不是你跟爹娘长得像,我真得以为是大哥认错了儿子。话又说回来了,高纬离开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微风拂面,发丝掠过耳际,白衣翩迁,磁性的声音随之而来。“先平外,等皇上退了杨坚,我再与他一战。至于这段时间,我想” 高洋迫不及待地将话茬儿抢了过来,“你想守着萧念,多看她几眼,免得死不瞑目。” “就算是吧。”高长恭淡淡一笑,眉目如画,美若仙人。 他的视线飘向了皇宫的一个角落里,笑意逐渐凝住了,盯着看了一会儿,他说,“似乎有事发生,我得过去看看。” 高洋往他看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是突厥公主,你的堂弟媳之一,单枪匹马可以杀死一头狼。你别告诉我,最近口味变了,喜欢这么彪悍的女人。” “阿念会有危险,我不放心。” 高长恭要走,却被高洋死死拦住,他道,“那是你堂弟的家务事,你操的哪门子心。要真是惦记,就赶紧将她带回齐州,放在眼皮底下,天塌下来都不用为她担心。” 一想到惹急了高洋,就会被银针封住穴道,高长恭不再挣扎。跟高洋相处了这么久,总算摸到了他的命脉,知道用什么方法对付。高长恭从口袋中摸出一把铜钱,洒了出去。高洋一看,花生米都没空吃了,连忙蹲下身子捡钱。至于高长恭的手臂,已经在不自觉中松开了。 等到捡完钱直起身子的时候,发现高长恭已经不见了踪影,高洋气得直跺脚,这侄儿没法管了。 此时,高长恭躲在一座宫墙之后,三丈以外,站着锦素和一个宫女。她俩正注视着高纬和萧念,锦素手里的丝帕绞成一团。这个皇后没有显赫的家世,相貌虽然上等,却算不得绝色,凭什么她能得到皇帝的专宠,换了自己就不屑一顾。即使偶尔跟皇帝相见一次,也定是跟皇后吵架之后,才会想到她。 锦素气得转身往回走,到了芳芷轩以后,一怒之下,将屋子里的茶杯花瓶全都摔在地上,碎片撒得到处都是。连头上的发髻都散开来。 身后的宫女扶住她,劝解道,“娘娘,您何必为一时的得失生气,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皇上现在就看不见我,等以后人老珠黄,皇上更记不起我来。”锦素推开她的手,又搬起一个花瓶,准备摔。 宫女忙将花瓶从她手里夺下来,妥善放到一旁,又搬了一张椅子到锦素身旁,“娘娘,明儿个皇上就出征了。娘娘手持凤印,后宫里面还不是您说了算。再忍一天,皇上走了,您想怎样就能怎样。” 锦素脸上一松,添了一抹笑意,“你说的不错,我何必跟她较一时之气。平儿,传我命令,晚上,我要设宴,为皇上饯行,好让他放心将后宫交给我。你去邀请宫里所有嫔妃,包括高昭仪,晚上一定要到场。” 平儿领命,“是,奴婢马上去办。” 窗外一声轻响,锦素和平儿一起夺门而出,环顾四周,一只白色的小猫喵喵叫着,从她们面前跳了过去。 锦素略微安心些,她再三叮嘱平儿,此事不可张扬,以免让高纬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 御赐令牌 御书房内,长案横设,孤灯一盏,檀香缭绕。在婷婷袅袅的烟雾之后,坐着大齐的帝王。他手里拿着朱笔,在奏折上面圈点批示。距离出征还有几个时辰,高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将积攒的朝政处理完,再设八名重臣暂时署理朝政,这样他才能放心去边境。 正在他埋头批阅的时候,烛火跳动了一下,一枚飞镖夹着风声而来。高纬不慌不忙,抬头望向声音来处,白影闪过,眨眼间,飞镖钉在了案旁的红漆柱子上。取下飞镖,上面有一封信,高纬打开来看,里面写了四个大字:王走后危。 这字迹,高纬再熟悉不过,除了他的四哥,没有人写得出如此集秀雅与苍劲于一身的字,也没有人对他避讳莫深,不敢正面相见。高纬翘起唇角,兀自暗笑:四哥啊四哥,你对阿念倒是痴心不死,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将她放在心上。 现在萧念是皇后,即使有危险,也有高纬来保护,如何轮得到他来多事提醒。 高纬向守在殿外的太监下旨道,“来人,传刘辛进宫,朕有事安排。” 不过多时,刘辛跟在传旨太监的身后,进了御书房的大门。传旨太监退下,将刘希单独留下,与高纬面对面。 高纬指了一下案前的椅子,沉声道,“坐。” 刘辛站在原地没动,恭敬地回复,“臣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 “你为朕做事已有十余年。能在朕身边这么久,仍未产生嫌隙者,止你刘氏一族。朕与你之间,虽是君臣,更似姐弟,坐吧,不用见外。” 她仍未移步,垂目禀道,“臣不过一介杀手,怎配跟九五之尊称兄道弟,皇上折煞臣下了。” 见她实在不愿意坐,高纬也未勉强,放下手里的奏折之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令牌,摆到刘辛面前。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请皇上明示。” “朕要御驾亲征,着实不放心邺城内外之事。这令牌等同黄钺,同为至高权力之象征,见令牌如见君。你是朕最信任的臣子,将令牌交给你,朕放心。” 如果不是有事需要刘辛去办,高纬不会轻易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人。同样的,如果不是高纬极为相信刘辛,一样不会让她掌握如此强大的权力。对刘辛来说,这是杀手从未有过的荣耀。她立即跪倒在地,连叩数头,本就不苟言笑的表情更为冷峻,“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高纬绕过长案,来到刘欣面前,俯身将她扶起,“朕离开邺城之后,你以宫女身份侍奉皇后身边,将发生之事随时飞鸽传书给朕,敢对皇后不利者,准你代朕惩治于她。朝中八大臣若有谋逆之心,不必向朕禀告,可立斩。”他顿了一下,补充说,“若收到朕兵败的消息,你替朕将皇后处死,不必担心朕会怪罪。” 刘辛蓦地抬头,显出几分惊骇之色,“皇上怎忍心对皇后如此?” “如果一国天子尚不能护她周全,别人安能保她平安?此战若败,朕自当以身殉国,皇后死在你手,总好过被俘受辱。”高纬将令牌放进刘辛掌中,郑重道,“朕将皇后的性命交托与你了。” “臣明白,定不负皇上所托。” 高纬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回去收拾东西吧,尽快搬到宫中,最好不要让皇后知道你的目的。” 刘辛领命,将令牌收进袖中,拱了拱手,退出殿外,身形逐渐隐没在夜色中。 将事情安排好,高纬稍微放心了一些。他长舒口气,重新坐回案前,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折。刚写了没几个字,有太监入殿,跪地禀道,“皇上,刚刚淑妃娘娘派宫女平儿前来,请皇上去显庆殿赴宴,各宫娘娘均已到齐,只等为皇上饯行。” 高纬忽的恼怒起来,将笔一摔,不悦道,“这个淑妃怎么天天设宴,正事不办,净做些表面功夫。不去,朕有这些闲空,倒不如多批几本折子来得实在。” 太监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敢开口,犹豫了一会儿,他最终说道,“后宫的娘娘们都到了,皇上如果不去的话,是不是” 高纬厉声呵斥,“你是要朕说第二遍?退下!”话毕,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将太监重新喊来问话,“皇后也在?” “回皇上,是的,皇后也在。” 既然萧念在,去看看也无妨,这一战是胜是负尚不知晓,再多看她几眼,省得以后遗憾。 “不用回禀了,朕过去看看。”高纬当即起身,放下手头的事情,往显庆殿方向去了。 走在路上,远远看见殿外张灯结彩,好似过节一般。高纬看着心烦,走过去全都扯了下来,扔到一旁的角落里,进了大殿,里面正表演着歌舞,他也让停了。士兵们拿命换齐国平安,后宫却在这里欢歌笑语,岂非让人心寒。 众位嫔妃多数不知何故,愣在那里,等着高纬发话。 锦素最先站起来,来到高纬面前,拉住他的手,笑脸相迎,“皇上,来上座,大家都等候多时了。” 高纬抬手向萧念方向一指,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锦素掌中抽出来,“朕还是跟以前一样,跟皇后坐在一起,你们继续,不用管朕。” “这”锦素迟疑道,“为皇上饯行的筵席,怎能不管皇上。” 真是麻烦。高纬索性就近拿起一个酒杯,举起向嫔妃们说道,“众位爱妃为朕饯行,朕心甚为感动,在此与诸位共饮一杯。但兵马未动,不宜大张旗鼓,以免骄躁,待到凯旋之日,再设宴喝个痛快。” 这话一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随后将杯子放回原处,直接来到萧念身旁坐下。阿秦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远离座位,上次被压伤脚趾的事情,到现在记忆犹新,吃了一回亏,不能一点不长记性。 那个嫔妃,拿着高纬放下的杯子,兴奋得快要晕过去了,这可是皇帝用过的,光这一样,就够跟身边的宫女炫耀好久。 萧念知道挪凳子没用,像块木头一样老实坐在那里,捏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菜。她的手好了一些,虽然能拿的稳筷子,夹些普通的菜还好,到丸子的时候,她就无计可施了,又圆又滑,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在这张长案旁边,是高寒的位置。她原本是要在朝阳居面壁思过的,但锦素相邀,她琢磨了一下,壮着胆子出来了。 见萧念用筷子忙活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高寒讥讽道,“我朝文襄皇帝,十岁就能独自招降高敖曹,有些人,得有两个十岁了,却连筷子都拿不好。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呢。” 如果不是高寒,怎么会连筷子都拿不好,萧念听入耳中,心中不快。要不是殿中有这么多人,需要给两人留些颜面,她定会反击。 萧念的一时忍让,并没有让高寒收口,接下来的话反而更加恶毒,“要是我蠢成这个样子,早就跳河了,哪好意思在皇上面前丢人。” 不跟她一般见识,她就不知道自己是葱还是蒜。萧念将筷子放下,回口道,“文襄皇帝是何等聪明睿智之人,本宫不过是个妇道人家,怎能与他相较。倒是某些人,比她晚入宫的,都已经怀上了龙嗣,而她,连阿纬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好不容易害一次人,对方没事,反倒自己先领了二十大板。人跟人还真是不能比。” 不就是刻薄的话,谁不会说,以为这样就能惹怒萧念,让她失态吗,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高寒被呛得毫无食欲,放下手里的碗筷,回应道,“你说话怎么这样难听,专揭我伤疤。”她转头向高纬告状,“皇上,您看看您把皇后宠成什么样子了,臣妾要怎么跟她一起生活在这个皇宫里头。” 从上次的事过后,高纬就对高寒的印象不佳,这次更甚。他蹙起眉头,从中调和,“各自退让一步,不要再吵了。” 话说到这里,本该识趣的闭嘴,赶紧吃饭,然后各归各宫,就此作罢。偏偏高寒不识好歹,不但没有收口,反而质问高纬,“皇上,您怎能这样偏心。不能雨露均沾就罢了,连口舌之争也要向着皇后。我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个小小的昭仪,但在高句丽,我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皇上这般待我,就不觉得对不起我父王吗?” 她终于将高纬触怒。 “你问问在座的人,朕刚刚可曾偏袒?”他拍案而起,厉声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如果不是看在平原王最先投靠朕的份上,你连昭仪的位子都没有。若是昭仪做腻了,后面有的是人等着上位。再敢多言,朕先带兵铲平高句丽,看有谁能为你腰。” 眼见筵席要成吵架大赛,锦素立即起身来到高寒身边,跟她耳语了几句,随后圆场说,“老百姓常说,打是亲骂是爱。皇上和嫔妃们吵吵闹闹,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大家继续用膳,不要搞坏了气氛。” 萧念拉着高纬的手臂,让他快些坐下来,不要再闹了,免得让其他人看笑话。至于高寒,想说什么就随她说去,权当没听见就是了。 席上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模样。高寒闷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暂时忍耐一下,高纬明天就走了,后宫里发生什么,他都鞭长莫及。 阿秦向前几步,躬身向萧念说,“娘娘,我来帮你夹,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有朕在,哪里用得着你,退下。”高纬将阿秦喝退,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丸子,送到萧念唇边。 萧念乖乖地含在口中,嚼了几下咽入腹内。又一个丸子,她咽下去;再来一个,再咽下去起初,见高纬正生着气,萧念不敢多说话,等到这一盘见底儿的时候,她忍不住低声说,“阿纬,能不能换个菜,我吃得有点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 饯行之筵 饭送到嘴边了,还这么挑剔。高纬干脆搬来一大碗汤,放到萧念面前,让她拿着调羹慢慢喝。萧念用调羹在碗里搅了半天,一口都没动。高纬问她,“难不成,连汤也要人喂?” 又要发火了,看着真吓人。惹不起,她躲得起。萧念连忙低下头,装作在吃的样子,不敢作声。 过了一会儿,高纬心里的闷火消了些,侧过头一看,萧念的碗里一点没减少,便问她是不是不合胃口。 都有心情问这个了,估计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实话,不用担心他会爆发。萧念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阿纬,这不是汤,是一碗面。” 难怪不肯吃,原来是她自己吃不了。看着她忽闪着眼睛的无辜模样,高纬心中有再大的火都烟消云散。他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吹吹凉,“来,阿念,吃面。” 萧念暗自叫苦,他知不知道自己喂饭的技术很差啊,会弄得一脸都是油花的。转念一想,皇帝亲自喂饭,呛死都是一种幸福。别说满脸油,就算是喂进鼻孔里,也要咽下去,顺便得说句谢主隆恩。 这边,萧念痛苦并幸福着。那边,锦素将高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觉得他现在心情似乎不错,是个讲条件的好机会。她让平儿端了一壶茶,从众人的身后绕到高纬旁边。 “皇上,臣妾有事想禀报。”锦素双手献茶,十分恭敬。 高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将茶接过,放到一旁,随口问,“什么事,说吧。” “皇上想在出征后,让臣妾和其他三位嫔妃管理后宫之事。但封夫人身怀有孕,不宜惊扰;高昭仪刚刚受过处罚,恐怕众人不服;皇后娘娘手伤未愈,并且,似乎她对后宫的事毫无兴趣。如此,是否另外找一位姐妹,与臣妾一起,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商量。” 萧念匆匆咽下去口中的饭,连连点头,“淑妃说的不错,我的确对后宫的事没兴趣,再找个人帮她的忙吧。” 高纬低头沉思,光顾着琢磨,一时忘记筷子里还夹着面条,手上一松,那些面条前仆后继地落到了地上,而他和锦素都浑然不觉。终于,他下了决定,“其他嫔妃位分不够,说出来的话没有多少分量。这样吧,后宫之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不要让朕失望,明白吗?” “明白,臣妾当然明白!”这就代表后宫里面锦素是主了,什么皇后嫔妃,统统都要听她的。确切的来说,是听她手中凤印的。 锦素开心不已,谢了恩,转身准备退回去。抬脚落脚,正踩到地上的面条,脚下滑溜溜的站不稳当,啪的一声贴在地上,摔倒的姿势极有难度。 耳边突然出现的声响,引得高纬和萧念循声去望,只有阿秦笔直地站在那儿,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过了好一阵功夫,锦素才爬起身来,脸涨得绯红。在草原上策马都没有掉下来,居然在面条这道小阴沟里翻了船,说出去实在有辱突厥儿女的形象。 高纬颇为体贴地说,“素素,虽说勤俭是个好习惯,但面条掉在地上,已被污损,不用捡了。” 谁说她要捡了,明明是个误会。锦素想反驳,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出口来。她还有其他事情放在心上,远比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重要。 此去一役,身边无人侍奉,高纬一个衣食无忧的皇帝,很有可能无法照顾自己。锦素想到这里,主动问高纬,“皇上,要不要臣妾安排几个宫女随军照顾饮食起居,一路辛苦,臣妾放心不下皇上。” “朕是去打仗,带那么多女人做什么。若要享乐,留在宫里不是更好,何必去战场上惺惺作态。”高纬还想再斥责几句,看到锦素手足失措的样子,不忍心再说下去,于是哄道,“好了,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没有怪你的意思。你非要做点什么,才能觉得安心的话,就替朕管好后宫,这比什么都强。” “臣妾身为皇上的嫔妃,为皇上做事自当尽全力,保后宫安宁。” 锦素应下了,高纬又补充道,“对了,你替朕盯着高寒,没事不要让她外出招惹是非。” 这话一字不漏地进了高寒的耳朵,让她心中泛起波澜。准是上次的事,让高纬对她产生了防范之心,话里的意思,无疑是让锦素看住她,软禁到班师回朝。高寒和萧念的矛盾已经难以调和,不是软禁就可以消除的,就算他想到了此处,做出安排,也不能对事情的发展有所影响。高寒暗自冷笑,后宫很快就是锦素的主人了,只要跟她多多接近,什么事都好办。 这会儿,锦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安排司膳司和宫女们上菜、传菜,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大半天了,高纬跟锦素说话,萧念一直默不作声,低头似乎在想着什么。高纬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笑问,“干嘛呢,这么出神。” 萧念收回飘远的思绪,转过头望着高纬,“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你要出征,心里空落落的。” 高纬开怀大笑,用手臂揽住了她的肩,“你是不是觉得,没了我不行?” “少臭美,没了谁,我都照样活。”萧念攥起拳头,假装要打他,被他握住双手,放到胸前。他凑近了,低声在耳边说,“当着这么多嫔妃的面,你跟我打情骂俏,小心犯众怒。” 环视一圈,大殿里有无数道要杀人的目光,唰唰地射向萧念。她僵了一下,连忙推开高纬,坐正了身子。 “现在想跟我划清界限,晚了。”高纬为了安她的心,将打算全都告诉了她,“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这话是在说,有人会保护她,换句话说,她要被这个人监视起来,恐怕比现在更不自由。萧念蔫了,有气无力道,“好吧,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皇后的。” 高纬在她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你能不能别说得跟要永别了一样?” 萧念摸着疼痛的脑袋,乖乖躲在那里不敢多嘴。 接下来,有几个嫔妃上前敬酒,高纬一概饮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时间眨眼即逝,筵席很快到了尾声。 散席之后,高纬命人将奏折送去隆基堂,赶在出征前连夜批完,直到天快亮了,才伏在案上沉沉睡去。刚合上眼睛,就听到外面的太监来喊。他简单吃了点饭,换上盔甲,提了宝剑,轻轻推醒了仍在打盹的萧念,“阿念,我走了。” 萧念正睡得迷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吵我美梦。”说完之后,她似乎想起事情的缘由了,蓦地翻身起来,瞪大了眼睛,“阿纬,你等我一下。我穿好衣服以后,去送送你。” “不用了,你继续睡吧,等我凯旋回来,你再出城接我。”高纬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依依不舍地望了她一眼,眸中尽是深情。 漆黑的盔甲和宝剑,将他整个人笼进一片深沉之中,真命天子,即使褪下龙袍,仍是挡不住的王者之气。 萧念看得出神,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才突然回过神来,慌忙翻出衣衫,套好追了出去。 宫门外站满了士兵,整齐得好似用尺量过一般。林立的长枪、统一的着装,几十万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聚在一起,那种气势,足以震慑人心。 队伍最前面,有一人正在慷慨陈词,众位将士齐喊誓死相随。 初升的日光洒在他身上,散发出夺目的光晕,连漆黑的剑鞘,都没那么晦暗了。 高纬翻身上马,高举手中的宝剑,向下站众人道,“诸将士听令,随朕一起救援边境、保家卫国,出发!” 鼓声阵阵、号角声声,他策马走在队首,数十万精兵紧跟其后,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远方,犹如一条黑龙破水而出,吟风长啸。 阿秦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喘了半天粗气,拍拍萧念的肩膀,“娘娘,咱们回去吧,皇上已经走远了。” 萧念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似乎是个人影。她问阿秦,“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闪过去?” “没有啊,就算有,顶多是天上的鸟。”阿秦左右看了几眼,大大咧咧地甩着胳膊,乐呵呵地说着。 说得有道理,后宫里除了飞鸟,还有什么能消失的那么快。萧念暗笑自己好傻,一味地纠结着一些不该纠结的事。她说,“走,我们回隆基堂,先去吃早膳,然后等着阿纬打胜仗回来。” 这么大的皇宫,突然没了高纬,真有些安静呢。他离开众位嫔妃,独自一人面对敌军,想来定是寂寞。北方风甚凉,长夜漫漫,不知他该如何度过。 幸好日子不长,等这战一结束,马上就会回来。 即使刀光剑影、风急雨骤,亦不过是人生的一场历练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 深宫重逢 难得高纬不在隆基堂,可以让宫女们好好打扫一番。一会儿拂尘,一会儿扫帚,屋子里尘土飞扬。 阿秦翻出一些绣布和针线,放到萧念面前,问她要不要继续绣。 自从夭夭过世之后,萧念就再没心思动这些东西,随手丢进抽屉里锁了起来,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忘怀,不曾想今日又会重见天日。旧物总会带些旧记忆,萧念看到绣花用的东西,就会想起夭夭是怎么死的,这让她心里很难受。 “不绣了,找个火盆烧了吧。”萧念吩咐完,让其他宫女弄些纸钱来,拿到院子里,借着火盆里的火苗,一张张丢进火中。薄薄的纸片翻腾了一下,瞬间化作一缕轻烟,袅袅而起,融入天际。 萧念本想将高纬画的兰花也烧了,被阿秦抢了下来,小心翼翼卷成一筒,交给其他宫女收好。 阿秦苦口婆心道,“娘娘,这可是皇上的御笔,就算不喜欢,也得留着。万一皇上哪天兴起,再问起来,总得给他个满意的答复。如果就这样烧掉,皇上一定不会高兴。” 萧念高举双手,彻底妥协,“好了,随你怎么做,你就是裱起来,天天挂在茅厕,我都不管了。” 火焰跳动了一下,萧念将手里更多的纸钱丢了进去,火苗越烧越旺,映红了她和阿秦的脸庞。 阿秦烧着烧着,扑哧一声笑了。萧念问她笑什么,她反而笑得更欢。等到她笑不动了,才解释,“娘娘,你不觉得,我们的脸被火映得像猴屁股么?” 这个臭丫头,是什么难听说什么,在她嘴里,从来就听不到好话! 萧念拿手挡了一下,往外挪了两步,跟她拉开距离,“你的脸才猴屁股呢,别扯上我。” “娘娘是自己承认了吗,要不然,干嘛要挡住。”阿秦笑得更欢,故意侧过头盯着她。 “少来这些,我们在烧纸钱,祭奠夭夭。这么严肃的事儿,你跟我开什么玩笑。”萧念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着。 这话说完以后,果然很有效果,阿秦不再多言,也跟着严肃起来。 一阵细微的风吹过,扬起一些纸灰,飘在空中,星星点点。一双浅粉色的鞋子出现在萧念视线里,向上继续看,同色的罗裳和锦缎衣,将她的身材衬得格外英姿飒爽。 锦素揶揄着说,“皇后娘娘好雅兴,在后宫里烧纸钱玩儿。” 听上去怎么像是在找茬儿,萧念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想了一会儿,没琢磨出哪里不对,“淑妃是什么意思?” 锦素从袖中扯出一块手帕,拭了下额头,悠悠道,“我的意思就是,皇后娘娘是否知道,后宫里是不许随意烧纸钱的。皇宫是皇上的家,除非他有旨意,否则,任何人都不得给后宫添晦气。”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规矩?” “皇上一向专宠娘娘,恐怕娘娘连宫规有多少条都不知道吧?”锦素以手帕掩口而笑,笑过了,再装模做样地干咳几声,清清嗓子,“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原本我是不该多管闲事的,但皇上和娘娘都曾说过,要将这后宫的规矩立起来,总不好自己先犯戒。我手中掌有凤印,皇上出征前,也将后宫之事交给我一人处理,我总不能辜负皇上所托,一味迁就偏袒皇后,这样对其他嫔妃和宫人都不公平。娘娘,您说,我说的对吗?” 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找茬儿吗,装得那么大义凛然做什么。萧念将手里剩下的纸钱一股脑儿,都扔进了火里,火势骤然增大,跳动了一下,火舌几乎要舔到锦素的衣袖上。她匆忙后退了一步,面上显出几分不悦之情。 萧念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既然说要立规矩,我总不能破这个例,想怎么罚,你说吧。” “皇上那么喜欢娘娘,是打不得骂不得,不如,就请娘娘多费费神,抄上一百遍宫规。对宫规有了了解之后,就不会轻易再犯了。” 没等萧念说什么,阿秦最先反对了,“淑妃娘娘,不要怪奴婢插嘴,您应该知道,娘娘的手伤尚未痊愈,筷子都拿不得,怎么能拿笔?” 锦素拾起萧念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跟好手一样,该不是骗人的吧。我可是听说,前些日子,娘娘跟夭夭学绣花来着。能绣花却不能写字,这话说出去恐怕没人信呢。” 萧念将手抽回来,挤出一个笑,“错了就认罚,我不难为淑妃,马上回去抄写便是。” “娘娘果然是后宫的榜样。只是这时日众位嫔妃都在看着娘娘,总不能拖太久。别人抄写,得用十天,依我看,娘娘最多五天就够了。就这样吧,五天之后,请娘娘将抄写好的宫规送到芳芷轩,在后宫所有嫔妃面前查验,以示公允。” 阿秦替萧念忿忿不平,“淑妃娘娘,你别故意刁难,娘娘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抄的比别人快那么多。” 锦素平摊开手,无辜道,“我是在故意刁难,你怎么会这样看我,如果觉得这个处罚不合适,我收回来便是,顺便再将凤印交出来,让别人来操这份心,我乐得清闲自在。” 萧念冲阿秦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争辩了,事情本就是自己理亏在先,怎么能反过来要求别人对自己宽容呢。她回锦素的话,“阿纬既然将后宫的事交给你,就是信得过你,我不会让你为难,接了处罚便是。” “难怪皇上这般喜欢皇后,娘娘的确有魄力。我相信,娘娘一定会自己完成,不会让宫女太监们帮忙的。哦,对了,就是想找人帮忙也不太容易,因为他们中间,识字的似乎不多。”锦素得逞般的笑了起来,连头上的步摇都在晃动着。她简单地行了个礼,告退道,“接下来的几天,娘娘恐怕会很忙,锦素就不过多打扰了。” 她从萧念的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连身影里都透出几分趾高气昂。 阿秦扁了扁嘴,显然很不开心,“娘娘,你为什么要听她摆布,别说她,就算是皇上在,他都未必舍得惩罚娘娘。” “就当是打发时间吧,不抄写宫规,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萧念指了指地上的火盆,笑道,“我们现在先将这东西收拾了,免得再惹出什么是非。” 两人各端着一头,将火盆里的纸灰倒掉,沿原路往回走着。 路上,萧念问阿秦,“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锦素不太对劲儿。” “我粗枝大叶的,哪能感觉出什么。” 萧念认真地说,“总觉得她今天说话的语气,特别像高寒。你说,会不会是高寒撺掇她来找麻烦的?” 阿秦揉了下鼻子,想了想,“是有点高寒的味道,身上的香味。” “我感觉锦素这人,没那么多心眼,更不会故意找事儿。要不然,刚来的时候,也不会见谁骂谁,得罪下一大群的人。我看,一定是高寒在作怪!”萧念越发觉得锦素背后有高寒挑拨。 说不定就是因为,高寒知道自己的身份入不了高纬的眼,更无法保全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不敢自己去做,便在锦素耳边吹风,把她当枪使。 一个故意使坏,一个性子直,这俩人凑到一起,一不小心就狼狈为奸了。 谁叫萧念最得宠呢,不找她麻烦,找谁麻烦。 “娘娘,等回去之后,我”阿秦忽然觉得鼻子奇痒,哈秋一声,打了个喷嚏。 萧念看她的动作,就猜出即将要发生什么,连忙将火盆举起,挡在自己和阿秦中间。 巨大的气流,将火盆上面没有倒干净的纸灰冲得飞了起来,飘飘扬扬落了阿秦一身。阿秦往上吹了几下,将鼻尖上的一片纸灰吹下来,“娘娘,我本来想帮你抄几份宫规来着,看来,我得先去洗个澡。” 看着阿秦灰头土脸的模样,萧念忍着笑意,点头应道,“都弄成小花脸了,快去吧。” 阿秦一溜烟儿窜了出去,拐进隆基堂的一个房间里。 进了大殿,萧念将火盆递给一个宫女,让她放回原处,然后回到自己屋里,研墨铺纸,准备写宫规。一百份,五天,一天要写二十份,按照一天有四个时辰的空余时间算,一个时辰至少要抄写五份。赶紧开始吧,再迟,什么都晚了。 手抖,就一手握笔,另一手按住手背;写得慢,就多写一段时间。 等到阿秦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萧念只写了四五行字,并且,每个字的比划上面,都有许多锯齿。她忍不住说,“娘娘,你是不是在写花样字体?怎么字都在跳舞似的?” 本来萧念还很有信心,听阿秦一说,立马泄了气。把笔放回架上,萧念拿起纸仔细看了看,刺啦一声撕了。 阿秦看着心疼不已,“娘娘,你费那么大劲才写了这些字,就这样撕了多可惜。” “这么难看,我才不要留着丢人呢。练练再说,不相信写不好。”萧念倔劲儿上来了,一百头牛都拉不住。当然,是指蜗牛。 写一张撕一张,写十张撕十张,很快,一旁的篓子里就装满了纸屑,等写到第三十二张的时候,萧念终于满意了。 “快点让我看看!”阿秦忙不迭地抢了过来,放在面前大体扫了一遍,啧啧称赞,“功夫不负有心人,娘娘写的字虽然比不了过去,好歹是能看了。” 她皱了皱鼻子,又觉得痒起来。这是想打喷嚏!萧念反应过来的时候,想去抢那张纸,已经晚了。一声宛转悠扬的喷嚏声响起,整张纸被吹进了墨里,大片的字迹被染成了黑色。 萧念看着唯一一张能看的字毁于一旦,心凉得跟揣了个冰疙瘩似的。“阿秦,上辈子欠你的钱,我这辈子还,行不行?差多少说个数,我让阿纬给你。” 阿秦义正言辞地说,“哼,不要以为金钱就能收买我,这世上能收买我的,只有好玩的东西。” 萧念哭丧着脸,痛心疾首道,“我觉得,以后要做什么事,一定要避开你,除了添乱,你就没发挥过其他功能。” “有啊,我可以给你研墨,可以给你捶背揉肩,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替你写几张。”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赶紧出去玩吧,让我慢慢写。你杵在这儿,给我的感觉是,写完遥遥无期。”萧念推着阿秦,让她赶紧离开,不要再打扰她。 阿秦回过头,向身后的萧念讨好地说,“娘娘,我还可以给你擦汗!”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阿秦被丢出了房间。既然不用帮忙,那就找地方玩去了,她乐颠颠地跑远了。 重新回到案前坐下,萧念看着满桌的狼藉犯愁,一张就用了这么长时间,剩下的得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呢。长叹口气,努力吧,能写多少写多少,就算不能完成,至少有诚意摆在那里。 铺纸、提笔、落墨,一个个汉字出现在白纸之上。 随着字迹的增多,日落月升,夜色带着清凉的寒意袭来,铺天盖地的浓郁。 写了一整天,整个人困得不行,萧念边写边打着盹儿,粉扑扑的脸颊上,沾上了不少墨迹。夜色更深了,她打了个哈欠,看着写了没几页的宫规,托着腮发愁。这一发愁不要紧,困意瞬间攻破了理智的防线,垂下头睡着了。 敞开的窗子外面晃了一下,灯前多了个白色人影,他将斗笠放到一旁,凝望着萧念的脸庞。 萧念喊出了三个字,“四殿下。” 高长恭惊得抓起斗笠要逃,走到门口,却发现并未有其他动静。回过头一看,萧念睡得正香,口里含糊地说着,“阿纬,你们能不能和平共处,这样让我夹在中间很为难。” 在说梦话呢,说什么不好,非得喊他。高长恭嘴角微微翘起,缓步走了回来,将她拦腰抱起,送到了床榻上,替她掖好被角。 她对此浑然不知,仍旧合着眼睛,朱唇微微嘟起,仿佛在跟谁堵着气。 高长恭浅浅一笑,从一旁拾起一块手帕,替她轻轻抹去脸上的污痕。桃花样的容貌,如初见时一样美,可惜时值四月,人间已罕见桃花。 看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到案边,对着萧念写的字惆怅不已。离开萧念的时候,以为高纬会将她照顾得很好,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将萧念写过的字叠好,放到一旁,轻手轻脚地研墨,随后拿起笔,开始替萧念抄写宫规。 握惯了宝剑的手,写起字来一点都不生疏,反倒流畅无比。 字如其人,一般隽秀脱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 我带你走 第三遍鸡鸣过,天色陡然亮了起来,隆基堂里的烛火燃到最底,灯芯晃了一下,倒在烛泪中。 房门被推开,阿秦端着水盆进了房间,放下手里的东西,她来到床边,向萧念喊了一声,“娘娘,现在卯时三刻,该起床了。” “不起,我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你就看不得我舒坦。”萧念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背朝着她,继续刚才的美梦。 阿秦一掐腰,抬高了音量吼道,“有人的宫规似乎没有抄写完,我看她到时候拿什么交出去。” 差点忘记这茬儿。萧念蓦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了起来,慌里慌张地穿衣套鞋,“昨儿个费半天劲,就写了一点,剩下四天了,按照这个速度,连一半都写不完,糟糕了。” “娘娘别着急,一会儿用过早膳之后,慢慢写。”阿秦递着梳子和发饰,帮她梳头。 “怎么能不急啊,我都快急死了。”萧念简单梳了个发髻,胡乱别上一根簪子,来到水盆前,捧了水,匆匆洗了个脸。 从阿秦手里接过帕子,抹了把脸,片刻不停地坐到了案前。 看着案上摆着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萧念疑惑地哎了一声,招呼阿秦过来,“昨晚,有人进我房间吗?” 阿秦回答说,“娘娘要赶着写字,我和其他宫女,哪里敢来打扰。” 那就是说,房间里一直是她一个人了。这样的话,字应该都是自己写的。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萧念有点不敢相信,毕竟纸上的字迹太漂亮了,完全不是她的手能写出来的。现在,她就算尽全力写,恐怕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阿秦看到之后,惊讶地询问,“这字是娘娘写的?” “没有人进我房间,不是我写的,难道是神仙写的?”三国时,曹孟德梦中杀人,今有萧念梦中写字,这太有趣了。 “世上哪会有神仙?如果真有,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事。不过,小姐一夜可以写这么多、写这么好,我还是不敢相信,难道是奇迹?”阿秦锁紧了眉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好了,别胡思乱想,快去准备早膳,等会儿我们一起吃。”萧念催促着,让阿秦赶紧出去,她准备继续写字。 阿秦听话地端着水盆出门,去司膳司询问早膳何时能做好。 萧念重新看了一遍字迹,苍劲有力,绝非三五年能练得出来,莫不是真有人替她写吧,如果有,这个人会是谁呢。能毫发无伤进皇宫的,萧念知道有三个人。宇文达生死未卜,说不定仍在兰陵王墓中躺着;高长恭,连上次她受伤被抛入河中,都没有出现,是他的可能性不太大;如果是李询,他一定会大大方方出现,没必要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进来。 对了,昨晚上她好像是伏在案上睡着的,后来怎么去了床上,这个代她抄写的人,倘若是个男的,问题就大了。 连忙上下检查了一番,好像没有吃什么亏。或许那人有写字癖,看到纸笔就忍不住动手,对女人毫无兴趣。想到这里,萧念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可能性明显更小。 不瞎猜了,到晚上的时候,忍住不睡,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到夜晚再次来临的时候,萧念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那人的出现。困意如约而至,她强忍住不合眼,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过了许久,始终不见一个人影。三更时分,萧念撑不住,躺到了床上,感觉只是闭了一下眼睛,一宿就过去了。再次醒来,又是天亮。 阿秦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桌旁,看看萧念写了多少。跟昨天一样,写好的纸摆了厚厚一叠,不过,张数看上去明显要少一些。她随口问,“娘娘,昨晚上是不是睡得早啊?” “昨晚上睡得晚啊,过了三更才睡的。”萧念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熬夜让她有些头闷。 “睡得晚,理应写得更多才是,怎么反而少了呢。” 萧念愣了一下,掩饰似的说,“我看了一会儿书,才动手写的。” 阿秦不相信,直接将她的谎话戳穿了,“少骗人,你这屋里没放书,上哪儿看。” 这个臭丫头,不较真过不了日子么。萧念直接跳开话题,“我饿了,赶紧上早膳。” 一忙起来,阿秦就忘记这茬儿了。 吃过饭后,萧念守着漏壶,掐着点儿,就等晚上了。这次,她提前喝了好几杯热茶提神,就不信见不到这个人。 晚上,萧念坐在桌前,装着写字打盹儿的样子,合着眼睛趴在案上,耳朵却竖了起来,侧耳倾听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 没过多久,脚步声传来,虽然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房间里,仍是十分清晰。萧念耐住性子,保持原来的动作,等着后面即将发生的事。 那人来到身旁,笑叹口气,说话的声音极低,“阿念又睡着了,明明很困还不去床上,硬撑着做什么。”听他说罢,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接着,萧念感觉到自己被他抱了起来,往床的方向走去。 萧念的心狂跳不止,她十分确定,说话的人是高长恭,那声音这辈子都不会听错。 到了床边,高长恭弯腰将她放到被褥上,正要起身,颈子被萧念猛地圈住,一时不防备,脚下一滑,跌到她的身上。 高长恭急忙低头去看,生怕将萧念吵醒。一双灿如星辰的黑眸迎了上来,两人面对着面,近在咫尺,仿佛眨一下眼睛,睫毛都会扫到对方的脸颊。 萧念调皮地望着他,一副看你往哪儿跑的表情。“四殿下,你暴露了。” “你装睡,装得挺像。”高长恭无奈地笑了。 “怪我故意骗你,等你出现之后,将你逮到?”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萧念开心地笑着说,“这样的话,你以前做的坏事,我就大方一点,不记仇了。” 高长恭想了想,茫然道,“我不记得以前做过什么坏事。” “要我提醒你一下?” “你不是不记仇么,这么快就记起来了。” “才离开我多长时间,你就学会耍心眼,害我不能自圆其说。” 高长恭脸上现出几分自责的神色,“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离开我。回到我身边吧,我现在就带你走。” 如果萧念现在走了,等到高长恭和高纬对决的时候,还是不能有个两全的结局。她敛起笑意,沉下心,平静地回答,“四殿下,我很想跟你走,但现在不行,在这个后宫里,我有事要做。” “把事情告诉我,我替你做。” 他从来不屑用阴谋诡计,如果知道萧念留下来的目的,一定不会答应。如此一来,双方只能兵戎相见。即便在萧念的心目中,高纬比不过高长恭,但高长恭还活着,她跟高纬之间,已经没了杀夫之仇。她怎么忍心看齐国的将士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萧念捧着他的脸,认真道,“四殿下,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我真的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高长恭眼中有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隐遁在如墨的眸子之中,“好,我依你。放心大胆去做,需要我帮忙,尽管告诉我;什么时候愿意回来,我的心门都为你敞开着。” 就冲这一句话,粉身碎骨都值了。 “你的寒疾是不是好了?似乎不咳了。” “二皇叔的医术了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又可以陪你很久。” “知道你没事,我感觉好幸福。”萧念眉眼弯弯,笑魇如花,“只要你好,我怎样都会觉得快乐。” 高长恭微微动了一下,侧头望向窗口和房门,发丝从肩头落下,垂在萧念额前,痒痒的。“你这里安全吗,会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半夜三更,四下无人,姿势暧昧,并且担心有人闯进来。萧念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烧的滚烫,“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萧念的脸上,看到她的样子,自己也跟着脸红了。“你个毛丫头,在胡想些什么。”他迅速站起来,整了整身上弄皱了的衣服,“我是说,如果现在,你不愿意跟我走,那我就替你抄写宫规了,剩下两天时间,赶紧写,应该来得及。” “是这样啊,我马上帮你研墨。”萧念垂下头,立即回到地面,手忙脚乱地四处找墨锭。越急越乱,她一不小心将整个砚台打翻,倒了一身墨汁。 高长恭急忙关切地询问,“有没有伤到?快让我看看。” 看到他比自己还紧张,萧念觉得好笑,忍俊不禁道,“一个砚台而已,哪有那么容易伤到,你不要大惊小怪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两个人对望着,气氛陷入了尴尬,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在空气中蔓延,肆意侵占了视线、听觉和思维。 “我、我去换衣服,墨你自己研吧。”萧念将砚台放到高长恭手中,逃也似的离开了。 门外,有一个人正盯着他们,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数看在眼中。她悄悄退出大殿,绕到一个无人的院子里,打开鸟笼,将一封信绑在鸽子腿上,扬手放飞。 这封信将会带着高长恭在后宫出现的消息,一直飞到军营,落在高纬的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 字里行间 高长恭端坐在案前,握着毛笔,手臂微动,一行行整齐的文字现于纸上, 萧念换好衣服,像个使唤丫鬟似的,泡了一杯茶,乐颠颠地送过来,摆在砚台旁边。 “四殿下、夫君,先用点茶再写吧,我给你揉揉肩。”她殷勤地绕到高长恭身后,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捏了几下。 随着萧念的动作,高长恭的手臂晃了几下,字迹立马歪斜起来,伸胳膊蹬腿的,全然没了前面几行的风度。他将写坏了的这张扔进废纸桶,重新铺了一张,刚写了不到一行,又被萧念揉肩揉废了。 高长恭放下笔,向萧念淡淡道,“阿念,不用揉了,我不累。你坐下休息,如果困了,就先睡。” “我才不呢,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把时间都用在做梦上,太浪费了。”萧念搬来一张凳子,坐到长案的对面,一手托腮,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脸,像是欣赏一幅极美的画,“我要把时间都留着看你,免得一不留神,让你跑了,我一定会后悔死。” 高长恭无奈地笑笑,继续手里的事情。 “四殿下,你喝茶啊,免得口干。”萧念将茶杯往高长恭面前推了推,距离砚台更近了。 “你喝吧,我现在不渴,等抄完今晚的宫规,再喝不迟。”高长恭将笔往砚台方向探了过去,蘸了蘸以后,继续往下写。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没有抬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 茶水一凉就不能喝了,虽说宫里不缺这点茶叶,节俭一些总归是没错的。萧念双眼望着高长恭,舍不得移开目光,手摸索着过去,将茶杯递到唇边,连饮了数口。这茶水的味道有点奇怪,怎么感觉像是 高长恭手中的笔停住了,眉头微微一紧,疑惑道,“为什么字迹越来越淡?用的是徽墨,应该不会是墨的问题。” 听了这话,萧念有种不好的预感,低下头,她发现手中的杯子里一片浓黑。 此时,高长恭看了过来,只见萧念的嘴角挂着一滴墨水,正傻乎乎地注视着杯子。他紧张地说,“阿念,你怎么把墨水给喝了,赶紧吐出来。” 萧念本是粗心喝进去的,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狡辩着,“我肚子里好不容易有点墨水,你让我吐出来,我不!” 舌头都黑了,还装什么装。高长恭放下纸笔,硬是拖着她往外走,出去寻一处无人的地方,让她多喝点水,然后吐出来,反复几回,冲洗冲洗肠胃。 幸好这个时间,各宫的娘娘和宫女太监都已经睡了,除非起夜,否则不会遇到人。 偏偏他俩的运气就是这么背,真有人起夜,并且一头撞到了高长恭的身上。他一个跃身,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起夜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阿秦。她睡眼惺忪地走着,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等揉揉眼睛看清楚了,发现除了萧念以外,再无第三人。问题是,萧念跟她的距离太远,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跑到那里,然后弯下腰吐一地东西。 阿秦问,“娘娘,你刚刚看到附近有什么人吗?” 依照对阿秦的了解,如果告诉她,没准儿半个时辰之后,整个后宫都知道高长恭跟萧念见面了。所以,打死都不能说! 萧念吐完之后,直起身子,回答道,“没有啊,除了你,我谁都没见到,你看见什么了?” 见鬼了!阿秦呆了一下,吓得连打了几个嗝。她突然想起了一些宫女们私下里讲的事,听说不能转世投胎的鬼,时常会抓一些能看到它的人,回去做替身。她万万不能让鬼知道,她能看见它,否则小命休矣。阿秦连忙摆摆手,“我也没看见,随便问问。”搪塞完萧念,磕磕绊绊地往回走。 萧念拍拍胸口,长舒了口气,躲过一劫,真好! 没等她这口气喘完,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半夜不睡觉,这么多人出来转悠什么。萧念僵硬着身子回过头,看到是阿秦的时候,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阿秦指了指地上的呕吐物,压低了声音问,“娘娘,你是不是有了?” “我有什么了?”萧念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 “能有什么呀,当然是龙嗣了。” 萧念眼睛瞪得溜圆,半天之后,板起脸说,“少胡说八道,我跟阿纬没、没那个什么,上哪里弄个龙嗣出来。” 阿秦又问,“那你吃坏肚子了?” “我们俩吃的一样,你没事,我怎么会吃坏。” “都不是,你怎么会吐呢?” 萧念扯着阿秦过去看,地上除了一滩黑水,什么都没有。阿秦哭丧着脸说,“娘娘,你是不是中毒了,吐出来的东西都发黑了。” 她瞬间泄了气,照这样下去,早晚要被阿秦气死。过了一会儿,萧念稳下心神,面无表情地说,“让你失望了,没有中毒,那是喝下去的墨水。” 阿秦用了片刻功夫,就恍然大悟了,她笑逐颜开地说,“我明白了,娘娘最近写字又快又好,秘诀一定就是这个。” 明白什么呀,要不是知道高长恭就在附近,不好意思毁掉自己的形象,萧念肯定得骂出口。阿秦跟她的思维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萧念不想再解释了,随阿秦怎么想吧。 阿秦高兴不已,发现了巨大的秘密一般,“我懂了,我马上回去试试。” “哎,你回来,不是那么回事!”萧念想喊住她,已经来不及了,阿秦早就迫不及待地飞奔出去,这会儿已经到房间门口了。 这是要坏事,倘若阿秦也喝下去,这晚上就不用做别的,光陪她吐就行了。 萧念顾不得高长恭的事,拔腿就去追阿秦。 等到院子里安静下来,高长恭重新现身,回到了隆基堂萧念的房间,边写字,边等萧念回来。写到第三页的时候,萧念回来了。她说了半天,才让阿秦明白,不是她不想让阿秦写好字,而是个可笑的误会。 萧念重新坐下来,看他运笔急书,含笑道,“四殿下,你的字和人一样好看。” 高长恭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语。 按理说,高长恭不应该也夸夸她么?怎么笑笑就算完了。萧念厚着脸皮说,“四殿下,你也夸夸我吧。” “夸不夸,你都一样好。” 这算什么答案!太无趣了!萧念不甘心啊!她继续磨他,“你就夸夸我,让我觉得自己能配得上你,行不行?” 高长恭收住笔,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不知道怎么夸你,你才会喜欢。” 他的回答让萧念哭笑不得,夸一下有这么难吗。不过,这句话至少说明,他很希望自己高兴,听进耳朵里感觉挺舒坦的,勉强饶他一次。萧念晃了晃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四殿下,我觉得你有必要跟你的王妃好好沟通沟通,比如怎样才能讨妻子的欢心等等,我想,你的王妃会很愿意告诉你答案的。” 高长恭的回答简洁得过分,只有一个字,“好。” 萧念瘫在了案上,无力再说什么。她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不善交流的人,想让他变得有趣些,估计比打天下还难。 “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喝的墨水没有全吐出来,让你不舒服?”他放下纸笔,过来摸了下萧念的额头,温度正好,没有发烧的迹象。 萧念指指一旁的座位,“四殿下,你过来坐下。” 高长恭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依然听她的话,坐在了身旁。 窗外晓风明月,群星洒满天河,今宵这般良辰美景怎忍辜负。萧念往高长恭那边挪了一下,倚在他的怀中。高长恭的手僵硬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低下头,笑着望着她。萧念昂起头,望着他精致柔美的侧脸,一时间有些深思恍惚。 久别重逢,要是能说些情话就完美了,萧念是这么想的,但她很清楚,只能想想,发生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唉,摊上这么内敛的男人,脸皮再薄的女人都得被逼奔放了。“四殿下,以后,你每天都来找我好不好?” “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该回来了,他会陪着你。” “我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我想你,不愿意过没有你的日子。在他回来之前,你就不能多陪我几天?” “你现在是皇后,我总来找你的话,容易被人发现,不利于以后行事。” 除了耍无赖,没有别的办法来对付他了。萧念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撅起嘴巴,“如果你不答应我,今天就不许你走。” “乖,阿念听话。” 萧念摇了摇头,坚决不屈服,“阿念不要听话。” “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不差这几天。” “差,就算是一盏茶的时间,我都不想跟你分开。” 高长恭黯然,“但你不愿意跟我走。” 这么些年,好像一直都说不过他,总是他有理。想要圆满怎么就这么难,萧念长叹口气,“为什么要我跟你走,你怎么就不能为我而留?” 高长恭犹豫了一下,“我答应你,在皇上回来之前陪着你。但是,我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在你身边,你要小心,不要在人前露出马脚,以免惹出麻烦,伤及自身。” “太好了,那我就不用非得熬夜等了,你慢慢写,我去睡觉。”萧念一阵欢呼,飞奔着跳到床上,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即便经历了无数沉浮,萧念终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仍是稚气未脱的年纪。国家、百姓的负担太重,不是一个弱女子该承担的责任。 高长恭将窗子关好,替她放下床帏,重新坐回了案前。 他希望有一天,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那时候,他就可以卸下肩头的担子,跟萧念一起归隐,做一对神仙眷侣。只是,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 一枚玉韘 天亮的时候,萧念从睡梦中醒来,往案前望了一眼,写好的字摞了厚厚一叠,整个房间里不见高长恭的身影,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昨夜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魇,睁开眼睛,一切都没了。 到了辰时,阿秦来喊萧念起床,看到写好的字,连连称赞,“娘娘,你的字写越来越好了,改天教教我怎么练出来的,好不好?” “我只有在无人的夜里,才能写得出好字,你一出现,我就写不出来了。”萧念跟阿秦扯谎,已经不需要打草稿,也不会脸红心跳,张口就来。 “这不是个好习惯,得改。不改,以后就得天天熬夜,身子骨哪儿受得了。作为娘娘的贴身宫女,我决定牺牲一下玩的时间,每次娘娘一写字,就过来陪着,好让娘娘尽快恢复正常的作息。” 改了就露馅了,高长恭也没有机会来找她,萧念摇着头说坚决不改,突然,她眼睛一亮,指着天空道,“阿秦,你看外面!有一只白鸟!” 阿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少转移注意力,我不会上当的。” 萧念这次没有说谎,外面真的有一只鸟。 那是信鸽,它振翅飞过窗前,落入附近的一个院子中。最终,它停在竹笼旁边,红色的小嘴一张一合,咕咕地叫着。 刘辛闻声从房间走了出来,从鸽子身上取下一个纸卷,展开来看,是高纬的回信。信中说,高长恭是君子,不会对萧念做什么,甚至会暗中保护她,高纬让刘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用管这件事。 将鸽子放回笼子之后,刘辛烧掉了纸条,接着,收拾了一下东西,去见萧念。又要回去做宫女了,杀手的悲哀啊。 虽然知道刘辛是高纬的人,萧念见到她以后,心情仍是好得很。多一个人做伴,就算是吵架还能换换花样呢。萧念问她,有没有用过早膳,如果没有,马上让司膳司送些过来。 刘辛回答,“娘娘不必费心,奴婢已经用过了。” 萧念想问关于宇文达的事儿,又怕这个问题说出来,会让她不开心,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忍不住问了,“那你有没有找到宇文达?” “奴婢去了兰陵王墓,那里被宇文邕修整过,从外面看上去十分完好,似乎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奴婢不愿扰他安宁,每日为他上炷香,祭拜一下,便回宫来了。”刘辛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为那个唯一能触动她心弦的男子。 想了想,萧念安慰她说,“不要难过,他会没事的。上次,无数人看到四殿下被装在水晶棺中,埋入兰陵王墓,后来不也活过来了吗。天下没有人能拿得住宇文达,这次同样不会例外。耐心等一下,时机成熟了,他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 “谢娘娘,不管有没有希望,奴婢都会等下去的。” “嗯,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果心里难过,就来找我聊聊,我帮你开解开解。你刚回来,先去房间安顿一下,不用急着做事。” 刘辛行过礼,准备回去收拾东西。她路过案旁,目光落在了上面的纸上,随口说,“奴婢斗胆问一句,这字是娘娘写的吗?” “当然是我写的了。”萧念不知道刘辛有没有见过高长恭的字,但这个时候,她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万一拆穿了,被锦素和高寒知道,又要借题发挥,惹出一大串麻烦事。 幸好刘辛并未多问,低下头,带着东西离开了。 阿秦看上去不是太高兴,刘辛这个不会笑的冰疙瘩回来了,往大殿里一站,那气氛,就差奏哀乐了。最重要的是,她是高纬的手下,天天盯着,以后在宫里想偷个懒什么的,肯定极不方便。 萧念看出门道来了,问阿秦,“你不喜欢刘辛?” “她就是个大骗子,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没说过一句实话,让我怎么喜欢她。” “就算是这样,可她没害过你,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阿秦更不满意了,“她下毒害过四殿下。” 萧念替刘辛找借口,“怨不得她。这是阿纬的命令,她身为臣子,皇命怎能不从。” 这话将阿秦气得直跺脚,“娘娘,你到底是哪边儿的,为什么一个劲儿为她说话,难道你喜欢被人监视吗?” 自然没有人喜欢被监视,但刘辛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与其换个陌生人,倒不如刘辛,至少对她有些了解,明白她的喜好,需要提防她的时候,知道该怎样去做。 萧念随口应付着,“别担心了,我心中有数,不会吃亏的。” “好吧,那我先去准备早膳,等会儿一起吃。”阿秦放心了些,说完这话,走出了房间。 等人一出门,萧念立即将门反锁上来,坐在案前,一张张数着写好的宫规,还差七份,最多再用两个时辰,高长恭就能全部写完了。虽然他答应要留下一段时间,但萧念隐隐觉得,等一写完,就会不见他的影子。 为了让他多在这里待一会儿,萧念拿出了其中五份,塞到了床铺底下。就算他会离开,能多相处一刻也是好的。 白天熬得艰难,到了晚上,萧念早早打开房门,站在门口向外眺望,等着高长恭来。结果,该来的没来,阿秦倒是来了。 她看着萧念像是在等人,便问,“娘娘,你是不是在等我?” 萧念说了个不是,担心阿秦追问,马上改口说,“算是吧。” “有事过去找我就是了,干嘛在这里等着,万一我没过来,事不就耽误了吗。快点说吧,有什么事,说了我马上去办。”阿秦拉着萧念的手,往房间里去。 萧念一边走着,一边往身后探头,担心高长恭来的时候会不凑巧,跟阿秦撞到一起。 阿秦也跟着往外看了看,疑惑道,“我都进房间了,娘娘往外看什么,难道等的不光我一个人?” 萧念胡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没有,只等你一个。我就是想你了,我们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些年,试试我们之间有没有感应。结果一想你,你就来了。” “这有什么好试的,感应都是无稽之谈,连我都不信,你怎么信呢。”阿秦说完,没听到萧念的回答,往她那儿一看,竟然又在往外探头探脑,阿秦大声喊道,“娘娘!我在这里,注意力放这边来!” 萧念听完,不但没有如她的愿,反倒精神紧张了。 因为她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十分轻盈,似乎是个会轻功的人,她第一反应就是高长恭。怕什么来什么,要是真碰面了,阿秦那张碎嘴,一定传得满皇宫里的人都知道。 “阿秦,我现在不想你了,你先回去吧。睡前不要洗脚,早点上床,晚上不要起夜,等到天亮了再起床。”萧念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哄着阿秦去睡。 “我现在不困,还想跟你学写字呢。” “我不是说过么,有人在身边看着,我就写不出来。别瞎闹,这都最后一宿了,再不快点写,明天交不出来该怎么办。” 阿秦油盐不进,任萧念怎么哄都不肯离开,“那你教会我,我替你写。你练得那么快,我应该也不会太慢。” 萧念头大了,有啥别的办法么,难道今晚上就这么被阿秦给毁了?最后来一个杀手锏,再不行的话,萧念就只能找根棍撑着眼皮跟她干耗了,“明天一早,我要去放风筝,如果起床晚了,我就不带你去。” 那还等什么,赶紧睡觉去,阿秦一溜烟儿跑了。 一阵微风拂过,萧念耳边的发丝被吹得扬了起来。 高长恭站在她身后,想拍一下她的肩,抬起手后觉得不妥,又落了回去,换成一声轻柔的呼唤,“阿念,让你久等,是我不好。” 萧念倏地转身,牵住了他的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哪有什么错不错的,干嘛跟我这么生分。” 手中感到一丝微凉,她低下头去看,见高长恭的拇指上戴着一个玉韘,刻的是螭虎卷云纹,通体碧绿,十分精美。萧念问,“咦,四殿下,这是什么?” 高长恭将玉韘取了下来,放到萧念手里,照实回答,“玉韘,射箭的时候用的,可以用来扣住弓弦。” “以前我怎么没见过,是不是我太粗心了,连这么明显的东西都没发现。”萧念第一次仔细看这东西,好奇地把玩着,随后戴到自己的拇指上。可惜手指细了一圈,总往下掉。 “过去我习惯用宝剑,几乎不用弓箭,你自然很难见到。如果喜欢,改天我让手下做一个适合你用的,等下次见你的时候带过来。” “我早就不学射箭了,要玉韘做什么用。我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是你用过的,跟东西本身并没有太大关系。” 窗子微微响了一下,高长恭往那方向看了一眼,笑着说,“把门窗关好吧,先替你写完宫规再说。” 他走到案前,如前几天一样,铺纸研墨提笔,有条不紊。 萧念来到门口,左右看见无人,迅速将门窗关好,然后回到案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高长恭摇摇头,让她去一旁坐着休息就好。这想法是非常正确的,有她的帮忙,只能是越帮越忙。 将案前的一叠纸拿起来数了一遍,高长恭疑惑道,“怎么少了前天写的五份。” 他是个男人,怎么能细心成这样,连哪一天写的都能看出来。萧念该怎么解释呢,想了想,找了个借口,“那个,掉水里了,要不就是被风吹走,反正没了。劳您大驾,再多写五份嘛。” 掉水里还是被风吹走都不确定,谎话编得不能更烂了。虽然没有说破,高长恭心中已经有数,猜出了萧念的那点心思,“无妨,今夜我多写几份,免得再弄丢了。” 这么体贴的男人,去哪里找,萧念乐得差点跳起来。她开心地跑到高长恭身后,又是揉肩又是捶背,无比勤快。正揉着,忽的想起了在长安的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她嗲着声音,讨好地说,“四殿下、夫君、相公,妾身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就诚实地回答我呗。” “你说说看,如果知道,我就告诉你。” 萧念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伏在他肩头,盯着他的眉眼道,“那天在代奰王府,阿秦偷吻你之前,她跟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 翩若轻尘 高长恭手里的毛笔停下了,锁眉暗忖,萧念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阿秦得罪她了,正在搜集罪证,准备以后慢慢算账;或者,是要跟他算账。如果将实话讲出来,不管是哪种可能,结果都不会好。他浅笑着,“都是过去的事了,忘掉吧。” 萧念不肯轻易放过他,非要问出个答案来不可,“我想忘忘不了,万一阿秦也喜欢你,非嫁给你不可,我跟她情同姐妹,很难抉择啊。”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照你的话看来,她一定是对你有想法,要不然,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女人太能吃醋了,幸好他现在只有一个妻子,再来几个,不定会怎么翻天覆地,他肯定招架不了。高长恭放下笔,转过身,一板一眼地说,“阿念,我们不是第一天相处,我对你的心,难道还需要怀疑吗。” “没有怀疑你,我是对阿秦不放心。她要是对你投怀送抱,姐妹之情和夫妻之情,你让我怎么选。”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阿秦不会发生么,何况,我也答应过你,以后娶妻纳妾,都要经过你的同意。如果你不准,我怎么敢。” 萧念忽闪了半天眼睛,垂头丧气道,“你不敢,说明有心没胆,我的心凉透了。连你都这么花心,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靠得住。”她垂下头,钻到高长恭怀里,偷偷笑了出来,肩头一拱一拱的。 高长恭以为她哭了,想抱住她哄哄,又怕惹她更生气,急得手足无措,“阿念,我真没那心思,你相信我,我以后肯定不会纳妾,最多以后我除了你以外,别的女人一眼都不看,这样总行了吧?” “她们要是从你面前走,你又不能将她们用麻袋罩起来,我怎么相信你。还有纳妾的事儿,王旋、缀儿,光我知道的就有俩了,我哪里是唯一啊。” 高长恭不厌其烦地解释,“纳王旋为妾,是皇命难违。至于缀儿,我是替宇文达纳入王府的。” 替别人纳妾,这要是传出去,得被人想成什么样,萧念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哭也装不下去了。看到她的笑脸,高长恭松了口气,无奈地跟着笑,真是拿她没办法。 起风了,将窗扇吹开,一阵淡淡的香气直扑向房内。案上的烛火跳动着,两人的影子也在不断变换。没有被镇纸压住的纸张,铺天盖地飞了起来,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老天一定是在提醒他们,赶紧写宫规,不要耽误下去。 高长恭摸摸她的头,宠溺道,“好了,别闹了。你去关窗子,我继续写,希望天亮之前做好。” 想借故扯开话题,没门!萧念不听他那一套,继续追问,“你先告诉我,阿秦到底跟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十分倔强,谁都不肯让步。直到窗子被风吹得咣当一下,在深夜中一声巨响。随后,窗子外面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声响。 有人在外面!高长恭刚要运起轻功逃走,被萧念拉住,眼神示意他稍候,等确定了外面的人是谁,再离开不迟。 萧念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骤然打开窗子,只见阿秦站在苍茫的夜色中,不知道躲在窗户下面偷听了多久,如果不是被刚才的一声巨响吓得不住地打嗝,估计不会被发现。萧念惊诧道,“你不是回去睡了吗?” 阿秦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我起夜。” 她傍晚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萧念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儿,一时好奇心大发,觉也不睡了,跑到窗户根底下,偷偷躲起来等着看热闹。没想到萧念等的人居然是高长恭,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等听到他们讨论的是自己,更不能离开了。 “不是不让你起夜吗?连皇后的话都不听,太没规矩了。” 阿秦嗝了一声,捂着喉间,为难道,“憋不住了。” 萧念让她进房间来,问她说,“我们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说实话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阿秦边打着嗝边说,“基本一字不漏。” 也就是说,萧念介意阿秦喜欢高长恭的话,都被她听到了。万一阿秦真喜欢他,自己岂不是让她很为难。萧念心里敲着小鼓,忐忑不安着。 阿秦叹了口气,“娘娘想知道我说了什么,为什么不问我呢。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生疏了。” 萧念望了一眼高长恭,一手握住另外一只手上的玉韘,不住地搅着,“我刚才是心血来潮,想逗逗四殿下,你说什么我都不介意的。刚来邺城没多久的时候,我就想过要让你一起嫁给他,现在也是一样,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我们就是肩姐妹。” 阿秦难得严肃起来,板着脸,一张口,嗝 真是个活宝,不能更可爱了。原本萧念强忍着不笑,这下子忍不住了,倒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高长恭听到萧念的话,十分不情愿,却又舍不得怪她,“阿念,怎么又给我纳妾。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们何必为难自己。” 萧念走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四殿下,你是我眼中最好的男人,阿秦是我最亲密的姐妹,我们三个一辈子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 “她是一个人,不是一样物品,有自己的想法和思维,你觉得好的男人她未必喜欢。阿念,我可以当她妹妹,或者女儿来宠,但我不能让她做自己的妾室,这样会委屈了她,也委屈了我们两个。” 他的话一说完,阿秦最先不愿意了,“谁要当你妾室,谁要当你女儿,不带这样占人便宜的!我阿秦虽然是丫鬟出身,到现在不过是个宫女,但我想风风光光地出嫁,有个正妻的名分,有个视我唯一的丈夫。”她转头对萧念道,“娘娘,四殿下是好,恐怕不止我,连全天下都会这样认为。但这种好,不是爱情,而是仰慕。四殿下是属于你的,别人抢不走,也要不来。别胡思乱想了,相信四殿下,不管是多好看的姑娘,都不会让四殿下动心的。” 可能从头到尾,都是萧念想多了,就如阿秦自己所说,只是她心血来潮,想玩一个大胆的游戏罢了。 阿秦接着道,“娘娘,你就喜欢胡乱吃飞醋,先前冤枉刘辛,现在又变成我。可你不知道,其实,我跟刘辛一样,也有喜欢的人。” 萧念一愣,眉间多了几分喜色,追问说,“阿秦看上谁了,赶紧告诉我,我让阿纬给你赐婚。再让他下一道圣旨,一定要好好待你,要敢有丝毫辜负,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整天待在宫里,一个男人都看不到,阿秦去哪里找个心上人,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宽萧念的心而已。阿秦心虚地低下头,扭捏地说,“我现在不确定人家喜不喜欢我,等确定了,我再告诉娘娘。” 萧念当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便不再勉强,“好,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你再告诉我。我猜,这个男子一定极为优秀,除了能让我们阿秦心动,还可以止打嗝呢。” “娘娘又在取笑我!”阿秦搔搔脑袋,绽出一个微笑,“我人这么傻,老天自然会在其他方面补偿我一下了。” 望了一眼高长恭,萧念斜枕在他的肩上,脸上是满足的笑,“老天替我找了这么好的夫君,一定也不会负了阿秦,我相信老天的眼光。” 见两人卿卿我我,阿秦明白,该给人家两口子腾地方了。她躬下身子,替萧念将地上的纸张捡起来,放到案上,接着很识趣地离开了。 高长恭轻轻拍了下萧念的后背,柔声说,“阿念,我开始写字吧,再不开始,天亮之前就写不完了。” 萧念搂住他的颈,笑眯眯地撒着娇,“我不要离你那么远,你抱着我写好不好。” “听话,别淘气。” 萧念想了想,点了下头,“好,那我就暂时放开你一会儿,你快些写,等写完了好好陪我。” 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高长恭,躺在床上,边把玩着拇指上的玉韘,边看着他的背影。翩若轻尘、脱俗若仙,把整本尔雅的褒义词用在他身上都不够用。天下那么多出众的女子,在茫茫人海中,能被他喜欢,实在是上天的厚爱。 撑了一会儿,眼皮沉得睁不开,萧念不知不觉睡着了,戴着玉韘的手放在胸口,最接近心的位置。 等高长恭将一百份宫规写完,天也快亮了。该是离开的时候,想跟萧念讨要玉韘,却发现她睡得香甜。他不忍扰她美梦,放玉韘的位置又不好乱摸,犹豫了一下,他多看了几眼萧念,飘然而去。 “四殿下,不要离开阿念”萧念梦呓着,口中吐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向一旁侧翻个身,玉韘从她的手上滑了下来,掉进了一旁的衣物里。 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这些衣服将会抱去浣衣司,交给宫女们清洗,然后晒干送回各宫。但愿来抱衣物的人能仔细一些,能够发现玉韘,放回原处,要不然,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 疑窦丛生 昨天萧念说过要带她去放风筝的话,阿秦已经猜出是在骗人,所以她没有再提及。到了时间,惯例来房间喊萧念起床,安排早膳,并将穿过的衣服送去浣衣司。 萧念睁开眼睛之后,四下里寻找熟悉的身影。这个点儿,估计早就走了。萧念摸了摸拇指,又掀起被子找了一遍,没发现玉韘,可能被高长恭一起带走了吧。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穿衣服。 案上写好的宫规摞得整整齐齐,用镇纸压着,就算有风吹过,最多是发出几声轻响。拿起来清点了一下,正好一百份。等用过早膳,阿秦陪萧念一起去芳芷轩,将宫规交上去。 芳芷轩里早早坐满了人,最前面是锦素和高寒,下面是各宫的嫔妃,还有几个宫女跟在身后,一大帮人等着看热闹。萧念手没好,不相信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完一百遍。萧念自己提出来要立规矩,她们倒要看看,这规矩要管的人是谁。 打萧念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她身上,随着她的步子不断移动。 阿秦轻轻碰了下萧念,在她耳边小声说,“娘娘,为什么我觉得气氛怪怪的。” 萧念压低了嗓音回答,“就当是一堆萝卜,别理她们。” 一说吃的,阿秦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分明刚刚吃过饭,怎么还会饿。 到了大殿中间,众嫔妃和宫女起身向萧念行礼,随后纷纷落座。锦素命平儿上茶,一时间殿中茗香满溢。 锦素悠悠道,“论位分,我在皇后娘娘之下,本不该多说什么。但皇上将凤印交付于我,就是信任我,总不能因为皇后的身份特殊,就有所偏袒。相信上次责罚的事,娘娘理应不会责怪于我。” “这是自然。规矩是祖上传下来的,无论是谁,都不能破。”萧念唤了声阿秦,让她将写好的宫规送过去。 高寒幸灾乐祸地等着,不知道她会拿出一叠怎样狗爬的字来。 接过纸,锦素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接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张张翻着,每一页的字都工工整整,恐怕寻遍皇宫,也找不出一份能与之媲美的。她不敢置信地问,“娘娘,真是你写的吗?” 萧念反驳道,“你觉得会有谁替我写呢?” “这”锦素略一迟疑,提议说,“不如娘娘当众写几个字证明一下,也好让大家释疑。” 两个太监搬来了一张长案,摆在大殿正中,平儿过去帮忙研墨,等到一切准摆好了,锦素向萧念做了个请的姿势,“劳驾娘娘移步,赐一副墨宝。” 字一出手,代写之事不攻而破。萧念和阿秦都紧张起来,但看到所有人都在盯着这边看,再难也要硬着头皮上。 走到案前,萧念长舒了口气,提起毛笔,蘸了蘸墨,笔锋落到纸上的时候,整只手臂抖了起来。真的要写吗,一旦写了,事情更难收场。气氛越来越凝重,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无比。 萧念左右看了看,冷着脸将笔摔在桌上,恼道,“本宫乃一国之母,犯了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罚已经受了,凭什么要我继续写!” 高寒阴笑一声,偷偷将一张宫规藏进袖里。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娘娘已经写完了,当然不用再写。不过,还没有数过,不知道够不够一百份。” 这话提醒了锦素,她立即命人当众清点。过了一会儿,结果出来了,只有九十九份。 来之前,萧念和阿秦数过,分明是一百份不缺不少,不知道是哪个勤快的,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幸好萧念当时任性,让高长恭多写了五份。她问,“确定是九十九份吗?多数几遍,免得待会变成了九十八份。” 他们当众又数了一遍,清清楚楚,九十九份。 来这里之前,萧念将那五份叠起来,贴身带着,本是留着想高长恭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这回正好用得上。她从袖中取出那五份,从中抽了一张,放到了案上,“现在齐了吧?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高寒万万没想到,萧念会有这么一手,竟毫发无伤地躲过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锦素也愣住了,沉默了半天,才说,“既然数量对了,那这事就算了了,希望娘娘以后不要再做违反宫规之事,这样,不用让我跟着为难。” “我明白,以后我会恪守宫规,不会再犯。”萧念往房间里扫视一圈,淡淡笑道,“如果淑妃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回宫了。” 众人一看,好戏没了,纷纷起身告辞,一时间人去楼空,只剩下了锦素和高寒两人。 高寒从袖中取出藏起的一张纸,仔细端详了一番上面的字迹,忽然咦了一声,迅速拿过去给锦素看,“淑妃娘娘,您有没有发觉,这字迹很像是男人所写?” 经她一指点,锦素也发现了问题,笔划刚劲,力透纸背,看着不像是女人能写得出来的。宫里的太监和侍卫识字的不多,应该不会去帮萧念写字,就算帮,也未必能写出这样好的字来。至于宫外的,谁能不惊动他人,进入嫔妃的寝宫呢。 正思索着,有下人来报,浣衣司宫女求见。 高寒心生疑惑,“不是有专门的宫女负责浣衣吗,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怎么来烦淑妃娘娘?” 锦素一样不明白,但她觉得,既然主动找过来,就该是发生了什么。没有过多考虑,便让人将浣衣宫女传进殿来。 进了大殿,宫女跪地行礼,向锦素禀道,“见过淑妃娘娘。奴婢今天在浣衣时,发现了一样东西,感觉事关重大,不敢私藏,特送至娘娘面前,恭请裁夺。” 她拿出了一个小盒,递交给身旁的平儿。平儿接到手上,不敢先行打开,双手捧着,送到了锦素面前。 盒子普通,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里面会放了什么?会不会有暗器、毒物之类的?看宫女的表情十分正常,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诈。 锦素当着其他几人的面,伸出手去,打开了盒子。一枚玉韘躺在金色的缎子上面,在日光下,映出一抹淡绿。拿起来整体看了看,上面没有刻什么文字记号之类的东西。她问跪在下面的宫女,“这是从哪里发现的?” 宫女叩头回禀,“是从皇后娘娘的衣物里面找到的。” “你先回浣衣司,这件事我会处理。” 将宫女打发回去之后,锦素将玉韘递给了高寒,“你比我心细,瞧瞧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高寒接过来,对着光看了下,上面有几道清晰的划痕,玉韘不似古物,更像是新做的,刚用过没几次。但这些说明不了什么,既不能证明玉韘的主人,也无法了解更多详情。她看了半天,最终只是说,“除了从外观上看,像是男人所用之物以外,没有什么发现。” 替萧念代写宫规的是个男人,衣服里藏着男人的玉韘,这么多线索,就是再傻,也能猜得出萧念跟其他男人有染。 将玉韘放回盒中,高寒提起了前几天的事,“那天皇上跟皇后吵架,似乎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当时皇上来我的朝阳居,跟我说‘皇后对朕不忠’。淑妃娘娘,你觉得,皇上说的,还有今儿个咱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李询?” 锦素将知道的都讲了出来,“皇后的私事,我知之甚少。不过,以前我倒是听说过,除了皇上以外,皇后似乎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皇上的堂哥,兰陵王高长恭;另一个是高长恭同母异父的兄弟,周国代奰王宇文达。” “什么!皇后嫁过这么多人,还能让皇上如此喜欢,太没天理了!”高寒忿忿不平,要是这样,哪个女子还为男人守节,天下岂不大乱。 “会不会是我们嫁过的人太少,皇上才不喜欢我们的?” 高寒被她的话噎了一下,锦素是爱皇上爱疯了吧,怎么会有这样的蠢念头,“说不准,连皇上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娘娘,你千万别犯傻,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也不想失足,你看看,”锦素将那枚玉韘放到写了宫规的纸上,连拍了桌子数下,焦躁不已,“让我输给一个端庄淑娴的大家闺秀、或者名门公主,我都认命了,可皇后一个劲儿给皇上扣绿帽子,跟头顶着一丛兰草似的。万一生个皇子,长得跟皇上一点不像,你说,这让其他人怎么看齐宫。这事就算皇上忍得了,我也忍不了!” 她越说越气,起初忍着,后来干脆站起身,抱起一个花瓶往地上摔。花瓶都举到头上了,想了想,又放回了原处。万一这事儿传到高纬耳朵里,觉得她脾气太暴躁,为此收走凤印,她离皇后的位子就更远了。 高寒殷勤地倒了杯茶,端到锦素面前,挑拨道,“娘娘别恼,不就是个皇后么。背后没人支持,皇上不在宫里,有什么事还不是凤印说了算。你想,又是代抄宫规,又是玉韘,说明这个男人经常进宫。我们只要派人守在隆基堂门外,等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将他们抓住。要关要罚要打,怎么处置,娘娘都可以替皇上做主。” 锦素眼睛一亮,觉得是个好主意。刚刚开心了没一会儿,又不痛快了,“不行啊,皇上不在宫里是可以,但他早晚都会回来的。要是被他知道,我对皇后不好,他肯定会怪我,说不定恼怒之下,让我们都跟着倒霉。” “娘娘您怎么糊涂了,咱们是去捉奸的,皇后就算行为不检点,脸皮不可能不要。这么丑的事儿,我不相信她会主动说出去。就冲咱皇上那性子,听说之后,肯定会将皇后和奸夫一起浸猪笼。” 茶杯里泛着涟漪,一阵袅袅的薄雾腾起,迷住了锦素的视线。高寒说的一点不错,只要抓住那个男人,不管怎么对待萧念,她都对此事守口如瓶。锦素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伸了个大拇指,“昭仪娘娘言之有理,请坐,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这事要如何处理才最恰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 一箭双雕 锦素和高寒密谋了许久,派了一队侍卫埋伏在隆基堂附近,只要高长恭一出现,立即涌上去,将他和萧念拿下。 乌金西坠,玉兔东升,夜色随之越来越浓。除了大殿门口的两盏宫灯那里,能够看清楚附近的情形,其他地方都隐遁在黑暗之中。侍卫们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盯着大殿,除了草虫的鸣叫,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萧念已经在房门口等了许久,往外探得脖子都长了,仍是不见高长恭的身影。今天这么安静,不像是有人会来打扰的样子,为什么他到现在没有出现。该不是被自己料中,高长恭又跑了。明明答应好要来陪她,不带这样骗人的。 从怀里掏出仅剩下的四份宫规,看着熟悉的字迹,萧念郁闷不已。要不是还有他留下的东西可以看看,日子肯定更为难熬。 蜡烛一截一截矮了下去,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三更了,高长恭应该不会来了。人都不愿意出现,留着东西干什么,为了给自己添堵吗?萧念脑袋一热,用手指捏住纸张的两端,一用力,纸张撕成数片。她来到废纸篓前,将碎纸片丢了进去。 既然不来,吹灯睡觉。萧念铺好床,将灯熄灭,钻进了被窝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高长恭的身影。睡不着,还硬逼着自己睡,这不是自虐吗。萧念索性爬起来,披了斗篷,在房间里踱着步。 现在该干点什么呢?萧念琢磨着,顺手往怀里摸了一下,没有找到纸片,才想起来,刚刚被她撕掉,扔进了废纸篓。高长恭就留下了这么一样东西做念想,她当时怎么会想到要撕掉,太傻了! 萧念立马燃了灯,提着废纸篓来到大殿的空地上,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各种碎纸掺和在一起,极难分辨哪一片是宫规。反正闲着没事,慢慢挑吧。她找来一个果盘,将里面的水果都放到桌上,用那个盘子装纸片。 过了半个时辰,萧念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当时她为什么要冲动,撕得这么碎,拣起来好费事。 萧念感觉到一阵风吹来,斗篷微微抖动,全身上下十分凉爽。好像她忘了什么事情,稍等,让她仔细想想。托着腮,卖力地想。当目光落到一旁的果盘时,她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风将她拣出来的纸片全都吹走了,现在只剩下两三片寂寞地躺在里面。 天公不作美,风来纸片飞。宫规四处跑,萧念满屋追。 今晚她做的是什么孽啊。好不容易将纸片捡回来,发现全部混在一起,又要重新开始。 快到天亮的时候,萧念总算将纸片分成了两堆,一堆在废纸篓里,剩下的宫规用果盘盛着,放在桌上,用浆糊一点一点糊起来。糊到最后,她发现少了一片。开什么玩笑,忙活一宿,还是没有凑齐。 她离开桌子,四处打量着,将床底、凳底,所有的犄角旮旯全看了一遍,都没有踪影。按照记忆里风吹的方向,纸片应该飞向了 萧念恍然大悟,说不定那一片很轻,飞到大殿外面了呢。想到这里,她立即往殿外走去。 埋伏的侍卫以为萧念发现他们了,齐刷刷地往后撤退,身旁的草无风晃动,此起彼伏。 刺客!这是萧念的第一反应,她当即从桌上抓了两个苹果,冲着草丛丢了出去。 天要亮了,本次任务已经结束,不离开留在这里干啥。侍卫饿了一宿,接过苹果,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将核留在原处,迅速离开了此处。 萧念看到草丛里安静下来,似乎没什么危险。要真是刺客,早就动手了,怎么会等到现在,一直没动静,说不定是她看错了。她紧紧肩上的斗篷,走了过去,开始寻找缺少的那张纸片。 分开茂密的草丛,萧念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不过片刻的功夫,刚刚丢出来的苹果,就剩下了一对核,这事难以理解,该不会闹鬼了吧。想得萧念毛骨悚然,但一想到桌上的宫规仅差一小片就凑齐了,她壮着胆子继续找。把附近三里地的杂草都翻了一遍,垃圾捡了个干净,就是没找到那张纸片。不过,她发现了一个大家伙。 “这是谁啊,好好一双鞋子,就这么扔进草堆里,多可惜。”萧念猫着腰、低着头,提着鞋帮,准备扔到随身带来的废纸篓里,等找到她想要的纸片,再将废纸篓里的垃圾一起倒掉。 提了一下没提动,加大力气再提,还是没提动。嘿,不就是一双鞋吗,怎么会这么沉。萧念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那双鞋仍旧纹丝不动。算了,留着吧,等宫女们起床之后,让她们慢慢清理。 一松手,那鞋居然自己动起来了,不但如此,还会说话。她说,“娘娘早。” 听上去冷冰冰的,似乎是刘辛的声音。萧念猛地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看,刘辛果然站在面前。她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呐,要不是觉得少喊一个字会吃亏,她这个招呼,就只说俩字了。 “你也很早,准备做什么去?”萧念随口问。 “回娘娘,奴婢想散散步,宫里有点闷。” 萧念挥挥手,“去吧,散完步早点回来,别耽误早膳。” 刘辛行礼退下,寻了个萧念不注意的机会,拐进了养鸽的院子。她打开鸽笼,取出一只白鸽,伸手一扬,一封信随着鸟翼的扇动,飞向了天外。 今天,芳芷轩的锦素也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 最初高纬在周国是个阶下囚,是锦素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救,以身相许,让他做了突厥的驸马。结果呢,萧念一出现,高纬就称帝了,并且拿下邺城,重建齐国。驸马变成了皇上,公主变成了淑妃,从女尊男卑转换成男尊女卑,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锦素越想越觉得不痛快,索性走出房间,出来四下转转。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她就走到了马厩里。这里曾经栓过她的良驹,后来因为险些伤到萧念,被高纬一剑刺死。马鞍、马辔、马镫,都在这里,物是马非。 她走到墙边,取下了一张弓。弓也是从突厥带来的,当时顺手挂在这里,没想到一挂就再没拿起来过。 正伤感着,空中突然传来振翅的声响,在草原上训练出来的敏锐听觉发挥了作用,锦素从墙上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扣弦的手指一松,箭飞了出去,从鸽子身上贯胸而过。白鸽笔直地落了下来,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没了动静。 锦素将弓重新放回墙上,向身后的宫女吩咐道,“平儿,把那只鸽子捡起来,送到司膳司炖汤。” 平儿答应着,跑过来拾起了鸽子,往司膳司方向走了几丈远,突然停住了脚步,折返回来,向锦素禀道,“淑妃娘娘,奴婢在鸽子身上发现了这个。”她平摊开一只手,掌心里放着一个小纸筒。 有人往宫外传消息,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锦素极为震惊。后宫人数固然不少,有这么大胆子的人,还是第一个。 她迅速拆开纸筒,飞快地扫了一遍上面的文字。脸上色随着视线的移动,变得越来越差。“鸽子不要送去司膳司,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记着,千万不要让人看到。这件事情办完,再去朝阳居,将高昭仪找来,我有事跟她说。” “娘娘,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平儿关心道。 锦素呵斥,“不该问的不要多嘴,赶紧去做事。” 平儿立即闭了嘴,替锦素办差事去了。 锦素回了芳芷轩,在大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反复琢磨着这事。过了半柱香时间,高寒快步跑了进来,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一进门,没等坐下,她就问,平儿看上去那么紧张,锦素是不是有大事找她。 “我知道皇后在外面的男人是谁了。”锦素回答。 高寒神色稍定,问道,“不会是,兰陵王高长恭?” 锦素点点头,将手中那封密信交给了高寒,“今儿个我去马厩,正在看弓箭的时候,天上飞过一只白鸽,我刚巧心情不好,一箭将它射下来,这封信就是在鸽子身上发现的。署名是刘辛,我们都知道,她是皇上的杀手,留在皇宫里一定有皇上的密令。她在信中说,自皇上一离开邺城,高长恭就来了,每夜待到天亮时分才离开。他武功高强,洞察力必然十分敏锐,理应是他察觉到埋伏的侍卫,昨夜才没有出现。” 高寒刚好看完密信,气愤不已,“夜夜与皇后在隆基堂厮混?这样的事传出去,皇上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让平儿找你来商议,该怎么办会比较妥当。” 虽然生气,但高寒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免得被高纬怪罪,“不过,看刘辛信里的语气,皇上似乎知道这件事,并且打算听之任之。连皇上都不管,我们多事,会落下埋怨的。” 这么一说,锦素反而更生气了,她一拳捶在桌上,木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哪个丈夫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皇上现在不管,是色迷心窍,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时候,我们知而不报、知而不管,皇上不得把心头的怨气都发在我们身上。” “我们没有证据啊,抓奸没抓住,就算拿出抄写的宫规、玉韘、密信,她也会说这三样东西是伪造的,死不承认,我们能怎么办。” 锦素愁眉不展,一样想不出办法来。 平儿叩门,得到允许后进了大殿,将一个香炉摆在桌上,接着退了出去。淡淡的檀香味弥漫开来,让锦素和高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高寒忽然有了主意,她说,“淑妃娘娘,既然皇后背叛皇上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我们只需要处置她就好,至于理由,我们可以想一个别的,或许干脆帮她找个理由。” 这话有点意思,锦素连忙让她继续往下讲。 高寒眼中闪过一丝毒厉的光,阴险地笑着,“你想,皇宫里对咱们威胁最大的,就两个人,不如,我们来个一箭双雕之计,让她们一起完蛋,娘娘觉得如何?” 锦素当即拒绝,“完蛋?不是要杀了她们吧?别这么狠心,平时找点茬儿,出出气就得了,要命的事儿太缺德,绝对不能干。” “娘娘别死心眼,谁说要她们的命,咱们只要给点教训,让她们不敢得罪我们,这样就够了。或者,先给她们判个重刑,然后假装宽宏大量,免了死罪,她不得记着咱们的好吗?以后她在皇上面前,给咱们美言几句,皇上爱屋及乌,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冷落你我。” 锦素终于被她说到动心,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高寒走到锦素身旁,在她耳边一阵私语,说得锦素不住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 一片相思 清晨的日光十分柔和,铺在脸上暖暖的。找了一个多时辰,没有看到最后一张纸片的去向,萧念索性躺在草地上休息,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阿秦起床之后,去萧念房间找她,就差翻个底朝天了,仍是没见到人影。她边喊着,边往外走,四处寻觅萧念的踪迹。 听到阿秦的声音,萧念举起了一只胳膊,左右挥动了一下,回应道,“阿秦,我在这里。” “娘娘,你不在房间睡,衣冠不整地跑这里来做什么?清晨露重,伤了身子咋办。”阿秦跑过来,握着萧念的手,想将她拉起来。 冷不防被萧念用力一带,阿秦也被她拽得倒进了草丛里。反正衣服已经被泥土弄脏了,阿秦干脆躺在了萧念身边,跟她一起看日出。 看了一会儿,阿秦随口问,“娘娘,半夜三更不睡,你抱着个废纸篓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不是啊,我在找一张碎纸片,找累了,休息一会儿。” 阿秦侧过头去,对萧念说,“那张碎纸片上面是不是写了个字?那个字是不是必须的须?” 萧念惊喜不已,“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了?” 阿秦伸过手,从萧念发髻上取下一样东西,放在掌心里,果然是萧念找了一夜的东西。 “没错,就是它,总算凑齐了!”萧念抬起手,想要捏住这张纸片。 老天就看不得萧念舒坦,风又来了。忽的一下,纸片飞到了空中。最后一片,不能功亏一篑。萧念哀嚎一声,爬起来继续追。风稍稍住一下,纸片落了下来,萧念伸手一抓,竟从指缝中飘了出去。就不信抓不住它,萧念眼睛直盯着半空,没命地狂奔。 风又小了,纸片在萧念的眼前停了一下,飘飘忽忽往远处去。萧念用尽力气一跃,纸片从空中消失,掌心里感觉到攥着一样东西。嘿,终于抓到了。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扑通一声,萧念落水了。怕水,偏偏整天落水,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落水落得快要形成习惯了,照这样下去,以后一见到水,直接自己乖乖跳下去得了。 阿秦赶过来的时候,萧念已经喝到半饱,再不来人救,估计呛不死也要被河水撑死。 “娘娘,你稍等一下,我想办法救你!”阿秦整天跟在萧念身边,也没学过游泳。她着急地抓抓头,四处打量着,看看有没有人路过,或者木棍长绢之类的东西。 萧念在水里扑腾着,拍起一堆水花,“这事儿没、没法儿等,我、我尽力吧。”一张口,又呛了几口。 假山后面躲着两个人影,一个是高寒,一个是她的宫女阿灿。 阿灿慌了,“皇后落水了,奴婢马上喊侍卫来救人。” “慢着。”高寒厉声喝住,嘴角浮着一丝狠笑,“皇后落水而亡,不是正好,省得我们费心布陷阱。” “可是皇上会” “闭嘴!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我们故意不救。” 阿灿被训斥一通,吓得缩到高寒身后,不敢作声。 就在这个时候,从假山的另一边绕出另外两个女子,是揽蕙堂的封影和梨儿。 封影的腹部隆起十分明显,想来再过三四个月就该临盆了。数个月来,她一直在自己宫里休养,难得出来一趟。好不容易出来,打算去隆基堂串串门,就遇上萧念落水。 身后的梨儿手里端着一个玉盘,里面放着一叠布料,是封影特别为萧念准备的礼物。一见到萧念遇险,顾不得其他,将布料抖开,撕成几块竖条接在一起,一端拿在手里,一端向水里抛了下去。 封影向水里的萧念说,“皇后娘娘,你抓住布条,我们拉你上来。” 萧念听到她们的话,挣扎着伸手去抓布绢。明明距离她左手最近,她偏偏要用右手去抓,将阿秦、封影她们看得心急如焚。 阿秦冲她大喊,“娘娘,左边,快些用左手。” “不行,我的左手、手里有”萧念沉入了水中,剩下一只手露在外面。 救人刻不容缓,再等下去就该出大事了。封影一着急,动作急了些,瞬间感觉到小腹一阵胀痛,额头上掉落豆大的汗珠。 梨儿见萧念始终抓不到布绢,暂时放下这件事,过来扶住了封影,急问,“夫人,你觉得怎么样,龙嗣可有不适?” 封影往外推了一下梨儿,“别管我,先救皇后。” 一个怀着龙嗣,一个是皇后,两人都是后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后救谁都不行,梨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 就在大家手足无措的时候,刘辛正好从此路过。她喂完鸽子回来,听到这边的喧哗声,便寻了过来。一见到萧念坠河,马上就地拾起落在地上的布绢,一端抛出去系在桥栏杆上,另一端握在手里,向河对岸荡了过去。途中抓紧了萧念露在水面的左手,将她从河里拖了出来,两人的身后泛起一阵涟漪。 萧念一身水淋淋的,坐在岸边吐个不停。过了半天,才有气无力道,“河水味道更差了,一股皂角味。以后谁在河里洗衣服,我跟她没完!” “皇后娘娘以后尽量不要靠近水源,以免落入水中,奴婢赶不及过来相救。”刘辛说完,走到封影身旁,替她诊脉,稍待片刻,她道,“封夫人无大碍,好好休息一下,再找太医开一副安胎药服下即可。” 萧念说道,“这里距离隆基堂最近,封夫人去我那边稍事休息吧。刘辛,过去帮梨儿扶一把。阿秦,快去太医局请太医过来。” 大家立即分头行事。 萧念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摊开左手,掌心里放着一张碎纸片,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水泡开,变成一团模糊的灰黑色。看来,这张宫规是凑不齐了。 回到隆基堂,换好衣服以后,萧念出来招呼封影。经过休息,封影的气色好了许多,坐在大殿里拭着额头的汗。怀胎十月,对环境的变化总是特别敏感,稍微冷些热些,就会感觉十分明显。 萧念让刘辛把窗子全都打开,通通风,屋里就不会那么闷热了。 “封夫人现在感觉凉爽些了吗?”萧念关心地问。 封影淡淡地回道,“谢皇后娘娘,封影好多了。本来我带了样礼物过来,是家父前几天来探望我的时候,送来的几匹布,虽然比不上贡品,却也精致细腻,可惜用掉了。不过我那里还有,等回去,再让阿灿拿了送来。” “封夫人愿意过来陪我说说话,就是最好的礼物,其他的不重要。更何况,今儿个多亏了夫人,要不然,半条河的水都要被我喝光。”萧念和封影都笑了起来。 这时候,去太医局的阿秦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老太医。趁太医为封影把脉的功夫,萧念打发阿秦去泡茶。 阿秦领命,离开隆基堂,去了茶室。将茶叶放入茶壶中,准备倒热水的时候,她发现没有热水了。茶室的宫女越来越懒,这么点事儿都干不好。阿秦不满地嘟囔着,提了银壶,迅速往司膳司那边去了。只有那边有炉灶,先自己烧一壶热水用着。 她一出门,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高寒四处看了几眼,确定没人后,让阿灿守在外面把风,自己闪进了茶室。 茶壶开着盖子,摆在桌上。高寒径直走过去,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将里面的几片干叶子放进了茶壶里。从外面看上去,干叶子的模样跟茶叶极为相似,不仔细观察,发现不了问题。 等封影一喝下去,肚子里什么皇子公主,都会化为一滩脓血。到时一调查,太医来把脉的时候,龙嗣还好好的,在萧念这里喝杯茶的功夫,就没了。这谋害龙嗣的罪名是板上钉钉了,任萧念巧舌如簧,也无法为自己辩白。 高寒做完这些之后,喊着阿灿一起离开,躲在距离隆基堂附近不远的地方,观察着大殿里发生的事,以便根据情况,改变后面的计划。 没过多久,阿秦就从司膳司回来了,手里提了一大壶热水。她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将热水倒进茶壶中,随后放在一个翡翠托盘上,送去了大殿。 脉象已经诊完,梨儿跟着太医去太医局煎药,封影一个人留在隆基堂里,陪萧念闲聊着。 阿秦端起茶壶,将几个茶杯倒满,一杯杯送到她们面前,请她们用茶。 封影双手接过茶杯,正要喝,被刘辛制止了。她看到茶水的颜色不对,气味也有些异常,另外端起一杯,放在鼻前嗅了一下。刘辛十分肯定道,“这里面有三七,封夫人不能喝,会引起小产。” 在座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萧念,片刻后愤怒起来。阿秦不会干这种事,那就是有人陷害。隆基堂虽说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敢来这里肆无忌惮下黑手的人,也没有几个。高纬看重萧念,这样做无异于跟皇帝过不去。 既然有人敢在她的头上动土,她就接招。萧念阴下脸来,面色不悦,“刘辛,你去查查太医局,最近有谁用过三七,如果已经煎服,清点一下留存的药渣,有丝毫相差,立即禀报于我。”吩咐完之后,萧念向封影赔礼,“封夫人,都是我不好,如果宫女检查仔细一些,就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幸好刘辛发现及时,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 封影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笑着说,“娘娘最为受宠,封影怀有龙种,在后宫之中甚为招风,一定是有人借机陷害,想一石二鸟。娘娘也是受害者,不必为此觉得抱歉,我了解娘娘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萧念略微安心了些,让阿秦将茶水倒掉,免得看着闹心。 躲在外面偷看的高寒眉头微蹙,咬了半天唇。事情就这么搞砸了,她怎么忘了,刘辛是个用毒高手,什么药材一眼就能看出来,看来下药堕胎的方法不合适,得重新想个辙。 阿灿提醒说,“娘娘,梨儿不是去太医局煎药了吗,要不,从这上面做做文章?” “笨蛋!萧念在揽蕙堂安排了一个女太医,饮食都需要她检查一遍才会给封影用。要不是封影这次出门,太医没跟着,我也不会这么办。”高寒将袖子一甩,转身道,“走,先回去,跟淑妃商量一下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 古砚疑案 太医局的医案甚多,查三七的事,刘辛暂时没有结果,按照现在的速度算,至少要两三天才能有些头绪。 从隆基堂离开后,千小心万小心,封影的孩子还是没了,据太医诊脉得出结论,原因是接触了麝香。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萧念。封影去她那里喝茶,发现了三七。再加上,封影身边的女太医,也是萧念安排过去的。如果不是这个太医听从萧念的吩咐,暗中使坏,有谁能在太医的眼皮底下,用麝香令封影小产不被发现。萧念安排太医过去,本是好意,没想到竟然引火上身,让自己变成最值得怀疑的人。 这件事在后宫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锦素和高寒也在芳芷轩讨论着。 在房间里转了半天,锦素心里一直不踏实,“封影肚子里的,毕竟是龙种,从皇上那里论起来,算我们半个孩子,要想萧念受罚,让她动动胎气就行了,你怎么真给她流掉了?” 高寒急忙辩解,“我就下了个三七,没等封影喝下去,就被发现了。后来再没想到其他办法,一直没出手,是谁做的,我不知道啊。” “真不是你?” “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管能不能告诉你的事,我都告诉你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锦素半信半疑地说,“除了咱们之外,难道还有第三个看不惯萧念的人?” “萧念专宠后宫,霸占着皇上,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去了。她们暗中帮咱们一把,想要借我们打压萧念的气焰,未尝没有这种可能。只要不是萧念那边的,就是我们的朋友。” 想了一会儿,锦素总结了一下,“那我们就借题发挥,不管是不是萧念干的,都将罪名扣到她头上。先给她判一个死罪,等将近行刑之时,再免她一死,既能给她一个下马威,还能卖个人情。你说这样如何?” 高寒点点头,说,“我觉得可以。” 定好计划,锦素立即派人将各宫的嫔妃请到芳芷轩,一起调查封影小产之事。 众嫔妃到齐了之后,目光再次齐刷刷落到萧念身上。最近她总是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想低调都低调不了。 被看得多了,脸皮就厚了,萧念坦然坐在座位上,等着锦素和高寒找麻烦。阿秦和刘辛,左青龙右白虎地站在她身后。 “手持凤印,掌管六宫。事情发生了,后宫人心惶惶,我就算再没本事,也得给大家一个交代。”锦素站起身来,向萧念行了个礼,“皇后娘娘,此事与您关系颇多,如有得罪之处,请娘娘多多见谅。” 萧念摆摆手,说道,“没事,只要你秉公处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 “既然娘娘如此开明,那我就放心处理了。”锦素回过身,面向众人,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讲完之后,接着道,“虽然我也不相信此事是皇后娘娘所为,但这么多矛头都指向娘娘,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和证据,才能让众人信服。” 说什么调查,分明已经打算好了要栽赃给萧念,要不然,怎么不见分析,直接指出萧念是最大的嫌疑呢。有了第一印象,就像疑人偷斧,萧念怎么解释,都会有人认为是她强找借口掩饰真相。 “我只说一句话,事情跟我无关。”萧念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不解释,不拿证据,当然,原因是她现在拿不出证据来,说什么都太苍白。 说得越多,越是容易找出破绽。锦素和高寒提前准备了很多说辞,打算用来对付萧念的辩白,结果一句话都没有用上。一时间,两人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其他嫔妃见冷场了,跟着默不作声,静静地等着下一步发展。 锦素没办法了,只得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暂时到这儿吧,等有了新的线索,再找大家来,当众解决此事。” 就在大家准备各回各宫的时候,殿外突然有个宫女大喊了一声,“众位娘娘稍坐片刻,奴婢有话要说!” 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众嫔妃重新回到殿里,坐回位子,等着宫女带来新的消息。这个宫女是揽蕙堂的梨儿,几乎与封影形影不离,这次出现,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梨儿拿着一个方盒子,走进了大殿,向在座众人行过礼后,说道,“封夫人小产之事,可能与此物有关。”她将盒子递给了下面站着的平儿,平儿接过来,放到了锦素面前的桌上。 锦素狐疑地拿起盒子,当众打开来看。里面放了一方砚台,上面有数十粒的钉金沁,中间刻着宜子孙三个字,看上去不知是哪朝的古砚。 梨儿禀道,“淑妃娘娘,封夫人收到这方砚台后,一直没舍得用。前几日心血来潮,拿出来写了几个字,当天就小产了。奴婢怀疑与这方砚台有关,跟封夫人说起的时候,夫人不许奴婢多言。奴婢觉得,既然不是,查一查有何妨。便私自将此砚带来,请娘娘来个公断。” 萧念站起身,向前走近了一看,一眼认出,那是前些日子她送去的。当时觉得砚台不错,最适合封影用,没有仔细检查,便拿过去了。难道这砚台上面有什么猫腻,本想害她的,结果误伤了封影? 锦素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蹊跷,嗅了下,隐隐透出一股香气。她传来太医,让他来检查一下,砚台可有问题。不多时得出答案,这香味是麝香。 古时文人多追求风雅,研墨时常会加入麝香,提笔而书,满室香气宜人。天长日久,就像是茶壶里面的茶锈一般,砚台自然而然带了一股香气。即便以后不加麝香,再研墨,也会有淡淡的香气逸出。 看到砚台的时候,萧念身体正虚弱,对各种气味不甚敏感,觉得是个好东西,没仔细检查,就拿去送了人,这下犯了不可弥补的大错。 锦素指着砚台问,“梨儿,告诉大家,这砚台是从哪里弄来的?” 就算萧念不想承认,梨儿也会说出来,不如自己坦白了好,“不用问了,是我送的。” 高寒唇角一勾,故意往萧念身上泼脏水,“后宫大概都知道,皇后娘娘粗通医术,恐怕不可能不认识麝香。如此看来,娘娘该是故意送给封夫人,就等着她用的这天吧?” 此时萧念百口莫辩,加上封影的孩子,的确是因为她的失误没了的,心里格外觉得歉疚,当高寒质问的时候,她没有反驳,“是我的错,如果我不送,封夫人的孩子就会好好的。你想怎么处罚我,我都认了。” 刘辛光站着不说话,散发着一阵阵冷气。身后的阿秦拉拉她的衣角,低声说,“娘娘,你别认啊,一旦认下,淑妃和高昭仪又要借题发挥。” 萧念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封夫人那么好的人,因为我而丧子,受罚了,我心里还能舒服点。要不然,我没脸见她。” 锦素和高寒对视一眼,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得来全不费工夫,周密安排不成功,萧念给自己挖坑往下跳,那就不要怨她们了。锦素按照计划行事,她说,“娘娘既然认罚,那我就秉公办理了。” 萧念回答,“我绝无异议。” 锦素转身,面向众人,一字字道,“伤害龙嗣、动摇国之根本,当处死刑。念及皇后身份,法外开恩,赐白绫,留全尸。” 殿内所有人俱是一惊,淑妃竟然要皇上最喜欢的女人死,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能不能死成先抛开不管,这件事传到皇上耳朵里,肯定得龙颜大怒,没什么好果子吃。锦素是想不开,要不,就一定是找死。 “到底是你想让我死,还是罪名当死?” “娘娘的意思是,我在借机报复?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是个小小的淑妃,怎么敢对皇后做这样的事。” 萧念出奇的平静,淡淡道,“我现在不能死,有事等我去做。” 锦素再次愣住,对萧念意外的回复,不知如何应对。 事情好不容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要是放弃,就此功亏一篑不说,以后未必再有这么好的机会。高寒立即起身,走到萧念面前,怪腔怪调地说,“皇后不愿意按照宫规行事,这也无可厚非,连皇上都要给皇后几分面子,何况我等嫔妃。” 言语之间,无非是在说,萧念凌驾于宫规之上,以此引发众嫔妃不满,群而攻之,从此在后宫难以立足。她的话起到了效果,殿内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妒恨。 高寒让人送上白绫,摆在殿中的桌上,让萧念自己选择,要么服从宫规,要么引起公愤。 说死很容易,事情就没法办了。萧念走到桌旁,拿起了白绫,心中暗自琢磨,该如何选择。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从房间里的不同方位,同时传来了一声“且慢!” 听声音,是两男两女,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希望萧念死。大殿里的人感觉到有热闹可看了,立即瞪大了眼睛,准备瞧好戏。 萧念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 两个混蛋 发出声音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阿秦,她一听到萧念要被赐死,哪里管规矩身份,立即站出来制止,等话说出口,才发现她根本没能耐影响事情的发展。 第二个人是刘辛,她拿出了令牌,准备代行皇命,赶在萧念自尽之前,废掉锦素所做的处决。可惜没用上,因为另外两个男子,将事儿搅坏了。 高长恭和李询几乎同时出现在萧念身旁,各自握住她一只手,运了轻功,分别向一左一右两个方向飞。两个武功高强的大男人,同时用了力气,萧念觉得从脑门到胸口甚至下腹,有种被撕裂的痛感,她终于知道五马分尸是什么感觉了。 萧念疼出了一头冷汗,苦着脸说,“四殿下、暴露狂,你们两个能不能商议一下,选同一个方向!” 听到她的话,俩人同时向萧念方向看过来,发现对方后,俱是一愣,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他们动作一致地互换了位置,往原来相反的方向再次飞起,萧念头上的冷汗又流下来了。撕她一回不够,又来一回。 萧念被他们俩扯得全身疼,实在斯文不起来,恼道,“你们俩混蛋!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觉得白绫便宜我了,非得撕了我才甘心!” 高长恭脸红了,李询脸黑了。 “往东。”高长恭说。 李询点点头,立即纵身掠起,与高长恭一起往西飞去。 大殿里的人全都傻眼了,皇宫里居然会冒出两个男人,一刚一柔,长得全这么好看,并且都是东西不分。不对,关键问题不在这里,萧念被这俩人掳走了,等皇上回来该怎么交代。 刘辛攥紧了令牌,迅速收了起来,左右看了下,感觉到无人注意,才略微放心一些。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令牌的存在,就会由明转暗,换种方式来算计萧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肩上的责任很重,来不得半点马虎。 虽然她的动作很快,仍旧让眼见的高寒瞥见了。那一点金光没入袖中,隐约看到一个凸起的令字。难怪高纬走得痛快,一点不担心后宫的事,原来早有安排。她感觉到刘辛扫过来的目光,迅速转了头,望向萧念他们三人消失的方向。 场面有些混乱,让锦素心慌不已。她让大家先回宫,等派侍卫将萧念接回宫来,再跟大家一起处理这件事。 刘辛向外走着,琢磨着刚刚发生的事儿。高长恭和李询同时出现,万一合作一路,对高纬来说,会是个极大的威胁。她暗觉糟糕,不由加快了脚步,直奔鸽房而去。 等大殿里的人走光了,锦素不用再强装镇定,在房间里不住地兜圈子。高寒去而复返,重回芳芷轩,看到锦素焦虑的模样,劝了她许久。 锦素见她回来,立即向她征求意见,“高昭仪,皇后当众被两个男人救走,后宫所有的嫔妃都看见了,我们想保也保不住她。如果我们不保她,等皇上回来,肯定会责怪我们。一边是皇上,一边是整个后宫的嫔妃,我们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淑妃娘娘别急,让我想想。”高寒坐下来,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她道,“如果皇后回来了,我们必须要选择保或者不保。就算想到两全之策,让所有人都满意,等皇上回来,皇后想起你我赐的白绫,必然会告诉皇上。到时候,就算我们说赐死是个幌子,皇上也会以为是我们在故意找托词。以我之见,皇后绝对不能回宫,就让她流浪在外。以后皇上问起,我们可以说,高长恭和李询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侍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迎不回娘娘。” 听过高寒的一番话,锦素心里通透了不少。萧念绝对不能回来,更不能死在她手上,否则,一旦事情败漏,她和高纬之间的感情彻底断了,再想得宠,无异于痴人说梦。至于萧念,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宫里,一旦出去,如鱼得水,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想到这里,锦素拿定了主意,下令将侍卫传来,命他们出城救回皇后。最后悄悄在侍卫军统领的耳边叮嘱,做做样子就好,千万别真的弄回来。 锦素安排好一切,总算松了一口气,跟高寒一起走出大殿,站在御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 一团黑影从她们面前掠过,锦素抬头一看,空中有一只白鸽振翅西飞,双翼向两侧平伸开,遮住了她眼前的明日。 必定是刘辛传给高纬的密信!说不准里面写了事情的原委,若是被高纬知道,事情将会变得更为糟糕。锦素差人去取弓箭,想要将那信鸽射下来。此处距离马厩甚远,等到弓箭拿来的时候,鸽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锦素转头望向高寒,她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担忧。 鸽子越飞越远,径直出了皇宫,途经邺城西郊。此时,它的脚下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有三个人正在往北方向移动,分别穿着红、黄、白颜色的衣衫。 黄色衣服的,自然是萧念,那是皇后的凤袍。她趴在高长恭背上,用修长的手指摸着他颈后的一处疤痕。这是以前她任性咬上去的,让别的女人看到以后,明白高长恭名草有主,不要打他主意。 萧念问他们,“四殿下、暴露狂,刚才在芳芷轩,明明说的是往东,你们俩为什么同时往西了?” 高长恭背着她,仅是笑笑不说话。身旁的李询回答说,“指东往西,这不是惯用的招数吗。故意迷惑敌人的,免得他们找起来太容易。” “原来是这样,起初,我以为你们俩人都没有方向感呢。”萧念手搭凉棚,向远处看了下,“现在好像是往北呢,我记得北边只有皇陵,我们这么快就打算结束这一辈子,准备投胎去吗?” 李询从身后掏出铜镜,对着梳理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我是跟着你俩走,你要想知道去哪里,问问你家闷葫芦。” 萧念从背后搂紧了高长恭的脖子,贴在耳边细语道,“四殿下,夫君,你要带你家娘子,以及旁边那个暴露狂去哪里呀?” “一个山洞,暂时可以用来落脚的地方。”高长恭回答。 皇后、王爷、将军,这个怪异的组合,一起住山洞,恐怕打死侍卫们,他们都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走了许久,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外面的藤蔓比往年更加茂盛,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视线被一大片碧绿的叶子挡住,看不到后面的景象。 高长恭打头走了进去,李询稍一迟疑,也跟着入了洞。 洞内有一条地下河,高洋斜躺在岸边钓鱼,身上穿着那件从来不洗的道袍,乐哉悠哉。旁边的开阔地上,摆着石桌石凳,一个白衣男子手中握着纸扇,坐在那里,往口中猛灌酒水。 听到进洞来的人,除了高长恭和萧念以外,还有第三个人。高洋竖起耳朵,辨认方位,一扬手,掌中数根银针飞了出去,直冲李询面门。 李询垂下右手,再举起来的时候,掌中多了一把闪着亮光的刀。当当当几声脆响,银针尽数击中刀身,纷纷落到了地上。 高洋打量着李询的一身红衣,埋怨高长恭道,“长恭,你背个皇后回来也就罢了,抢个新郎官回来做什么?” “他不是新郎官。”高长恭回答。 “抢个新娘子回来就更不对了,尤其是这个新娘子,长得比我还男人。” 高长恭介绍说,“他是周国将军李询,代奰王妃的亲哥哥,冲这层关系,不会对我们不利。” 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高洋才道,“真是李询。以前曾经见过几面,最近我老眼昏花,连他都认不出来了。不过,你怎么会跟他搅在一起?” “我们在宫里遇到,一起将阿念救回来。” 听他们提到自己,萧念往高长恭身后躲了躲。上一回,她吃掉了高长恭的药,打那以后,高洋就一直看她不顺眼,说话的语气都差了很多。要让高洋知道,高长恭又为了她涉险,一定更讨厌她。 高洋懒洋洋地问,“喂,李询,齐周两国正在开战,你来齐国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李询正对着他掌中的刀出神,眼睛盯紧了刀身上映出来的影子,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听到高洋喊他,立即敛起心神,望着洞内的其他人。他翻过手掌,那把刀瞬间消失不见。 李询望了一眼高长恭,回答,“做说客。以前我跟高长恭提过一次,他没有答应。但我会坚持下去,永不放弃,直到他点头答应的那天。” “你真是执着,连我都要佩服你了。行,你们慢慢聊,我继续钓鱼。”高洋的目光移回河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中。 水下现出一抹橙色,鱼漂动了一下,如镜的河面泛起波纹,一圈圈漾了出去。高洋立即收杆,一尾鲤鱼被拖出水面。他面带喜色,“好大一条鱼,估计够我们三个吃了。”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萧念、李询,你俩不会打算住在这里吧?” 高长恭摸了一下萧念的脑袋,笑着说,“阿念会跟我在一起。” 李询往高长恭身后一站,回答,“高长恭没有给我明确答复之前,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看着旁边一白一红两个人,萧念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 一听俩人这话,高洋马上扔掉鱼竿,兴高采烈地跑到石桌旁边坐下,将酒坛全部放到地上,拿了笔墨纸砚出来,“李询啊,老道士这里是不管食宿的,如果你非要住在这里、吃在这里,就得付银子。一天的饭钱是五两,一夜的住宿费是二十两,如果睡河里的话,住宿费可以打八折。你要记住,每天辰时结账,概不赊欠。对了,长恭,你千万别答应他,让你二皇叔我多赚点银子。待一天,是二十五两,四天就是一百两,十天” 高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乐得合不拢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 中美男计 为了腾出石桌,高洋将酒坛都抱到地上。 旁边的白衣男子头发散乱,长衫上满是酒渍,神情颓废不堪。正喝在兴头上,忽然摸不到酒了。他抬起头来,用朦胧醉眼四处寻觅着,当目光落在李询脸上的时候,整个人怔了一下。 记忆中的某个身影与之重合,他下意识地起身,带着满身酒气,快步来到李询面前,张开手臂将对方紧紧抱住,口中不住自责,“笘娘,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以后你想去哪里、要做什么,我抛下一切陪你。发疯就发疯,有什么大不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宇文达,我就做什么样的宇文达,我什么都不顾了,只要你好好的。” 李询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大变,挣扎了几下,发现身体被宇文达箍得紧紧的,挣脱不得分毫。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就算山洞里都是熟人,也不合适。 高长恭急忙上前拉住他,提醒道,“弟弟,你别这样。他不是李笘,他是李询,你看清楚。” 宇文达眯起眼睛,瞧了一会李询,转头望了一眼高长恭,立即放开怀中的人,往高长恭身上扑过来,“娘,是儿子不好,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一直跟哥哥作对,就不会引出那么多的事,你也不会死。” 李询被松开之后,定了定心神,立即跪地行礼,“臣李询拜见十一殿下。” 虽说高长恭功夫比宇文达好,却不敢乱动,怕弄伤了他。高长恭无奈,向高洋求救,“二皇叔,弟弟又酗酒过度,快点想想办法。” 这时候,高洋拨着算盘珠子,算得正欢,哪顾得上高长恭。他用了个“别吵”打发过去,继续在一堆数字里笑逐颜开。 “二皇叔!”高长恭没招儿了,再次喊道,“快些帮帮我。” 高洋终于被打断了,他板起脸,一抬手,几根银针飞了出去,封住了宇文达的穴道,随后埋下头接着算账。 宇文达的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怀抱不自觉松开,身体也软了下来,头枕在高长恭的肩上昏了过去。 点穴,高长恭会啊,要是这样,何必劳驾二皇叔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高长恭将宇文达扶到了石床上,替他盖好被子,防止着凉。额前的乱发遮住眉眼,看上去极为憔悴,高长恭伸手替他顺到耳后,从一旁拿过帕子,沾了水,替他清洁脸上的酒痕。 李询站起身来,拍了一下身上的尘土,问道,“十一殿下怎么了,不会是受了刺激,疯了吧?” 高长恭说,“没事,他喝多了,借机发泄一下心中不快,等酒醒了就好。” 萧念看了半天,忍不住问,“四殿下,宇文达是怎么活过来的?” 怕打扰到宇文达休息,高长恭压低了声音,几句话概括了经过,“当时弟弟没死。他在替我拦截周军的时候,提前从二皇叔那里拿了一粒龟息丹。后来,就跟救我一样,二皇叔将宇文达救了过来。” “如果刘辛知道宇文达活着,一定很高兴。” 高长恭眉间多了一丝忧虑,“刘辛是皇上的杀手,对弟弟是真心吗?我担心她目的不单纯,会害弟弟。” 想了一下,萧念虽不敢肯定,却有七八分的把握,“阿纬派刘辛暗杀宇文达,她不惜违抗皇命,多年不曾动手,从这点上看,我觉得她是真心的。” 回忆起自己和宇文达的身世,高长恭不觉感慨万分,“又是东西两国的孽缘。不知什么时候能天下一统,可以让痴男怨女们毫无顾忌地相恋。” 李询适时站出来,劝说,“既然你希望天下一统,并且不想自己当皇帝,为何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杨坚是个明君,值得支持和拥护。如果你愿意合作,杀戮和战争都会减至最低,百姓可以早日安居乐业。这是你所希望的,为何许久不肯答应。” 提议绝大多数都是好的,能不能施行是个大问题。高长恭讲出了心中的顾虑,“你说杨坚是个明君,我怎知道是与不是。现在我是齐州守将,肩负着几十万百姓的生死,要我拱手交出兵马,总得让我放心才行。” “你不去查,怎知道杨坚不是明君。”李询向高长恭伸出手,说道,“我带你去周国,看看杨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稍作犹豫,高长恭将手伸了过去,就在两人双手即将触到的刹那,他将手缩了回来,脸上微微一红,尴尬地说,“我跟你去便是,牵手就不必了,给人感觉怪怪的。” 他俩是想干嘛,自从宫里回来,俩人的眼神就不对。萧念现在草木皆兵,看谁都像要抢四殿下的样子。她忙打断二人的谈话,“你俩合力把我救出来,扔在这里,然后手牵手私奔去周国。拜托,请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 高长恭握住她的肩,解释说,“我是去做正事,最多三五天就会回来。你不是一直希望跟我一起隐居吗,等我几天。确定杨坚是个明君之后,我就交出兵马,跟你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萧念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求他,“我是你的王妃,带我一起去。” “阿念,听话。”高长恭捧着她的脸,像小孩子一样哄着。 又来这一套,不听!萧念一个劲儿摇头,摇着摇着就摇不动了。因为她的脑袋被高长恭固定住,淡薄的唇紧紧贴在她的额上。那吻,如水相依,蚀骨缠绵,让萧念的所有思绪都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如墨的黑眸,如画的容貌,如玉的良人,近在眼前,相距咫尺。萧念的心狂跳起来,脸颊立时烧成了绯红色。当着好多人的面,就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啊。 俩人想亲热怎么不分场合,每回都让李询看见。他连忙偏过头去,非礼勿视。真的在非礼!不能看! 良久,高长恭松开萧念,唇角微微勾起,淡笑道,“阿念,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几天时间,你说好不好?” 萧念此刻脑袋里成了一团浆糊,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她笑着点点头,不受控制地回答说,“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你也一样。”高长恭多看了几眼萧念,然后向李询说,“咱们走吧。”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并肩离开了山洞。 萧念傻笑着坐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怎么有种感觉,被高长恭哄了的样子。以前他好像不会玩这招,最近一段时间,是哪个混蛋把她的四殿下教坏了。萧念拍案而起,追了出去,“四殿下,你竟然对我使美男计!给我回来!我要跟着你一起去!” 山洞里实在太吵了,让高洋连账都算不清楚。他往怀里一摸,手指一动,几点寒光之后,萧念背后中了数根银针,身子斜着倒了下去。现在世界好安静,可以慢慢算,想算多久就算多久。 过了半个时辰,高洋得出答案,他兴冲冲地拿着算盘,站起身道,“李询,我算出来了,水可以不要钱,但烧水的柴火必须得付银子。如果住半个月,我可以给你便宜一点,衣食住行,加上杂七杂八,半个月总共是” 高洋抬起头来,四下打量了一番。山洞里空荡荡的,除了躺在石床上的宇文达,和倒在地上的萧念,再无他人。 咦,李询呢。 等萧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爬起身,揉了揉闷痛的额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一看不要紧,发现自己躺在石床上,旁边不过一寸的位置,宇文达睡得正香。 孤男寡女同处一床,甚至睡了一夜,有没有发生其他事情?萧念连滚带爬地下了地,连忙检查两人的衣衫,幸好,衣冠整洁,不像是做过什么的样子。 躺在河边钓鱼的高洋,闻声瞥了一眼,他不屑道,“以为是个男人就会看上你吗?除了我两个不争气的侄儿,谁会那么不开眼。不用检查了,宇文达这混小子酒劲儿没过,得过会儿才能醒来,我怕他闹腾,点住了几处穴道。” 山洞里总共一张石床,不将两人都放上去,就得睡在冰冷的地面。萧念想通之后释然了,接着问,“四殿下真的跟李询去周国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高洋不耐烦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一算完账,人就没影儿了,可惜几百两银子没到手。” 照这话看来,高长恭和李询两人,从离开以后,到现在一直未归,理应是去了周国。如果高长恭不肯交出兵权,高纬定会一鼓作气,灭掉杨坚,周国元气大伤,高纬下一步的计划,就该是与高长恭一决雌雄。如果高长恭将兵权交出,杨坚兵马陡增,高纬将败,整个后宫必会乱作一团,阿秦现在宫里,没有人陪着,让人不放心。 不管是哪种可能,萧念现在都必须返回宫中,随机应变,应对接下来的事。 打定主意,她向高洋道,“二皇叔,我要回宫,等四殿下回来,你替我告诉他一声。” 高洋一下子没了钓鱼的心情,愤怒地将鱼竿摔在地上,“什么!长恭刚把你救来,你就要回去,有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我的两个侄儿,你想要哪个,赶紧做决定,别两个一起祸害。” 萧念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宫。” 高洋懒得跟她多说话,快步来到石床前,在宇文达身上的几个穴位点了下,对他说,“你嫂子要回宫,你看着办吧。” 宇文达蹙着眉头,坐起身来,伸手到处摸着,“酒呢,给我一壶。” 高洋气得大骂,“兔崽子,我说你嫂子要回齐国皇宫,听到了没?” “知道了,我去送她。”宇文达下床之后,从地上拾起一壶酒,连灌了数口。 刚刚高洋话里的意思,不是想让他送。可现在,宇文达基本清醒了,高洋的功夫敌不过他。说不通、打不过,反正是他嫂子,随他怎么做好了。高洋气呼呼地躺回河边,拿起鱼竿继续钓鱼。 宇文达抓起萧念的衣领,一个纵身,出了山洞。萧念像老鹰抓住的小鸡一样,被宇文达提在手里,在天上横冲直撞地飞着。无数人曾经说过,酒后不能上路,容易出事故,他怎么就当耳旁风呢。 萧念提心吊胆了一路,俩人终于在皇宫外不远处平安着陆。她拭去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扶着宇文达往宫门方向走。问题是,到宫门之后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将宇文达扔在外面,自己进门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 决心将定 自从飞鸽传书给高纬以后,刘辛就一直在宫门口等着,希望能尽快得到萧念回来的消息。至于阿秦,看到萧念被高长恭带走,是一百个放心,在宫里踏踏实实地玩。 守宫门的侍卫,老远看到萧念拖着一个男人过来,用最快的速度禀报锦素。她得知后,喊上高寒,一起来这边查看真相。 刘辛也看见了,立即出来帮忙。等看清萧念肩上那个醉鬼是宇文达,又惊又喜,不知道该怎么做好。 萧念将宇文达交给刘辛,休息了一会儿道,“你说,咱们把他安置到哪里比较好?”进宫的可能性比较小,先别说距离远近,单是侍卫这一关就难过。再加上,宫里从没有明目张胆地留宿过男人,将他弄进去,估计立马就来找麻烦的人了。 “客栈,我们先带他去客栈休息,等醒酒再说。”刘辛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步步艰难往外走,萧念连忙跟上去给她搭把手。 此刻,锦素躲在宫墙后,望着外面的一切。她担忧道,“昨天跟着两个男人走,在外露宿一夜,今天带了第三个男人回来,皇后太无法无天了。这样下去,皇上的一世英名,岂非尽数毁于她手。” “皇上被她迷惑,任由她胡闹,我们是清醒的,绝不能听之任之。”高寒回道。 锦素依旧顾虑重重,“咱们费心费力,替后宫除了这个祸患,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从此不再与我们亲近,岂非便宜她人,得不偿失。早知如此,不如不接这个凤印,省得两难。” 一听锦素要打退堂鼓,高寒着急了,就此放过萧念,彻底功亏一篑,以后想要压过她更是难上加难。高寒一心挑拨她们之间的关系,“淑妃娘娘不可。你想,我们给皇后赐了白绫,她知道我们要她死。等她回到皇宫,第一件事,一定是除掉你我,保自己安全。过段时间,皇上出征回来,萧念更是有恃无恐,想要我们的命易如反掌。我们跟她之间,不仅仅是口舌之争、争宠之怨,而是生死之仇。想想大齐亡国前,萧念复仇的手段,我们两人绝不是她的对手。现在,萧念必须要死,人死债消,皇上心疼几天,等过去这一阵,就会彻底忘掉她。” 锦素本就没有主心骨,被她一哄,彻底慌了,“该怎么办?你是知道的,咱们的侍卫根本打不过那几个男人。” 高寒眼中寒光一闪,言语间十分狠毒,“让萧念回宫。即使她的男人们再厉害,也不敢在宫里太明目张胆。只要他们离开一会儿,足够让我们处置萧念了。” “不行,杀人这种事,我下不去手,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锦素连连摆手,不敢照着高寒的话做。 “娘娘,你别想了,再想,皇上就该回来了。他一回来,一切都晚了。说不定会收回你的凤印,甚至将你我打入冷宫,此生都见不到皇上。你愿意过没有皇上的日子吗?后宫里寂寞如海,无边无境,孤独的活着,有意思吗?为什么我们不孤注一掷,赌一把有九成把握的赌局呢?” 突厥民风彪悍是不假,打仗杀人,却是男人的事。就算家里没有男人,也有邻居亲人代替。女人最多负责处置一些猎物,再厉害些的,跟虎狼斗已是极限。锦素是公主,双手不曾沾染血污。今天高寒鼓动她谋害萧念,实在狠不下心去。 高寒见她下不了决心,在耳边继续吹风,“娘娘,你要想清楚,你来这里,不仅仅是一个人,还代表了突厥。你忍得下这口气,难道让突厥也这般窝囊?” “你不要再说了,绝不害人性命,这是我的底线。高昭仪,你先回去吧,我四处走走,散散心,好好想想该怎么办。”锦素心里乱得很,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她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熟悉的宫殿距离她越来越远。 后宫里面,目前锦素封号最高,她下了令,高寒不好正面违抗,虽是不甘心,却不得不离开,一个人先行回朝阳居等消息。 锦素漫无目的地走着,陌生的建筑挡住了耀眼的日光,将她的影子吞噬尽了。走得越远,环境越是陌生,她害怕极了,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形。 面前宫殿的屋顶上用琉璃瓦铺就,墙壁粉白,朱漆大门极为堂皇,整体看上去异常华丽。想来,多年前,此地理应住过一位受宠的嫔妃。锦素望着匾额念出声来,上面写了三个大字:欹安殿。 殿内一个宫女,闻声打开了大门,见是锦素,连忙跪地行礼。 锦素问她,“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多久了?” 宫女站起身,垂着头回答,“奴婢名叫秋儿,在大齐亡国前,就在这里当差。复国之后,奴婢重新回到宫里,掌事姑姑安排奴婢继续来欹安殿做事。” 照这样算来,秋儿在后宫待了不少年岁,理应知道这里曾经住过的人是谁。锦素好奇,便向她询问,“这里以前住过哪位娘娘?” “回淑妃娘娘,是左娥英王旋。” 锦素的堂妹锦旋,数年前在齐国与突厥之战时失踪,到现在没有消息。两人的名字都是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锦素询问秋儿,王旋长得什么模样,听完描述后,越发觉得相似。她让秋儿带路,要看看王旋留下来的东西,是否跟锦旋有关。 进了寝房,里面陈设十分简单,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床上、桌上几乎没什么东西,打扫得极为干净,唯有一个衣柜立在墙边,锦素感觉,或许会从这里找到线索。 将衣柜的门打开,几件衣衫摞在最上面,往下翻一翻,是婴儿的襁褓和小衣服。再往下看,从衣缝间发现了一个香囊,位置十分隐蔽,若不是锦素找得仔细,定会忽略掉。她拿起来反复打量着,香囊上面绣了一个念字,闻一下,有淡淡的麝香味儿。王旋有过孩子,应该不会希望自己不孕,那她在房里放装有麝香的香囊做什么。 人都不在了,说假话没什么必要,秋儿据实回禀,“王娥英原本绣了两个香囊,一个是给阿秦的,一个是给皇后的。后来不知为何,她将这个留了下来,礼物改成了一只小猫。” 锦素随口问,“王娥英送礼物给皇后,两人的关系十分密切吧?” “回淑妃娘娘,两人都喜欢兰陵王,她们水火不容。大齐亡国后,奴婢听从北方回来的人说起,王娥英好像是为了救兰陵王和皇后,跟二皇子一起坠下悬崖。” 喜欢高长恭,这点跟锦旋一模一样。锦素记得,在突厥的时候,锦旋一直说非兰陵王不嫁,甚至在突厥与齐国和亲之时,主动提出,请求可汗让她和兰陵王联姻。她的提议被拒绝了,她和高长恭都不是皇室嫡系,这样的和亲没有意义。 当突厥与齐国开战时,锦旋知道,想堂堂正正嫁入兰陵王府,是不可能的事,要想跟高长恭在一起,只能另想办法。她多次跟锦素说起,高长恭心善,假扮成父母双亡的难民,他一定会心软,可以趁此机会接近他,运气好些,没准儿他们的事儿就成了。锦素让她不要任性胡闹,高长恭杀了那么多突厥人,跟突厥势不两立,一旦知道她是突厥的公主,说不定会一剑杀了她。锦旋说,那就隐瞒自己的身份,斩断跟突厥所有的联系,为他做一辈子的汉人。 锦素劝了她很久,好不容易让她打消这个念头。意外的是,不出两天,锦旋就消失了,可汗派人四处寻找,将突厥汗国翻了个遍,都没见她的影踪。此时齐国与突厥之战结束,两国关系十分紧张,可汗不敢让人去齐国境内打听消息,以免再次引发冲突,这事便暂时放下了。 最终,劝别人不要嫁入齐国的锦素,竟然一眼相中齐国的皇帝,跟锦旋一前一后成为高纬的嫔妃,真是造化弄人。 锦素放下香囊,坐到桌旁,让秋儿将王旋的事,全部讲出来。秋儿连讲了几个时辰,从高长恭将王旋带回邺城,直到王旋跳崖身亡,一件件、一桩桩,都讲给了锦素听。 听完秋儿的话,锦素万分恼怒,萧念不但跟自己抢高纬,跟锦旋抢高长恭,甚至与三四个男人的关系不清不楚。像萧念这样的皇后,不知廉耻、不守妇道、不安其室,就不该存在于世,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而堂妹锦旋,却连唯一的孩子,都跟着丢了性命。该死的人是萧念!是萧念! 锦素心中被嫉妒和仇恨填满,自己和堂妹的幸福全都毁在萧念的手里,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一定要让她尝尝厉害,看她以后敢不敢动别人的丈夫。 拿定主意,锦素离开了欹安殿,并且带走了那个香囊。这个香囊会时刻提醒她,对待该死的人,不要心慈手软,以免他日后悔莫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 招谁惹谁 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家客栈里,宇文达躺在客房的床上,一手攥紧了扇子,一手抓着酒壶。萧念和刘辛守在一旁,心急如焚。照这样喝下去,得醉到什么时候。他尚且年轻,难道后半生都与酒相伴吗。 “殿下,你不能再喝酒,这样下去,人就废了。”刘辛伸手去夺酒壶,被宇文达轻轻一闪,便躲了过去。 宇文达翻了个身,背对着刘辛她们,自顾自地喝着辛辣的烈酒,仿似旁若无人。 刘辛继续劝道,“酒伤身。殿下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复原,喝酒不利于恢复,不要再喝了。” 好说歹说,宇文达依旧我行我素,全当没有听到。刘辛看在眼里,暗自着急,忍不住骂他,“十一殿下,你是周国的代奰王,是周皇的左膀右臂。你心怀天下、壮志未酬,怎能就此颓废。记不记得,当年是谁告诉我,要让所有人知道,高长恭不过徒有虚名,不及你宇文达万分之一。现在,你的抱负呢?你的豪气呢?都随着酒入愁肠,尽数化作相思泪了吧。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有多怂,就像是个脓包、一个废物!除了喝酒,什么都做不了!” 这边在骂着,那边,宇文达仍旧躺在那里,目光散漫。他手握着酒壶,举到半空,向下倾倒下来。酒水汇成一条细流,滑入他的嘴里。他大口大口地咽着,眼角隐约有几星亮光,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微微闪动。 刘辛气急败坏地说,“你起来啊,去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让我知道,今日骂错了你,让我明白,你不是窝囊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 宇文达握着酒壶的手一抖,烈酒浇在了脸上,从他的眼角和唇角流下来。一壶酒很快倒完,枕头和衣物被浸透,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骤然圆瞪双目,坐起身将酒壶摔在地上,碎裂成数片。 看着满地的陶片,宇文达吼道,“娘死了,笘娘也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老道士不该救我,应该任我深埋地下,跟她们一家团聚。” “宇文达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天下没有事能困住他。而我眼前的人,整日拘泥于故去的旧事,放任自己一蹶不振。你是酒囊饭袋,你不配叫宇文达。” 她的怒骂声钻进了宇文达的耳朵,跟心中郁积的烦闷不停碰撞,片刻后爆发出来,“闭嘴!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有能耐,你也死几个亲朋至爱,然后玩世不恭一个给我看!” 起初宇文达是单纯的回口,最后竟成了无理取闹,刘辛忍不下去,扬手要给他一耳光。 手刚挥出去,就停在了半空中,宇文达握着她的手臂,咬牙怒目而视。居然敢动手,这个女人胆子大到不要命,真把他代奰王当废物吗。他的手攥得咔咔直响,站起身一寸寸往前挪动,跟刘辛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感觉到宇文达的怒气,刘辛用力抽回手,提高警惕,时刻准备着,等他一出手就反击。 他们两人的眼睛里充满杀气,目光一接触,仿佛要迸出火星来。一个武功超群,一个用毒出神入化,万一打起来,不好说谁胜谁负,最终不会闹个两败俱伤吧。站在一旁的萧念,感觉气氛越来越紧张,连忙站出来拉架,“你们两个不要” 啪!啪!两声,几乎同时响起,萧念捂着两腮蹲下身去。就是想拉个架而已,干嘛要下这么重的手。 昨儿个差点被高长恭和李询扯着胳膊撕了,今儿个白挨了宇文达和刘辛一人一巴掌,萧念招谁惹谁了。 “娘娘,让奴婢看看,脸怎么样了?”刘辛顾不上跟宇文达吵嘴,蹲下身替萧念检查脸上的伤。 萧念让刘辛找一面铜镜来,对着看了半天,痛苦道,“两人的手不一样大,打得不对称,我怎么出去见人呢。” 刘辛说,“娘娘莫急,伤得不严重,用煮熟后剥了壳的热鸡蛋滚一会儿就好了。” “我去找煮鸡蛋,你们慢慢谈,想吵也可以,但是千万别动手。我一出门,没人替你们挨揍。”萧念再三叮嘱,用袖子遮着脸出了客栈。 骂过人、动过手,宇文达心情好了些,坐在桌旁,用手撑着额头休息。 刘辛出门,跟小二要来笤帚,打扫着地面上的碎片。出去倒垃圾回来的路上,顺便捎了一壶酒。她将酒放在桌上,向他道,“我不是你,无法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劝你的话、激你的话,说得太过轻巧。刚刚是我的错,不该对你大吼大叫,这壶酒算是向你赔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记恨我。” 宇文达直盯着桌上,沉默不语。半晌儿,他用手拍开泥封,抓起酒壶,正要往口中灌,动作忽的停了下来。他将扇子别在颈后,抬头望了一眼刘辛,“你过来。” 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刘辛狐疑地走了过去。 待到她走近了,宇文达猛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入自己怀里。刘辛的背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两手被他死死按在身前,半分移动不得。 宇文达面无表情地说,“张开嘴。” 刘辛依言而行。宇文达将酒壶放到她唇边,慢慢倒了进去。“什么味道?” “苦,辣。”刘辛回答。 “我心里比酒更苦更辣,你现在应该知道是什么滋味了。走吧,别打扰我。”宇文达放开刘辛,继续借酒浇愁。醉了才好忘记,忘记才能像从未痛过一样。 刘辛坐到宇文达身旁,硬是从他手中将酒壶抢了过来,对着连饮了几大口,“以后,你的苦都分给我一半。” 宇文达眯起眼睛,醉眼朦胧地睨着她,“高纬想让你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你说出来,我告诉你,然后你走,永远不要再来打扰我。” “最初,皇上想让我刺杀你,但我下不了手,因为你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人。” 宇文达揉着眼角,哈哈大笑,“杀手都是冷血,怎么可能心动,你是将我宇文达当小孩子耍。” “如果我想杀你,在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足够你死千百回。”刘辛站起身来,拨开酒壶,用双臂圈住宇文达的颈,淡凉的唇覆在了他的唇上。浓郁的酒气弥散开来,通过鼻息,传到肺里,心都要醉了。 宇文达推了几下,刘辛缠得紧,纹丝不动。他当即打出一掌,击在她身上。宇文达冷冷道,“我不是高长恭,没那么多君子规矩束缚,对看不顺眼的人和事,从来不会有半点怜惜。你最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跟周国第一美人相差多远,有些自知之明,免得自取其辱。” 刘辛连退了数步才站稳,胸口像震碎了一般疼。过了好长时间,才逐渐缓过劲儿来,“我知道自己不够美,比不过笘娘。我没有想过要替代你的扇子,让我做你的酒好不好?当你开心时、难过时,偶尔能想起我,将心里的事讲给我听,我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你那么想做我的人,我就成全你,但我告诉你,不要指望我对你负责。”宇文达站起身,将刘辛抵到墙上,双目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与她越贴越近。 房间的门开着一条缝隙,有一双大眼睛往里面看着。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萧念,她捧着两个煮鸡蛋,在外面等了半天,一直没敢进门。开始怕进去找揍,后来怕打扰他们。现在看来,宇文达精神正在逐渐恢复,刘辛跟他的关系一挑明,似乎亲密了不少,萧念由衷地为他们高兴。她一边用鸡蛋滚着脸,一边往外面走着,现在该回避一下,赶去皇宫看看什么情况了。 房间里,宇文达与刘辛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半寸,他们保持这个动作已经许久了。宇文达突然松开了她,抱起酒壶喝了一口,“以前天天看笘娘,乍换了你,真不习惯。知道让你变成第一美人是不可能的,但你不要自暴自弃,有时间的时候好好长一下。我不难为你,长到有笘娘一半好看就行了。现在这模样儿,我实在下不去嘴。” 柳眉杏眼高鼻梁,桃腮樱唇尖下巴。就算刘辛不是一等一的美人,至少是在上等之列,到他这里,就被说成丑得没法看。他太没口德,这么损人,死后一定会下拔舌地狱。 “烤鸡烤鸭烤乳猪,哪个长得不比我丑,你下嘴比谁都快!”刘辛黑着脸,一掌打了过去。 宇文达嘴角浮起一抹邪笑,随手一挡,化去她的招式。“都从猪身上找自信了,你自己说,能有多好看。”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跟刘辛碰触的地方,皮肤黑了一片,“你居然对我下毒!” “打不过你,不下毒怎么办。”刘辛收了手,往凳子上一坐,等着他开口求解药。 “你这个毒妇,幸好没娶回家。”宇文达提起酒壶,纵身一跃,从窗口飞了出去。他宁愿找老道士解毒,用高长恭的名字写一张白条,也绝不受这个女人的要挟。 现在,他比来得时候多喝了两壶,轻功运用起来更差,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得刘辛心惊胆战。 “敢骂我毒妇,有种别逃!”刘辛也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喂喂喂,两位客官,先别急着走,房钱谁给结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 字字诚恳 由于有锦素的命令,萧念回皇宫,一路畅通无阻。就算有麻烦,也是进了宫门之后才发生。她前脚进门,后脚就被侍卫围起来,请到了芳芷轩里。锦素见天色已晚,便让人将她送回隆基堂,暂且软禁一宿。 听说萧念回宫,高寒觉都不睡,半夜跑了过来。她必须得跟锦素多念叨几遍,否则一心软、或者遇到什么变故,将萧念放出来,岂不是白白筹划那么久。 来到芳芷轩的时候,锦素已经睡下,高寒硬是将她拉了起来。锦素拗不过她,不得不爬起身,穿好衣衫,出来陪她说话。 高寒稍微停下,歇了口气,随后问道,“淑妃娘娘,我听说萧念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处置?” “用我们商量好的办法,等到天亮以后,众嫔妃到齐了,再当众赐死。” 等下去,只会夜长梦多。高寒说,“娘娘,你想想上次,两个男人来救她,这次再重蹈覆辙怎么办?另外,皇上的那个杀手刘辛,我看到她拿着皇上的令牌,估计八成是皇上留给她保萧念的。趁现在他们三个都不在宫里,赶紧动手,马上处决她。” 锦素老毛病犯了,到了办实事的时候,又狠不下心去。她们之间的矛盾源于争宠,挑个时间说开了,兴许就没事了,为什么非得搞到玩命不可呢。此时,突厥和周国正在打仗,必须要搞好与齐国的关系。一旦动手,再无退路,成功了,万事大吉,若是失败,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高寒猜出了她的顾忌,劝道,“娘娘手持凤印,封号淑妃,万人之上,将是下一位皇后的唯一人选。萧念一死,娘娘凤袍加身,齐国与突厥永结秦晋之好,两国安定,娘娘从此成为皇上心里唯一的人。细算一下,皇上御驾亲征时间已久,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周国一股力量分成两派,分别对付突厥和齐国,想来必会受挫,短时间内无法恢复战力。估计以后都不需要御驾亲征,皇上一直待在皇宫里,你我与萧念的争斗,恐怕再无胜算。” 她话里话外,无非是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要锦素抓住机会,不要等以后被萧念整惨了,才后悔现在没动手。她的话很有用,让锦素原本动摇的心再次坚定下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轻易放过,说不定自己真的会抱憾终身。 锦素狠下心说,“我听你的,现在就派人杀了萧念。” “不行,娘娘必须要亲自去,以免出现偷换替死之类的事。害封夫人小产,后宫的罪名,足够她死几回了。” “你跟我一起吧,给我壮胆。” “我是想跟娘娘一道去,但我跟萧念关系极差,担心会让她反感,不肯就死。” 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若萧念反抗强烈,锦素必然不敢逼迫,以免日后传到高纬的耳朵里,对自己不利。锦素让高寒在芳芷轩稍等片刻,她处理好萧念的事情之后,回来告诉高寒结果。 喊了几个侍卫,锦素直奔隆基堂而去。 此时,萧念被软禁着无聊,跟阿秦在大殿里一起投壶,正玩到兴头上,看到锦素带着人杀气腾腾地来了。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是来拜年的,除了找茬儿没第二样事。安稳地过点消停日子不好吗,非得隔三差五、有事没事地闹,不嫌麻烦。 萧念怕一会儿跟锦素吵起来,会吓到阿秦,便让她带着其他宫女们下去,等锦素走了再出来。 见对方单枪匹马,面对自己和几名强壮的侍卫毫无惧色,锦素暗自佩服她的胆色。 萧念不卑不亢,昂首问道,“一会儿软禁我,一会儿带人冲进隆基堂,你想干什么?” 锦素让人将白绫拿出来,放到桌上,“皇后娘娘,后宫里有规矩,我们都要听宫规的,不要怪我心狠,是你做的事着实有些逾矩。封夫人所怀的龙嗣没了,我不能不给她一个交代。娘娘最近跟其他男子过往甚密,被那么多嫔妃宫女看到,我就是想包庇娘娘,也有心无力。” “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我不能死。” “如果娘娘非要凌驾在宫规之上,我自然不会逼迫,但是,恐怕以后宫里会民怨沸腾,再也无法管束了。” 听着她说的话,萧念一脸了然,嘴角微微一翘,“你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次是高寒撺掇你来的吧?” 被萧念一口猜中,锦素心慌了一下,不过,很快平静下来。来之前,高寒提醒过她,放过萧念,后患无穷,她不能心软。锦素狠了狠心,说,“我负责掌管六宫之事,有人说得对,我便听从。娘娘,您做个决定吧。” “你有苦衷,我不该难为你。”萧念抽出两把椅子,让她坐下,“这两件事另有隐情,就算说了无法改变你的决定,我仍想解释一下。” 她早就是瓮中之鳖,想逃出去难如登天,说几句话而已,有什么可怕的。隆基堂被包围着,身后有数名侍卫保护,就不信萧念敢做什么。锦素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眼睛盯着萧念的动作。 萧念端来茶具,替锦素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边喝边聊。” 锦素没有接过来,看着那杯茶,面色不佳。 “你是不是担心有毒?”萧念笑了,自己先拿起一杯,放到唇边一饮而尽,喝给锦素看,让她放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给你下毒,岂不是嫌自己的罪名不够多、不够实。” 锦素一时哑然,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不已。她拉不下脸皮跟萧念道歉,扯了个牵强的理由,“我不喜欢喝这种茶,我最喜欢喝祁门红茶。” “祁红特绝群芳最,清誉高香不二门。祁红是红茶皇后,淑妃是突厥公主,都是极为尊贵,祁红的确最适合淑妃的身份。” 话里不会是暗讽锦素意在皇后之位吧,锦素连忙辩解,“我是喜欢它兰花般的香味,跟这些无关。” 萧念起身,重新泡了一壶祁红,双手捧来锦素面前,替她斟上一杯,“我不是一个喜欢捕风捉影的人,你不用小心翼翼,生怕被我抓住把柄。” 锦素不知如何回答,姑且先接了茶杯,小口小口地呷着,等着萧念继续说下去。 “送给封夫人的那方古砚,阿秦曾经拿在手里把玩过一段时间。我回宫之后,第一件事是问阿秦,有没有闻到麝香的味道。多年前,我和阿秦曾经因为麝香的事,被阿纬责罚,相信她对这种味道一定印象深刻。她告诉说,除了墨香,什么都没有闻到。既然这样,那麝香就是后来加上去的,用来害我和封夫人。淑妃,如果你不信,可以回去试一试。如果是古砚原来就有的,麝香与砚石接触时间长,必然浸润到砚身中,放进水里,不会轻易失去香气。如果是后来加的,用水一泡,就会彻底将香气冲干净。” 话说得有根有据,似乎有几分可信之处,锦素有些动摇,是不是先回去验验砚台,再做决定。 萧念见她不语,稍停了一会儿,让她先思考一下,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才接着说,“至于后宫,更是无中生有。那几位男子,的确跟我有些交情,但我们之间并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否则,依照阿纬的性子,怎么会放任我胡作非为。” 锦素心里咯噔一下,她的话有几分道理,照这样看来,两条罪名,都不能成立。现在疑点重重,等高纬回来,必定会彻查,如果确定萧念无罪,岂会跟冤杀皇后的锦素善罢甘休。 萧念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数看在眼里,知道让她开始动摇了,接着又说,“你应该多少对我有些了解,阿纬不是我心里的人,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皇宫。后位和阿纬的心空出来了,接替这个位置的人,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一切都是你的囊中之物,耐心等下去便可。” 话里字字诚恳,加上锦素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的了解,萧念不像是说假话。既然皇后之位早晚都是锦素的,那她为什么一定要害萧念呢。一旦引起引起高纬的反感,反倒弄巧成拙,让事情变得无法收拾。 锦素向后偏了一下头,对那几个侍卫说,“你们下去吧,顺便让围在隆基堂外面的人,也回去歇着。” 侍卫领命,立即去办。 萧念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这不是最后的目的,她还有话要讲给锦素听,“最近一段时间,高昭仪跟你来往密切。她有的是花花肠子,你要小心,免得被她利用,却浑然不知。” “她说的话句句在理,怎么会利用我。” “高昭仪如此待你,实在是辜负了你对她的信任。”萧念感叹了声,问她,“你冒着天大的风险,跑来赐死皇后,为何高昭仪不肯同你一道前来?” 锦素想了想,将高寒的话重复了一遍。 太天真了,竟然会相信这样根本讲不通的理由。萧念道,“你小看她的心计了。你们共享一个丈夫,你觉得她会跟你一条心吗?她之所以暂时跟你同一立场,不过是借用你手中的凤印,除掉我这颗绊脚石。赐死我的时候,她故意缺席,等到事成之后,阿纬责怪下来,好将所有罪责推到你的头上。可怜你被她利用,还要为她顶罪。” “高寒实在可恨!”锦素听完,骤然起身,要去芳芷轩找高寒算账,“我当她是好姐妹,事事找她拿主意,她竟然算计我。我非得给她些颜色瞧瞧不可,让她知道,利用我是什么后果。” “淑妃暂且留步。”萧念追上来喊住她,劝了几句,“高昭仪是高句丽的和亲公主,身份非比寻常。且不说没有证据,就算有,也不能盲目而行。我建议,淑妃先将她圈禁起来,留到阿纬回朝,由他决定如何处置。” 高长恭不喜欢萧念下狠手,她凡事都退让一些,实在解决不了的,交给高纬。她不能让高长恭不开心,这样,她会跟着不痛快。 “我听皇后娘娘的,马上将她软禁在朝阳居,不许她随意出来走动。”锦素当即跟萧念道别,回去办此事。 锦素一走,萧念精神松懈下来,额头上的冷汗一阵阵冒出来。她起初没把握能说服锦素,一直在硬撑着,觉得就算自己不能脱罪,也要让阿秦她们不受牵连,没想到居然成了。希望高寒能够吸取教训,适时收手,不要再做坏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 红袖添香 将高寒的事情解决了,萧念终于可以睡一个踏实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才起身走出房间,四处找吃的。 萧念边吃饭,边吩咐阿秦,让她去司膳司弄些红枣阿胶、人参灵芝之类补血补气的药膳来,一会儿要去揽蕙堂看望封影。封影身子虚,需要这些东西补补。阿秦很快替她办妥了。 提着阿秦准备好的食盒,萧念往揽蕙堂走去。这次,她是一个人过去的,一想起阿秦的碧纱映月,她就是一阵哆嗦。封影要是这个当口被气着,萧念得多过意不去。 到了门口,萧念怕吵到封影休息,便到窗口旁往屋里瞥了一眼。如果很安静,听不到声音,就说明封影睡了,她等会儿再来。如果有动静,准是醒着,可以放心大胆去敲门了。刚走到窗口外面,就听到里面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太监,是男人!封影这么大家闺秀的嫔妃,宫里竟然会有男人。 从萧念所站的位置望去,刚好能看到封影的全身,旁边扶着她的是梨儿,但她们对面的人,就看不到了。 封影脸色蜡黄,唇上没有多少血色,看得出来,她身体尚未恢复。既然如此,为何不躺在床上休息,站在那里多辛苦。萧念瞪大眼睛观察着,将耳朵贴得更近,仔细听里面在说什么。 男子语气不善,凶巴巴地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什么都不用做,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就行。你偏偏不听,非得把孩子弄掉,你知不知道,这对我的计划影响有多大!” 这个男子的声音听着十分耳熟,以前应该经常听,但萧念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再品品他的话,孩子是高纬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至于发这么大火吗。难不成高纬头上绿了,这孩子是那个男子的?再去看封影,她低着头,不住地道歉,在那人面前,卑微得仿佛是一株小草。 男子继续道,“道歉有用吗?你本就不受宠,现在没了孩子,高纬凭什么再来你宫里?想想当初,是谁毛遂自荐,非要来这里做眼线,为我传递宫中消息。现在呢,你觉得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价值?” 从小产那天算起,到现在不过五六天时间,封影的身子没有养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你别生气,我会努力争宠,努力怀上孩子,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已经影响了。原本临盆之期,就是我带兵围齐的日子,你现在弄成这样,让我怎么办。所有的部署必须全部推翻,重新制定,没等孩子生下来,他们御驾亲征回来了。错过这次,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难如登天。”男子越说越急,到后面几乎是整句话从口中蹦出来的。 封影的身体晃了一下,若不是梨儿扶着,定会摔倒在地。 梨儿急了,忍不住开口护主,“将军,您怎么能这样对夫人说话。为了你的事,她离开父母,放弃大小姐的生活,来宫里侍奉皇上。你不但不感激,却咄咄逼人,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男子向前走了一步,一抹鲜红色映入了萧念的眼帘,竟是李询。他说过宫里有他的卧底,原来他说的人是封影。封影是齐国渤海蓨人,按理说应该向着齐国,怎么会甘心为李询驱使。 李询衣袖扬起,指着封影道,“你问她,我什么时候逼迫过,如果不愿意,她可以随时出卖我。” “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能帮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封影推开梨儿,上前握住了李询的手,“询哥,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梨儿又急又气,握住封影的手臂,硬是将她从李询身上拉开,“夫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李询从没想过要娶你。从头至尾,一直在利用你,让你为他做事。” 封影苍白的唇角微微翘起,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她向梨儿说,“他愿意娶,我还不一定愿意嫁呢。” 梨儿眉头都皱起来了,忍不住骂道,“只给他做事,什么都不图,夫人,你缺心眼吧。” 封影笑了,眼中现出幸福的神色。她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梨儿,你记不记得,我和询哥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那会儿,池塘里开满了红色的莲花,我们划着小船在水中嬉戏,你溅起的水珠弄花了我的妆。我拿出黛螺和胭脂,却四处找不到铜镜。询哥突然出现在船上,一身妖艳的红,让满池塘的红莲黯然失色。他抢走了我的黛螺,从身后拿出铜镜塞进我手里,一边说我笨,一边帮我画眉。他的眼神是那样温柔,让我怦然心动。” “夫人,李询的温柔不是对你的,是他把你当成了故去的妻子。我见过很多次,他不单单为你画眉,也为其他女人画,你不是他的唯一。” “这有什么要紧,他是我的唯一就好了。” 又是一个痴情女子,可惜相遇的时间不对。 如果封影赶在李询的妻子过世前出现,说不定两个人会在一起。可惜,李夫人一死,在李询的心里成为了永恒,没有一个人能与之相较,更无法替代,不可超越。 话说回来,如果李询没有经历丧妻失子之痛,就不是现在的他,也无法让封影为之倾心。所有经历过的快乐和伤痛,每样都是一抹色彩,绘出独一无二的肖像,让一个人成为自己,而不是芸芸众生之一。 梨儿气呼呼地说,“早知道他会让夫人如此沉迷,当时我就不该手下留情,理应一刀杀了那个胎儿,免得夫人一再被他骂、被他利用。” 听到这话,李询更加恼怒,“你竟有胆量再提这件事,上一次,如果不是你立功心切,以为杀了锦素,就能挑起突厥和齐国的战乱,让周国坐收渔翁之利,封影何必要替你白白挨上一刀。” 躲在窗外的萧念心头一颤,那次刺杀锦素的人,不懂武功、女子、消失在揽蕙堂,看来是梨儿无疑。她想早些立功,让封影不要再被李询利用,一时头脑发热,错误地估计了锦素的实力,不但没有成功,甚至反被锦素所伤。如果封影不帮她隐瞒,她和梨儿的身份都会暴露,要么被关起来,要么被杀头,此后,再无法继续为李询打探消息。 “夫人受不受这一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分明是利用她,又何必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关心她的模样。你是不是以为,给她一点遥不可及的希望,就能让她更为卖命地为你做事。我告诉你,这回古砚麝香的计策,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夫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是故意而为,因为我知道,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会成为障碍,让你永远都不会娶夫人过门的堂而皇之的理由。” 封影按着她的手臂,让她不要再说了,事情已经过去,封影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李询厌恶梨儿,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害到她。 但封影担心的事情仍旧发生了。 李询右手处闪了一下,一把刀出现在掌中,刀锋直指梨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如杀了干净。” 封影连忙扯了一把梨儿,挡在她的身前,“询哥,是我没有办好事,你不要怪梨儿,要杀就杀我吧。” “原本让你生下孩子,是打算起兵后,用来胁迫高纬。现在孩子没了,你争宠又无望,留下你没什么用处,一起杀了吧。”李询右臂向前一挥,刀光陡然大盛,宛如一条白色闪电,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封影胸口。 “不要!”萧念扔下手里的食盒,从窗口处飞奔到揽蕙堂正门,冲进了房间。 等到她停下脚步,发现封影和梨儿都好好的,李询双手抱头,倒在地上滚成一团,似乎极为痛苦。 就在方才一刀挥出,几乎要刺到封影身躯的时候,李询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红色,那些拼命想要忘却的记忆涌了上来。 他的妻子叫添香,跟封影有几分神似,她的娘家是周国的名门望族。经过媒人牵线,喜结连理,很快成了亲,顺利得让所有人都惊诧。添香生得貌美,人又贤淑,恐怕天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妻子。夫唱妇随、相敬如宾,两人感情好到如胶似漆,除了上朝和办差,李询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添香。 添香有一点不好,她总是画不好自己的眉毛,每次不是一高一低,就是一长一短。李询常常笑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连眉都不会画,能嫁出去真要谢天谢地了。笑完之后,他便拿起黛螺,捧着添香如玉的脸庞,细心替她画眉。 时间一久,李询当真以为添香不会画眉,以后每天早晨一起床,他一定要先为添香画好,才肯做其他事。 后来,他接到朝廷的指派,要随军打仗,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跟添香依依惜别之后,便踏上了征途。这场仗用的时间,比预计的要少,他兴冲冲地跑回家里,意外发现,添香刚刚自己将眉画完,比他画得要好得多。 问她的时候,她回答说,“每次在一起的时候,你都十分拘束,我想,这样做或许能让我们亲近一些。” 李询不但没有怪她欺骗自己,反倒更加热衷于给她画眉,一边画一边继续笑她笨。 幸福的日子都是一样的,转眼就到了添香临盆的那天。就像以前曾经告诉过萧念和高长恭的一样,添香难产了三天,李询忙前忙后,头发都没时间梳,额前一直荡着一缕发丝。到了添香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将李询唤到床前,捧着他满是胡茬的脸,笑着说,“这几天,你丑了好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询,我要不行了,答应我一件事,用你的刀,剖开我的肚子,救出我们的孩子,不要让他跟我一起死。” 添香的血将李询身上的衣服染成了红色,时间一久,便再也洗不掉。自此后,李询变得偏执起来,额前的那缕发丝,说什么都不肯梳上去;一停下来,就忍不住照镜子,他不能变丑,添香会嫌弃;身上的衣服,除了红色,没有一件能让他安心。 当李询向封影身上挥刀时,突然想起了添香的音容笑貌,他头痛欲裂,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日夜不离身的刀也被他扔了出去。他无法用这把刀刺入第二个女人的小腹,那样的痛苦,他受够了,不想再重来一回。 “询哥,你是不是病了,稍微忍耐一下,我去请太医。”封影仓皇失措,没有考虑后果,张口说出了这些话,她完全没有想过,将太医请来的后果会是怎样。 萧念拉住封影,硬是将她拖回来,“封夫人,你别慌,李询身体一向很好,现在是受了些刺激,等一会儿就会没事的。” 封影看着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李询,焦急道,“我等不了,你看他难受的样子,我怕他会伤到自己。” “别担心,看我的。”萧念被高洋和高长恭点穴多次,对几个穴位的位置记忆犹新,虽然以前没试过,想来应该不会很难。今天就拿李询做做试验,将他点住,等安静下来,再替他解开。 想好之后,萧念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念了一句得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用手指在李询身前点了两下。 封影和梨儿聚精会神地看着萧念的动作,等着一会儿将李询拖到床上,让他好好休息。等了半天,李询还在地上哀嚎,似乎不管用的样子。 萧念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没点好,等我再来一次试试。” 接着又是两下,仍是没管用。萧念连续重复了几次,效果比挠痒痒强不了多少。 梨儿心直口快,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你到底能不能行啊?” “可能,不行。”萧念不好意思地退了两步,腾出地方,将李询留给封影和梨儿照顾,“我觉得,点穴好像需要一定的力度,这个我没有掌握好,恐怕得以后问问四殿下他们。” “来不及了,他这么下去,就算没事,体力也会耗光的。”封影上前按住李询的手臂,反被他大力推开,撞在身后的柱子上。她不顾小产未愈,再次走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压住李询,让他几乎不能动弹。 安稳了半刻,李询重新挣扎起来,似乎比刚才更痛苦。 梨儿见此情形,没有多言,直接上前压在他俩身上,摞在了最上头。 这叫个叠罗汉治疗法?萧念是不是要过去帮个忙?问她们,俩人都没空搭理她,看来得自己拿主意。萧念想了想,也走过去摞在了梨儿身上。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李询想动动不了,最后摊开手臂,平躺在地上,过了半晌儿,人终于安静下来。 等他清醒了些,看到身上压着一堆女人的时候,吓了一跳,“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皇后、一个嫔妃、一个宫女,你们敢矜持一些吗,怎么见了男人一起往上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 不做影子 要不是看到刚才李询那么痛苦,谁愿意往他身上扑。萧念站起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梨儿跟着起来,将封影扶到凳子上休息。 清醒后,李询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刀收入袖中,然后从身后摸铜镜,对着整理一阵门面,最后看着身上弄皱了的衣服,心疼得要命。 梨儿一直冷眼旁观,突然间开口说,“李询,你是不是喜欢萧念?” 萧念吓得后退一步,“梨儿,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是银子,达不到人见人爱的程度。” 闻言,李询的目光移了过来,把萧念上下扫视了一遍,回答,“萧念和高长恭这两口子,是挺讨人喜欢的。” 两口子都讨人喜欢是什么意思,他可不要男女通吃啊。梨儿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直接昂头问他,“那你怎么打算的,我家夫人总不能一辈子无名无份地跟着你,白给你做事。” “我李询现在没有家室,不代表是个女人就会纳入府中。” 梨儿质问他,“你有没有良心,夫人为了你,什么都肯做,这样诚心诚意,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吗?” 萧念跟着插嘴说,“封影对你真是没得说,就给她个名分吧。” 李询原本来揽蕙堂,是来责怪封影的,顺便制定其他计划,到最后怎么变成被几个女人逼婚了。李询反问,“萧念,高纬对你也是没得说。我问你,要是高长恭死了,你愿不愿意跟高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萧念闭嘴了。 李询收起笑意,静静道,“感动是感动,喜欢是喜欢,不能混作一谈。封影,你不要怪我绝情。添香为我李家延续香火,难产而亡,我不能在她一死就娶别的女人,至少,在我跟宇文邕的恩怨了结之前,我是不会娶妻的。在齐国的皇宫里,我有其他眼线,以后,你不用为我做事了。如果喜欢高纬,就好好做他的夫人,如果不愿意待在宫里,就离开吧。” 封影急忙站起身,推开梨儿,踉跄着冲到李询面前,扯住他的衣袖,乞求他,“询哥,我知道做得不好,以后我会努力的,绝对不会让你失望,求你不要放弃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没懂我的意思。封影,我们之间,现在的关系是利用与被利用,如果继续下去,等到你没有利用价值的一天,我仍旧会走。你若是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就该动动脑筋,用别的方法吸引我。”李询拂开她的手,将衣袖从她掌中一寸寸抽出来,提步往殿门口走去。 封影看着他渐渐走远,脸色越发差了。她颓然坐了下来,喃喃自语,“询哥走了,以后不会再见我了。” 萧念一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李询,你等下。” 他的步子一顿,缓缓偏过头,向萧念说,“刚刚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明白什么啊,我是想问,四殿下呢,你们两个一起去周国,怎么没见他回来?” “他要多了解一下,在周国待一段时间才会回来。”李询走出殿外,忽的转过身,说道,“你安心吧,高长恭很安全,高纬御驾亲征也不会失败。因为杨坚想早些停止战乱,这次出兵心急了些,难以敌过高纬。若非如此,我不必大费周章地跑来齐国游说高纬和高长恭。” 都没事就好,萧念放心了。等她再想问些什么的时候,李询人已经走远了。 萧念忽然想起,窗户外头放着食盒,准备拿来给封影补身子的,不知道怎么样了。她马上跑了出去,来到墙根下一看,食盒大开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条小白狗,抱着人参炖乌骨鸡咯吱咯吱地吃着。幸好,下面一层没有打开,是完好的。萧念提着食盒,回到了揽蕙堂大殿,将下层里放着的莲子桂圆汤捧到桌上,“可惜鸡没了,只剩下这个。” 封影纠结了一会儿,小心道,“皇后娘娘,这个就不吃了吧?” 萧念茫然地看了一眼食盒,没打算让她吃,就是觉得可惜而已。 梨儿抢过话,直截了当地提醒,“娘娘送来的东西虽然金贵,但,毕竟是狗剩下的。” 经过她一插话,三个人相视而笑,原本沉闷的气氛活跃起来。封影也不再是愁眉苦脸的模样,眉间深锁的愁云散开了些。她面向萧念,内心深觉愧疚,跪地请罪,“娘娘把封影当做知心朋友,我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实在对不起娘娘,请娘娘责罚。” 萧念急忙上前将她扶起,免她跪拜之礼,“你有你的苦衷,我理解。莫说是你,连我在这后宫的目的也不单纯,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呢。你身子弱着,好好休息,别整日操劳了。” 操劳,萧念话里的意思,该不是暗指封影为李询报信之事。封影当即红了脸,自嘲道,“询哥用不着我,我以后没得操劳了。” “你想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是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好好为自己而活。你是完整的一个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是别人的影子,只有跟其他人不一样,才会在他的心中占据一席之位,永远无法被替代。” 封影笑着点了下头,应道,“谢皇后娘娘,封影清楚该怎么做了。” 萧念见她似乎好些了,便叮嘱梨儿,多给封影补补身子,自己先回去,过些日子再来探望她。该说的说完了,萧念提起食盒,跟她们告辞,回隆基堂去。 迎着耀眼的日光,萧念走在皇宫的小路上,内心感叹不已。世间女子性格各异,对爱的追求却是一模一样。如果不吃醋、不嫉妒、不与人争,那一定是毫不在意这个男子。从古至今,概莫能外。 她开始理解,当年王旋为何想尽一切办法,要留在高长恭身边,连温婉如封影者,遇到李询都会疯狂,何况他人。 她开始感激,在她爱上一个男子的时候,对方也如她一般深爱着自己,并且不早不迟,在最合适的时间相遇,成为彼此的唯一。 她开始坦然,如果真的为对方倾心,自己就不是自己,而是对方的一部分,可以为了实现对方的愿望,献出自己的所有。就比如高长恭,心中装的是苍生百姓,注定了个人的情爱和生命微不足道,爱上他的女子,一定要胸怀宽广,广到可以包容天下,甚至能够容忍对方为了苍生百姓,毫不犹豫地放弃他和自己。如果做不到,便不配说这个爱字。 若是心里装着他,生与死都不是问题,何况短暂的分离。再坚持些日子,等战乱平定了,一切都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到了隆基堂,阿秦早已站在门口等她。见萧念回来了,立即过去问,封影喜不喜欢那些吃的。 萧念扑哧一声,笑道,“都被狗吃了。” 阿秦忽闪了一会儿眼睛,确定萧念不是在跟封影斗气,才说,“就算古砚的事,跟封夫人闹得不愉快,娘娘也不必骂人家是狗吧。” 刚刚酝酿出来悲风伤秋的情绪,瞬间让阿秦毁得渣都不剩。萧念卖力地解释,是二尺来长的小白狗,叫起来汪汪的狗。 半天,阿秦终于明白了,但她又有了新的问题,“娘娘不是要去看封夫人吗,为什么去看狗?” “因为”萧念拖长了尾音,想着该怎么回答。 “早知道娘娘这么做,我就不准备那么好的东西了,宁愿留着自己吃,补得流鼻血,也比给狗一去不回强。” 萧念实在拿阿秦没办法,跟这个臭丫头说多了,准会泄露出去,她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往身后扫了一眼,今天宫里十分安静,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样。萧念疑惑,便问阿秦,“今儿个有啥事吗,怎么没动静,连宫女说话,声音都那么细小,以前阿纬在宫里,都没这么消停过。” 偏巧,这事阿秦知道原因,扯开话匣子说,“昨儿个晚上,锦淑妃回到芳芷轩,第一件事就是将高昭仪关起来了,派了一大队侍卫,将朝阳居围得密不透气,把其他宫女和嫔妃吓得不轻。跟别人打听,都不知道所为何事。大家要不小心点,万一跟高昭仪一样,触了淑妃的霉头,不得跟着倒霉啊。” 锦素下手够快的,就是不知道她那立场不坚定的性子,能坚持多久,说不定隔个三五天,高寒跟她胡说几句,马上就将她骗得下释放令了。慢慢享受没有高寒的几天好日子吧,休息好了,才有精神继续跟她斗。 “对了,阿秦,你有没有刘辛的消息,她回没回宫?”萧念问。 阿秦回忆了一下,说道,“还没呢,似乎娘娘回来那天,她就消失了,到现在没见出现。娘娘为什么突然想起她来?” 萧念想问问宇文达怎么样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想打听一下,高长恭有没有从周国回来。他一个人待在周国,萧念心里一直记挂着,就算他武功再好,总归不踏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 拦截密信 侍卫们围住朝阳居已经五天了,高寒出不去门,每天闷在房间里急得要死。 那夜,看到锦素气冲冲地回来,下令将她软禁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出了岔子,一猜就知道,准是萧念的伶牙利嘴将锦素说懵了。见锦素正在气头上,她没敢过多辩解,想等以后找个机会,单独跟锦素聊聊。没想到,自从这一关,锦素就没出现,让她有话没处说,除了干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跟着锦素一道去,省得惹出这些麻烦来。可惜,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想办法挽救才是最重要的。 高寒想了很多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过,好歹有了点效果,侍卫们怕她出了事儿,高纬回来会怪罪,立即禀报了锦素,让她拿主意。锦素自个儿哪有主意,一听到消息,又慌了。本打算不见高寒,不听她说话,就不会被她蒙骗,结果呢,不等问问萧念,先带着太医跑去朝阳居,看看高寒怎么样了。 看到锦素,高寒的毛病就彻底好了,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拉着锦素开始说,“淑妃娘娘,您是不是被萧念骗了,怎么一去她宫里,就变了主意呢?” “骗我的人是你。你先是利用我除掉萧念,现在又装病,我真后悔过来。”锦素甩开高寒的手,就要往外走,打算不理她,赶紧回芳芷轩,免得再被她说到动摇。 高寒从背后喊住她,“娘娘,我没有欺骗你。你仔细想想,我哪句话说的没道理?要是有一句,什么罪名我都认。” 锦素慢下步子,想了一圈,似乎的确是这样,“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你最终的目的,是把害死皇后的罪名扣到我头上,好借用皇上的手将我除掉。” “娘娘,你真被萧念蒙蔽了。你想想,你是突厥公主,如果死在齐国后宫,可汗最先怪罪的人就是皇上。大齐复国不久,根基不稳,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时候,皇上不能跟突厥开战。一旦开战,周国趁机攻打,齐国再次面临亡国的危险。我虽是高句丽公主,但父王已经降齐,唇亡齿寒,如果齐国覆灭,高句丽怎能免于灭顶之灾。这个后宫里,我唯一不会动的人就是淑妃娘娘,就算我不够聪明,也不至于蠢到让自己和高句丽跟着陪葬。” 经高寒这么一说,锦素迷糊了,怎么觉得两方的话都有道理,应该有一个错的才对。要是都对,她该听谁的呢。 看到锦素的反应,高寒心里有了底儿,知道再说几句,锦素就会彻底投降,靠向自己这一方,“淑妃娘娘,这后宫里头的女人,只要有点希望,怎会轻易放弃争宠夺爱。娘娘记不记得,当初,皇后是怎么出现的?是跟皇上手牵手、开开心心地来的,甚至主动示威,将娘娘气恼。上次赐白绫,她被两个男子救走,过了一宿,她就主动回来了。试想一下,她如果不喜欢皇上,为什么要跟在皇上身边?她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离开,为什么要再回来?她已经爬到皇后的位置,成为一国之母,每日里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甚至有皇上亲自照顾,她舍得放下这一切吗?” 锦素越听越恼怒,高寒的话一点不错,那夜,萧念跟她所说的都是假话。什么离开后宫,什么让出皇上的心,全是在骗她! 早就听说过萧念的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 高寒眼睛转了转,继续挑拨道,“淑妃娘娘,我的封号在您和萧念之后,看上去,似乎我陷害你们的理由最为充足,因为等到一出事,最得利的人是我,实际不然。娘娘身后有庞大的突厥汗国,而我身后只有弹丸之地,一旦陷害娘娘的消息泄露出去,莫说我,就连高句丽都会被突厥的铁骑踏平。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动娘娘。至于萧念,她现在不动娘娘,顾虑跟我一样,但等到皇上拿下周国,两国兼并之后,突厥将不再是齐国的对手。那时,她想怎么处置娘娘,都无须顾忌。” 在高寒和萧念之间,对锦素最有威胁的人是萧念!得出这个结论,锦素脸都气青了,要不是高寒说出来,她一定会继续糊涂下去,傻子似的将同盟关起来,放任敌人逍遥在外。不行,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照这样下去,不知道以后还要吃萧念多少亏。 锦素气冲冲地往殿外走去,“我要去萧念算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高寒脸上显出几分得意,心中暗道:萧念啊萧念,你以为你厉害,到最后,锦素还不是被我说服了,来收拾你吗。 大殿门口,锦素忽的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我怎么感觉,你们俩人都在欺骗我,坏事全让我来干,你们等着收成果。” “娘娘,怎么会呢。您手持凤印,所有事需经过您的批准,没有您的命令,什么都不能做。我们就是把轻重厉害讲给您听,让您来拿主意啊。”高寒连忙肃了神色,谦卑地回道。 “我终于看明白了,又是动杀机,又是玩软禁,我被你们俩哄过来哄过去,其实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瞎掺和什么呀!”锦素下了令,撤掉了守在门外的侍卫,然后对高寒说,“你们的恩怨,你们慢慢解决,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管了。” 说罢,锦素拂袖而去,消失在门外。 她一说不管,高寒发了愁。虽说可以自由走动了,但她没办法对付萧念。刺杀吧,没有会武功的手下;下毒吧,刘辛是个用毒高手,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无论是什么毒,一眼就会被戳穿;除此之外,能什么办法呢?如果不动手,等高纬班师回朝,萧念告上一状,自己就会彻底玩完。如此进退两难,着实让人苦恼。 在房间里闷了半天,高寒决定出去走走,散上一会儿心,说不定就会有办法了呢。想到这里,她当即喊上阿灿,一起往御花园走去。 时值暖季,河里的小荷刚刚刺破水面,绽出一支独秀,空中是纷飞的蜻蜓,加上两岸的姹紫嫣红、蝴蝶翩翩,景色美不胜收。 两人正在游园,忽然看到空中一只白色的信鸽飞过,落入了附近的一座庭院中。难道是高纬和刘辛通信的鸽子?高寒马上跟阿灿往庭院的方向走去,到了门口,却发现挂着一把锁,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 高寒隔着门缝向里面看了一眼,鸽子站在笼子上,咕咕的叫着,放米的小碗里面空空的。 虽然刘辛提前备下了水米,但她离开皇宫的时间已久,米早就被其他鸟儿啄光了,鸽子回来之后,只能站在那里挨饿。 “去,弄一把米来,拌上一点迷药,洒在庭院门口。”高寒吩咐道。 阿灿领命,立即去司膳司讨了些米来,依令行事。 半个时辰之后,那只信鸽出现在朝阳居的长案上。高寒解下上面的纸条,展开来看,目光匆匆一扫,惊骇之色立显。 阿灿见她面色不善,急问,“娘娘,怎么了,脸色看上这么差。” 高寒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说,“皇上在信上说,他打了胜仗,用不了几日,就该回来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放过我们。”阿灿心里着急,坐立不安。 边境距离邺城不过六百里地,若是骑上快马,朝发夕至,至多十二个时辰便可回到皇宫。凭高纬对萧念的宠爱,随便她一句话,都会让高寒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宫门口的侍卫,见到刘辛回宫了。 情况十万火急,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高寒站起身来,向阿灿道,“我们现在去找淑妃商议,说不定能有解决办法。” 说走就走,高寒跟阿灿飞奔了出去,直奔芳芷轩。 到了殿门口,被宫女平儿拦在门外,说是锦素有令,谁来找她都可以放行,唯独萧念和高寒不能。高寒在外面磨了半天,平儿都不为所动,看来锦素是铁了心,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高寒往她怀里塞银子和首饰,让她通融通融,“平儿,这次不同以往,是有要事。要不,你替我转告一下淑妃娘娘,说皇上很快就要回来了,她一定会见我的。” 平儿说什么都不答应,“不行的,娘娘说了不见,奴婢再去烦她,她会怪罪奴婢。” 找不到锦素,高寒自己又没有权力,侍卫宫女太监都不会听她的。想要逃过此劫,极为困难,那该怎么办。 看着怀里的金银珠宝,平儿忽的眼睛一亮,说道,“昭仪娘娘,奴婢虽然不能为您通传,但可以告诉您一件事,说不定能帮到您。” 现在说事儿有什么用,能救命吗?不过现在什么办法都没了,听听也无妨。高寒让她说,自己和阿灿站在一旁听着。 平儿四下里看看,确定没有旁人之后,压低了声音,“在皇上出征前,淑妃娘娘设宴,让奴婢去御书房请皇上过去。站在门外的时候,奴婢听到他跟刘辛说了几句话。皇上说,如果兵败,就让刘辛杀了皇后。”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高寒想尽一切办法陷害萧念,没想到,最好的办法,竟然在高纬这里。她瞬间舒展了眉头,悬着的心放下了。“平儿,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高寒唤了阿灿,准备一起回宫,刚要走,被平儿喊住。平儿举了举手里的金银,“娘娘,这些东西奴婢不敢收,您拿回去吧。” “这是赏你的,不用客气,放心收下。”高寒唇角翘起,眼中多了一丝阴笑。 走出芳芷轩,高寒趁着无人注意,跑去了御书房,将以前高纬批阅的奏折翻出来,在上面铺了一层纸,将需要的字照着描了下来,一个个拼凑出了一封信,然后绑到鸽子腿上,等鸽子迷药劲儿过了,自行飞回庭院。 高寒在那封信上写的是,我方大败,溃不成军,杨坚带兵直奔邺城,齐国危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 亲征归来 回到皇宫后,刘辛第一件事就是去庭院,看看高纬有没有回音。当她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整个人震惊不已。齐军竟然败了,也就是说,她需要依照出征前的旨意,替高纬杀了萧念。 记得高纬离开邺城的时候,看模样,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怎么会失败呢。 刘辛拿着信,缓缓走回了隆基堂。她喜欢宇文达,而萧念是高长恭心爱的人,如果杀了萧念,就是杀了宇文达的嫂子,这辈子是不是没机会跟他在一起了。如果不杀萧念,她就是违抗皇命,等到高纬一回来,该杀的人早晚都是要杀的,她不但保不住萧念,连自己也会搭进去。 自从认识了宇文达,她刘辛就不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变得瞻前顾后、婆婆妈妈。哪像以前,接到皇命,最多不过两日,定会将皇上想要的人头送来。现在呢,左右为难,怎么做都不能两全。 天色阴沉,无星无月,四处黑如染墨。大殿里燃着一盏灯,萧念在灯下忙碌着。在高纬离开之后,她没一点空闲,难得今天没事可做,可以静下心收拾收拾。阿秦想要帮忙,被萧念打发回去睡觉了。 刘辛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殿中,站在萧念身旁,无精打采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一侧头,萧念看到是刘辛,冲她笑了下,“宇文达怎么样,应该没事了吧?” 刘辛低着头回答,“回娘娘,他好多了,不过仍是酒不离口。” 她向来都是冷冰冰的,语气差也不是头一回,萧念没有察觉出异样,接着问,“有没有四殿下的消息?” “四殿下从周国回来了,说要先回齐州办事,和宇文达、老道士一起离开了。送他们走了以后,奴婢便回皇宫来了。” 都没事,萧念就放心了。抱起一叠衣服,萧念往衣柜方向走去,路过刘辛面前的时候,看到她手里攥着一张纸条,再看她的表情,似乎跟往日的不太一样,清冷中带着一丝愁云。宇文达没事,她有什么好发愁的,真是奇怪。 萧念将衣服放好,回来看见刘辛仍是刚才的模样,让人看着不舒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见她不说话,萧念从她手里夺过纸条,摊开一看,是齐军战败的信。萧念认得出来,那是高纬的字迹。记得数月前,高纬曾经说,如果御驾亲征回不来,就一定会让人在他死之前将萧念杀了。但前几天,在揽蕙堂的时候,李询亲口说过,这场仗高纬不会败。难道短短数日,外面天翻地覆? “是不是阿纬让你杀我?”萧念问。 刘辛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奴婢下不了手。” 略一思索,萧念明白了刘辛的顾虑,笑着将她扶起,“你跟阿纬的时间不短了,应该了解他的性格。如果他好好的,就不会放我跟四殿下在一起;如果兵败,他自己活不了,也一定会让我生殉。反正不论怎样,我都没法跟四殿下在一起。你知道跟爱人分别的滋味,生不如死,如果你肯动手,倒可以提前结束我的痛苦。至于宇文达,你不用担心,他行事不拘小节,不会在意这件事。” 越是怕刘辛内疚,她心里越不是滋味。萧念为她想得那么多,她要是真的做了,估计后半生都将会后悔。她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儿,既然高纬兵败,待处理的各种事务,必定纷繁复杂、千头万绪,偷偷放了萧念,说不定不会有事。 刘辛骤然抬起头,向萧念说,“娘娘,你走吧,去齐州找四殿下,皇上这边让奴婢来应付。” 萧念苦笑一声,“他回齐州,路过邺城,都没有告诉我一声,他可能不想要我了。” “他是有急事要处理,抽不出时间过来。” 既然高纬兵败,萧念早晚都是要死的,何必难为刘辛呢,不如来个自我了断。萧念说,“行了,别安慰我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按照阿纬的意思做。当年赐给四殿下的毒酒,你知道怎么配吗,给我准备一杯。那天我想尝尝什么味道,四殿下怎么都不舍得,真是个小气鬼。这次我全部喝光,一滴都不给他留。” 刘辛走到门外,向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回来拉住了萧念的手,拖着她来到殿门口,“外面战乱频频,人都不安定,何况是鸽子,半路被人射杀的可能性很大。娘娘,趁着皇上没回来,也没有收到其他消息,您赶紧离开皇宫,走得远远的,奴婢就当没有收到过皇上的信。” 她违抗圣旨,下场一定很惨,要是用一命换一命,日后萧念再想起此事,心中定会觉得亏欠,如果这样,不如不换。 萧念收住步子,轻轻推开刘辛,笑道,“我都打算死了,你不准我死,什么意思啊,好像我的命归你管似的。赶紧去拿酒,你不给,我就得另外想办法。万一其他方法的死相太难看,让我觉得没有资格做艳尸,到时候,我一定到梦里去骂你。” 刘辛心里难受极了,但她除了按照萧念和高纬的话做,没有别的选择。 将找来的毒酒放在桌上,刘辛一个人来到到大殿门口,坐在台阶上发呆。她为什么要懂得情为何物,像过去那样冷血嗜杀,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牵绊,更不会难以抉择。 烛光下,杯中的液体泛起轻波,没过多久,就静了下来。萧念趴在桌上,两眼盯着水面,胡思乱想着。 在后宫里待了这么些年,没被嫔妃斗死,让皇帝赐死了,死得冤枉啊。吃亏就一回,以后坚决要吸取教训。等过了奈何桥,她得赶紧投胎,下辈子绝对不能跟这个昏君遇上。 要不要留封信给高长恭,约个暗号什么的,下辈子来找他。萧念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写了,估计信先被高纬看到的可能性比较大,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阿秦那个傻丫头怎么办呢,也不知道她看上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以后会不会欺负她。转念一想,她都快死了,操那份儿闲心干啥。 高纬已经没有威胁,李询一定会去齐州游说高长恭,所有能救萧念的人都不在邺城。 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等什么。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就近躺到了软榻上,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再过半个时辰就行了。 唔,难怪高长恭当时流冷汗,真是有点疼呢。 起风了,飘雨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在荷叶上,发出嘭嘭作响的声音,像极了萧念初次入宫时,与高纬合奏的那一曲琴鼓合鸣。细细算来,这些年里,高纬做过的事,有好有坏,甚至有些非明君所为。不得不承认,他很多时候是霸道了些,但感觉得出来,对萧念的确是用了真心的。 屋子里的声音渐小,细弱的烛光将刘辛的影子拉长,直到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将手中攥皱了的信拿出来,借着微弱的光,再次打开来看,每个字血一样触目惊心。 茫茫夜色中,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少顷,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男子破夜而出。他手里握着一束桃花,身上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血腥之气,行至殿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解下腰间的宝剑递给刘辛,快步往大殿里走去。 高纬四处寻找着萧念的身影,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阿念,我回来了,快些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卧房里的蜡烛亮着,一定在那里。高纬狂奔过去,推门一看,萧念正躺在软榻上,似乎刚刚睡着。他来到软榻边,将那束桃花放在她面前,笑着说,“这个季节,本以为芳菲尽去,没想到北边的桃花未谢,我专程为你采来一束。我给刘辛发了捷报之后,安排大军慢慢回朝,一个人骑快马回来。你看,花开得正好,美不美?” 听到他的声音,萧念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满怀的桃花,微微翘起嘴角,朱唇微启,“美。” 一线黑血从唇上滑落下来,滴落在粉色的花瓣上,让高纬原本的兴奋之情在片刻间烟消云散。在外打仗的日子里,他除了处理军情,唯一用来打发时间的事,就是想回宫与萧念相见会是如何开心,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样的结果。 手一松,花束散到地上,房间里满是纷飞的粉色。他眉宇间燃起了怒火,吩咐宫女去传太医之后,说道,“阿念,是谁给你服下毒药,告诉我,我将她碎尸万段!” “是我自己,阿纬,你不要迁怒他人。”萧念一张口,更多的血流了出来,将衣襟染黑一片。 她不肯说出名字,那高纬自己查。他向殿外大吼一声,“刘辛,给朕滚进来!” 刘辛以为高纬语气不善,是因为兵败的缘故,没敢耽搁,提着他的剑进门跪下,“臣在。” “朕让你来宫里,甚至给你御赐金牌,是为了保护皇后,你看你做了些什么!” 刘辛愣住了,不是他让赐死萧念的吗,怎么看上去似乎不知情。她思索了片刻,将手中的密信拿出来,双手捧至高纬面前,“有皇上的旨意,臣不敢不从。” 接过纸条,匆匆看了一遍,高纬除了愤怒,更添了几分狂暴,竟然有人私自篡改他的密信,真是胆大包天,这样的人绝不能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 罪魁祸首 接到皇上的旨意,太医立即进宫,为萧念诊脉。不多时,得出结论,皇后跟当年兰陵王所中之毒一模一样,都是鸩毒。目前太医局里,暂时没有人能医。 情急之下,高纬将刘辛拖至软榻前,“这是你下的毒,你应该有解药。” 要是毒药有解,刘辛前面下毒,后面有人解毒,就跟通知对方以后小心刺客似的。她干脆别做杀手了,直接改行下战贴多好。 刘辛叩头,回禀,“回皇上,臣杀人用的毒,都没有配解药。” 高纬看着床榻上的萧念,和跪在地上的太医和刘辛,急得团团转,“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念,如果她没了,朕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该怎么办,朕该怎么办啊!” 太医见高纬焦急,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皇上,臣可以暂时用银针封住娘娘的血脉,减缓毒气扩散,能多撑个三五天。” 高纬急道,“快!马上去用针!” 他怕影响太医施救,带着刘辛出了卧房,坐在了大殿中。他吩咐宫女,“现在去通知后宫所有宫女,放下手里的事,全部到隆基堂门口,等朕问话。” 数名宫女一起出动,不多时,殿外站了满满一大片人。高纬走出去,在所有人面前问,有没有人知道,是谁假造密信。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见别人没有说话,自己也闭紧了嘴巴。 既然没有人回答,那高纬一个一个地问。他从刘辛手中拔出宝剑,来到第一个人面前,将剑锋横在宫女的颈间,“告诉朕,谁动了密信?” 宫女吓得跪在地上,连说不知道。 高纬手上一施力,那个宫女倒在了血泊中。他如法炮制,问第二个宫女。那个宫女同样回答不知道,紧跟着也倒了下去。很快,地上躺了十几个人。 到了平儿,高纬猩红着双眼,冷冷地问,“你知不知道?” “奴婢知道,不不不,奴婢不知道。”平儿说起话来前后颠倒,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线索。 高纬目光一凌,追问,“到底知不知道,快些说,朕没什么耐性。” 平儿两股战战,眼神慌乱,磕磕巴巴地回答,“奴婢偷听到皇上和刘辛的谈话,将那些话传给了高昭仪和她的宫女阿灿,到底是谁动了密信,奴婢真的不知道。” 竟然是高寒,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连皇帝的密信都敢伪造。高纬一掌将平儿推开,径直去了朝阳居。 房门突然被踹开,打头进来的是高纬,手中拖着带血的剑,身后跟着刘辛,再后面是一些胆大的宫女,站在远处看着。 对于高纬的突然到访,高寒惊诧不已。忙整了一下衣服,出来接驾。 高纬开口便说,“朕不在皇宫里的这段时间里,高昭仪忙得很呢。” 暂时没明白高纬的意思,高寒不敢随意接话,跟往常一样回答,“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分内之事,即使忙,也忙得欢喜。” 这么回答,是怕气不死高纬吧。他揪住高寒的衣领,拖到自己面前,目光径直注视着她,说出来的话冷得吓人,“密信是你换的。” 为什么是肯定的语气,高寒暗自心慌,是不是平儿和阿灿出卖她了。如果是的话,再隐瞒只能让高纬更加生气,反而不美。她想了一下,壮着胆子回答,“皇上,臣妾是换了信不假,但是” “闭嘴。”高纬想听的是她前半句话,后面有什么理由和苦衷,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将剑横在了高寒颈间,一点一点贴近她的喉管。剑锋上沾染的血迹,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将气氛渲染到极致,格外让人胆战心惊。 缓慢的动作,将高寒心中的恐惧无限延长,她向后不断挪动,仓皇道,“臣妾是高句丽公主,皇上不能杀臣妾!” 不过是个小小的高句丽,人口和土地抵不过大齐的一个州,充其量算是根稻草,居然拿出来当靠山,实在是天真。高纬懒得跟她多说话,手中的宝剑又逼近了几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萧念的声音,“阿纬,住手!”她面色憔悴,血色皆无,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一个宫女搀扶着她,蹒跚着走了过来,“阿纬,你以前答应过我,不会随便杀人的。” 什么时候了,自己都顾不过来,还管别人的死活。高纬正在气头上,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减。 如果让高长恭知道,殿外的宫女都是因为萧念而死,想必一定会不高兴。萧念推开宫女,趔趄了一下,扑在了高纬肩上,“为了我一个人,害后宫那么多人惨死,我于心何安。阿纬,不要再杀人了,于事无补。” “要不是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莫说是一刀之刑,就算是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高纬的视线扫过高寒的身上,将她惊出了一头冷汗。 萧念将手放在高纬握剑的手上,按住他的动作,“难道你不希望我过得开心吗,一下死这么多人,我怎么能过得好。” 高纬望向萧念的目光柔和了些,剑逐渐从高寒颈间移开,长叹一声,“阿念,我听你的,不杀她便是。” 他松开高寒的衣领,拦腰抱起萧念,出了朝阳居。站在殿外,他命人找来一把铜锁,将朝阳居的大门锁住。随后让刘辛将钥匙抛向空中,他扬起手中的宝剑,轻轻一挥,钥匙碎成数段落在地上。 “在朕有生之年,任何人不得打开此锁,如有违拗,罪同谋反。”高纬说罢,抱着萧念往隆基堂而去。 “臣妾知错了,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将臣妾关起来,皇上!皇上!”高寒从门上的格子里探出手去,不断地舞动着,想唤住高纬。但高纬充耳不闻,从众宫女面前走过,身影越来越模糊。 宫女们见事情解决,纷纷散了。 刘辛望了一眼朝阳居,说不出悲喜。等她回头再去看高纬的时候,发现已经走远,连忙握着剑鞘追了过去。 后宫争斗,真的是女人间的斗争吗?错!在此之上有一个人,不但可以随意更改游戏规则,甚至主宰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包括生命。不管结局谁胜谁败,最后的赢家都是皇帝。 回到隆基堂的时候,殿外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除了空气中尚有些异味,再无其他痕迹。 阿秦被吵起来以后,再也睡不着,焦急地等在卧房门口,见刘辛来了,向她盘问事情的经过。 房间里,萧念重新躺到软榻上,高纬守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萧念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身上仍穿着战场上的那套盔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想必一夜无眠。 萧念见他憔悴多了,忍不住说,“阿纬,你赶了一天的路,昨夜又熬了一宿,去睡会儿吧,这么撑着,身体受不了。” 高纬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惫,“如果我没给刘辛下那道圣旨,你就不会有事。阿念,你原谅我,不要离开我。” “你要是不愿意回便殿,就在我身边眯一会儿,反正不是头一次占我便宜,宫里更没有人敢说什么。”萧念向软榻内侧移动了一下,腾出一块地方给他。 现在,高纬哪里有心思占她便宜,只盼着能够出现奇迹,让萧念马上好起来。 萧念向他笑着,“那你去换换衣服,盔甲很沉,又带着那么多血迹,煞气太重。我在这里等你,在你回来之前,我保证不会不离开。” 闻闻身上的味道,的确是浓了些,高纬放下萧念的手,再三说,“等我半盏茶时间,最多半盏茶,我很快就来陪你,千万别睡。” 等到萧念点头答应,高纬才起身离开。解下盔甲,换上龙袍,他匆忙地赶了回来。 到卧房门口,阿秦和跪地行礼,听得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高纬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是一块小木牌,用紫檀木制成,上面刻了秦爱两字。他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高长恭。 既然高长恭服下同样的毒没死,就说明有人能医,那萧念应该有救了。 高纬俯身捡起木牌,端详了一下之后,问刘辛,“你知不知道四哥现在何处?” “回皇上,四殿下在齐州。”他的意思难道是刘辛蓦地抬起头来,想起高长恭曾经说过的话,“皇上,臣记得,四殿下说,如果遇到难事,可以带着这块木牌去齐州找他,不管情况变得多糟糕,他都有办法。” 高纬将木牌攥在手里,下旨道,“准备最好的马车,越快越好,朕要带皇后去齐州。” 今天凌晨,大队兵马刚从边境回来,没有犒赏三军,就这样走了,恐怕会引起众多不满。更何况,此去齐州,不能带太多人,防治止扰民。沿途多有山路,万一有流寇山匪,伤了皇帝,可不是闹着玩的。 “臣请皇上三思。”刘辛禀道。 高纬言辞凌厉,语气不容置疑,“再三思下去,救皇后的最后一线生机都没了。朕意已决,不必多言。邺城内事务暂交司马王当万署理,其余待朕回宫后再做定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 抵达齐州 下定决心后,高纬立即带着萧念启程,赶赴齐州。为了不惹人注意,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了一袭简单的黑衣,挑了几名武功高强的亲信便上路了。 沿途风景如画,可惜马车内坐着的两人无心欣赏,一个不时陷入昏迷,一个连续数时辰不曾合眼,疲惫不堪。 萧念从沉睡中醒来,轻轻碰了下高纬的手臂,“能解毒的道长,他不喜欢我,是不会救我的。阿纬,我们回宫吧,不过一死而已,我不怕。” 高纬蹙眉道,“我怕!我怕你离开我,怕此生都见不到你。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我的心都在颤抖。至于那个道长,你不用担心,他会救你的,我用一切办法让他救你。” 老道士是高纬的二皇伯高洋,他长子高殷的皇位,就是被高演、和高纬的父亲高湛一起夺走的,甚至高殷也是死于他们二人之手。夺皇位、杀子之仇,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如今高纬去找他帮忙,无异于缘木求鱼,想想就知道不会答应。 但这些说起来太费时间,萧念没多少力气,话到嘴边又了咽下去。既然高纬非要碰这个钉子,就碰吧,至少高长恭在齐州,就算救不了命,还可以最后看一眼心上人。 萧念望向窗外,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走在路上,手里拿着半个发霉的窝头,身旁有七八个人在抢夺。一次战争,至少消耗国库半年的收益;几仗下来,赋税增加,劳民伤财。 她回过头,郑重其事地对高纬说,“阿纬,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做个好皇帝。” “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答应的,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算我现在不死,总有一天会老,会让你觉得厌烦,我希望那时候,你仍是个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高纬深吸口气,许诺道,“我答应你。所有曾经承诺过你的,我都会做到。不伤害四哥,不随便杀人,做一个明君。” 该交代的都交代的差不多了,萧念感觉到一阵困意侵来,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反正生死有命,现在先睡会儿再说。 正做着美梦,忽然听到有人猛晃她的肩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喊着萧念的名字。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中是高纬焦急的脸庞。她眉间微微皱起,表情十分无奈,“我没死啊,你别一惊一乍行不行?先试一下,没有呼吸了再喊不迟。” 高纬噗嗤一声笑了,点着她的鼻子,言语间尽是宠溺,“不吵你了,好好睡吧,等到了齐州,我再喊你。” 萧念笑着拉过高纬的衣袖,遮在脸上,挡住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 连续颠簸了数个时辰,马车从齐州城门穿过,派人下车打听了一下守将的所在之地后,他们直奔城中去了。路两旁有无数摊点,衣食玩乐无一不全,来往的人们面带笑意,俨然没有被齐周边境的战火所影响。 到了一处军营门外,赶车的马夫停下了,撩开门帘,禀报已经到了目的地。高纬轻声唤醒萧念,扶着她了下车。昨夜的雨,到现在一直在下,随从在后面打了伞跟着。 守在外面的两个士兵没见过高纬,将刀一横,拦在他们面前,“齐州军营重地,闲人不得擅闯。” 高纬微服出巡,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稍微一顿后向他说,“速速禀报四哥,就说纬儿到访,有急事相告。” 两个士兵将他打量了一番,一个陌生男子,衣着光鲜,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靠在他肩上,身后有几名看着挺厉害的随从,找守将会是什么事呢。此时齐、周、突厥三国十分混乱,来人身份不明,会不会是奸细之类。 他当即自作主张,不予通禀,“没有暗号,不能放行。” “我有信物。”高纬让随从将他怀里的东西取出,交给士兵查验。 士兵拿到木牌,反复看过之后,连忙赔礼道歉,“小的眼拙,不知是秦守将的故友,冒犯之处请多多见谅。秦守将就在帐中,请随我来。” 萧念疑惑了,“我们不认识秦守将,我们是来找四殿下的。” “军营里没有四殿下,只有秦爱秦守将、他的弟弟、和一名道长。” 秦爱,与木牌上的名字一致,难道是阿秦的亲人。萧念琢磨着,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主帐的帐门开了,宇文达一身白衣,颈后别着扇子,一手打伞,一手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让高长恭和老道士继续商议正事,自己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看高纬和萧念的模样,来意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宇文达喝着壶里的酒,隔着守门的士兵,随意问了一句,“你们不在邺城好好待着,来齐州的军营门外搂搂抱抱,这是什么意思?” 高纬心情不好,没兴致跟他插科打诨,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在这里,那四哥应该也在这里。宇文达,快些让我见四哥,有天大的事。” 宇文达瞥了一眼萧念,浑不在意,“天大的事,难道是说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是你的女人,是生是死,跟我哥有什么关系,赶紧离开,不要让我动手。” 萧念的头垂了下去,倚在高纬胸前,有气无力道,“阿纬,四殿下不想见我们,我们不要纠缠了。” 命手下送上宝剑,高纬将其紧紧握在掌中,横在自己和萧念身前,大有誓死一搏的势头。他向宇文达说,“就算你武艺高强又怎样,至多能挡得住一时。我告诉你,今天,我见定了四哥,见不到他,绝不离开。” 在后宫里生活安逸的昏君,跑出来跟人斗武,有几分胜算可想而知。宇文达即便喝得醉醺醺的,随便几个招式,都足够高纬招架。 “想见我哥,先过我这一关再说。”宇文达飞起一脚,踢向高纬面门。 高纬见状,挥剑去挡,宇文达将攻势一收,换了个角度,以脚尖轻挑。听得当啷一声,漆黑的宝剑掉落在地,发出呜呜的剑鸣声。 再看高纬的脸色,极为惊骇,一阵阵酸麻自手臂传来,连曾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宇文达功夫果然厉害,且不说高纬,即便加上身后的随从,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几个随从想要上前帮忙,被高纬举手制止,“我是来找他们救人的,不是为了打架,你们都退下,事情让我自己解决。” “皇上,但是” “退下!” 随从将手中的伞放进高纬手里,纷纷退回马车旁边。 宇文达唇角勾起,邪笑道,“看你的确有几分诚心,那就给你指条路,你若肯让我打上三掌,我就带哥出来见你。” “阿纬,你的内力差,受不住他三掌的。”萧念靠在他肩上,不住地摇头。 不答应就算了,还没时间招待他们呢。宇文达提着酒壶转身,准备回营帐去。 高纬将手中的雨伞往萧念头上偏了偏,用一个微笑安慰她,“放心,我是天子,有神灵庇佑,不会那么容易出事。”他随后朝着醉醺醺的身影说,“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眼前闪了一下,一个白影出现在他面前,接着瞬间消失。宇文达仍旧背着身,颈后的扇子、手中的酒壶和雨伞,都纹丝未动。一阵剧痛从高纬胸前弥散开来,让他的脸色为之大变,这个宇文达的功夫果然不容小觑。 “第一掌,三成功力。接下来是第二掌,七成功力。”宇文达说完,一掌如风般袭来,击中了高纬的胸口。 高纬倒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两瓣唇间泛起了一丝鲜红。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再张口时,牙齿已被染成了红色。 萧念环住高纬的颈,手忙脚乱地替他检查伤势,焦急不已,“四殿下能不能救我都是未知,我不能让你再受伤。阿纬,我们走。” “剩下最后一掌,就此走掉,放过这次机会,天下再无人能为你解毒。”一阵大风吹来,将高纬手中的雨伞刮走,他怀里抱着萧念,无法走过去拾起来,两人都不得不淋在雨中。高纬道,“宇文达,来吧,试试十成功力。” 十成功力,莫说是一个高纬,十个二十个高纬都挡不住。宇文达站在原地没动,半晌儿后,侧头一笑,“第三掌,我是不会打的。这样,既不会让我毁约,又可以阻止你跟四哥见面,两全其美。” 高纬恼羞成怒,“你竟然耍无赖!” “世上谁人不知,我宇文达奸诈狡猾,你一厢情愿地相信我,被骗了能怨谁。”宇文达往主帐方向走去,脚步平稳,丝毫没打算停留。 这时候,马车旁边的随从将伞捡了起来,快步来到高纬身边,替他遮挡风雨。 高纬心中愤恨,今天他非要见到高长恭不可,不相信宇文达挡得住他的人,还能挡得住他的声音。他扬声喊道,“四哥,我知道你在帐内,阿念现在情况危急,整个齐国之内,唯有你能救她。要是不见我们,他日定会后悔终生。” 起初有人跟宇文达抢娘,现在有人跟他抢哥,命真是苦。他站在帐门口,冷冷地说,“再敢乱吼,小心我将你们两个一起杀掉,一了百了。” 营帐的门突然开了,高长恭走了出来,边向外打量,边问,“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 守在门外的士兵行礼,纷纷说,秦将军好。 宇文达立即将雨伞移动了下位置,挡住他的视线,恢复了往日懒散不羁的模样,“哥,能有谁,街头混混罢了。不必管他们,一会儿自己就会走的。” 听到高长恭出来了,高纬怎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即加大了几分音量,“四哥,是我,纬儿。” 他的话清清楚楚落入高长恭的耳朵里,纬儿,这个称呼少说要十多年没有听过了。高长恭绕开宇文达,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在雨中站着的两人,竟然是高纬和萧念! 为何他们会出现在此地,难道真如高长恭当时所说的那样,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 因为兄弟 看到萧念脸色苍白,高长恭心中猜出几分,没有打伞,便冲进了雨中。 从他出现开始,萧念的目光就再无法移动,牢牢地注视着熟悉的身影,距离她越来越近,直到站在面前。萧念嘴角不自觉绽出一抹笑意,伸出手臂,想要触摸一下他。而高长恭也抬起手,缓缓碰到了她的指尖。细滑的雨丝从他们手指的缝隙中穿过,将久别的相思交织成网。 皇后竟然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即便这人是他的四哥也不行。高纬骤然出手,握住了萧念的手臂,将她牢牢箍在怀中,“阿念,我带你来,是为了解毒。” 几乎是同时,高长恭被宇文达拖住,后退了几步。宇文达说,“哥,这对男女害你够惨,就算不报仇,也不要管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高长恭没理会宇文达,径自问道,“皇上,阿念中了什么毒?” “鸩毒。”高纬回答。 简单的两个字,瞬间点燃了高长恭心中的怒火,往日的温文尔雅片刻间消失不见,他指着高纬厉声说,“我将生命中最珍爱的阿念交给你,是觉得你比我更有能力让她过得好,结果,你做了些什么啊!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二十余年,高纬从未见过高长恭这般暴怒,用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心怀歉意,“虽然我是皇帝,但同样会有办不到的事。” “办不到?是你不在乎她!你如果在乎她,娶那么多女人干什么?什么和亲,什么联盟,不过是你用来原谅自己放纵的借口罢了。你看看我这齐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我可曾为此娶过一个女人?”雨水将高长恭的头发和衣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身形越发显得单薄。宇文达将手中的雨伞往他那边挪了一下,总算不必被冷水浇了。高长恭继续道,“二十余年来,我事事让你,以你为先、宁愿自己受伤牺牲,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你当真以为是我惧怕你的身份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在意的是我们之间的亲情,因为你喊我一声四哥,我们是兄弟,兄弟啊!” 高纬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何曾被人这样斥责过,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最不会骂人的四哥。他心中不服,却不得发作,为了萧念,硬生生将怒意压了下去,“四哥,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阿念身上的毒,尽快解了的好。” “把阿念留下,我自然会想办法,让她尽快好起来。你带着手下走吧,以后别再碰我的阿念。”高长恭想将萧念接到身边,不想,被高纬硬生生挡开。 高纬不但不放手,反倒将萧念抱得更紧,“如果我得不到,她是生是死,对我来说有何区别。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将她给你。” 高长恭难得强硬一次,向高纬下了最后通牒,“你不将阿念还给我,我就不救她。” “连四哥都不肯相救,那看来,她是没活路了。既然如此,我干脆送她离开,免得毒药让她痛苦不堪。”高纬突然出招,急锁萧念的咽喉。 他竟然下得去手,要杀掉自己心爱之人。高长恭震惊了片刻,迅速出手,抓住了高纬的手臂。 被冰冷的雨水淋了一会儿,又被高纬触怒,高长恭刚刚痊愈的旧疾重新返了上来,咳得昏天黑地,“我让你最后一次,若是敢让阿念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我跟你的兄弟之情一刀两断,这次我说到做到,不会再心软。你带着阿念,跟我进营帐吧。” 眼前这个堂弟,将他的命脉抓得牢牢的,总会想尽一切办法逼迫他,做出违心的决定。 身后的随从不放心,想要一起跟进去,被高纬留了下来。如果高长恭要对他不利,刚才在气头上就动手了,何必绕个大弯子,骗到营帐里再动手。更何况,高长恭从来不耍心机。 高纬抱起萧念,冒雨跟在他身后,进了营帐之中。 一进门,发现有个长者正在打算盘,令人意外的是,李询也在此处。不过,李询见到高纬之后,便站到一旁,光看着不说话,等看明白了原委再说。 走近了之后,高长恭向长者恭敬地说,“二皇叔,我想让你帮忙救个人。” “头疼脑热五十文一个,刀伤箭伤一两一个,疑难杂症二十两一个。这是人的价格,狗的翻倍。”高洋头也不抬地说着,手里的算盘一直没停下。 齐州起兵之后,高洋自己选了个能摸到银子的差使,管账。自从他做了这事,十万多人的军营,一文钱都没差过。 宇文达不解,问他,为什么狗比人贵。结果,高洋回答,“有给狗看病的大夫不去找,来找看人的大夫,我不黑他黑谁。” 高长恭吐字缓慢,轻声说,“是人,我想救的,是阿念。” 他的话一说出口,高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算盘收进抽屉,神色极为恼怒,“不救!死了正好,省得祸国殃民。”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纬,自知道老道士是高洋开始,就深感惊讶。虽然隐隐从先帝和太后口中得知,高洋似乎还活着,但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仍是不敢置信。一代开国皇帝,近乎神一样的存在,此刻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破布麻衣,跟街头的混混没什么两样。 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救人要紧,姑且先认了这个亲戚。高纬说,“二皇伯,阿念是我的皇后,也是您的侄媳妇,您不能见死不救。” 他不开口,高洋还不会生气;他一说话,高洋立即气不打一处来,“多年前,我留下诏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想要皇位尽管拿走,万万留我儿高殷一条性命。你爹和高演是怎么做的?他们赶尽杀绝!要我救人的时候来认亲了,当初杀人的时候,他们可曾记得我是你二皇伯!” 上一辈种下的因,下一辈结出的果,老天就是这么公平。 “那是你跟我父皇和六皇伯的恩怨,我从未参与,不要怪罪到我头上。就算怪罪,阿念跟这些事无关,难道你就忍心见她在你面前枉死?” 高洋冷哼一声,嗤之以鼻,“要我救她,好啊,把你的命抵给我,让我儿在九泉之下安息。” 一命换一命,两人仍是不能在一起,高纬不傻,绝不可能答应,“我死,然后让阿念跟别的男人相亲相爱,我没那么伟大。” 真是够自私的,这样的人活该得不到萧念的芳心。高洋恼怒之下,拂袖要走,被高长恭扯住了衣角,他低声说,“二皇叔,我知道让你救人,的确很为难,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那里不是剩下半颗长生丹吗,给阿念吧。” “你疯了!那半颗药丸是你的命!你在用自己的命,换一个被世人唾骂的妖女活着,孰轻孰重,你到底能不能分辨!” “我没有疯,我想得很清楚了。如果我能替她,不管刀山火海,我都会毫不犹豫;如果不能,我也不会意气用事,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二皇叔,阿念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求你,救救她。”高长恭撩起膝盖前的长衫前襟,当着房内众人的面跪了下来。 高洋一愣,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将眉头拧成了疙瘩。 见他似乎有些动摇,高纬立即上前,膝盖一弯,跪在了高长恭身旁,“二皇伯,阿念对我来说,比江山更重,求你救她一次。” 除了天地父母以外,再不曾屈膝的高纬,如今甘愿一跪,这一刻,他真的放下了皇帝的身份,即便不能像他的四哥一样,可以为了萧念付出所有,至少,他开始转变了。 高洋别过头去,不看他们。要是不愿意做的事,跪跪就能成,世上的纲常规矩岂非全乱了套。两个侄子太气人了,有这么逼人的吗。 宇文达正喝着酒,扭头一看,地上跪了俩人。是要都跪下吗,那他是不是也要跪?他走过来,屈下一条腿,刚要跟着陪跪,忽然回过味儿来,萧念跟他没关系,他求的哪门子情。他立马站起身来,重新坐回去喝酒了。 “说不救,就不救,给我多少银子,都不能改变我的主意。”高洋朝着宇文达瞥了一眼,向他道,“混小子,别喝了,跟我走。” 老道士是打算干啥,闲着没事数钱?宇文达没有这个爱好,跟他在一块儿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坚决不去。 他的主意很快就变了,因为看到高洋去了另外一顶帐篷,李询也提出告辞。这样,面前就剩下他自己坐着,另外两人跪着。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如坐针毡,一刻都待不下去。他果断起身,追着高洋去了。 掀开那顶帐篷的门,宇文达看到,正面摆着一个丹炉,底下燃着火。旁边的架子上挂了许多葫芦,都塞着口,不知道装的是什么。高洋忙着将丹炉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打开一看,是一粒粒黄澄澄的小药丸。 “老家伙,你在炼长生不老丹呢?”宇文达将酒壶往边上一放,毫不客气地问。 高洋瞪了他一眼,将那些小药丸拿到他面前,一板一眼地说,“秦始皇都没炼成长生不老丹,你觉得我比他厉害?看清楚了,这是豆子。” 弄个丹炉烤豆,也就是他能想得出来,足以与杀鸡用牛刀相媲美。 宇文达抓过一把,往嘴里塞着,边嚼边道,“味道不错,要是来点儿花生米就更好了,正合适下酒。” “你少喝点酒吧,免得酒多误事。你扇子呢,拿出来给我。” 他要扇子做什么用,见他一脑门子汗,估计是扇凉用的。宇文达从颈后抽出扇子,递给高洋。高洋接过来,打开就奔丹炉去了,呼呼地往炉膛里扇风,冒出的黑烟几乎将他的身影吞没。 一直被宇文达当成宝贝的扇子,竟然这么糟蹋,他怎么能下得去手。宇文达立即抢回扇子,将上面的烟灰拂去,小心攥在手里。做完这一切后,他随口问,“你刚才说,你炼不成长生丹,看来,你师父没把本事都教给你啊。” “不只是我,师父也炼不成。”感觉到宇文达诧异的目光,高洋解释说,“长生丹,传说中有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之功效,真要有这东西,世上还会死人吗?要是有,我早就先救我儿子了。” 这老家伙又骗人,并且编了个弥天大谎,骗得两个侄子傻乎乎地跪在那里。 “那萧念岂不是没救了,我去叫他俩起来,省得白跪了,到时候心中不忿,满天下追杀你。”宇文达起身要出去,被高洋喊了回来。 高洋将一把蒲扇递给他,让他帮忙给丹炉扇风,“谁说没救了,只要没死透,我就有办法。别耽误时间,赶紧过来帮忙,万一来不及救你嫂子,小心你哥跟你没完。至于那俩家伙,让他们跪去。老老实实跪一阵儿,静静心,省得他俩为了萧念脸红脖子粗的。” “既然救人了,你干嘛跟他们吵起来。” “就冲他们那态度,我稍微惩罚一下怎么了。” 高洋是个道士,出家人怎会看不破红尘,非要执着于数年前的仇怨呢。刚刚在房间里对高纬说的,要他以命换命的话,不过是想让他明白得到不易,以后好好珍惜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 开炉取丹 等他们都出去之后,帐篷里安静下来,唯有高纬和高长恭跪在那里,以及陷入昏迷多时的萧念。 多年的君臣有别,让两人从开始到现在都沉默着,找不到话说。 帐外的雨声越来越响,惊醒了半昏迷半沉睡的萧念。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身处营帐中。现在是洛阳之战,还是平阳之战,她半天没有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看她睁开了眼睛,高长恭轻声唤她的名字,眉目间尽是疼惜。 萧念盯着三人之间的距离,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们为什么要跪我?” 这个笑话真冷,高长恭和高纬俱是一呆,各自站起身来。见一旁的床榻上空着,高纬将萧念放到了上面,坐在一旁守着。高长恭不想跟高纬起冲突,没有走过去,仅仅是远远地望着。 终于想起是在什么地方了,萧念偏过头,向高长恭伸出了手,“四殿下,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高纬马上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身侧,从他的眼神里,明显感觉到他对高长恭的敌意。萧念和高长恭就像是两块磁石,不用接触都会相互吸引,要是碰到了,岂不是更难分开。高纬说,“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办。” 萧念忽闪了一下眼睛,“有没有吃的东西。” 这是在齐州军营,不是高纬的地盘,她的事儿真办不了。他不好意思直说,硬着头皮道,“稍等一下,我去想办法。” 转过头的时候,看到高长恭已经向帐外走去,估计是准备膳食。 他后脚刚出去,帐门再次被掀起,高洋进来了。他是来翻账本的,看看军营里现在有什么药材,结果,他看到原本跪着的两个侄子,一个不见人影,一个早就坐下了。他们是在求人救命啊,心未免太不诚了。 高纬意识到了这点,马上起身,准备继续跪,被高洋挥手拦住,“别装了,不想跪就别跪,省得你我都不自在。不就是救毛丫头吗,二皇伯答应你了,一个时辰之后,我给你丹药。拿到以后,赶紧带着她离开,不要在齐州惹我心烦。” 萧念向他道谢,高纬却不肯相信高洋的话,“刚刚你要我的命才肯救人,现在怎么会这么好,一定有诈。” “爱信不信。”高洋被他气得懵了一下,掉头回自己帐篷,连查药材的事都忘了。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个侄子,比高长恭更气人,活该他孤家寡人。 过了一会儿,高长恭派人将吃的送进帐篷,问萧念要不要个侍女照顾的时候,照旧被高纬挡在外面。高纬说,“阿念有我,不需要别人。” 从高纬身侧与墙壁的缝隙里,看到高长恭黯然离去。萧念收回目光,向高纬道,“阿纬,我不想吃。要吃的来,我是怕你俩饿。” 高纬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哄着,“我也不饿,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宫一起用膳。” 萧念轻轻点了下头,眼睛不自觉地重新转向帐门方向。 帐外仍下着雨,高长恭放眼一望,除了高洋的帐篷,似乎无处可去。稍顿了片刻,提步走了过去。 高洋正在将一堆草药碾成末,手中的石臼发出刺耳的钝音。高长恭进门,问需不需要帮忙。高洋瞥了他一眼,笑呵呵道,“一看表情就知道,准是被赶出来了吧。谁叫你闲着没事让老婆的,这东西能让吗,你说这不是给自己找气生。” “二皇叔不必挖苦我,我知道不该这样做。但除了阿念,我还有兄弟,我不能连兄弟之情都不顾。” “你顾兄弟之情,高纬顾吗?他要顾,就不会做出无数伤害你们兄弟之情的事来。” “皇上本性不坏,不过有些任性罢了。”高长恭不想继续往下谈,马上扯了个别的话题,“二皇叔需不需要帮忙,我现在没事,可以替你打打下手。” 他现在的表情,看着就浑身不得劲儿,让他在旁边晃悠,高洋不得憋屈死。高洋让他回主帐,处理一下那里的军务,免得有战事的时候措手不及。就这样,高长恭又被赶出来了,一想到主帐里高纬的反应,他觉得不能去。前思后想之后,他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打着伞,站在雨中看景。 许是骗子混蛋是一家,高洋最近越看宇文达越顺眼,为他不是自己侄子而感到深深的遗憾。 高洋看着蹲在地上给丹炉扇风的身影,满意地夸赞,“混小子,以后你跟着长恭一起,喊我二皇叔得了,要是表现好,我就告诉你一些未来天下格局的变化。” “免了吧。宇文邕和高长恭都是我哥,连排行都一样是老四,你让我向着哪边?天下爱怎么变,就怎么变,关我什么事。”宇文达扇风扇累了,站起身按了按腰,就近拖了个板凳过来坐下,“你不如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开炉,相对来说,我对这事更关心一些。” 炉膛里燃着熊熊的火焰,将宇文达身上的白衣映上了一片红霞,加上偶尔飘出来的白烟,远远看去,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故作深沉地思索一番,高洋长叹口气,“少说得十天半月吧。” 一听这话,宇文达将蒲扇就地一扔,抬屁股就走。老家伙太坑人了,扇这么长时间,耽误他喝多少酒。 高洋感叹完,扭头一看,人快要到帐门口了,连忙追着喊,“哎,两刻钟就行,这回是真的,没骗你。” 宇文达半信半疑地回来,重新拾起了蒲扇,两刻钟倒是可以忍受。高洋在旁边教他,扇风有讲究,一定要先左三圈,再右三圈,然后再扭脖子扭屁股。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法,要不是为了救嫂子,他肯定不听老家伙瞎指挥。 好不容易坚持扭到结束,高洋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开炉了。 宇文达站在一旁,等着看解鸩毒的丹药是什么样的,听得一声巨响,炸出了满屋子的爆米花。他不敢相信,抓了一把放在眼前仔细看着,真的是爆米花,如假包换。这东西要能解毒,要大夫做什么。 高洋从宇文达头上取下几颗爆米花,尝了一下,甜甜的,挺好吃。 宇文达脸黑了,“你就打算用这东西救你侄媳妇?” 指了一下旁边桌上的药丸,高洋笑呵呵地说,“我没说丹炉里放的是解毒药,你瞧,药早就配好了。” “让我费半天劲,扇出一炉爆米花,这我忍了,重点是,你没事让我扭什么脖子屁股,难道照你说的做,米粒就能变成珍珠吗。”宇文达眼角一斜,一手将扇子攥紧,往高洋面前挪了一步。 “我看你腰不舒服,目的是为了让你活动下。”高洋感觉到不好,边说边向后退,拾起桌上的药丸,狂奔出帐篷,向着外面大喊,“长恭,快过来拿毛丫头的药丸!你弟弟要杀人了!” 在雨中站了许久的高长恭,听到高洋的声音,往那边望去,看到高洋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钻进伞底下,躲在他身后说什么都不出来。 就在这时,宇文达追到了面前,“哥,你闪开。让我把这个老家伙杀了,省得以后捅娄子。” 高长恭一拱手,“如果二皇叔得罪你了,我替他向你道歉,都是一家人,互相包涵一下。” “你知道他干什么事了?当初非要弄个丹炉炼药,自从弄来,一会儿烤豆子,一会儿爆米花的,就没见出来一粒丹药。” 雨伞后面,冒出高洋的脑袋,他将药丸往两人面前晃了晃,辩解说,“多做点吃的,负责伙食的还能跟着轻松点呢,只要没耽误正事就行,你管我丹炉做什么用!” “到此为止,都别追究了,我们先去救阿念。”说罢,高长恭带头往主帐方向去了。 见宇文达一直在盯着,高洋紧随高长恭身后,掀开帐门钻了进去。宇文达没有跟进来,里面全是高家人,他不想来凑热闹。 帐内,先前送来的吃食一点没动,原模原样摆在桌上。萧念和高纬各怀心事,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高洋重新给萧念把了下脉,拿出半颗药丸,放到枕边,交代道,“现在服下,药性与毒性相抵,会有几天昏迷。等醒来之后,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小问题。” “小问题,是什么问题,会不会危及性命?”高长恭急问。 “都说小问题了,你急什么。”高洋想了想,回答说,“可能失明、可能失聪、也有可能失语,不定哪一样。反正,身体哪方面薄弱,哪里就有可能出问题。不过不用担心,休养一段时间,等毒和药一起排出体外,就彻底痊愈了。”他接着对高纬说,“你被宇文达打的两掌,没有伤及心脉。” 未等他说完,高纬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二皇伯救阿念,我记在心上了。至于我的伤,宫里有的是太医,等回去再说。” 药是高长恭陪着送来的,依照和萧念的关系,绝不可能害她。高纬将药丸放入萧念口中,让她咽下去。 萧念抬眼望向高长恭,目光里满是感激和伤悲。如果不吃,高长恭一定会想别的办法让她吃下去,但是,这是他的命啊。两次长生丹,这份情意已大于天,怎么道谢都太过轻薄。 “阿念的毒已解,朝中尚有诸多杂事,恕我们夫妇不能在此久留。四哥、二皇伯,有话改日再叙。”高纬不等他们回答,抱起萧念往营外的马车处走去。 高洋撇了撇嘴,这个过河拆桥的货,刚给他治了皇后,就抬屁股走人了,没良心的。 萧念抬起头,望着高纬,请求道,“阿纬,我可不可以跟四殿下说几句话?” “不能。有什么话、有什么要求,都告诉我。” “那我不说就是,我们回去吧。”萧念侧过头,视线从高纬的肩头越过,落在了高长恭的身上,此时,她唯有用眼神跟他道别。 高长恭向她笑了一下,薄唇动了动,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不远处守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呼吸。相信他与萧念多年的心意相通,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萧念点头回应着,一抹幸福的笑意,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感觉到自己比以前成熟了,没有那么多的不甘心,也不会傻傻的非怎样不可。这不是认命、妥协,而是一种坦然。 从背后看到高长恭和萧念眉来眼去,高洋忍不住感叹,怎么俩侄子都这么执着,有一个肯放手的,事儿哪能变成现在这模样。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转过头去一看,宇文达正往这边走来,脸上的笑怪怪的。高洋后背一阵发凉,拔腿往外面跑去,“长恭,救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 从新开始 回去的时候,路上不用赶时间,高纬让人放慢了速度,尽量保持马车的平稳。至于萧念,如高洋所说,在服药后就睡了。高纬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回到邺城皇宫。 将萧念送回隆基堂后,高纬将刘辛和阿秦传至殿前,没有废话,他开门见山道,“皇后的毒已经解了,二皇伯说,她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失明、失聪、失语之类的问题。但是,朕觉得,皇后会失忆。” 刘辛和阿秦眼中都是茫然,不过显然刘辛相对聪明得多,很快明白了高纬的意思。他是要刘辛想办法,借这个机会,让萧念不失忆也要失忆。刘辛为难地说,“回皇上,臣这里倒是有两张方子有这个效果,不过,臣没有本事单独保留某些记忆,其中可能包括忘记皇上。” “朕的主要目的,是要她忘记四哥,即使同时把朕忘了也不要紧,就当从新开始认识,没有四哥,她会爱上朕的。”高纬极为自信,他要将高长恭从萧念生命中彻底抹除,然后占据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刘辛犹豫了一会儿,禀道,“臣的两张方子,是毒,不是药。其中一张,只服一次就会失忆,但会伤及脑髓,永生不可恢复,以后整个人都会痴傻起来。第二张,需要每天按时服下,存在的问题是,一旦断药,她就会想起过去的事。” “不能两全其美?” “不能。” 虽然非常想让萧念忘记,但高纬狠不下心将她变得痴傻,如果非要二择其一,第二种看上去稍微好些。只要不断药,就不会有事。到时候,萧念整颗心都装了他,连说梦话都会喊他的名字,再不会被高长恭的影子打扰他们的二人生活。 高纬立即为萧念做了决定,“朕选第二种,皇后粗通医术,不要让她看到药方。刘辛负责煎药,阿秦负责看着她喝下去,如果漏服一次,朕唯你们是问。”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不许有任何的置疑。 阿秦蓦地抬起头来,望向高纬的眼睛里有一丝焦虑。他下旨了,萧念被蒙在鼓里,被迫忘记深爱之人,这对她太不公平。但是皇上的话,阿秦不敢违抗,除了遵从,没有其他选择。如果有天萧念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埋怨她呢。萧念是她的主,高纬是天下之主,要怎么做才能同时对得起他们两个人。 在此之后,高纬下了第二道圣旨,将皇宫里西苑的空地腾出来,除了一间茅屋以外,移走其他多余的建筑,并派人守着,没有他的令牌,不许任何人出入。他要在这里,造一个只有他和萧念两人的世外桃源。 不过几天时间,西苑修建好,高纬为萧念和自己换上了布衣,将她抱进茅屋的卧房里。他不要皇帝的身份,仅以一个百姓的形象出现,跟她在一起,柴米油盐酱醋茶,就这样简单的生活。 萧念醒来的时候,脑海里面一片空白,仅剩下残缺不全的记忆。 听阿秦禀报,得知萧念醒来了,高纬扔下手里的奏折,更衣后跟着阿秦来了西苑。进了卧房,看到萧念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惴惴不安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害怕地抓紧被子,躲进角落里,不敢动,更不敢大声言语。 萧念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但记得阿秦,她慌张地问道,“阿秦,我们现在哪里?” 按照高纬的命令,阿秦回答说,“夫人,这是你的家。” “我的家,好像不是这样的。我的家应该是,我,我似乎记不清了。”萧念抱着头,痛苦地回忆着,“我是谁,我家在哪儿,我的头为什么这样疼。” 见她难受,高纬心疼地上前去抱她,刚走近,就被她警惕地躲开了。高纬止住步子,跟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等她安静下来后,才说,“你受了伤,所以会头痛,这里是我们的家,你叫”高纬想了一下,不想告诉她实话,替她取了一个仅属于他的名字,“你叫桃花。” 萧念喃喃地将那个名字念了几遍,感觉一点都不熟悉,她忽的又问,“你说我们的家,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是你的丈夫。” “我不记得你,我什么时候成亲了。”萧念继续向后退着,怎奈已经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你受伤后,忘掉了以前的许多事,让我一点一点告诉你。”高纬耐心地编着谎话,“几年前,你嫁到了这里,成为我的妻子。我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以种地为生,虽然家境不富裕,但我们很恩爱。” 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她想不起丝毫关于他的事。她脑袋里有一个清晰的画面,十六岁那年,站在桃花树下说出了一句话,她说,她喜欢的是金戈铁马的英雄。为何会嫁给一个农夫,到底他说的是假话,还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对了,可以问问阿秦。不知道为何,心里莫名地相信她。萧念仰起头,望向阿秦,“阿秦,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阿秦点了点头,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早已酸楚起来。萧念真的忘记了,除了阿秦,什么都不记得。 高纬冲她笑,笑得很好看,“桃花,不用怀疑,你的确是我的妻子,不信可以看看胸口,那里刻着我的名字。” 见桌上放着一面铜镜,萧念眼睛盯着高纬,担心他会过来伤害自己,身体缓缓往桌旁移过去。等手指碰到铜镜,拿在手里后,立即退回床上,见高纬坐在原处没动,这才略微放心了些。她让阿秦过来帮忙撑着被子,挡住高纬的视线,然后轻轻解开了衣襟。虽然过了多年,胸口的纬字疤痕依旧十分清晰。 或许,眼前的男子说的没错,他真的是自己的丈夫,要不然,为何了解得这样清楚,甚至连阿秦都没有否定。 萧念慌乱地系上衣带,脸上浮出两片红霞,“我实在记不得了,你可不可以多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不着急,只要按时服药,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我是谁。”高纬说话的声音,比水更温柔。 放下被子,萧念将高纬打量了许久,觉得他似乎不会伤害自己,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子,生了一双有神的丹凤眼,鼻梁高而挺,脸部轮廓线条十分刚毅,周身散发着一股阳刚之气。凭良心说,长得挺英俊的。 初次跟他相见,就这样在心里对人家评头论足,好像不太合适。萧念的脸颊再次滚烫起来,忙将头偏开,装作看窗外的风景。 高纬关切地问,“说了半天话,你累不累?如果累了,我去厅堂,将卧房腾出来给你休息。” “我刚睡醒,不累,你可以不用走。”萧念转念一想,万一对方是借她休息的理由离开房间,自己这么说,岂非是要将他留在这里。且不说拿不准他跟自己的关系如何,即使真是夫妻,也不该说出这般轻浮的话。她慌乱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是要赶你走,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在他面前,会像少女般慌乱,会羞涩地脸红,这是高纬数年来不曾见过的。他为何以前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如果提早这样做了,高长恭怎么会在萧念心里扎根,萧念怎么会将他排斥在心门之外。 此刻,高纬很想走过去,感受一下她脸颊的温度,不过,想法从脑海里一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好不容易能有个重新来一回的机会,他要在萧念面前做个不一样的自己,让她像爱高长恭一样爱得死去活来,等那时候,就算断了药,也没有人能威胁他在萧念心中的地位。 “你是我的妻子,跟我说话不用这样小心。”高纬顿了一下,又道,“我再陪你一会儿,等跟我相处的时间一长,我们就会像以前一样亲密。” 随后,高纬拿出了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婚书,放在了萧念面前。她拿过来看了一下,上面盖着官府的印信,不可能有假。照这么说,他们两人真的是夫妻。 萧念小心地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叫你纬?” 高纬回答,“阿纬,以前你一直这样叫我。” “阿纬,桃花,是夫妻。”萧念反复念了几遍,唇角微微翘了起来,“阿纬,这次我记住了,应该不会再忘。” 阿念属于高长恭,桃花才是属于高纬的。 高纬面带微笑,感觉到幸福这样近,仿佛触手可及。 “夫人,阿秦出去一下,你跟老爷多说说话,兴许能想起些什么来。”阿秦觉得憋闷,没法陪高纬将这场戏演下去,寻了个借口,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四周用竹片架起栅栏,门口处搭了个凉棚,旁边放了许多农具,看上去像是普通的农家一样。再往远处看,除了繁茂的青草树木土丘,看不到其他。这是高纬为萧念建造的一座城,会圆他多年来的梦想,并将她所有的真情实感隔离在城池之外。 如果有一天,高长恭知道萧念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会不会伤心难过,肯不肯放开手呢。 他们之间,没了相同的记忆,爱情能不能继续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 我家很穷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凌晨起床后,高纬借口下地干活,离开西苑,去封影的揽蕙堂更衣,换好龙袍后,回到朝堂上做天子,去御书房处理政事,等到忙完了,让司膳司准备两道小菜,带回去跟萧念一起用。萧念问起的时候,他说是从路上的酒馆里买的。 这样过了没多久,萧念不让高纬这么做了,“酒馆的饭菜太贵,阿纬,我们不是有钱人家,不能这样浪费。以后,我们自己做饭吧。” “你会做饭?”高纬自小饭来张口,是不会做的,难道萧念会?她从前可是个大家小姐,即使赶不上高纬的奴仆多,想必也不会太少,要是连做饭这类的活儿都要小姐亲自动手,要丫鬟奴婢做啥。 萧念一拍胸脯,底气十足地说,“我是你的妻子,要是连这点家务事都不会,你为什么要娶我回家,难道当大小姐供着吗。” 看她的样子,像是会做,不如试试看。高纬当即点头答应,“行啊,今天中午,就由你来做饭,不要让我失望。” “小意思,你就等着瞧好了。” 回答得这么干脆,应该是会的,高纬放心地去上朝了,等着中午回来尝尝萧念的手艺。 他的身影走远之后,萧念开始感觉到心里没底儿。她真的不会做饭,刚刚吹牛皮,是不想让高纬觉得自己的妻子除了吃以外,找不出其他特长。现在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他辛苦半天,回家喝凉水吧。问问阿秦,说不定她会呢。 阿秦支支吾吾了一番,嘿嘿笑道,“夫人,阿秦会煎药,这个做饭就不是太懂了。” 不要紧,煎药和做饭的原理应该是相通的,她又不是打算开馆子,煮熟了能吃就行。阿秦将方法告诉萧念,先按照方子将药材放进砂锅,注水后,盖上锅盖,接下来烧火,具体煎多长时间,按照大夫说明即可。 怎么听完以后,萧念觉得更不会了呢。看来,听别人说是不行的,得自己慢慢琢磨。 将只会煎药的阿秦,赶去给自己煎药之后,萧念将房子翻了个底朝天,家里除了一袋米和几个鸡蛋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这两样能做什么呢,蛋炒饭?印象中,几样材料似乎是混合的,萧念马上动手,将大米、鸡蛋和油盐掺和在一起,用大木勺搅拌了一下。随后,将木勺顺手挂在了锅耳朵上。 烧火应该不难,古人至少在一万年前就会取火了,萧念再失忆,也不能将一万年前的记忆给失了。找出火石火镰之后,噼里啪啦地鼓捣了半天,总算是点着火了。 填过几把柴,啪嗒一下,有一样东西掉进了火里。抬头一看,锅耳朵上的大木勺不见了。 萧念手忙脚乱将木勺扒出来之后,看到勺柄已经化为灰烬,她隐隐感觉到四个大字从天而降,依次砸在她的脑袋上:我家很穷! 要是被高纬知道木勺毁了,不会骂人吧;看他那么大个头,会不会有打老婆的爱好。 “阿秦!我有话要问你!”萧念将半截木勺藏在身后,跑进了阿秦煎药的地方。 阿秦听到萧念找她,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情,出来问她什么事。 萧念跟她打听,“你知不知道阿纬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对夫人很好的人。”阿秦想不出怎么回答,又昧不下良心夸他,这么说,算是比较实事求是了。 “家里人犯了错,他会怎么做?” 阿秦继续说实话,“有时候训斥,有时候杖责,他自己懒得管的时候,会交给司正不对,是禀报府衙处理。” 萧念目瞪口呆,他果然打老婆!她身上那些鞭伤之类的疤痕,估计是他留下的!当年一定是瞎了眼才嫁给他,并且一嫁嫁了好几年。看他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好像很好相处的样子,原来都是表象。连家里人犯个错,都要闹到府衙,一想就知道这人气量有多小。要是惹到了他,肯定得把自己当陀螺抽。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木勺的事儿。 “阿秦,你继续煎药,我接着回去做饭。”萧念一脸假笑,倒退着出了凉棚。 她得赶紧将木勺藏起来,藏在哪里好呢,床底下肯定不行,说不准哪天穿鞋子,就被拖出来了。左右打量了一番,萧念的目光落在了院中的一个角落里,那儿有个小水缸,搬起来,挖个坑埋进去,覆好土,重新将水缸压在上面,就不信它能自己冒出来。 将这件事办妥之后,萧念洗了洗手,回屋子换下蹭脏了的衣服。 这时候,正好高纬回来。院子里生着火,阿秦在棚子里煎药,唯独不见萧念的踪影。他狐疑地进了屋子,卧房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是衣物褪下时与皮肤摩擦的轻响。丈夫不在家,丫鬟被支开,妻子自己躲在屋里脱衣服玩,这概率有多大?萧念背着他乱搞,太气人了!他为什么要给她起名桃花,老天真让她桃花乱撞了。现在高纬就冲进去,抓他们个现行! 毫无疑问,破门而入,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壮声势。 萧念听到动静,立即将剩余的几根衣带系完,转过身,心虚地站在一旁。 窗子开着,该不是人已经从那里跑了。高纬快步过去,探出身子向外张望。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回到萧念面前,一脸怒意地问,“桃花,告诉我,你刚才在做什么?” 看上去很生气,极有可能会动手。萧念缓缓向后退着,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在穿衣服。” “我是说,穿衣服之前!”高纬的语气凌厉起来。 他那眼神,给人感觉似乎已经猜到些什么,要不要主动坦白呢。但他那么凶,看着让人好害怕。萧念慌乱道,“你是不是知道了?我错了,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你不要打我。” 要不是犯了天大的错,她为什么要害怕被打,甚至承认得这么痛快。高纬气得脑袋懵了一下,忍不住想杀人,他黑着脸问,“把他藏在哪儿了,告诉我,我就不打你。” 连东西藏起来都知道了,萧念还隐瞒什么啊,都说了吧。她指着院子,小声说,“它在水缸底下。” 院子里的水缸底下藏人,看来是有密道,估计那里就是入口,难怪高纬没有觉察。高纬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来到水缸前面,一脚将水缸踢飞,片刻后落下来,啪的一声碎成数片。看到下面没有预想的洞口,他眉头一紧,就近找了一把铁锹挖了起来。 萧念闻声走出房间,看到地上碎裂的水缸,心疼不已,“被我毁掉一个木勺,又被你踢碎一个水缸,这要多少钱呢。我们家这么穷,得多少日子才能再买个新的。” 说话间,高纬面前已经出现那个烧焦的木勺了,再往下挖的时候,土地坚实,不像是动过的样子。难道说,他又误会了。高纬放下手里的铁锹,走过来问,“桃花,今儿个,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担心我会打你?” “就是木勺啊,你不是看到了吗。”萧念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紧了高纬的动作,准备一旦有情况,好随时开跑,只要不被打死,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 高纬想再确定一下,“就没犯其他的错儿?” “真没有了。” 高纬突然大笑起来,他的阿念不是水性杨花的人,怎么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一直在捉奸,从未成功过。以后不能疑神疑鬼了,现在两人关系没有到亲密无间的程度,这样闹,会产生嫌隙,日子一久,难以挽回。 他这一笑,让萧念心里更不踏实了,他不但有打人的毛病,精神状态还不太好。不过是一个勺一个缸,就被刺激成这样。 等笑够了,高纬向萧念说,“桃花,你过来。” 萧念拼命摇头。是想让她过去挨揍吧,坚决不能去。 不过来就在这儿说,都是一样的。高纬正色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觉得我会打你,我不妨直言不讳地把话讲明白,除了背叛我以外,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 眼神似乎很真诚,萧念仍是不甚放心。他是不是打算先说几句好听的,将她骗过去,然后痛打一顿。她站在原地不肯动,眼睛不停在两人之间打转。 知道她在担心,高纬不故意吓她了,转头看了一下炉灶,问萧念,中午做的什么饭。 一说到饭,萧念得意起来,乐颠颠地跑过去掀开了锅盖,“你猜!” 正等着对方夸她几句贤淑呢,就看到高纬的反应跟预想的不太一样。萧念僵硬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到了锅里。 阿秦说过,将药材放进去以后,要注水,萧念明显没有参考她所说的步骤,一点水没有加。锅里的鸡蛋清早已被炙干,米粒全部被烤成了黑色,从锅底腾起一缕缕青烟。 高纬保持震惊的表情,足足有一盏茶时间,才缓缓合上嘴巴,吐出了一句话,“我猜不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 又添新疑 萧念没有想到自己会将饭做成这样,深深觉得,即使木勺的事能逃,这次也够呛。她丈夫是会打老婆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萧念扔下锅盖,迅速逃开几丈远。 看着那锅饭,高纬笑了半天,才动手倒掉。萧念一时情急,冲过去拦住他,“不能倒!咱们家很穷,倒了多可惜,我们将就吃一下。” 真会过日子,米粒黑了,都要留着,也不怕吃坏肚子。高纬和颜悦色,向她说,“咱家没有穷到这个地步,别瞎担心了。” 憋了半天,萧念才不好意思道,“我不会做饭,倒了再做,肯定会跟现在一模一样,不要再浪费粮食了。” “换我来试试。”高纬将锅清理干净,准备亲自动手。 当然,高纬做饭的技术跟萧念比起来,估计不分伯仲。但他十分有自知之明,没有挑战高难度类型,选了大米稀饭作为最终奋斗目标。加了米和水之后,盖好锅盖,他接着萧念的炉灶,向里面添柴。 时值初夏,天气渐渐开始变热,高纬守着火,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珠。萧念在身上摸了半天,从袖子里抽出一块丝帕,别别扭扭地给他拭去。虽然他们是夫妻,但在萧念的记忆里,两人从第一次见面算起,不过相处了数天,主动凑上去给人家擦汗,是不是有点过于亲密。 感觉到她的拘谨,高纬主动要求自己来,从她手中接过丝帕后,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无意中一转头,发觉萧念正在看着自己,目光直直地盯着出神。他打趣道,“我长得有这么好看吗,要看这么久。” 萧念将头低下,不好意思继续看了,“你是我的丈夫,我却把你忘了,你一定很难过。这次,我想好好记住你的模样,就算有天再失去记忆,也能知道你是谁。” 他处心积虑要让她忘记,而她为了无法记得而内疚,他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永远都没机会得到萧念的心。 “我会让你把我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忘。”高纬轻轻碰了一下萧念的手,感觉到她微微一颤,接着坦然回握着他。 有盖有官府印信的婚书,萧念是他的妻子,就算丝毫记不得对方,也要接受他。她考虑过,如果不是生了很严重病,自己怎么会失忆,想来高纬一定四处求医问药,操碎了心,才让她恢复到现在的状态。若是生疏地拒绝,对他来说太残忍。 高纬试探着问,“桃花,我能不能抱抱你?” 萧念点点头,倚在他的肩头。 高纬用手臂圈住她的纤腰,两人贴得更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扫在颈间,痒痒的。仅仅用了几天时间,他们俩的感情就发展得如此之快。如果没有高长恭,萧念会接受他,此刻就是最好的证明。 凉棚里,阿秦煎好了药,用托盘端着过来,跨过门槛,正看到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她停在了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很快,高纬就感觉到身后有人,他让阿秦将药送过来,伺候萧念服下。他起身看了一下锅,盖子一开,一股热浪将他推开老远,等热气散尽了,重新走过去,里面已经沸腾许久,应该可以喝了。 新的难题出现,没有勺子,没法舀出来。 “可以用汤匙。”阿秦提出了解决办法,看来她不是很傻。 三个人将一大锅稀饭分着喝了,肚子撑得溜圆,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过了一会儿,萧念想到了一个问题,侧过头去,问高纬说,“阿纬,咱们三个都不通厨房事,以前怎么解决的吃饭问题,不会顿顿稀饭吧?” “这个啊,应该是我每天从酒馆带饭回家,不需要自己做。”自从第一个谎话说出来,高纬就在不停地圆谎,尽量想一个漏洞小的答案,回复萧念的疑问。 为什么他用应该这个词儿,不应该的时候呢。萧念感叹道,“难怪我们家这么穷,吃穷的。” 高纬现在好后悔告诉萧念这句话,自从说出口,就被她放在心上,不定什么时候提出来溜一遍,弄得他半天想不出怎么应对。算起来,整个齐国,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有钱了。他说,“我的钱足够养活一家人,你不要再提这茬儿。” “不提怎么行,我们要节俭度日,以后突然来个旱涝灾,也不用担心没有吃的。”萧念考虑得非常远,连这都想到了。 勤俭持家,高纬果然选了个好妻子,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他的茅屋就能换成砖房了。 两人正躺在床上休息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房门被阿秦推开,刘辛走了进来。她换了平民的衣物,背着药箱,除了没有两撇胡子以外,浑然是个江湖郎中的模样。 进了门,看到萧念和阿秦因为吃撑而凸起的小腹,她呆了一下,难道有身孕了。才搬来西苑没多久,主仆俩人肚子鼓得成双成对,怀孩子的速度未免快了点。转头望了一眼旁边的高纬,肚子一般模样,甚至比萧念更明显。按理说,男人没有这项功能,不会是水肿吧。 想到这里,刘辛没管什么规矩礼节,上前握起高纬的手腕给他把脉,接着,依次给萧念和阿秦把过。她的脸色变得十分复杂,一个小宫女贪嘴吃多了也就罢了,皇帝皇后跟着管不住嘴,让别人说什么好。 高纬坐起身,问刘辛,萧念现在的情况如何。 刘辛回道,“老爷不必担心,夫人的身体很好,正在恢复中,按照上次的药方,继续服用即可。” 看来萧念的记忆封存得很好,短时间内,不会出来影响高纬和她的关系。高纬嗯了一声,让阿秦送刘辛离开。 天天看阿秦和高纬,萧念闷都要闷死了,难得见到一个生人,怎么能放过。她骨碌一下爬起来,跑过去拉住刘辛的手,“刘大夫为我诊病,我怎么能失礼,我去送她好了。” 若是走远了,万一走出西苑怎么办,高纬不放心,让阿秦跟着一道同去,送几步就赶快回来。 走出院子,萧念感觉到天地宽了,连路边的野花野草都那么可爱。她采下一朵,放在鼻前嗅了一下,香气扑鼻。其实,除了嫁了个会打老婆的男人以外,人生也不是太灰暗。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千古名言,被萧念抛到了脑后。最后的结果是,等她抬起头来,发现要送的人早就没影了,就剩下她和阿秦待在繁茂的草丛旁。这个大夫,要走怎么不打个招呼,显得萧念好没礼貌,虽然本来就是。 阿秦蹲下来,在萧念耳边提醒,“夫人,我们回家吧,老爷该等急了。” 也对,自从醒来,就没有出过门,外面一切都是陌生的,有什么危险都不知道。加上附近这么荒凉,连个人影都没有,万一出现什么野兽,立马去往西天极乐世界。现在,萧念暂时没有在红尘中逍遥够,就此皈依我佛,实在不情愿。 她将手里的野花别在了头上,自我感觉很美了之后,起身拉着阿秦一起打道回府。 房门再次开了,萧念兴高采烈地出现在高纬面前,他看了一眼,极为缓慢地说出了一个词儿:傻妞。 萧念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两手不断撕扯着头上的野花,扔到地上后狠狠踩了几脚。见她不开心,高纬拾起脚边的一朵,来到她身边,替她别在鬓边,眼中是宠溺般的柔情蜜意。 他将萧念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慌乱地用手挡住了半截容貌,闪着眼睛问,“好看吗?” 高纬又说了一个词儿:媒婆。 他好心替自己簪花,原来是嫌她不够丑。萧念将鬓角的花取下来,用最快的速度扯下花瓣,扬了出去。没有野花,看他怎么祸害自己。 见她不开心,高纬转到她面前,笑着说,“我认识一个人,她就是经常跟我刚才那样气人。比如,把丈夫好好一件衣服给撕了,没事套丈夫的梦话,有时候,甚至跟别的男人暧昧难明。” 萧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为故事里的丈夫忿忿不平,“怎么会有这样的妻子,太过分了,我要是她丈夫,肯定会将她拖过来痛打一顿。” 要是萧念知道,刚才说的就是过去的她,估计她就不会这么评论了。 “你也觉得这人很可恶,很欠打,对不对?”高纬好开心。 萧念点着头,恨恨地说,“对啊,痛打完之后,再用一纸休书,赶她回家!” 想留萧念都留不住,高纬才不会傻到赶她走呢。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一本正经地问,“桃花,你以后会不会背叛我?” 干嘛用这么认真的眼神盯着她,浑身都不自在了。萧念大力地摇着头,“桃花是你的妻子,当然不会背叛你,尤其是,我们家住得这么偏僻,除了你以外,连个男人都没有,我就是想背叛你,也没机会啊。” 听了她的话,高纬刚要乐,马上察觉出不对劲儿的地方来了。她说没机会,意思是有机会就背叛? 萧念没有留意高纬的反应,抬起头四处环顾了一番,茅屋以外,高山土丘、野草荒林,极目之处没有半点人烟。 失忆不是变傻,就算记不得过去的事,基本的思考能力仍在。萧念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疑惑地问高纬,“阿纬,为什么附近没有邻居呢?难道我们家偏僻到这种地步了。” 当时,高纬想着过两人世界,根本没有考虑邻居的问题,就匆匆忙忙搬进来了,没想到,竟让萧念看出了问题。他忙说,“当然有邻居,不过距离远了些,你看不到罢了。今儿个,咱们先回去,等明天我从地里干活回来,再带你去拜访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 你在吃醋 将萧念哄回房间之后,高纬琢磨了半天,准备挑一个最好的邻居人选。高寒被锁在朝阳居,出不来门;锦素公主脾气大,不好相处;封影小产不久,需要好一些的条件,这里不适合;其他位分低的嫔妃,不知道跟萧念关系如何,不敢让她们过来。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仍是封影。为了萧念,暂时让她受一点苦,大不了以后让她再怀一个皇子,或者为父兄升官进爵,好好补偿便是。 打定主意之后,高纬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封影,让人在西苑起了一间茅屋,当夜封影和梨儿便迁了进去。 第二天吃过午饭,高纬带着萧念往茅屋西面而去。走了两三里路,绕开几株紫竹,是一座茅屋,大小看上去跟萧念所住的差不多。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剪刀,正在为几盆花草修枝。她听到有人过来,抬头一看,眉间散开一抹欣喜,连忙将剪刀放在一旁,走过来跟萧念打招呼,“好久不见高相公和夫人来封影这边,以为你们把我忘了呢。外面阳光毒得很,咱们赶紧进屋里说话。” 封影推开房间的门,将高纬和萧念迎了进去。 屋里陈设简单,除了竹桌竹椅竹床以外,就是墙上挂着的水墨画了,山水旁边题了几行诗,看上去古朴雅致,似乎是个文人之家。 进了厅堂,萧念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呆呆地站在高纬身后,跟着他的动作,有样学样。高纬跟封影客套几句,就坐了下来,萧念也跟着坐在一旁。 梨儿上了茶,为在座诸人倒满杯子,主动退到封影身后侍奉。 丫鬟真乖巧,看得萧念直羡慕,要是她的阿秦也能这般规矩,以后来个客人什么的,多给主子长脸。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什么乖巧丫鬟跟了萧念,不出三月,指定得变成阿秦那模样。 看萧念在出神,封影轻声提醒她,“桃花,你怎么不用茶,如果不喜欢,我那里有些酸梅汤,可以给夫人盛一些,有解暑止渴的功效。” 萧念忙端起来喝了几口,“不用麻烦,我跟阿纬一样就可以。这位夫人,我想问下,以前我们俩关系怎样?” 封影故意愣了一下,接着笑问,“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让你觉得不痛快。” 高纬替萧念回答,“夫人多虑了,是拙荆前几日大病初愈,忘了过去的事儿,所以,难免说话会有些奇怪。” “都怪我最近太忙,没顾得上去看桃花,竟然连她生病都不知道。”封影满脸惭愧之色,随后试探地问,“桃花,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什么都记不起来吗?” 最后一个问题,是高纬授意她问的,是想看看,萧念到底能记得多少,如果没有忘干净,就让刘辛调整药方用量,好让萧念将在邺城里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萧念努力回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实话,一点印象都没有。” 既然全部忘记,高纬就放心了。在此之前,他将谎话编好了,就等这个时候让封影讲给萧念听。 “没关系,我慢慢告诉你。”封影的声音婉转动听,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听上去十分舒服,“去年,我嫁过来的时候,你和高相公就在这里了。我的丈夫是个书生,成亲没多久,就进京去赶考,所以家里一直是我和丫鬟梨儿两个人住。以前,你叫我影子,我叫你桃花。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的丈夫和高相公情同兄弟。我们两家挨得近,时常来往,关系非常密切。” 萧念听过后连连点头,心中的疑惑骤然解开,对她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没有邻居,原来是我忘记了。不过不要紧,从现在开始,我们仍像以前一样,做好朋友,常来常往,无话不谈。” 高纬向萧念说,“以后,在我没时间陪你的时候,如果闷得无聊,可以来这里找影子说说话,打发时间。” 这时,不知怎的起了一阵风,将旁边的一扇门吹开,从萧念的方向望去,看到床上摆了一些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衣物,除了成年女子的,似乎有几件婴儿的。是不是封影怀上孩子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小孩衣服。萧念面带喜色,“影子,你快当娘了?恭喜恭喜。” 她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封影半天摸不到头脑,狐疑地往萧念所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垂下眼帘苦笑,“曾经怀上了,不过,后来发生了些意外,孩子就没了。” 本想着道个贺,没想到一下就提起人家的伤心事来,萧念慌忙扯开话题,“一看你就是大家闺秀,你丈夫一定对你特别好。” “算是好吧,相敬如宾。”封影的神色不佳,目光黯淡了许多。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两人关系不是太融洽。失忆果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好事不记得,坏事也一样不记得,不定什么时候,就说错话,惹得对方不开心。萧念心中过意不去,扯了扯高纬的衣服,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他们赶紧回家吧,等改天再来找她。 高纬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起身告辞,想跟萧念一起离开这里。 梨儿忽然追了出来,站在门口喊萧念的名字,说准备了一件小礼物,因为最近忙,一直没来得及给她,让她跟自己到内室取。 送给萧念的礼物,会是什么东西呢。萧念用目光征求了一下高纬的意见,却看到他一脸阴沉地盯着梨儿,样子非常吓人。 刚才,梨儿一直站在封影身后默不作声,等到高纬他们要走的时候,跳出来让萧念一个人回去,想想就能猜出所为何事。准是想将实话告诉萧念,让她早些想起高长恭,不要再被高纬蒙蔽下去,以免发现真相的时候,错过太多事。要是由着她胡来,一定会闯出弥天大祸。 封影疾步来到梨儿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慌张地将她往屋里拖,“礼物没有准备好,现在不能送。高相公、桃花,你们先回去,等改天准备好了,我亲自送到你们家。” 高纬敛了神色,重新恢复微笑的表情,握紧了萧念的手,轻声说,“桃花,我们走吧。” 虽然萧念觉得十分奇怪,却不好意思多问,生怕再提起什么让封影难过的事来。于是,揣着一肚子疑问,跟着高纬离开了。 等俩人一走远,封影立即将房门关好,质问梨儿,“你刚才是要做什么,知不知道,这话一旦说出来,你我都会没命的。” “夫人跟李询的事,奴婢没有办法帮你们。皇后跟四殿下有许多机会,难道让他们也不能在一起吗?”梨儿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反倒硬气地顶嘴。 封影费心跟她说着,“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好心也要分情况,像现在这样,我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哪有能力去帮别人。” 梨儿虽然不会武功,却有几分侠气,总是想方设法打抱不平,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那也不能就这样放任皇上胡作非为,伤害别人。” 如果单凭嘴上喊几句,事情就能圆满解决的话,凭封影跟萧念的交情,怎么会看着她忘记心中所爱而无动于衷,问题是现在帮不了她。就算豁出性命将真相告诉她,又能怎样,她依然记不起过去。即使全部记起了,就能保证,高纬不会让她再次失忆吗。若是她跟高长恭是天作之合,就不会被任何事影响,哪怕记不得对方,也能重新再爱上一次。 封影想了会儿,将两人的想法折中了一下,“梨儿,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其实,我跟你一样,希望萧念能够得到一个好归宿。不如这样,我们再等一段时间,如果她没法喜欢皇上,我们就将四殿下的事告诉她。你看这样行吗?” “奴婢刚才太鲁莽,差点坏了大事。现在冷静下来,觉得夫人提出的这个办法最为妥当,就这样办吧。”梨儿不再跟封影争锋,退回房间里,收拾着床上的东西。 说了半天,总算将她说通了,封影松了口气,站在门槛上,向外望了一眼。高纬和萧念的身影已经走远,除了一丛紫竹,随着风吹而微微晃动以外,就是满目的山丘荒草。 荒草中间有一条小路,萧念和高纬并肩走在上面,各自沉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在封影那儿的时候,萧念就想问一个问题,快到家门口,终于憋不住了,“阿纬,我想知道一件事,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 这么严肃做什么,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一样,确定天没塌下来以后,高纬让萧念放心大胆地问。 萧念扭捏了半天,捂着涨红的脸问,“影子嫁到这里来没多久,就怀上孩子了,阿纬,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应该是已经成亲多年,为什么我们没有孩子,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我有过孩子,你没有过,明显不是我的问题。” 萧念的脸色阴了下来,简直要滴下雨点。 是知道不能生育,她无法接受吗?高纬连忙安慰她,“不能生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好。” 这话,哄人的效果,似乎没有想象的好,要不然,为什么她看上去还是不痛快。 萧念一步步向高纬逼近,目光快要将他穿透,半晌,她终于爆发了,“你有过孩子,孩子他娘是谁?你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瞒了我多久?我们家这么穷的原因,竟然是你将银子花在外面了!我在家省吃俭用,你却做对不起我的事!以后,我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省,临出门之前,将你全身搜一遍,看你怎么花心!” 为什么关注点会在这里,刚刚讨论的,分明是孩子啊。 她的一声声质问,将高纬逼到了路旁,身后是一株粗壮的树,退无可退,生生被她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刘辛的药,是不是有令人暴躁的功能,前几天挺安静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母老虎。 高纬抹了一把脸,试探着问,“桃花,你在吃醋?” “难道我不该吃醋吗?” “你以前从不吃醋,这次太让我意外了。” 萧念哦了声,嘿嘿一笑,“我以为做妻子都是要吃醋的,既然以前不吃醋,那我就不用学了。” 高纬呆了一会儿,将话题扯了回去,“你刚才说孩子,是不是打算给我生个孩子?” “本来是有这个想法。”萧念冲他扮了个鬼脸,然后迅速跑开。她边跑边扭过头笑着说,“不过,既然是我不能生,这事就当我没说过,算了。” 在逗他玩?高纬木然地发着愣,并将这个表情保持了许久。还欠他一个太子,萧念这是不打算还的意思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 桃花依旧 跟高纬相处的日子久了,萧念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越来越多,比如说,高纬说自己是农夫,但他手上的皮肤十分细腻,一点老茧都没有,几乎可以跟女人的手媲美。问他的时候,他马上会找个借口溜之大吉,再去跟阿秦打听,她跑得比高纬还快。等到下次再见到他们俩的时候,萧念通常就忘记这回事了。 这天又是如此,高纬和阿秦一前一后地逃走了,将萧念一个人留在家里。俩人走了没多久,天空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间茅屋盖得仓促,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时间一久,屋里跟着下雨。本打算等高纬回来再说,但坚持了一个时辰就不行了,屋里水淹得厉害,一开房门,草鞋都能漂到院子里。 家里住得这么偏僻,估计不会有人来帮忙,索性自己动手试试看。 萧念从屋后扛来一架梯子,搭在屋檐前,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修补好漏雨的屋顶,萧念留意到不远处,茅草凸了起来,露出一个鸡蛋大小黑黝黝的洞口。艰难地挪过去之后,发现这是一个巴掌大的鸟巢,里面盛了三颗鸟蛋。按理说,不管发生什么,鸟爹鸟妈总会留下一只在巢里,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发生了意外。那就带回屋里,买只母鸡回来孵一下,免得留在屋顶被其他动物吃掉。 萧念双手捧着鸟巢,小心翼翼地往梯子旁边走。屋顶有一定斜度,又被雨水打湿了,踩上去极为不稳,一不留神,脚底滑了下,一个趔趄滚落下来。早知道就不去救鸟蛋了,这下可好,连自己都搭了进去。哪个地方先着地,对未来生活的影响会小一些呢,没等她想好,地面已经近在咫尺。 没有预想到的疼痛感,甚至连雨都小了,萧念抬起眼,疑惑地四处打量了一下。她看到高长恭正抱着她,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稳稳地站在地面。一定是他出手相救了,萧念连忙道谢,“多谢公子,桃花感激不尽。” 高长恭愣住了,“阿念,你怎么跟我这么生疏?” 萧念慌乱地站直了身子,与他保持三尺开外的距离,“公子,是不是我们以前认识?” 岂止认识,简直刻骨铭心。但萧念的眼神,看上去不像是装出来的,高长恭握住她的肩,不解地问,“阿念,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别闹了,我是来告诉你,齐州的事已经差不多处理好,你的事做完了吗,做完了,我就带你走。” “桃花是有夫之妇,并不是公子口中的阿念,请您自重。”萧念匆匆别开身子,甩开高长恭,往屋里去了。 宇文达打着伞走过来,手里举着鸟巢,站到高长恭身侧,向萧念道,“喂,你爬那么高,不就是为了这三个蛋吗,怎么扔下东西就跑了。”宇文达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回应,他疑惑不解,“哥,她自称桃花,并且不认识你,不会是我们认错人了吧?” 高长恭静静地说,“就算有长得相近的人,却不可能一模一样,我基本可以确定,那是阿念。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将我忘记。” “要是萧念,早就扑过来了,不可能看到你这么镇定。她可有什么信物、记号之类的,我帮你去验证下。” “身上有疤。” “在什么地方?” “胸口。” 宇文达扶了下额,尴尬道,“这个我就不帮忙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虽然高长恭也想验证下,但是,她是萧念倒好,万一不是,被一个陌生男子扒了上衣,一辈子不就毁了。“我们先去找阿秦,找到她,就等于找到阿念。” “这些鸟蛋怎么办?” “你自己决定。”高长恭走在前面,宇文达托着鸟巢跟了上去。 萧念躲在房间里,看到外面的两个陌生男子皱着眉头说了半天话,然后一道离开了。她拍拍胸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个长相柔美的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居然动手动脚,太没修养了。旁边那个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一看眉间就有股邪气。不行,这事她得问问高纬,免得这俩人再来找麻烦。 到了中午,高纬处理完朝政回来,察觉到萧念不对劲儿,便问她怎么了,萧念据实以告,并问,“阿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做伤害我们的事?” 不用猜,高纬就知道那两个人一定是高长恭和宇文达,没想到,将萧念藏到这里,都能被他们找到。守在西苑外面的侍卫,根本是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挡是挡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哄萧念了。他柔声说,“胡乱碰你那个人,一直想逼迫你嫁给他,但我们夫妻感情很好,才没有遂他的愿。桃花,你记住,以后他说什么,你都别相信,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毫无保留的对你好。” “难怪他说要带我走,原来是个欺男霸女的坏人,以后他再来,我不会跟他多说话的。”萧念用诚恳的目光望向他,“阿纬,我是你的妻子,绝对不会背叛你。” 高纬放心多了,牵着她坐到桌旁,一起用午膳。 饭快吃完了,阿秦才搓着手,忐忑不安地回了茅屋。刚才她在御花园躲避萧念的追问时,遇到了高长恭和宇文达,他们问起萧念现在何处,她不敢实言相告,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脱身。 高纬将她拉到一旁,叮嘱了几句,才让她见萧念。 萧念关切地问阿秦,“你今天有没有遇到两个坏人,就是穿白衣服的。” 阿秦按照高纬所说的,回答道,“遇到了,不过,我远远看见之后,绕开走的。” “那就好。我们在锅里给你留了饭,赶紧趁热吃。” 这个时间,高纬应该在卧房休息。萧念趴着头,看着阿秦狼吞虎咽,闲着无聊说起了高长恭,“阿秦,那个容貌柔美的白衣男子,长得真好看,他叫什么名字啊?” 阿秦扒着饭,抽空说了一句,“按理说,我是不能直呼他名讳的,不过,就咱们俩人,偷偷说应该不要紧。他叫高肃,字长恭,还有个名字叫高孝瓘,以前是兰陵郡王,现在是齐州守将。” 兰陵王名声在外,萧念小时候就听说过,应该是不近女色,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嫁给他呢,难道高纬和阿秦是骗人的?她忍不住接着问,“四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是你们说的那样吗?” 这让阿秦怎么说呢,得罪哪个都不合适。她立即端起碗往草棚去了,边吃边道,“好像到了给夫人煎药的时间,我先去了,等会儿再说。” 刚回来,又跑了!萧念郁闷得紧,不得不收拾桌子,等着阿秦回来。 过了半个时辰,阿秦端着汤药进门,催促萧念快些服下。萧念坐在那里不动,除非阿秦回答她的问题,否则就不喝。阿秦左右为难,抓耳挠腮了一会儿,跑卧房去找高纬,由他来解决这个难题。 让阿秦先去忙之后,高纬坐到萧念身边,问她想知道什么,听完她说完自己的疑惑后,解释说,“桃花,我是你的丈夫,难道我会骗你吗。来,乖乖喝药,才能早点恢复。” 萧念将药碗推到一旁,摇头不悦道,“阿纬,我不想喝了,这么多天,一点好转都没有。那些记忆,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不行,必须要喝,不然我会生气。”高纬端起碗,送到萧念面前,目光里面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努了努嘴,萧念最终接过来,捏着鼻子喝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大夫给开的方子,按时喝肯定错不了。 高纬望着身边的人,一时失了神,轻声问,“桃花,你喜不喜欢我?” “要说不喜欢,你会不会打我?”萧念缩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眨着眼。 到底是谁告诉萧念,高纬会打老婆的,要让他知道,一定杀了泄愤。高纬黑了脸,忍着心头的怒意回答,“放心说,我肯定不会动手。” 萧念认真想了一下,这些天来,高纬对她很好,但短短数天,就让她确定喜不喜欢一个人,实在是急了点。“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我愿意嫁给你,甚至在心头刻上你的名字,以前一定是极为喜欢的。” 她的话,让高纬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当初她以身相许,是因为仇恨,恐怕那时候一点喜欢都没有。现在高长恭再次出现,且不说他那温润如玉的性子,单是一张天下无双的脸,就是个足够大的威胁。高纬将她揽到身前,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桃花,你快些喜欢上我行不行,我要耐不下性子去了。” 萧念茫然,“我们已经是夫妻,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很重要,足够让我为此付出所有。” “咱们家住在荒山野岭,没有第二个男人,除了你,我能喜欢谁呢,难不成是那两个坏人。” “尤其是他,你绝对不能喜欢。” 萧念越发不明白了,不断追问着,“为什么是他,不是他们。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要不怎会这么紧张?” “过去发生的事太多,我没法全部告诉你,如果你非要说是隐瞒,我也承认。你可以什么都忘记,但是,我是你的丈夫,这句话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高纬骤然将怀抱收紧,把她圈在怀里,几乎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仿佛在用这种方法证明,自己才是她的唯一。 萧念记忆中并未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一时间惊慌失措,本能的用双手捶打着他的胸口,竭力挣脱他的束缚。怎奈他的力气大过她许多,再努力也无法逃开他的禁锢。片刻后,她冷静了下来,夫妻间做这些,不是应当应分吗,为什么要抗拒? 想到这里,萧念松开了拳头,缓缓闭上眼睛,双颊红得像春天的桃花,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身前的人,是她的丈夫,在将来,与她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良久之后,萧念再次挣扎起来,奋力将高纬推开,坐在一旁喘个不停,“阿纬,你不需要换气,我需要,这么下去非得憋死我。” 高纬讨价还价似的说,“那你喜不喜欢我?” 萧念自甘认输,“好好好,我喜欢你就是了。” 对付她,果然是要强势一点。高纬嘿嘿地乐了一会儿,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既然你喜欢我,不如咱们再来一次。” “别!”萧念甩开他的手,四下看了一圈,迅速将桌上曾经盛过汤药的碗拿起来,往高纬面前晃了晃,“我要去刷碗。” 高纬起身,从背后揽住了她的纤腰,脸颊贴在她耳边,口中轻吐出一句话来,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桃花,你男人每天忙得那么辛苦,你就不能多陪他一会儿?” 侧头看了他一眼,萧念将手里的碗放回桌上,严词警告,“可以。但前提是,不许动手动脚。”见他眼中现出一丝心存侥幸的喜色,她连忙补充说,“动口更不行。” 那不就是悬在驴子眼前的萝卜吗,只能看,够不着,这比没有更痛苦。高纬像是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地松开萧念,坐回原处,“这辈子,我栽你手里了,打天下都没费过这么多劲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 真假夫君 高纬和萧念正在卧房里说着话,听到屋外哇的一声惊叫,似乎是阿秦发出来的。难道她有危险?想到这里,两人顾不得打情骂俏,起身疾步进了厅堂。 在阿秦面前站着一个人,是李询。他是跟着高长恭和宇文达来的,但李询的轻功比不过他们,跟到西苑就不见人了。找了半天,发现封影的茅屋,跟她打听了一下,才寻到此处。 刚才,李询进了厅堂,收起油纸伞的时候,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想通了一件事。 高长恭有周国鲜卑人血统,在上次去长安时,隐隐露了将兵权交出的想法。而高纬没有子嗣,兄弟在亡齐之时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高长恭一个堂兄。如果高纬死了,齐国的皇位必然是由高长恭来继承。这样一来,李询要萧念劝降高纬做什么,完全是一步空耗时间的废棋。 照此看来,要想成大事,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暗杀高纬。 见到来人是李询,高纬立即大动肝火,怒道,“李询,你真是阴魂不散。” 李询回过神来,笑着抖落了衣袖上的雨珠,“难得你能记得李询,在下深表荣幸。不过你俩的打扮,实在是太寒酸了,我认识萧念这么久,第一次见她穿的衣服烂到没法入眼。齐国这么多人和地,难道做不起一身好行头。” 高纬矢口否认,“你看清楚,她不是什么萧念。” 闻言,李询上前一步,仔细端详了一下,仍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他曾给萧念画过眉,光看眉毛,都能认出是与不是。 萧念不记得李询,见他盯着自己看,心中有些不安,紧张地抓住了高纬的手,“我叫桃花,是阿纬的妻子。至于那个萧念,是不是跟四殿下说的阿念是一个人?可能我们长得很像,不过,我不是她,你认错人了。” “你们俩人真有意思,合起伙来骗我,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尤其是萧念,装傻了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这不是闲着胡闹吗。”李询知道西苑里荒凉,没有侍卫和高手保护,说话做事肆无忌惮。他在房间里扫视一圈,走到桌旁,端起茶壶掂了一下,里面是空的,接着毫不客气地递给阿秦,“来客人,都不知道上茶,这样的奴婢真该拖出去打上几板子。” 阿秦哦了一声,抱着茶壶准备去泡茶,被高纬一眼瞪回去了。李询公然在众人面前说萧念是他的未婚妻,这事高纬一想起来就牙痒痒,给他上茶,怎么不给他上一桌珍馐佳肴呢。阿秦感觉要吵起来了,连忙将茶壶放回桌上,退出了厅堂。 茶是没机会喝了,李询缓步靠近高纬,右手缩回袖中握住了刀柄,准备找机会出手,口中却依然胡侃着,“萧念,你跟高纬这么亲密,难道是打算放弃高长恭,留下来做这个昏君的皇后?” 萧念紧紧抓住高纬的衣角,掌心里直冒汗。为什么李询一直喊自己萧念,难道她的名字不是桃花。如果李询说的是真的,那高纬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自己。但高纬这样做图什么呢?是图财吧,她身无分文,吃穿用度都是高纬的;说图色吧,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高纬一直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事。分析了一遍,高纬没有理由说谎,反倒是其他人目的可疑得很。 “你不要以为我忘记过去的事,就不会分辨是非。我早就知道了,高长恭是个坏人,处心积虑要抢走我,我和阿纬夫妻恩爱,不是你想挑拨就能挑拨的。”萧念停了一下,恨恨道,“看你衣冠整洁,长得也不错,怎么心地这么黑。” 李询再次只听到萧念话的前半句,一时得意,松开了手里的刀,轻甩额前的一缕长发,“我本来就是个美男子,当然长得不错了。” 以前,高纬跟李询打过几次照面,接触不多,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是这么个性子。高纬和萧念对视一眼,目中皆是惊讶之色。就在他们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时,院子里传来了高长恭的声音,“桃花姑娘在家吗?在下路过此处,有些事想找姑娘聊聊。” 今天咋来这么多人,一个个都把后宫当茶楼了,谁想来谁来。高纬心中的怒火更盛,气冲冲地出了厅堂,来到院中。萧念从李询身侧绕过,紧紧跟在高纬身后。 李询以后指望高长恭成大事,不能当着他的面杀掉高纬,看来计划要延后了。他将刀收好,回身来到院子。 高长恭站在门口,彬彬有礼,宇文达拖着高洋紧随其后。高洋推推搡搡,不怎么开心,“你们俩轻功无敌,从齐州过来轻轻松松,老道士没你们那本事,骑了一天马,老腰都快颠断了。你这混小子,不但不让我休息,还拖我来这个鬼地方。” 宇文达指了指萧念所在之处,向高洋道,“给我看看,萧念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上次配的药有问题,把她吃出毛病了。” 高洋捋了捋袖子,叉着腰说,“毛丫头,你过来,让老道士瞧瞧。” “我再说一遍,她是桃花,不是萧念,生病了,我会请大夫,用不着你们多事。”高纬将萧念护在身后,不准其他人靠近。 他明显顾头不顾尾,忘记身后有个李询。李询是周国的臣子,理应听从宇文达这位王爷的命令。三个武功高手在这里,任高纬怎么不准,都毫无效果,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念被李询带走。 看着四个陌生人,萧念十分慌乱,拼命向高纬伸手,“阿纬,我不要离开你,快点救我!” 连续几次,高纬刚刚握住萧念的手,就被扯开,气得他脸色发青。 高长恭以为高纬没在家,本打算让高洋以算命先生的身份,替萧念看手相,顺便把脉。脉象就像是指纹,天下没有两人的脉象完全相同,只要高洋一搭手,就能知道这个桃花是不是萧念。不曾想,事情越来越复杂,不但高纬在家,李询竟然也在。 “皇上,事情紧急,得罪了。只要确定她不是阿念,臣必定马上离开,不会再打扰皇上与桃花姑娘的生活。”高长恭一拱手,先行赔礼。 萧念被惹急了眼,不住地往李询身上拳打脚踢,“你们这些坏蛋,强抢人qi丧尽天良,老天有眼,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这个女人太吵了,宇文达眉头一皱,用手中的纸扇在她身上轻轻一点,萧念立即动弹不得。 高洋握住萧念的手臂,趁人不备,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衣袖。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她腕上一搭脉,面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又是中毒。这种毒极为罕见,按理说齐国没几个人会用,除去不可能出现的,下毒之人必是刘辛无疑。” “二皇叔,这是什么毒,容不容易解?”高长恭急切地问道。 高洋目光落到凉棚中。煎药的砂锅里面,药渣尚未清理,他走过去翻了一下,回答,“这毒来自西域,目前没有汉名,西域的名字换成汉话,叫无忧玉露。连续服用,可以忘记最近数年发生的事,此毒不需解,断药后即可恢复正常。” “你这个昏君,竟然对萧念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卑鄙无耻。”宇文达啪的一下打开,在身前摇了几下,“李询,扛上萧念,跟在我哥身后,一会儿送他房里去。” 李询领命,“是,十一殿下。” 如果萧念现在被带走,恐怕以后再见她就难了,高纬辩解,“桃花,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是你的丈夫,怎么会做伤害你的事,一定要相信我。” “都住口!”高长恭怒吼一声,震住了所有人。他实在太生气了,过去萧念受到伤害,都是别人所为,而这次是高纬下的毒手,高长恭怎么能放心将萧念留下来,“纬儿,我一直尊重你,多少年来,就算你再胡闹昏庸残暴,我仍旧称呼你为皇上。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配为帝,更不配拥有阿念。现在,我要带走她,至于我们的兄弟之情,既然你不在乎,我还苦苦维持什么。从今以后,我齐州自立一方,与你邺城互不来往,如要见面,刀剑说话。” 高长恭来到萧念面前,替她解开身上的穴道,“我突然这么凶,你一定害怕了。”他换上一个淡然的笑,抬手轻轻拂过萧念的面颊,慢声细语,“我带你回齐州。想去哪儿,我陪你去,有危险,我来挡,一辈子都不会放弃你,用我的命来护你。” 反复看着高长恭,萧念心生疑惑,他的眼神十分真诚,不像是在说谎,高纬似乎也没有说谎,到底该听谁的。她回头望向高纬,再望一眼身前的人,分辨不出对错。 “桃花,我是你的丈夫。”高纬说。 “阿念,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发过誓,生生世世不轮回,永远在一起。”高长恭说。 今天听到的事情太多了,萧念有些混乱,低着头想了许久,记不起一点过去的事。她问,“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我跟你们的关系?” 高长恭不假思索道,“你胸口有个纬字疤痕,锁骨处有一条鞭伤疤痕。”他将身后的青丝拨到一旁,露出颈后的齿痕,“阿念,那时你说,要在我身上最明显的地方留个记号,让别的女人见到以后,就明白我已有家室,她们就不会打我的主意。” 萧念望向高纬,等着他开口。高纬忍着心中的不快,忿忿不平,“就那么点记号,都被他说完了,我能说什么。不过,就算此刻你硬生生将她带走,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夺回来。” “我知道我的丈夫是谁。”萧念回过身,走到高纬面前,握住了他的手,目光柔和得似一汪碧水,“阿纬,是你。如果我的丈夫是别人,他怎么能够容忍我在身上刻你的名字,我又怎么会在这间茅屋里醒来。他们人数众多,有的医术精湛,有的武功高强,每个都比你厉害。在他们要抢走我的时候,你没有害怕,更没有弃我而去,除了夫妻情深,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萧念双手从高纬的腰间绕到身后,依偎在身前,仰头望向他,“虽然你告诉我的话有很多漏洞,但是你的心意我感觉得出来。阿纬,在卧房的时候,我是糊弄你的。不过现在,我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突如其来的喜悦,让高纬激动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好不容易才将萧念抱紧。多年的煞费苦心没有白费,即便用的方法有些卑鄙,他总算是等到这句话了。 宇文达向李询使了个眼色,让他将萧念拉过来,不要当着高长恭的面,跟高纬纠缠不清。 “等下。”高长恭制止了李询的动作,一双的眼睛盛满了忧凉,他询问萧念,“阿念,你喜欢的人是纬儿,不愿跟我在一起?” 萧念斩钉截铁道,“阿纬是我的丈夫,我怎么能不喜欢他。” 高长恭悲伤地苦笑,许久后,仰天长叹,“我为国为民舍弃一切,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放下,阿念却在最后一刻离开。老天在惩罚我,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阿念和纬儿。二皇叔、弟弟,我们回客栈,明天一早回齐州。” 宇文达不肯就此离开,说道,“哥,萧念现在中毒了,不记得你是谁,才会胡说八道,你要是走了,等她想起你、要找你的时候怎么办?” “就是因为全都忘了,说得才有可能是心里话。什么都别说了,走吧。”高长恭落寞地转身,步子沉重得厉害。 高洋从怀里摸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着,二一添作五,替萧念把一回脉,高长恭又欠他十两。现在身在异地,不方便讨要银子,先记账上,等回齐州再一并结算。他把算盘重新塞回怀里,甩开袖子,大步往西苑门口去了。 等他俩走远了,宇文达向李询招了招手,贴近他耳边,用扇子一挡,压低了声音说,“我得帮我哥把萧念弄回来,但高纬死不放手,实在讨厌。我要是亲自动手杀他,哥肯定会不高兴,这事就交给你,抽空找个没人看见的时候办了吧。我知道你追求完美,事情力求做得漂亮,可我要的是快,一刻都等不得。高纬一死,你和杨坚勾结的事,我就当没听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 后宫凤印 在宇文达和李询相继离开后,高纬想去调集兵马,埋伏在茅屋前后,以免再次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怎奈萧念就像是藤蔓一般缠住他,抱着不肯松手,一夜抽不出身来,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寻了机会,去封影那里换上龙袍,往太极殿上朝去了。 萧念醒来以后,四处找不到高纬,心里着急得很。问阿秦,高纬人呢,阿秦除了说下地干活,别的一个字都不肯多吐。萧念想了想,决定去找封影。既然两家关系一直很好,说不定封影会知道高纬去了哪里。 正准备出门,忽然听到一阵马嘶之声。萧念走出院子,看到外面的小路上,一个粉衣女子策马而来。她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不像是本地人。思索间,对方已来到面前。 她翻身落在地面,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袱,径直走进院子,“我是锦素,我想找你说几句话。” 昨儿个一帮男人来,今儿个又来女的,最近是怎么了,客人来个不停。 萧念看了一眼包袱,是个长方形的,不会是高长恭抢人qi子不成,直接让这个女子来下聘礼吧。她琢磨半天,觉得对方不像是来找麻烦的,犹豫再三,仍是让她进屋了。 自从昨天,被李询说了一句之后,阿秦一听到有客人来了,就开始上茶。端着茶壶走进厅堂的时候,发现来人竟然是淑妃锦素。按理说,西苑有层层守卫,没有令牌不得出入。除了阿秦、封影、刘辛,没有第四个人有令牌。而锦素的武功,也达不到能带着马一起飞进来的地步。 “阿秦,你出去守着,看到皇上来了,就提前告诉我一声。”锦素估计猜出了她的疑惑,没等她开口问,先将她支开。 “是,奴婢遵命。”阿秦将满肚子疑问暂时搁置,退出房间后,将门关了上来。 萧念茫然地看着她们两人,问道,“锦素姑娘,我们似乎从未谋面,不知你找我何事?” 锦素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了上面的结,露出两个方形的盒子。“你先看看这几样东西。” 这么点的盒子,里面能装什么东西呢。萧念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翻开了第一个盒子的盖子。这是一枚印信,用羊脂和田白玉雕成,上半部分是展翅欲飞的凤凰,侧壁有祥云图案,底面是四个篆体字:皇后之玺。 她的手猛地缩了回来,凤印掉落进盒子里。“皇后的凤印,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要是让人知道,你我都是死罪。” 锦素朱唇微启,“这印信的主人,原本是你。” “别胡乱开玩笑,我不过是个农夫之妻,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不是农夫之妻,你是大齐皇帝高纬的皇后萧念。”锦素一字一句地说,“但你爱的人不是皇上,是兰陵王高长恭。皇上为了让你爱上自己,偷偷给你服下无忧玉露,忘记过往的情恨。”锦素说着,打开了第二个盒子,拿出了玉韘和一叠写满字迹的纸,“这枚玉韘,是浣衣宫女从你的衣服里发现的,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四殿下的。至于这些字迹,是你犯了错,被罚抄写宫规,但你手受伤不能握笔,我估计也是四殿下代你完成的。” 萧念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半天才抬起头来,“我的丈夫是当今圣上,这话听起来太假,我没法相信。” “我可以保证,今天在你面前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萧念用双手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你一定是高长恭派来的,你们都是坏人,我只相信阿纬一个人的话。” 锦素用力掰开她的手指,说出来的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她的耳朵,“我和封影都是皇上的嫔妃,我们三人,不,是整个后宫连嫔妃加宫女,总共三万多人,共同侍奉皇上。”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我的关系理应不会太融洽,你为何好心告诉我真相?难道不怕阿纬怪罪吗!”萧念很快想到了可疑之处,质问道。 “因为你跟高长恭是一对,你们在一起了,皇上的眼里才会有我。” 原来是要抢她的丈夫,果然没安什么好心。萧念甩开她的手,将盒子统统盖上,推回锦素面前,“你为了从我身边夺走阿纬,竟然跟高长恭这些坏人勾结在一起,编出这样的谎言来欺骗我,我不会轻易上当。凤印和玉韘看上去应该值不少银子,你都带走,当掉以后,替自己置办几样嫁妆,找个好男人嫁了,不要再来纠缠阿纬。” 无忧玉露竟有如此好的效果,让萧念将过去的情恨忘得干干净净,连提起高长恭都如从未见过一般。 “你说高长恭是坏人,呵呵。”锦素无奈地笑了,见萧念表情严肃,才收起笑意,接着道,“我知道口说无凭,就算有这三样东西,也不能说明什么。如果你不信,就一直往西走,经过封影的茅屋,再有几里地,可以看到西苑的宫门。如果你要出去,他们不敢拦你。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所有人说的都跟高纬不一样,究竟高纬和他们,双方谁是谁非。萧念拼命地回想,可脑袋里的记忆缺失了一大块,怎么努力都记不起来。 “不要再服药了,再服下去,你永远都记不起来。”锦素把话说完之后,准备告辞,“我是想办法调开了西苑的守卫才策马闯进来的,事情的缘由都已经告诉你了,趁着皇上没回来,我得赶紧离开。凤印需要带回去,至于玉韘和宫规,留给你。” 锦素将凤印重新放回包袱里面,出门找到自己的马,匆匆消失在视野中。这匹马是高纬御驾亲征时候骑过的,回来时急着带萧念去齐州,忘了这回事,便被锦素暂时安置在自己的马厩中,意外的安排,竟有了现在的用处。 房门再次被人打开,阿秦走进来,问萧念,刚刚锦素跟她说了什么。等看到桌上的东西,阿秦惊得捂住了嘴巴,估计锦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萧念了。 萧念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恹恹地说,“阿纬是皇帝,我是皇后,阿秦,这是不是真的?” 没有高纬的允许,阿秦怎么敢说实话,她慌忙找了个借口,逃出房间来。 又是逃避,如果不心虚,为什么不敢直言相告。萧念心中的疑惑像个雪球,越滚越大,除非得到答案,否则无法平静下来。反正无事可做,不如现在就去找封影问问。 抱起桌上的盒子,萧念穿过那丛紫竹,敲开了封影的家门。 这个时间,高纬没有下朝,能来这里的,除了萧念就是阿秦。封影开门,将萧念迎进厅堂,见她神色不佳,忙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念说,“影子,我们是好朋友,你告诉我,阿纬是什么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每天上午都不在家,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封影暗自紧张,掂量了一下轻重,微笑着回复,“高相公应该告诉过你,我也跟你稍稍提起过一次,怎么又问起这个问题?” 萧念打开盖子,将盒子里的玉韘和宫规拿出来,“你认识这些东西,对不对?” 高纬一直将她与外界隔离,这些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封影猜不出原委,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两位夫人,想要说话,也先喝了茶再说。”梨儿推开厅堂的门,端着茶盘进来,有意无意地蹭了一下旁边的衣架。 一件黑色的布衣随之飘起,将萧念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快步走到衣架前,取下衣服,反复看了几遍,是高纬的,她不会认错。萧念缓缓抬起头,望向封影,“看你的样子,再怎么问都不会说的。不难为你了,我回去就是。” 她手里一松,盒子掉在地上,一百份宫规飘落一地,如同下过一场大雪般白得刺眼。 萧念紧紧攥着掌中的玉韘,一步步走得极慢,逐渐淡出了封影的视线。 封影将梨儿唤到面前,问她,“以前皇上换完衣服,你都会收得很好,从没有犯过这样的毛病。梨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如果不让她看到,她怎么能怀疑皇上,又怎么能跟四殿下在一起。”梨儿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以前替询哥办事,被皇上知道,是要祸连九族的。我们唯有安分守己,不引人注意,才能自保。你这样多管闲事,早晚会害死家人。” 梨儿丝毫不惧,凛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夫人就是。” “我不是推卸责任,是担心算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听天由命吧。”封影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来,放回盒子里。 她暗自焦虑,等到中午,高纬回来以后,一旦得知萧念现在的状况,不知道龙颜会是怎样的震怒。闹不好,又是后宫的一场劫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 忆起过往 便殿中,高纬傲然坐于龙椅上,眉宇间的霸气弥漫开来。一抹刺目的明黄色光芒下,站着一个面色清冷的女子。房间里的其他人都被屏退,安静得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高纬望向那名女子,“朕与皇后的感情进展迅速,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愿意给朕生个太子。刘辛,你上次替皇后把过脉,她现在的身体可否受孕?” 刘辛拱手回道,“回皇上,皇后曾经服下蚀子之汤,受孕的机会微乎其微。” “有没有什么办法?”高纬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旁,剧烈的动作,将桌上的一张纸扇到地上。 “臣无能。”刘辛的话一顿,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纸片上,勾勾画画的潦草字迹,写的似乎是些药材名,难道是个药方?她捡起来仔细端详一番,逐渐看出些门道,遂问,“这张纸,不知皇上是从哪里得来的?” 高纬瞥了一眼,说道,“四哥他们来的那天,走了之后,从皇后衣袖里掉出来的。看字迹是二皇伯所写,可惜写得太乱,朕看了半天没看明白。难道藏了什么秘密?” “依臣看来,这上面写的,应该是医治蚀子之汤的药。为保险起见,臣需要跟几位太医研究一下。”虽然不知道高洋的目的为何,但经太医局数位太医过目后,只要确定药方是真的,其他问题等遇到了再想办法解决。刘辛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禀,“不过,即使药方无误,皇后也不适合生育。因为她现在服用无忧玉露,如果怀孕,恐怕会对孩子有影响。” “是什么样的影响?” 刘辛不敢说,可高纬问了,又不能不答,忍了半天,终是说道,“如果继续服药,诞下的皇子皇女,有极大可能会是痴儿。” 痴儿,不识冷暖,不断是非,这样的皇子怎么当太子,以后如何挑得起国家的重担。如果因此给萧念停药,恐怕她马上就会记起高长恭。左思右想,高纬矛盾不已,一边是太子,一边是萧念,不管是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极为重要,不愿意轻易舍弃。 见他下不了决定,刘辛提出一个建议,“皇上,如果不想让皇后记起,又想让皇子无恙,可以给皇后服下另外一种失忆的汤剂。” “绝对不行,朕不能让皇后痴傻。”高纬起身,在大殿里不住的来回走动,内心十分焦躁。不知晃了多久,他骤然停下步子,仰天道,“皇后眼里、心里只有朕一个人就好,不就是个痴儿吗,朕照样立为太子。朕在世的时候,有朕为他守着天下,待朕百年之后,选几个靠得住的托孤大臣辅佐,大齐依然可以千秋万代。” 刘辛闻言一惊,跪地恳求,“太子是国之根本,皇上不要意气用事。” 高纬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你的意思朕了解,朕也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荒唐,可朕就是要这么干。你退下吧,顺便召集十万侍卫军去西苑埋伏,确保皇后和封夫人的安全。” 将事情安排好,高纬处理完手上的奏折,便往西苑去了。到了封影的茅屋,推门进入,他张开手臂,等着封影给自己更衣。 封影给他解衣带的时候,眼神十分慌乱,不敢直视,仿佛隐瞒了什么事。换好衣服之后,高纬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了下来,等着封影自己开口。 “妾有事要禀告皇上。”封影将盛着宫规的盒子放到高纬面前,跪了下来,“这东西,是皇后今天上午送过来的,问了妾一些问题,似乎她已经知晓些什么。” 高纬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一眼认出了高长恭的字迹。他一个男子,没事写宫规做什么。听封影讲完宫规的来历,高纬基本猜到了原委。“皇后有没有看到朕的龙袍?” “没有,但看到皇上的布衣了。” “那就好,朕会想办法将话圆上的。” 房间的门突然关上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杀气从高纬背后袭来。他本能地侧头闪躲,刀锋夹杂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未来得及回身看清来人,一招又至,急刺高纬后胸。刀法狠辣,招招致命,这人会是谁呢。 高纬一脚踹开桌子,弯腰避开那一刀,就势握住凳腿当做武器,反身挡住了对方的攻势。听得咔嚓一声响,凳子被一刀劈成了两段,而来人的模样也落在了高纬的眼睛里。“李询,你不是自称阿念的未婚夫吗,不去找她,来这里纠缠朕做什么?” “奉代奰王令,来此索你的命。”李询亮了一下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刀身上映出艳红的身影,和一双星辰般的明眸。 茅屋里,除了高纬以外,就是封影和梨儿两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外面,侍卫军埋伏得远,不等他们赶到,李询就该得手了。这样看来,高纬此次似乎在劫难逃。 高纬十分镇定,不慌不忙道,“宇文达跟朕有什么恩怨,非要朕死不可?” “为兄夺嫂。” 原来是为了萧念,高纬冷笑一声,十分肯定地说,“朕跟你打个赌,今天你杀不了朕。” 李询唇角微微勾起,绽出一个笑来,“我手起刀落,你的赌就输了。”他忽的想起了什么,问封影道,“封影,你不是说,昏君的侍卫暂时来不了吗。” 封影忙解释,生怕李询误会,“询哥,据我观察,的确没有。你知道,我从没有骗过你的。” 一看到封影倒贴的样子,梨儿心中的气就按捺不住,李询除了利用她,根本没替她想过一次,凭什么继续为他做事,甚至不惜在高纬面前暴露身份。“李询,你为什么又招惹夫人,害不死她不甘心是不是!” 李询蹙眉训斥,“现在是男人之间的事,女人少插嘴。” 他感觉到左手酸麻无力,血管胀痛得厉害,抬手一看,掌心里黑了一片,并有许多树枝状的分叉,逐渐向手臂近心处蔓延。 高纬缓声说,“昨天见到你的时候,朕就觉得你不会是来喝茶聊天的。今天进门前,朕在房门上涂了毒药,你推门而入,全部沾到了手上。这种毒叫支离破碎,不能见一点血迹,否则提前毒发,全身血管爆裂、皮肤皴裂,死相极为丑陋。” “像你武功这么差,能稳坐帝位十余年不被刺杀,果然不是凭运气。既然你以毒待客,那我就先告辞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来讨教。”李询右手掌心中寒光一闪,刀没入衣袖。 正要离开,他收住步子,回来用右手挽住封影的手臂,眨眼间,带她从茅屋中掠了出去。高纬已经知道封影的身份,她不能留在皇宫里,否则性命堪忧。 侍卫军赶到,准备去追捕李询的时候,被高纬喊了回来。李询武功高强,他要是想跑,不是那些侍卫能追得上的。更何况,万一李询刺杀是假,调虎离山,掳走萧念是真,高纬就吃大亏了。赶紧去看看萧念怎么样,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至于梨儿,不过是个小宫女,谅她掀不起大风浪,暂时留她当做诱饵,不定什么时候,李询或者封影就会回来救她。 高纬见天色不早,加急了步子,往自己的茅屋飞奔。 院子里的凉棚中,阿秦煎着药,一阵阵药味儿顺着风向飘出去老远。高纬径直进了房间,看到桌上摆好了饭菜,萧念在一旁摆放碗筷,他才安下心来。 “阿纬,快些来吃饭,等了你好久,再不开动就该凉了。”萧念眼角含笑,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或许是在其他人和高纬之间,更相信丈夫的话吧。 高纬拉着萧念坐在桌旁,“我们一起吃。” 萧念今天特别乖顺,对他的牵手和贴近,不但没有抗拒,甚至主动为他夹菜,热情无比。“我一会儿要服药,等服药完了,才可以吃饭。你先吃吧。” 肯乖乖服药,应该是相信他的。高纬松了口气,稍微有了些食欲,边看着萧念,边吃着碗里的饭。 不多时,阿秦将汤药端过来,放在桌上后退下了。 看着深棕色的液体,萧念垂下眼帘,平静道,“阿纬,从我醒来之后,直到现在,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希望你不会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 她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这一刻,高纬突然想拦下萧念的动作,让她恢复记忆。或许,如今在她心里,高长恭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担心,万一萧念忆起过往后弃他而去怎么办,他无法忍受没有萧念的生活。 用完午膳,萧念将高纬带到卧房,让他休息一会儿,她要出去转转,散散心。 高纬说,“外面那么多坏人,你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要是遇上他们,该有多危险,我陪你一起。”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我需要静一静,不会走远了,你不用担心。” “那你最多离开一刻钟,超过这个时间,我就去找你。路上小心,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高纬不住地叮嘱,生怕她会再遇上高长恭。 萧念点头答应下,一个人走出了院子。 记得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生有藜芦,这是一种中药,有催吐的功效。她被这几天的事情搞得头昏,不弄清楚真相,悬着的心就放不下。有两个人说过,停止服用现在的药就会想起过去的事,她要试试看。 高纬不敢休息,在茅屋里等着萧念回来,约定的时间很快过去,视线里没有萧念的身影。会不会是高长恭的人见萧念独行,将她强行带走了。高纬心里咯噔了一下,马上起身,叫上阿秦出去找人。 问了埋伏在附近的侍卫,高纬和阿秦向西寻去,走出去两里地,看到土丘旁边,一个熟悉的人倒在地上。 “桃花!”高纬脱口而出,喊了她的名字,疾步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她脸色苍白,眼睛紧紧合着,额头上满是冷汗。脑海中被药物压制的记忆,铺天盖地涌了出来,让她头痛欲裂。荒山小院、兰陵王府、洞房花烛、潞州之行一桩桩旧事都想了起来,脑袋里满满的都是那个白衣身影。 感觉到有人来了,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整个人无精打采,唇齿间缓缓吐出一句话,“我不是桃花,我是兰陵王妃萧念。” “你跟他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妻子,桃花。”高纬的话斩钉截铁,不许任何人反驳置疑。 “到现在了,你还在骗我!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你一次次强行将我从四殿下身边抢走,威胁逼迫四殿下,甚至不惜给我下毒,让我忘记他,你卑鄙无耻至极!”萧念用力撞开高纬,跌跌撞撞地往西跑去。 她不要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出了西苑的门,外面就是皇宫,出了皇宫的门,就自由了。 高纬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从背后将她扑倒在地,硬是用手臂将她困住,移动不得分毫。他向萧念怒吼,“我卑鄙无耻,都是因为我爱你!如果你肯好好跟我在一起,我何必要用如此手段!在这里,没有四哥,你开始喜欢我了,说明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是你不用心。”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说我是你的妻子,说四殿下是坏人,我怎么会受你蒙蔽,做出违心的决定。我不要待在皇宫里,你放开我,让我离开。”萧念用力推他,想从他怀里挣脱,可她那点力气,怎么能够拗得过一个大男人。 “不管我用的是什么方法,到底让你承认心里有我了,我不会放你离开,除非你杀了我。”高纬蛮横地将她压在身下,双手固定住她的头,四目相对。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弥漫开来,肆无忌惮地霸占了她的全部视野,侵蚀她世界里的每一寸土地。 他跟过去一样霸道,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多年来,未减分毫。 有时候,萧念会想,高纬待她不错,阿秦陪在身边,要不要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她的四殿下那么完美,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子来爱他。可她是兰陵王妃,天地见证过的,高长恭等了她那么久,她怎么能放弃。矛盾、痛苦、挣扎,让她日夜不得安宁。 高纬的唇从萧念的脸颊和额头掠过,最终停在了她的耳边。他粗喘的呼吸声响在耳畔,口中反复低吟着几个字,“阿念,你是我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好,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 火烧齐宫 从萧念想起过去的事开始,高纬就把她每日所服的药停了,并搬回隆基堂,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 刘辛面见高纬议事的时候,重新为萧念把过一次脉,身体完全恢复健康,蚀子之汤的问题也已经解决,可以随时生育。可惜,高纬和萧念的感情状况不容乐观,恐怕现在没有心情考虑太子的问题。 尤其是萧念,无法像以前那么没心没肺地胡闹,每天看着戴在拇指上的玉韘发愣,对于高纬的嘘寒问暖,最多勉强挤出一个笑算是回应。 一只信鸽,将萧念现在的状况传到了齐州。 此时,李询和封影就在这里,来找宇文达复命,并请高洋解毒。李询是给宇文达办差的时候中毒的,宇文达身无分文,于是,高洋拨了一会儿算盘,将诊金和药费记到了高长恭的账上。这些日子以来,高长恭打的白条,估计足够糊一面墙。 “封影,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隔段时间,李询就会这样问一遍封影,然后摸出镜子反复地照。 “一点都不丑,跟以前一样好看。”封影回着话,替他梳一梳被风吹乱的发梢。 一只白鸽落在窗前,咕咕地叫着,不住地低头啄着窗台上的小米。看鸽子腿上捆信纸的丝线颜色,应该是齐宫里的眼线传来的消息,李询让封影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听封影将信上的内容念完以后,李询站起身来,拿着信去了主帐。 宇文达在跟高洋划拳,他输了喝酒,高洋输了吃爆米花。俩人玩得正欢,李询来了。宇文达从李询手中接过信,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让他交给高长恭。 匆匆扫了一遍,高长恭的眼睛里陡然间有了神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弟弟,阿念终于记起我了。” “告诉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王妃。”宇文达继续跟高洋划拳,空酒杯在桌上摆了一片。 高长恭转移倾诉对象,“二皇叔,她想我了,我要去带她回来。” 高洋嘴里塞着一大把爆米花,干巴巴地嚼了半天,好不容易咽下去,“告诉我做什么,我一个出家人,脱离红尘多年,你们想不想关我屁事。” 最亲密的亲人都不愿意搭理他,高长恭转头望向帐篷里最后两个人,兴奋道,“李询,封影,我决定带兵攻打邺城,逼纬儿退位,还阿念自由之身。” “告诉我做什么,连十一殿下都不管,我能有什么意见。”李询拉着封影坐下,端详了一会儿,从袖中掏出黛螺,“你的眉毛没画好,来,我给你重新画一下。” 封影开心得连连点头,马上闭上眼睛,昂起头等着,根本就没听见高长恭说什么。 既然都不说话,事情就这么定了。高长恭命人传副将进主帐议事,准备开战。 “等下!”高洋从爆米花的世界回到现实中来,厉声喝住高长恭,提醒说,“长恭,为了一个妖女,陷两地于战火,你对得起手下的将士吗?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借用阿秦木牌上的名字,等真正的秦爱出现,你怎么跟人交代?” 宇文达放下酒壶,抽空插了个嘴,“不就是想要萧念吗,给我半天时间,我去邺城将她带来,送到你面前。至于开战就算了吧,这么兴师动众的,多麻烦。” 高长恭望向李询,想听听他怎么说。李询轻轻抬起封影的下颌,检查了一番妆容,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珐琅盒子,“双颊不够红,我再给你涂点胭脂。” 这个李询,一给女人打扮起来,就停不下手。 “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护,凭什么让百姓相信我可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以前是我太心慈手软,才会让阿念受那么多苦,这次我确定了,不会再让她空等。至于开战的理由,就是‘废昏君,立新帝’。”高长恭神色凝重,看似的确下定了决心。 高洋闻言大喜过望,眉间舒展开来,“我的傻侄儿,你总算是把脑袋里那根筋捋直了,老道士劝了多少年,你都不肯,早知道萧念这么管用,我用得着等到现在吗。我赶紧去算账,看看需要准备多少粮草和军饷,以免到时供应不及时,影响战事。” 他端着剩下的爆米花,去一旁的桌上拨算盘,算出一个数字,就吃一把。那动静吵得宇文达心烦,捂了一会儿耳朵,仍然听得十分清晰。 没人跟宇文达划拳了,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不如出去溜达溜达。他向高长恭道,“哥,我到外面散散心,你有事喊我,杀人放火、偷抢拐卖,需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说。”他长身而起,向帐门走去,路过李询身边的时候,低声说,“我哥喜欢光明正大的赢,刺杀高纬的事暂且作罢,等我想到新的任务再吩咐你。” 李询低声回答,“是,臣李询明白。”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 宇文达离开后没多久,副将掀开帐门,走了进来,开始跟高长恭商议此战的行军路线和策略。李询主动告辞,拉着封影出了主帐,他寻了个没人的僻静处,将信鸽放了出去。信鸽将会带着这样一张字条,飞到长安城,落在杨坚的院子里。“齐两虎相争,周可坐收渔翁之利。” 当天,高纬就收到了战书,看着薄薄的一张纸,心中的震惊无法描述。曾经以为,全天下的人反他,四哥也不会跟他开战,而今看来,两人之间的亲情,到底敌不过岁月的消磨。 萧念抚摸着手上的玉韘,漫不经心道,“不是他不在意你这个兄弟,是你先寒了他的心。” 高纬快步来到她面前,神色庄重地问她,“我和四哥开战,你希望谁会赢?” 不需思考分析,萧念迎上了他的目光,坚定地回答,“四殿下是英雄,天下无人能敌。” 在她心里,高纬到底算什么,是不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入过她的眼、入过她的心?是不是非要高长恭死了,她才会回头看他一眼? 高纬愤然离去,走出房门时,抛下一句话,“我就赢一次给你看看,要四哥败在我的手下,让你知道,这天下谁才是英雄!”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说出的话不断在萧念的心头碰撞,让她胸口闷得厉害。 昏君和贤臣本就是难以调和的矛盾,如果不是高长恭顾念着兄弟之情,早就开战了,岂会等到今天。像这样的事,在历史上不乏其例,不管谁胜谁负,败的一方都难以全身而退。萧念不愿意看到他们中有任何一个人为此付出性命,但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两军交战恐怕在所难免。就算萧念说服其中一方,将战事暂且延缓,只能让矛盾激化,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爆发得更为强烈。 过去,萧念以为自己是高长恭和高纬之间产生冲突的根本原因,其实,不过是个诱因,就算没有萧念,也会有今天这一战。 三日后,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将邺城门外围得水泄不通。高纬一方的将士,站在城墙上跟齐州兵对话,不多时,竟然骂战起来。城外说对方是昏君,对方反击城外,说是逆贼。第一天,就在休息和骂战中结束。 傍晚的时候,天色将黑,高长恭单枪匹马闯进了皇宫,根据李询眼线传来的消息,直奔隆基堂而去。 萧念刚跟高纬吵过一架,高纬一气之下离开了这里,躲在御书房批奏折,大殿里只有阿秦陪着她。阿秦将司膳司送来膳食端到萧念面前,让她吃一些。萧念摇着头说,心情不好,没有食欲。 阿秦苦劝着,“娘娘,我知道你担心四殿下和皇上的事,但不管你怎么焦虑,都对事情毫无帮助,何必委屈自己呢。” 萧念趴在桌上,盯着烛火,随口道,“跟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你饿了的话,就先吃吧,不用管我。” 一阵微弱的风吹来,火苗跳动了一下,接下来是房门推开的声音。萧念蓦然转头,厉声问道,“是谁夜闯皇宫,打算行刺何人?” 房门处,银色的月光铺在地上,映出一身洁白,心心念念的人此刻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淡若清风的微笑。高长恭缓步走了进来,停在了萧念的面前,“阿念,你记不记得我?” 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没有消失,就立在那里,如千百回梦见的那样。不,远远比梦境真实。仿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萧念的嗓子就哽住了,除了激动地咬着唇,狠狠点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高长恭向她伸出了手,“邺城外,战事一触即发,我怕开战后局面无法控制,所以提前来见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愿意。”萧念红了眼眶,向他身前迈了一步,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熟悉的体温让两个人都温暖起来。 管什么两军交战、天下苍生,萧念不过是个弱女子,为什么要将这些男人的责任揽在自己肩上。她现在就要离开这个皇宫,与高长恭一起相知相守,再不回来。 盈盈眉眼间,无数相思意尽融于一目秋水。 阿秦抓耳挠腮了半天,忍不住打断他们两人,“我不是故意捣乱,我是想问,你们俩离开了,我去哪儿。” 被她这一打岔,高长恭和萧念都回过神来,脸颊烫得厉害。高长恭想了一下,问阿秦,高纬给她的令牌,是否还在。见她点头,高长恭继续说,“你把隆基堂里其他人都带出去,然后用令牌出城,不要走正门,从旁门。等此战结束,如果我和阿念都活着,你再来齐州找我们。” 不会武功的人,硬是跟其他人同生共死,无疑是给别人拖后腿。阿秦偶尔会犯傻,但这些比那些所谓的聪明人想得更清楚。她没有非要跟在萧念身边不可,痛快地按照高长恭所说的去办。 萧念让高长恭稍候一下,回卧房将身上的凤袍换下来,着一袭布衣,重新回到大殿。 高长恭牵着她的手,来到殿外,一把火点了隆基堂。 几天没下雨,大火借着风向窜出数丈高,大殿片刻间被火舌吞噬其中。这座耗费巨资建造而成,雕梁画栋、极尽绮丽的宫殿,瞬间变成一片火海。他不会让萧念回来了,宫殿留着,除了让百姓看到皇帝的奢靡,再无他用。不如干脆烧掉,让将士们明白,他与高纬从此势不两立,大家今日浴血奋战夺来的天下,不会落入昏君手中,所有的努力都是在为自己和亲人争未来。 冲天的火光,将高纬引了过来,看到着火的是隆基堂,他毫不犹豫地从前来救火的侍卫手中抢过水桶,将里面的水浇在自己身上。皇后可能在里面,等着他去救。 侍卫和太监们跪下来求高纬,请他保重龙体,这些事儿交给下人们去做就行了。等叩完头起身的时候,看到高纬已经冲了进去。 穿过大殿,进了卧房,除了地上一件被烧得残缺不全的凤袍,没有萧念的踪影。高纬焦急地环视着四周,大声喊着萧念的名字,在各个房间里穿梭。大火将他身上的湿气炙干,隐隐闻到发丝和衣衫烧焦的味道,他依然执着地在火里寻找。 滚滚浓烟呛得高纬不住地咳嗽,眼睛勉强能够睁开一条缝隙。烈火中,锦素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要他赶紧出去。高纬拂开锦素的手,提高了音量吼道,“没有找到皇后,朕不能出去。” “皇后不在这里,她跟着四殿下走了。我将皇上的马带来,就在殿外不远处,现在去追或许来得及。” “你若是用这谎话来骗朕,耽误救皇后,朕不会轻饶你。”高纬言辞警告完之后,快步跑出了火海。看到外面果然拴着一匹马,他匆忙解开缰绳,策马往邺城门方向追去。 侍卫们迅速集结到一起,跟在后面,保护皇帝的安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 三足鼎立 齐州兵营中,萧念和高长恭刚刚迈进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回过头一看,月色下,高纬骑着一匹快马,往这边驰来。他身上的衣物被大火烧得破碎不堪,双颊不知何时蹭了几道烟灰,声音被熏得嘶哑,脸上满是焦虑之色。 这一方的将士,每个人都受够了压迫,所有对贪官污吏的恨,全部转嫁到了昏君的身上。高纬武功不高,没带兵器,更没有兵马保护,就这样闯进阵营,极有可能会遭遇不测。 萧念望向高长恭,焦急地说,“四殿下,不能让他过来,会有危险。” “把玉韘给我。”高长恭伸出手,待萧念将玉韘戴到他的拇指上以后,从旁边守门的士兵那里接过弓,将箭搭在弓上,右手扣住弓弦,目标对准了高纬的方向。 他是不是要射杀高纬,就算是没了兄弟之情,也不至于成为你死我活的仇敌吧。萧念抓住高长恭的手臂,阻拦道,“四殿下,他是你的堂弟,不要下杀手。”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高长恭依然稳如磐石般站在那里,未被萧念晃动分毫。 扣弦的手放开了,箭好似一颗流星划过空中,径直飞了出去,萧念的心随之一颤。箭越飞越远,隐没于夜色,渐渐看不见了。 在邺城与齐州兵营之间奔跑的马,左前蹄忽然中箭,一时收不住脚,连人带马一起翻落在地。高纬滚了两丈多远才停下来,缓缓站起身扑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虽然狼狈,却不输半分气势。 自城门内跟出来的侍卫,片刻间来到高纬身旁,跪地行礼,“手下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传朕旨意,打开城门,即刻开战!”高纬说完,回身往城内走去。 隔这么远,高长恭可以一箭射中奔跑中的马蹄,想要他的命一样手到擒来。就这样冒失地闯过去,不但救不了萧念,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萧念不是喜欢英雄吗,不是喜欢高长恭的行事风格吗,那高纬就按照他的游戏规则打一仗,光明正大地赢回皇后和民心。 直到高纬平安进了城门,萧念才舒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悬着的心跟着落了下来,高长恭没有下狠手,两个人都没事。她感觉到高长恭似乎在看着自己,将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发觉果然如此。 萧念忙不迭地解释,“四殿下,我刚才是因为” 高长恭摸摸她的头,宠溺地说,“我没有误会。放心吧,你、纬儿、宇文达在我心里一样重要,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伤害你们,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们过去那样伤害你,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我们的父亲以及几位大哥都不在了,我就是长兄,长兄如父。我有责任照顾好他们,并在他们误入歧途的时候,拉他们一把。”高长恭说得十分轻松,对他来说,曾经危及性命的旧事,仿佛只是儿时兄弟间的嬉闹,不值得记在心上。 攻城略地,开疆扩土,天下臣服,主宰生死,此为人王。心中无恨,容纳万物;心中有爱,泽被苍生,这才是英雄。 为什么高长恭能这样宽容,而萧念却处处看不开呢。就在萧念埋头苦思的时候,宇文达摇着扇子晃过来了,“哥,嫂,昏君的士兵杀出城来了,直攻我军左翼薄弱处,咱们是不是需要招呼一下?” 高长恭回道,“传令下去,列队相迎,提前施行我们商议好的计策,还是那句话,不论是敌是友,都要将伤亡减少到最低。”他准备跟宇文达一起指挥战斗,走出去老远,又折返回来,向萧念说,“阿念,我先去一下,等打完这场仗,我就陪你隐居,不再过问世事,剩下的后半辈子都归你。” 萧念无奈地耸了耸肩,走就走吧,反正拦不住。至于最后那句承诺,已经毁约无数次,她懒得当真。 宇文达听了高长恭的话,大笑着调侃,“哥,我真见不得你那正人君子的样儿,看着浑身起鸡皮疙瘩,幸好我没打算跟你学,我觉得做小人挺好。” 三人一起笑了,兄弟俩互相拍着肩,走出帐篷去迎敌。 萧念将帐内扫视了一遍,除了桌旁拨算盘的高洋,再没他人。邺城和齐州双方战事已起,估计和谈投降的概率极低,李询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应该是在刚才说话的时候,带着封影回周国去了。 高洋停下动作,手悬在算盘上,脸上满是遗憾的神色,“二一添作五,省省可以坚持十天,这样的话,在后续粮草到达之前,我就不能吃爆米花了。” 还是找点别的事打发时间吧,萧念跟老道士没什么好聊的。为避免引起别人的主意,她翻出一套男装换上,出了帐篷。 外面响起了厮杀声,刀剑不断地碰撞在一起,发出阵阵锐响。军营里,陆续有伤患回来,军医开始了忙碌。 萧念见人手不够,主动过去帮忙,做些敷药包扎等力所能及的事。她平时锻炼的不多,在忙了几个时辰后,累得倒在一旁合上眼睛睡了。 快天亮的时候,高长恭回来,没看到萧念的影子,惊得四处寻找,半天才从药箱旁边发现瘦小的她。萧念困得厉害,睡得极沉,高长恭怎么喊都喊不起来。最后,只得将她抱回帐篷里的床上。 一战持续了七八天,双方打了个平手,分不出胜负。萧念曾问高长恭,是不是对方兵马太多,才这么难打。 高长恭说,“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高纬突然改变了风格,不似以前那般狠辣。我摸不透他是虚晃一枪,或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打完这场仗。我不得不一次准备两种方法应对,防止发生变故,导致一败涂地。应对方式一多,兵力分散,自然就打得艰难。” “照这样下去,这场仗要多少时间打完?”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发生,至少要三四个月吧。” 萧念和军医每天忙得几乎没有时间休息,仍是无法按时为伤患医治,持续三四个月,这要多少伤亡。“四殿下,就没有别的方法提前结束吗?” 高长恭盯着萧念看了许久,从他的眼睛里可以感受得到,有话想对萧念说,但他最终不过是笑了笑,轻吐道,“没有。” 原以为,高长恭会让她做说客,跟高纬谈条件,不曾想,他竟然什么都没说。这样一个细微的改变,让萧念心里暖暖的,她的英雄,总算是有点人味儿了。 又过了半个月,帐篷内外满是血腥气,走到哪里都能看见鲜红的颜色。而这时,再次得到意外的消息,杨坚和李询各带二十万兵马攻下洛阳,直奔邺城而来,与高纬、高长恭两路齐军成三足鼎立之势。 邺城门口挂了免战牌,一面收兵休整,一面观察杨坚的动向。杨坚明显是来捡便宜的,在城东三十里处安营扎寨,隔岸观火。高长恭一样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动,将暂时稳定的局面搞得不易收拾。 萧念的心情,就跟战事一样紧张。看看其他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模样。她思索良久,决定跟高长恭好好谈一谈。 寻了一个没其他人的时机,萧念将高长恭拉到一旁,鼓足勇气说,“四殿下,邺城和齐州兵折将损,不论哪一方,单独对付杨坚,都力所不逮。唯一的办法,是你们兄弟兵力合作一处,方有胜算。” 高长恭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再说下去。你能够想到的办法,以为我和宇文达想不到吗,若能行得通,早就去做了。” “你知道的,阿纬最想要的是我,我回去,一切问题都能解决。” “以前,我放弃你许多次,每次事情过后,我都会后悔很久。这样的错,我此生不会再犯,你也不要再提。” 两人都够倔强,互相盯着对方,不肯让步。直到帐外传来副将的声音,说杨坚派来使者,有大事商议。高长恭再三叮嘱萧念,没有跟他商议之前,不能私自做任何决定。直到萧念点头答应,才跟着副将去做正事。 进了议事帐,一掀开帐门,一抹嫣红最先跃入眼帘,无需细看,就知道一准儿是李询来了。 此时,李询正对着杯子里的倒影孤芳自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起身打招呼。 高长恭不愠不火,如往日一般轻描淡写地说,“真没想到,我们这次见面,会成为敌人。” 李询笑答,“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除非齐周两国一统,否则,即便有宇文达夹在中间,也不能阻止今天的到来。” “说说你的条件和要求,合适就继续谈,不合适就开战,大齐兵强马壮、上下一心,从未有过一丝畏惧。” “跟上次一样,把你的兵权交给我,我会让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李询用手指将垂在额前的发丝顺了一下,微微翘起嘴角,“这次,你如果肯答应,我就放过萧念、高纬、和邺城附近方圆五百里内的性命。若不同意,鸡犬不留。” 说得倒是自信满满,就是不知道和谈会不会再次夭折。 高长恭略一沉思,说道,“上次跟你一起去周国,后来我自己暗地又去了几次,我发现,杨坚夺天下的方法虽然不够磊落,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勤政爱民,按理说,应该会是个明君。可你想,我跟纬儿是堂兄弟,我怎么会放弃他,而舍近求远地投降敌国呢?更何况,我一旦交出兵权,纬儿和邺城就保不住了。” 听说高长恭畏寒,李询试过,对方在冰冷的帐篷里待了一宿,什么事都没有。听说高长恭心软,拿数十万人的性命威胁,对方丝毫不受摆布。这是哪个蠢货给李询报告的假消息,每次都不成功,很尴尬的啊。 李询仿佛掩饰一般,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定了定心神,“杨坚会派人联络高纬,一旦高纬投降,你独木难支,邺城照样会沦陷。” “纬儿的性子,我比你了解,跟我相比,他更不会轻言放弃。” “如果,我说是如果啊,萧念在我们手里,你觉得他会不会答应呢?” 高长恭脸色瞬间大变,找了个借口,匆匆结束和谈,狂奔出去,寻找萧念的身影。找了半个军营,仍是不见她的下落。难道刚才李询说的不是假设,而是已经发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 以命相逼 差不多将所有帐篷都找了一遍,问完了所有人,都没有见到萧念。想起她最后说的那件事,该不会背着高长恭做了。他往邺城方向望去,只见百尺高的城墙上,站着再熟悉不过的人。 这个丫头要做什么,万一掉下来就是粉身碎骨,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高长恭气得一张俊脸变得青白,用最快的速度寻了一匹马,向城墙下赶去。 主帐里,宇文达握着扇子,坐在桌旁,跟高洋说,“老家伙,我们打个赌如何,萧念会不会跳下来。” “混小子,那是你嫂子,怎么跟盼着她跳下来似的。”高洋冲他翻了一下白眼,随后话锋一转,笑道,“我猜她不会。她想回去说服高纬,是我派人送她离开的。如果这招没用,明摆着送死的话,她不傻,干嘛要去。” 宇文达从身后拿出一壶酒,放在桌上,“那我就赌她会跳吧,这是赌注。” 高洋将自己的东西翻了一遍,拿出一捧爆米花来,“我赌她不会跳,输了我再加一把烤豆子。” 注已压好,买定离手,坐等开局。 城墙上,萧念站在这里有一刻钟了,从她进城门开始,就有人认出她来,禀报高纬。其他人不敢阻拦,看着她一直走到了城墙上。 从这里向下望去,是一片绿色的海洋,远处屋顶的烟囱上冒着炊烟,放牧的稚童牵着黄牛迈进了院门,久候在家的母亲替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极目之处,尽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什么时候,萧念也能拥有这样平淡的幸福呢。 听到萧念回来的消息,高纬扔下手里的事,飞一般的跑了出来。他站在城墙下,向萧念喊着,“阿念,快些下来,有话慢慢说。” 萧念转过身,暖风撩乱了鬓边的发丝,给她的美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她平静地看着他,波澜不惊,“阿纬,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又是条件,每次跟高纬在一起,她的目的都不单纯,总会让高纬的心凉上半截。 萧念的声音缓慢而沉稳,“杨坚的军营驻扎在邺城不远处,一直虎视眈眈。你和四殿下之间的一场争斗,兵力折损大半,如果不能联合起来共抗周兵,齐国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高纬恼了,勃然大怒道,“你一个小女人干涉什么朝政,倘若这些事需要女人来管,世上还要男人做什么。你现在马上下来,回后宫去,安心给我生太子。” “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谈条件。” 如果她好好说,高纬未必不会答应,为什么非得搞到以命相逼的地步。这次受她胁迫,下次会继续用这招,没完没了。高纬岂会这么容易受人掣肘,在城墙下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决然转身离去。 居然走了不是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对男人最管用吗,现在变成这样,萧念是跳下去呢,还是走下去呢。好像这两个选择,不管选哪个,都会变成别人口中的笑话。萧念看着空荡荡的城墙下,哭笑不得。 齐州军营主帐里,宇文达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戏就这么结束了,白白让他输了一壶酒,不甘心啊。高洋喜滋滋地将酒壶划拉到自己面前,有酒有爆米花,人生一大快事。他拿出一个酒盅斟满,合着眼睛嗅了嗅,未等喝,先醉了。 酒盅刚凑到高洋的唇边,就被人夺了去。宇文达将酒盅放回桌上,用扇子指了下外面,“高纬上城墙了,这一局没有结束,我暂时没输。” 高洋抬头一看,的确如此,那就再等等,继续把这场热闹看完。 城墙上,高纬一步步向萧念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萧念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几乎要燃烧起来。她心虚地垂下眼帘,不住地后退着。 “不准动!”高纬的一声怒喝,把萧念给吓住了,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高纬走到她面前,紧紧握住了她的双臂。他说,“不是想跳下去吗,你现在跳啊。” 逼皇后跳城墙,恐怕此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昏君昏出了自己的特色。 向下瞥了一眼,离地数百尺,下去的话,恐怕一辈子上不来了。萧念扭过头,注视着高纬的眼睛,“我不跳了行不行,反正你不吃这一套。” “一会儿跳,一会儿不跳,你就这么耍我?”高纬手上突然用了力气,将萧念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唇角浮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以后不许你威胁我,不然,我会让你后悔。” 干嘛笑得这么怪异,跟诡计得逞了似的。萧念正琢磨着,猛地发觉身体在不停地下坠,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两人身侧的城墙不断升高。高纬这个混蛋!她都打退堂鼓了,为什么仍然拖着她一起跳下来?这么高,掉下去立马变成饺子馅,亡国昏君和祸国妖女从此消失在人间,临死前,为拯救黎民于水火做出巨大的贡献。 一个人要跳城墙,另一个不但不劝她打消念头,反而俩人一起想不开,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宇文达看得眼睛直了,不自觉地站起身,惊骇道,“他们俩这一跳,就把我哥给跳成光棍了。” “我的爆米花和烤豆子,就这样随着他们一跳,离我而去了。”高洋心疼不已。 不对,现在最应该关心的,应该是人怎么样了。 策马而去的高长恭,此时距城墙尚有几十丈远,按照马奔跑的速度,定然是赶不及的。他将内力灌注在双腿之上,两脚用力一踏马镫,借力飞身跃起,在高纬和萧念落地前,将他们抱住。纵使高长恭武功高强,奋力去接两个人,依然有些吃力。只是落势稍缓,三个人先后落在地上,分别滚出去老远。 “糟糕,哥一定受伤了。老家伙,你留这里处理军务,我去看看哥。”宇文达说完,就近牵了一匹马,驰了出去。 萧念爬起身来,开口便骂,“阿纬,你发什么神经,想都不想就往下跳。跳就跳吧,居然拉我当垫背。幸好没死,要不然,即使到了地下,我也要跟你清算。” 高纬迎上去回击,“你不是想要我跟四哥合兵吗,我要是死了,自然由四哥继承我的皇位。要不是为了让你满意,我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萧念一愣,不敢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答应我的条件了?”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要求?你提得出,我就办得到。” “阿纬,我跟你要的是皇位,不是一颗珍珠、一块玉佩,随手就能送给我,你确定没有开玩笑吗,这不是儿戏啊。” “在我眼里,除了你,其他都是儿戏。再说,又不是第一次为你失天下了,至于那么惊讶么。” 达到了目的,本来萧念应该是高兴的,但此时她心里不太舒服,有点酸有点疼,总觉得疙疙瘩瘩的。她待了很长时间才问,“阿纬,如果我突然哪天反悔了,你的天下就白丢了。” “要有那么一天,我就将天下再夺回来,对我来说,得到天下,比得到你的心容易得多。”就像是高纬以前曾说过的,他是真命天子。天下本就是他的,想要得到,易如反掌。 说话间,宇文达到了他们跟前,翻身下马,松开缰绳,直奔高长恭那里去了。高长恭从落地开始,一直没有起身,脸色煞白,薄唇上的血色消退不少。宇文达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检查了一番伤势。 萧念听到旁边的动静,侧目过来,这才明白,为何她和高纬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跳下,身上会毫发无伤,因为有高长恭护着。她往这边过来,关切地询问,“四殿下,你伤势如何?” 高纬不悦地捉住她的手,将她硬拖到自己身后,警告说,“给我离其他男人远一点。”说罢,他走到高长恭身边,想扶一把,“四哥,此处距离太医局极近,跟我回皇宫,我找最好的太医为你医治。” “少在这里装慈悲,趁我现在没有出手,赶紧滚!”宇文达眉头一锁,目光如炬,多时不见的邪气逸了出来,刹那间漫天漫地。 “你出手能怎样,难道我堂堂一国之君,会怕了你不成。”高纬毫无惧意,在原地傲然挺立。 不怕,那就杀。宇文达讨厌那么多弯弯绕,就算高长恭会不开心,他也不能留下高纬这个祸害。墨梅纸扇一寸寸展开,至最大时,猝然出手,直抵高纬咽喉。 高纬慌忙后退两步,扇面夹着寒风从颈前划过,一行红丝逐渐渗了出来。宇文达的功夫比李询好了不少,高纬能跟李询斗上几个回合,而此刻,尽全力不过闪开半招。 萧念取出手帕,替高纬拭去颈间的血迹,随后向宇文达说,“别动手,都是自家人。” “我和他不沾一点血缘,算什么自家人。萧念,你是我哥的心上人,我敬你是嫂。但是,如果你选择跟这个昏君在一起,以后见面,别怪我不留情面。”话音未落,宇文达第二招已经向高纬身前攻来。 扇子到了高纬面前三寸时,再推不动半分。宇文达心下疑惑,收起扇子,看到高长恭站在面前,替高纬接下了这一招。 高长恭说,“弟弟,纬儿是我的堂弟,你以后不要伤害他。” “他是你什么人,我根本不关心,若是对你有一点威胁,我不会坐视不理。”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哥,如果想要,就得试着接受他。” 宇文达一下子泄了气,应付道,“我听你的,随他怎么混蛋,我都不管了。” “你心眼太多,没准儿我一不留神,你又钻了空子,我要你发个誓。” “发誓有用吗?如果有用,世上的人早就死光了。” 高纬推开萧念的手,几步迈了过来,颈间再次多了一条血丝,“四哥,你不用让他留情,成王败寇,即使我赢不了,我还输得起。” 这两个弟弟势同水火,在一起必会闹起来,让高长恭操碎了心。他抬手点住了高纬的穴道,继续向宇文达说,“现在就发誓,以后绝不伤害纬儿,如有违背,我会死无全尸。” 发誓就发誓,反正他经常耍诈,老天才懒得管呢。宇文达举起右手,慢声道,“苍天在上,我在此立誓,以后不动高纬这个昏君一根寒毛,如若违背,我宇文达死无全尸。行了吧?” 高长恭更正,“不是你,是我高长恭死无全尸。” 无数兄弟亲人,只有高长恭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对宇文达好,拿他发毒誓,万一应了,宇文达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你不发,我来发。”高长恭刚举起手,就被萧念抱住了手臂,她用力地摇头,“四殿下,这是他俩的恩怨,你不要硬掺和进来。” 宇文达一阵冷笑,阴阳怪气地说,“你们高家人兄友弟恭,亲密得连老婆都可以推来让去。我宇文达算什么,即使跟你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也不过是个外姓。” 见马儿在一旁低头吃草,宇文达脚尖一点,纵身飞起,稳稳落在马背上。他一手抓起缰绳,一手紧握纸扇,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腹,策马飞驰而去。 “弟弟!弟弟!”高长恭连喊几声,对方都未回头。他解开高纬的穴道,给萧念留话,说改天再处理他们的事。接着,骑上另外一匹马,往宇文达离开的方向追赶。 两人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旷野中。 高纬收回目光,捏了捏萧念的手,微微一笑,“阿念,我们现在回宫去,把答应你的事办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 邺城一别 跑出邺城五十多里,高长恭才追上宇文达。 眼前是一条宽数十丈的河,两岸立了几株垂柳,水边摆着三五块石板,有一半浸在水中,应该是附近妇人用来洗衣的地方。树荫下放了一块巨大的青石,表面十分光滑,想来时常有人坐在上面。 这时候,马儿在河边悠闲地吃草,宇文达坐在青石上,望着平静的水面出神。高长恭下了马,来到他身边坐下,“弟弟,在生我的气?” “我没生你的气,心里堵得慌罢了。” 高长恭笑着拆穿了他,“还说没生气,就差写脸上了。今天,我是偏袒了纬儿一点,但如果有天换过来,纬儿危及到你的性命,我会做同样的事。” 宇文达低下头,捡起了一块石片,用力往河里扔去,石片连续溅起了十多个水花才沉入河底。他淡然道,“小时候,每次被娘打了以后,我都会到河边打水漂出气。我时常想,要是有一个人肯真心待我,我必以命相报。后来有了哥,我希望哥过得好,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哥的身上。可是哥呢,心里一大半装了天下苍生,剩下的部分被萧念分去一块,最后那么一点点地方,我又要跟高纬平分。总之,我觉得特难受。” “你是个纯爷们儿,怎么跟个女人一样,没事吃飞醋,丢不丢人。”高长恭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问他,“弟弟,你说什么是兄弟?” “需要问吗,兄弟如手足,古人早就说过了。” “这种描述不够准确。在我看来,兄弟之间的关系,比父子、夫妻更为密切。就像你今天讲过的话,我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也就是说,把我从中间分开,一半是宇文达,一半是高纬。你们互不容忍对方,非要将对方除之而后快,你替我选一下,该扔掉哪一半身体才好?” 不管扔掉哪一半,人都不能活。 听高长恭说完这几句话,宇文达心里的怨气散了,甚至产生一种无理取闹后的愧疚之情。他满怀歉意地说,“哥,是我错了,不该为难你,以后我见到昏君,放他一马就是。你身上的伤怎么样,我带你回去找老家伙医一下。” “刚才疼得厉害,听你下了保证以后,突然就没事了。” 宇文达恍然大悟,高长恭扯了半天,套了一大顿近乎,目的是要他心甘情愿地放过高纬。真是厉害,不但中了他的计,而且被他说得心里暖烘烘的,比喝了二两酒还舒坦。不过,知道在他心里的地位,宇文达觉得,这就足够了,其他没什么好计较的。 城外战势瞬息万变,出来这么久,不知道那边会发生什么。两人解开心结之后,立即骑马往回赶,幸好杨坚并未轻举妄动,三方依然僵持着。 最近几天来,高纬一直忙着退位的事,前朝的好说,将奏折和各种卷册装到箱子里,到时候一起交给高长恭就行了。麻烦的是后宫,当初高纬为了尽快稳定边境,和亲了一大堆公主,现在皇帝都不当了,公主得给人家送回去。 目光扫到名册上锦素一栏,高纬让奴才们跳过去,淑妃的事,他要亲自处理。 芳芷轩里,锦素面朝北墙坐着,平儿在一旁伺候,替她散开头发,重新梳回突厥女子的发式。 高纬推开大门,正好看见她的背影。他等了一会儿,主动开口,“素素,后宫要解散了,如果你不愿意回突厥,可以跟在我身边。” 虽然高纬喜欢的人不是锦素,但他始终不能忘记,锦素的救命之恩,她甚至在听到高纬要复国时,义无反顾变卖掉自己的嫁妆,资助他招兵买马。 锦素笑了一声,听不出悲欢,“我是突厥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养了一身公主脾气。你都不是皇帝了,变成一个布衣平民,什么都给不了我,要我跟着你做什么,我吃不了那份儿苦的。我和平儿会骑马回去,你不用派人相送,免得让人看到,以为我被你休了。我们突厥女人向来骄傲,只有我们不要的男人,没有被男人抛弃的女人。” “都听你的。后宫的凤印,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还有什么想要的,你都可以带走。等过些日子安顿下来,我就去突厥看你。”他转过身,一步步迈了出去。 “皇上,你稍等一下。”锦素双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手脚碰得桌椅一阵乱响,她向背后的高纬说,“皇上,我可不可以再叫你一声,驸马?” 高纬身形一滞,深吸了口气,轻声应道,“哎。” 一个字,让锦素落下两行清泪。高纬第一次为红颜拱手河山,她一见倾心,第二次,竟然是这般光景。缘起缘尽,从头至尾,锦素跟高纬,仿佛素昧平生。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勉强抢来,也必会化作过眼云烟,终是不得厮守。 平儿放下梳子,掏出一块手帕替她拭泪,心疼地劝着,“娘娘,太医不是说过吗,不能哭,眼睛一沾泪,更不容易好。” 隆基堂大火那天,高纬冲进火中寻找萧念。锦素本来是不想说出萧念下落的,好不容易将她赶走,说了岂非功亏一篑。锦素担心高纬会被火烧伤,不顾平儿的阻拦,跟着他进了大殿。挨个房间看了一遍,终于让锦素发现了他。锦素知道,没有萧念的消息,高纬是不会出去的,一狠心,将看到的全都说了出来。跟预想的一样,高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锦素被一阵风吹进来的火星灼了眼,差点葬身火海。 找太医看过之后,锦素被告知,可能几年内无法恢复。她不想因为此事打扰高纬跟高长恭的这场仗,便让太医为她保守秘密,等事情过去了再说。结果,一等就等来了高纬退位的消息。 千百年来的数百位帝王中,除了将皇位禅让给自己的儿子以外,其他大多没有好下场。下一位皇帝一即位,说不定第一件事就是斩草除根,锦素跟在高纬身边,会变成他的累赘。 平儿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枚金钿,替锦素别在发髻上,“娘娘,你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呢。” “皇上心里没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会让他觉得碍眼,把剩下的情分磨得一干二净。分开吧,我在突厥的大草原上等着,等他哪天想起我了,会来找我的。”锦素用手摸索了一会儿,想找的东西都没找到,她吩咐,“平儿,替我更衣。然后找个画师,将芳芷轩的样子照着画下来,在突厥的驸马府里,再起一座一模一样的宅院。” 平儿领命,抬头往院外看了一眼,高纬已经走得极远,在宫墙之间,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点,闪着明黄色的光芒。 问过几个宫女,得知萧念去了朝阳居,高纬一时没有想明白,她去找高寒做什么。没有多想,他提步寻了过去。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东面的大窗子,照进房间里,曾经的朝阳居,现在的冷宫,囚禁着一颗寒如冰霜的心。高寒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萧念站在台阶上,听着高寒在房间里说着话。 “萧念,我每次对你下手都那么狠,你一定恨死我了吧。”高寒的声音从门缝里透了出来,隐隐夹杂着一丝无奈,“高句丽人少地瘠,北邻勿吉,西北接壤突厥、契丹,三国皆是凶猛彪悍的民族,东面又与倭国隔海相望。每年都有戎狄和倭寇进犯我国,百姓深受其苦。我作为一国公主,不得不跟皇上和亲,努力争宠,好让自己在皇上面前说话有点分量,等到高句丽被欺负的时候,有齐国援助,能够不用像以前那样跪着挨打,除此以外,我能做什么呢。” 高寒长叹一声,向门外道,“以前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大概只能说声抱歉了。” “不用放在心上,你是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我能理解你。”萧念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门前,翻来覆去查看那把铜锁,拨弄了半天打不开。她从附近捡了一块大石头,用力地砸向门锁,刺耳的碰撞声传出去老远,吸引了无数路过的人侧目。 身后忽然传来了高纬的说话声,他几步跨到萧念身旁,按住了她的手,“你想干什么?” 萧念停下手,望向高纬,“我要弄断这把锁,放高寒出来。” “她犯了错,不能放出来。” 萧念急了,替高寒辩解说,“她不是故意要害我,她有苦衷的。” “若是有苦衷,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伤人,要法来何用?”高纬夺走她手中的石头,丢到远处的花丛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不用为她操心,我已经派人去高句丽通知了平原王,他会来接高寒。你回去换一下衣服,跟我去城西,待会儿要在那里交接皇权。” 半个时辰后,高纬在金虎台当众摘下十二旒皇冕,将玉玺交给高长恭,然后牵着萧念的手,消失在人群里。 高长恭将副将传来,让他收好玉玺,等择好明主时献上此物,拥为新帝。宇文达和高洋闻言,一起走上台来苦劝许久,想让高长恭即位,接掌大齐天下。 “我志不在皇位,你们不必再劝。”高长恭下了金虎台,走了几丈远,倏地停了下来,“弟弟,替我联络杨坚,齐周两国的事拖了几十年,为此死伤无数,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宇文达掠身而下,落到他身侧,问道,“萧念呢,你打算怎么办?” 高长恭眉间一抖,表情凝住,“如果我现在是二十岁,身上还有那些尚未磨平的棱角,不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同意跟阿念分开。可我现在三十出头了,遇到事情会考虑家国天下、掂量孰轻孰重,懂得哪些必须坚持,哪些可以放手。难得纬儿肯为阿念付出一切,相信他是动了真心的,只要我不在他们面前出现,纬儿会将阿念照顾得很好。” 宇文达问,“如果你现在是四十岁呢?” 听到这个问题,高长恭回头望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即便爱到无法自拔,我也不会让阿念知道我的存在。不惑的年纪,跟她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是亵渎。” 邺城和齐州两方合兵,有许多事等着高长恭去做,没有时间用来伤感。他跟副将一起,匆匆赶回了军营。 明明心里有萧念,装什么无情。宇文达双臂交叉,站在原地,等着高洋过来。 此处距离金虎台有段距离,高洋一路小跑,来宇文达身旁费了些时间。 宇文达说,“高纬何德何能,跟我哥抢王妃。老家伙,我有个办法,没准儿能把萧念弄来。不过,需要你配合一下。”他附在高洋耳边,细语了几句之后,邪笑道,“我答应过哥,以后放高纬一马,可没说连嫂子都让给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 半路拦截 邺城郊外,刘辛驾着一辆看上去极不起眼的马车,驶在路上,车厢里坐着两个不算普通的人。 萧念依偎在高纬肩头,目光落在破旧的车门的布帘上,一直沉默不语。从邺城出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不知道失神了多久。 旁边的高纬,用宽阔的衣袖遮住她纤弱的身体,温柔地揽她在怀。两个人的脸颊贴在一起,嗅着对方青丝里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萧念终于是高纬一个人的了,他要带她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长居。那里一定要没有人认识他们,不会骂他们是昏君妖女,最好连男人都没有,省得萧念四处招惹桃花,至于女人,这个倒是可以多一点。 马车一颠,整个车厢晃动了一下,门帘掀起,一眼可以望出去数丈远。道路两旁树木繁茂、青草遍地,十分熟悉的景象,此刻陌生得很。 萧念往高纬身边挪了一下,与他挨得更近,她轻声问,“阿纬,我们两个要去哪里?” “告诉我,你想去哪儿,我觉得可以的话,就陪你去看看。” 萧念犹豫再三,小声说,“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一听到这个开头,高纬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后面将要说出的话肯定会让他生气,果不其然,萧念接着道,“我想去齐州。” 高纬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以后有关四哥的事和地方,你连提都不要提,就算说了,我也不会同意。” 就知道他会想多了,萧念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讨好地说,“别生气,你板着脸可吓人了,笑一笑嘛。其实,我去齐州,是想找阿秦,上次离开皇宫的时候,我跟她约好,在齐州碰面。” “那也不行。除非你表现得够好,我觉得放心了,才会陪你去齐州接她。反正她在四哥那里,不会有危险,让她多等一段时间。如果你需要丫鬟伺候,我再给你找十个八个的。” 看来是没希望了,让高纬觉得放心,这比登天还难。在他眼里,一切雄性动物都是情敌,估计迎面飞来一群苍蝇,他都会毫不犹豫先把公的拍死。 萧念不想就此放弃,思索了片刻,跟他接着商量,“我不是缺丫鬟,是阿秦跟我情同姐妹,在我心里非常重要,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大不了我跟你换,你想要什么甜头,我给你什么甜头就是。” 高纬连女的都肯不放过,自动归类到情敌里面去,“她对你来说很重要,那我呢,我们俩在你心里谁更重要?” 他算得精明,现在吃了甜头,万一萧念见到高长恭,跟着跑了,以后都没甜头。九岁的时候,太傅教过一句话,他一直记得清楚:绝不能图一时安逸,造成将来无法弥补的遗憾。当然,太傅说的是做人,不过,万事都是相通的。 “算我什么都没说。”萧念马上老实下来,不去没事找抽。 高纬将怀抱收紧了些,两人靠得更近,唇角弯出一个满足的笑。萧念是他的,看谁敢抢。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马嘶,马车随之停住,高纬和萧念没有提防,一起被闪到了地上,脑袋跟敲鼓似的,咚咚两声,先后撞到了车厢壁。这个刘辛是怎么赶车的,把自己主子摔死都不知道。高纬心里冒着火,掀开门帘,一步迈了出来。 拉车的马缰绳被高长恭牢牢抓在手里,马、车、人,仿佛同时被定住,唯有发丝随风飘起,衬着一张绝色如画的脸庞,美得动人心魄。此刻,他的眉宇间透出一股决绝,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萧念从车厢内看到高纬惊讶的表情,忍不住问,“阿纬,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 高纬忙回答,“没什么,你在里面坐着,千万不要出来,否则我会生气。”他回过头,向高长恭道,“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谈。” 高长恭放开缰绳,与高纬走进了路边的树林。 穿过树林的风,将叶子吹得哗哗响,也扬起了一黑一白两人的衣袂。高纬说,“四哥,我已经把皇位交给你了,皇位和女人,你总得给我留一样吧。” “如果阿念愿意跟你走,我不会拦,但她真的是心甘情愿吗?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阿念是我至爱,我不能让她心里委屈。”高长恭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倘若和阿念的夫妻之情,跟与我的手足之情不可兼得,四哥会怎么选。” “当你非要我放弃其中一样的时候,你就不打算要我这个四哥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顾念手足之情。” 高纬冷笑起来,仰起头,将双手背在身后,“要是凭武功硬抢,我不是四哥的对手,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阿念这一辈子都是我的。” 高长恭的脸上多了一丝愠色,双手攥起,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咬牙道,“高长恭怎么会有你这个兄弟。” 车厢里,萧念等了许久,没见高纬回来。她狐疑地掀开了门帘,探出头来向外张望,随口问刘辛,高纬做什么去了。刘辛站起身来,向路边树林里一指,没多说一个字。 她的目光定住了,接着,欣喜地从车上跳了下来,飞奔着来到他们二人面前。 高纬朝着萧念怒吼一声,“谁让你出来的,赶紧回去!” 高长恭向萧念伸出了手,“阿念,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个昏君。” 萧念望着面前的人,内心十分矛盾,不知道是回去,还是留下。高纬感觉到局面似乎要失去控制,连忙挡在萧念面前,“阿念,你回马车那里去,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就陪你去接阿秦,然后带着你们远离齐国,再不回来。” “阿念,这次走了,以后会很难见到我。你是我高长恭的王妃,一起拜过天地,有过海誓山盟,难道你舍得就此离我而去?”高长恭稍微顿了一下,深情道,“我是个不喜欢把情爱挂在嘴上的人,我以为你懂我,不会在意这些。不懂也不要紧,现在我说给你听。自小到大,从未有一个女子像你一样走入我的生命,我深深被你吸引,再也无法将你忘掉。那些男人对女人惯用的招数,我不是不会,我是怕伤害你。打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把你视作珍宝,捧在手心里,生怕你有一点不开心” “四殿下,你别说了,我跟你走。”萧念眼中腾起一阵水雾,心里酸酸的。 就几句话,轻而易举胜过高纬多年来的煞费苦心,他惊得目瞪口呆。萧念距离他越来越远,再走几步,就会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阿念,别忘了这次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听到他的话,萧念收住步子,站在两人中间犹豫不决。她说要试着接受高纬,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就此出尔反尔,她做不到。 高长恭的话响了起来,“不要受他影响,问问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没有任何条件约束,你会选择哪一边?” 萧念转身,面朝高长恭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高纬的脸色阴沉如墨,咆哮一般,高声怒道,“先是旁敲侧击,骗阿念哄我交出皇位,再来拦我去路,强行带走阿念,四哥,你真是卑鄙!”他将左手伸入衣袖,再抽出来的时候,掌心里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阿念,你回头看一眼,我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你想干什么,凭你那点功夫,在我面前伤不到任何一个人。”高长恭说。 依照高纬的性子,很容易做出冲动的事。萧念紧张地盯着他,留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高纬手中的匕首骤然挥下,刺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右腕。鲜红的血液立即涌了出来,将黑色的衣袖染湿了大片。“阿念,我已经挑断右手的手筋,你要是再向四哥那边走一步,我就把自己剩下的手筋脚筋都挑断。除了你的照顾,我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如果想要我死,你就跟四哥离开吧。” 耳边依稀响起高纬曾经说过的话,这只手早晚要废掉,一语成谶。萧念脑海中瞬间变成一片空白,再也顾不得高长恭,当即摸出一块手帕,疾步过来替高纬包扎伤口。一边手忙脚乱地打着结,一边心疼地责备,“你不想我走,就说点好听的让我留下来,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万一手筋接不上,你以后就不能画画了。” “别怨我,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地留下。”高纬松开掌中的匕首,压住萧念的手,用双臂将她约束在最靠近自己的位置,沾满血迹的手帕从腕上掉落,随风而逝。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跟谁在一起不是一样生活,苦苦坚持什么呢。高长恭没有萧念,即使痛苦,也会好好活着;而高纬,没有萧念会死。有时候,最终的选择就是这么简单,决定权不属于自己,属于自己关心的人。 萧念满目忧伤地望着高长恭,歉意道,“四殿下,阿纬需要我,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曾经的承诺和誓言,你都忘掉吧。” 她挽着高纬的手臂,一步三回头地看向身后,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刘辛早早等在那里,见他们回来,立即掀起门帘,让他们坐了进去。门帘落下,隔断了萧念的视线。马车再次动起来了,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天气极为沉闷,连吹来的风都让人感觉燥热。 不知何时,高长恭手里多了一把扇子,在身前不住地摇。本以为会十拿九稳,没想到高纬来了这么一手,将结果彻底颠覆。这次一失败,想将萧念弄回来就难了。 道路上多了一个人影,行色匆忙。高洋穿着那件破道袍向这边走来,眼睛四处张望,口里喊着宇文达的名字,似乎有急事找他。 高长恭脚尖点地,几步掠到高洋面前,问他怎么了。 看到他以后,高洋缓了口气,“能怎么了,你哥让我来找你,说有大事相告。” “我马上回去。”高长恭将手放到下颌,从脸上撕下一张易容面具,甩给高洋后,加快步子,往邺城方向而去。 “哎,混小子,你不是说易容完之后,送我五百两黄金吗,事完了,你什么时候给我?”高洋轻功比不过他,撒丫子跟在后面狂追。 前面的身影回头一笑,赫然是宇文达玩世不恭的脸,“记我哥账上。” 又打白条!大骗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 头号醋坛 邺城,高长恭与杨坚开始了谈判,不几日有了结果。双方停战退兵,互不干涉对方的朝政,还百姓安宁。 宇文达回去的时候,高长恭已经将兵权交给副将,准备收拾东西,回齐州去过清净日子。但高长恭找宇文达,却不是为了这件事。他再三提醒宇文达,听了以后不要难过,才缓缓道,“宇文邕驾崩了。” 宇文邕在亲征突厥的途中染上重病,身在异地药石不便,病情一再加重,回到洛阳的当天就病逝了。此战从出征到回程,耗时颇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突厥是游牧民族,一遇到危险,能敌便打,不敌,就拔掉帐篷,迁徙至别处,根本没有灭城和死抗的可能。而宇文邕的目的是想灭掉突厥,如此一来,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探查敌军消息,真正动刀动枪的机会反而不多。 得知宇文邕辞世,宇文达如往日一般打着哈哈,一句话带过,说起了别的话题。说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他收起扇子,躲到角落里闷头沉默起来。 高长恭来到他面前,轻声说,“弟弟,你回周国看看吧。我知道,你常常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心里在乎得很。” “哥,我”宇文达欲言又止,半晌儿,下定了决心,“哥先回齐州,我到周国看一眼就去找你。” “去契丹找我吧。阿念和纬儿去了契丹,阿秦还在齐州,我得将阿秦送到阿念身边去。” 高洋拨算盘的手突然停住了,“你们去契丹啊,我就不去了。离开泰山的日子不少了,我该回去看看师父。”他匆匆将算盘和账本收起,撩开道袍下摆,逃也似的出了帐篷。 在决定去契丹之前,高纬曾经问过萧念的意见,但萧念一想到,她说什么地方,高纬就会否定什么地方,她干脆什么都不说,让高纬拿主意。高纬选择的理由很简单,齐周两国不适合待,而四周的国家中,他唯一没有跟公主和亲过的就是契丹。当然,也有一点私心,高长恭畏寒,自然不会往北走,更不会打扰他和萧念的生活。 萧念好奇地问他,“依照你对女人不挑食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是不是契丹没有公主?” “就算契丹王没有公主,也可以认一个义女和亲。”高纬接下来的回答,解开了她的疑惑,“大约三十年前,二皇伯御驾亲征,带兵差点把契丹灭了,光俘虏就十万多人。要不是突然出现了个圣女,将契丹残部聚集起来,恐怕世上就没契丹这个民族了。你想想,这么大仇,契丹王怎么会跟我和亲。” 为什么萧念听完了很想笑呢,要是高洋当年知道,以后他的子侄需要去契丹生活,想必不会下那么狠的手吧。她好像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阿纬,照此说来,我们去契丹会有危险,这该怎么办是好?” “这三十年来,齐国皇室跟契丹罕少联系,只要你不告诉别人我的姓氏,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 谁都不认识谁,有什么好怕,经高纬这么一说,萧念没那么担心了,心情随之好了许多。 连续赶了五天的路,总算跨过齐国和契丹的边境,来到了木叶山脚下。原以为会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星罗棋布的帐篷,让高纬和萧念没想到的是,这里居然有一座城镇,各个建筑的风格,都与汉人无异。眼前见到的景象,让他们差点以为走错方向,来到了南方的某块未被世人探知的土地。 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稍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中,一部分是为了躲避战乱,从齐周两国迁来的汉人,一部分是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契丹人。两族人能和睦相处,多亏了圣女的调协。 萧念曾经担心,她和高纬两个人在一群契丹人里面会不会太扎眼,事实是,不管衣着或是语言,都跟在齐国时基本无异,绝大多数契丹人跟汉人一样,穿汉服、说汉话。 “看着所有人都差不多,怎么区分汉人和契丹人呢?”萧念仿佛是自言自语,低声说着。 高纬道,“汉人的衣服是交领右衽,契丹人是左衽。另外,契丹男子在胸口都有狼形刺青,这是汉人没有的。” 萧念斜睨着眼睛看他,“瞧不出来啊,你知道的挺多。” 高纬贴近萧念耳边,缓缓地笑着说,“不仅如此,我还知道,现在的契丹王耶律容德,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长得特别好看。” 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漂亮姑娘,萧念抬手就给他胸口来了一拳。 “谋杀亲夫啊,你轻点、轻点,我手腕疼。”高纬蹙起了眉头,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 萧念连忙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看上去一点事儿没有,准是装出来的,白白浪费她的感情。萧念甩开他,一个人赌气往前走。高纬大笑着追了上来,用左手牵着她,来到一处宅子前面。 这宅子不大,总共三间房外加一个院落,一间卧房他和萧念住,一间给刘辛,另外一间是厅堂。高纬并非买不起大宅子,是不想引人注意,希望能以普通百姓的方式生活。 但是,高纬不是个普通百姓,事儿多如牛毛。不多时,他饿了,非要萧念亲手伺候他吃饭。萧念让他用左手拿筷子,结果他头一仰,软塌塌倒在椅子上,“左手不会,你要是不喂我,就让我饿死好了。” 想让他找刘辛,环顾四周,早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俩人抻了几个时辰,萧念听他饿得肚子咕噜噜叫,都不肯自己吃东西,最先沉不住气了,端着碗筷过来给他夹菜。 吃完东西要喝水,接着洗脸洗手,然后要萧念给他揉肩捶腿,看在他是为自己受伤的份儿上,萧念一一满足他的要求,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不多时,高纬说,“我要出恭。” 萧念放下手里的事儿,飞奔过来,站在他面前愣了一会儿,红着脸道,“自己解决,要不就憋着。” 午后,萧念在家里闷得无聊,到大门外面透透气,顺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以便尽快熟悉起来。站了没多久,萧念感觉到有人停在了她的身侧,转头去看,一个年轻男子停在她面前,嘴角挂着微笑。 他大概二十岁出头,面部轮廓有棱有角,剑眉英挺,浓密修长的睫毛轻垂下来,将一双眸子挡得严实。身上穿着的是一袭青色圆领窄袖长衫,交领左衽,腰间系月白色帛带,脚踏同色皮靴,简单利落却不失庄重。 左衽,是个契丹人啊。 他略一低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姑娘可否后退一步,让在下过去?” 来人看着彬彬有礼,为何不肯睁眼瞧人呢。这路虽然不宽,萧念也没有将路堵死,为嘛非得要她让开不可。 “姑娘是不是新搬来的?”他合着眼睛,静静道,“在下目视不便,对这条路不甚熟悉,如果姑娘没有急事,可否让在下先行?” 萧念眨眨眼睛,伸出手去,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对方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看来是真的看不见。如果看不见,他是怎么知道萧念是女的?她马上想到了原委。他能够感觉到前面有人而不撞上,说明听觉或是嗅觉极为敏锐,男人和女人的呼吸声或是气味,有细微的差别。常人无法分辨,他却可以。 既然如此,就给他让一下罢。想到这里,萧念退回院子,将道路留给眼前的男子,并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挡住你。” 男子听到她的声音,表情僵了一下,好像记起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多言,浅浅一笑,道过谢后,提步远去。 望着他的背影,萧念随口评价了一句,“契丹的草原上,也能生出这么俊美的人。” 等她回过身的时候,发现高纬一脸阴沉地站在身后,估计刚刚说的话都被他听见了,萧念仿佛闻到了满院子的酸味。高纬直接走上前,拉住萧念的手,将她拖回房间里,言辞警告,“以后除了我以外,不准你再勾引任何男人,尤其是刚才那个,离得越远越好。” 总共就打了个照面,说了一句话,难道这也算勾引?高纬简直是天下第一号醋坛子。 萧念没好气地说,“把那个前提去掉,连你我都不想勾引。” “先勾引得我死心塌地,然后不稀罕我了,你怎么这样呢。”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给你做老婆赎罪。”萧念认输了。 这还差不多。高纬粘了过来,正经道,“我方才没有开玩笑。契丹向来以紫色为贵,青色为次,这两种颜色不是平民百姓可以随便用的。你看,他的衣服是纯青色,身份一定非比寻常,咱们少招惹为妙。” 青色、貌美、失明、有修养、契丹人,这五个词组合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来契丹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个大人物,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加精彩,萧念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 冤家聚头 自从来到契丹,高纬美得不行。朝政爱谁管谁管,再也不用早朝、处理奏折,更有佳人在侧,想看多久看多久,世上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事了——如果没有其他男子前来打扰的话。 那天,用过早饭之后,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了喧闹声,萧念让高纬在房里等一下,她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她后脚踏出房门,刘辛就进来了,她有要事禀告高纬。 高纬开门见山地问,“杨坚身边的卧底安插好了吗?” 刘辛回道,“回主公,自上次御驾亲征时,就在安排,到现在已有三个不同身份的人得到杨坚的信任。主公,现在就暗杀杨坚吗?” “不,我改主意了。暂时按兵不动,让杨坚继续闹吧。如果他能夺得天下,我们就从他手里抢;如果他夺不来,我们就坐收渔翁之利。”高纬抬起了右腕,问道,“手筋接完十几天了,仍然不能动,恢复如常需要多长时间?” “伤筋动骨一百天,主公至少得几个月时间才能痊愈。” 既然急不得,那就慢慢等。高纬忽然想起了前几日那个目盲的青衣男子,便问刘辛,是否清楚他的底细。刘辛据实回禀,那个男子名叫耶律弘毅,今年二十二岁,是契丹王耶律容德的嫡长子,学识渊博、通晓兵法、武功不凡,至今未婚。 外面的声音更大了,高纬皱了下眉头,“是谁在外面?” 刘欣说,“是耶律弘毅和几个邻家小孩。” 耶律弘毅至今未婚,并且长得不错,文武双全,如果不是目盲,简直就是第二个高长恭,高纬怎么能放心他和萧念在一起。高纬蹭的一下站起来,吩咐刘辛,“调集一部分人手来契丹候命,我觉得用不了多久,就能派上用场。你现在下去办吧。” 他说完,快步走出房间,往声音来源处寻去。 萧念走出院门的时候,看到几个小孩围了耶律弘毅一圈,拿着泥巴往他身上丢,其中一个调皮的,甚至跑到他面前,用脏兮兮的手将他的青衣抹上三五个污黑的手印,接着逃开,其他孩子随后起哄似的说,“真的是个瞎子哎,一点都看不到。” 孩子们开心地拍着手,将一首讥讽盲人的儿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耶律弘毅杵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煞白,身上脸上满是污迹,除了狼狈,还有几分受到惊吓后的怯意。 这些小孩子怎么能这么欺负人,萧念忿忿不平,一怒之下,训斥了他们两句。小孩们哪儿会听她的话,互相挤挤眼,一哄而散,片刻间,路上只剩下了萧念和耶律弘毅两个人。 萧念不忍他这样走在街上,开口道,“公子脸上有些脏,要不,进院子来洗一下脸吧。” 耶律弘毅犹豫了一下,“这姑娘将一个陌生男子迎进家门,容易惹人非议,在下就不打扰了。” 萧念将院门打开,清理了门口的杂物,防止他走来的时候绊倒,然后笑着向他说,“没关系,我夫君也在家,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原来姑娘已经成亲,那该改口称呼你为夫人。在下耶律弘毅,不知夫人芳名?”耶律弘毅伸出手去,扶着墙壁,缓缓走了过来。 “我叫阿念。公子方便吗,需不需要我来扶一下?” 高纬在房门口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不需要!水盆和帕子,在进院十步后左拐三十步处,洗完脸请自便,恕我们夫妻没有时间相送。” 他大步迈过来,将萧念拉到自己身边,置气似的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耶律弘毅按照他说的,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摸到水盆的时候,心放了下来。他笑着向萧念道,“阿念,从你夫君的步伐和声音,我感觉到,他是个有福之人,若是机会合适,定能富贵盈门。” 高纬本来就是皇帝,想夺回天下也是易如反掌,有什么能比这更富贵的。以为拍个马屁,就会看他顺眼了?高纬懒得搭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等洗完脸之后不走的话,立马下逐客令。 萧念见高纬似乎没有到非常生气的程度,便回话说,“弘毅公子懂得周易?” “不懂,仅是凭感觉随便说说,在下妄言,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耶律弘毅的五指修长,浸到盆中,捧起一抔水,打湿了精致的五官,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明媚的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线,美不胜收。 他总共说了没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 人一走,高纬立即关上院门,用力将水盆摔碎,跟帕子一起埋到土里。他才不要自己和萧念用别的男人用过的东西。 回到房间,萧念无奈地说,“你能不能有点风度,人家就是进来洗个脸,你至于这样吗。” “当然至于,所有对你居心不良的人,我都没有好感。耶律弘毅,你更要远离他,刚刚刘辛告诉我,他是契丹大王子。像他这样一个人,没事跑来跟你套近乎,你不觉得可疑吗?” “不要草木皆兵好不好,他哪里是跟我套近乎,总共见过两次,都是偶遇。” “第一次算是偶遇,这一次绝对不是。他武功比我好得多,怎么会躲不开那几个小孩子的泥巴;他跟你素不相识,在你邀请他进院子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甚至主动报上姓名。说他没有预谋,对你没有想法,你自己相信吗?” 细想想,高纬说的不无道理,但萧念想不明白耶律弘毅的目的是什么。家里的院子再普通不过,不可能觊觎家财;他目不能视,萧念长得好不好看,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也不可能色迷心窍。什么都不图,这么做,难道是因为闲的?说不通啊。 看到萧念埋头苦思的傻样儿,高纬乐了,“说句良心话,你长得不算顶好看的,眼睛没问题的人,也就是我想不开。” 瞧不上眼,干嘛不肯放手,他是在找打!没等萧念出手,就被高纬牢牢箍在了怀里,“欺负我一只手不能动是吧,单左手,你照样跑不了。” 两人间的距离逐步缩短,温热的鼻息扫过萧念的额头,让她产生一种感觉,又要被他占便宜了。回回自己吃亏,这次她要反击,叫他知道女人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萧念笑脸相迎,一手环住高纬的腰,紧紧依偎在他身前。 破天荒地主动投怀送抱,转性子了?为什么高纬后背一阵发凉呢,潜意识里觉得她要使坏。“你想做什么?” “一会儿不就知道了。”萧念眉眼盈盈,吐气如兰。她的纤纤素手贴在了他的心口,眉毛轻挑,唇角上扬,嗲声嗲气道,“这里,装的是我吗?” 高纬见她一直没有动作,被她乖顺的假象迷惑,柔声回应,“只有你。” 萧念笑着,手缓缓滑到他肋下,出其不意地挠了一把。这是她的杀手锏,屡试不爽,阿秦和高长恭都曾败在她的手下。 就知道她主动赔笑脸,肯定没好事。高纬痒得厉害,咬紧了牙关,才没有笑出声来。 挠了半天,他一声不笑,实在无趣,萧念决定收手了。高纬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敌退我进,他将萧念困在身前,牙齿含住她的衣带,坏笑着,从齿缝间逸出一句话,“天气酷热,不如,让为夫替你宽宽衣。” 一般人被挠了,通常不是求饶吗,怎么什么事情到了高纬这里,反应都跟别人不一样。在契丹,人生地不熟,恐怕想逃也逃不了。萧念用手捂住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谁让她预计失误呢。 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萧念睁开眼睛,望向高纬。只见他敛起笑意,松开口中的衣带,不悦地说,“进来吧。” 身后有人?萧念想到这里,马上转过头,向身后看了一眼,房门开着,刘辛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中。刚才的事,不会都让刘辛看到了吧,萧念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整理一下衣衫。高纬满不在乎地将左臂收紧,不肯放手,“刘辛,有什么事赶紧禀报,然后马上消失。” 刘辛稍一犹豫,走进房间,作揖禀道,“启禀主公,手下探听到消息,有位邻国公主来到契丹,好像是来和亲的。” 高纬问,“哪国的公主?” “手下没有探查到,不过,公主即将抵达镇上,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会不会是个熟人,高纬低头思索的功夫,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小了,萧念趁机从他怀里逃了出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不等高纬反应,直接跑了出去。 高纬担心萧念一个人跑出去有危险,没有多想,紧随其后,一起去了镇里。 萧念和高纬两人穿的,是市井中最普通的衣衫,在人群中,丝毫不突兀。虽然两人的容貌比一般百姓漂亮些,好在街上人多,几千个脑袋挤在一起,不至于太明显。 半个时辰后,一队人马自东向西而来,走在前面的是两匹黑马。右边那匹马上坐的是耶律弘毅,他身上原来那件污损的衣服早已换下,现在是一袭镶银边的青衫。另外一匹马上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件镶金边的紫色长衫,腰间用鞶带束住,这打扮褪掉自身的几分青涩,增添一丝尊贵的气质。他生了一双好看的杏核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十分有神,圆圆的脸上一说话就会浮出两个小酒窝。 紫比青贵,左比右尊,看来这个少年的身份比耶律弘毅更高。 后面是一辆马车,车厢用天蓝色的纱幔遮住,看不到里面公主的模样。 萧念踮着脚瞧了半天,问身后的高纬,“阿纬,那个紫衣少年是什么人,马车里的是什么公主?” 高纬回答,“据我所知,只有契丹王才能用紫色,这个少年不像是契丹王,那一定是世子了。至于马车里的公主,遮得太严实,我看不出来路。” 正在道路上走着的耶律弘毅听到了萧念的声音,跟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话,让他们先行回牙帐,他要处理一点小事。交代完,他下了马,径直往萧念这边走来。周围的百姓都知道他眼睛不方便,纷纷让开一条路,没走几步,他就来到了萧念和高纬的面前。 耶律弘毅彬彬有礼,笑着打招呼,“阿念,谢谢你今天替我解围,当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道谢。”他向高纬道,“旁边这位公子,我不知道如何称呼,莫怪我失礼。” 他越是谦逊有礼,高纬越是看着不顺眼,因为萧念天生对君子有好感,他一靠近,高纬就感觉到了威胁。 萧念见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连忙回复说,“大王子无需道谢,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弘毅没什么朋友,难得跟夫人相识,如果有空,欢迎来牙帐找我。”耶律弘毅依旧风度翩翩。 路上,黑马和马车都停了下来,少年下马,马车里面走出来两个女子,三人一起走向耶律弘毅这边。少年隔着老远就在喊,“哥,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耶律弘毅微笑着点头,“弘文,我给你介绍,这两位是阿念和她的夫君。虽然我看不见,但我感觉,他们的容貌一定极美。” 萧念连忙屈了屈膝,“见过两位王子。” 高纬别开头,装作没看到他们,契丹王子,原本应该给他行礼的,他怎么肯反而行之。 “这位就是阿念?哥,跟你说的一样,她的声音很好听。”耶律弘文说话的时候,每逢句尾,舌尖微微翘起,听上去朝气十足。 萧念起身后,目光移向旁边的公主,她立时愣住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公主不是旁人,恰恰是高句丽平原王的女儿高寒。她被父亲接回国之后,觉得在齐国没有达到目的,便主动提出,再去邻国契丹和亲。平原王拗她不过,便准了,高寒易名高暖,当天就收拾行装,带着阿灿来了契丹。 三十年前的大劫之后,契丹八部溃败,形同散沙。一小部分委身于高句丽的屋檐下,绝大部分在圣女的努力下,重新聚集起来,回到木叶山这块族源地休养生息,依附于突厥汗国。 高寒想的是,契丹八部分成两派,必然极想合并,她这次和亲,绝对能够成功拉拢契丹人。结果,没等到牙帐,先看到了死对头。 萧念和高寒,两方互相对视,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对方将自己的身份公布于众,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唯有高纬,依然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 契丹王宫 耶律弘毅察觉出众人的异常,没有直接挑明,而是继续向萧念介绍,“在我身后的,是我的二弟弘文,旁边这位漂亮的姑娘,是高句丽的高暖公主。” 高寒十分重视此次契丹之行,不想跟萧念闹得不愉快,怕惹出麻烦,影响大事。她收回目光,笑盈盈道,“阿念姑娘,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听她这么说,是不打算揭穿自己的身份了,萧念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她暗自松了口气,同样是笑着回答,“公主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不愧是一国千金。”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客套了半天,各怀心事地离开了。 耶律兄弟和高寒一走,高纬立即拉着萧念的手往家里狂奔。萧念不解,问他为什么。高纬说,“耶律弘毅绝非泛泛之辈,他早就怀疑你我的身份,故意在众人面前跟我们打招呼,是想看看现场有没有人认得出我们。凭他灵敏的耳朵,只要有一个人说得出我们的全名,他就能立时知晓。刚才,你与高寒相见,两人反应都这么奇怪,耶律弘毅不可能察觉不到。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弘毅看着人挺真诚,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萧念不愿意相信,处处得体的耶律弘毅会是这样一个人。 高纬的步子慢了下来,“不信你就瞧着,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就会有人来咱家,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 萧念的确不相信,她选择留下来,证明高纬的话是错的。 回到家以后,从下午等到天色将晚,橙色的晚霞铺满了西边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镀上了金灿灿的一层,远远看去,煞是美丽。萧念点上了蜡烛,对着漏壶继续等,不将两个时辰耗完,她绝对不休息。 时间剩下最后一刻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高寒站在那里,久候多时了。虽然不是耶律弘毅,但高纬说的不算错,的确是有人来了。 “多日不见,难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高寒不等她回答,自己从门内挤了进去。四处打量了一番,她嘲笑道,“大齐的皇帝和皇后,就住在这种破地方,可悲可叹呐!” 打第一次见到高寒,就领教过她的刻薄,到如今功力不减反增。 萧念没好气地说,“我们怎么能跟你相比,不做昭仪了,回去还是公主,换个地方又冒出来和亲。” 高寒收起嚣张气焰,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这次来,我不是跟你吵架的,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从你嘴里说出个商量来,实在不容易,该不是求我吧?”萧念毫不客气地调侃着。 “不能说求,我们是互惠互利,互相隐瞒身份,一起在契丹好好生活,你觉得怎样?” 萧念扯了扯身旁的高纬,笑道,“你的小老婆要改嫁,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高纬站起身,来到高寒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猝然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锁住了她的咽喉,随着他逐渐收紧虎口,高寒双脚离开了地面,两手抓着高纬的手臂,痛苦地挣扎着。高纬哈哈一笑,将手松开,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道,“若是以前,我定不会留你性命,但我答应过阿念不会胡乱杀人,就饶你一回吧。反正你已经被我退回娘家,就算再嫁,绿帽子也戴不到我的头上。” 还以为高纬要杀了她,萧念紧张地手都抖了,直到看见他松开了手,萧念拍拍胸口,坐回了原处。 高寒跌倒在地,粗喘了半天,才慢了下来,“我知道在你们面前,我没资格讲条件,可是,如果你们不仁,我就跟你们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凭你也想威胁我?”高纬捏住她的下颌,冷酷的目光直视着她,“我隐藏身份,是不想惹麻烦而已,你以为这是我的把柄吗。” 萧念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疾步过去按住了高纬的手,“阿纬,别伤她,她不过是想平安留在契丹,没有别的意思。” 高纬卸掉力气,直起身子,“我是吓唬吓唬她,不会真的动手。” 都快把人捏死了,说什么不会动手,骗小孩子呢。萧念看得提心吊胆,忙将他拉到一边,端茶倒水地哄着。 虽然高寒被吓住了,仍是战战兢兢地问,“皇上,您能不能和皇后屈尊,移居王宫?” 叫皇上皇后,是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吗,高纬斜睨了她一眼,高寒惊得咬住了唇,慌乱地退了两步,随时准备高纬下次出手的时候夺门而逃。 高纬问萧念的意见,萧念想了想,高寒现在住在王宫里,如果她一不留神,说出他们的身份,他们浑然不知,离开都没有时间。更何况,不在高寒视线范围内,她一定不会安心,说不准找其他方法害他们,防不胜防。这样的话,不如搬去王宫,两方都能放心。 萧念试探着跟高纬说,“要不,我们就去住几天?” “你是想去看耶律弘毅吧。”高纬立即将脸拉下来了,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 “那好,我们回齐州。”萧念一站起身,就被高纬拉了回去,他终于妥协了,“来契丹,怎么能不看看契丹王,我们去王宫。” 契丹王宫是仿照汉人皇宫建造的,不过没有那么富丽堂皇。过去,契丹王所住的帐篷,称为牙帐,后来有了王宫之后,牙帐便被契丹人当做都城或者王宫的代名词。 草原人比中原人的身材高大一些,建筑自然也会宽阔不少,装饰却没有那么细致。高纬和萧念穿过层层守卫,进了王宫西面的一座宫殿前。耸立的门柱中间横了匾额:暖香阁。三个大字用篆体和契丹文各写了一遍,倒是给人一种磅礴大气之感,是否名符其实就未必了。 这里是契丹王赐给高寒的居处,她将南面三间房留给高纬和萧念,唯有将他们两人安置在身边,随时看着,才能安枕。至于对外,高寒则宣称他们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忍流落在外,好心带来此处做客。 萧念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里面各种家什都有了,不用置备什么东西。连外面都有守门的,看得那叫一个紧。她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高纬说,“阿纬,我为什么觉得,咱们似乎被软禁起来了。” “不是似乎,是的确。”高纬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贴近她耳边,低声说,“既然我肯答应陪你来,就有能力带你走,大胆地在这里玩吧,其他事情交给我。” 萧念惦记的事情挺多,又问,“刘辛呢,她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我刚才说了,其他事情交给我,你哪来这么多操心的事。现在房间里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看来今晚” “流氓!”萧念匆匆站起身,对着墙壁面红耳赤中。 高纬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这次真的没想流氓,他伸出右手腕,放到萧念面前,“我是说,今晚得由你替我换药了。” 萧念的脸更红了,垂着头去找药箱,手忙脚乱地拿出药粉和纱布,小心解开了他腕上纱布的活扣。创口尚未愈合,淤了一层厚厚的血痂,中间露出几点缝线,看上去狰狞可怖。她不敢将视线落在上面太久,清洗了伤口,撒好药粉后,用纱布轻轻缠起,布头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捧着高纬的手,突然百感交集,心里酸痛难当。 高纬低下头去,看着她的表情,笑着说,“怎么,心疼我了?” 萧念诚实地点了点头,眼睛里腾起一层水雾,“我这辈子,可能是没办法离开你了,如果我早点认命,你就不会白白受这些伤害。” “这话让人听了心里很舒服,就冲这句话,再让我多等几年,也不那么痛苦了。”高纬捏捏她的鼻头,哄道,“别难受了,给夫君笑一个。不笑啊,要不要我把耶律弘毅找来逗逗你。” 本来要掉下来的泪,生生让耶律弘毅四个字给逼回去了。高纬明明介意提到他,偏要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出来,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连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酸味。 “好啊,你现在就去找。”萧念就不信,他真能将耶律弘毅找来,到时候看他怎么把牛皮吹破。 居然不信,那现在就证明给她看。高纬站起身来,两步迈到门口,左手握住门把,“那你看好了。”他嚯地一下将门拉开,连头都没有转,径自向外指了指。 此刻,耶律弘毅就站在门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萧念的下巴颏要惊掉了,俩人会不会是串通好了,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耶律弘毅凝下心神,缓步走进厅堂,平身出双手,摸了一会儿,找到凳子坐了下来。萧念想去扶一把,被他拒绝了,“别人不能帮我一辈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或许是女人生来就具有母性,见不得脆弱的生命,萧念每次看到他,总是忍不住为他揪心。如果能够看得见,依照他的文治武功,必会成为北方的一代枭雄。 耶律弘毅含笑道,“听声音,阿念的夫君似乎比我大上几载,不知这位大哥该如何称呼?” 高纬照例懒得搭理,端起茶壶,自斟自饮,全当他是空气。 “他是阿纬。”出于礼貌,萧念替他回答了。 “尊姓是?” 高纬终于开口了,“布衣百姓,有个名字就不错了,哪配有什么姓氏。” 耶律弘毅不再追问,说道,“那我就尊称你一声纬哥。” 高纬端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缓缓放回了桌上,“你还是称呼我为阿念的夫君吧,你们俩慢慢聊,别扯上我。” “他脾气不好,不用理他。”萧念忙替他打圆场,随后,她想到了一个问题,问他,“弘毅,你怎么会刚巧出现在我们房门外面?” 耶律弘毅回答说,今天下午,王宫里举行了一次宴会,迎接高句丽公主,等宴会散了,将剩下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才有时间去找他们。但是到那儿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人已经被高寒接进宫里,于是,他便赶了过来。想问下他们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跟他讲,他会安排下去,让他们在宫里过得舒心。 萧念问,可不可以在宫里四处走动,散散心什么的。他说来者是客,自然可以随意走动。他话尾一收,指着东面窗外的一座宫殿道,“那里是圣女楼,没有父王和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私闯。” 越说不准,听到的人越是好奇。这话无异于告诉萧念,那里有秘密,好奇心强、并且运气一向不错的人,可以去探险。武功好、跑得够快,也可以去试试。 “我多次听人说起圣女,她到底是谁啊?” “你可曾听过青牛白马的传说?”得到萧念否定的回答,耶律弘毅娓娓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 青牛白马 青牛白马的传说,在契丹的大草原上流传了数百年。 故事里有一位漂亮的仙女,在天宫待得寂寞,突发奇想要到人间看看。她驾着青牛车,从平地松林沿着潢河顺流而下。恰好,有一位仙人骑着白马,从马盂山顺着土河一路向东。青牛和白马,在两河的交汇处木叶山相遇,仙人和仙女一见钟情,结为夫妻,生下八子。后代繁衍生息,形成现在的契丹八部。 后来,每逢契丹有大灾劫,仙人和仙女必会转世为人,救子孙于水火。契丹人将他们的转世,称为天人和圣女。传说中,圣女的眉间有一点朱砂,终年不会消失,唯有与天人成婚后才能退去,而天人是谁,只有圣女识得。 这眉间的朱砂,会不会就是汉人常说的守宫砂。萧念听人说过,守宫砂仅仅对处子之身有效,对于已经人事的妇人毫无效果。如果真是守宫砂,说不准这个圣女是汉人呢。她问耶律弘毅,“这一世的圣女,叫什么名字?” 耶律弘毅回答,“她姓郑,名青璇。” 萧念接着问,“她名字里的璇,是哪个璇字?” “王旋,左王右旋的璇字。” 王旋,这个名字多时未曾提起,乍一听到,萧念头上好似炸开一个闷雷一般。难道王旋落下悬崖并未过世,而是换了个身份,往北而行,来到契丹做了他们的圣女?如果她不是王旋,为何这么久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和高恪母子二人的遗体?如果她是王旋,为什么要来契丹,难道早就猜到,萧念和高纬会来这里,故意等着报仇? 萧念的脑袋里乱成一团麻线,渐渐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耳边高纬在喊她的名字,明明听到了,却张不开口回答。她越来越焦急,手紧紧抓住高纬的衣袖,惊恐万分。这时,她的眼前突然间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世界陷入一团混沌之中。 在黑暗中待了许久,她小心向外摸索着,试探自己在什么地方。四周是空的,连脚下都是空的,她如同一颗星辰悬浮在夜空中,孤零零的,毫无归属感。在这里,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停在某一刹那。 她的手里突然多出来几颗亮晶晶的珠子,每颗点开都是一幕过往的片段。 一颗是高长恭面前的毒酒,一颗是刺穿高纬身体的金簪,还有一颗浮现出来的是她自己的脸。那时候,她正在跟王旋对骂,她说,“你卑鄙无耻的用邪燥之药得到四殿下的人,却不珍惜他!” 萧念的心猛地痛了一下,王旋根本没有这样做,是她骂错了。反倒是自己,用邪燥之药得到了高纬的人,却不珍惜他,最该骂的人是自己啊。 一个耳朵里是高长恭的柔声细语,说好不再轮回,永远在一起。一个耳朵里是高纬霸道的宣示,“除了现在,下一世,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 她究竟喜欢的人是谁?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最亮的一颗珠子升了起来,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萧念的全身。画面里是宇文达拦截萧念不成,撕下了高长恭模样的易容面具。画面一闪,是笘娘临终前倾国倾城的一笑,她说,她连宇文达换了都没有看出来,她爱的其实是自己的想象。 何止笘娘,萧念也是一样。高长恭假扮宇文达,她没有察觉,宇文达易容成高长恭,她信以为真,而高纬在潞州出现,就算戴着面具,她仍是第一时间将他认出。难道,她喜欢的人不是高长恭,而是高纬? 眼前陡然亮堂起来,映入萧念眼帘的,是高纬焦急的目光。向四周望去,耶律弘毅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看看漏壶,已是三更时分。 高纬扶她坐起,替她拭去额角的冷汗,关切地问,“阿念,你刚才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告诉我,不要怕,有我在。” 萧念疲惫地说,“阿纬,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高纬试了一下她的额头,焦虑道,“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说胡话。” 萧念翻身而起,用力抱住了高纬,两人的脸颊紧紧贴在一起。 “你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鬼花招,我总觉得你一主动,准没好事。”高纬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迷糊,但理智告诉他,眼前发生的事情不像是真的,千万别相信,要不然会吃大亏。“想挠痒痒,还是捶我两下,赶紧动手。你这样子的时间长了,我会把持不住。喂,你听到没有?” 萧念换了个姿势,头枕在高纬的肩上,粉嫩的脸颊正好面对着他。萧念合着眼睛,眉毛拧成了麻花,嘴巴不满地嘟了起来,“别吵,我困了。” 就知道她是在耍人,高纬无奈地笑了笑,将萧念平放到床上,转身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月光如水,透过窗子,洒在房间的地面上,如同刚刚下过一层薄霜。温度渐渐凉了下来,正是酣睡的好时候,高纬很快安静下来,头朝着萧念的方向微偏,几缕发丝垂在身前。 萧念睁开了眼睛,望着身边的人发呆。实际上,她到现在仍是不懂,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愿意为高长恭而死,也会为了高纬而生,明明知道一颗心只能装一个人,她却对两个人割舍不下。 她替高纬将发丝拨到身后,缓缓靠近他,枕在他的怀中,轻声感叹,“如果你早些出现在我生命里该有多好,我肯定不会喜欢四殿下。可是”后面的半句话,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高纬左手的手指动了一下,缓缓地舒展开来。 天亮的时候,是高纬将她弄醒的。萧念睡得正香,就觉得脸上痒痒的,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高纬拿着一缕长发拂过她的脸颊。她暗自觉得好笑,故意装作没有睡醒的模样,一巴掌拍掉高纬的手,嘟囔着,“夏天就是蚊子多,讨厌死了。”接着翻了个身,背着高纬捂嘴偷笑。 平白无故被打了一下,高纬哭笑不得,稍微用了点力气,晃了晃她,“阿念,起床了。你知不知道,昨晚上,你对我表白,你说喜欢上我了。” 萧念扑棱一下坐起身来,慌乱地掩饰,“一定是做梦,我怎么可能说这话。” “那就是猪头说的。” 萧念连连点头,“对,是猪头说的。”她马上回过味儿来,轻哼道,“你才是猪头!” 高纬不跟她计较这些细节,一本正经地说,“咱俩的身份,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觉,公告天下。因为昨儿个,你听到王旋的名字,反应太强烈,耶律弘毅随便查一查,就能得出真相。” 身份一揭开,估计会死得很惨,萧念眨眨眼,问他,“我们现在离开,来不来得及?” “刚来,为什么要走。告诉我,你想不想做契丹王后?” “你没问题吧,从他儿子的年龄算,契丹王少说得四五十岁了,你舍得让我改嫁给他吗。” 萧念有的时候够聪明,个别时候傻得气死人。高纬的话说得多明白,如果她想当契丹王后,他就抢个契丹王做做。算了,她这么蠢,老老实实当个高夫人,别做王后丢人了。高纬指了下自己的小腹,“为夫饿了,夫人看着办吧。” 这个家伙,大爷的瘾没过爽吧,把她当丫鬟使唤不够,又要当厨娘,真以为她的厨艺吃不死人吗。他敢吃,她就敢给他做。 出暖香阁的时候,守卫没有阻拦,看来耶律弘毅说得没错,他们可以随意走动。但存在一个问题,萧念不知道厨房在什么地方。要不,随便逮个人问问? 东转西转,萧念转得有点迷糊,就近坐在一丛灌木下的石阶上休息。不多时,听到身后的大路上传来了脚步声,萧念转头去看,发现是高寒和耶律弘毅,她连忙将身子低了低,好让灌木挡住视线。 高寒走在前面,见四周无人,向耶律弘毅道,“大王子话里的意思,暖儿明白,不过,我们相见不过一天,说喜欢太轻率了。”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萧念愣住了,耶律弘毅喜欢高寒,不太可能吧。自称暖儿,面带娇羞,这是当年在齐国后宫里心狠手辣的高寒吗,换个名字,性子都跟着改了。不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定是故作姿态。 “若是遇到对的人,一天都嫌太长,怎能说轻率呢。”耶律弘毅自始至终面带着微笑。 “我父王让我来契丹,是要跟世子和亲的,大王子虽是嫡出长子,毕竟没有世子的身份。或许我说话直接了些,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措辞再婉转,全都一个意思。” 此处不远,开满了白色的茉莉花,清香宜人。耶律弘毅循着气味,折了一枝送到高寒面前,“难道世子立了,就不会废吗,即使是当上契丹王,都未必能一辈子。弟弟弘文年纪尚幼,改不掉小孩子脾气,经常惹父王生气,更不会讨女孩子喜欢,暖公主嫁给他,怎会有幸福可言。” 萧念惊得张大了嘴巴,耶律弘毅是想篡夺弟弟的世子之位,惹急了,说不定连契丹王的位子一起夺走。他表面上看着一派君子风度,骨子里又邪又狠,幸好没把他当好朋友,这人交不得。萧念迅速以手掩口,防止一会儿听到更震惊的话,会不由自主喊出声来。 高寒在原地徘徊了几步,伸出手去接茉莉花,指尖碰到花瓣,猛地缩了回来,“我听几个奴婢说,契丹王决定让二王子迎娶我,所以,即使我们的年龄相当,在一起的可能仍是微乎其微。” “这点公主无需操心,弘文与我关系颇为密切,如果我去跟他说说,他必然会大方出让。就是不知道公主怎么想的,是不是愿意下嫁,如果拒绝的理由,是因为在下目盲,那我无话可说。” 高寒不再犹豫,接过了耶律弘毅的花,借着这个机会,握住了他的手,“大王子文武双全,才貌兼备,暖儿怎会嫌弃。只怕妾身卑微,大王子看不上眼。” “能得公主青睐,是弘毅的福气。”耶律弘毅跟高寒又说了几句话后,让她先回宫里休息,等事情办好了,再去找她商量成亲的日子。 看着那朵白色的茉莉花远去,萧念心里堵得厉害,对耶律弘毅的失望,对高寒的反感,交织在一起,让整颗心十分难受。不过,他们两人的事跟自己无关,怎么都轮不到她来操心。现在就等耶律弘毅离开,她继续找厨房做饭,然后带回去喂那个难伺候的大爷。 耶律弘毅站了半天,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向萧念藏身的灌木丛说,“别藏了,我早就听到你的呼吸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 勾搭成奸 被发现了,萧念脑袋里冒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又惊又怕。她知道耶律弘毅这么大的秘密,想全身而退,似乎不太现实。她侥幸地想,说不定此处另有一位偷听的人,躲在附近被耶律弘毅察觉了。先不要慌,过会儿看看。 耶律弘毅等了半天,不见萧念现身,直接道,“是不是需要我亲自请,高夫人才肯出来相见。”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萧念心里凉了半截,新仇旧恨,估计要一起清算。她站起身,从灌木丛后绕了出来,在他面前停下,“你知道我和阿纬是谁,那你也应该知道高句丽公主是谁吧?不要娶她,她会害了你。” “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感觉跟圣女十分相似,我起初只是好奇,想看看你跟圣女有什么关系,没想到查出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至于高寒,顺藤摸瓜,我也得知了她的来历。不过,她是高寒还是高暖,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因为,我要娶的是高句丽公主,得到她父王的支持,我会更有资格成为世子。”耶律弘毅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冲你最后一句话,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跟高纬一起远离契丹,不要掺和进我们族内的夺位之争。” “弘文看上去心思单纯,不是好勇斗狠之人,你跟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最亲密不过,如果对他下手,就算你得到了世子之位,多年后想起此事,你一定会悔恨今日的所作所为。”萧念总是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就算知道说了没用,仍旧忍不住说出来。 耶律弘毅眉头紧锁,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少跟我说这些,大道理谁都懂,真正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做起来有多难。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若不肯走,发生什么都不要怪我。” 他拂袖而去,到了路口的时候,回身向萧念说,“你是出来找膳食的吧,出了这个门,往西走二十丈,就是厨房。想要吃什么让厨娘做,不要亲自动手,免得烧坏了王宫的房子。” 耶律弘毅果然是个人物,虽然目不明,耳却极聪,才多长时间,连萧念不会做饭的事都打听到了。 幸好萧念嫁的是高纬,要是普通百姓,估计不用半个月,就给休回家了。相貌和品行再好都没用,婆家赔不起锅碗瓢盆啊。 按照他说的地址,萧念找到了厨房,将所有的吃食看了一遍,都不符合中原人的口味,最后端了两碗面条回了暖香阁。将面往桌上一放,招呼高纬吃饭。高纬过来坐下后,就不动了,等萧念来伺候。 萧念夹起一筷子,吹了吹,塞进了自己嘴巴。不多时,吃完半碗,发现高纬在旁边干瞪眼等着,脸上的表情僵得厉害。萧念用眼神向他的碗里瞥了一下,“怎么不吃?” “你喂我。”高纬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仿佛别人喂他是应当应分一般。 又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话,萧念最不喜欢他的就是这一点。她忍着心里的不快,将高纬的碗端到面前,夹起几缕面条,悬在空中凉了凉,送到高纬面前,看到他张口来吃,立即拐个弯放回碗里。她将筷子往高纬面前一撂,“我都喂你好几天了,自己动手试试看。” 高纬眼巴巴看着到嘴边的饭重新落了回去,面色不佳,“想想你手受伤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再看看你,真让人心寒。” “当时我要阿秦来照顾,是你非得揽在自己身上,现在觉得吃亏了,能怨谁啊。”萧念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幸灾乐祸中。 高纬盯着她半晌儿,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既然你不让我吃饭,我只好把你吃了。” “”萧念用最快的速度,夹起一个荷包蛋,塞进他口中,陪笑道,“快点吃,待会儿跟你说一件事,听完你就没心情吃了。” “除了你跟耶律弘毅勾搭成奸以外,没有能让我吃不下饭的事。”高纬自信满满。 萧念点了点头,“猜对了一半,耶律弘毅和高寒勾搭成奸了,准备夺取弘文的世子之位,他让我们尽快离开契丹。” 高纬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低头思索片刻,似是漫不经心地说,“这么热闹的事,往前凑还来不及,咱们怎么能走。顶多不过是搭上一命,反正有你陪着。” 大不了一起死,谁怕谁啊。萧念豪气顿生,端着饭碗往高纬面前一送,“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来,赶紧吃。” 十余天后,是耶律弘毅和高寒成亲的日子,萧念和高纬做为高寒的朋友,受邀参加婚礼。宴会上敬酒的时候,除了高纬坐在那里不肯挪窝以外,没有人敢不给契丹王面子。纵使耶律容德再能容、再有德,对高纬的行为,仍是不甚满意。 席上,高纬自顾着喝酒,萧念一直观察耶律弘文,那位少年除了为自己多个嫂子而兴奋以外,没有丝毫不开心的迹象。可惜啊,他的哥哥不会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以后发生冲突的时候,想要手下留情,恐怕是异想天开。 萧念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时间,借着敬酒的机会来到了耶律弘文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弘文,我有事要跟你说一下。” 耶律弘文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念姐姐,脸上浮出了两个小酒窝,“草原上有个规矩,说正事之前,必须要先干三大杯酒,这样才算礼到,姐姐就入乡随俗吧。”他嫌萧念的杯子太小,不够诚意,硬是给她换了个海碗。 别说酒,就是水,喝完三大碗也要撑得动弹不得。那说点不是正事的事儿,这样总行了吧。也不行,开口先喝酒,这是规矩。萧念不得不勉强饮下一杯,才旁敲侧击地说,“你觉得弘毅和高暖,他们两人怎样?” “哥对我很好,从没跟我大声说过话,暖公主非常漂亮,跟哥十分般配。” 萧念没有牵线当媒人的爱好,突然这么问,一定是有原因的,弘文怎么不开窍呢。萧念只得继续提示,“虽然你是世子,毕竟庶出。弘毅是嫡长子,娶了邻国公主,再加上他的文治武功,以及在百姓中的口碑,用不了多久,必会功高盖主,你不担心吗?” “你趁着夫君没有留意,偷偷溜出来,跟别的男子喝酒谈心,就不担心他会生气吗?” 抬头去看说话的人,发觉高纬站在身旁,手里端着酒杯。他往中间一坐,将萧念和耶律弘文隔开,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若是平时,萧念不会跟他反着干,但刚才喝了点酒,拧劲儿上来了,非要理论理论不可。“我不过是跟别人说几句话,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连这都要管,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高纬睨着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我娶了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所有事都归我管。” 借着酒力,萧念一拍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娶我萧念的人多了,论早,我是兰陵王的王妃,论晚,我是代奰王的侍妾,你夹在中间什么都不算,凭什么冲我大呼小叫!” 萧念的酒品不佳,唯有高长恭和阿秦两人深受其害,高纬大概还不知道。酒下腹多时,她脸颊上腾起两朵红霞,要跟耶律弘文说的事,早抛到脑后了。 高纬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直视自己,良久后,突然间开口,向众人霸道地宣告她的归属权,“你是我一个人的妻,以后不准再说类似的话,你说一个,我杀一个。” 大殿里的人,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们两人,多是瞠目结舌的模样。今天宴会的主题,是大王子的婚礼,这俩人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如果刚才萧念说的话不是酒后胡言,这两人的身份,难道是 萧念转了几下头,想要挣开束缚,努力了几次都毫无效果,索性不再徒劳,顺从他的意愿,静静地回望着他。见她老实了,高纬满意地放了手。刚一松开,萧念小声说,“以后跟我说话,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口气。” 高纬扬起头,轻声哼道,“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我说起话来,一直都是这么个口气。” “我的意思是,下次少吃点大蒜。”萧念弱弱地说。 大殿里哗的倒了一片。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们这对活宝身上,没人管耶律弘毅和高寒成亲的事,也不再关心他们的身份,就连耶律弘文都笑得灿烂无比。 高纬被她惹恼了,牵住她,往殿外拖去。赶紧将她带离人多的地方,待会儿指不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高纬的预测很准,走到半路,萧念无敌的劣酒品来了,先是嘻嘻地偷乐半天,最后憋不住,告诉高纬,“阿纬,是不是所有契丹男子,胸前都有狼形刺青啊。弘文看着挺好说话,我要是想看看,你说,他会给我看吗。” “契丹男人的刺青,不是女人能随便看的。”高纬连拉带拽,将萧念拖回房间。 此时,萧念醉得厉害,扯着高纬的衣襟,用力撕开,看到他光洁的胸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阿纬这个骗子,说什么契丹人身上有刺青,又诓我。”她侧着头想了一下,“会不会隐藏着,得刮一下才能出现。”她伸出手去,在高纬胸前抓了一下,五道血丝从她指甲下延伸出来,“刺青为什么不是青色,而是红色呢,再刮一下试试看。” 高纬哭笑不得,连忙用手扣住她的胳膊,硬是用蛮力将她按在了床上。不能继续这样,得赶紧让她休息,过了酒劲儿就好了。 萧念哪有那么容易屈服,就算手动不了,脚可以乱踢,可惜只踢了一下,就被高纬用腿压住了。“弘文,你个毛孩子,敢对我无礼,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喊错了名字不算,居然敢威胁人,高纬问,“你能把我怎么样?” 萧念眉角一弯,嘴边漾出一抹诡异的笑。就在高纬不明所以的时候,她突然嚎道,“等我找到机会,一定把你的衣服扒掉,看看你身上的狼形唔唔” 高纬不想听萧念后面的话,迅速捂住她的嘴巴,自己额头上的汗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她酒后的醉态,实在不敢恭维,以后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碰酒了。 就在这时,房间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噪杂,听上去,有不少人马向暖香阁靠近。隐约间,高纬听到了耶律弘毅的说话声,“齐国后主和妖后就在南面的三间房里,高纬武功不高,萧念不懂武功,你们现在去抓,不会遇到太多阻碍。” 半夜三更带人抓捕,肯定不是请他们过去喝喜酒的,危险近在咫尺,高纬和萧念怎样做,才能躲过这一劫呢。 契丹侍卫冲进房间,将萧念和高纬围住。人群中让出一条路,高寒一身红嫁衣,扶着耶律弘毅走了进来。 单从呼吸声,耶律弘毅就能确定高纬和萧念所在的方向,他微微一笑,“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就怨不得我了。” 高纬放开萧念,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丝毫不惧,“你想怎么处置我们夫妇?” 耶律弘毅向身后人下了命令,“来人,带走!” 几个侍卫分别将高纬和萧念拿下,押着带到了王宫门外。这里早早立了几根绑成十字的木棍,绳索和铁链也都备齐,就等捆人。侍卫将高纬和萧念依次绑好,在他们脚下堆上柴草和树枝。若是有点火星落在上面,很快就会燃起大火。 耶律弘毅道,“留下几个人守着,其他人回去休息,等明天天亮了,再来审问行刑。” 人渐渐散去,就剩下两三个站在旁边打瞌睡。高纬转头去看萧念,她不知道睡着多久了,现在正闭着眼睛跟周公品茶。能喝醉,真是一件好事,焦虑感都留给清醒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 身陷火海 晨曦初露,天际浅白,宫门外早早聚集了一大帮人,冲着十字架上绑着的俩人指指点点。他们猜测,这俩人一定是罪大恶极,要不然,怎么会在此示众呢。 聒噪的讨论声,吵醒了萧念。她想揉揉眼睛,却发觉手脚动不了,想翻个身,全身都不能动。她大叫了一声阿纬,惊慌地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不多时,她发现自己和高纬被捆得结实,问他道,“阿纬,我们是在梦里吧?” 高纬丝毫没有惧意,冷静地回答,“你可以当成一场梦,那些围观的人,就当成前来朝拜的百姓。” 真有雅兴,都这德行了,摆什么皇帝架子。不过,既然他不怕,萧念也不怕,总不能输给他。 人群攒动起来,正中挤出来几个侍卫,在中间分出一条大路,可以一直望到远处的景象。那里摆着桌椅,右边坐着的是耶律弘毅,高寒站在他身后,左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女。她带点婴儿肥的脸上,嵌着一双黑色琉璃石般明亮的眼睛,微微翘起的鼻尖下是一点樱唇,修长的柳眉正中是一颗殷红的朱砂痣,缎子般的青丝在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多余的发丝垂在肩头,美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看她的红痣,应该是圣女郑青璇了。”话是对萧念说的,高纬的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在圣女的身上。 萧念听到他说的,心情莫名其妙变差起来,撅起嘴巴,不满道,“圣女是不是很漂亮,你是不是很后悔跟我在一起,你现在就带人灭了契丹啊,这样圣女就是你的了。” 高纬转过头,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你吃起醋来挺有意思,我很喜欢。” 萧念故作若无其事,成心气他,“别自我感觉良好了,你后宫有三万多人的时候,我都没吃醋,现在吃的哪门子醋。就算你看上圣女了,更好啊,你赶紧带着圣女离开,我马上回齐州找四殿下,要不,留下来嫁给弘文也不错。” 现在换高纬不开心了,瞪了萧念一眼,“这两个人的脑袋,我要定了!” 先把自己的脑袋保住再说吧,萧念轻声说,“接着吹,不要停。” 在最面坐着的耶律弘毅示意大家静一下,站起来走到刑台处,面朝众人道,“大家一定非常奇怪,为什么会有两个人绑在宫门口,我马上为大家解开疑惑。来人,传阿灿上前。” 阿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停在耶律弘毅身边。 耶律弘毅向她说,“你告诉大家,你是谁,十字架上绑着的两个人是谁?” 阿灿忐忑地抬起头来,看到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吓得重新垂下头去,颤着声音说,“回大王子,高句丽公主和亲齐国,我是公主的陪嫁侍女,他们两个,是亡国后主高纬和妖后。” “不错,我就是高纬。”高纬简单的回答里面,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即便成为阶下囚,仍是不卑不亢。 耶律弘毅本以为要高纬承认身份,会费些周折,没想到他答应得倒是痛快,让他省了不少麻烦。他扬声说,“汉人兄弟,就是他们两个,害得齐国战乱频仍、让你们背井离乡,他们嫌不够,还要追到契丹来,祸害最后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对待这样的人,我们该怎么办?” 提前安插在围观人群中的几个侍卫,一起高声喊着,“烧死他们,不要让他们再来危害契丹!” 他们一喊,其他不明真相的百姓,跟着响应,声音如同海浪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耶律弘毅让高寒将圣女请过来,询问她的意见。郑青璇起身缓步走来,行至耶律弘毅面前,朱唇微启,声音甜美清冽,“大家都觉得他们该死,我没有理由阻止,但是,火刑太残忍了,能不能换种方式。” 人群中有人说,“他们害死了多少齐国百姓,那时候,他们怎么不觉得残忍。必须要烧死,不如此不足以平民愤!” 跟着说这话的人越来越多,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高纬笑眯眯地望着萧念,“看来这回,咱们在劫难逃了,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甜言蜜语?” 快要死了,哪有心情说情话、逗闷子,萧念没好气道,“希望我们早点咽气,少受点烧灼之苦。” 想让萧念说句顺耳的话,难如登天,高纬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同意,你以为你死得了?”他迎上萧念的目光,释疑道,“我又不傻,如果没有准备,明知道有危险,为何仍然陪你留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吧,就是看戏的席位不太舒坦,不过,好在距离近。” 他说话的模样十分轻松,看上去不像是安慰,倒像是真的。怪不得他一点都不担心,浑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萧念白白担心了一场,现在,可以放心地看热闹了。 耶律弘毅让手下拿火把,接过来之后,一步步向高纬和萧念脚下的柴草逼近。 高纬的准备呢,怎么还不出现,不会是准备烤熟之后装骨灰坛吧。萧念心急火燎地看着高纬,等着他的回答,可好长时间了,他依然是泰然自若,仿佛根本没看到耶律弘毅的动作。高纬该不是被吓傻了吧,反应非常不正常。 耶律弘毅将手中的火把一抛,明亮的火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往柴草堆处落下。 高纬脸色一变,惊道,“糟了!” 萧念被他气笑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糟了,他才发现么。 片刻之后,萧念就感觉到事情不对,正过头一看,本该落下来点燃柴草的火把,此刻握在一个男子手中。他白衣似雪,眉目如画,柔美的容貌惊为天人。 不错,来人是高长恭,他是送阿秦来找萧念的。阿秦闯祸的本事,比萧念有过之而无不及,路上耽搁了几天,今早一进城门,就听到百姓们在议论,王宫门口要烧死两个人,依照他们口中的描述,高长恭猜到那两个该是萧念和高纬。他让阿秦先自己找个客栈住下,一个人策马直奔王宫救人。 耶律弘毅问,“你是谁,为何要阻止此事?” 高长恭用掌风熄了火把,丢在地上,应声回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保住刑场上的两个人。” “想保住他们,先斗得过我再说。”耶律弘毅听声辨位,当空劈下一掌,往高长恭囟门袭来。 高长恭侧身躲过,就势蹲下,横腿一扫,足尖踢向耶律弘毅膝盖处。耶律弘毅虽然看不见,但早早就听到了风声,提前闪避,并未中招。两人功夫虽有上下之分,却各有千秋,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 看了好一会儿,萧念才回过神来。是高长恭来了,在需要他的时候,像个救世主一般出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高伟非常不开心,昨夜捆在十字架上一宿,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今天能在关键时刻,当众救下萧念,以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谁知半路杀出个高长恭,将他的计划打乱。 交手了几个回合,高长恭发现了耶律弘毅的短处。他每次都能轻而易举躲开,是因为听力出众,高长恭一出手,他就知道是什么招式,对付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减缓动作,不要发出声响,他就分辨不出高长恭在什么地方。但是,利用对方的缺陷取胜,胜之不武,高长恭一时下不了手,站在那儿犹豫不决。 斗着斗着,耶律弘毅突然听不到高长恭的声音了,他收住身形,仔细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连叶落微小的响动都听在耳中。 就在高长恭和耶律弘毅较量之时,高寒悄悄向这边走来,脸上带着阴狠冷酷的神色。她来到萧念身后,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横在了萧念颈间,大声道,“高长恭,你投降吧,如若不然,我就割断萧念的喉管。” 萧念向高长恭喊着,“四殿下,别管我,就算你投降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高长恭心乱了,分神回话,“阿念,我” 他一发声,耶律弘毅知道了他的位置,猝然击出一掌,正中高长恭胸口。高长恭连退数步,嘴角流下一道刺目的血迹。“只要你们不伤害阿念和纬儿,我投降。” 几个侍卫拿着绳索上前,往高长恭身上套,没有受到丝毫抵抗。高寒看了大怒,“你们以为这些东西能捆得住他吗,快去拿玄铁制成的架子和锁链!” 没过多久,高寒要的东西取来了,侍卫们手脚麻利地将高长恭捆好,等待着耶律弘毅和高寒的命令。 耶律弘毅冷冷道,“点火,先将高长恭烧死,剩下两个待会儿再说。” 熊熊大火燃起,火势逐渐朝高长恭的方向蔓延,滚滚浓烟将白色的身影笼罩其中。高寒见高长恭无法挣脱,踏实地收回匕首,回到了耶律弘毅的身边。 萧念望向高纬,焦急不已,“阿纬,你不是有办法吗,快点拿出来,迟了,四殿下会烧伤的。” 要他救情敌,高纬没有大度到这种程度,他充耳不闻,任萧念怎么恳求,都不回答。 情急之下,萧念脱口而出,“既然你不肯救人,大不了我陪他死,剩下几十年的漫长人生,留着你一个人慢慢走。” 又是威胁,在高纬和高长恭之间,萧念心中的天平,总是偏向高长恭一方,让高纬如何不恨。他咬牙切齿道,“你要是陪他死,我就将你们一个埋在高山,一个葬入大海,千百万年,永世不得相见。” “你!”萧念气急败坏地大力挣扎了一下,以此发泄心中的愤怒。 意外发生了,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簌簌落到脚边。萧念愣了一下,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下绳索,上面有整齐的断痕,似乎是用锐器割开一部分,剩下一点点连接着,只要力气够大,绳子就会断掉。或许,这就是高纬说的准备吧。 萧念没有时间多想,飞奔到高长恭身前,翻弄着锁链上的玄铁锁,想要找到打开的方法。 “玄铁乃世上至刚之物,削铁如泥的宝剑都奈何不得,别白费力气了。”高长恭担心萧念会被火烧伤,不得不赶她走,“这里火势太猛,一会儿就会烧到身上,你不要久待,快些跟纬儿离开此地。” 萧念倔强道,“你为了救我和阿纬身陷火海,我们要是走了,岂非无情无义之人。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你多忍耐一会儿。” “阿念,你停下来听我说几句话。我怕这次没有以前那么好的运气,此时不说,就没有机会开口。”高长恭温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柔声说,“我知道纬儿对你的心意,难得他专心一次,好好跟他在一起吧。至于我们的亲事,其实根本不成立,记不记得成亲那天,夫妻对拜的时候,没有拜完,你就调皮地抱住了我,礼没成,算不得夫妻。” 萧念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这么多年了,你突然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妻子?” 高长恭红了眼眶,点点头道,“我是不是特自私的一个人?因为喜欢你,瞒了你这么久。我自认对得起天下苍生,唯一有所亏欠的人,就是你和你姐。”他轻轻眨了一下眼,两滴晶莹的泪珠,顿时夺眶而出,湿了脸颊,“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一生一世,不过有纬儿在你身边,我就没什么牵挂了。阿念,别叫我四殿下,喊我一声肃儿,就像我八岁那年,与你姐相遇的时候一样。” 萧念一直把自己当成兰陵王妃,而今天却发现,她不是高长恭的妻妾,甚至连侍女都不是,两人的关系至多不过是朋友,或者,她是他的弟妇,人前人后都要避嫌。“肃儿这个称呼不属于我,我还是叫你四哥吧。” 随着口中的一声四哥,她潸然泪下。 耶律弘毅怒吼道,“来人,将萧念拖下去,不要影响行刑。” 听到萧念跟高长恭变成了弟妇与大伯子,高纬心里那口气瞬间顺了,当即不再别扭,用力一挣,身上的绳子尽数落下。他大步走到萧念身前,厉声向众人道,“谁敢碰她!” 话里并无威胁,却将侍卫们震住了,没有一个敢上前动手。 高纬跨过火堆,看了一下玄铁锁,他也打不开,于是,转身扫了一眼众人,“钥匙在哪儿?” 侍卫们同时指向了耶律弘毅。 耶律弘毅是想杀昏君妖后,以此立威,为自己拉拢人心,以利于日后夺位大业。高长恭发现了他的弱点,想对付他易如反掌,若是交出钥匙,就等于放掉了高纬和萧念,不但计划尽数破灭,甚至多了三个敌人。这样的蠢事,他怎么会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 天人终现 从高长恭一出现,郑青璇就呆住了,除了惊艳的容貌以外,更因为他的名字。她飞身而起,落在高长恭身前,仔细地打量过他,再三询问,“你真的是肃儿?” 高长恭不明所以,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郑青璇接着问,“你八岁时,跟阿念在哪里相遇?” “荥阳。”高长恭据实回答。 “后来,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高长恭轻叹口气,回忆着悲伤的过往,“父亲将我接走,没来得及跟阿念说一声。等找到机会回去的时候,听其他人说,阿念失足落水,生死未明。” 郑青璇盯着高长恭的眼睛,留意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在大柳树下拜过的天地,到现在,还算不算数?” 高长恭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不敢置信地问,“你是阿念?不对,阿念现在三十多岁了,怎么会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和她的事?” “来人,将火熄了。”郑青璇回身向众人道,“他就是契丹寻找多年的天人。” 侍卫和围观众人错愕不已,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动。 大火烧到了郑青璇、萧念和高纬的衣角,火舌舔了上来,燃烧的衣物一块块碎裂掉落,逐渐化为灰烬。侍卫们害怕圣女会受伤,不敢再等,用最快的速度扑灭了大火,接下来退到一旁,等候命令。 郑青璇缓缓走向耶律弘毅,身上的清冽之气越发明显,“大王子,肃儿就是天人,你不会打算捆天人一辈子吧?” 高寒对郑青璇的话颇为怀疑,瞥了被捆起来的高长恭一眼,眼睛一转,“圣女的话,我们本不该质疑,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很难不让人误认为是圣女救人的权宜之计。” “圣女只嫁天人,契丹无人不知,大家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可与他成亲。” 听郑青璇说得坚决,没有人不相信她,但要耶律弘毅交出钥匙,现在的理由仍然不够说服力。这是计划中关键的一步,耶律弘毅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让努力付诸东流。 “你是不是要我自己来取?”郑青璇两手交叉叠在身前,暗自运起了内力,随时准备动手。 高纬从刑台上大步跨了下来,往宫门处使了个眼色,然后向耶律弘毅道,“这点小事怎劳圣女动手,依我看,让耶律容德和耶律弘文来取如何?似乎也不好惊动他们。这样吧,你们草原人不是喜欢屠城吗,我来学一学,先从王宫开始,一点一点来,等我把契丹杀光了,看你这大王子怎么当。” 围观的人群慌乱起来,他们看到,四周突然出现了无数齐兵,手里拿着兵刃,将王宫内外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些齐兵像是雨后春笋,眨眼间塞满了视线。 刘辛一袭男装,英姿飒爽地来到了高纬面前,行礼道,“主公,一切准备就绪,随时等候命令。” 耶律弘毅虽然看不见,耳朵里却听到数万人发出来的声音,他们动作一致,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绝非乌合之众。王宫里的侍卫人数不过几千人,就算以一当十,也无法抵挡这场屠杀。 纵使千般不愿,耶律弘毅仍是从袖中取出了钥匙,放入郑青璇的掌心。 将收尾工作交给刘辛后,高纬、萧念、高长恭跟着郑青璇去了圣女楼。耶律弘毅、高寒以及围观众人,则尽数散去。 圣女楼中,目所能及之处,是一片洁净的白。郑青璇带着他们三人,来到厅堂的桌前围坐下来,让侍女奉上茶点。她说,“我知道你们一定有许多问题想问,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但说无妨。” 在王宫门外的时候,高长恭就一肚子疑惑了,此时正好问个清楚,“到底阿念是不是活着?她现在在哪儿?” 这问题,萧念怎么听怎么别扭,但她也想知道姐姐的下落,一直忍着没有开口。 郑青璇回答,“我就是你的阿念。” 在座皆是一愣,这小丫头真能胡扯,萧念的姐姐比高长恭小一岁,郑青璇的年龄,看着才有高长恭一半大,差得未免太远了。 郑青璇知道他们不信,接着说,“我来契丹将近二十年了,如果我真实的年龄,跟你们看到的一样,那我来这里时候,应该没有出生。” 二十多年前,郑青璇是那个扎着朝天辫的阿念,经常托着腮夸肃儿生的好看。他们私定终身,在河边的大柳树下拜了天地,许下终生之约。 那一天,阿念看了一场戏文,戏里的男女主角定终身的时候,有信物相赠。她和肃儿似乎也该有信物的,想了许久之后,她跟玉器坊的老板订了两块玉佩,上面分别刻了两个人的名字。等做好了,她就拿着送给肃儿一块。 来到大柳树下的时候,肃儿已经被他的父亲接走了,没有留下一点消息。 失足落水之后,她顺水而行,支流汇入黄河之中,漂流到泰山脚下,被路过那里的玄浊道人救走。经过道长的悉心医治,不久后恢复了知觉。 她想回家,想找肃儿。 道长告诉她,她与父母的缘分已尽。现在家中有一个妹妹替她尽孝道,就算硬是坚持回去,也不可能找到他们。至于肃儿,总有一天会见到的。 阿念担心,如果她老了,还是没有找到肃儿怎么办。 道长取出朱笔,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一颗朱砂痣如烙印一般落在上面,怎么洗都抹不去。任凭时光流转,她的青春不老,直至寻到良人,行完夫妻之礼,朱砂自动消褪,恢复常人的生老病死。 他又说,萧念的名字不再适合她,为她另外赐了名。 阿念的老家是荥阳,在古代隶属郑国,便以郑为氏。道长指了一下她当成宝贝的两块青色玉佩,璇,美玉也,名字就叫青璇吧。 郑青璇不明白,为何道长要给自己这么大的恩惠,道长笑着回答,因为她长大后,要替他做一件事,延长的青春和心爱的良人,都是给她的报酬。 几年后,郑青璇按照道长的指点,驾着青牛车从潢河上游驶下,成为契丹的圣女,将七零八落的残部聚集起来,并把汉人的思想和知识传来此处,让只知道饮血茹毛的草原人,懂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在这里一待,就是二十年。郑青璇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她的肃儿了,在她几乎灰心的时候,高长恭出现了。 郑青璇从腰间解下两块玉佩,摆在桌上,问高长恭说,“这信物迟到了二十多年,肃儿,你还愿不愿意收下?” 高长恭望了一眼萧念,目光里有留恋、不舍,甚至挣扎,萧念早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哪有那么容易被另外一个人代替。他说,“阿念,我答应过你,以后不管娶妻纳妾,都要经过你的同意,你替我做决定吧。” 一个叫瓘,一个叫璇,都是美玉。一个是叱咤风云的天人,一个是普度众生的圣女,哪里能找得到比这更般配的一对璧人。 萧念拾起两块玉佩,端详了一番,笑着塞进郑青璇和高长恭的手里。她向高长恭说,“我不是你的妻子,有什么资格决定你的婚事。青璇是我的姐姐,你是阿纬的四哥,如果能在一起,我和阿纬必然是为你们高兴的。”她转身望着高纬,笑着说,“阿纬,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赶紧在一起吧。”在一起,就不会来跟他抢萧念了。 看着萧念熟悉的眉眼,高长恭心头一酸,痛苦地合上眼睛,重重叹息道,“我听你的。” 玉佩上的一个肃字,刻满了儿时的懵懂,就算执着地不肯放手,也不过是戏言啊。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当初说过的话,如果有天萧念离开了他,心只能腐烂,再放不了其他人。而今,萧念却要抛下他,任由他的心腐烂下去。 “阿纬,姐姐和四哥分开了二十多年,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先回暖香阁去。”萧念不想看高长恭和郑青璇互诉衷情,拉起高纬仓皇逃出房间。 从姹紫嫣红的百花中穿过,全身都沾上了香气。萧念胡乱撕扯着花瓣,在身后留下一路零落的残红。 高纬跟在她后面,话多得说起来没完没了,“让你整天跟四哥勾勾搭搭地气我,现在老天开眼了,从天而降一个四嫂,你终于尝到过去我过得是什么酸日子了。心里是不是特难受,不过幸好有我。”他张开双臂,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到我这里来养伤吧,想哭就哭,想打人就动手,我保证不会还口还手,并且会比以前更宠你。” 萧念手一松,握着的花瓣散落出来,被夏日的熏风扬起,在空中缭绕翻飞,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她回过身,扑进高纬的怀里,又啃又咬,捶打了半天,将力气耗尽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高纬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温柔地说,“现在心情好些了吧?” “倒是不难受了,甚至有了点其他作用。”萧念抬起头来,望着高纬,“怎么觉得打你上瘾呢。” “” 萧念扑哧一声笑了,捏捏高纬的脸颊,“逗你呢。以后,你对我多好,我就对你多好。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跑回暖香阁,谁就有权利要求对方做一件事,不准耍赖。” 三、二、一,跑!萧念望了一眼圣女楼,有一扇窗开着,站着一高一低两个白衣身影,清冷绝美、温润如玉,浑似误落凡间的两个仙人。 窗口里的两人也在看着他们。 郑青璇说,“肃儿,我看得出来,你忘不了我妹妹。” 高长恭被她看透了心思,默认一般笑了,“我找了你二十多年,上天偏偏让我遇上她。她调皮任性,爱撒娇胡闹,沾酒必醉,还会撒酒疯,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如果不是跟你重名,或许我不会接近她,更不会喜欢她。可世上没有如果,她不但霸占了我的心,甚至差点将你的位置也挤了出去。在我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信念被彻底摧毁,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曾经自暴自弃,恨不得就此死去,将一切归零。是为了给她幸福,这个理由让我活了下来,尽管痛苦,总算是坚持到现在了。没有她,你就看不到今天的肃儿。” “你不必非得跟她分开的。” 高长恭将玉佩放到郑青璇面前,“青璇,看在儿时的情分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郑青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似是猜到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与我妹妹阿念有关?” “是。” “我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 我当真了 耶律弘毅不知道用了什么说辞,不但让耶律容德没有怀疑高纬的身份,在得知高纬是天人的堂弟后,更尊他为君上。耶律容德希望高纬能移居圣女楼西侧的一处宫殿,被高纬拒绝了。高寒与耶律弘毅完婚后,就留在他的景毅宫,暖香阁空了出来。这里住惯了,高纬和萧念都不愿意搬来搬去。 阿秦也在第二天进了宫,她跟萧念一见面,俩人开心地抱在一起,把高纬扔在一旁,全然无视。阿秦是女的,高纬就忍了,没想到,居然很快来了个男的招惹萧念,这让他极其不痛快。 事发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暖香阁的门就被人敲得咚咚作响。阿秦打着哈欠去开门,销子一打开,耶律弘文就冲进了房间,一边喊着阿念姐姐,一边四处打量。高纬和萧念没起床呢,他这么闯进去,惹怒高纬,事儿就大了。阿秦一下子精神了,连忙将他拦住,问是不是有啥事。 “我给阿念姐姐送礼物,快些喊她出来。”耶律弘文脸颊上的小酒窝浮了出来,笑得甜甜的。 阿秦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竹篮,没瞧出端倪,揣着疑问,去喊萧念起床。 大早晨,打算睡个懒觉的,硬生生被喊起来,萧念多少有些起床气,胡乱套了件衣服,连头发都没梳,就出来见客人了。 耶律弘文将竹篮放到桌上,神秘地按住遮在上面的帕子,让萧念猜里面是什么。萧念哪有那闲情逸致,随便猜了个馒头,说什么都不肯再猜。 将帕子一掀,耶律弘文开心地宣布答案,“阿念姐姐猜错了,是煮鸡蛋!” 活了二十多年,萧念第一次见这么无聊的人,没睡醒把人吵起来,目的就是为了送一篮煮鸡蛋。“谢谢你啊,你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可不可以回去继续睡?” “姐姐没有睡够,好吧,我过会儿再来找你。”耶律弘文弯起唇角,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他没事送什么鸡蛋啊?是弘文有点问题,还是我刚生了孩子,在坐月子?”萧念从竹篮里拾起一个鸡蛋,往脑门上敲了一下,剥掉鸡蛋壳,往嘴巴里送。 高纬站在房门口,冲她大声吼,“不准吃!”接着走过来,从她手中抢走了鸡蛋,“其他男人送给你的东西,你不能自己留下,必须交给我处置。” 萧念被他的小心眼逗笑了,“弘文才十八岁,小孩子一个,算什么男人。” “十八岁不算男人,什么年纪算男人?我十八岁的时候,恒儿都四岁了。”高纬把手里的鸡蛋塞进嘴巴里,嚼了几下,草原上的鸡蛋,吃起来比中原的味道好些。 没法跟十四岁当爹的人沟通,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到这种情况,萧念就懒得跟他争辩,该做什么做什么。她从竹篮里重新拿出一个鸡蛋,往高纬脑袋上磕了一下,给自己剥了一个。刚剥好,又被高纬抢走了,气得萧念大叫,“你真无耻。” 高纬享用着抢来的果实,满不在乎地回道,“除了流氓就是无耻,你换个别的词儿骂骂,我光听,都听出茧子来了。再这么下去,不定哪一天,我真做出什么流氓无耻的事儿来。” 萧念脖子一梗,跟他顶嘴,“你敢!”刚说完就怂了,高纬的确是敢。她蔫了吧唧地垂下眼帘,乖乖给高纬剥鸡蛋,“快点吃,吃完我们去圣女楼。” 高纬嘴巴里填满了鸡蛋,抽空挤出一句话,“你又想见四哥!” 萧念气不打一处来,“那就不走了,在这等着,一会儿弘文来,省得没人招待。” “我们现在就去圣女楼。”高纬三口并做两口,迅速咽了下去,拉着萧念飞快地出门。萧念让阿秦将鸡蛋提着,一块带去给郑青璇和高长恭尝尝。 圣女楼是神圣之地,除了远处有侍卫守着以外,近处无人靠近。侍卫知道高纬和萧念跟天人圣女的关系,没有阻拦,直接放他们进去。 穿过花丛,他们来到楼门口,大门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厅堂窗口的位置。 此刻,郑青璇正依偎在高长恭的胸前,两人四目相对,笑语嫣然,俨然一副久别重逢的情侣模样。 萧念站在门口,半天没动,掌心里冒出来一层汗珠。 现在,萧念全明白了。高长恭喜欢的人,始终是她的姐姐,从头到尾,她都是个替代品,难怪会一次又一次轻易地放弃她。 “夫人,你怎么不进去?”阿秦在身后好奇地问。 厅堂里,听到外面的声音,高长恭和郑青璇迅速分开,尴尬地站在那里,招呼他们过来坐下。 萧念掩饰道,“没什么,我刚刚忘了一件事,不急,等待会儿回去再办吧。”她让阿秦将礼物拿上来,笑着说,“弘文送来的鸡蛋,不知道是不是契丹的见面礼,带来一些给四哥和姐姐尝尝。” 郑青璇莞尔一笑,解释说,“不是礼节,是弘文爱吃煮鸡蛋。他一直这样子,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以为别人也会喜欢。他肯给你送煮鸡蛋,说明你在他心中,已经处在很重要的位置。” 很重要,说明还有更重要。更重要的时候,弘文会送什么呢,是小鸡和小狗。那时候,暖香阁鸡飞狗跳,满屋绒毛,遍地粑粑,萧念和高纬都要疯了。当然,这是后话。 郑青璇的目光里落在高纬手腕的纱布上,关切地问,“纬儿受伤了,是怎么伤的,有没有看过大夫?” 高纬的生命中,没有客气这两个字,既不感谢郑青璇的关心,也不叫姐姐,“自己挑断了手筋,胳膊能动,手不能动。刘辛看过,说过两个月就能长好。” “看过就好,我跟肃儿”郑青璇转头去看高长恭,发现他正盯着萧念出神,她从桌底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见他回过神来,接着向高纬说,“我跟肃儿就放心了。” 郑青璇和高纬又说了许多话,萧念和高长恭都没听进去,各怀心事,沉默良久。直到被高纬牵着出了圣女楼,萧念仍然浑浑噩噩着。 高纬将萧念带到了窗口下面,他觉得郑青璇和高长恭的反应不对,找了个借口离开,溜过来听听他们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厅堂中,高长恭跟郑青璇客气起来,“青璇,谢谢你刚才陪我演完这场戏。” 郑青璇说,“举手之劳。不过,我不明白,你已经跟我妹妹说得很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我是想让阿念彻底死心,踏踏实实跟纬儿过日子。” 郑青璇惊愕道,“你是说,我妹妹到现在依旧喜欢你?” 高长恭平静地说,“算是喜欢吧。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出是不是喜欢。你们的父亲萧开过世早,阿念打小缺少父爱,我比她大八岁,对她的疼爱介于父爱与夫爱之间,她难免会依赖我一些。她喜欢英雄,我少年时曾经有过几分薄名,她对我的感情,其实不是爱情,是对英雄的爱慕。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 “照你的话看来,你是真的打算跟我妹妹了断这段感情。” 高长恭苦笑着点点头,转而问,“你呢,有什么打算?圣女只能嫁给天人,不跟我在一起,你就得单身一辈子。” 郑青璇故作轻松,“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朱砂痣不消,青春不老,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呢。” 高长恭犹豫了许久,忐忑地问她,“青璇,如果你不介意我比你老,不介意我寒疾缠身,不如,嫁给我吧。或许我不能像对阿念一样爱你,但我会像丈夫对妻子一样待你好。” 郑青璇的脸颊倏然变得绯红,羞涩地回答,“好啊,这一天,我都等了二十多年了。” 躲在窗下的高纬扯了一下萧念的衣襟,用目光询问她,现在离开怎么样。该听的都听完了,留在这里做什么。萧念牵起他的手,一起往暖香阁方向而去。 听到外面没了动静,郑青璇从窗口向外望了一眼,看到高纬和萧念离去的背影,回身道,“肃儿,这次他们真的走了。” “刚刚说过的话,是权宜之计,如有冒犯,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郑青璇一本正经地望着他,“如果说,我当真了呢?你不会娶别人,我无法嫁给别人,我们成亲吧。这样一来,你想对我妹妹好,可以名正言顺一些,并且,我也不会因此吃醋。” 她踮起脚尖,在高长恭的薄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干净得不带一丝杂念。 这吻,与萧念给他的不一样,不会脸红心跳,更不会紧张忧虑,她仿佛本就是高长恭身体的一部分,是上天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妻子,连唇部的弧度都契合得恰到好处。 高长恭心若止水,平心静气,“阿念,我会做个好丈夫。” 不知是他失口,或是忆起了当年的时光,总之是说错了。 郑青璇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反倒担心起萧念来,“弘文对我妹妹动心思了,要是让纬儿知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 借刀杀人 回到暖香阁,萧念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半天,才发现阿秦没回来。这段时间里,萧念快习惯了没阿秦的日子了。准备去找的时候,看到阿秦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来,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萧念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她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躲进房间里闷着。臭丫头准是新换了地方,找不到玩处,闷得慌,估计过几天就好了。想到这里,萧念没去打扰她,去自己房里休息。 后来,郑青璇说的成真了,耶律弘文送来几十只小鸡和小狗,萧念养了没多久,连圣女楼都能闻见鸡粪味儿。 天刚亮,鸡鸣了,一有动静,犬叫了,一啼一吠,响起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吵得高纬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忍了一个多月,高纬终于忍受不了,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去,直奔门口方向,“我非杀了他不可!” 萧念翻过身来,松开捂住的耳朵,“你跟鸡和狗置什么气,反正忍了这么久,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习惯了。” “我要杀的不是那些畜生,是耶律弘文。” “弘文不过是个孩子。”这个不算理由,上次已经被高纬驳倒了。萧念换了个说辞,“弘文是喜欢我们,才会送这些礼物的。” 高纬阴着脸说,“我用不着他喜欢,如果他是喜欢你,更该杀。” 跟他讲道理好困难,在他那里,只有他说的话才是道理。萧念放弃了以理服人的方法,准备走死皮赖脸的路线,硬将高纬拉回来。 没等萧念下床,高纬就拉开房门了,听得一阵呼呼的喘息声,原本扒在房门上的十几条狗,同时一跃而起,将高纬扑倒在地,伸出湿乎乎的舌头,热情地将他的脸舔了三四遍。高纬恼怒,冲着它们大吼,“放肆,你们这群禽兽,懂不懂规矩!赶紧退回去,我免你们不死!” 狗当然是不懂的,鸡也不懂。这些日子一直是萧念和阿秦喂它们的,一到喂食时间,几十双眼睛盯着房门,看到门开了,纷纷踩在高纬身上鱼贯而入。 幸好不长时间,阿秦就听到动静,过来帮忙将鸡和狗赶了出去。 高纬爬起来,低头一看,满身的狗毛。萧念忍着笑,给他换衣服。高纬黑着脸说,“日子没法过了,从小到大,我没受过这份委屈。要么,鸡和狗留下,我走人;要么,我留下,将鸡和狗送得远远的。” 萧念正在为他系衣带的手停住了,蓦地松开,抬眼道,“好啊,你现在就走,我不留你。” 哎,别介啊,再商量商量。 商量的最终结果是,萧念跟耶律弘文说明白,送东西可以,千万别送张嘴喘气的动物。弘文表示明白了,当天端来一缸鱼。萧念改口说,除了龙以外,她不会养其他动物。弘文马上换了一盆龙虾。要是说凤的话,弘文该送凤凰鱼或者凤尾鱼了吧。 萧念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谈一谈,“弘文,你能不能不要给我送东西了,如果需要,我和阿纬会自己去弄。” 耶律弘文诚实地回答,“可我喜欢你呀,除了送东西以外,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喜爱。” 萧念用最快的速度转头去看高纬,见他离得远,应该什么都没听到,这才放心地问弘文,“你才十八岁,懂什么是喜欢吗,别在这儿装大人了。” “我哥成亲那天,你和君上在一起斗嘴,特别好玩,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上你的。我知道你比我早出生几年,但是,女大三抱金砖,最多不过是多抱几块砖的事儿。”耶律弘文浑不在意。 他倒是挺看得开,问题是,萧念看不开啊。如果未来的后半辈子,每天都要陪着个毛孩子,还不如跟高纬在一起呢。萧念胡说八道起来,“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三千多岁了。我们之间岂止是差了几块砖,至少是一堵墙。再说,我嫁过人,夫君是阿纬,你就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耶律弘文认认真真地说,“让君上把你休了,改嫁给我不就行了。圣女教我们汉课的时候说过,人贵在坚持,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半途而废,我就是按照你们汉人的方法在做事啊。” 是不是契丹人和汉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那话分明不是这样理解的。该坚持的时候坚持,不该坚持的时候就要放手。 萧念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无奈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去问问我姐,这事怎么办。” “阿念姐姐,你的意思是,让我跟圣女谈提亲的事儿吗,我马上就去。”耶律弘文欣喜若狂,拨开脚底下的鸡和狗,飞奔了出去。 萧念不是这个意思 在她愣神的功夫,房间里传出高纬的声音,“阿念,为夫饿了,快些过来喂我吃饭。” 萧念要去追耶律弘文回来,哪有心情喂饭,怎奈高纬一遍一遍地喊她。左右犹豫了半天,最后狠下心来,决定不能这么惯着高纬。萧念大步流星地回到房间里,两手撑在桌子上,十分严肃地对他说,“我也饿了。” 每次打算得好好的,一到高纬面前,萧念就泄了气。他的眼神太霸道,最多跟他对视半柱香时间,萧念就会败下阵来。这样的男人放家里,绝对辟邪——妖魔鬼怪根本不敢进门啊。 萧念让阿秦先下去,这里的事交给她来做。萧念夹起一筷青菜,送到高纬面前,并试着提前透露给他弘文的事,“阿纬,我觉得你可能很快会生气。” 饭前说这么一句话,是故意让高纬没食欲吧。他阴沉着脸,冷眼注视着萧念。 见他不吃,萧念心虚地放下筷子,挽住他的胳膊,不打自招,“我跟你保证,弘文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我对他没有其他想法。” 最近几天是怎么了,萧念的桃花这么多。先是高寒解决掉一个耶律弘毅,接着郑青璇解决掉一个高长恭,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耶律弘文。十几岁的、二十几岁的、三十几岁的,上中下三个年代的通吃,萧念怎么就这么迷人!高纬不过是娶了个自己喜欢的妻子而已,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放心! “想女人,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我现在就找他老子算账去。”高纬饭都不吃了,站起来直奔耶律容德的寝宫。 坏事了,要知道高纬会是这个反应,萧念暗地里跟弘文说明白就行了,绝对不多嘴啊。愣着做什么,赶紧追吧。萧念什么事都不管了,用最快的速度整好仪容,往殿外追了出去。 四平殿中,耶律容德在与耶律弘毅议事,正说到大事上,就看到高纬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了。高纬毫不客气的拖出一把椅子坐下,打断了他们,“契丹王,我希望你能管好自己儿子的言行举止,不要给我添堵,否则,别怪我替你管教。” 耶律父子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耶律弘毅尤其担忧,是不是高纬要将他夺权的事说出来,仔细一想,高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应该不是这一件。他起身行礼,恭敬地笑脸相迎,“恕在下愚钝,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不知是在下哪里得罪了君上,还请明示。” 高纬扫视了他们一眼,“不是你,是你弟弟弘文,要娶我媳妇。” 耶律弘毅心中一惊,弘文这小子真会惹事,契丹最不好惹的人就是高纬,他偏偏虎口拔牙,这不是找死吗。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得罪了高纬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稍稍挑拨离间一下,让高纬非杀弘文不可,到时候,将弘文的死归咎于高纬,耶律容德不会怀疑到弘毅身上。空悬的世子之位,必然是契丹王最后一个儿子弘毅的囊中之物。这招借刀杀人,再好用不过。弘毅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现在,他要扮演一个好哥哥的身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是这次事件的主谋。 “君上,我是弘文的哥哥,对他非常了解,虽然年幼,但他不像是这么荒唐的人,事情的前因后果,希望君上能详细调查一下,以免冤枉了弘文。”耶律弘毅故作偏袒,让人不禁对他们兄弟之情而感动。 高纬斜睨着他,不悦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信口开河,故意冤枉弘文了?” 耶律容德让弘毅暂时先退下,这件事让他来处理,随后一拱手,向高纬说,“君上,小儿的确稚嫩了些,我马上传他过来问问,如果真有此事,定会给君上一个交代。” 一炷香时间过后,萧念总算梳妆完毕,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高纬将她拉到身前,坐在自己膝上。萧念脸皮再厚,当着契丹王和王子的面,不好意思跟高纬这么亲密接触,硬要推开他,保持距离。两人推推搡搡,反倒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萧念乖乖坐好,不敢乱动。 不多时,耶律弘文随着传召之人,进了大殿。行礼问安后,他问耶律容德找他有什么事。 耶律容德开门见山地问,“你跟君后是怎么回事?” “我想娶阿念姐姐做世子妃。”耶律弘文诚实地回答。 萧念心脏漏跳了一拍,小心翼翼地偏过头,观察高纬的反应,尚好,没有发飙的迹象。 耶律容德说,“契丹萧氏与耶律氏自古联姻,世子妃早有人选,由不得你胡来。” “阿念姐姐就是姓萧,没有违反我们契丹萧氏世代为后的规矩啊。”耶律弘文据理力争。 原来问题出在姓氏上,萧念忙说,“其实我不姓萧,我随母姓,姓冯。”高纬一脸你姓冯,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萧念低声说,“我是刚决定自己姓冯的。” 耶律弘文不愿就此放弃,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执着地说,“父王,阿念姐姐很有趣,我跟她在一起非常开心,即使她不能做世子妃,做侍妾也可以。” 这孩子死心眼啊,天下那么多有趣的人,难道他都收回家吗。要是有个八十岁的老婆婆有趣呢? “弘文,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听父王的话,别惹他生气。”耶律弘毅两面当好人,在中间做和事佬。 耶律弘文较上劲了,“我不是要惹父王生气,是我想娶一个喜欢的人做妻子,如果连这么点要求都不能满足,世子我不干了,谁爱当谁当。” 久不发话的高纬抬起眼帘,悠悠道,“你们都听清楚了,这话我只说一遍。阿念生是我的女人,死入我家的祖坟,若有人敢染指,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双方都不肯让步,闹得剑拔弩张,事情对耶律弘毅越来越有利了。他又往火上浇了一把油,“父王,弘文年少无知,才会出言不敬,他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请父王宽恕他一次。” 耶律容德宽恕有什么用,高纬不消气,这事过不去。他大怒道,“冒犯君上,忤逆父王,来人,将弘文这个逆子拖出去杖责二十大板。” 耶律弘毅为弘文求情,“父王,我身为长兄,没有做好表率,才会让弘文做出这样的事。错不在他,请父王责罚儿臣,不要怪罪弘文。” “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不管教他不说,还一直宠着他,把他惯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怎么继承王位,管理契丹!”耶律容德气得胸口起伏了半天,渐渐平静下来,“这二十大板,就让弘毅受吧,马上行刑。” 几个侍卫站在原地没动,父子俩闹矛盾,外人不敢上前,生怕今儿打、明儿和,消气之后,想起这事儿来,反过来怨他们没有劝架。 耶律弘文的母亲在他两岁时,就因病过世了,自小到大,一直是弘毅护着他,犯了错,也都是弘毅替他承担后果。在弘文心里,弘毅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比父亲更亲,他怎么忍心见哥哥受罚。弘文慌了,跪地叩头认错,“父王,是儿臣错了,板子我自己受,不要惩罚哥哥。我向你保证,不娶阿念姐姐,您定下的婚事,我接受还不成吗。” 弘文求了耶律容德半天,仍不为所动。侍卫们没办法,只有将耶律弘毅带出去,执行王的命令。 萧念一时心软,想为弘毅说几句话,不等她开口,就被高纬拦下了。他以不便打扰契丹王处理家事为由,带着萧念离开了四平殿。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萧念不解。 高纬说,“耶律弘毅表面和善,内心狠毒,弘文那么单纯,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他手上。趁他现在羽翼未丰,让他吃些苦头,说不定板子能将他打醒呢。” “既然你看得明白,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高纬转过头盯着萧念,过了半天才说,“你觉得我像那么好的人吗,伤害不到我们,我管契丹人的内事干嘛。” 萧念忿忿道,“自私!” “我把不该管的事都管了,以后谁家供奉神仙,干脆供奉我得了。” “” 说话间,四平殿外,行刑结束,耶律容德和侍卫们,都退离了此处。耶律弘毅伏在软榻上,额头上冒出了一片冷汗。弘文跪在弘毅身旁,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听到抽泣的声音,弘毅伸出手去,摸索了一下,触到弘文的脸颊,湿意从指尖传来。他替弘文拭去眼泪,安慰道,“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能再哭鼻子呢。” “我觉得自己好无能,经常做错事,总害哥哥受苦。”弘文泪如泉涌,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我是你哥哥,承担这些,本就是应该的,你不用过意不去。” “可是我” 耶律弘毅摸摸他的头,温和地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是练武的身子,几板子对我来说,顶多算是挠痒痒。刚才听父王的意思,应该很快会给你办喜事,这是咱们契丹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你赶紧回去准备吧。” 弘文被他几句话哄住了,跟弘毅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这才抹着泪走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小,耶律弘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下一场较量马上来了,弘文、高纬、萧念,你们就等着接招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 迷香醉月 回到暖香阁,高纬和萧念将除了人以外的其他活口,全部找地方送了出去,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但过了没多久,他们又不安稳了,因为阿秦的存在,就注定了生活将会是热闹且丰富多彩的。 那天,萧念一起床,就闻到了一股久违的怪味儿。鸡和狗送走之后,屋内屋外全都打扫干净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门响了几声,阿秦端着一个盘子进了房间,“夫人,我来到王宫,闲着没事,在院里种了一点黄瓜,今天结了几根,送来给老爷夫人尝尝。” 萧念走过来拿起一根,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又香又脆,真好吃。” 阿秦得意地说,“咱们宫里的夜香一点没浪费,全都用在这上面了,土壤肥沃得很,结出来的果,自然好吃。” 萧念咀嚼的动作停下了,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是说,这黄瓜是用大粪灌出来的?” 看到阿秦点了点头,萧念感觉到胃里一阵翻腾。她捂着喉间,将手里的半根放回盘子里,飞奔出去吐了个翻江倒海。是前段时间的安逸,让萧念放松了对阿秦的警惕,中招中得一塌糊涂。 把前天晚上的饭都吐出来,萧念才觉得好些了。重新进了卧房,萧念指着桌上的盘子,让阿秦赶紧端走。阿秦没明白为什么,仍然听话地执行命令。 “端走什么东西啊?”高纬听到这边的说话声,从卧房走出来,看到阿秦手里的东西,将她喊住,二话不说,拿起一根往嘴巴里送,速度那叫一个快,萧念拦都来不及。他边吃边赞,“挺新鲜的,别端走了,都留下吧。” 萧念嘴角抽搐了一下,“吃完黄瓜,十天之内,跟我至少保持两丈的距离。” 为什么呢,高纬一脸茫然。 后来,再结了黄瓜,萧念全让阿秦送给高寒了,一来可以借此机会拉近关系,二来,其他人没得罪过萧念,犯不着这么祸害人家。 这一茬儿的黄瓜送完,迎来了耶律弘文的婚期。 契丹国姓氏中,耶律氏和萧氏人数最众。耶律氏为了拉拢萧氏,便定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代契丹王必须娶萧氏的千金为后。耶律弘文的妻子,就是萧氏十六岁的幺女,萧柔儿。 能送来做世子妃的姑娘,一定是才貌双绝,萧念除了想看弘文胸前的刺青以外,又对他未来的世子妃多了几分期待。 坐在席上,看着耶律弘文和萧柔儿拜天地,萧念不无得意,向高纬炫耀道,“梁国的皇帝姓萧,齐国的皇后姓萧,契丹的世子妃姓萧。我们萧氏,果然是天生的富贵命啊。” 高纬回答,“是啊,最终结果就是,梁国亡了,齐国亡了,依我看,这契丹也” 萧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捂住了高纬的嘴巴,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发现无人留意他们,这才松开手,长舒口气,“后面半截别说出来,四处都是契丹人,小心群而攻之。” “那你想办法堵住我的嘴啊,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高纬话里带着一丝坏笑。 萧念心里咯噔一下,警告他,“你别乱来,弘毅成亲,咱们闹了一次,这回,咱们放过弘文吧。” “听你的,今天,咱们安安稳稳地喝喜酒,什么都不做。”高纬抬起右腕,活动了一下手指,“手筋长好了,等晚上回家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做些活动量大的事。” 话听起来,咋这么萧念的脸瞬间变得滚烫,“你说要等我心甘情愿的,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先给我点别的,解解馋。”高纬不等她回答,手上一用力,将她按倒在座位上,欺身压了上来,“你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对于高纬这样一个先天性流氓来说,想做什么,用得着别人猜么,脚趾头都想得出来。萧念试了一下,被压得紧,丝毫动弹不得,“我能不能说一句话?”高纬摇摇头,戏谑地看着她,期待着她接下来的反应。萧念抽出手来,用食指指了下高纬的身后。 高纬回过身一看,耶律弘文和披着盖头的萧柔儿站在案前,端着酒杯,等着敬酒。弘文觉得自己过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君上,我和柔儿给您和君后敬酒。” 每次想做点什么,就来个打扰他的。高纬非常不开心,冷冷道,“没空。” 耶律弘文表情僵硬地笑了笑,“呃,您和君后先忙。” 高纬正过头,低下身子,缓缓靠近了萧念的脸颊。萧念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唇被覆盖,温暖湿润,连心里都柔软起来。 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到这两人的身上。耶律老爷子总共给儿子们办了两次婚礼,萧念和高纬第一次吵嘴,第二次亲热,将风头抢得渣都不剩,这俩人真的不是敌国派来捣乱的么。 等了一会儿,见俩人分开了,耶律弘文奉上两个酒杯,问道,“君上,您忙完了吗,如果忙完了,能不能抽空跟君后一起喝杯弘文的喜酒?” 没等新郎官和新娘子敬,高纬将两倍都接过来,一饮而尽后,将酒杯放回原处,“阿念不胜酒力,我替她喝了。” 耶律弘文实在想不出后面该怎么接话,咽了口唾沫,拉着萧柔儿去下一个席位处敬酒。 萧念的心砰砰乱跳了许久,好不容易静下来,却发现无数双眼睛在看她和高纬。一不小心,又万众瞩目了。萧念尴尬地扯了扯高纬的衣袖,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出去散散心,你继续喝酒,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陪你一起。” “你是君上,怎么能随便离席。放心吧,我不会离开太久,透透气就来找你。” 高纬指了下桌上的酒壶,“这壶酒喝完之前,我必须要看到你。” 萧念笑着调侃,“是,臣妾领旨。” 出了大殿,花园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循香前行,一路月色如华,满地银霜。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池塘前,有水,赶紧离远点。萧念调转过头,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去。 绕过假山,眼前现出一座精致的亭子来。亭中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着一袭白衣,一支玉笛横在唇边,笛声宛转悠扬。 感觉到有人来了,笛声戛然而止,握着笛子的手缓缓落回身侧。他将目光移了过去,看到是萧念的时候,明显一愣,“你怎么没跟纬儿一起,去喝弘文的喜酒?” “大殿里闷热,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萧念望着他手中的玉笛,颇为意外,“四哥会吹笛,我倒是第一次见。” 高长恭攥紧了笛子,笑着说,“自上战场开始,就很少碰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见多了刀光剑影,便没了那份闲情逸致。” “听曲音甚为悲伤,不知四哥有何烦心事,能不能跟阿念说说?” “悲众生皆苦,伤世道沧桑。”高长恭自嘲道,“这话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矫情恶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念和高长恭在一起,说的话都无关痛痒,陌生得可怕,“四哥是心怀大爱之人,阿念一直是佩服的。”她犹豫了一会儿,鼓足勇气问,“连弘文都成亲了,四哥和姐姐的喜事,什么时候办?” 高长恭的眼睛里,是一片夜色般的黑,“再过些日子吧,让青璇选个黄道吉日,日子选得好,夫妻才能天长地久。” 萧念和高长恭成亲的那天,黄历上,一定写着诸事不宜。 他们一时找不到话题可聊,气氛突然冷了,两人沉默起来。唯有苍白的月色,随着消逝的时间而静静流淌。 远处,一个侍女四处张望着,好像在找什么人,等她看到萧念的时候,立即松了口气。她提起裙裾,加快脚步往这边走来,来到萧念身边后,将声音压得极低,“君后,二王子让奴婢来找您,他说有急事相告,静候移步玲珑轩。” 如果没记错,玲珑轩应该在成亲的大殿附近。萧念心里犯了嘀咕,距离这么近,有什么事不能在大殿说呢,该不是他后悔娶萧柔儿,要背着高纬,带着萧念私奔?她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逗笑了,弘文不至于不靠谱到这个地步。 想知道什么事,去了不就知道了。萧念向高长恭一屈膝,告辞道,“四哥,弘文有事找我,我先去看看,失陪了。” 高长恭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重新将玉笛横在面前,奏响一曲悲歌。 跟在侍女身后,连拐了几个弯,才到了玲珑轩门口。侍女告诉萧念,二王子就在房里,进去就可以看到他。说完这些,她主动退下了。 萧念觉得有些奇怪,从亭子到这里,明明有直路可以走,为何要拐那么多弯。是怕她吃得太多,容易长肉,故意陪她多活动活动,消化一下吗。她狐疑着推开了房门,走进屋子里。 桌上燃着一盏昏暗的灯,豆大的火苗发出的光芒,勉强可以看清屋内的陈设。一桌四椅,一床一案。案上摆着香炉,袅袅地腾起几缕白烟。 将几间房里外巡视了一番,没有看到耶律弘文的踪影,会不会是侍女传错了话?正疑惑着,玲珑轩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弘文大步迈了进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着阿念姐姐,看到萧念后,他焦急地问,“姐姐,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急着找我过来?” 不是弘文把萧念喊来的吗,怎么颠倒了。萧念意识到要坏事,果断拉起弘文,向房门处奔去。 房门砰地一下关了上来,接着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外面锁上了。孤男寡女关在一个屋子里,一想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得赶紧想办法出去。虽然知道对方目的是要将他们关在屋子里,萧念和弘文仍然不死心地查看了一遍窗户,万一有漏下的,他们就得救了。 希望在检查完之后破灭,两个人坐在桌前,垂头丧气地发着呆。一股异香在空气中蔓延,将他们的嗅觉填满。 耶律弘文猛地站起身,来到床边,将床单撕成条状,拿到萧念面前,十分认真地说,“阿念姐姐,我不能伤害你,你赶紧用布条将我捆起来。” 萧念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吧,这是迷情香,我把你捆上,没有人捆我,等药效一发作,跟没捆一个样。” 那该怎么办,就干等着事情发生吗。耶律弘文,契丹世子,在大婚之夜,跑出来跟君后独处一室,甚至发生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耶律容德知道了,不得扇死他;要是高纬知道了,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大声呼救?对方既然敢将地点选在距离成婚大殿最近的玲珑轩,一定做好了措施,让其他人在最合适的时机听见声音,现在恐怕就是吼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门窗大闭,屋里的温度逐渐升高,身体越来越燥热。萧念进门比弘文早,感觉更加明显。她将房间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难不成今天要失贞给弘文这个毛孩子了。思绪越来越乱,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只剩下弘文站在那里,清晰得浑似雕刻在画面中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向弘文走去,手握住了他身侧的衣带,木然地向下一拉。 不行,她不能这么做。萧念用仅剩的理智收回了手,大力在手臂上抓了一把,几道血红的伤口瞬间出现,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弘文,快些打晕我,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姐姐,我好像已经控制不住了。”耶律弘文一步步靠近萧念,直至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 鱼水之夜 花园的亭子里,高长恭吹着笛子,眼前不断浮现萧念和侍女的身影。虽然来契丹的时间不长,但是,只要在王宫出现过的,多少都会有些印象。刚才那个侍女,却感觉陌生得很。 没有听说选侍女入宫的消息,那么,新人出现的目的,恐怕就不那么单纯。 糟糕,萧念!当这四个字出现在脑海的时候,高长恭的脸色瞬间大变。一定是耶律弘毅的计谋,借弘文的名义,将萧念骗走,到时候将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当时,侍女说的地点是玲珑轩,高长恭当机立断,收起玉笛,往玲珑轩赶去。 看到房门从外面锁上了,高长恭的心揪了起来,又是玄铁锁,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围着房子转了一圈,窗户都被钉死,显然计划十分周密。转回正门前,听到里面的说话声,萧念和弘文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不能再等。 房门是木头制成,就算打不开锁,毁掉房门,一样可以救出人来。 高长恭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冲着房门一脚踹了过去,轰的一声,房门被整个卸了下来,倒在地上。 屋子里,萧念和弘文抱在一起,两人的眼睛都不清明,均被迷情香所制。高长恭拉起弘文,点住了他的穴道,“你稍等一下,我将阿念送回暖香阁,再来送你回景文宫。” 高长恭将萧念打横抱起,带出了玲珑轩。 “四殿下,是你来救我了吗,或者,是我的幻觉。”萧念眼神迷离,倚靠在高长恭的肩头,滚烫的身体透过夏日薄薄的衣衫,将温度传了过去。 高长恭冲她淡淡一笑,“不是幻觉,你是真的没事了。” “阿念好难受,快要被身体里的燥火烧死了。” “再忍一会儿,给我点时间想办法。” 暖香阁近在咫尺,高长恭用肩头将门撞开,进了院子,大声向里面喊着纬儿。高纬在大殿没回来,阿秦闻声打开房门,见到萧念,心中明白了几分。以前萧念在齐宫的时候,服用过媚药多次,都是这般模样。阿秦应道,“四殿下,您照顾一下夫人,我去请老爷回来。” 阿秦嗖的一下跑了,将房间留给了高长恭和萧念。阿秦犯傻了,他们两人旧情难忘,在迷情香的药力下,万一发生点意外,高纬知道了以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把阿秦给处置了。 高长恭喊了几声阿秦,她一心往外跑,没有回头。将萧念独自放在房间,高长恭不放心,索性也给她点了穴道吧。 将萧念平放到床上,高长恭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因为药力变得粉嘟嘟的脸颊,此刻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一点朱唇,略微有些充血,恰似一颗饱满的红樱桃,诱人无比。 高长恭脑门一热,情不自禁低下身去,与她的距离不断缩短。相距寸余的时候,他停住了,一时的冲动,至少会伤到高纬和郑青璇两个人,他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高长恭偏移了一下位置,在萧念耳边轻声说,“阿念,我守在门外保护你,多等一会儿,纬儿很快就来。” 他缓缓起身,来到了院子里。 从阿秦口中得知萧念消息的时候,高纬放下手里的酒杯,狂奔了回来。进了院门,看到高长恭站在月光下,他才放下心。 “阿念在房间里,我点了她的穴道,这里的事交给你,弘文还在玲珑轩,我去送他回宫。”高长恭交代完,走出了暖香阁,迎面风吹来,树叶飒飒有声。 高纬用最快的速度进了房间,萧念躺在床上,衣衫整洁,唯眼神有些恍惚。他解开了萧念的穴道,询问着她的情况。 穴道一解,萧念的双手攀上了他的肩,喘着粗气,“阿纬,我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快要烧裂了。”她主动凑上去吻高纬,解着他身上的衣物。 听她说热,高纬直接褪下她的衣衫,两人赤诚相见,“阿念,现在好些了吗?” 萧念在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一阵凉意袭来,她本能地靠了过去,贴在了高纬身上,“别离开我,抱紧我。” 心爱的女人投怀送抱,是个男人就控制不住。可高纬许诺过,要等萧念心甘情愿,她现在被药物所制,算是心甘情愿吗。在他思考的片刻功夫,已被勾起了火。管什么许诺,先把事办了再说,都是老夫老妻,即使萧念醒来知道了,能杀他不成。 将床头的金钩取下,床幔垂了下来,将两人隔在了单独的世界中。 等萧念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她浑身像是散了架子一般,稍微动一下都会感觉到疼痛。记忆里慢慢浮出了弘文的容貌,接着是高长恭,最后是高纬,三个人在她脑袋里晃来晃去,一个个笑得诡异。 昨晚上,好像在玲珑轩跟弘文见面,后来他们都中了迷情香,再后来 萧念迅速抬起了手臂,被自己抓伤的地方,已经上了药,用纱布包扎好了。这样的话,昨晚发生的事,就不是梦。她掀开被子,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竟然一丝不挂。转过头去望一眼身边的人,幸好,是高纬。咦,她为什么想到幸好这个词儿。 “阿纬,赶紧起来,告诉我,昨晚上你对我做了什么。”萧念皱起眉头,用力推了他一下。 高纬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看着萧念,笑眯眯地回答,“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 萧念恼怒地拿起枕头,冲高纬身上砸了过去,刚要开口,被高纬抢先一步,把词儿给说了,“流氓!无耻!” “你知道这样的行为流氓无耻,为什么还要做!” “我说的是你流氓加无耻。” “你把我的便宜沾光了,居然倒打一耙。” “昨晚上是谁发疯一样,非要钻进我怀里,赶都赶不走的。”高纬将盖着的被子掀开,露出满身的齿印和吻痕,“看看你做的好事。我这么一良家男子,生生被你毁了清誉,你得对我负责。” 萧念被他气得头昏,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抓住被子给他盖了回去,“少诬陷好人,鬼知道是不是你流连风月,哪个相好留下的记号。” “自从来了契丹,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对你关怀备至。就算你把我强了,我都没说什么,甚至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给你降温,替你包扎伤口,一宿没怎么合眼,可你呢,就这么待我,真没良心。” 太不讲理了,萧念心里直冒火,起身穿衣服,准备出去看看弘文怎么样了。找了一圈,没看到衣服放在哪里,问高纬,高纬默不作声,伸手往地上的一堆布条上指了指。这个撕衣狂魔! “我有什么办法,急着给你解毒。”明明是他自己心急,却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看来只有让阿秦送衣服进来了。 高纬一把将萧念拉回床上,握着她的肩膀,宠溺地说,“干嘛那么急着起床,多赖一会儿,让我享享美人在怀的艳福。” 掂量了一下不听话的后果,萧念枕在高纬的手臂上,乖乖躺了下来,主动将昨晚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昨晚,有个侍女将我和弘文带到玲珑轩,房间点着迷情香,要不是四哥出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阿纬,你说,是谁跟我有这么大仇,非要毁我名节啊?” 高纬的关注点,显然跟萧念不一样,“我对另外一个问题更加好奇,四哥是怎么知道你有难的。” 屋子里瞬间弥漫了酸味,萧念的粉拳打在他胸口,嗔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的想法一样龌龊?我和四哥是偶遇,后来可能是他发现不对劲儿,就赶过来了。” “两口子男欢女爱,有什么龌龊的。对了,你欠我一个太子,好好准备一下,连本带利还给我。” “孩子以后再说,先说正事。” 高纬懒洋洋地说,“用得着想么,除了耶律弘毅和高寒,谁会对弘文下手。” 萧念愣了下,“你是说,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我?” “你不是目标,却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弘文要是把你非礼了,我、四哥和你姐都会震怒,耶律容德会对弘文失望,萧柔儿一家对弘文不满,满朝文武对弘文失望。这一步棋下的好啊,就算我是他,能想到的办法至多不过如此,可惜没成。”高纬侧过头,望着身边的人,笑道,“正事说完了,该说私事了吧。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欠我的债不能再拖了。” 萧念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神色有些黯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生。” 高纬翻身而起,用双臂将萧念囚禁在身前与床板的狭小空间内,意味深长地笑着,“刘辛给你把过脉,是块好地,多撒几遍种子,总会发芽的。” 后背升起一阵凉意,萧念讪讪道,“我身体不方便,特殊时期,不能做别的。” 高纬捻着她耳边的发丝,声音温和柔润,带着一丝魅惑,“别骗人了,我是你丈夫,你哪天来月信,我能不知道吗。” 他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颈间,两人的身体越来越近,直至感觉到彼此的心跳,灵魂在对方深邃的墨眸中沦陷。 萧念终于明白,为什么高纬那么爱撕衣服了。就像现在,被他压得紧紧的,想跑跑不了,就算跑得了,没衣服也出不去门。她唯有闭上眼睛忍受,身体却不住地微微颤抖。 “你害怕?”高纬敛起神色,停下动作,关切地问。 她点点头,小声回答,“我全身酸疼得厉害。” 高纬笑了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重新躺回原处,将萧念抱紧了一些,“是我不好,没有体谅你的感受。今天就放过你一回,等身体恢复好了,再慢慢跟你讨债。看我多疼你,去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夫君,你真是有福气。” 萧念往他怀里挪了下,用双臂搂住他的颈,笑着拍马屁,“是是是,天下数你最好,阿念烧了高香才能嫁给你。” 高纬哈欠连天,困得不行,“我昨晚没睡好,现在要补一觉,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睡醒了,带你去看热闹。” 有热闹看?好像挺好玩。来契丹几个月了,在王宫里闷得发慌,难得有点新鲜事。到时候喊上阿秦,一起看看,是什么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 以理服人 如果萧念知道,所谓的热闹,是来景毅宫找耶律弘毅算账的话,她是说什么都不肯来的,更不会带着阿秦过来。 耶律弘毅和高寒早就猜出高纬的来意,热汤热水地伺候着,真诚得好像跟他们没关系似的。 不管别人站着或是坐着,高纬惯例是毫不客气地坐下,开门见山表明来意,“玲珑轩的事儿,我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能让我满意,我就自行解决,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君上的话,弘毅不明白,能否明示?”耶律弘毅彬彬有礼,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说的什么,你心里明白,别拿出一副无辜的嘴脸,骗得了弘文,骗不了我。”高纬伸手一指高寒,迫人的压力铺天盖地,“少挑拨离间,少出馊主意,不然,我会想起齐国的一些旧事,说不定契丹王宫里的人,会很愿意听我讲讲。” 在齐国的时候,高寒做了那么多恶事,若是传到契丹,定会无法立足。她闻言惊得脸色苍白,幸好耶律弘毅目不能视,不会让他看到自己尴尬的模样。 耶律弘毅眉头一紧,脸色难看起来。他调查高纬时,对高寒的劣迹略有耳闻,如果不是为了她高句丽公主的身份,绝不会娶她国门。但现在,高寒已经嫁他为妻,夫妻荣辱与共,就算不喜欢她的过往,仍要接受包容。“暖儿是弘毅的妻子,她的事有在下为她做主,不劳君上费心。” 高纬把玩着桌上的青花茶杯,淡黄色液体在其中微微晃动,“你的女人你自己管教,同样,我的女人,也不希望别人插手。我知道你不安于现状,男人嘛,就该有点野心,但是,你们契丹人的事,不要扯上我和阿念。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曾以为,此事一旦败露,必是弥天大祸,听高纬话的意思,似乎不打算怪罪。耶律弘毅松了口气,“弘毅明白,以后有事会妥当处理,保证不会让君上操心。” 把该说的说完,高纬站起身,带着萧念和阿秦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耶律弘毅向高寒说,“暖儿,高纬这帮人太厉害,运气也一向不错,幸好他不喜欢多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招惹他。接下来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定要一击而中,绝不能再出问题。” 高寒垂下眼帘,略一思索,问他,“你是不是有了新的办法?” 耶律弘毅附在高寒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刚刚接到消息,好像” 耳语了一番,高寒面上露出几分喜色,想来计划该是万无一失。 花园中,萧念跟高纬并肩走在路上,屁股后头是阿秦这个跟屁虫。沿途花红柳绿,姹紫嫣红,可惜萧念的心思没在赏花上头。她更关心耶律家的事儿,“阿纬,你变得不一样了。就冲耶律弘毅干的好事,换成以前,你早就大开杀戒了。你今天居然只动口,好生难得。” 高纬望着萧念,一板一眼,严肃地说,“原因很简单,刘辛带着兵马回齐国了,单打独斗,我不是耶律弘毅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不能太强硬,免得自找苦吃。” 没有兵马在身后,竟敢底气十足地去找人麻烦,他胆子真够大的。萧念一阵后怕,要是耶律弘毅知道的话,估计不会轻易放他们走吧。 “真信了?”高纬哈哈大笑,重新解释给她听,“在乱世之中,没有兵权,就不能保命。离开邺城的时候,我只交了皇位,精兵强将仍攥在手中。耶律弘毅武功至高,为何不动我?因为不敢。”他用目光四下扫了一遍,“看到这王宫了吗,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我的兵马暗藏其中。只要我一声令下,王宫就会更名易姓,耶律弘毅那么灵光的一个人,试了一次不成,不会犯第二次傻。” 耶律弘毅敬畏高纬。所谓敬畏,敬在前,为表象,畏在后,为因由。如果不畏惧,又何来的敬重。 萧念在原地转了一圈,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非常安静,不像是藏了人的样子。难不成是她注意力不够集中,没有发现而已。要是这样,晚上睡觉就得和衣而卧,去茅厕的次数能减少就减少,说不定哪里就有人在监视着。 高纬发觉听众不够专心,牵过她的手,硬是拖到自己面前,“我为什么不对他动手,是因为他功过相抵,可免一死。” 他有功,萧念怎么没有想到功在什么地方。 高纬贴近她耳边,将几句话吹进耳朵里,“没有他的迷情香,你怎么肯对我投怀送抱。我在想,是不是准备几捆放到卧房里,每天夜里点上三五支,香味不但可以熏熏屋子,还可以熏熏你的心。” “流氓!无耻!”萧念突然止住了话,隐约想起了什么事。她咬着唇半天,在下唇上留下两个细长的印儿,“我也是个无耻的流氓。” 说罢,她捂着涨红的脸,飞快地跑开。 暖香阁的门开着,有人早早等在那里,已经多时了。萧念没去找他,他先找来了。大亲的日子,他不陪着萧柔儿,跑这里来做什么。萧念怀着一肚子疑惑,问他,“你不是来找我的?” 高纬和阿秦跟上来了,站在萧念身侧,等着耶律弘文的回答。 耶律弘文看到高纬,有些紧张,连手心里都攥出汗来,“我是想问阿念姐姐,昨晚上,我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 萧念觉得喉咙里噎了一下,弘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好意思问出这话来。别人就罢了,高纬在身边啊,嫌自己过得太舒坦了吧。萧念不用转身,就能猜出高纬此刻的表情。 “你回去陪柔儿吧,新婚燕尔,不要冷落她。”萧念想不出怎么回答他的问题,随便说了两句,哄他赶紧回去,别在这里找麻烦了。 没有否认,该不是不好意思承认?耶律弘文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这样,硬着头皮继续说,“如果发生了什么,姐姐大可以告诉我,我回去禀告父王,将姐姐纳为侧室。” 萧念头上开始冒冷汗了,这孩子没深没浅啊,上次非要娶她,闹出来的事没得到教训么,现在又来。他哥哥长十个屁股,都不够替他挨板子的。“弘文,你放心好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姐姐是不是在考验我,我不是说说而已,是诚心诚意想给姐姐一个名分,连柔儿都问过了,她没意见。” 萧念向后退了几步,无奈地望向高纬,“阿纬,我跟他沟通不了,你们都是男人,或许容易些,把他交给你了,不要杀人,也不要打人,一定要以理服人。” 让一个从不讲理的人以理服人,萧念没事吧。 高纬是不会承认自己不讲道理的,因为他自己就是道理。 两人的对话都被高纬听在耳中,早就忍不住要开口了,萧念一腾地方,他说道,“阿念跟你讲得很明白,你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阿念更不会离开我,给你做什么妾室。” 耶律弘文像个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说,“君上,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那么光彩,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一直逃避,总得做出决定的,不是吗?” 什么都没发生,往自己头上揽什么啊。高纬没有戴绿帽子,弘文非得变出一定绿帽子给他扣上,他哪能受得了。 高纬沉着脸,一场暴风骤雨即将袭来,“最后说一遍,你跟阿念清清白白,现在,你可以走了。” “圣女说过,男子汉遇事不能逃避,要勇敢承担。我可以向君上发誓,会一辈子对阿念姐姐好,不会冷落她,争取一年抱子,三年抱两,十年儿女满堂。”耶律弘文将锲而不舍的精神,发扬得淋漓尽致。 跟萧念在一起好几年了,高纬一个都没抱上呢,他居然要儿女满堂,想得倒美。高纬压着火,向萧念说,“阿念,我一刻都忍不了他,能不能不讲道理,直接动手?” 萧念被弘文的话气得头疼,她扶着额,朝高纬挥了挥手,“动手吧,我也受不了。” 正好可以试试右手的手筋恢复得怎么样了,高纬攥紧拳头,猝然出手,一拳击了出去。在拳头和弘文的鼻梁进行友好交流之后,流出了一些不友好的液体。 一阵剧痛过后,耶律弘文捂了一下鼻子,拿下手来的时候,发现掌心里满是比山丹丹花更红艳艳的血液。他眼睛一翻,咚的一下向后倒了下去。说什么做男子汉,先看到血不晕再说吧。 “阿秦,找人送世子回宫。”高纬吩咐完,拉着目瞪口呆的萧念回房间去。 萧念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即打开窗子,看看阿秦将弘文送走了没有,直到看到院子里空无一人,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后,好歹静下心来。高纬的手筋刚刚长好,别一拳挥出去又裂了。萧念捧起他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挨个指头揉捏了一遍,确定没事,心踏实了。 高纬反手握住萧念的柔荑,跟她说,“以后离弘文远点,不是每次,我都能忍住不杀人的。” 萧念笑了笑,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你对我的迁就和宠爱,我全放在这里呢。” 多么深情浪漫的表白,一般人听到,得感动哭了。但是,听在高纬的耳朵里,回复就是这个样子:“然后变成孩子生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 念歌一曲 吃过一次糖,就会想吃第二次。 接下来的日子,高纬隔三差五,腻在萧念身边,好老婆好媳妇地喊半天,喊得萧念听烦了,问他有什么事直说的时候,高纬才会表明真实意图。 他笑眯眯地说,“阿念,我们一起努力生个孩子,好不好?”被萧念一巴掌按在脸上,推得远远的。 再后来,高纬换了新招数,天一黑,爬到床上,大字型仰面朝天地躺着,英勇就义似的豪迈道,“反正我是你的人了,请来临幸我吧!”过了片刻,他出现在床下的地面上。 高纬不死心,重新凑上来,可怜巴巴地说,“阿念,我给你侍寝,你就准奏吧。”等半天没动静,定神仔细一瞧,床上没人了。环顾四周,看到萧念坐在桌旁,忙着研墨,似乎要写什么东西。 从床上翻身下来,整整衣衫,站在萧念身后看着。她铺好纸,拿起毛笔,蘸足了墨汁,低头思索。 高纬将手搭在她纤弱的肩头,低下身子询问,“要画画吗,告诉我,我给你画。” 萧念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回答,“我要画符。” 似乎没强迫过她,不至于把她逼到要当道姑的程度吧? 萧念琢磨半天,终于下笔了,笔锋在宣纸上蜿蜒了几下,一张符画好了。高纬拿起来一看,噗的一声笑了,什么符啊,明明是篆体的开心两字,“你打算用这符降妖除魔,还是捉鬼辟邪啊。” “除你的心魔。什么时候我高兴了,就会给你一张开心符。以后,你若是惹我不开心了,只要拿出一张来,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不能生气。” 高纬往萧念身边挤挤,坐了下来,嬉笑着挑挑眉,“你开心了,什么时候让我开心一下?” “等你攒到一百张的时候,一起拿来兑换。” “什么时候给我一个生儿子啊?” “一千张。” 能让两个人开心,能生孩子,的确是个好东西,一定得想个办法让她多画几张,以后有的是地方用。高纬跟她商量说,“那要是你假装不开心,不肯给我画怎么办;或者故意生气,把我的开心符都骗走,岂不是跟没有一样吗。这样吧,像是发工钱一样,每个月固定给我几张,你看怎么样?” 萧念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高纬尽量装得单纯一些,让眸子里清透得滴出水来,终于瞒天过海,使得萧念相信他没有其他目的。“好吧,每个月固定给你两张。” 被缠得没办法,萧念拿起笔,又写了一张之后,塞给高纬,回到床上休息去了。 高纬攥着两张符,兴奋地睡不着,坐在桌前,算算什么时候萧念给他生孩子。一月两张,一百张是四年零两个月,一千张是四十一年零八个月。加上现在的年龄,高纬得等到六十多岁,并且不能让萧念生气,才能有两人的孩子。 分明是缓兵之计,一点诚意都没有。心情,由兴奋转郁闷,夹杂被蒙了的烦躁。聊胜于无吧,有盼头总比没盼头好,说不定哪天,萧念一高兴,一天就给画上一千张呢。当然,可能性比较小。 垂头丧气地躺到床上,伸手将萧念捞进怀里,用下巴亲昵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两个人在一起,总得各让一步才能长久。萧念愿意留在他身边已属不易,他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呢,感情到了,有些事自然水到渠成。 时近金秋,窗外吹来的风有些微寒,萧念感觉到高纬的身体暖暖的,往他怀里拱了拱,将身子蜷缩起来。她对高纬产生了一种源自心底的信任,不会放弃她,不会让人伤害她,会陪在身边跟她终老。而她似乎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伸出手就能抓得住幸福。 高纬将被子往她身上拉了一下,直到她的身体舒展开,才静下心来打量她。跟多年前初见的时候相比,她不再是圆嘟嘟的脸,整体看上去清瘦了不少,有了个尖尖的下巴。时间真是奇妙,让她从一个玲珑剔透的少女,变成了成熟娇美的女人。他,则从一个傲视天下的帝王,变成了知冷知热的男人。他何其有幸,跟她一起见证这次蜕变。 往事如烟,人生似梦。 天下一统、万众归心都不重要,相对来说,他更喜欢现在的状态。有一个会让他吃醋的妻子,偶尔斗斗嘴,耍耍流氓;还有四哥,一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如若百年,此生无憾。 夜晚即将过去,东方初曦时,高纬趁着萧念未醒,替她将手臂上的纱布除去,结痂脱落,留下了一道暗色的瘢痕。或许有一天,瘢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去,对高纬的忠贞,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 感觉到脸上痒痒的,萧念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用手将高纬垂在她面前的发丝拨开。两个人都长发,非常不方便,改天趁他睡着给他剃个光头,省得每次都缠在一起,解起来麻烦死。 上次的迷情香事件之后,她养成了一个习惯,醒来第一件事,确定睡在什么地方,第二件事,就是看看自己和枕边人身上的亵衣是否整洁,以此作为她有没有被占便宜的参考条件。 检查一遍,放心之后,萧念才留意到,高纬眼圈乌黑,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昨晚没睡?想什么呢?” “如果你非常口渴,面前摆着一杯蜂蜜水,却不准你喝,你有心情睡觉吗?” “就为这个失眠呀,你为什么不喝点酸梅汤呢,非得跟蜂蜜水过不去。哎,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喝酸梅汤了,赶紧起床去厨房看看,要是有,喝上一大碗。”萧念猜到高纬话里的意思,迅速岔开话题,裹上衣服逃了出去。 厨房里没有酸梅汤,萧念是知道的,她来契丹,就没见过这种东西。 她站在厨房的灶台前发呆。为什么决定跟高纬在一起了,对他的亲热举动仍旧十分抗拒,难道她还在期待跟高长恭复合吗。高长恭是姐姐郑青璇的,莫说高纬不放弃她,就算放弃了,她也不会跟高长恭在一起的。她是世人眼中的妖女,只能给他的人生增加污点,毁掉他积攒一世的声名。更何况,她亏欠高纬的太多了,足够偿还一辈子。 “君后,您在这里做什么?”厨房门口,一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小姑娘站在那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 白狗瞥了萧念一眼,伸了个懒腰,从她怀里跳了下来,几步跃出厨房,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趴在阳光下打着瞌睡。 小姑娘长得非常特别,其他人的眼睛再大,都是扁的,她却是圆的,看上去特别精神。身上是艳红的新娘装,契丹的规矩是,成亲后至少要穿半年,她是耶律弘文的新婚妻子,萧柔儿。 萧念看了一圈灶台,将面前的瓷碗抱起,慌乱地答道,“我是来端这个的,没事。”她像是被人发现的小偷,仓皇而逃,任萧柔儿怎么喊她,都没有止步。 打瞌睡的白狗,猛地抬起头来,飞快地窜出去,跟在萧念身后,冲她汪汪叫了两声。 回到房里,高纬见她神色有异,问了几句,她都是随口应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晃晃萧念的手臂,“阿念,你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萧念闷闷不乐道,“阿纬,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不准你说这种话。我喜欢你,你就配得上我,对你好,我愿意。”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很重,仿佛是高纬在宣示着什么。 “世上好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这个问题,不该让我来答,是你先勾引我的。” 萧念僵硬地笑了下,“行了,总是这么装,不嫌累啊。要不是你早就对我有意,我怎么勾引你都白搭。” 高纬笑呵呵道,“昏君的良配是妖后啊,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有当妖后的潜质。好了,别净说些老掉牙的事,赶紧告诉我,你从厨房带回来的这一碗是什么东西?” 在灶台上放着的,萧念逃得急,哪里知道是什么。 高纬的目光停在了碗沿儿的某处,两根手指从上面捏起一根白色的细长毛发,放到萧念面前,“白发?” 不,好像是狗毛 难怪萧柔儿的白狗,看到萧念端走瓷碗,又追又吼的,敢情是它的东西。 萧念终于笑了,心情跟着好了些。她将阿秦叫进房间,替她将瓷碗还回去,然后趴在桌上哼哼,“好迷茫啊,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在未来,有你有我,有我们的一群孩子,再往后,有我们的孙子孙女、重孙子孙女,再再往后,我们就死了。”高纬低下头一看,萧念的脸颊贴在手背上,被挤得变了形,“阿念,你不要这么趴着,脸上的肌肉容易松弛,老得快。” 萧念嗖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双腮。 “你怕老?” “当然怕了。像你这么花心的男人,看到我变老变丑,不得扭头就走啊。到时候,就算我使劲浑身解数,都勾不回你来。” “自从沾上你,我就戒掉花心了。幸好你不是男人,否则,我必定连女人都要戒掉。” 知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但萧念听了仍是蛮开心。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 窗外响起一阵笛声,听方向,是从圣女楼传来的。最近几天,时常听到高长恭在吹奏这支曲子,不知怎的,每次听到,萧念心里都会难受许久。想来,他应是心中郁结的伤痛无处倾诉,只得尽数告知玉笛吧。 高纬开口道,“这是四哥的曲子,儿时他常常吹奏,曾经教过我几次。我总觉得,笛子太过女气,不适合男人,总是把曲子吹得一团糟。听他说,这曲子叫念歌,是写给阿念的,或者说,是写给郑青璇的。” 二十多年的思念,难怪听上去动人心弦。萧念暗暗将曲子记在心里,准备过段时间,送给高长恭和郑青璇一份礼物。 正听得入迷,笛声断了。萧念推开房门,走出暖香阁,望向圣女楼,高长恭和郑青璇两人并肩往四平殿方向赶去,天人圣女同时惊动,难道出了大事? 阿秦自远处狂奔而来,停在萧念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夫人,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萧念急忙追问。 阿秦一愣,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刚才看到好多人往四平殿去,猜到可能出事,就赶紧回来禀报,没打听发生了什么。” 就知道不能指望她,别说当耳目,不添乱就阿弥陀佛了。 萧念回到房间,拉着高纬的手往外拖,“阿纬,赶紧走了,又有热闹看,希望这次比上一回精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 她有喜了 来到四平殿的时候,发现许多人提前候着了,脸上都是焦虑的模样。唯有天人圣女面不改色,坐在位子上镇定自若,颇有仙人之风。众人见高纬和萧念来了,纷纷起身,问安过后方才落座。 听到萧念的声音,耶律弘文疾步过来,刚喊了声阿念姐姐,就看到高纬怒目而视,他马上捂着鼻子退到一旁。 耶律弘毅站在大殿正中,微一蹙眉,“大家先静一静,听父王说几句话。” 随后,他退后数步,立在耶律容德身后。大殿里立即安静下来,将注意力从养眼的天人圣女身上,移到正面的席位处。 耶律容德看上去四十余岁,浓眉阔脸,美髯尺余长,圆领深紫色窄袖长袍,有黑色狼形暗纹,同色腰佩和皮靴,毫不张扬的衣着,给人感觉格外平易近人。“今日,长子弘毅得到消息,突厥公主要来契丹,我和几位大臣谈论良久,未得其由,不知在座诸位有何高见?” 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认为,是借此机会,打探契丹虚实,准备一举灭之。有人认为,突厥公主到了适婚年龄,挑来选去,看中了契丹的王子,想要和亲。更有甚者认为,契丹依附于突厥,两位王子娶妃,都没有禀告,突厥是怪罪下来了。 各种说法都有,萧念听得昏昏欲睡,一歪头,枕在高纬肩上,随口说,“突厥跟契丹的关系,有点像地主和佃农,为什么没人猜,地主是来收地租的呢。” 无数双眼睛往这边望来,看得萧念全身冒冷汗,他们盯了片刻,随即转回头去,继续讨论,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害得萧念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 萧念问高纬,“阿纬,你应该知道突厥有多少位公主吧?” 高纬细细数来,“我只知道三个,锦绣嫁给宇文邕当皇后,锦素嫁给我做淑妃,还有一个不知去向,有没有其他的公主,这个就不清楚了。” “你当过突厥的驸马,怎么连这个都不清楚。” “倒插门女婿的地位一向很低,就算岳父是突厥可汗,也是一样。” 萧念好奇地眨着眼睛,捏捏他的脸颊,“听你的意思,在突厥受了不少委屈?说出来吧,你心里能好受些,也让我学习一下怎么欺负你。” 高纬将胳膊搭在萧念肩上,摸摸她的脑袋,笑着回答说,“谁敢让我受委屈,你想多了。” 周国宇文邕病故,他的皇后估计没什么心情出来散心。萧念虽然不知道不知去向的公主是锦旋,但依照常理来想,要是找到了,早就有消息传来,这一个公主来契丹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剩下一个了,她大惊道,“要来契丹的公主,不会是锦素吧。” “她来就来呗,有我在,能把你吃了吗。再说,突厥不是只有她一个公主,别瞎操心,容易老。”高纬抓住了她的弱点,有事没事就拿容易老吓唬她,每次效果都十分显著。 这次果然成功将萧念的注意力转移走了,她迅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眼角,没有生出纹路,还好还好。若是以前,她并不在乎相貌,但现在不一样,有郑青璇做对比,连姐姐都比她年轻漂亮,她怎么能不担心衰老呢。 话说回来了,玄浊道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听上去好像一个神仙,无所不能的样子,要是有机会遇见,一定得好好跟他套套近乎,说不准哪一句话就能受益终生。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高纬碰碰她,“想什么呢,一脸色眯眯的表情。” 萧念拉下嘴角,睨着他,“我在想男人。” 五个字,迅速控制了高纬的情绪,目前晴转阴,如无意外,未来一炷香的时间内,将有暴风雨。 感觉到周身被寒气笼罩,侧头一看,高纬的脸上快要结冰了,萧念立即补充说,“我在想,什么时候跟玄浊道人见一面,求他在我眉间也点上一抹朱砂,我就不会老了。” 她是为了不老,还是为了另外一项功能,防高纬啊? 高纬冷着脸说,“别浪费他老人家的朱砂,就算点了也是白费,我会让它当天消失。” 纵使山水轮转,不变的是他无耻本色。萧念决定给他一点惩罚,伸出手去,在他腰间的嫩肉上狠狠掐了一把。高纬小腹的肌肉一紧,放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揉捏了一下她的耳垂,“小流氓,大庭广众之下,你的手往哪儿摸呢。” 萧念像是烫到一般,迅速将手收了回来,环顾周围,幸好没有人留意她。 大殿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现在正说到应对的策略,多数人建议,不管突厥来做什么,提前防备着总不会错。耶律弘文是世子,出了意外,没有人担当得起,不宜带兵。兵权自然落在了他哥哥耶律弘毅的手里。弘毅的表面功夫做得到位,所有人都觉得,如果连他都信不过,契丹就没有人能胜任此事。 高纬从殿中收回目光,低声说,“契丹要变天了,弘毅有野心,又有了兵权,想要夺位易如反掌。” 萧念叹息着,“自古以来,王位之争,败者多不能善终。弘文那么小,刚刚娶妻,生活才算开始,真到了那个时候,萧柔儿一个小姑娘,该怎么生活。” “你是在旁敲侧击,想让我出兵帮弘文吧?不用开口,我不会管这档子闲事。”感觉到身旁没了动静,侧头看了下萧念,那模样分明是在担心弘文。 若是以前,即使别人说他自私昏庸,高纬都懒得解释,但他不想让萧念误会,破天荒地道,“以我现在的兵力,莫说阻止弘文和弘毅的争斗,就算灭掉契丹,也是轻而易举。可是,两军交战,你知道会死多少人吗?如果我管,尸横遍野,说不定他国趁虚而入,亡国在所难免,所有不死之人尽数沦为亡国奴。齐亡于周,你我都尝过做亡国奴的滋味,不那么好受。如果我不管,至多死弘文一个。你收起善心,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弘文连自己的世子之位都保不住,怎么能保住契丹不被他国所灭。” 话听上去十分有道理,萧念虽然被高纬说服,心里仍有些难过。没有等到朝会结束,她就先行离开了,高纬随后跟着一起回了暖香阁。 阿秦早早将饭准备好,摆了一大桌子。萧念看了一圈,确定没有狗毛,才开始动筷子。中间抬了一下头,发现高纬又是坐在那里没动,问他为何,他嘿嘿一笑,“阿念,你喂我吃吧?” 手伤都痊愈了,居然还玩这一招,饿死活该。萧念假装没听见,继续吃自己的。高纬等了半天,发觉这招不好使,采取了下一招无赖的方式,趁着萧念夹起菜没来得及吃的瞬间,迅速将她筷子里夹着的东西抢走,边嚼边得意地挑着眉。 萧念瞥了他一眼,不跟他一般见识,重新夹起别的菜肴,放入口中。刚刚咽下去,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些痒,口中不住地冒酸水,胃里翻腾起来,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我不就是用了一次你的筷子,至于让你觉得这么恶心吗。”话说完,高纬察觉到不对,萧念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装的,他紧张起来,“怎么了?阿念,你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找大夫。” 萧念扯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不习惯契丹饭菜的口味,吃下去不太消化。别惊动大夫了,免得凭白惹出是非来。” “身体的问题,马虎不得,没有看过大夫,我不放心。” “不要去!”大吼一声之后,萧念收了收音量,柔声求他,“别去了好不好,向你保证,我真的没事。” “别生气,我不去。但是,如果你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早点看大夫,才能早点恢复健康。”高纬见她没再呕吐,不再跟她拗劲儿,免得将她惹怒了,浪费掉一张开心符。他听话地坐回来,拿起筷子自己吃饭。 随便扒了几口饭,萧念用喝水的借口,离开了一会儿,高纬让阿秦跟着照顾。在房间的时候,阿秦不敢多嘴,出来了才问,“夫人,你为什么不让老爷找大夫,不会是” 萧念点点头,眉头紧锁着,愁云笼罩,“算算日子,应该是有了。” “这是好事儿,老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得眼睛都绿了,要是告诉他,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我没有考虑好,要不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不要告诉阿纬,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想想。”萧念按着两侧的太阳穴,头疼欲裂。 凭阿秦的脑袋,许多事想不明白,就算别人解释给她听,还是不明白。所以,她没有再问为什么,而是照着萧念说的做了。 萧念站在这里,静静地待了一个多时辰。侧耳细听,外面笛声悠扬,是那一曲念歌。 念歌,念念不忘的是谁,歌里唱的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 一念倾城 王宫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紧张起来,连路过的侍女和侍卫,都是神色匆忙。 听过高纬的那番话,萧念不去管突厥的事,安静地待在暖香阁,思考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处理。再有妊娠反应,她都尽量忍着,一直瞒高纬到现在。外面的笛声,最近很少响起,高长恭应该跟郑青璇一起忙正事,没有时间吹奏吧。 萧念让阿秦想办法弄一把琵琶来,感觉身体舒服些的时候,将记在心里的念歌旋律默出来,改掉太悲伤的几节,填上词,反复练了上百遍,才将这曲子练熟了。 第一个听众是阿秦,第二个听众是高纬,等他们都觉得可以了,萧念就去圣女楼,弹唱给高长恭和郑青璇听。他们要成亲了,没什么礼物好送,希望他们会喜欢这首曲子。 高纬第一次听的时候,以为萧念又要跟高长恭搞什么,差点发飙。得知曲子的用途,他才平静下来,给了不少好建议。 曲子改完之后,萧念觉得,这首歌已经不是念歌了,该另外取个名字,脑袋里灵光一闪,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一念倾城。 他们两人都是倾城之貌,而念字,本就是郑青璇的名字,一念倾城,的确十分合适。高纬看后拍案叫绝,迫不及待拉着萧念去圣女楼,给高长恭和郑青璇一个惊喜。 得知萧念有首歌要唱给他们听,高长恭和郑青璇都非常高兴,各自找了座位,等着听曲子。 低眉信手,轻拢慢捻,多年未闻的弦音再次响起,自萧念指尖流泻出来,宛如天籁。 “眉目如画,金戈铁马,银盔鬼面,难掩绝世风华” 唱了不过几句,高长恭的脸色已经阴沉如墨。他骤然起身,大步来到萧念面前,将记着曲词的纸撕了个粉碎,并从她手中夺过琵琶,摔在地上,眉间是从未有过的震怒,“念歌,是我写给阿念的,你有什么权利擅改。还有这些配词,写的一团糟,去茶楼卖唱尚可,来我和青璇面前班门弄斧,你的功力未免差了些。” 看着地上跌碎的琵琶,断裂的琴弦,和散落的纸片,萧念心里难受极了,强忍着要掉落下来的眼泪,蹲下身子,一片一片地捡着。 高纬替萧念打抱不平,“四哥,阿念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她做得,难道我说不得。每个人心里都有不能碰触的位置,她不但碰了,甚至拿刀子扎,换了你,你能忍得下去吗?”高长恭的双目赤红,显然动了大怒。 郑青璇见他们要吵,忙出来拉架,“纬儿、肃儿,不过是件小事,过去就算了,兄弟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都不要动气。” 高纬从地上拉起萧念,将她的手掰开,把里面攥着的纸片扬了出去,“阿念,我带你走。”他斜眼瞪着高长恭,语气加重了几分,“不论是谁,都不能在我面前伤害你,哪怕大罗神仙,也是一样。” 纸片洋洋洒洒,如雪花般落下,隔住了萧念的视线。她垂下眼帘,两行泪滚下,湿了双颊,“我以为你会喜欢,没想到大错特错。是我不该碰你的曲子,更不该在你眼前出现,我走了。” 高纬拥着她,从圣女楼门口渐渐消失。 直到人不见了,高长恭长叹口气,将散落的纸片一一拾起。郑青璇找来浆糊,帮他将纸片贴在一起,恢复原来的模样。 将配词仔细看了一遍,曲名叫一念倾城,上阕写的是高长恭,下阕写的是郑青璇。原本曲子里悲凉的相思意,被她稍微一改动,平和了许多,与词配在一起,倒不失为一支良曲。 郑青璇说,“你的念歌,早就不是过去的念歌了,你凶她,是因为她将你和我配在一起吧?” “青璇,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办法收回对她的感情,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我,随时可以退掉我们的婚事。” “我只剩下阿念一个亲人,我未来的夫君爱她、对她好,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接受不了。肃儿,不要有负担,我没有让你忘掉她,我会跟你一起爱她、对她好。”郑青璇眼睛里闪着真诚的目光,她不是假装大度,而是真正接受高长恭。 人为什么要成亲,不过是一个人走得累了,找个顺眼的人结伴同行,能深爱最为圆满,即便不是深爱,也是老天补偿的另外一份缘。 他们两个一样,经历过三十余年时间的洗礼,不再是没有爱情不能活的年纪,更不会将爱情和婚姻混为一谈。平平淡淡,相守一生,怎知不是一种幸福。 高纬将萧念带回暖香阁,让阿秦打盆水来,用帕子沾了水,替她清洗脸上的泪渍。“阿念,不生气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辛苦好几天的成果,被贬得一钱不值,萧念怎么能当没发生,一想起这事,眼泪就控制不住。每次都是高纬刚刚给她抹掉,吧嗒吧嗒又落了下来。 “你怎么才能解气呢,咬我两口,要不打我两下?实在不行,我豁出去让你占占便宜?”这话的效果不是太明显,看来,高纬要用杀手锏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拍在萧念掌心里,“喏,开心符,你自己画的,见到符之后,不论什么情况,都要马上开心起来。” 这么快就用到了,萧念想起当时糊弄高纬时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鼻子里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高纬用帕子替她拭去,笑着说,“开心符很管用嘛,说笑就笑了。” 萧念握住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阿纬,你是不是非常想要一个孩子?” “别折磨我了,想不想都一样,反正你不愿意给我生。”高纬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 “你以为生孩子跟生蛋一样容易吗,说生就能生,得天时地利人和凑齐了,才有可能怀上。” 高纬低下头,看了下她的小腹,接着抬眼注视着萧念的眼睛,“用不着天时地利,人和就足够了。” 萧念迅速用双臂挡住身体,警告他说,“你孩子说了,不准打他娘的主意,要不然,他会晚几年再来。” 孩子还没影儿呢,先拿孩子来压他。不过,她话里的意思,是决定给他生孩子了?高纬喜道,“阿念,我孩子有没有跟你说,他打算什么时间来,我等不及要当爹。” “心急连热豆腐都吃不上,难道你的孩子比不上热豆腐?”萧念见高纬越凑越近,用力推开他,到房门外喊上阿秦,一起去花园转转。 高纬非要跟着不可,被萧念甩在家里,不让他同行。 因为突厥的事,人人都在忙碌,花园里空荡荡的,连秋天来了,也没人留意。 春夏开的花儿,秋天就该结果了。石榴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池塘里一片饱满的莲蓬,甚至草地上都结满了草籽。萧念停在了一株桃树下,仰头望着树梢,好几个熟透的桃子藏在树叶下,压得树枝弯了下来。在齐宫的时候,高纬一直吵着让萧念给他结个桃,现在真的怀上了。 见四下无人,阿秦问萧念,“夫人,你想好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了吗?” 萧念认真地说,“我想好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阿纬一定十分欢喜。” 阿秦拍着手,开心道,“好啊好啊,家里就会多一个少爷,阿秦很高兴。” 多个少爷,就得多伺候一个人,阿秦有什么开心的。萧念抿嘴笑着,叮嘱她,“先不要告诉阿纬,等我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他一个惊喜。” 阿秦连连点头,笑得灿烂。 视线里,一个紫衣人影越走越近,来到萧念面前的时候,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念姐姐,“姐姐,你和阿秦怎么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没有啊,夫人刚才嘱咐过我,现在不可以说。”阿秦抢着回答。 萧念抹了一把冷汗,阿秦早晚会把她气死。过去知道这个臭丫头藏不住话,今天才明白她是怎么把秘密泄露出去的。 神奇的是,耶律弘文居然没听出话里的隐意,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那你们继续,我先去四平殿了。” 萧念跟他打听,“又有大事发生吗?” “听父王说,来契丹的公主叫锦素,以前都是王子过来,公主却是第一次。其他的,我也不怎么清楚,等我回来,再告诉姐姐具体情况吧。” “赶紧去吧。”萧念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隐隐有些低落。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少,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而弘文却要沦为王为争夺的牺牲品。可悲的是,萧念明明知道他即将大行,却不能提醒,更无法挽救。世间最残酷的事,恐怕莫过于此。 阿秦目送弘文离开,回过头问萧念,“夫人,锦素是不是淑妃?她不会跟高寒一样,也要和亲契丹吧?” “应该不会,以突厥现在的国力,不需要逼迫一个公主四处和亲。”让萧念担心的是,锦素会不会知道高纬在契丹,专程寻来的。 一个高寒,一个锦素,齐宫里的两个对头,在契丹一下子凑齐了,后面的日子估计消停不了。锦素那么喜欢高纬,如果知道萧念怀上了高纬的孩子,会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萧念越想越是焦虑,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 我要当爹 三日后,锦素带着突厥的随从,抵达木叶山。 耶律弘毅本想代父亲迎接贵宾,却被耶律容德否决了。 契丹依附于突厥,如同父母之邦,必须要最高身份的人前去迎接方显诚意。即便契丹王不去,起码也要世子,怎么能让一个普通的王子前去呢,而且是个目盲之人,难保突厥不会因此认为契丹不重视此事。 又是目盲,目盲怎么了,难道因此低人一等吗。 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耶律弘毅不便发作,暗自将拳头攥得咔咔响,掌心里被指甲掐出几道白印儿。 经过师傅的一番教导,耶律弘文学会了面见的礼节,与两个文官和几十个侍卫,一起赶赴突厥行帐。耶律弘毅为表达手足情深,特别送出城外数里,直到弘文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草原上,弘毅才向手下命令道,“等弘文进了突厥的宿营地,立即派人偷袭,切记,一定要暴露身份,让突厥公主知道,是契丹人所为。” 手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劝谏说,“大王子,您是不是糊涂了?故意暴露身份,突厥怎会善罢甘休,凭以往的经验,恐怕会迁怒契丹,后果极其严重。” 微风拂过,耶律弘毅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就是我的目的。到时候突厥震怒,将前去迎接的世子斩杀泄愤,合情合理。如果他们要牵连契丹,我就交一个替死鬼出去,可以免除契丹之祸。即便父王有所怀疑,也绝不会想到是我所为。” 既然主子已经决定了,甚至想好所有的应对之法,手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依令行事便是。 那天刚到午时,有信使快马加鞭赶回王宫禀报,不知道是哪一部的契丹人聚众,闹到突厥那里,伤了几个人。突厥公主大怒,扣留了世子,并将闹事的人抓捕起来,不日即来向契丹王要个说法。 耶律容德得知后,震惊得无以复加。突厥人蛮横无礼加无理,此名早已传遍天下,不知道是哪个领头的不知死活,硬找他们的晦气。就算公主大人大量,手下的随从未必肯咽得下这口气,要是哪天喝点酒一冲动,世子的小命休矣。 “不行,我得去给公主赔礼道歉,希望她能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放了弘文。”耶律容德在四平殿踱了半天,终于耐不住性子,要亲自出马,将儿子救出来再说。 要是真被耶律容德救出来,弘毅不就白忙活了吗。他当即制止道,“不可。父王乃契丹至尊,若是吃了闭门羹,岂不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谈,以后谁会将王室放在眼中。不如让儿臣替父王前去,必会保住弟弟,不让契丹蒙羞。” 他的话让耶律容德动摇了亲行的决心,犹豫再三,准了弘毅的奏议。 耶律弘毅充分发挥了和稀泥的特长,此去一行,将这件事维持在一个平衡点,既没有让突厥放回弘文,也没有让突厥怪罪。 只要弘文没事,哪怕仅是暂时,弘毅也是大功一件,耶律容德再另外想办法救人。 这件事从头到尾,萧念都看在眼里。她感觉弘文被弘毅推到了悬崖旁边,即将葬身崖底,却依然叫着好哥哥。她为自己的袖手旁观而羞耻,可这却是最好的选择。她的良心在弘文和契丹之间煎熬徘徊,每夜刚刚睡下,就被噩梦中一张带着酒窝的血面孔吓得惊醒。 察觉到她的恐惧,高纬侧过身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赶紧睡。萧念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抱着高纬的胳膊不肯放,身上的冷汗将两人的衣服浸湿。 高纬担忧万分,“阿念,你是怎么了,最近睡得很不安稳。” 萧念抬起头望着他,有些惊慌失措,“我总梦见弘文一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他问我,明明做得到,为什么不肯救他。” “世子只有一个,即使我将弘文救回来,你觉得弘毅有可能就此收手吗。争斗会延续下去,直到弘文和弘毅中间,有一个从此消失。弘文那单纯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做契丹王的接班人。你不要再为此事纠结了,如果下次弘文来梦里找你,你就就让他找我,是我不救他的。” “不论弘文来不来梦里找我,我都良心难安。”萧念腹中还有孩子,等孩子出生长大以后,知道他的父母是见死不救之人,他对这个世界该是怎样的失望。他们有什么脸面教孩子礼义廉耻,有什么资格要求孩子孝顺。 替她掖掖被角,手顺势放在了她的颈间,轻轻抚摸瘦弱的脸庞,高纬轻声说,“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是你的男人,是你一辈子的依靠,会替你撑起一片天,不论发生什么,都有我顶着。” 萧念疲惫地点点头,将高纬的手臂抱得更紧。 清晨的秋风将他们两个吹醒,萧念身子重,乏得很,闭目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早起的阿秦出去开门,准备清扫院子,将大门刚刚打开,就看到外面跪着一个人,看神色,似乎自昨夜就来了。 圆圆的眼睛、艳红的新娘服,阿秦认得她,是耶律弘文的新婚妻子萧柔儿。 萧柔儿深深一拜,红着眼睛说,“阿秦姐姐,我要见君上,有事相求。” 阿秦往房间里看看,为难道,“夫人尚未起身,能不能过会儿再来?君上的脾气,你一定听说过,我不敢招惹他。”又想到,没有大事,萧柔儿不会在这等一夜,阿秦改口说,“要不这样吧,你稍等一下,我去碰碰运气。” 萧柔儿连连道谢,将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听到屋外有说话声,萧念想要出去看看是谁来了,披上一件斗篷,向房门走去。这时,正好撞上进来禀报的阿秦,忙询问她。阿秦将早晨的事简单一说,萧念猜到了七八分,所求之事,大概与弘文有关。高纬是不会帮忙的,见面反而难堪,萧念直接让阿秦将萧柔儿打发走。 阿秦来到门外,随便找了个借口,回绝萧柔儿。怎奈,不论阿秦怎么说,她都不肯离开。 萧柔儿眼中噙着泪,“我问过天人圣女,他们说,如果契丹有一个能救弘文,那个人一定是君上。阿秦姐姐,我知道这件事难办,可弘文是我的夫君,我不能看着他葬身突厥的行营,我求你了,帮帮我吧。” 柔儿和弘文成亲不过一个多月,新婚燕尔,就要守寡了,这样的结果太残酷,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怎能承受。 隔着房门,萧念将她的话尽数听入耳中,越想越觉得难受。十六岁啊,那时候,她还在齐梁边境的萧府,憧憬着以后嫁给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萧柔儿却要面对丧夫之痛,独自走过整个人生。 阿秦看着萧柔儿可怜,却无能为力,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你再问问其他人,契丹能人异士那么多,总有一个能帮到你的。” 突厥人凶猛彪悍,如狼似虎,又不肯坐下来讲道理,即使有能人异士,也无计可施。 “阿秦姐姐,求你不要赶我走,如果这里都不能救弘文,就没有人能帮我了。”萧柔儿抓着阿秦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萧念从房门后走出来,将跪在地上的萧柔儿扶起,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对她道,“这件事,我替阿纬应下了,三天内,还你一个毫发无伤的弘文。” 萧柔儿叩了几个头,用手帕拭干眼泪,感恩戴德地回景文宫去了。 当时答应得痛快,事儿办起来难,萧念不等开口,就能想象到高纬的脸会拉得多长。她惴惴不安地走到床边,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来。 高纬感觉到萧念来了,睁开眼睛,一瞧她的表情,心里有底儿了,“直说吧,想怎么难为我?要是弘文的事,你连提都别提,我不会答应。” “你过去不是说,我的要求无不应允吗。扣住弘文的人是锦素,凭你们之间的关系,让弘文平安回来,不是太难。” “就因为那人是锦素,事情才更难办。离开齐国之前,是我不要她的,你现在让我腆着脸去求人家,我丢不起那个人。”高纬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怕丢人,也就是说,事情不是不能办,是不愿意办,那萧念就就明白怎么做了。她解下斗篷,放到一旁,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在高纬面前躺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高纬被看得发毛,又翻了个身,仰面平躺着。 萧念缓缓起身,两手交叠放在他的胸前,下巴枕在手背上,笑眯眯道,“阿纬,咱们再商量商量,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高纬扭过头,不去看她,一张臭脸摆明了在说,老子不是那么好收买的。 “有些事,你不是想很久了吗,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舍得放过。”等了一会儿,高纬不上她的当,萧念叹口气,故作失望地坐起身来,“我想给,有些人不想要,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高纬按耐不住,握住萧念的手臂,将她拉回面前,两人的鼻尖抵在一起,呼吸交织起来,“谁说我不想要,我要当爹。” “有些人不是怕丢脸吗?”萧念抿嘴笑着,故意揭他老底。 高纬双手环住萧念的腰,将她约束在身前,下颌微微一抬,触到了她的唇,一句话从他口中淡淡逸出,“为了我们的孩子,不要脸一次又何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 拈花惹草 答应下来容易,豁出脸就难了,尤其是高纬这样一个从不肯低头的人。 来的时候,高纬没有带手下。此行若是能成功,单枪匹马说服突厥公主,名声大噪;若是失败,反正没人看见,不至于太丢人。他在锦素的行营门口转悠了半天,不好意思找人通传。 最后,他被出来办差的平儿发现了。 把手里的事情交代给其他侍女,平儿来到高纬面前,惊喜道,“是皇上?不不不,是驸马爷来了。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公主可想您了,快些跟奴婢进帐吧,她见了驸马一定十分欢喜。” 平儿将高纬带入一座帐篷,让他在此稍候,她去请锦素过来。 帐内的软榻、布帘及其他饰物,基本都是粉色,一看便知是女子的闺阁。高纬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等着锦素出现。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总觉得自己像个被召幸的男宠,一点尊严都没有。 当他等到连案子上的木纹都数清楚了,门帘才被一只玉手掀起,一个女子缓缓走进帐内。锦素睁着眼睛,瞳孔里却没有神采,她侧耳细听,向传来呼吸声的方向询问,“驸马,是你吗?” 高纬站起身,走到锦素身旁,回答说,“素素,是我。听说你来契丹,有点想你,就过来看看。” 锦素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紧紧握住高纬的手,将他拉到软榻上坐下,“我以为你跟萧念在一起,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你是我的恩人、我的女人,我高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高纬拥住锦素,轻轻推倒在榻上,熟门熟路地解开她的衣衫,欺身而上。 在一阵香汗淋漓,肌肤相亲之后,锦素躺在高纬的怀里,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让我摸摸,我的驸马瘦了没有。” 高纬看着她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什么反应都没有,她看不见了。 锦素摸完了,收回手来,淡淡地笑着,“驸马跟以前一样英俊,一样让素素喜欢。” 原来,高纬打算哄得锦素开心,骗她放了弘文就走的,现在他觉得这已经不是重点,“告诉我,你眼睛怎么了。” 她垂下眼帘,黯然伤神,“没什么,驸马不用挂念。” 高纬突然厉声吼着,“我让你告诉我!” “是”锦素紧张地连眨了几下眼睛,不安道,“是隆基堂着火那天,我冲进大殿找你,出来的时候,被火星灼伤了眼睛。” “看过大夫吗,怎么说的?” “齐国的太医说,可能几年内无法恢复。后来皇宫解散了,那个大夫不知去了哪里。回到突厥之后,我们那儿的大夫医术比不上中原,只好一直拖着。再后来,有人告诉我,契丹的大王子生来目盲,一定有不少医术高超的大夫照顾,我就来这里了。” “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找我!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男人!”高纬从一旁拿起衣服套在亵衣外面,找了根帛带胡乱系在腰间。他下了软榻,用一床毯子裹住锦素的身体,打横抱起,径自出了帐篷。 平儿守在帐外,看到这样一幅情景,惊讶了片刻,上前询问,被高纬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平儿不自觉退后几步,让开了前面的路,等高纬走远了,她回过神来,快步跟在了后面。 穿过王宫花园,高纬没有回暖香阁见萧念,而是去了景毅宫。进门之后,不等通报,直接进了大殿,把锦素放在书案上,自己坐在一旁休息。 耶律弘毅闻声寻来,听到高纬和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顿了一下,很自觉的没有多嘴,“君上突然到访,不知是为何事?” “马上把为你调理眼睛的大夫叫来,治好这个女人的眼疾。医得好,我给他黄金万两,医不好,我挖掉他九族所有人的双目。”高纬的语气异常霸道,不允许有一点置疑。 高寒速度比弘毅慢些,来到大殿的时候,看到高纬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再去看殿内其他地方,书案上躺着一个女人,被毯子裹着,稍稍走近一些,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锦素。都是老相识,齐聚契丹了。 她在耶律弘毅耳边低语了几句,马上退回了卧房。她现在是弘毅的妻子,不宜跟以前认识的人过多接触,免得泄露身份,遭人非议。 大夫很快来了,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他有些老眼昏花,走到锦素旁边,才发现她身上除了一条毯子之外,不着寸缕。他连忙背过身去,请锦素穿上衣服,以便诊脉。 高纬不想用弘毅和高寒的衣物,直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扔给锦素,让她赶紧换上。 目盲有一个好处,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多好的身材,对弘毅来说,跟路旁的风景没有区别,甚至在更衣的时候,都不需要回避。 老大夫听到传召,重新进了大殿,给锦素检查了一番,暗自松了口气。她的眼睛问题不大,开几服药煎服,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即可。得到高纬的准许,老大夫拭了下额头的冷汗,让平儿跟他回去,煎好药后送去暖香阁。 幸好锦素伤得不厉害,老大夫一家上下几十双眼睛算是保住了。 高纬让锦素挽住自己的胳膊,带她回家去。 等其他人都走了,高寒从暗处走出来,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说道,“高纬和锦素重归于好,估计弘文这一劫又躲过去了。大王子,不要犹豫了,直接找个合适的机会,避开众人,将他暗杀了。” 耶律弘毅狠不下心来,“他毕竟是我弟弟,我怎么忍心亲手杀他。” “死在别人手上,和死在你手上有区别吗?反正他都是要死的。” “让我再好好想想。”耶律弘毅蹙起眉头,缓缓走出了大殿。 锦素被高纬带来王宫的事,没等他们回到暖香阁,就已经传进了萧念的耳朵里。 传话的人,免不了添油加醋、风言风语,萧念对这事一笑置之。别的不敢保证,高纬对她的心,萧念是十分肯定的。要是高纬想跟锦素在一起,就不会抱着萧念从城墙上跳下来,更不可能陪她来契丹生活。至少,在高纬和锦素进门之前,萧念是笃定的。 候在外面的阿秦,见到两人同时回来,愣了半晌,直到他们推开院门了,才大声向房间里通禀,希望萧念听到后,先有个心理准备。 千算万算,萧念没算出,高纬会这样出现在她面前。身上只有一套亵衣,外衣在锦素身上,两人手挽着手,恩爱地回家来。是否真的恩爱未知,反正萧念眼睛里看到的就是这样。 三个人打个照面,瞬间冷场。 高纬先打破了平静,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便将锦素带去对面的空房。萧念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发作,默默回到了卧房。阿秦进来安慰她,说了许多话,不论是什么,都不能让她开心起来。 安顿好锦素,高纬推门而入,看到阿秦在屋里,让她出去帮锦素收拾房间。 等她走了,高纬坐在萧念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用手指轻轻碰触她的脸颊,问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刚跟锦素行过鱼水之欢,现在居然过来碰她,太恶心了。萧念拂开他的手,厌恶地挪开几尺距离,背过身去,自己在那儿生着闷气。 高纬再次凑过去,讨好似的跟她说话,都爱答不理的。高纬忍不住说,“你到底怎么了,生什么气,你告诉我,让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萧念终于开口了,“我问你,弘文怎么样了?” 得知锦素眼疾,高纬早就将弘文的事抛到脑后了,他恹恹道,“过两天,我再跟素素提。” 过两天,他打算留锦素在暖香阁长住?萧念辛辛苦苦在家里给他怀孩子,他跑到外面风流快活,这是人办的事儿吗?萧念恼怒极了,“让你办的事儿忘记就罢了,趁机跑出去睡女人,我也忍了,可你居然将她带回家来,你无耻!” “是谁无耻?你是我的妻子,防我跟防色狼一样,我出去找别人泻泻火怎么了。莫说我没打算让她久留,就算重新将她收为妾室,有何不可。我一辈子没跟人低过头,今天低三下四去找锦素,我图的是什么。如果那次,不是你任性跟着四哥跑了,锦素就不会失明,我又何须带她回来医治。一切的因果报应,都是你作下的,现在却来质问我!” 萧念从高纬的话里抓出几个字眼,“什么,锦素失明了,是因为我?” 高纬将锦素失明的前因后果,包括今天看大夫的结果讲了一遍。萧念自责不已,一次不经意的选择,造成的后果竟会如此严重,她的确是没资格生气,更不该责问高纬。 “我错了,我现在去对面,问问锦素缺点什么,替她置备下。”萧念站起身来,往房门方向走去。 一抬眼,竟发现锦素站在门外,看她的表情,似乎将刚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全听到了。那她应该也知道,高纬去找她,不是因为旧情,而是想让她释放弘文。高纬和萧念合起伙来欺骗锦素的感情,她一定失望透顶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 藕断丝连 锦素本想出来看看平儿有没有回来,听到对方房里的吵架声,不自觉地走到这边。被萧念和高纬发现后,她的脸上乍青乍白,“我路过而已,你们继续聊,不要被我打扰。” 她扶着墙壁,一点点向院门方向走去。 不是让阿秦去她房里帮忙吗,怎么不见人影。高纬喊了两声,无人应答,不知道跑去哪里。他将锦素带回房内,不准她随便乱闯,免得不熟悉新地方,会碰伤自己。 在外面亲热不够,又把锦素带到卧房来,未免欺人太甚。萧念赌气躲到一旁,撇过头去充耳不闻。 锦素感觉到气氛异常,主动说道,“驸马,如果你对我好,是想让我放掉弘文,那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先不说两国的关系,单冲我来此处的目的是求医,就绝不会伤害契丹的世子。但突厥不是任人欺凌的主儿,等关他们两天,面子上过得去了,自然就会送他们回来。” 目的一下子被戳穿,高纬有些不自在,幸好锦素看不见,不会取笑他。高纬心虚地说,“你想哪里去了,我们之间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当着妻子的面,跟其他女人谈风月,真想得出来。要不是担心触怒锦素,会害了弘文,萧念是不会忍气吞声的。现在萧念不想看见他们两个,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出院子去了。 随着萧念出门,高纬的心跟着飞了出去,跟锦素说话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 锦素善解人意地说,“驸马,我想回屋里休息,你忙你的,不用陪我。” 高纬松口气,迫不及待地追出院子。 花园里,萧念憋闷得很,想找个人倾诉倾诉,却不知道该找谁。除了高长恭和郑青璇,王宫里没有萧念熟悉的人,问题是,她一个人去圣女楼,让高纬知道,免不了又要发脾气。 她漫无目的地散步,发上、身上落满了泛黄的秋叶。 走着走着,猛然间一抬头,望见一人迎面而来。眉目如画、绝世风华,恐怕自己在他眼里都是笑话,萧念自嘲地翘起了嘴角,准备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一声阿念,将她唤住,高长恭快步来到她身侧,打量一番后,问她,“你看上去不高兴,是不是纬儿做出什么事惹到你?” 萧念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还说没事。阿念,就算你不跟我在一起,我也是你的姐夫,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和青璇为你做主。”从上次的念歌事件之后,高长恭再没有碰过笛子,心事就应该埋在心里,即使说给笛子听,仍有让人察觉的可能。 萧念仰头望他,熟悉的脸庞映在眼睛里,瞬间湿了眼眶,“你不是讨厌我吗,干嘛要管我高不高兴。” “谁说我讨厌你,喜欢都来不及。”高长恭见不得萧念受委屈,心里像针扎一样疼,他一时冲动,向萧念说,“阿念,如果实在没法跟纬儿生活,别勉强自己,回我身边来,我和青璇会照顾你后半生。” 高长恭伸出手去,想替她摘去头发上挂着的叶子,却听到萧念黯然道,“回不去了,我有了阿纬的孩子。”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后,缓缓收回身侧,拳头紧紧攥着,青筋一根根跳起,每个指关节都泛着白色。阿念不再是他的,一半属于高纬,一半属于未出生的孩子。他终究不是给她幸福的人,或者说,没有权力给她幸福。 一开口,泪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萧念用手背抹了一下,“阿纬他,他明明说只喜欢我一个人,可他把锦素带回家。我知道他没有女人不行,我还是觉得难过。” 高长恭不知道怎么劝她,含糊着,“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气过去就好了,有什么不痛快都说出来,别闷坏身子。” “四哥,那天我和阿纬躲在圣女楼外面,听到你和姐姐的对话,我终于明白,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慕。爱情比爱慕痛苦,为什么人们都选择爱情呢?” 因为 不等高长恭回答,身体就被萧念紧紧抱住,在王宫之中,来来往往的人众多,不断有人停下来看他们几眼。高长恭轻轻向后退了一下,想跟她保持些距离,免得让人说闲话。 “四哥,我知道你是君子,把名声看得比命重。这一次,你能不能别躲开,把肩膀借给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保证不会赖着你。”萧念想借着他的体温,暖暖微寒的心。 远处的桃树下,高纬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动作却看得一清二楚。刚才在房里,萧念埋怨他跟锦素关系不明,转个身的功夫,跑出来跟高长恭私会,如果不是他跟出来,永远都不知道他们藕断丝连到如今。 高纬异常愤怒,几步迈到他们面前,手放在萧念肩头,将她的身子扳正过来。 他的突然出现,让萧念惊慌失措。她忙拭掉眼角的泪,辩白着,“阿纬,我跟四哥” 手掌高高举在她的头顶,夹着风声甩了下来,落到半空的时候,高纬收住手,不忍心打下去。萧念看到他要动粗,本能地躲避,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身下是一块巨石,萧念感觉到小腹传来一阵剧痛,额头上瞬间冒出一片冷汗。 高长恭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纬儿,你干什么!” 高纬在气头上,怒吼,“你们故意在我面前恩爱,是什么意思?骗了我许多年,你们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高长恭躬下身子,将萧念扶了起来。看到她脸色惨白,来不及多想,抱起萧念,要带她去看大夫。高纬拦在身前,不许他们离开。高长恭急道,“阿念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再不闪开,耽搁了医治,你会后悔终生。” “我的孩子?”高纬愣了半晌,接下来怒气更盛,“如果是我的孩子,阿念为什么瞒着不敢告诉我?四哥,只怕是你的孩子吧?来契丹以后,我总共跟阿念同房过一次,哪有那么巧,正好就怀上了。” “高纬,我错看、错信了你,你配不上我。”萧念心中的委屈,全化成了眼泪,扑簌簌落下。她缩在高长恭的身前,虚弱道,“四哥,我不要再见这个薄幸人。” 高纬发下狠话,“你要是敢走,以后就别回来。” 萧念腹痛得说不出话来,用目光示意高长恭快些带她走,她跟高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高长恭看她的模样,再耽搁下去,恐怕孩子会保不住,稍一犹豫,抱着她纵身掠起,匆匆而去。 桃花树下,枯叶缤纷而落。高纬站在巨石旁边,直到夕阳在他身上洒满了余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暖香阁。 桌子上摆着一碗汤药,平儿哄着锦素服药,怎奈锦素的公主脾气发作,使小性子,说什么都不肯喝。平儿唯有向高纬求助,让他劝劝锦素。高纬听后,顺口道,“加上两匙糖,我知道她怕苦。” 说完了才记起,怕苦的不是锦素,是萧念。 大夫说过,白天的光线太强,锦素的眼睛十分脆弱,不能直视,要用纱布遮起来。阿秦在房间里翻找,寻了一圈,来到高纬身边,小心翼翼从他手下的抽屉里拿出药箱,送去对面的房间里。步子走得有些急,被门槛一下子绊倒,一卷纱布从她面前展开,停在了高纬面前。 上次用纱布,是高纬给萧念包扎手臂,那时,为了抵抗迷情香的药力,萧念差点把手臂抓烂了。 察觉到高纬的脸色不好,阿秦不敢多话,赶紧抓起纱布,快步逃出了房间。 高纬倒在床上,缓缓拂过枕头、被褥,仿佛仍有萧念残留下来的温度,不过是分开一会儿,已经开始想她了。阿念啊阿念,你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高纬将她用过的枕头抱在怀里,贴近自己的胸膛。当年是谁主动勾引,又是谁主动牵住他的手,说要留在他身边的。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一生一世,又承诺下子孙满堂,到最终,都变成了谎话。 房门被轻轻推开,阿秦走进房间,低声禀道,“老爷,锦素公主的事情基本处理完了。听说夫人现在圣女楼,我想过去照顾她,不知道可不可以?” 高纬挥挥手,让她尽管去,他的目光却仍然停留在枕头上。 这时,他的注意力被一个方盒吸引,刚才高纬移开萧念的枕头,将盒子暴露出来。他打开盖子,往里面随意一瞥,发现里面盛着厚厚的一叠纸。一张张看下去,每张都写了开心两个字,清点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张。 萧念答应过他,等凑齐一千张,就给他生个孩子。 高纬冲门外怒吼一声,“阿秦,马上回来!” 阿秦身子一僵,心中暗忖,哪里得罪了这个阎王,话里火气这么大,回去准没好事儿。担心归担心,不回去是不行的,她一边琢磨一边退入房间。 指着一盒开心符,高纬让阿秦说说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夫人发觉有孕,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老爷,给您一个惊喜。昨儿个抽空,写下满满一盒开心符,她说,等老爷从锦素公主的行营回来,就把这个给您。” 中了迷情香,萧念不惜伤害自己,生怕做对不起高纬的事,又怎么会跟他人有染。 想通这一点,高纬后悔不迭。白天的时候,他被眼前看到的事气坏了,甚至差点动手打萧念,如果孩子没了,他真的会像高长恭说得那样,后悔一辈子。 “阿念在哪里?刚才你说在圣女楼,对不对?”高纬将开心符装了回去,抱起盒子向外发足狂奔。希望来得及,不要让一切无法挽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 不要分开 来到圣女楼,高纬穿过几层守卫,想要进门的时候,被郑青璇挡住了。 “四嫂,我要见阿念,你放我进去,见不到她,我会死。”高纬心急如焚,要是脸皮再厚点,一准儿跪下求。 “就算阿念想,我也不会让她见你。”郑青璇毫不客气地将房门关上,把高纬堵在门外。 进了大殿,拐入一间卧房,郑青璇掀开了挂在门口的珠帘。萧念躺在一张紫檀雕花木床上,周围挂着浅黄色的床帏,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幔,透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大夫诊完脉后,给她开了一副保胎的药,连服几天,再好好静养,能不能保住孩子,就看天意了。 虽然郑青璇尽力将步子放轻,仍是吵醒了萧念。她缓缓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姐姐,“刚才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不是他在楼下?” “没有人来,你听错了。”郑青璇走到床边,给她多加了一床被子。看到桌上的汤药没动,郑青璇端过来一匙一匙喂她。 喝了一口,萧念就不愿意再碰,味道太苦,咽不下去。她问能不能加糖,郑青璇摇摇头,“加糖会影响药效,良药苦口,忍忍就喝完了。” 不是每个人都会无条件地宠她,不管对不对,不管合不合理,只看萧念愿不愿意。可就是这样一个将她宠到天上去的人,不信她,甚至要动手打她,差点连两人的孩子都没了。 高纬在楼下徘徊良久,找不到办法进圣女楼,虽然会些轻功,却没有达到一跃十几丈的程度。他最后用了个笨办法,抱着盒子向每个位置的窗户依次大喊,希望萧念能够听到。 “阿念,我不知道你在哪一间屋子,但我知道,只要我不停地喊,你总能听到。今天是我错了,不该那样对你,你原谅我一次,我保证,以后会对你好好的。” 萧念喝完汤药,下床,往窗外望去,“姐姐,我真的听到阿纬的声音了。”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低下头来找你,不要被幻觉欺骗,回去休息吧,先养好身子再说。”郑青璇过来扶她,要她重新躺回去,别理外面的声音。 可萧念已经发现楼下的人影,从看到他开始,眼睛就没眨过。高纬生平最恨背叛,猜到萧念背叛他的时候,那一巴掌没有打下去,已是难能可贵,而今又不顾脸面,站在楼下求和,是要多深爱,才能勉强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高纬转到萧念所在的窗下,看到最想见的人,他冲着楼上挥手,要萧念下来说几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道歉了,造成的伤害就能弥补吗。萧念沉默着回到床上,将被子拉到头顶,把烦心事都挡在外面。 月亮冉冉升起,明亮的一盘,挂在漆黑的夜幕上,煞是好看。月华穿过窗子,透过纱幔,铺在萧念脸上,将本就苍白的脸颊照得更无血色。秋天有露,沾到衣服上极为伤身,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外面。 房门轻轻响了一下,阿秦往房间里探探脑袋,确定是萧念在里面之后,飞快地挤了进来。“夫人,今天的月色这么好,不赏一下着实可惜。” 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月亮,没看出有什么值得赏的地方。萧念不想起身,装作没有听到阿秦的话,继续看着天棚发呆。 “夫人,你就来看一下嘛。” 经不住阿秦软磨硬泡,萧念终于答应过来瞧瞧。从窗子向外望去,跟在床上看到的一模一样,臭丫头搞什么鬼。萧念收回目光,准备继续回去休息,不经意间看到地面上的烛火。 是的,成百上千根点燃的蜡烛,在楼下的草地上摆出了一个心形,和三个字:我爱你。 在一千五百年后用烂的招数,在这个朝代尚数新鲜,因为普通百姓连油灯都不舍得点,除了高纬以外,谁会败家到用九千九百九十九支蜡烛来讨女人欢心。 萧念几乎可以想象出,高纬笨手笨脚摆放那些蜡烛的样子,看到之后,说不感动是假的。世间没有一个女子,看到自己的丈夫为她做这些,能够视若无睹。 她决定见高纬一面。 阿秦迅速找出一件斗篷披在萧念身上,陪她一起下楼去。 终于等到萧念出来相见了,高纬兴奋地迎上去,将盒子打开,放到她面前,“阿念,是我不好,不该不分青白就冲你发火,原谅我一次。你看,一千张开心符,来兑换我们的孩子。”他怀里还有一张,是这个月没来得及用的,现在也拿了出来,“余下一张,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开心起来。” “开心符,不过是我的缓兵之计,你知道的。”萧念将一千零一张纸叠在一起,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片逐渐化成灰烬。她别过头,不去看他,“至于孩子,已经没了。欠你的,我都已经还清,是你自己没福气,担不起这个孩子。” 大夫不是保住孩子了么,萧念为何要这么说,阿秦一头雾水。 “没了不要紧,我们年轻,以后可以慢慢生。”高纬去拉萧念的手,被她避开。 萧念转身回圣女楼去,边走边叹息,“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我们何苦呢?到此为止吧,谁都不要折磨谁了。” 阿秦向高纬躬身道,“老爷,现在是深夜,不要弄出声响,将王宫里其他人招来,丢了您的颜面。您先回去歇着,等夫人心情好些,我给您消息,到时候再来劝她,一准儿能成。” 上了楼,重新回到床上,萧念一点睡意也无。阿秦收拾完房间,爬到床上,躺到萧念身边,闪着眼睛望向她。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骗阿纬,跟他说孩子没了。”萧念自问自答,“阿纬总觉得我会背叛他,稍微跟异性的接触亲密些,他就大发雷霆。一次两次还好,三五次勉强能忍,可他一直是这样子,我怕他扬起的一巴掌,有一天真的会落下来。到时候,多好的感情都无法挽回。既然预想到了结果,就不必非得撞到南墙再回头,趁现在没有走到那一步,给对方、给自己,都留点美好的念想。” 阿秦担忧地说,“孩子怎么办,他不能没有父亲啊。” 萧念埋头想了一会儿,狠心下了决定,“我想家了。等弘文平安回宫,我就回齐梁边境的萧府,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长大。没有父亲就没有吧,他有娘,我会疼他爱他,不会让他感觉比别的孩子少些什么。” 母爱和父爱完全不一样,谁也不能替代谁,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更重要的是,老家萧府早就被战乱毁灭,变成一地断壁颓垣,回去了住在哪里。即使有地方住,能不能找到大夫和稳婆都是个未知数。顺产还好,要是难产,大小两条命啊,莫说旁人,李询的发妻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阿秦磨破了嘴皮子,就是说不通她,最后只得暂时妥协,找个机会溜出去,跟高长恭和郑青璇商议对策。 郑青璇原本不想让萧念跟高纬在一起的,没事的时候好些,像这次似的,高纬一发飚,大人孩子都吃亏。但这个世道,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想想就知道该有多难。 她埋头沉思,半晌后抬头向他们说,“事情已然如此,不如我们” 一席话,说得高长恭和阿秦连连点头,他们当即决定,就这么办了。 五天后,耶律弘文回到王宫,锦素没有食言。她的眼睛开始有了起色,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多少有些模糊的影子。微小的改变,让她异常欣喜,非得让平儿带她去高纬的房里,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现在,对高纬来说,除了萧念回来,没什么能称得上好消息。在此期间,他跑了几趟圣女楼,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厚不下脸皮再去,躲在暖香阁里不肯出门。听到平儿的话,他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接着打发平儿陪她出去散步,多活动活动,有利于眼睛恢复。 平儿想不通散步跟眼睛恢复有什么直接联系,可驸马的话是圣旨,她必须遵从。 几天下来,眼睛没多大好转,腿上的腱子肉练出来了,把裤腿一捋,再加点腿毛,保证没有人认出那腿的主人是女的。每天晚上睡着了,往下一摸自己的大腿,都会被吓醒,以为哪个男人要占她便宜。 就在他们以为,三个人就这么僵持下去的时候,圣女楼里的一个侍女跑来暖香阁,告诉高纬,萧念想回故乡,已经带着阿秦走了。 过去萧念也曾出走,当时是为了跟高长恭在一起,现在他有了郑青璇,就在圣女楼,萧念又要走,明显不是为了他。高纬心中的郁烦,瞬间转变成了焦躁,“阿念走了多久?” “知道弘文世子平安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圣女来她房间,就看到人去楼空了。不过,圣女和天人追了出去,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她们。君上,您” 高纬拔腿狂奔了出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将萧念带回来。如果她不愿意回来,就跟她一起走,总之,再不要跟她分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 花好月圆 那天夜里,等到王宫里安静下来的时候,萧念和阿秦一起走出了圣女楼。她们尽量放缓动作,没有惊动高长恭和郑青璇。肩上的包袱里,除了几件衣物和一些干粮,别的什么都没带走。睹物思人,她不想后半生活在回忆中。 两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不熟悉路,走了整整一夜,才出了木叶山。 午时,她们找了一处避风的树荫,坐下来休息,顺便吃些东西,准备一会儿继续赶路。 阿秦啃着硬邦邦的馒头,心疼萧念,“夫人,你为什么不让我带些盘缠呢,至少饿了困了的时候,可以去饭馆客栈。像现在这么风餐露宿,就算大人受得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 “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他圈养的宠玩,需要钱我可以自己赚。我不会在离开他之后,还用他的银子,这会让我感觉,自己把几年的青春卖给他了。” 人不大,一身的骨气。阿秦赶紧继续吃东西,免得萧念接下来训斥,有吃的都堵不住她的嘴。 饭吃饱了,被暖风一吹,阿秦打起盹来,边磕磕绊绊地走着,边向萧念说,“夫人,我们找个农家借宿一宿吧,我好困。” 抬头望一眼太阳,挂在天空正中,明媚的阳光白得刺眼。大晌午头,去借宿,人家准以为来了两个神经病。萧念从阿秦肩上接过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我来拿吧,这样你能轻松一些,就不会那么困了。” 哪有夫人负重,丫鬟空手的道理,阿秦当即要将包袱抢回来,萧念不肯放手,两人停下步子,争来夺去,将路挡了个严实。 就在这时,附近的一间茅屋的房门开了,一男一女从里面走出来。他们喊出了萧念的名字,招呼她进屋去坐。 看到他们两人之后,萧念觉得这次出走可能会失败,因为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高长恭和郑青璇。萧念硬着头皮先开口道,“姐姐,四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俩从圣女楼一出来,就被我和肃儿发现了。知道你这次铁了心,就没阻拦,免得你另外找机会逃走。”郑青璇带她们进入茅屋内,继续说,“自从儿时离开爹娘之后,一直很想他们,等寻到机会回去,却发现早已举家搬迁多时。我和肃儿商议了一下,决定陪你走一趟,回父母的墓前祭拜一下。” 萧念往窗外扫视一圈,不放心地问,“阿纬没有跟你们来吧?” “此行就我和肃儿两个。”虽然高纬没有同行,但郑青璇派侍女去通知他了,并在沿途留下记号,最迟傍晚就能到。她故意拖住萧念,“你们走了几个时辰,一定十分辛劳。房间收拾好了,你和阿秦先休息,等体力恢复以后,我们一起回家。” 交代完,郑青璇和高长恭退出房间,临出门前,替她们关好房门。 精神一松懈,疲惫感袭来,萧念和阿秦纷纷倒在床上,闭了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萧念感觉到有些口渴,轻轻推了下睡在外面的阿秦,让她端杯水来。片刻后,一只有力的手臂扶她坐起身,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萧念低下头去,连饮了数口,渴意稍减,重新躺回床上。 朦胧中,萧念感觉到阿秦往身边靠了靠,她以为自己睡觉不安稳,将阿秦挤到床边,便主动往里挪了一下。接着,阿秦跟着挪了过来,比刚才靠得更近。 萧念轻轻搡了一下身边的人,眯着眼睛说,“阿秦,天气炎热,挨得太近不舒服。” 对方不但没有收敛,反倒将手臂搭在她的身上,脸颊也贴了过来。萧念的额头被什么扎了一下,感觉像是男子的胡茬儿。她潜意识里一惊,蓦地睁开眼睛,紧紧盯住那个人。 “睡好了吗?睡好了,我就带你回暖香阁。”高纬眼睛里布满血丝,皮肤黯淡无光,下巴泛着青色,分开的这些日子,看样子,一直没刮过胡子。不过几天没见,仿佛老了十岁。 萧念反感地向后退了几尺,躲开他的碰触,“为什么要来,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啊。” “你是我的妻子,你在哪里,自然我就在哪里。” “你不分青红皂白,问都不问,就要动手打人;在你眼里,我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甚至坏疑我们的孩子。妻子?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做你的妻子?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丈夫!” “我没法看到你跟其他男子在一起而无动于衷,你看到我跟锦素在一起,不是一样心里难受么。我实在是气昏了头,才会做出那样的事。阿念,你原谅我,跟我回去好不好。”高纬去牵她的手,结果被萧念一掌拍开。 她踉跄着起身,从床上迈了下来,拉开房门,向他道,“如果你爱我,请放过我,离我远远的,让我一个人好好生活。” 高纬来到她面前,与她相距不过半尺,脸上的神色渐渐凝结,“绝无可能。除非你死,或者我死,否则,一辈子纠缠在一起。” 萧念冷笑,“在一起做什么,让我看你跟别人如何欢爱,还是嫌自己活得太有尊严,继续给你当玩物。” “在我心里,你早就不是玩物了,要我怎么证明,你才肯相信。”高纬握住萧念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天下亿万人,我给你独一份的特权,只要你留下,怎样都没关系,甚至可以打我几个耳光。” 心伤到一定程度,连生气都觉得浪费力气。萧念不想再跟他独处,抽出手,向房外走去。 高纬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身前,不准她离开。萧念挣扎着向门外求救,大声喊阿秦和高长恭他们,希望能够借机摆脱高纬。 郑青璇和高长恭、阿秦,先后从隔壁的房间出现,紧盯着高纬的动作,看他到底想怎样。 在他们开口之前,高纬先垫了一句话,“四哥、四嫂,不用开口,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阿念是我的妻,我总不会亏待了她。” “谁是你的妻,你放手啊!”萧念挣扎得越发厉害。 郑青璇见高长恭攥起拳头,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叮嘱,让他不要用内力。高长恭点头答应,两步来到高纬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一拳,将高纬打得有些懵,回过神来之后,他怒道,“四哥,你为什么动手?” “上一拳,是替阿念打的,打你朝三暮四。接下来的一拳,是替我未出世的侄儿打的,打你不配为人父。”高长恭出手极快,就算没有用内力,高纬仍是躲闪不开。他的胸口再次被击中,连退了数尺,后脚抵在墙根,才没有跌倒。 高纬浑不在意地抹掉唇角的嫣红,傲然挺了身子,“剩下几拳,报个数,我都受了。但阿念,我必须带走。” 萧念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冲到高纬面前。她在身上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帕子,情急之下,直接撩起衣袖,手忙脚乱地替高纬抹去唇边的血迹,“阿纬,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 高长恭一步步向这里逼近,手掌缓缓攥紧,“第三拳,是替我自己打的,打你横刀夺爱,欺占长嫂。” “四哥,别打了,阿纬经不住你的拳头。他是你的堂弟,看在兄弟情分上,请你饶他一次。”萧念挡在高纬身前,为他求情。 功夫再不济,高纬不至于窝囊到需要女人来替他说好话。他将萧念推开,站直身子,昂首等着第三拳攻来。 郑青璇和阿秦将萧念拉到一旁,不让她掺和进去。 高长恭骤然出手,拳头带起的风,将两人的发丝飘了起来。轰的一声响,高纬身侧的墙壁,被硬生生打出一个凹下去的坑。高长恭没有内力相护,手上鲜血淋漓。 他从不对兄弟出手,而今终于为了萧念破戒。他淡然一声苦笑,“我们之间的一点恩怨,抵不过兄弟情分。阿念既然跟了你,你就要像个男人,好好相待,不要让我后悔放弃追求她。” 方才,高长恭的行为,大大出乎郑青璇的预料,这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她迅速找来纱布和伤药,让高长恭坐下,替他包扎手伤。 感觉到按住她的手放开了,萧念立即过来搀扶高纬,询问伤势如何。高纬哪顾得上伤势,就势将萧念按在怀里,满足地笑斥着,“你是在意我的,受些苦痛算什么,以后不许调皮,乖乖陪着我,听到没有。” 萧念紧紧咬着唇,不住地点头,在他怀里难过不已,“阿纬,有件事,我瞒了你几天。我们的孩子没事,在我腹中好好的。” 高纬表情一凝,接着仰天大笑,不但留住了萧念,连孩子都健在,上天待他不薄。 “别笑了,满嘴血哧呼啦的,赶紧去漱漱口,再让阿秦煎服伤药喝了。” 好不容易讲和,高纬怎么舍得马上离开,他捧着萧念的脸,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上,反复流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这么亲热啊。萧念脸颊瞬间绯红,撒娇似的捶了他一下,害羞地从他怀里逃出来,背对着他。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笑得萧念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都在看她,有那么好笑么。萧念越是不明白,别人笑得越欢。最后,阿秦终于良心发现,舍得指点迷经了,她找来一面镜子,放到萧念面前。 萧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转过目光,随意往镜子里一瞥,瞬间明白他们在笑什么。高纬刚才凑过来,目的不是亲热,而是用舌尖在她脑门上写了个鲜红的“王”字,血迹还没干呢。 是在暗指她是个母老虎么,找打! 嚯,动不动就打人,果然是个母老虎。 大家看到萧念和高纬和好如初,都十分开心。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晚,等第二天天亮,再回王宫去。至于回故乡的决定,自动无限期延后,等到契丹的事情平定了,再慢慢考虑这事。 各自回房间后,继续做下午没做完的梦。刚躺下,没等睡着,萧念就感觉到小腹痒痒的,睁开眼睛一看,是高纬在作妖。她没好气道,“赶了一天的路,你不困么,嫌今天挨的拳头不够是不是。” 高纬挑了挑眉毛,回起话来底气十足,“我提前跟孩子套套近乎,不行吗。” 萧念偏过头去,轻哼一声,“跟你的锦素公主套近乎去吧,我的孩子才不会喜欢风流的爹。” 高纬一脸坏笑地说,“儿子长大了,说不定比我还风流呢。”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我说是儿子,就是儿子。” “”真要是生个儿子,有跟老子一样多的女人,萧念就该发愁,能不能娶到儿媳妇了,将心比心,谁舍得将自己闺女送到他家受气啊。 高纬笑眯眯地说,“找不到,就去抢一个好了,抢回家,然后拴在裤腰带上,天天守着,免得跑了。”说完,他居然真的拿了根腰带,将自己和萧念捆在一起,弄得萧念哭笑不得。 瞥了一眼房门,高纬继续坏笑着说,“实在不行,就多等一段时间。四哥和四嫂长得那么好看,生出来的女儿一定漂亮,肥水不流外人田,留着给咱们做儿媳。” 这附近定娃娃亲的多,着急的人干脆指腹为婚,但像高纬这样,没等人家成亲,就不经同意,提前占了人家闺女的,估计不太多见。 祸害了高长恭一辈子,又算计着祸害人家闺女,堂兄不好当啊。 此时,高长恭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看着包了层层纱布的手,内心十分自责。虽然没施内力,招式也收敛几分,但是,到底高纬是他兄弟,打上去,比自己受伤更让他难受。 郑青璇劝了半宿,到后半夜,他才昏昏沉沉地睡了。 天将拂晓,凉风吹醒了众人。阿秦敲开萧念的门,为他们打好水,等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后,回王宫有大事要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 一生可安 前些日子,得到宇文邕病逝的消息,宇文达一直怀疑,此事会不会跟杨坚有关系。因为杨坚本就有篡位之意,齐周两国战事刚刚平定,宇文邕就过世了,时间巧合得让人不得不多想。 回到周国后,宇文达暗中观察着杨坚的一举一动,如果他废掉太子,自己登基,那宇文邕之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让人意外的是,杨坚没有这么做,而是扶太子宇文赟即位,甚至连新帝封他为柱国大将军,都再三推脱,最后勉为其难领命。这让宇文达打消了想要除掉他的念头,在长安驻留几天,感觉一切平稳之后,准备去契丹跟高长恭汇合。 李询与宇文邕的恩怨,随着他的过世一并消失。添置了一处宅院,将封影和梨儿安顿好,李询不知该做些什么,便随宇文达同行,一道去契丹的大草原上散散心。 木叶山,是宇文达与高长恭约好的地点,抵达目的地,发现没有想象的好找。跟附近的居民一打听,知道最近闹出了不少事,王宫里多了几个新来的汉人,单从描述上,他就能确定是高纬、高长恭他们几个。 宇文达不怎么喜欢走正道,因为麻烦,而且特别耽误时间。从居民那里得知王宫的方向后,干脆用轻功飞进去,直奔圣女楼,省得又是通报又是迎接的,来些虚套子。 论公,宇文达是代奰王十一殿下,论私,他是李询的妹夫。自然而然,就算李询想光明正大,也不得不跟着一路上墙爬屋,体验一把飞贼的辛苦生活。 其实,走点犄角旮旯的路,李询觉得没啥,问题是,这些地方,通常灰尘特别多,走不了多远,衣服就脏了。这对一个爱美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要命的事儿。 好在圣女楼不远,用不了多久就到。看到郑青璇的一刹那,宇文达又惊又喜又怒。惊的是,几天不见,高长恭居然给他换了个嫂子;喜的是,这个嫂子看上去,明显比萧念年轻好看;怒的是,又要多个人抢他哥了。 那时,正好是耶律弘毅借刀杀人,想让锦素替他除掉弘文的时候。高长恭让宇文达藏身在圣女楼,过些日子,需要他帮个忙。 圣女楼地方宽敞,没有外人出入,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宇文达和李询待了几天,竟是无人发觉。 耶律弘文从突厥行营回来之后,高长恭就预感,弘毅不会就此收手,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暗地里刺杀。他和郑青璇商议了一下,决定在萧念负气出走的时候,跟高纬一起离开王宫,让弘毅以为宫里没有高手威胁,好趁此机会下手。宇文达和李询,则守候在景文宫附近,随时准备出手,将弘毅抓个现行。 宇文达不是君子,不管是不是趁人之危,或者行为够不够光明磊落,跟李询合起伙,一个将锣敲得震天响,分散弘毅的听力,一个动手把他擒住。 将弘毅用玄铁锁链捆了,押到四平殿的时候,耶律容德不敢相信,一向宽厚大度、对弟弟疼爱有加的长子,居然会做出弑杀手足的事来。 耶律弘毅跪在殿中,桀骜地挺直身子,像一树迎向风沙的小白杨。弘文、萧柔儿、高寒站在一旁,等着耶律容德发话。半个时辰后,离开王宫的高纬、高长恭夫妇都来了,大殿里济济一堂。 人到得差不多了,耶律容德开始讯问弘毅,“弘毅,代奰王跟你在景文宫相遇的时候,你准备做什么?” 耶律弘毅敢作敢当,简单明了地从口中蹦出三个字,“杀弘文。” 弘文来到弘毅的身边,低下身子,向他说,“哥哥,是不是有人对你施了什么法术,迷惑你的心窍?过去,你对我关怀备至,甚至比父王待我还好,绝不舍得伤害我。你别担心,只要说出实话,父王是不会怪罪你的。” 两个小酒窝,随着他说话声音的大小,或深或浅,不住地起伏。 对于弟弟替他找的托词,弘毅并不领情,“我要做世子,将来做契丹王。” 宇文达摇着扇子,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道,“瞧他的口气,倒是有我当年的几分傻样儿。” 当年为了杀高长恭,宇文达可是费了不少脑筋,好几次事情险些成功,都在最后关头出了变故。不过,幸好没有成功,要不然,哪会有一个贴心的哥哥,像高长恭这般对他好。 耶律容德问,“弘毅,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清楚再回答。” 从面色上看得出来,耶律容德十分难过,毕竟弘文弘毅都是他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忍见任何一个出事。 萧柔儿偏袒弘文,忍不住开口埋怨,“大哥,弘文跟你虽非一母所生,却是你同父的亲弟弟,你怎么能下得去手要他的命。” 耶律弘毅突然仰天狂笑起来,声音中夹杂无限凄凉,“你们居然问为什么,我当然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乃王后嫡出之子,不论立嫡立长,都该是我来做这个世子。可是,就因为我生来目不能视,父王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立了刚出生不过百日的弘文为世子。我没有怨天尤人,更不敢怪罪父王,我努力诵文习武,做一些目明之人都做不到的事,结果呢,就算我文治武功超出弘文许多,父王仍视若无睹。现在弘文所享的福,每一样都该是我的,你让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弘文双膝缓缓跪在地上,在弘毅面前红了眼眶,“哥哥,弘文从来就不想当这个世子,每天要跟先生学好多功课,那些我一点都不喜欢。看到哥哥和其他伙伴在一起嬉戏,我多想跟你们一起,可大学、尚书,还有十遍没有诵读。我跟父王提过,能不能换哥哥做世子,父王告诉我,哥哥眼睛不方便,我做两个时辰的功课,哥哥至少要忙七八个时辰。哥哥那么疼我,我怎么能不替哥哥着想。其实,我一直特别羡慕哥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羡慕我?你尝过被人奚落嘲笑的滋味吗,我尝过。几乎每天都有人在耳边低语,说我是个废人,除掉大王子的身份,一天都活不下去。他们笑我是嫡长子又怎样,末了还不是被父王和母后抛弃。二十余年来,我受够了。” 弘文转身面向耶律容德,连叩了几个头,跪求道,“儿臣恳求父王,废掉儿臣的世子身份。不管是文是武,哥哥每一样都强过我,他比我更适合担此重任。” 弘毅朝着弘文发出叩头声的方向说,“你起来,我不需要你求情,父王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废立世子,岂是儿戏,耶律容德肯定不会答应。更何况,弘文自小便是世子,一直当契丹未来的继承人培养,这个时候换人,以前的努力尽数化作流水,统统白费。即使弘毅各方面都强过弘文,只能说明他是个能臣,而非明主。 耶律容德头疼得皱起眉头,质问弘毅,“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从何而来。” 过去,耶律容德时常念起他的名字,一遍遍教导,弘毅记得十分清晰,他无需思索,脱口回答,“出自论语泰伯,原句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弘毅,意为抱负远大,意志坚强。” 那时候,每逢有什么新进的贡品,耶律容德都会一分为二,给两个儿子一人一半,唯恐有丝毫偏颇。如果是不能拆开的,他通常会背着小儿子,偷偷留给弘毅。可惜弘毅看不见,珍宝玉器金银,在他的世界中,是一些形状奇怪的东西,摸上去除了冰凉坚硬,没有什么特别。 知道长子视物不便,耶律容德打破祖制,多给弘毅配了十几个侍女,让她们照顾饮食起居,生怕有一点不周。 立世子的时候,耶律容德曾经考虑过,是不是立嫡长子弘毅。但世子并非闲职,不但要学如何治理国家,还要考虑民生百官,耗费的精力之大,连常人都觉得吃力,何况是弘毅。上天已经对他不公,怎忍心给他太多压力。思来想去,耶律容德才将重担压在了弘文的肩上。 看到弘毅一天天长大,文武双全,耶律容德极为欣慰,觉得儿子有出息,比什么都强。而今,他做出的一切,却将满怀的希望尽数打碎。 耶律容德无奈地叹息,“弘毅啊,你自断手足,争权夺位,何曾做到弘毅二字,你辜负了父王对你的一片期许。” 高纬和高长恭不是契丹人,不便多言,以免影响契丹王的判断。 郑青璇来此地时日已久,看着弘毅一点点长大,像自己的弟弟一样亲密。让人将他抓住,目的是为了不让他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不是要他接受严厉的惩罚。她心软下来,向耶律容德求情,“弘毅是一时迷了心窍,等想明白了,就会后悔自己今日的行为,您宽恕他一次吧。” 虽然过去了将近二十年,郑青璇依然记得来契丹的那天,隔着老远,看到一个模样俊俏的胖娃娃。身上穿着红肚兜,手里拿着拨浪鼓,脸颊上有两个跟弘文一样的小酒窝。他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扶着小板凳,挪到郑青璇的面前,扯住了她的裙裾,“我叫弘毅。姐姐,你的声音真好听,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脸,我很想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子。” 郑青璇抱起他,一双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小心碰触着她的脸颊。“眉毛弯弯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鼻子高高的,嘴巴小小的。姐姐,你一定非常好看,我长大了,要娶一个像姐姐这么好看的人做妻子。”他紧张地握紧了郑青璇的衣袖,“如果姐姐愿意嫁给我的话,我就不用另外找了。” “等你长大,姐姐就老了。”郑青璇笑着亲亲他的小脸。 小弘毅的脸颊瞬间绯红,紧闭着嘴巴,沉默许久。他的掌心里有了些潮气,不一会儿的功夫,紧张地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直到郑青璇回了圣女楼,他才小声地嘟囔,“姐姐,我会尽快长大,你要等我。” 时光蹁跹,转眼弘毅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郑青璇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当年好听的声音,好美的容貌。他想象过无数次跟郑青璇成亲的场景,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明白,能够跟圣女在一起的,唯有天人。 他却不是天人。他是一个没有人帮忙,吃饭时连筷子都摸不到的废物。 喜欢圣女的人有许多,而他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暗自下定决心,就算娶不到圣女,他也要做这群人中最特别的一个。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世子之位,成为下一任契丹王,为圣女遮风挡雨,抵御一切侵袭。 如今他成了罪人,所有的期冀化作一片泡影,在他面前一点点破碎,水珠溅到身上,比雪花更冰凉。 耶律弘毅跪地叩首,当着众人的面道,“罪,我认;罚,我领。” 预感到接下来的判决,对每个在场的人都是一种折磨,萧念牵着高纬的手走出四平殿。外面山高地阔,云白天蓝,在大殿里憋闷了许久的郁气,可以一吐为快。 花园的路上,萧念浅笑着说,“阿纬,今天从弘毅身上,我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想知道什么道理吗?你猜猜看。” 高纬想了半天,试探地问,“不管是夺位,或者做其他事,一定要有好的计划,不能急于求成?” “我觉得啊,一切都有定数,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能勉强。” 听完之后,高纬摸摸萧念的脑袋,一本正经道,“你是站在失败者的立场看问题,觉得付出没有回报,不如不付出。如果站在成功者的立场,你会发现,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无主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去拿。”随后,他大笑起来,“至于你嘛,不要试图验证我的话,要不然,撞出满头包,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我不会去验证,我只要知道,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如此一生可安。”萧念扬起头,笑容从脸庞上扩散开来,四下里充满暖暖的幸福气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 危机初现 四平殿的事终于结束了,结果是高纬和萧念从高长恭口中听说的。 弘毅认罪,惩罚本是铁板钉钉,没想到中途出了点变故。在耶律容德宣布判决的时候,高寒突然站出来自首,说罪责不在弘毅,之所以行为异常,是因为她在暗中用了巫术,让弘毅迷失心智,才会犯下如此弥天大错。 契丹人相信天人圣女的传说,自然也会相信巫蛊之术,更何况,耶律容德心疼弘毅,从一开始就不想怪罪。他希望再给儿子一次机会,能够弃恶从善,重新做人。 罪名被两个人一分,就小多了。虽然高寒是高句丽的公主,犯了错一样不能免罚。耶律容德下令,将高寒囚禁起来,严加看管。至于弘毅,则废除王子身份,贬为庶人,一世不得参与契丹王位之争。 耶律容德没有将弘毅赶出王宫,除了身份跟以前不同,其他都无变化。本意是想绝了弘毅夺位的念头,结果却适得其反,众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更加肆无忌惮。弘毅那颗被压抑许久的心在膨胀,等寻到机会后,将会彻底爆发一次。到时候,恐怕不仅仅是弘文,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可惜,大多人都被暂时的安逸蒙蔽了双眼,无人感受到危险的逼近。 萧念也是,以为弘毅会从中吸取教训,不再做过去那些事,安稳地过日子。 她跟高纬回暖香阁,一进门,就看到锦素和平儿坐在厅堂,原本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桌上摆着一碗汤药,锦素又在嫌味道苦,将手边能碰到的东西任性地扔到地上,四处是瓷片和杂物。 高纬的脚步声一到房门口,锦素的耳朵动了下,飞速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意,“驸马,你回来了。” 萧念迈进厅堂,闷闷不乐地回答,“我和阿秦也回来了。” 前脚进门,后脚就有客人到访。耶律弘文带着几个随从大步而来,笑容可掬地作揖行礼,“君上,阿念姐姐,弘文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多亏了两位的帮忙,为表示感谢,我特别带了一样礼物送来。” 他的礼物,一向出人意料,这次是什么。鸡鸭鹅狗猪马羊?各种动物的模样在萧念的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把希望锁定在羊的身上。其他禽类随地解决排泄问题,极为不美;别的动物太大,院子里养起来不方便。一想到未来的日子里,一刮风,院里跟下雪似的飘扬着羊毛,萧念就觉得头痛欲裂。 “当然不是羊,我的礼物,比羊大多了。”弘文拍了拍手,随从牵着一根草绳走进院来,后面跟了一个庞然大物,青牛! 牛的确不错,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是动物界的好榜样,甚至连传说中圣女来契丹,都是坐的青牛车。可王宫不是草原,弄个青牛放眼前,看着就闹心。唯一的好处,是牵着出去溜一趟,回来一天不用伺候饮食。但问题出来了,这个大家伙一直在反刍,没白没黑的咀嚼。屋内屋外满是咯吱咯吱咬草的声音,时间一久,就算离开院子,到其他宫里去,也是耳鸣不止。 曾以为,养牛会比其他动物好些,至少不会惹事。萧念很快就发现,自己嫩了点。有阿秦在,一切皆有可能。 八月十五这天,阿秦放牛回来,刚刚拴好,就被人找上门。原因是,阿秦每次放牛,都去同一个地方。牛先把人家宫门口的灌木吃完了,接着是花卉,现在连门口旁的两丛草都啃得干干净净。 宫里的主子不好意思发话,侍女气不过,找个人作伴,一起敲开了暖香阁的门。事说了一半,觉得气氛不对,转头一看,院里那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中一个系了红腰带的侍女。人家就是过个本命年,避避邪,哪知道牛大爷对红色有特殊感情啊。侍女见事不好,撒丫子狂奔,一人一牛,在王宫里赛跑,连跑半个时辰,把宫里所有人都给惊动了。 最后侍女被李询救下,倒不是李询想英雄救美,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尤其是救人的方法,有点特殊。当时,李询是跟宇文达等人一起出来看热闹的,那牛看到他的一身红衣,立即放弃惊魂未定的侍女,掉头朝李询穷追过去。 李询被封影追过,但没被牛追过,情急之下忘了轻功这回事儿,顾不得风度,撩起衣角就跑。幸好他体力不错,一直到傍晚,把牛累趴下来才停。 这事过去以后,萧念说什么都不要青牛了,非得退给弘文。弘文想给她换个别的礼物,吓得萧念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跑掉了。 晚上是中秋晚宴,王宫中多少有些身份的人都会参与。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饮得不亦乐乎。只有弘毅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着闷酒,一壶下肚,醉出一脸酡红。 萧念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拍拍高纬,让他放下酒杯,聊几句再喝,“阿纬,你看弘毅多孤独,你去陪他说几句话吧。” 高纬的眼神开始不对了,“你把我支开,想偷偷见谁啊?” “小人之心。我要是想见别人,用得着避开你么,我会这么办。”萧念往殿内扫视一圈,向对面大喊,“弘文,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耶律弘文跟身边的萧柔儿说了两句,简单交代一下去处,便起身,来到萧念面前的长案旁坐下来,“阿念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萧念用目光斜睨高纬,那表情无疑是在说,她要是想见别人,就会光明正大的见。她回头向弘文说,“没什么事,我没收礼物,你不是觉得过意不去吗,不如这样,你让我看看你身上的” 又要看狼形刺青,一来契丹就有这个念头,时间不短了,怎么就忘不掉这茬儿呢。高纬迅速捂住萧念的嘴巴,凶道,“不准看。告诉过你多少遍才能记住,那东西对契丹男人来说非常神圣,不是女人可以随便看的。更何况,你是有夫之妇,他是有妇之夫,你这样做,考虑过我和萧柔儿的感受了没有。” 萧念用力掰开他的手指,“看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至于那么凶巴巴的么。” 耶律弘文低头看了下自己,似乎跟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不解道,“我身上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姐姐到底要看什么?” “当然是你身上的”嘴巴再次被高纬掩住,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弘文仔细品了品高纬和萧念的话,顿时脸红心慌起来,“确实不大方便,姐姐另外想个要求吧。”他尴尬地说完,匆匆忙忙地逃回去了。 等弘文走了,高纬才松开手,低声在萧念耳边说,“契丹风俗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成人以后,异性中只有妻妾可以看夫君身上的刺青。你以后别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事,尽早烂在肚子里。” 难怪高纬一直不准。是这个原因,早说嘛,萧念要是知道的话,怎么会坚持要看呢。不过,成人之前呢,看看一下小孩子的刺青,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问题一提出来,高纬被她的执着气得够呛,“你为什么不能放弃这个想法?” “我后半生,就剩下一个理想,我要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奋斗,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萧念说着说着,觉得四周安静下来,环顾大殿,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这边。萧念的目光一扫过,他们立即低下头,继续饮酒交谈,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她做了什么事,让大家反应如此奇怪。去问高纬,他抿嘴笑着,不回答她的问题。萧念越发迷茫了,不过是想看看弘文身上的她突然想到什么,脸一红,迅速拿来一个酒壶挡在面前。 隔着不远,是高长恭和郑青璇的位置。宇文达独自喝酒,无聊得紧,端着酒杯来到了高长恭的身侧。宇文达边喝边说,“萧念跟高纬的关系越来越好,哥,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不要再将我和阿念放在一起,也不要再问类似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同路,就岔开吧。” “好!为了此事,我要跟哥干一杯!”宇文达倒了两杯酒,拿起其中一杯敬高长恭,然后将两杯一起饮下。知道高长恭不能饮酒,第二杯是替他喝的。宇文达咂咂嘴,回味着酒香,“我一直觉得,萧念配昏君尚可,跟哥在一起,真是高攀了。” 高长恭望着萧念的方向,静静道,“虽然不在一起,但我心里仍然有她。” “” 果然不能随便说人坏话,要是知道高长恭后面会说这句,宇文达连萧念的名字都不会提。他胡乱向大殿里瞥了一眼,留意到耶律弘毅那边僻静得很,是个不错的去处。他一个闪身,落在了弘毅身旁,“一个人喝酒容易醉,我陪你喝几杯怎样?” 耶律弘毅拿起酒壶,递到宇文达面前,冷冷道,“成王败寇,你想怎样便怎样。” 对于他的冷淡,宇文达浑不在意,自斟自饮,抽个倒酒的空暇,慢悠悠地说,“杀兄弟的事,我也曾经做过。” 虽然弘毅没有接话,表情却严肃起来,明显是在认真听着。 “我对皇位毫无兴趣,这是跟你不一样的地方。我唯一想要的,是娘能对我温言细语,拿出对高长恭一成的心思待我,我愿已足。”宇文达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背上。 耶律弘毅的触觉异常敏感,隔着薄薄一层长衫,指腹摸到了一片高低不平的疤痕,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弘毅心中一惊,脱口问道,“伤是怎么来的?” “娘打的。她待哥千般好,对我非打即骂,你知道我当时的恨有多少?就算亲手杀了哥,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那你为什么没有动手?”弘毅被他的故事吸引进来,忘了自己的悲痛。 宇文达嗤笑一声,“谁说没有动手?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做这件事,差一点就成功了。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失败?” “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弘毅别过头去,往嘴中灌了一口酒。 “我发现,即使娘疼爱的儿子只有哥一个,哥也不见得我幸福多少。如果娘不喜欢我,就算他死了,娘依然不会看我一眼。而我所布的局没有想象的精妙,本不能伤害哥半分,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哥爱我胜过爱自己。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我安乐一生。” 弘毅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一样的人,谁都不比谁傻。如果不是弘文在意我这个哥,心甘情愿让步,我怎么会好好地坐在这里。” 总算是开窍了,不枉宇文达正经八百地说一次话。他向弘毅递过一杯酒,“难得迷途知返,共同喝一杯庆祝庆祝。” 弘毅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呷着,到酒杯见底的时候,突然放下杯子,站起身来。 宇文达喝住他问,“你要去哪儿?” “赏月。”耶律弘毅扔下两个字,疾步迈出了大殿。 眼睛看不见,恐怕连月亮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赏什么月。怕是内急,不好意思直说吧。宇文达百无聊赖地喝着酒,等着弘毅回来。 时间悄然而逝,中秋宴会即将结束,仍是不见弘毅的身影。就在大家即将散去的时候,突然有侍卫冲进来禀报,耶律弘毅闯进牢房,救走了高句丽公主,其他侍卫前去追捕,目前尚无他们的消息。 耶律容德勃然大怒,逆子弘毅胆大包天,以前犯过的错不与计较,现在竟然又做出这等事来。他在契丹是个庶人,无兵马权势,跟高寒一起离开王宫,恐怕是回高句丽去了。 最近一些时日,地处东北方的勿吉蠢蠢欲动,似乎有对契丹出兵的意向。如果派人出去,大肆搜寻耶律弘毅,难保勿吉不会趁木叶山空虚入侵。想要找人,唯有暗地里进行,同时加紧排练兵马,方为上策。 高长恭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高寒是来和亲的,显然耶律弘毅的身份无法达到她的目的。万一他们去高句丽后,带兵前来攻打契丹怎么办。契丹自上次大劫之后,不过三十年时间休养生息,把男女老少都算上,也没有多少人。如果高句丽真的打算取了契丹,并非难事。 他穿过人群,来到高纬面前,问道,“纬儿,你现在手里有多少兵马?” “木叶山方圆三十里内,有精兵十万;方圆二百里内,五十万;绝大部分兵马留在齐国,闲时务农,战时为兵。”高纬似笑非笑地看着高长恭,“四哥是想知道我的身家,还是想借兵?”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尽快调集兵马来木叶山,准备等耶律弘毅自高句丽反扑回来之时,为保住王宫,增添一丝生机。” “四哥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手下,一切需要听从你的命令?” 高纬和高长恭对峙着,目光之间电闪火光,谁都不肯让谁。 兄弟俩要闹起来了,萧念站起身,来给他们调和,“阿纬,你就听四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耶律弘毅若是带着高句丽兵来了,王宫保不住,所有人都会有危险。到时候战火纷纷,我们和孩子,怎么能平安生活呢。” 高纬思忖一番,缓缓道,“看在阿念的面子上,我答应四哥。” 接着,高长恭找到宇文达,问他刚才跟耶律弘毅说了什么,让他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宇文达将酒壶从唇边移开,冷着脸说,“哥,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耶律弘毅的所作所为,是我教唆的?” “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我是想知道,什么影响了他,以便做出最合适的应对方式。” 宇文达被高长恭质疑,心里不是个滋味,赌气道,“反正在哥眼里,我不是个好人,教唆弘毅做坏事,也没什么不可能,哥这么想就对了。”他放下酒壶,将腰间的扇子取出,啪的一下打开,烦躁地扇着风,当着众人的面,大步走了出去。 高长恭不放心这个弟弟,怕他恼怒之下,干出什么事来。将大殿里的事交给郑青璇之后,快步跟上宇文达,与他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大殿里的人十分紧张,一起商量着对策。高纬牵着萧念的手,找个机会出了大殿,往暖香阁去了。 萧念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说,“阿纬,那么多人在担心契丹的安危,我们就这么走,似乎不太合适。” “契丹人担心自己国家,应当应分,更何况,有四哥四嫂帮忙处理。至于我,把抢媳妇的兵马借给他们用了,还想怎么样。差不多就得了,给菩萨留点事情做吧。” “别人都在忙,我们总不能闲着吧。” “我们俩忙着养胎。” “” 萧念养胎说得过去,高纬怎么养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 忙着养胎 高长恭追出大殿之后,跟宇文达说了不少好话,才将他哄得舒心了。 走到花园的亭子里,两人坐了下来,一起赏月闻花香,后来不知怎的,谈到了宇文邕。高长恭安慰他说,“别难过,二皇叔那里有长生丹,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求他给一颗。” 宇文达笑了,“一颗起死回生,半颗能治百病,哥真的相信有这么玄乎的东西?” “起初我不信,但效果你看到了,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二皇叔都能医治。除了长生丹,可以用什么解释?” “老家伙是能医治,长生丹却是没有的。老家伙曾经说过,如果真要有这东西,世上还会死人么。”宇文达望着天上的明月,悠悠道,“他救你我的时候,事前都曾给我们服过龟息丹,保住最后一口气息。他撒下这个谎,一来可以给救人留下足够的时间,二来,如果救不活,他可以说师父不肯给长生丹,不会有人说他医术不精。” 所以,长生丹只会出现半颗,绝不可能有完整的一颗,因为高洋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长生丹是个美丽的谎言,郑青璇的青春不老也是一样。眉间的朱砂就是最普通的守宫砂,让她容颜不衰的,是在泰山上学过的养生之术,可以使她比常人老得缓慢一些。 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能例外。至于传说中无所不知、永生不死的玄浊道人是谁,又是怎样成为世人中口的不死仙人,是高洋来到契丹之后,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们的。 而现在,抵挡耶律弘毅的卷土重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宇文达让李询回周国,将他的十万李家军带到契丹,先度过这次危机再说。李询领命,当天启程,赶回长安。 高纬过得相对悠闲,直接传来刘辛,让她带着兵马听从高长恭的指挥,一切万事大吉。剩下的时间,就可以用来陪萧念养胎。 每个时辰至少七八次,高纬趴在萧念肚皮上听动静。才两个多月,只有静没有动。哦,不能说完全没有动,有时候运气好了,也能听到胃肠蠕动的声音。 萧念被他闹得烦了,硬是推开他,“不要听了,至少四个月以后,才能感觉到胎动。” “说不定,我儿子天生富贵,凡事异于常人呢。”高纬的想象极其美好,可惜现实和想象是死对头。 女嬇怀孕三年生下彭祖,殷氏怀孕三年六个月生下哪吒,玄妙玉女怀孕八十一年生下老子,由此可见,母亲怀孕的时间长了,孩子才有出息。高纬盼着儿子早点有动静,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萧念吓得连连摆手,“千万不要异常,平凡正常就好。能耐越大,责任越大,闯出来的祸更大。你已经够让我操心了,上天就给我一个省心点的孩子吧。” “虎父无犬子,我的孩子一定是人中龙凤,不信你就生出来看看。” 说的怎么像是不符合要求可以退一样。 正要反驳他,就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房门打开,锦素端着一杯茶,慢步走进房间。她的眼睛里比初来时多了些神采,也灵活不少,看来景毅宫的大夫医术不错。 瞧得出来,她来这里之前,仔细打扮了一番。象牙色锦缎衫,粉色烟纱裙,连脸上的妆容,都化得细致。 “驸马,我的眼睛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看清楚三尺之内的东西。我专门泡了一壶你喜欢的茶,赶紧尝尝看。”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拘束地站到一旁,像个怕生的小孩子。 萧念不开心,却不好发作,垂下头去拨弄着衣袖上的绣花,等着听他们俩接下来的对话。 高纬第一件事是看看萧念什么反应,免得一走神的功夫,她又要出走。等了一会儿,萧念一直坐在那里沉默,高纬放下心来,问锦素,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间能痊愈。 “大夫说,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能恢复原来的视力。” 高纬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一个月后,我送你回突厥。” 屋里的人同时愣住,锦素看在高纬的面子上,放过了弘文,甚至没有怪罪契丹的冒犯之罪,他就这么轻易地打发人家走了?萧念小声地向高纬说,“阿纬,她刚来这里,你就赶人家走,不合适吧。” 高纬仿佛没有听到,仍是保持着刚才的表情,稳坐在那里。 这么回去,恐怕以后想见他就难了。锦素快步上前几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匆忙挽住高纬的手臂,十分肯定地说,“驸马,我要留下来,跟在你身边。” “多少女人,我都不嫌多,就怕阿念不高兴,你问问她是不是同意,她点头了,你就可以留下。” 这个可恶的高纬,生生把大难题丢给萧念了,不管以后出现什么问题,高纬都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决定是她下的,跟自己没关系。实在太狡猾,让萧念无法应对。 磨蹭了半天,萧念想不出一个委婉的方式来拒绝,支支吾吾地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字符,同时猛瞪高纬,恨不得将他生吞了。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锦素明白了七八分,他们是故意推脱,谁都不想答应她的要求。既然如此,她何必自讨没趣地等着别人拒绝。锦素松开高纬的手臂,随便告辞一句,退出了房间。 守在门外的平儿见她出来,迎上去问,“公主,驸马喜欢新泡的茶吗?” 锦素的公主脾气发作,不耐烦道,“茶茶茶,茶什么茶,你让我送茶,是想让我知道自己是人走茶凉吧。以后别再给我出泡茶的主意,听着就来气。” 平儿低头略一思索,献上一计,“大汗身边的女人不少,为了争宠夺爱,什么办法都用过。公主见过那么多,光看也看会了,不如拿出一两招来对付萧念。” “闭嘴!以前吃过的亏不够多吗,还要再来一次。愣着干什么,快去帮我牵一匹马来,我要出去散散心。” “公主的眼睛尚未完全恢复,不适合骑马,要不,奴婢命人抬轿子来,或者坐马车,您看行么。” 锦素冲她怒喝,“眼睛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把我吩咐的事情做好就行,还不快去!” 平儿无故被骂了一顿,不敢强辩,领了命令,去马厩找来一匹枣红马,牵到锦素面前。 锦素接过她递来的缰绳,半看半摸地碰到了马鞍,试探着踏上脚镫,一跃而上,用力夹了一下马腹,一人一马如箭一般冲了出去。锦素眼睛不方便,好几次险些掉下马来,平儿心惊胆战地追出去几十丈,便再也跟不上了。 公主要是摔出个好歹,她怎么跟高纬和大汗交代。平儿琢磨着不能干等下去,得赶紧禀报,免得出事之后,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下定决心,她重新来到卧房外,准备敲门进去。 房间里,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案横在房间里,萧念和高纬分别坐在一侧,两人正谈到锦素的事。 萧念有气无力地趴在案上,没精打采地说,“你真的打算让锦素留下来吗?” 高纬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提了起来,“坐正了,别压着我儿子。”一松手,萧念又趴下来。高纬索性将她提到床上,让她后背倚着被褥,这样就能好好坐着了。他回答说,“问我,当然留下了。不过,这事不是交给你做决定了么,你不想看到她,我就送她回去。” 萧念挪开一块地方,让高纬坐下来。她怏怏不快,“利用完人家,就让人家走,总觉得不大厚道。” “利用完人家,还不让人家走,你不觉得更不厚道?”高纬拍拍她的手,笑着说,“这样吧,先等她眼睛好了再说,到时候,如果你容得下她,再让她留下来。” 也就是说,高纬是希望她留下来的,萧念心里更不痛快。先把锦素收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会把以前散去的后宫嫔妃整过来,这算什么啊,王宫是契丹王的,将来是弘文的,弄得乱成一团,以后别人会怎么想。 妊娠的反应又来了,她喉咙里一阵阵的犯恶心,看到案上放着的茶水,没多问,直接拿起来喝两口压一压。 高纬让阿秦拿些梅子来,拿起一颗塞进萧念嘴里,熟络得跟以前经常如此一般。萧念含着梅子不动,面无表情地斜眼看他。高纬拿起第二颗梅子的时候,发现她压根儿没吃。他缓了缓动作,笑眯眯地凑过来,“是不是不好嚼,需要我来帮你吗。” 想要怎么帮? 萧念用最快的速度咽下去,翘起了嘴角,“不用帮忙,我可以自己来。” 高纬将其余的梅子端到她面前,边喂她吃,边承诺道,“我答应你,以后就算被火烧死,也不找别的女人泻火,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这样可以吗?” 萧念有所顾虑,“这样,会有人觉得你怕老婆,对你的名声不好啊。” “别管别人怎么想,只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抬起头,正对上高纬澄明的眸子,萧念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脸颊上满是羞涩的笑意。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人能比高纬更宠她了,女人活一辈子,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嫁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再生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吗。 站在外面的平儿,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依照高纬往日的脾性,估计不等她开口说锦素的事,就被赶出来了。干脆别进去找麻烦,另外找人想想办法,总比在这里空耗时间强。她想到这里,立即掉头出了暖香阁。 高纬往萧念身边挪了一下,商量说,“阿念,你说锦素这事儿怎么处理?” 萧念刚刚感觉到的小幸福飞到了空中,离她越来越远。高纬是哄她留下锦素,或是故意气着她玩呢。萧念是不会让他得逞的!她两只手臂在身前交叠,打了个华丽丽的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4 味道怎样 毕竟锦素是突厥公主,惹急了她,回去禀报大汗,带着突厥兵马杀来契丹,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现在,契丹局势不稳,说不定哪天,弘毅或者勿吉就会出现在两国边境线上。高纬不怕打仗,却也不想打破现在平静的生活。他权衡左右,想找到一个办法,能让两方满意。 可高纬了解锦素和萧念,一个公主脾气,另一个被他宠坏了,谁都不愿意让步,两全的可能微乎其微,这可怎么办是好。左右为难了半天,他孤身消失在门外。 一个时辰之后,有人将锦素送到暖香阁,据说是策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跌出一身伤痕。 行了,谁都别争了,事情解决。就算要锦素离开,也得等她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 眼睛没好,身上伤了,等身上的伤好了,会不会别的地方又出问题。知道随便咒人不好,萧念仍是忍不住这样想。锦素明明眼睛不好,非得硬去骑马,至少有三分故意,想找个理由留下来,但萧念就算看穿了她的目的能怎样呢,还是得跟她继续同住一个屋檐下。 阿秦见她整天沉着脸,开导她,“夫人,虽然锦素暂时留下了,但老爷没有说要留她一辈子,更没有去过她房里。夫人受伤的时候,老爷亲自照顾,连喂饭这种小事都不肯假手于人。再看锦素,老爷一直是让平儿处理的。就冲这份儿不同,夫人完全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目前是对我没有威胁。可吃饭的时候看到满屋子苍蝇乱飞,即使没有打扰我吃饭,也影响食欲啊。”萧念每次的比喻都非常特别,幸好锦素和平儿不在这里,听不到她是怎么说的。 阿秦瞪着那双不大的眼睛,惊愕地说,“夫人,您不会是想把苍蝇拍死吧,拍不得,一时解气,终生后悔。” “当然不会了,我哪里下得去手。”萧念环顾了一下房间,疑惑地问,“怎么没见阿纬,他去哪里了?” “老爷不说,我一个丫鬟怎么敢问呢。” 说的是那么回事儿,高纬不像是个会主动报告去处的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最好不要多嘴,免得触怒他,后果不堪设想。萧念又问她,弘文和弘毅有没有消息。 耶律弘毅离开王宫之后,果不其然,与高寒一起,直奔高句丽去了。看来,他得不到王位,誓不罢休。高长恭让宇文达前去拦截,希望能在他们跟高句丽平原王高阳见面前,把两人追回来,将动兵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弘文想亲自去的,他觉得哥哥不会是那种人,执意要跟哥哥开诚布公地说个明白,最后被耶律容德和高长恭、郑青璇劝下了。前些日子,弘毅还想杀弟弟,弘文现在跑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感觉所有人都在忙,只有萧念和阿秦在闲着的样子,先去看望一下锦素吧,不知道她伤得怎么样。让阿秦找厨娘煲了一锅活血化瘀的药粥,送到了锦素房里。 平儿正在给锦素肩头抹伤药,轻轻一碰,疼得她直吸冷气。听到房门被人推开,锦素从脚步声已经猜出来人是谁,她头也不抬地问,“你是来看我伤得有多惨吗?” 萧念将药粥放在桌上,向锦素说,“这粥能让你的伤快些恢复,趁热喝吧。” 锦素冷哼一声,大吼,“早点好了,好早点回突厥,省得碍着你跟驸马生儿育女,是不是。” 火气大跟吃了呛药似的,早知道这样,萧念就让阿秦在拿药粥来之前,给她放点龙胆草,清清内热。萧念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没有反驳,而是慢声细语地说,“锦素,我想跟你说些心里话,可能不太中听,却可以让你少走些弯路。后宫那么多人,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愿意回到阿纬的身边。你对阿纬的心意,我看得清楚,但不是有心,两个人就能白头偕老的。” 说话间,平儿已经将伤药上好,替锦素包扎起来。如笋玉手,冰肌雪肤,在弥漫着淡淡香气的房间里,分外香艳动人。幸好萧念和阿秦是女子,若是男子,恐怕要流鼻血了。 锦素将衣领拉回颈间,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语气傲慢,“你什么意思,说到底,还不是在想方设法赶我离开。你以为自己是谁,随便两句话,就能唬得住我?”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话的确不错。萧念决定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将该说的话,说给她听,愿意不愿意接受,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萧念坦诚地说,“我大胆下个断言,你跟阿纬以后不会在一起,因为你们的身份决定了结果。” 一句话将锦素说恼了,她回口道,“你凭什么这么说?难道我的公主身份,比不过你一个落魄皇族?我劝你说话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 “我不是说你身份低,恰恰相反,是太高了。”萧念将缘由娓娓讲来,“你在阿纬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出现,帮了他许多忙,在他面前,你永远高上一头。试问,有哪个男人,愿意天天仰望自己的妻妾?又有多少男子,愿意被人说成是吃软饭的怂蛋?阿纬一直记着你的恩和情,却无法卑微地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你不是驸马,怎么会懂得他的想法。” 萧念应声回道,“我不是他,我不过说出了一般男人的想法。” 锦素倔强起来,一点不比萧念差,“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相信对他好,他会无动于衷。” “远的不说,我跟四哥的事,你都了解,过去我跟他之间的感情怎样?现在呢,我却在给阿纬怀孩子。人不能太认真,抓着不放手,苦的最终是自己。”萧念将盛放药粥的食盒盖子打开,替她端出碗来,放到她面前,温声柔语,“方才,你可以当我是在劝你回国,但我希望你不要当成耳旁风,没事的时候能好好想想,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会少受些伤害。说了半天话,都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你尝尝药粥味道如何,再不喝就要凉了。” 现在锦素虽然没有完全恢复视力,也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的景象,她警惕地瞥了一眼药粥,没有接过来的打算。 她是怀疑萧念在里面下毒,小心些是不错,可萧念没有到这么无耻的程度。 “想喝就喝,不想喝就倒掉,反正我的心意已经送到了。”萧念喊上阿秦,跟锦素告辞一声,往卧房方向而去。 阿秦用食指戳戳萧念,忐忑地问她,“夫人,我不明白,你刚才是真的为锦素好,替她分析情况,还是单纯想个说法,哄她离开老爷?” 要想锦素离开,萧念根本不用去惺惺作态,直接跟高纬撒个娇,效果绝对比现在好。不过,锦素若是能明白萧念的意思,便不枉费今天的一番唇舌。 萧念摸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莫名地说,“我的样子很虚伪吗,我尽量表现出的真诚模样都那么假,看来功力尚不深厚,学不会当好人了。” “锦素在老爷面前十分乖巧听话,有没有一种可能,老爷会跟她生活得很融洽?” 萧念睨着她,目光里带了几分凌然,“你是我的丫鬟么,怎么向着别人,要不是我身子不便,非挠你不可。”她两手放在身前,当空抓了一下,故意吓唬阿秦,“你怕不怕?” 阿秦捧腹道,“夫人,你知不知道,这样子很好笑啊!” 嘿,臭丫头,就不会配合一点么,突然笑场,让萧念觉得非常尴尬啊。 见她笑了,萧念收起嬉闹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问,“阿秦,你最近好像闷闷不乐,是不是看到我跟姐姐相认,你也想你的亲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亲人,就剩下一块小木牌,和四个不知道什么用处的字。”阿秦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跟在萧念身后。 “等契丹眼下的事过了以后,我就让阿纬、姐姐和四哥帮你找亲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跟你的家人团聚了。”萧念的话一顿,阴险地大笑,“现在,不如咱们算算刚才的账,我豁出去动胎气,先把你挠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阿秦迅速敛回神,往卧房狂奔,哪怕逃不了一世,能逃一时是一时。 俩人一前一后,跑进了卧房,准备继续嬉笑的时候,萧念发现高纬回来了,正坐在那儿,已久候多时。他将萧念抓小鸡一样拎过来,放到身边的座位上,指着桌上一碗红褐色的汤说,“把这个喝了。” 看着跟药似的,这是什么呀。萧念看着高纬眼睛里“你必须喝下去不可”的神色,没敢开口问,乖乖地端起来咕咚咕咚饮入腹中。酸酸甜甜的,感觉好像是酸梅汤。原来,他离开半天,就是去给她端汤回来啊。 “那会儿,见你反应太厉害,梅子压不住,就去厨房给你做了一碗汤,味道适口么?” 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亲自去给她做汤,太让人感动了。萧念决定要夸夸他,经过慎重考虑,终于想到了措辞,她说,“很好,没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5 又有喜了 就不能指望萧念会好好夸人,不找高纬晦气已经不错了。 经过长时间的磨合,逐渐得出几条与这对夫妻和睦相处的经验:一、不要在高纬面前,将萧念与其他男性扯到一起,太监也不行;二、不要试图让萧念正经八百地赞扬某人某事,找虐除外;三、萧念肚子里怀的,一定是儿子。 只要没有触及这三条的界限,都可以友好交流,并保持密切的关系。 尝完高纬亲手做的酸梅汤,萧念打了个饱嗝,摸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心满意足道,“你儿子长得特别快,一会儿的功夫,腰比昨儿个粗了一圈。” 明明是吃多了,关儿子什么事儿。高纬不去拆穿她,笑着低下身子,像往常一样,将耳朵贴在萧念的小腹处,听听儿子有没有动静。 萧念问他,“听到什么了吗?” 高纬站起身,点头笑道,“儿子在说,他喜欢爹和娘,再过几个月,就来找我们。” “你说,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这可能是所有即将当母亲的人,都十分热衷的问题。 前几天,跟高长恭碰面的时候,也曾谈起过此事,大家都在认真考虑,唯有宇文达以扇子遮面,躲在一旁吃吃地笑。众人问他笑什么,他端出一副难得正经的模样说,已经帮孩子想好名字了。诗经有云:投之桃李,报以琼瑶。不如这样,生下来的如果是个男孩,就叫琼;是个女孩,就叫瑶。 听着似乎不错,高纬差一点就用了。回头一想,要是好名字,宇文达偷着笑什么,想必另有蹊跷。好好品了一下,终于发现问题。女孩叫高瑶,谐音膏药,他怎么不让男孩叫狗皮呢。要是生一对龙凤胎,俩人名字一合璧,可以走街串巷做江湖郎中,专治跌打损伤。高纬当时就决定,孩子的名字要自己取,坚决不能让宇文达这类人瞎搅和。 高纬轻轻抚摸着萧念的小腹,认真地说,“这是咱们第一个孩子,不能草率取名,反正离临盆还有半年多时间,让我好好想想。一定选一个大气磅礴的名字,才配得上我儿的身份。” 不知怎的,萧念脱口而出一句话,“没听说过贱名好养活吗,叫个狗剩、驴蛋啥的,多好记。” 高纬被她哽了一下,拂袖道,“如果你叫得出口,就用狗剩、驴蛋。” 叫别人还好,自己的孩子,这名字的确喊着别扭。再加上,这名字普及性太高,走到街上喊一声,十个人里至少有九个回头,外加两条土狗。 “那你慢慢想,我让阿秦送点吃的过来。”自从萧念发现有了身孕,开始变得特别能吃能睡,大夫说这是正常现象,她便放心大胆地由着性子来,好不容易有个尖下巴,几天时间就没了。 高纬用手臂量了一下,感叹说,“再这么吃下去,过上几个月,大冷天带你出门,就可以用来挡风了。” 以前没发现高纬说话能气死人啊,萧念好不容易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随口问他,“你们高家人,不是早就鲜卑化了吗,我可是听说,鲜卑人以丰腴为美,为了让你看着顺眼,我牺牲多大。” “若是美人,稍微有点肉,看着水灵。若不是美人,胖瘦都不好看。” “那我是不是美人?” 高纬摸了摸鼻子,唇角弯起一道弧度,“为了咱们夫妻感情融洽,就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 不讨论就继续吃,饱了之后,萧念腾出脑子来琢磨高纬的话,好像是在贬她。萧念咬牙道,“阿纬,你太可恶了。小心儿子生气,不肯叫你爹。” “他敢!我是他父亲,敢不叫我爹,我就打你的屁股。” 儿子不听话,为什么要打娘的屁股,不公平!萧念不自觉地摸了下他说的部位,隐隐觉得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当即打了个哆嗦,找个舒服的地方去蹲墙角。 这时候,阿秦进来说,平儿前来禀报,锦素自坠马受伤后,一直不思饮食,连汤药都不肯喝了,现在要高纬拿个主意。 萧念心中暗忖,前些日子挺好的,今儿个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该不是觉得高纬看她的次数太少,故意使这么一计吧。不知道高纬会怎么决定呢。 “让平儿先回房,我一会儿过去看看。”高纬打发走阿秦,跟萧念打声招呼,见她没有不开心,才出了卧房。 萧念怎么可能开心呢,以前不在意高纬,他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但现在不一样了。高纬是她唯一的丈夫,准备过一辈子的人,将来孩子的父亲。她无法看着高纬跟别人恩爱,自己无动于衷。 找点事情做吧,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许就好了。 她找了些布料和针线,开始为孩子缝几件衣服,虽然绣工比不上绣娘,反正是自己用,不打算拿出去卖。她开始缝缝补补的时候,高纬正好走到锦素的房门前。 隔着老远,就听到房间里有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是锦素厉声训斥平儿,语气极差。多亏平儿跟她相处的日子久,知道她不过是心情不好,找个人骂骂,等出完气,一切就好了。 高纬推开门走进去,扫了一遍满屋狼藉,向锦素道,“这是怎么了,是哪个不要命的惹到你啊?” 锦素的动作立即停下来,恢复了含笑乖巧的模样,略带紧张地说,“驸马,我没事,刚刚是跟平儿开玩笑。”她转头望向平儿,一个劲儿使眼色,“平儿,你说是不是。” 平儿非常配合地点头,然后迅速退出房间,将地方留给两人独处。 高纬拉着锦素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听人说,你坠马受伤了,伤得怎么样?给我看看。” 锦素解开衣领,露出半个后背,除了包扎的地方,还有不少青紫的瘀瘢。在如雪的肌肤衬托下,伤痕分外刺眼。 “草原人最擅骑马,怎么会伤成这样。” “其实,这不是摔伤,是我一时不慎策马走到路边,被树枝刮伤的。”锦素在突厥骑马多年,深谙马的习性,就算眼睛不便,也不会轻易摔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后,她突然捧住脸颊,眼中渐渐腾起一层水雾,“你是我一眼挑中的男人,哪里我都喜欢。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不介意做妾,坏脾气我也会改。” “在我面前,你一直努力收敛自己的脾气,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你为什么眼里只有萧念,我哪里比她差!” “过去,我有过那么多女人,除了生孩子,不知道她们有什么用。但阿念在我心里不是这样,她是我的一部分,我会不惜一切手段,只要她肯跟我在一起。” 如果萧念跟来,听到高纬的一番话,一准儿会哭了。可现在不在,高纬说给锦素听,除了让她更不痛快之外,没什么用。 “你的意思是,我在你心里,跟其他女人没有什么区别?”锦素一时情急,被自己呛了一下,掩口不停地咳着,咳到后来,竟然开始恶心呕吐,后面的话也没心思说了。 守在外面的平儿,担心锦素的身体,立即去请大夫。 不多时,大夫匆匆赶来,替锦素诊脉,蹙着眉头摸了半天,让人忍不住质疑他是否别有用心的时候,大夫终于收回了手。他第一件事,竟然是让平儿将锦素身上的伤药取下来,并且不准再用,难不成,药里有毒吗。 大夫作揖后,解释说,“里面有活血化瘀的草药,公主现在不可用此物,以免滑胎。” 屋里的其他三个人同时愣住,锦素怀孕了!她在齐国皇宫待了将近一年,什么动静都没有,来契丹,一次就中。契丹这片土地,太适合生孩子了。 锦素握住高纬的手臂,几乎兴奋地掉下泪来,“驸马,我们有孩子了,你不会再赶我走吧。” 高纬的表情渐渐淡了,半天才道,“先养着身子,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他吩咐平儿,好好照顾公主,万不能有闪失。他要回去一下,考虑一些事情,等得了空再来看锦素。 出了房间的门,高纬双腿如千斤重,与卧房相距不过几丈远,走起来却像是百万里路一般。锦素肚子里是他的孩子,回去怎么跟萧念说呢。一出口,恐怕萧念会跟他打起来吧。 劝说锦素放弃孩子,似乎也行不通。锦素将高纬看得那么重,好不容易怀上,不可能轻言放手的。 以前后宫成千上万个女人的时候,高纬没觉出怎样,怎么现在剩下两个,反倒更难决断了。站在卧房门口,高纬进退不得,他第一次尝到了为难的滋味。 事情是瞒不下去的,早晚会被萧念知道,等她知道了,再来兴师问罪,估计场面会更难收拾。罢了,已经这样,不如索性主动告诉她,让她将不满发泄出来,再想一个三个人都能满意的解决方法。 高纬举起手,缓缓在门板上敲了几下。 进自己卧房也要敲门,他太在意萧念的感受,实在是紧张过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6 混蛋理论 以为是阿秦回来,萧念说了句进来吧,继续忙着手里的针线活儿,连身子都没有回一下。 高纬来到萧念面前,二话不说,先将她手里的东西夺走,放到一旁。接着,紧紧盯着她的双眸,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她,“我暂时不会送锦素回突厥。” 萧念笑着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受伤了,自然不能马上回去。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会无理取闹的。”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高纬的话略微一顿,说道,“她怀了我的孩子。” 胸口一闷,萧念感觉到心里刀割一般疼。她故作镇定,装成毫不在意的模样,笑着说,“挺好的。” 萧念头晕得厉害,一手按住额头,往外迈了一步。她的双腿仿佛在得知锦素有孕的消息时,就没了知觉,抬脚落下的时候,没有踩稳,身子一偏,就要跌到地上。 高纬迅速伸出手臂,接住了她,就近扶到椅子上坐下后,问她的肚子有没有什么异常,如果感觉不对,马上请大夫过来看看。 忍着心头的酸楚,萧念说,“阿纬,让锦素留下吧,孩子不能没有爹。” 如果萧念哭哭闹闹,高纬稍微能心安一些,偏偏她安静得像个布娃娃,躺在那里,除了偶尔眨一下眼睛外,再没其他动作。良久,萧念口中吐出几个字,“既然有人给你生孩子,那我就把孩子打掉吧。” 高纬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我的孩子,我说了算,你必须把他生下来。” “你根本不缺女人,更有人抢着给你生孩子,何必为难我呢。”萧念攥紧了手,几乎要将高纬的手臂抓出血来。 “因为我觉得”高纬的眼睛扫了一下她身前,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没发现,你现在的身材比以前好多了,尤其是胸部,阔了一大圈。” 他在想什么啊,刚刚的话题明明很严肃很悲伤,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萧念又是犯恶心又是浑身酸痛,结果换来他没心没肺的回答,她心中的不快和酸楚,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一掌推开他的搀扶,萧念骤然起身,黑着脸往卧房门外走去,赌气道,“凭什么你那么舒坦,却让我来受罪,这孩子我不要了。” 高纬快步追上她,双手握住她的肩头,用尽力气将她抱在怀中,目光中透出无限霸气,“你敢把我的儿子弄没了,我就再让你怀上,你不怕伤身子,我也不怕麻烦。” 这个男人简直是个恶棍,自己桃花朵朵开,却把萧念管束得紧,太不讲理了。 萧念看到高纬现在的表情,心里毛毛的,主动认输,“我生,我肯定给你生下来,先放开我行吗?” 好不容易抓住,想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高纬将萧念按到桌前坐下,手探到她的衣襟处,摸到衣带后,轻轻拉开,眼神迷离地望着她。 萧念用手臂撑在身前,阻挡他的接近,警告道,“我现在身子重,你别乱来。” 高纬将她两手箍在掌中,贴身近前,唇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间,语气暧昧难明,“乖乖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言语挑逗之下,将萧念羞得两颊绯红,待会儿又要骂他流氓了。高纬接着刚才的话说,“换件宽松的,你腰围长得快,我儿子在里面太拘束。” 萧念面红耳赤地别过头,嘴里却是不饶人,“我的孩子不用你管,要是闲着难受,你就替另外一个肚子费费心。” “有大夫,用不着我。相对来说,我更关心面前这个。”高纬早已按耐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等下!我有话要说!”萧念要用最后一招,趁着还有时间,不管高纬让不让说,她都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出来,“刚刚吃了一块臭豆腐,到现在没有漱口,如果你想尝尝臭豆腐的味道,我不介意跟你分享。” 说完,她故意哈了一口气。高纬立即松开她,别过头去,跑得远远的。 萧念得意地笑,这是对付高纬的最后一招必杀技,屡试不爽。等笑完了,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萧念问,“你打算怎么安排锦素?让她后半辈子跟我们一起生活?” 高纬揉揉她的脸,宠溺道,“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在你这里,她威胁不到你的地位。就跟以前一样,过我们的日子。”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是别人家的,爱跟谁勾搭跟谁勾搭。可现在,你是我家的,看到别人来抢,心里不痛快。别说我,连狗都知道护食呢。”最后一个字的音,被萧念拉得老长,半天才停下。 好像把自己骂了,她的意思,不是想说自己是狗啊。 高纬笑得灿烂,难怪她那么喜欢咬人,终于真相大白。 萧念不放心地问,“如果锦素的孩子,比我的好看,你会不会不喜欢我的孩子?” 高纬加重了语气,更正说,“是我们的孩子。在齐国的时候,我连江山都打算给他,怎么会不喜欢他。在我看来,长相是次要的,人够聪明伶俐就好。” “万一,也不如锦素的孩子聪明伶俐呢?” 就没见过当娘的,一点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高纬冷下脸,作势要动手,“你再咒他,信不信我打你。” 萧念大笑着逃出卧房,将前来送吃食的阿秦撞翻在侧,一路狂奔出去。 虽然高纬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但萧念觉得,已经不是太重要,至少可以肯定,高纬不会放下他们的感情,就如同多年来,一直亲密如初一般。 行至花园,九月的风有些微凉,吹在身上,冷得寒毛直竖。萧念纳着闷儿,外面又没有要见的人,她突然跑出来干嘛,嫌屋里太暖和了吧。拍拍脑袋,她掉转过头,准备回暖香阁去。 在转身的刹那,目光扫过桃林深处的一处隐蔽角落,那里似乎有两个白衣人影,难道是宇文达回来了,跟高长恭说话?她狐疑地走过去,拨开面前影响视力的几根桃枝,等到视线开阔起来,发现正如她猜测的那样,那两个人就是他们兄弟。 走进了,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高长恭说的,“就这样定了,希望耶律弘毅不会欺骗我们。” 宇文达轻摇纸扇,笑答,“我相信他会遵守诺言。” “你怎么那么肯定?” “作为一个混蛋,太了解另外一个混蛋是怎么想的。” 高长恭和宇文达相视一笑。 萧念总觉得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人家兄弟沟通感情,但她非常好奇,耶律弘毅的事情怎么样了,便主动走过去,试探地问,“我能不能打听一下,你们在谈论什么?” 宇文达直截了当地说,“不能。” 刚开口就被拒绝,一鼻子灰碰得太快了。他跟高纬是同一个哥,免不了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样多影响以后的关系。 高长恭向宇文达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跟萧念吵架,接着回答萧念的问题,“没什么,耶律弘毅和高寒已经回到高句丽王宫,弟弟没办法将他们追回来,以后怕是有仗打了。” 那会儿说的话,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成心糊弄萧念呢。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有事,我也帮不上忙。”萧念扭身要走,被高长恭拉回身边。 他换了神色,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才一本正经地说,“耶律弘毅向弟弟保证,不会再回契丹来,如此,弟弟才放过他的。” 萧念的目光瞥向宇文达,询问是不是真的,宇文达不羁道,“我说出来的话,你敢信吗?” 算萧念多嘴,不该问这话。 “你们男人的事,你们慢慢处理,我就不掺和了,如果需要帮什么忙,尽管告诉我,我非常愿意为你们分忧。”萧念说完这些话,便离开了桃林。 边走边琢磨,高长恭的神色不对,一看他表情那么假,就知道在骗人。难道是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约定,而这个约定造成的后果,严重到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包括萧念和高纬都不行? 会不会与齐国有关系?在偌大的王宫里头,除了高长恭,好像只有萧念和高纬是来自齐国,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但是,高纬除了萧念,并不在意其他人,至于萧念,似乎也只在意高纬和孩子。另一个猜测出现了,可能这件事与齐国、高纬和萧念同时有关,才会让高长恭闭口不言,甚至不惜编出一个谎话来蒙骗萧念。 高长恭的动机猜出来了,可萧念还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啊。要不,回去问问高纬,他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看出点门道。 想到这里,萧念当即转身,准备去往暖香阁方向。 只听咚的一声,萧念眼前直冒金星。此刻在她面前,是一根垂下来的桃树枝,上面挂着一只好大的桃子,悬在半空中悠闲地打着秋千。主动送上门来的桃子,不收了,怎么对得起它的热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7 静观其变 跟高纬说起那事的时候,他给了萧念四个字:静观其变。 要是这样,萧念要跟他讨论什么,自己找个板凳坐下看不就得了。起初,萧念正经八百地等着结果,没想到一连月余,什么都没发生,不知道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还是真平静。 唯一的变化,是锦素的肚子,不再是一马平川,跟萧念一起此起彼伏。契丹世子妃都没怀上,她们两个争先恐后,这样不妥啊。 对高纬来说,没有不妥的事。天下围着他转,都是理所当然,何况只是小小有喜了一下。 按理说,他应该到王宫外面,另置一块地,起一座府邸,接两位夫人过去。但天人圣女尚未成亲,将来办婚事少不得要来来去去,为了方便起见,都暂居于王宫内。契丹现在比部落稍微强一些,别说皇帝,连称汗王、可汗的级别都够不上,自然没有那么严格的规矩。 幸好锦素和萧念全住在暖香阁,高纬不需要两头跑,光两个房间跑就行了。 那天,高纬跑得正欢,就有客人到访。阿秦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耶律弘文,心里就犯了嘀咕,千万不要来找麻烦,让高纬不开心,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等她看到弘文身边还站着萧柔儿的时候,阿秦看不懂了,夫妻双双驾临暖香阁,目的能是啥呢。 萧柔儿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螃蟹,低着头扭捏地进了房间。弘文的模样,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坐下之后,两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高纬总觉得,弘文不定什么时间,会突然冒出一句,“君上,我要娶阿念姐姐。”他两侧的太阳穴直突突,就座之后,瞥着俩人道,“有话就明言,不必藏着掖着,说完了赶紧离开,我忙得很,君后和君妃更忙,也没时间招待你们。” 要是真敢说娶萧念,他立马就抽死这毛孩子。 萧念喝着一碗酸梅汤,慢条斯理地等着两人开口,阿秦站在身后伺候,一切都是有板有眼,十分正常的模样。 弘文轻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君上,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讨教一些问题。”高纬没插嘴,等着他继续说。弘文接着道,“有什么窍门能让后妃早些怀上孩子?” 萧念哧的一声,将嘴里含着的汤喷了出来。难怪他们两个脸红到耳根,问题的确难以启齿。不过,生子是个艰巨的任务,哪是一天半天就能有结果的事。他们两个尚且年轻,成亲没几日,瞎着什么急。萧念接过阿秦递来的帕子,将脸擦拭干净,“弘文、柔儿,你们知道我用了多少年,才能坐在你们面前喝酸梅汤么?” 弘文和萧柔儿动作一致地摇了摇头,一脸谦虚好学的样子。 心算了一会儿,萧念记不起是哪年入宫的了,她很快想到了办法,侧头向高纬说,“阿纬,你来告诉他们。” 高纬一个大男人,心思比女人粗得多,怎么可能记得日子。可他不能直接说不记得啊,于是,眉头一皱,“这么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开口吗。阿秦,你替我说。” 一大家人,欺负阿秦心眼少,太坏了! 阿秦捏着手指,巴巴地算了半天,老实回禀,“回老爷夫人,五年了。” 萧柔儿红着脸,继续虚心请教,“五年才怀上第一胎,君上,你病了多久?” 什么病?高纬没听懂萧柔儿的意思,用疑惑的目光望向萧念,却见她指了一下他身体的某个关键部位。男人最忌讳别人说那方面不行,偏偏萧柔儿硬往这个软肋上戳。但两个妻妾,几乎同时怀上孩子,很难不让人认为是大病初愈。高纬登时恼了,眼看要下逐客令。 萧念忍着笑,抢在高纬下令前回答,“阿纬没生病,他十四岁就有儿子了。” “那君上是用了什么办法,把孩子攒到一块儿生的?”这句是弘文问的,在他看来,不想生孩子的时候攒着,等到需要生的时候一起,技术含量太高了,必须得将这招学会。 看到高纬脸色都青了,为了不让他发飙,萧念只得接着替他说,“这个问题,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的父王,他肯定知道答案。” 弘文倒也实在,坦然接道,“我来之前,问过父王,他不肯告诉我。磨了他半天,他把我赶出大殿,关门的时候跟我说,要想知道,自己来问。” 想不到会有这么实心眼的人,居然真的来问,难道听不出耶律容德说的是气话么。 揉揉快要笑出泪来的眼睛,萧念指了指对面的房门,“锦素公主来回答这个问题最为适合,她知道的比我清楚。” 把问题丢给锦素,让她来逗逗眼前的两个毛孩子吧。 弘文和萧柔儿虔诚地去了对面的房间,听到问题,锦素只当是他们质疑腹中孩子父亲的身份,本来脾气就不好,被他们一搞,更是变本加厉。不多时,听到对面传出来一阵怒吼声,“驸马是人中龙凤,自然能人所不能,有什么奇怪。你们有时间管驸马的孩子,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的肚子,净替别人瞎操心。” 俩人不是世子,就是千金,第一次被人这么大声呵斥,吓得哭丧着脸回来,无辜地嘀咕,“不过是随便问问,不想告诉我们就算了,何必这么凶呢。” 萧念不忍心再让他们俩碰壁,好言相劝,“弘文、柔儿,你们现在的年纪尚轻,不必过多担心生育的问题,等时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如果过几年还没有动静,再看大夫不迟。” 弘文和萧柔儿对视着,忽闪着眼睛,不知是不是明白。过了一会儿,他们似是想通了,道别后,一起回景文宫。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萧念望着门外空荡荡的一片,感叹道,“俩人都这么单纯,以后契丹王不在了,该怎么办。耶律弘毅愿意帮着弘文还好,要是打定主意唱反调,弘文未必能撑得起契丹这一片天。” 高纬说,“不是有四哥和四嫂么,他们总会帮衬着,不至于让契丹乱了套。” 幸好不用高纬帮衬,契丹国小人少,经不住他折腾。 “弘毅强,弘文有四哥帮忙,也不会弱,两人没有一个退出的,岂不是永无宁日?”萧念又开始瞎操心了。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道循环,用不着你为他们担忧。” 他们正说着话,不曾想,锦素和平儿敲门进来了。站在门外的时候,还是一脸怒容,进门的一刹那变得笑魇如花。锦素穿了件素净宽松的衫子,外面套个小褂,衣襟处别了一块帕子。她满脸堆笑,来到高纬面前,为他端上一盘糕点。“驸马,我今儿个下厨,亲自为你做了一盘点心,你尝尝喜欢吗。” 高纬心中有数,凭锦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千金,会做糕点才怪。八成是让平儿做好了,用自己的名义送来的。他接过来放到桌上,招呼萧念一起来吃。 锦素揪着帕子,心里直敲小鼓。都跟他说过,是她亲手做的,怎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转头就拿给别人分掉。 从进门开始,萧念就在看锦素的表情,在听到高纬让她一起吃糕点的瞬间,锦素的脸色差到极点。这样吃下去,恐怕不等消化,就该被锦素用眼神杀死了。 萧念非常识趣地将盘子往他们两人面前一推,“我现在不饿,阿纬,你和锦素慢慢吃。” 为了不让她俩闹起来,就吃一点儿尝尝吧。高纬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轻轻嚼了几下,称赞道,“手艺不错,人间美味。” 锦素的目光一直盯在高纬身上,自他拿起点心开始,就紧张得不行,直到听到他的评价,表情才瞬间放松下来,“难得驸马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平儿瞬间呛了一下,主子就这样给她增加了每天一项任务,当做点心不费劲呢。 “你身子不便,此等小事,就不要亲自动手了,交给平儿吧。隔段时间做一次即可,天天吃也会腻。”高纬是难得的通情达理。 平儿松了一口气。 锦素无不称是,“驸马思虑得对,你吃了那么多,口渴吗,我给你倒杯茶?” 女子若是动了情,就免不了要做些特别傻的事。萧念看着她大献殷勤,心中暗觉好笑,故意揶揄道,“我也渴了,不知道锦素公主肯不肯为我倒杯茶呢?” 锦素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妾室侍奉夫君,是应当应分。让我一个公主伺候你,你受用得起么。” 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凶么。萧念不想跟她争辩,索性缄默起来,等着高纬的反应。 高纬说,“一盘点心罢了,不值得你们大动肝火。素素,点心我用过了,没什么事就先回去歇着吧。” 锦素慌了,小心翼翼地辩白,“驸马,我刚才不是故意发脾气,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会改的。” “平儿,带素素回房,我要静一下。”高纬向平儿下了令。 平儿领旨,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锦素离开了。 本以为高纬这么说是个托词,想把锦素哄走,但萧念看到他果真待在那里不动,闭目养神,她开始觉得,锦素似乎在高纬心里有点地位了。或许不是锦素,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这对萧念来说是一样的。 会不会有一天,高纬发现,其实锦素不错,远比萧念对他要好。 萧念放弃高长恭,跟高纬在一起,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会不会让萧念后悔当初的选择呢。想到这里,她忐忑不安起来。 这么想的,不仅仅是萧念,锦素也一样。从回到房间开始,她就一直踱来踱去,焦躁不已。 在高纬眼里,锦素比不过萧念,将来,她的孩子也比不过萧念的。平儿在她耳边时常劝她上心些,可是,除了在高纬面前好好表现以外,她能怎么样,难道继续耍阴谋诡计?以前就不管用,现在高纬和萧念的关系更好了,连试都没必要试。 平儿眼睛转了转,说道,“公主,奴婢想到一个办法,不知道您看怎么样?” “快些讲来听听。”锦素催促着。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再开口,稍一琢磨,就猜出她的花花肠子。锦素取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塞进平儿手里,“现在可以说了吧。” “奴婢为主子献策,应当应分,怎么好收贵重财物。”平儿边说边将镯子揣进袖中,附在锦素身侧耳语一番,眼睛里划过几丝狡黠的神色。 锦素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定,“这么做能行吗,驸马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平儿一个劲儿怂恿,“公主不要让驸马知道啊,等事情结束了,就算知道,公主怀着他的骨肉,奴婢不相信,驸马会狠心对公主下手。” 思索再三,锦素终于狠下心来,按照平儿说的办。她要看看,在高纬心中,她和萧念之间,到底差了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8 兵在其颈 第二天,高纬被高长恭喊去圣女楼,跟郑青璇和宇文达几人商量大事。 闷在房间里没事,萧念觉得无聊,翻出上次做了一半的衣服,继续为即将出世的孩子缝补,刚拿起针,就有人来串门了。那是一个陌生的侍女,站在门口作揖行礼,告诉萧念,世子有急事相商,请移步景文宫。 不会又是要请教生孩子的事情吧?估计是回想起上次的事,发现高纬非常不愉快,这次不敢当面来问,趁着他不在,偷偷喊萧念过去,免得招惹是非。想到这一层,萧念释然了。毛孩子的事情特别多,脸皮又薄,这么做情有可原。 她让阿秦在房间里等着,万一高纬回来得早,问起来就说,萧念去花园里散心,一会儿就会回来。 安排妥当,萧念跟着那个侍女走出了暖香阁。行至一方僻静处,前面领路的侍女突然停住了步子,转身望着萧念,目光冰冷,将她看得浑身发毛。 萧念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警惕地说,“你想做什么?我可是君上的妻子,要是敢对我不利,阿纬不会放过你。” 侍女向她身后使了个眼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男子,用帕子塞住了萧念的口,将她绑起来装进麻袋中,用一辆马车运出了王宫。这帮人有目的有计划,并且进出王宫不受盘查,一定有些背景。萧念不敢反抗挣扎,怕触怒了绑匪,会对她动手。挨打倒是不怕,就怕他们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等高纬来救她的时候,没法向他交代。 被绑架了,却一声不吭,绑匪们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萧念这样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甚至有个主动安慰她,“君后不必担心,我们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等事情结束,自然会放了你。” 萧念仔细品味着他的话,绑走她,却不伤害她,难不成是请她过去吃饭?显然想法太过乐观,绑匪应该不到这种缺心眼的程度。为了赎金的话,他们没有必要冒险去王宫里找目标,附近有的是富户。萧念琢磨许久,没有回应,等着他们开口,希望可以透露更多讯息。 奇怪的是,他们再没有说什么,一直将萧念带到了一处宅院中。 院子有四五丈见方,外面植了许多高大的树木,遮出好大一片阴凉。进了门,北面是三间正房,窗口用黑泥糊起来,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身后的绑匪推了萧念一下,她顺从地自己走了进去。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光芒,冒出一缕黑烟,焦糊味充塞了鼻腔。锦素坐在灯下,似乎久候多时了。为什么她在这里,为什么她没有被绑起来,难道这件事是她一手策划的。 如果真是她做的,就难怪几个绑匪可以随意出入王宫了。 萧念没有问她,先开口的话,反倒露了怯意。 锦素向两个绑匪说,“把我捆起来,然后等驸马来,其余按照计划进行。” 两个绑匪从墙角拖出一条长绳,将锦素松松地捆好,与萧念背对着绑到一起。检查没有问题了,与那个侍女一起到房门外边守着。 房间里就剩下萧念和锦素两人,萧念问她,“告诉我,你想耍什么花招?” 锦素的声音从萧念背后传来,轻飘飘的,带着些情绪,“就是想知道,我在驸马心里占多大地方,在我们两个遇到危险,只能救一个的时候,他会救谁。” “无聊的游戏。”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现在还能选择不想知道吗?萧念懒得回答她,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望着屋内唯一一点亮光发呆。 油烟味越来越浓,灯光将屋里照得影影瞳瞳,尤其看不真切。不知道高纬现在做什么呢,应该得到消息,知道萧念被绑架了吧。他会不会不来救人,然后兴奋地从衣柜里拉出第三个怀孕的女人 萧念被自己的想法逗到了,咬着唇咯咯地笑,身体微微抖动着,让绑在一起的锦素极为不满。她蹙起眉头,不悦道,“你能安稳一些吗,一个劲儿傻乐,总让人觉得你精神不正常。”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孕妇被绑在一起,特别可乐。” 锦素不屑道,“有什么可乐,我不过是屈尊暂且陪你坐一会儿,等驸马来了,马上就离你远远的。” 跟萧念很愿意跟她坐在一起似的。 谁都不理谁,更好啊。萧念打个哈欠,眯起眼睛,嗅着烟火味儿,等着接下来的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子外面多少有了些动静。不多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高纬提着一把剑,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的目光里,是久违的嗜血,漫天漫地的杀气充斥在小院中,连飘落的秋叶都随之凌乱起来。 高纬猩红着双眼,问守在外面的绑匪和侍女,“阿念和素素在哪儿?” 绑匪一定是个新手,面对高纬的质问,不但露了怯意,甚至全身都要抖成一片树叶。他们指着房间说,“在里面。”说完回过神来,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接着冲进屋内,从桌子上面的抽屉里摸出两把匕首,分别架在萧念和锦素的颈上。 侍女则惊慌地站到一旁,将路让开。 门口渐渐出现高纬的身影,一袭浓黑的锦衣裹在身上,勾勒出健硕的轮廓。手中的剑身上面映着一点灯光,晃得绑匪和侍女头晕眼花。他们勉强收住心神,不被高纬震慑,“想要她们,就给我们五千两银子,保证还你两个毫发无伤的妻妾。” 虽然说话的声音极大,却发着颤音,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高纬一字一句道,“你们听着,我不会拿一个铜板出来,不是我不舍得,而是因为,她们在我眼中,是无价之宝。识趣的,现在就放下匕首,滚出房间去,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否则,莫怪我用你们的血来祭剑。” 其中一个瘦些的绑匪,腿开始打晃,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子,他用目光征求锦素的意见,询问是否可以中途放弃,被锦素用眼神否决了。他是锦素来契丹时带来的人,一直做最危险的排头兵,锦素许他时候加官进爵,换他假扮绑匪。事到如今,要么坚持到底,要么永无出头之日,就这么两条路走。 瘦子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说,“君上,我们就是图点财,反正你富有四海,稍微拿出一点银子来,换两位夫人平安,就当发发善心,施舍乞丐,有何不可。” “我讨厌被人强迫做某事。”高纬平举起手来,剑尖直指绑匪的咽喉,“最后说一遍,现在放了她们,我饶们你不死。” 看着相距数尺的距离,瘦子并未觉出危险。就凭高纬的功夫,隔着这么远,难以伤到对方,高纬更没有能隔空杀人的本事,这个威胁,反倒让瘦子更加踏实了。他道,“君上何必如此认真,稍微退一步,大家都海阔天空。” 锦素不想事情出现变故,将计划提前了,她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向高纬求救,“驸马,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快些救我。” 为了把高纬拉到她那边,这么矫情的事儿都做得出来,真是服了她了。萧念没好气地说,“阿纬,你先救她,不用管我。” 看样子他们是不准备放人,敢跟高纬作对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将剑缓缓放下,剑尖与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两个绑匪以为高纬怕了,匕首又往锦素颈间移了几分,示威似的等着高纬做出回应。等了一会儿,见高纬没有任何动静,锦素稍微动了一下,如玉的颈子贴近刀刃,划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双方的对峙越发紧张,高纬手背上跳起数根青筋,绷得紧紧的,仿佛能看到汹涌的血液在奔腾,如同他周身环绕的气势一般骇人心脾。 守在外面的侍女,突然仓皇失措地冲进房间里,指着院门口的方向,惊慌得说不出话来。 瘦子顺着她的指向望去,手跟着抖了一下,他看到有无数士兵步伐整齐地跑进院子,挤入房间,将小小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他隐约感觉,事情有些超出想象,局势不是他或者锦素能控制的了。 “公主,事情要糟糕,咱们该怎么办。”他压低了声音,惴惴不安地问。 锦素同样低声回答,“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必须坚持到底。” 听到他们的谈话,萧念好心提醒,“赶紧收手,否则就来不及了。” “没有得出结果之前,绝不半途而废。”锦素毫不领情。 门口处,刘辛从一群士兵中间走出来,行礼禀道,“主公,守在外面的人已经拿下,并将整座院落包围,贼人插翅难飞。” 高纬的目光向绑匪身上一瞥,冷冷地说,“他们三个,一个不留,现在动手吧。” 他要开杀戒!几个绑匪明白过来了,但是,现在再向锦素求救,即使她答应说情,恐怕仍旧难挽狂澜。想要保命,不能按照锦素的计划来,唯有另辟蹊径,拼个鱼死网破,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一旁的侍女看上去似乎被吓破了胆,一时失了心性,情急之下,竟然向高纬出招。怎奈她的武功比不懂强不了多少,一出手就被高纬发觉,反手一剑挥去。吹毛断发的剑锋,在片刻间豁开了她的喉管,鲜血喷涌出来,将高纬的黑色衣衫染上数滴红点。 侍女不甘心地瞪大眼睛,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逐渐归于平静。 剩下两个男绑匪知道在劫难逃,迅速揪住锦素和萧念的衣领,躲到她们身后,挥舞着匕首向其他人吼道,“你们都退出去,让开一条路,我们平安离开以后,自然会放了君后和君妃。” 没有人理会他的要求,屋内屋外站着的无数士兵,依然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锦素恼羞成怒,“大胆,你们两个是什么身份,竟敢拿我做挡箭牌,要不要命了!” 瘦子接话说,“公主,我们也不想如此,但除了这样,没办法全身而退,先委屈您一下,我们平安了,您就会没事的。” 话音未落,他感觉到手臂上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上面落着一滴亮晶晶的液体,眨眼的功夫,变成一团黑墨,像是被水浸润了一般,不断向四周蔓延,整只手臂都如同腐朽的枯木,似乎一碰就会碎成烟灰断裂开。 瘦子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痛得倒地打滚,刚刚额头上还有冷汗,不过半柱香功夫,全身变成了焦炭的颜色。 另外一个绑匪不敢再停留下去,扔下凶器,向着门外狂奔。不过迈了十几步,他看到刘辛将手探进衣袖中,摸出了什么东西,朝着他的方向弹了一下手指,他立即感觉到颈间火烧般的疼,没过多久,也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高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萧念和锦素面前,举起剑往下一砍,绳子应声断裂,从她们身上滑落下来。高纬检查了萧念一番,问她有没有被吓到,身体感觉不适的话,要赶紧告诉他,对萧念的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刘辛上前帮忙,将锦素身上的绳子丢到一旁,随后向高纬禀道,“主公,手下来时,听四殿下说,勿吉的大军开始向西行进,为避免发生意外,手下需及时返回,还请主公应允。” 事办完了,当然可以随便走,高纬挥挥手,打发她赶紧带着人离开,别耽误他跟萧念的时间。 人呼啦啦撤了出去,房间里就剩下高纬、萧念和锦素三个活人。 高纬捏捏萧念开始横向发展的小脸,“以后不准乱跑,乖乖待在家,给我生孩子。尤其是不准像今天这么吓我,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萧念拂开他的手,撅着嘴巴质问,“不要以为说点好听的,就会让我忽略掉你犯的错。说好不胡乱杀人,你做到了吗?” “没做到。”高纬丝毫不觉得有错,回答得理直气壮。 原以为他找各种借口搪塞,萧念预想好无数种对策,准备对他进行思想教育,一听到勇于承认错误,反倒让萧念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思来想去半天,就想到一句词,“我们要为孩子积德,下不为例啊。” “到下次的时候再说。”高纬抓起萧念的手,攥在掌中,温和地笑着说,“我们回暖香阁。” 他牵着萧念,往门外走去,全然无视房间里的另外一人。 相识的时间不短了,锦素何曾见过高纬这般温柔的笑容,可惜不是对她,是给萧念的。锦素不计较身份,强忍着情绪,为的就是让高纬多看她一眼,如今呢,在他眼里跟地上的死人没什么两样,看都不看一眼,带着萧念扭头就走。都是他的女人,为什么要厚此薄彼。 地上的匕首闪着白光,刺痛了锦素的眼睛。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只要捡起匕首,一下刺过去,高纬和她之间的阻碍,就会消失。他们会相亲相爱,一起养大孩子,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锦素走火入魔般走过去,蹲下身子,握住了匕首的刀柄,触手冰凉,一如她眼中的目光。 此时的萧念,注意力全在高纬的身上,没有提防后面的变故。等她感觉到的时候,已经被锦素手中的匕首刺伤,一阵剧痛从后背袭来,连呼吸都会牵动伤口。 转过头,看到锦素因爱不得而充满恨意的模样,萧念竟是意外的平静,眼睛里是一汪沉寂的碧水。 高纬听到锐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回身去望,正看到萧念软软地倒了下来。他连忙伸出手臂,将她接在怀中,紧紧抱着,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不过几个字,到后来,居然喊得嘶哑了嗓子。 盯着粘在手上的血迹,锦素一下子清醒过来,慌忙将匕首丢出去,不住地摆手,“驸马,我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不是有意要杀她,我不是有意的啊。” 高纬站起身来,单手抱着萧念,另外一手将宝剑攥得紧紧的,一步步逼近锦素,双目微微眯起,杀气再次弥漫开,整个房间里的温度都跟着降低了。 萧念忍着痛意,伸出手去按住高纬的手,硬是撑着说完最后的几句话,“阿纬,不要伤害她,答应我。” 在刘辛离开的时候说过,勿吉的兵马开始向西行进,如果进攻的目标是契丹,现在就绝不能跟突厥闹僵,否则腹背受敌。那时,不光是耶律氏一脉,连带他们都会受到战火影响,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 高纬仿佛没有听到萧念的话,手中的剑身平举起来,直刺向锦素的胸口。 “刚刚说过,要为我们的孩子积德,不要杀她!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好起来,我不骗你。”萧念说完,疲惫感袭来,眼睛再也睁不动,按住高纬的手也垂落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9 一波又起 那一剑到底没有刺下来。 不单单是因为萧念的话,也因为高纬明白轻重,知道现在不是跟锦素计较的时候。他扔下宝剑,打横抱起萧念,用最快的速度奔回王宫,找大夫医治。 诊过脉后,大夫摇了摇头,表示萧念伤得厉害,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后,大人能恢复过来,孩子可能会保不住。高纬发疯似的追问为什么,伤得明明在后背,怎么会跟孩子扯上关系。大夫回答他,上次萧念的小腹撞到巨石,动了胎气,没等补回来,又被刺伤,导致气血不足,无法供养胎儿。 再问有没有办法,能够同时保住两个人的时候,大夫叹口气说,“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如果君上不信,就把老夫的命拿走相抵吧。” 看来是没有可能了,高纬让阿秦送大夫离开,自己闷在房间里,替萧念处理伤口。清洗、上药、包扎,都是高纬亲自动手,每一步动作,全是小心翼翼,生怕会弄得她更痛。 阿秦跑前跑后,一直想要帮忙,可惜插不上手。 王宫里跟萧念相熟些的,纷纷来探望她。曾经有一次,锦素也来了,赔礼道歉,顺便送来一对上好的千年人参,希望萧念服下后可以尽快好起来。结果,被高纬骂了一声滚,赶出了房间。据说回去以后,锦素气得将房间里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 昏睡期间,萧念做了一个梦。梦见置身于一片桃林中,极目之处,遍地是粉色的桃花。风一吹,洋洋洒洒,唯美如画。萧念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只当是走出了契丹王宫,来到附近的果园里。 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孤身来到这里,其他人呢,怎么没有一起来。一边喊着他们的名字,一边往前寻找,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听到高纬和高长恭的回应,她飞奔向声音的来源处,直到一条清澈的河流旁,方才停下。 高长恭冲她淡淡地笑,高纬却对她冷若冰霜,他们一起问,有没有看见萧念? 她就是萧念啊,居然问她这个蠢问题。萧念正要笑的时候,突然看到水中的倒影,如镜的水面上,映出了一张十八岁的容貌,眉间一点朱砂红痣,赫然是郑青璇的脸。萧念吓得花容失色,怎么会这样,如果她变成了姐姐,那姐姐去了哪里? 高长恭温言细语地对她说,“青璇,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过几日就拜堂吧。” 萧念环视一圈,没有发现郑青璇的身影,倘若姐姐从此消失,萧念是不是可以冒充她,嫁给高长恭呢。高纬不会阻止,旁人也不会发觉,萧念可以完成年轻时的梦想,嫁给最仰慕的英雄。 没有任何事会影响萧念做判断,而她做出决定之快,让自己咋舌。她想都没想,径直来到高纬面前,想要牵他的手,“阿纬,我是阿念,我们回家去。” 刚刚碰到,就被高纬甩开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萧念,一脸鄙夷地说,“虽然我不介意多个女人,但当着四哥的面,四嫂还是自重些。” 被高纬拒绝的时候,心居然会痛,比身上的伤更难过。阿纬不要她了,她该何去何从? 萧念感觉到天晕地转、头疼欲裂,挣扎间,仿佛在这一刹那落下无底深渊,不停地下坠,曾经拥有和渴望的,都化成了一个点,停留在深渊的边缘,距离她越来越远。 “阿纬,阿纬!我不要离开你,不想啊。”萧念伸出手去,漫无目的地向身边摸着,隐约间,手指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躯,她迅速抱紧了,额头上大汗淋漓。 高纬拿起附近水盆里的帕子,替萧念将冷汗拭干净,回身放回帕子的时候,被萧念紧紧抓住手臂,死死不肯放开。他将帕子扔了出去,关切地问,“阿念,你醒了,刚才是不是做噩梦,脸色怎么这么差。” 听到他的声音,萧念心里安稳了些,慢慢静下心来,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是阿纬在她身边啊,阿纬认得她。萧念开心地忘记伤痛,郁结的烦躁也都随之消散,“我梦见你不认识我,不要我了,我好害怕。” 替她拨开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发丝,高纬宠溺道,“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不会不要你的。” 萧念放心地点点头,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她笑着向高纬说,“阿纬,我觉得自己很喜欢你,别的男人再好,也不能跟你相比较。以后你不用吃醋了,我会陪在你身边,把孩子生下来,慢慢养大,把他教成你这样的大混蛋,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一直到老。” 高纬的表情渐渐凝固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咱们之间的事,一向都是你说了算,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现在先好好养身体,等伤养好了再说。” 萧念发现高纬不对劲,问题一个个冒出来,不住地追问着,“你的反应不对,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你没有伤害锦素吧?勿吉和突厥有没有进犯契丹?阿纬,你快些告诉我。” “要是有事,我能安静地待在这里吗,别胡思乱想,乖乖休息。” 说得有理,萧念悬着的心放下了,慢慢躺回去,两手交叉放在身前。正要合上眼睛,她感觉到手下的小腹平平,猛地一惊,不敢置信地说,“阿纬,我们的孩子呢?” “你失血过多,身上的血气不够供养他,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再要。” 当萧念意识到孩子没了的时候,两行泪从眼角无声滑落,为什么偏偏在此时没了,刚刚下定决心,要把他生下来好好抚养,老天爷怎么能这样。 萧念将手放进高纬的掌心,轻声说,“阿纬,你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我不希望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那感觉很可怕。” 她的手是毫无血色的白,凉得让人心疼。 高纬点点头,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手掌没有松开,一直攥着她柔荑般的玉手。 没过多久,萧念就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做梦,一张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她往高纬身边凑了凑,脸颊枕在他的肩头,将他的衣服沾湿了一片。醒来之后,说了那么多话,一定极为劳累。睡吧,等下次醒来,伤口就该愈合的差不多了。 萧念会歌会跳舞会弹琵琶,怕水怕孤单怕阿纬不要她,她是高纬的小女人,占据他的整颗心,以及另外半张双人床。高纬侧过头去看她,多久都看不够。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锦素踮着脚尖走过来,停在床边,纠结地撕扯着衣角,“驸马,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她知道跟高纬说话,只能用商量,由他来拿主意。如果是通知或者肯定的口气,结果多半会适得其反。 “我不想吵醒阿念,也不想看到你,趁着我没有发怒,赶紧离开房间。”高纬一个正眼都没给她,话中不带一丝温情。 锦素退到房门口,停下步子,“我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了,等喝完最后几服药,我打算跟平儿回突厥去。至于我肚子里的孩子,你愿意认的话,在不生我气的时候,可以来突厥看看他。” 她不是在赌气,在五天后,当真跟平儿一起,带着随从侍卫启程。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萧念可以起身走动,听到锦素要走的消息,不计前嫌,硬是拉着高纬一道出城去送她。送别的人中,还有耶律弘文夫妇、高长恭夫妇、宇文达等人。 秋风飒飒,黄叶纷飞,有了几分初冬的寒意。锦素没什么可交代的,多看了几眼高纬,才上了马车。再不舍得能如何,她始终不能在高纬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相处时间越长,反倒更加疏远。与其这样,不如分开。 大队突厥人马渐行渐远,城郊剩下了高纬一行人。 高纬替萧念戴好围巾,征求她的意见,“外面风大,回马车里去吧?” 萧念正要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停下下来,远处的某个地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小点,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他一边往前狂奔,一边转头去看身后,看样子有人在追赶他。如果不是前面有条河,他可能会一直跑下去,直到消失在树林深处。 老者站在河岸边,犹豫了一下,从附近拔了一根芦苇,掐去两头叼在嘴里,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河面泛起一阵涟漪,片刻后水波平静下来,只有几株枯荷旁,多了一根苇子杆儿。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壮男追赶而来,他们的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停在河边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老者的踪迹,领头那个啐了一口,怒骂,“老东西,要让我找到你,非剁掉你一条腿不可。”看到高长恭等人站在那里,他问道,“你们见过一个老男人吗?” 要是说出老者的藏身之处,估计他会没命的。高长恭昧着良心,往河下游指了指,“往那边跑了。” 领头的要往下游追,被手下拉住,“老大,他会不会骗我们,故意说个反方向?” “老东西不是什么好人,有谁会帮他,放心吧。”几个壮男迅速向下游追了过去。 直到那些人都走远了,高长恭才向河里说,“长者,他们都走了,不用再躲,上岸吧。” 过了一会儿,河里毫无动静。难不成在其他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老者已经悄悄离开此地?疑惑间,树林中又出来一个人,待走进了,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毛毛虫般粗而短的眉毛,单眼皮,唇略微厚重,眼窝有些凹陷,皮肤干涩,似乎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头发用一根发带简单束起,身上穿着一件灰色麻布衣,脚上蹬了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黑布靴。他手里握着一把剑,身后背着个包袱,大声喊着,“老秦,你跑哪里去了,别耽误时间,咱们赶路要紧。” 高长恭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目光就停在他身上没有移动过,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跟在高长恭身边近二十年的副将。从邙山大捷,到齐亡之役,一直都是他默默跟在身边,支持并执行高长恭的一切决定。 离开邺城之前,高长恭将齐国诸多事务交给了副将,他怎么会放下一切,跑契丹来了。难道齐国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不得不跑来求助不成?如果是这样,他口中的老秦,又是什么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 被调戏了 看见高长恭的时候,副将全身僵住了,半晌儿反应过来,兴奋地奔到他面前,本分地行礼。如果不是念及身份有别,一定会激动地抱在一起。 高长恭拍拍他的肩膀,淡笑着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四殿下交代给手下的事,有些眉目了。”副将回答。 事情要从高长恭离开邺城,去齐州的时候说起。 那时,齐国初亡,纷乱四起,各地起义军不计其数。高长恭曾经答应过,要替阿秦找亲人。想起小木牌上写着的字,便决定以秦爱为名,到齐州去。阿秦的亲人如果活着,听到秦爱的名字,一定会主动找过去,这样,比高长恭上天入地的找,容易许多。 到了起义军那里,众人见高长恭才貌俱全、文武兼备,一致推举他做首领,担任齐州守将一职。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秦爱的名声出去了,来认亲的人多如牛毛,老秦就是其中一个。他来找过多次,可惜都被宇文达和高洋拒之门外。俩人觉得,这个时候来寻亲的,不是图名就是图利,这等势利小人不认也罢。再加上,来找秦爱的人那么多,谁有空一个个盘问调查。宇文达最怕麻烦,高洋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他俩一拍即合,背着高长恭,将来人统统赶走。 高长恭只当是年岁久远,阿秦的亲人早已搬离此地,没有往别处想。后来离开齐国之前,将所有事务交给副将处理,再三叮嘱,如果有人来找秦爱,一定通知他。 副将答应下。再有人来认亲,没有宇文达和高洋在,一切顺当得多。私下调查一番老秦的底细,排除可疑之处,觉得有九成可能了,副将才带他来契丹见高长恭。 没想到这厮嗜赌成性,屡赌屡赔、屡赔屡赌不说,甚至学会了出老千。可惜上天并不眷顾嗜赌的人,每次他出老千必被赌坊察觉,追着满世界跑,打断手脚的事情时有发生,仍旧戒不了赌。 乡里传闻,当年,老秦的妻子就是因为他好赌,才抛下他和刚满百日的女儿,拿着几件衣物回了娘家。本以为老秦会吸取教训痛改前非,不曾想,没了妻子的管束,他赌起来更是不加节制,将家底儿输光了不说,四邻替他照看孩子时,留下给他们父女用于衣食的银子,也被他挥霍到了赌坊里。 在最拮据的时候,他想到卖女儿的主意,几两银子就将阿秦卖给了人贩子。幸好阿秦身上的那块木牌不值钱,才能一直跟着她,没有被人抢走。 后来,高长恭以秦爱的名义出现在齐州,老秦当时就是一惊,想起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据见过高长恭的人说,秦爱是个男子,却美若妇人。老秦怀疑,是不是阿秦女扮男装,回来寻亲的。于是主动找了过去,历经波折,才来到此处。 高长恭恍然道,“那些追赶他的,估计就是赌坊的打手,难怪他要跳进河里藏身。” “他水性不佳,居然跳河了?”副将一脸的惊讶。 他们快步来到河边,放眼望去,河里除了枯枝败叶,哪里能看得到老秦半分踪迹。大家沿着河流两岸寻找,不多时,下游有人发现了一根细小的苇子杆儿,此刻浮在水面上,正缓缓向下漂移。 没有用来换气的工具,水性也不好,不会遇到意外了吧。高长恭没有细想,纵身跃入水中,潜到水底救人。快到冬天了,河水冰凉刺骨,高长恭那畏寒的身子,就这么下去,寒疾一定会复发的。情急之下,萧念脱口而出,“四哥,水寒,不要下去!” 可高长恭的速度太快,其他人想要拦都来不及。 好在并不难找,高长恭下水后,不过片刻功夫,就从枯荷中看到了老秦的衣角。拖上岸后,郑青璇和耶律弘文几个人,马上将老秦接过去救治。高长恭背靠着一株粗大的梧桐树,挡住北面吹来的风,水淋淋地站在阳光下,薄唇冻得青紫,身体冷得微微发抖。 萧念想去看下高长恭的情况,被高纬扯住手臂,不许她多管。本想跟高纬理论,却看到宇文达早已经提前一步过去了。 宇文达问副将,“包袱里可有干净的衣物?” 副将无奈地回答,“没有,除了现在穿的这件,其他都被老秦当掉还赌债了。” 宇文达把扇子一收,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衫,递到高长恭面前,“哥,拿去换上。” 高长恭并未接过,反倒说,“给老秦吧,他比我在水里待得时间久,我可以再撑一会儿。” 宇文达瞥了老秦一眼,笑哼一声,“我看他不顺眼,要不是哥在这里,早将他一掌打飞出去。哥赶紧换吧,要不然,我来替哥动手。” “我,我,我自己换。”见宇文达伸手去解自己的衣领,吓得他迅速接过衣服,逃也似的钻进树林里,直到视线中看不到人影,才将身上被冷水浸透的衣衫褪下。 如果这个时候,有个漂亮姑娘突然闯过来,一定会发生十分有趣的事。念头一冒出来,萧念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望向树林深处的目光跟着变得柔和。 高纬硬是将她的脑袋扳正过来,不悦地说,“瞧你色眯眯的样儿,再看下去鼻血都要流出来了。不就是男人的身体么,四哥身上有的,我也有。等回家以后,我让你随便看。” 话未免太露骨了,萧念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忙重新裹了一下围巾,遮起滚烫的脸,“胡说八道什么,我才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 高纬不由微微一笑,“我倒是希望你能对我更龌龊一些。” “无耻!”萧念嗔道。 宇文达望着他们打情骂俏,漫不经心地揶揄说,“想要调情,回家慢慢调,众目睽睽之下,收敛些比较好。” 刚要反驳,却看到他懒洋洋地扯了一下亵衣的衣领,露出半片光洁的胸膛。真是酥胸半露啊,萧念立即别过头去,原先想好的词儿,也给忘了,只是羞恼地斥骂,“流氓!” 萧念不会其他骂人的话,今儿个把所有的词儿都用上了。 宇文达发现萧念的反应十分有趣,故意道,“你不是见过我哥和李询的身子吗,装什么纯情。” 是见过,虽然只有上部分。可情形不一样,当时,一个是打算做夫妻的,一个是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 宇文达一副突然记起什么来的表情,接着说,“怎么把跟你最亲近的人给忘了,高纬的,你见过的次数肯定更多,就没有按照身材好坏,将这几个人排个一二三四吗?” 没将萧念惹恼,先把高纬触怒了。 高纬才不会管对方是谁,惹怒了他一样没好果子吃。他攥起手掌一拳打了过去,宇文达轻轻一偏头,躲开攻击,反手一抄,握住他的手臂,笑意盈盈地戏谑道,“在下衣衫不整,本不能见客,君上不但不介意,还动手动脚,意欲调戏,着实让人受宠若惊。可惜在下并无龙阳之好,让君上失望了。” 连抽了几次,都未移动分毫,高纬抬起另外一只手,当头砍了下来。宇文达这次直接没有躲闪,待距离头顶半寸时,骤然出手,将高纬另外一只手臂擒在掌中。宇文达笑了,“君上的功夫不行,勇气倒是可嘉。不过我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君上,要让你处处对我下杀手。难道是因为,打是亲骂是爱,情至深处拿脚踹。” 高纬气得脸色铁青,双臂却动弹不得,无处发泄。 两人正对峙着的时候,高长恭自树林里走出来,向宇文达喝道,“弟弟,住手!纬儿武功敌不过你,不要欺负他了。” 宇文达收起不羁的笑意,忿忿不平,“哥,你公平点好不好?是他先动手的。” “那一定是因为你先动口,是不是?”高长恭对这两个弟弟再了解不过。比如高纬,虽然视人命如儿戏,却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而宇文达没事寻衅、调戏别人,也不是头一回了。 宇文达嘴角抽了一下,没好气地嗯了一声,用力甩开高纬的手。 当着高长恭的面,高纬不便发作,揉了揉手腕,黑着脸退回萧念身边。 宇文达不甘心地斜眼睨着高纬,半真话半赌气半地说,“我小人一个,就不跟你们这些君子世子帝王同行了,先走一步,王宫见。”言罢,他纵身一跃,运起轻功,踏着树梢而行,片刻间从眼前消失。 再看郑青璇那边,老秦已经醒了过来,昏花的眼睛有些浑浊,嘴角汩汩地往外流河水。他在地上躺了半天,看清身处的环境之后,爬起来就要跑。被副将一把揪住衣领,掼倒在地。 老秦抱着头,连连求饶,“我现在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没法还你们的赌债,等我几天好不好,找到女儿以后,我连本带利一起给你们。” 高长恭温和平稳的声音响起,“老人家,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你的债主,更不是赌坊里的人。” 老秦松开手臂,昂起头看了看,感觉到的确不认识这几个人,才放心大胆地站起来,挺直腰杆说,“我胆子大得很,害怕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秦爱的爹。”他转转脑袋,看到远处没有人之后,才低声说,“秦爱啊,就是我女儿,她跟花木兰一样,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后来一直做到齐州守将的官职。” 副将掩口轻咳一声,示意老秦不要胡说了,“老秦,你看看他们几个中间,有没有你的女儿。” 老秦从头到尾,挨个端详了一遍。打量完萧念之后,品论说,“这位姑娘看着骨架小,像是南方人,不会是小爱。”走到郑青璇那儿,“看上去十七八岁,年少老成,不像是我能生出来的闺女。”到萧柔儿的时候,他说,“最多十五六岁,年龄差的太多,更不可能。” 最后,他停在了高长恭面前,咂咂嘴,摸着下巴道,“姑娘生得真是好看,可惜个子太高,将来不好找婆家。如果小爱能有你一半的美貌,我就知足了。” 高长恭刚从河里救人出来,头发被水湿透,索性解开发带,披散在肩上。缎子般的黑发衬得容貌更为柔美,若不出声,怎能分辨出他是个男儿郎。 四周静如止水,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老秦纳闷儿,怎么突然就冷场了。 副将又是咳咳两声,“老秦,他就是你要找的秦将军,男子。” 老秦将高长恭反复看半天,好奇地伸出手去在他胸前摸了两把,指尖触到浑实的肌肉,才顿悟,“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的男子,妙啊!” 那眼神,怎么像是想将高长恭打包卖掉的样子。 高长恭问他,“你真是秦爱的父亲?” “功劳可以冒领,爹不能乱当。当年,小爱的木牌,还是我找人做的。正面‘秦爱’,背面‘齐州’,总共四个字。她后腰上有三颗黑痣,竖着排成一列,这些,我都记着呢。” 除了直接问阿秦以外,可能只有一个人清楚老秦的话是不是真的。高长恭用目光询问萧念,她轻轻点了下头。看来他是阿秦父亲的可能性非常大,那就带回去,跟阿秦面对面谈谈,如果她觉得没错,两人的关系便可以确定了。 “四殿下,齐州和邺城那边,尚有许多事未完成,手下需要赶回去处理,先告辞了。”副将一拘礼,道别后,准备离去。 高长恭喊住他,快步来到他身边,“我有件事要交代你办。”随后在他耳边私语了一番,并让郑青璇给副将些银子做盘缠。衣服都被老秦给当了,估计已经身无长物。 “手下宁死不负四殿下所托。”副将应下,大步流星地离去。 “大家回王宫吧。”高长恭笑了笑,带头走在前面。 萧念指了一下不远处,向高长恭说,“四哥,副将又回来了。” 高长恭回头一看,可不是咋的,副将正一脸憨笑地站在那儿。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将身后的包袱取下,递给高长恭,“四殿下,这些东西,手下一直不离身,好在没有弄丢。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说不定很快会派上用场。” 里面的东西将包袱撑出了几个棱角,隔着一层布,看不出装的是什么来。对高长恭来说,很重要的人,是萧念,那东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1 顺理成章 副将留下包袱,便离开了。 高长恭解开布扣,几样明晃晃的物件暴露出来。放在最上面的,是他二十年来打仗必戴的狰狞面具,下面放着银色盔甲,一旁横了一把宝剑。这些东西,自大齐初次亡国那天开始,就没怎么见过,许多年过去,高长恭以为,早已经丢失。没想到被副将找到,送来契丹,真是太意外了。看到它们,像是看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高长恭心中的兴奋无以言表。 说起来,跟萧念的初次相遇,身上穿的就是这套行头呢。回忆起过往,高长恭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由心底向外透出一种幸福和满足感。 郑青璇眼睛里现出几分惊喜的神色,“我没有见过你穿盔甲的样子,肃儿,你穿给我看看吧。” 高长恭笑了笑,用最快的速度系好包袱,提在手中,“等回王宫再说。” 众人带着老秦一起回王宫,跟阿秦见面后,反复确认,老秦确实是阿秦的亲生父亲。 本应该是高兴的事儿,阿秦却闷闷不乐。萧念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在哪里受了气。阿秦怏怏地小声道,“早知道有个这样的爹,不如没有。” 萧念摸摸她的头,安慰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老秦千错万错,这不是找你来了么。你看,不管怎样,好歹有个爹疼你,像我、阿纬、姐姐、四哥、宇文达,想要一个爹来孝敬,都没机会呢。” “可是”阿秦嘟着嘴,犹豫了半天,干脆换了个话题,“夫人,你身体怎样了,恢复得好不好?” “身体恢复起来很快,想要挠个痒痒的话,两个你都不是我的对手。”萧念笑答。 这边聊着,老秦适时凑过来,一脸谄笑地对阿秦说,“闺女,你得给爹找个住的地方,总不能睡大街啊。” 一想到好好一个家,被他败光了,连母亲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阿秦就恼怒至极,咬了半天唇,反感道,“你爱睡大街就睡去,不要来烦我,我没本事给你找住的地方,更没银子安置你。” 千里迢迢来认女儿,老秦图的是什么,难道空手而归不成。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老秦不会轻易离开,更不是好打发的人。 老秦死皮赖脸地拦在阿秦面前,“哎,闺女,你这可不是对待长辈的态度,爹穷到没饭吃的时候,都没饿到你,不能在爹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没饿到我是不假,可你也没管我,还把我给卖掉。你从人贩子手里接过银子的时候,想过我是你闺女吗?”阿秦忍不住回敬几句。 “爹是没法子,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再说,我要不是不卖掉你,你哪里有机会来这么好的地方生活。”老秦无耻起来,真是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阿秦烦得要命,连话都懒得回,直接转过身子,不想再看见他。 萧念低头想了一会儿,跟高纬商量之后,去房里拿出一把钥匙和几锭银子,放进老秦手中,“秦叔,我和阿纬在王宫附近有一处房子,虽然小些,只有三间,但一个人住足够了。钥匙您拿着,银子拿去置备些日常所需的东西,先安顿下来再说。” 老秦看得两眼发亮,忙不迭接过来,揣进袖子里。他怕萧念突然反悔,拿到东西以后,马上告辞,迅速离开了王宫。心里暗自盘算着,有了这些银子,又能赌一段时间,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赌场。 阿秦听到两人的话,匆忙过来阻拦,可惜老秦跑得太快,一片衣角都没沾到,人就走远了。她急得直跺脚,这些东西对萧念和高纬来说,是九牛一毛,可对阿秦来说,做一辈子奴婢都还不起,“夫人,你干嘛要给他。他好赌的毛病,几十年没有改过来。银子和房子,一定是有去无回了。” 萧念怕她过意不去,便说,“我跟你情同姐妹,话不是单单挂在嘴上的。你的爹,就等同于我的爹,以前不知道他在哪里,不孝敬就罢了,现在眼前,总不能怠慢了他。再说,都知道赌难戒,总得给他点时间,慢慢来。” 主子跟奴婢说情同姐妹,是人好,奴婢真把主子当姐妹,未免逾越了些。阿秦愁得直叹气,天天拜菩萨,生怕哪一天会有人追赌债追到王宫里来。 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天之后,阿秦再次见到了老秦。跟上回不一样的地方是,衣着光鲜不少,连人都胖了一圈。他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是跟弘文、高纬、高长恭等人一道来的,守在宫门的侍卫不清楚他的来头,打听了几个人,也没有人知道底细。侍卫再次见他,不敢随便拦截,打了声招呼,放他进去了。 来到暖香阁后,老秦径直进了阿秦的房间,怂恿她再去跟萧念讨些赏赐。 无功不受禄,阿秦哪好意思平白无故去要赏赐,“爹,夫人对你够好了,不要贪得无厌。再说,只要戒掉赌,有房子住着,有银子用着,踏踏实实过后半辈子,多好啊。” 老秦摊摊手,无奈道,“我也想这么着,可房子没了。” 阿秦惊得差点从座位跌到地上,好不容易定下心神,不敢置信地问,“房子怎么会没有了?” 老秦垂下头,心虚地说,“我觉得不能白拿君上和君后的东西,想尽快还给他们。来钱最快的办法,不就是赌吗,后来,银子输掉了,我没脸见他们,就拿房子作抵押,继续赌” 所以,连房子也没剩下,都输进去了。 阿秦觉得一口气闷在心里,好半天喘不过来。虽然以前她也干过不少错事,却都无伤大雅,权当是博主子一笑,现在事情变成这样,该怎么办啊。 这时候,卧房里传出萧念的喊声,“阿秦,我上次做针线活的东西,你记不记得放哪里,来帮我找一下。” 阿秦有心扔下老秦不管,却被他拉住手臂,走不出房间去。她左思右想,从衣柜里取出一个红木匣子,塞给老秦,“这是我所有的家当,攒了半辈子,都给你,以后不要再赌,要不然,我也没办法帮你。” 交代完之后,阿秦匆忙赶去卧房,推开门一看,屋里似乎没有人,目光向下移动,发现地上躺着两个人。 高纬在上,平摊开两手,用体重压了下去,笑盈盈地看着萧念紧紧皱起的眉头。 “你很重啊,赶紧起来。”萧念用两手撑着他的胸膛,硬是往外推了几下。人瘦弱,又是女子,加上小产刚恢复,力气小得很。再用劲儿,对高纬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高纬故作无辜的模样,“我前些天被四哥打了几拳,没好利索,又不眠不休地照顾你好几天,现在劳累过度,没力气站起来。” “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娇气,少在我面前扮弱,我是不会上当的。”手臂越来越酸,终于撑不住,两人的身体摞在了一起,萧念哀嚎一声,“你个大混蛋,再这样,我生气了。” “除了生孩子,你什么都不准生。” 一听是肯定加命令的口气,萧念就不敢继续顶嘴,马上转移话题,“当着阿秦的面,你注意一下形象,算我求你了。” 高纬偏过头,看了一眼阿秦,满不在乎道,“当着她的面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无耻之事。就算做了被她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将她收房,以后跟我们住在一起,侍候你肯定会更加尽心。” 萧念板起脸,郑重地警告他,“你要女人,随便去哪里找,我不管你。可阿秦不行,她有心上人,你别做坏人姻缘的事。” “随便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高纬抬手捏起她的下颌,打量一番,满意道,“既然你不管我,那我就找眼前这个女人,你说怎样。” 要说夫妻间的私房话,就不能等没人的时候慢慢说么。阿秦厚着脸皮进了房间,翻了几个抽屉,将上次萧念给孩子做衣服用的东西找出来,放在桌子上,禀报萧念后,退了出去。 一关上房门,阿秦舒了口气。可惜,不过眨眼的功夫,又堵心了。 老秦腆着脸走过来,意味深长地说,“闺女,我看君上似乎对你有意思,要是他想娶,你就嫁给他吧。他有的是银子,一结亲,你和爹的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老爷眼里只有夫人,连突厥的公主都瞧不上眼,何况我一个奴婢。你别想馊主意,老爷不是好惹的人,闹不好,连命都能赔进去。”阿秦绕开他,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老秦忙追上去,翻来覆去地劝说阿秦,把几十年攒下的大道理,一股脑儿讲出来。可惜,阿秦人有点傻,越是高深的道理,她越听不明白。说到后来,估计老秦也发现自己的闺女脑袋不太灵光,干脆闭了嘴,用行动来说话。 具体方法是:就近抄起一个木制托盘,照着阿秦的后脑敲了上去。 最后的效果十分惊人,但并不意外——阿秦昏过去了。 老秦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才放心大胆地走出房间。来到卧房门前,连续敲了几下。 卧房里面,高纬和萧念尚未起身,仍然在地上调笑,听到有人来打扰,不悦地哼了一声,让来人进门。 “君上,小人是来传信儿的,天人和圣女请君上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相商。”老秦说起谎来不打草稿,等他算计好的事成功了,高纬就是他闺女女婿,见了他得叫一声岳父,难不成会因为区区小事责怪他。 答案是肯定的,不但会,而且是大发雷霆。可现在老秦不知道,冒着触犯天怒的危险,将这个谎话撒到底。 高纬更不开心了,每次在兴头上的时候,总会有人冒出来,扫他的兴致。要是高长恭没有天大的事,绝不轻易跟他算完。高纬点了一下萧念的鼻子,笑道,“乖乖等我回来,不准乱跑,否则惩罚你。” 他拉着萧念一起起身,等萧念帮他整好衣衫后,大步迈出了卧房。 送走高纬,萧念坐在铜镜前,将松掉的发髻重新绾紧,乱掉的发丝一并梳好。 老秦弓着身子上前,满脸谄媚的表情,“君后,老夫有些话想跟您聊聊,不知道是否方便?” 萧念向他微微一笑,“秦叔有话尽管直说,不必拘礼。” “这些话得避开阿秦,我怕她听了会想多。君后不如先去花园,等老夫想法儿支开阿秦,再去找您详谈。”老秦卑躬屈膝,笑容满面,丝毫看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反正是在花园里,最近几天侍卫加紧了巡查,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萧念想了想,答应下来,提前一步,去花园候着。 暖香阁里面没有其他人,老秦趁此机会将阿秦拖到卧房的床上,等高纬回来,误将阿秦当成萧念,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当事人不愿意,也没法赖掉。阿秦给高纬做妾,成为君妃,便顺理成章了。 做完这一切后,老秦去了花园,准备找萧念谈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2 近在咫尺 秋天落下最后几个夕阳,初冬到了。树林里,几个侍女拿着扫帚,清理地面的枯叶。 不久,最后一缕日光消失在地平线,夜色袭来,疏影横斜。萧念远远看见,老秦向这边走来。他依旧是弓着身子,一副奴才的嘴脸,来到萧念面前后,贴了笑脸说,“让君后久等,真是罪过。” 萧念问他,“秦叔找我,不知道要谈什么?” “老夫的女儿一直侍奉夫人,是天大的福气,本不该要求什么,但我觉得”老秦拉长了尾音,故意拖延时间,等着暖香阁那边的事能早些办成,不枉他费心忙活半天。 等了一会儿,不见老秦继续说下去,萧念又问了一遍,“我和阿秦关系非比寻常,秦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去做。” 这话算是半个许诺,老秦听了之后,笑逐颜开地拍了几个马屁,然后说,“今儿个去暖香阁的时候,听到君上和君后的话,不知道纳小女为妾的事儿,有没有定下来?或许问得直接了些,可做爹的总是操心女儿的婚事,望君后谅解。” “阿秦不是阿纬喜欢的类型,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几个月前,我曾经问过阿秦,她说已经有喜欢的人,等过些日子,阿秦愿意公开那个人是谁了,我就做主,替他们办喜事。” 老秦表情一僵,什么,丫头有喜欢的人,难怪不愿意答应给高纬做妾,根源竟然在这里。阿秦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懂什么婚姻家庭,就算现在一时被对方的花言巧语迷住,等成亲之后,变成黄脸婆,照样会被抛弃。老秦就是男人,难道不懂男人是怎么想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找个有钱的男人,趁着新婚燕尔,将财物都抓到手里,就算以后分开,人走了,钱还在。 “我是她爹,子女不能忤逆父母,我让她嫁给谁,就嫁给谁,由不得她胡来。”老秦语气一软,笑脸相对,“就怕君后不同意,不过,如果君后真的跟阿秦关系匪浅,理应不会反对吧。” 萧念迟疑着,“如果他们两人同意的话,我当然是没意见。可是多年前,我曾经要阿秦跟我一起嫁给四哥,她不愿意,现在,我觉得她也不会愿意嫁给阿纬。” 高长恭那么好的男人,阿秦都不肯嫁,何况高纬呢。这个昏君不开心了甩脸子,开心了耍流氓,有事没事见点血,根本不是一个好丈夫,萧念怎么舍得将阿秦往火坑里推。 “阿秦是你的女儿,你希望她嫁给阿纬,也是为她好。可缘分这个东西强求不得,不如等等看看,如果阿秦的心上人不够优秀,我们再谈今天的事儿,行吗?”萧念拿不准阿秦的主意,姑且先缓一缓,等问过阿秦,得到她的意见,再做决定不迟。 老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哪怕萧念不同意,煮的饭也该熟了。 他眼睛转了转,似乎是被萧念说服的样子,“君后说得有理,老夫回去问问阿秦,再好好考虑一下。” “不如,我们一起回去,当面跟阿秦说清楚,她要是不同意,我们都别难为她。”萧念想听听阿秦怎么想,她不愿意的话,就替她打消老秦的念头,免得以后再生出什么事来。 正中老秦下怀,等看到高纬把阿秦怎么样了,当着他和萧念的面,想抵赖也赖不掉。 两人结伴,一起往暖香阁走去。 这个时候,高纬已从圣女楼回来。推开卧房的门,看到月光下,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衣衫半解、青丝遮面,饶是撩人得很。想不到萧念一向含蓄,今儿个竟懂得卖弄一下风情,委实难得。 高纬慢步走近,坐在她的身旁,用手将她额前的青丝挽向耳后,轻声说,“阿念,你是不是愿意了,不好意思直接告诉我,才会”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到她容貌的一刹那。 她睡得正香,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抓了一下,翻身背对着高纬,再次进入了梦乡。后腰上的三颗竖排小痣,在月光下再清晰不过,她不是萧念,是阿秦。 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蹭的一下冒出来,烧得高纬只想杀人。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真当他是傻子么,连自己老婆都分不出来。高纬抬起手,往阿秦的颈间而去。拇指和食指扣住她的咽喉,稍稍一用力,就能捏断她的喉管。 灌注在指间的力气,在碰触到阿秦肌肤的一刻散去。高纬突然想明白了,萧念把阿秦当妹妹,要是杀了她,怎么跟萧念交代。他忍着怒意,坐到桌前,点燃了蜡烛。 蜡烛燃得只剩下半支的时候,萧念和老秦进了房门。感觉到屋里的气氛异常,萧念来到他面前,关心地询问。 高纬抬眼望向萧念,表情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眼中腾起一簇愤怒的火苗。他阴着脸,一字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你是不是觉得,不管做了什么事,我都会毫无理由地宽恕你?” 傍晚那会儿,他还是有说有笑的,怎么去了一趟圣女楼,回来就变了个样子。萧念不明所以,笑着去牵他的手,“阿纬,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让你不开心?” 高纬对她的主动示好,丝毫不为所动,“是不是你觉得哪个女人好,非得送到我的床上来,才能证明你们之间的关系匪浅?” 夭夭的事,高纬一直没忘,阿秦这次,跟上一次如出一辙,说不是萧念做的,他都不相信。 萧念被他说懵了,目光往床上一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且不说她不想让阿秦嫁给高纬,就算想,她也会先办喜事,名正言顺地让阿秦成为高纬的妾室。她辩白说,“你离开卧房,我随后也出去了,直到方才回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清楚。对了,老秦跟我在一起,聊了许多事,你可以问问他。” 转头一看,老秦早没影了。听到高纬语气不对,他留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逃。 “有胆量做蠢事,就没胆量承认么?”高纬扶住她的双肩,硬是将她按倒在地,跳动的烛火下,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的手指拂过萧念的眉眼、鼻梁和朱唇,停在了圆润饱满的下颌处,“你一次次把我当做礼物,随意送给别人,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一个无耻强占你的歹人,亦或深爱你的丈夫?” “你当然是我的丈夫,即使很多时候,你的做法太过霸道,可我爱上了这样的你。” “那你证明给我看,到底有多爱我。” 萧念眼帘半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一双明眸,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来。她轻声道,“好,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照办。” 高纬攥紧她的手,一寸寸接近,疾声厉色,“不要做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你不是烟花女子,我也不是恩客,我们之间除了交易和利用,应该有别的东西,能使我们关系融洽、活得快乐。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满腹委屈,曲意逢迎,为的是能让我消气,不至于迁怒阿秦。” “我不委屈,跟你在一起,怎样我都愿意。”萧念口是心非,她心里尚有一个角落,一些人和事放不下。即使知道对方遥远无边,无法触摸。 “将除我以外的一切都忘掉,包括四哥、阿秦,以及你莫名其妙的慈悲心肠。”高纬低下头去,与她近在咫尺,“你的世界里,只能有我,最多加上我们的孩子。” 萧念语气强硬地回道,“你事事要我顺你从你,不能有一点反抗,如果这样,我跟你后宫的其他女人,有何不一样?你的爱跟占有,有何区别?归根到底,我还是你的玩物,等你玩腻了,就不会继续捧在手心里。我的下场会比锦素和高寒更悲惨,像天上的浮云般四处漂流,像旷野的孤木般没有依靠,在草原中被狼群围堵,然后一片片撕碎。” “不要跟我打哑谜了,猜来猜去有意思吗。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哪怕是月亮,你说出来,我给你摘。” 要什么,对啊,萧念要的是什么呢。宠爱,高纬对她不够好吗;专一,他连怀着孩子的锦素都送回突厥了,哪有半点过去的风流;安全感,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在,就一定能转危为安。 萧念迎上高纬的目光,怯怯地说,“阿纬,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高纬轻哼一声,“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家男人,永远没有别人家里的好。” 萧念嘟起嘴巴,撇过头去,“你本来就不如别人好。” “你敢不敢再把刚才的话说一次。” 可惜萧念没感觉到他的不满,不要命地重复了一遍。 高纬的目光从上往下扫视下来,停在萧念衣领处露出的雪白颈子上,银白色的月光,将此处的弧度完美勾勒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很迷人。” 萧念干笑一声,后背凉飕飕的,“我只知道,我很祸水。阿纬,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现在提出来,未免太扫兴了。高纬严词拒绝,“我不答应,不用说了。” 没听她说什么事,干嘛直接否决,太不讲道理了。当然,也不能指望高纬多讲道理,不杀人放火,他就已经很按照道理办事了。可他眼里冒着绿油油的光是怎么回事,不是又起火了吧,早知道这样,就给他留几个后妃。现在倒好,都赶走了,谁给他泻火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3 放纵一次 眼巴巴瞅着高纬贴过来,萧念紧张得直冒冷汗,颈间被他呼出来的气息一扫,痒痒的。这男人精力过剩,最近又把他管得太严,一准儿憋坏了。萧念磕磕巴巴地说,“阿纬,我觉得有些事得提前说” 关键时候,说一个字都嫌多。 感觉到高纬的手碰到她身体时,明显颤了一下,萧念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隔着衣物,往他后背上添了几道血痕。轻微的刺痛,不但没有让他停止动作,反倒产生几分刺激,让高纬更加心急难耐。 此刻,对高纬来说,一层层厚重的衣物,跟臭豆腐臭鸡蛋一样可憎,不但妨碍视线,更妨碍办正事。 萧念从两人的唇齿间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句子,“阿纬,房间里,有别人。阿秦,她在床上。” 高纬没理会萧念的话。阿秦不是睡了吗,再说,他俩在地上,又没有抢床,一点都不妨碍阿秦睡觉。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床上落下来,刚好掉在萧念和高纬的身侧。接着,阿秦从床上迈了下来,揉着眼睛向对面走去。对面是衣柜啊,阿秦半夜三更要换衣服么? 高纬和萧念同时停住动作,目光跟着阿秦移动起来。 透过桌椅间的缝隙,只见阿秦走到衣柜前,仍然往前走,咔嚓一下,膝盖撞到了衣柜门上。阿秦瞬间清醒,疼得嗷嗷直叫,抱着膝盖,单腿在原地跳个不停。蹦跶了一会儿,估计是疼得轻了些,她将周围的环境一打量,发现是在卧房里,惊呼一声,“天啊,我起夜怎么跑到老爷夫人房里来了,幸好他们没在,要不然指定会怪罪我。” 她没有往地上看,以为房间里是空的,庆幸着逃了出去,临走时,顺便将门关了个严实。 高纬望着阿秦的背影,问萧念说,“你说阿秦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醒得这么及时。” “怎么,你对她有意思?” 高纬翘了一下唇角,“我要是对她有意思,你早就看不到囫囵的她了。” 萧念红着脸说,“那我们继续吵架,还是继续” “好好的兴致被她打断,没心情继续,起来吧,咱们回床上躺着说说话。”高纬将萧念拉起来,打扫了床铺,躺下休息。 萧念窝在他的怀里,问他,今天高长恭和郑青璇有什么事,怎么找他那么急。高纬说,“四哥看到我过去了,样子十分惊讶,好像我本不该去似的。不过他没有多问,直接跟我说正事。勿吉带着大军去了高句丽,合兵后往契丹而来,恐怕三五天内,就要开战了。” 勿吉合兵高句丽,也就是说,耶律弘毅给勿吉当向导,带着蛮夷人来攻打父亲兄弟,他岂不是在引狼入室。就算打败了耶律容德和弘文,如果勿吉不守诺言,反咬一口,高句丽也会不保。他们之间并未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为什么要让外人掺和进来。 想着想着,萧念发出了一声轻叹,“希望不会祸连太多人。” “四哥说,他会替契丹王打这一仗,绝不让契丹的百姓,沦为勿吉的奴隶。” 萧念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忙问高纬,“今天,我看到有大夫从圣女楼那边过来,是不是四哥和姐姐生病了?” “四嫂健康得很,是四哥生病,”要说高长恭病了,萧念不会立即飞奔去圣女楼吧。高纬的话头一转,继续说,“四哥生病的可能性更小,不要瞎猜。” 不猜,可以直接去看啊。 看出高纬说话不流畅,萧念感觉到,应该是高长恭生病了。上次跳下河里救老秦,冰凉的河水刺骨,寒疾复发的可能性极大。记得多年前,齐国的太医曾经给高长恭诊脉,说他只剩下三五载寿命,算起来,时间似乎差不多了。 萧念突然开口,冒出一句话,“阿纬,我想去看看四哥。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冬天要到了,四哥的寒疾,我放心不下,跟姐姐交代一下,可以更好地照顾他。” “我可以答应,但你必须也答应我一件事。”高纬卖了个关子,将后半句话藏起来,等着萧念来问。 意外的是,萧念没问。他不答应,可以背着他偷偷去,干嘛要白白答应他一个条件,太亏本了。 萧念不上套,高纬忍不住说出来了,“前几天,我看见你在给咱们未来的孩子做衣服,我也要帮忙,你答应我,我就准你去。” 一个大男人,又不是要练什么独门武功,没事玩什么针线,小心把自己扎成仙人球。萧念腹诽半天,嬉笑道,“行啊,明儿我们就开始,你不要乱跑,乖乖在房间里做一天,不满五个时辰,不准说放弃!” 两人一击掌,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事情显然想得太过乐观,高纬对针线的熟悉程度,足可以跟萧念的厨艺相媲美。一辈子,萧念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连线都能拉断,做什么衣服啊,哪凉快哪呆着去。 五个时辰没到,高纬不肯走,死赖着继续帮倒忙。看着好好一块花布,被高纬缝成了抹布,萧念心疼得恨不能将他推出房间去。 高纬提出了一个看似十分靠谱的提议,“你手把手地教我,不就行了么。” 萧念就上了他的当!明明看着针是往布上扎的,眨一下眼的功夫,就出现在萧念的手指上,一粒粒血珠,冒得那叫一个欢。虽然高纬小心替她吮着指尖,萧念依然觉得他是故意的。扎到九九归一之后,萧念坚持不了,抗议道,“你能不能自己练习一下,别折腾我了。” 对方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表示要趁着对某件事有热情,赶紧学会,免得枉费萧念一番辛苦教导。 高纬用顽强的毅力,将五个时辰坚持下来,萧念都快哭了,不是被他的毅力感动,是被他扎哭的。早知道他的条件这么难办,萧念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好在痛没有白受,换来了高纬的松口,准了萧念去圣女楼的事儿。 破天荒的,高纬没有跟着萧念同行,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趁这个机会避开她。 刚到圣女楼下,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一定是高长恭。想到这里,萧念推开门,没等侍女通报,直接奔了上去。推开门一看,高长恭卧病在床,盖着一层厚重的毛毯,脸色白得不像话,唇上干裂起皮。曾经那么好看的男人,此时憔悴不堪。 宇文达和郑青璇站在一旁照顾,面色十分紧张,看样子这次病得相当严重。 高长恭放下手里的药碗,惊讶道,“阿念,你怎么来了,不是跟纬儿说,不要让你知道吗。” “放心,我就是来看你一眼,不会做冲动的事。”萧念走过来,拿起一个枕头垫在高长恭身后,扶他躺上去休息。隔着衣服,萧念感觉到他的身体滚烫,马上找来帕子,浸了水,敷在他的额头。 郑青璇给宇文达使了个眼色,跟萧念说,他们有事出去一下,将房间让给萧念和高长恭两个人。 高长恭苦笑一声,“你大概想不到,我会病成这个样子吧,也许,我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能见你这一面,觉得一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四哥,这次能不能不要出战?你现在的身体撑不下来,我担心你。” “哪次出战不危险,哪次我不是好好地回来,放心吧,没事。”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除了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尴尬万分,稍微多一些关心,都会让人觉得逾矩,有什么可聊的呢。萧念稍坐一会儿,便撑不住了,主动告辞,想先回去。 高长恭干涩的唇动了一下,目光中带着一丝渴望,轻轻唤着萧念的名字,“阿念,你稍等一下。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我一次,一次就好。” 生病的人最脆弱,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放纵一下自己的感情。 萧念愣住,缓缓转过身子,张开手臂,将高长恭拥在身前,“我曾经想过,什么时候能强大起来,足够为你遮风挡雨。而今,我才明白,我不是雄鹰,不是仙鹤,甚至连蝴蝶都不是。充其量,我至多算是一盆蝴蝶兰,晒上几次日头,就会凋谢。年少的时候,总以为自己非常厉害,日子一天天过去,才发现自己微小如尘埃,回想当年,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傻过的人,还有高长恭。过去,他以为凭借喜欢二字,就能与所爱之人共结连理,谁知最后却是劳燕分飞各西东。 “幸好你没有那样做。”高长恭轻轻推了一下萧念,侧过身掩口轻咳,“一生波澜太多,希望勿吉之事平定后,我们都能风平浪静地生活。阿念,回去吧,纬儿在暖香阁等你。” 站在房门前,萧念有些发憷,她有种感觉,一开门会看到高纬怒气冲冲地站在外面,埋怨她背地里勾引男人,然后拖回家去,两人大吵一架。她的手放在门上已有半柱香功夫,始终犹豫着不敢迈出去。 高长恭察觉到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没有了。”是啊,她能说什么呢。萧念狠了狠心,用力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该面对的,早晚逃脱不了,暴风雨,尽管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4 再试一次 门外的确有人,不过,不是高纬。难得他放心让萧念一个人出来跟高长恭见面,要是以往,就算没事,他都要跳出来抓奸。 宇文达站在房门外,手里摇着那把不论寒暑都不离身的扇子,“以后,你别来找我哥了。一见面,情绪波动太大,对他的寒疾不利。”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寒疾无法治愈的话,就是萧念最后一次见高长恭。她反应过来之后,回转身,想要退回房间,再多看他几眼。 宇文达迅速出手,按住了萧念的肩,让她动弹不得。他的声音冷冷响起,“赶紧离开,不要出现在我哥附近,否则,不管你是哥的心上人,还是昏君的妖后,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萧念焦急道,“你不准我见四哥,怎知道四哥不想见我?” “哥有我,我会让他将你忘得干干净净。” 看样子,宇文达是不会让步的。自从母亲张女毕和代奰王妃李笘辞世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变成了高长恭,一个唯一能真心疼爱他的人。就像高长恭说的,对方是自己的一半身体,宇文达不会让身体受到伤害,影响恢复。 最终,萧念放弃了坚持。走出圣女楼的时候,她请求说,“我可以不主动来找他,如果他想见我,请你通知我一下。” 除了摇动的扇子,宇文达没有其他动作,全然当她不存在。萧念深吸口气,提步渐渐远去。 回到暖香阁的卧房,萧念发现高纬并没有出去,反倒在桌前忙活些什么,推门声一响,迅速将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他似乎没有背着萧念做过什么好事,现在是想作什么妖。 萧念狐疑着走到高纬身后,想要一看究竟,刚过去,他就将东西换了个位置,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是什么。试了几次不成功,索性直接问他,“你背着我做什么了?” “没什么。对了,四哥好吗?”高纬向一旁挪了下,拉着萧念坐在身边。 注意力成功被高纬调开,萧念蹙起眉头,忧虑道,“四哥一点都不好,我非常害怕。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要如何描述,就好像一直有座高山矗立在那里,挡住朔风和敌人的侵犯。而有一天,突然得知,这座山马上会消失。不单单是恐惧,还有失落和不舍。” 高纬揽她入怀,轻声说,“我会陪着你,你永远都不用害怕。” 萧念双目轻垂,柔情似水,乖巧地倚在他的肩头,手绕过他的背后,挽在腰间。 下一刻,萧念却从他身后拽出了一样东西,谁让他刚刚藏起来不给看的。躲过高纬的几次偷袭,萧念抖开一瞧,顿时愣住了。他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就是为了练习给小孩子做衣服? 被发现了,高纬有些不好意思,“我很想为你做个好丈夫,为我们的孩子做个好父亲,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出,你们在我心中的地位与别人不同。不过,我想为你们,试着做一些过去不愿意做的事。” 他技术那么差,该不会把自己的手给扎烂了吧。萧念将布片扔到桌上,捉住高纬的手,放在眼前检查。果不其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针眼,萧念心疼地替他吹吹,责备地瞪了他一眼,“这些琐碎事都要你来动手,娶我回家做什么用?” 高纬笑答,“生孩子用。” 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这事,有这份决心,加上毅力,相信他会成功的。 萧念摸了一下脸,双颊开始发烫,她慌忙侧过身,不住地揪着衣角,“那你就找个想当娘的女人给你生。” 高纬贴近她身侧,轻轻往萧念耳朵里吹风,“儿子说,他就喜欢阿念做他的娘。” 每次高纬想要亲密些,总有人来打断,这次,他吸取经验,往门外瞥了一眼,确定没人来,再进行下一步动作。果不其然,房门被推开,阿秦大步迈进房里,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一样样端出饭菜,“老爷夫人,用午膳啦!” 守着漏壶,一滴滴数着,时间掐得都没有这么准。 她的突然闯入,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在高纬的头上,原本的热情瞬间消散为一堆泡影。看他蔫了的样子,萧念噗嗤一声笑了。高纬不甘心道,“阿念,三个月之内,你把阿秦嫁出去。要是过了时间,还能看到她在我眼前晃悠,我就自己动手让她消失。” “老爷怎么生气了,是阿秦哪里做得不好吗?我保证以后不再犯错就是了,老爷不要怪罪我。”阿秦吓坏了,连忙求饶。 萧念止住笑,向她说,“你不用担心,阿纬心情不好罢了。昨儿个,你有没有记得发生了什么?” 阿秦抓了一会儿头皮,思索半天,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我记得傍晚爹来找我,跟我说了些话,就走了。然后我就去床上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奇怪的是,早晨醒来,后脑勺和膝盖疼。” 昨晚上撞得那么狠,不疼才怪。脑后,一准儿是老秦干的好事,除了他没别人。 “估计是昨晚睡觉姿势不对,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们不喊你的时候,不用过来伺候。”萧念没告诉阿秦实情,就让她继续迷糊着,知道太多,小脑袋瓜没有地方装。 阿秦应声退下。 萧念给高纬舀上饭,送到他面前,问有没有勿吉的消息。 一个女人,不管家里的事,整天惦记战场上干嘛。高纬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边吃饭边回道,“契丹王派人去迎战了,四哥再休养几天,也会过去。” “李询不是回周国了吗,离开那么久,李家军怎么还没到。” “这你得问李询啊,或者问宇文达,问我,我哪儿知道。” 李家军不到,单靠契丹的几万人马和刘辛所带的十万齐兵,对付勿吉十分吃力,别说打赢,能够自保就不错了。 据说勿吉人相当原始,群居在巨大的坟丘中,以一架梯子通向外界。男的穿猪、牛皮,为显示勇敢,在头上插一根虎或豹的尾巴,女的穿布,不管男女老少,吃的是生肉,甚至用尿液洗脸洗手。试想一下,这样的一群人,来到其他国家,必然不会客气,一定会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一番。郑青璇用了二十多年,才让契丹彻底接受汉人文化,如此一来,彻底恢复如初。 萧念夹了根鸡腿放进高纬的碗里,又给他倒上一杯水,等着他口渴的时候来喝。 高纬看着碗里的鸡腿,吃饭的动作慢下来。将碗筷放到桌上,他说,“主动给我夹菜,意图示好,有事要求我了吧?赶紧说,看看我有没有本事吃下这根鸡腿。” “帮他们保住契丹,停止战火。” 片刻后,高纬用筷子夹出鸡腿,放回萧念碗里,闷头扒着碗里剩下的饭。一根鸡腿,想换天下太平,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萧念继续道,“我知道你办得到。离开齐国的时候,你交出了皇权,却没有交出兵权,现在你少说有百万兵马,你点一下头,契丹的事儿就会迎刃而解。四哥的身体比以前差多了,如果没有外援,此战胜负难料。即便是为了四哥,你答应下,行不行?” 此时,高纬已经吃饱。他放下空碗,从盘里夹起另外一根鸡腿,放进萧念的碗中,郑重其事地说,“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你办得到,可你不办。现在,我也求你一件事,求你以后不要再求我。” 高纬说罢,去一边的藤椅上躺着,闭目养神去了。萧念跟他说尽好话,他就是不肯搭理人。 天下安,方能己安。费那么大劲,萧念为的不单是自己,更希望百姓能好好的。高纬呢,没事闹个脾气,生生把一家子搞成几派,倒是便宜了敌人,直接分而破之。 他有脾气,难道萧念就没脾气么。这次的事儿是挺让高纬为难,可萧念没错,想要她主动道歉求和,没门儿。 都不让步的结果就是,两人僵持起来,冷战一直持续到出征当天。 听到战鼓和号角声响起,萧念心里莫名一慌,抛下高纬和阿秦,一个人循着声音追了出去。 王宫外面人山人海,门口正中的是耶律容德,在为诸人践行。最南面是队列整齐的士兵,分成左右两阵列好。左边的是齐兵十万人,刘辛为首,右边是契丹兵五万人,耶律弘文为首。两阵中间,最前面的是高长恭、郑青璇和宇文达,他们各自骑一匹白马,白衣翩迁,远远看去,英气逼人。 侍女为众人倒酒,耶律容德端起酒碗,敬过众位兄弟之后,来到弘文身边,嘱咐他,“弘毅到底是你亲哥,如果他肯回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能放他一马。” “父王放心,就算哥哥不肯回头,弘文也会将他带回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弘文第一次出征,穿着一件金色盔甲,与身后紫色的披风相配,煞是英武。 耶律容德将小儿子打量一番,见他肩头有一根青丝,用手指捏住,取了下来,最后轻抚一下金盔,看着没有问题了,才满意地点点头。他来到高长恭和郑青璇面前,深深作个揖,神色凝重,“天人圣女,我已老朽,不能征战沙场,弘文就拜托你们了。这孩子自幼在王宫里读书,不曾接触过刀剑,望二位能不吝赐教,让他在战场上见识见识,好好历练。” “契丹王放心,我们会将弘文当成自己的弟弟,趁着这个机会,把会的东西都教给他。”高长恭虽然坐得笔直,却能看出他的气色非常不好,即使朔风刺骨,额角上仍有亮晶晶的汗珠。 耶律容德跟诸位领将分别饮了几碗酒,大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马蹄惊起的尘土渐渐落下,远处半轮残阳,拉长了耶律容德略带佝偻的身影,映得两鬓沧桑的白发十分刺目。以前,他以为有弘毅在,弘文只要将文学好就足够了,这个错误的决定,耽搁了弘文十八载。 若不是有天人圣女,恐怕契丹的三十年生息,将会毁于一旦。 出宫送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剩下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站在那儿,久久不肯离去。萧念定睛仔细一看,原来是乔装过的萧柔儿。试想一下,柔儿和弘文两人恰逢情窦初开的年纪,刚大婚不久,丈夫就去战场拼命,做妻子的怎能安心待在家里,不来看一眼呢。 萧念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回了暖香阁。就在刚才,她做出一个决定,重新找高纬商量商量,为了给这场仗增加几分胜算,她愿意再试一次,哪怕碰一鼻子灰也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5 风雨欲来 当萧念出现在高纬面前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几天来,他一直在等,等萧念屈服,他不相信萧念会冷漠到对契丹存亡不管不顾。他的感觉很准,萧念果然来了。 萧念坐下来,面无表情道,“出兵吧,反正我们早晚是要有个孩子的,我答应你就是。” 高纬将目光移到她身上,眉头微微蹙起,“什么时候,你可以在不需要我做事的时候,也能履行妻子的义务。” “什么时候,你可以不用各种方法,逼迫我履行妻子的义务?”萧念反问。 高纬正过头,望向远方,“这次即使你答应我,我也不会出兵。我不是菩萨,没有那么软的心肠。” “最近几天,你常去圣女楼,是不是跟四哥有什么计划,现在还不到出兵的时候?” “四哥要是死在战场上,你就会彻底断了对他的念想,这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又怎么会帮他呢,你的想法未免太主观了。” 自私!萧念在心里默默念了几百遍,骤然起身离去。没法再谈下去了,高纬根本就没有想帮忙的打算,任她磨破嘴皮,他也是无动于衷。与其跟他浪费功夫,不如另外想想办法。 走到花园里,萧念清理了一下石凳上的灰尘,坐上去,托着腮思考着。王宫里似乎没有什么熟悉的人,能找谁呢。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君后怎么一个人,是不是跟君上吵架了?” 声音听上去十分熟悉,萧念想了半天,没记起这个人是谁,最后,终于放弃了思索,“不想提他,心烦。”她拍了拍身旁的石凳,招呼那个声音的主人过来坐下。 青光一闪,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落座,阖着双目,唇角带笑。 是耶律弘毅,萧念心中一惊,忍不住担忧起来。契丹的大部分兵马都带着出征了,王宫防守薄弱,他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萧念向他道,“你背叛契丹,不应该来这里。” 耶律弘毅回答,“事情没有到最后一刻,你怎知道我背叛了契丹?木叶山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对这里感情深厚,回自己家里来,有什么大惊小怪。” 看他表情郑重,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可他也不值得信任。当初他答应宇文达,不会再回契丹,如今全部食言。要么是他太会装了,要么就是给自己找借口。但不管哪种缘由,都对契丹的危机没有多大帮助。 萧念将他上下瞧了一遍,衣着整洁,不带风尘,回家一趟,倒是挺当回事儿的。“你想家,该找的人是耶律容德,该去的地方是景毅宫,半路停下跟我说话,为的是什么?” 她就是随口一问,没打算弘毅会回答,没想到他居然很认真地给了个答案,“跟勿吉合兵以后,我感觉出,勿吉王不太信任我。我应该想法子打消他的疑虑,比如抓个人质回去。” 萧念有种不好的预感,弘毅不可能是来找她闲聊的,难道,这个人质就是她?不对啊,要是这样,弘毅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却要跟她说半天话? 耶律弘毅说,“我视物不便,不跟你说几句话,怎么能确定在这里坐着的人,就是你呢。” 此时,最好的人质莫过于萧念,不会武功,无法抵抗,找个机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抓到。用她可以制约高纬、高长恭和郑青璇。高长恭可以牵制宇文达,郑青璇可以管束耶律弘文。层层约束下去,契丹必败无疑。 “我回去跟阿纬打声招呼,再跟你走,免得他担心。”萧念扭身要逃,刚刚站起来,就被耶律弘毅捂住嘴巴,用轻功带出了王宫。 一切都被恰好路过的老秦看到,他这次进王宫,又是赌博输了个底儿掉,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还赌债。思来想去,事情得告诉高纬,说不定会有点报讯的打赏呢。他想到这里,立即加快脚步,赶去暖香阁。 房间里,高纬正在生闷气,既然想让他帮忙,先拿出点诚意来啊,他答应过萧念,她的要求无一不允,只要服服软,多求他一下,他就点头了。结果呢,萧念比他还冲,没几句话就跑人。 老秦小心翼翼,一脸堆笑地进了房间,向高纬禀报刚才看到的一幕。 高纬怒容满面,“君后跟男人走了,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龙屁不如马屁好拍,技术含量达不到,就拍出火来了。老秦察觉出不对,迅速收起笑意,跪地叩头,“小人看到一个武功高强的青衣男子,跟君后说了几句话,就强行将她带走了。” 搞半天,是被抓走的。说清楚点,有那么难吗,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了。像高纬这样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萧念又在外面招惹男人,差点气得跳起来。 高纬问,“青衣男子是不是目盲?” 在契丹,能穿青色的,只有耶律弘毅,一听青衣男子,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 “不清楚,但小人见他一直闭着眼睛。” 果然是他。萧念这么被他带走,万一受刑、受折磨怎么办。什么都不管了,先去救萧念要紧。高纬拍案而起,来不及换衣服,直接推开老秦,冲了出去。 据最新的战报说,契丹和勿吉在辽县相遇,现在过去,应该能够赶在开战前将萧念带回来。 从马厩牵出一匹快马,没跟耶律容德打声招呼,直接策马而去,将侍女和奴仆远远甩在身后。 抵达辽县时,高长恭和其他几位将领,一起讨论战策,他们看到高纬来了,俱是一愣。不是说不打算管这件事么,怎么会赶到这里来。 高纬在营前下马,不等侍者通报,径直闯进主帐中。“四哥,耶律弘毅将阿念掳去做人质,我要抽调两万人,去救她。” 高长恭回答,“中午的时候,我们刚派使者前去勿吉对话,没有收到对方的回执,就轻易动兵,不合规矩。” “如果他们守规矩,为何要来带走阿念?他们不仁,我们就不必讲义。” “你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高句丽十万,勿吉四十万,我们只有十五万人。就算人人以一敌三,胜负都难料,我怎么能让你带着两万人落入虎口,白白牺牲。” 如果质问他,回答一定又是一切以大局为重,在高长恭眼里,什么都比不上大局重要。 高纬焦急地说,“可是阿念在他们手里,那丫头的臭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跟对方一言不合,能闯出天大的祸来。四哥,我知道你到现在都不能忘记阿念,她是我们喜欢的人,现在不去救她,难道眼睁睁等着耶律弘毅拿她威胁我们吗。” “拿阿念做人质,这是耶律弘毅的最后一张牌,他不会轻易打出来的。在他大败之前,阿念都是安全的。我也没有说不救,是时机不合适,等我们制定好计划,再去” “算了吧,我看四哥是生我的气,怨我抢走阿念,毁你的姻缘。不要说些大义凛然的话,我不相信。你不肯出手,好,我自己去,我不相信单枪匹马,救不出阿念来。”高纬扔下这话,转身便走,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高长恭被高纬的话,伤得重重咳了数声。气归气,他不能让高纬送死,哪怕不理解自己。高长恭快步追上他,用手按住他的肩,劝道,“不要冲动,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将救阿念的事安排在其他事之前。” “用不着,我的妻子,我自己想办法。”高纬拂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见软的不行,高长恭开始用硬的,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往高纬身上的穴位点去。他寒疾在身,力气和速度都有所降低,原本算好的位置,落在高纬身上,偏移了半寸。等发觉没有点中,再来一次的时候,高纬已经有了防备,躲闪开来。 本来高纬就因为萧念被掳走的事,窝了一肚子火,刚才又连续被点两次穴,虽然没中,也让他十分不悦。恼怒之下,向高长恭出招,一掌直逼向对方胸口。 敢当着宇文达的面,对高长恭下手,高纬不是自讨苦吃么。打过去的一掌,被宇文达接下,他们两人,一个赤手空拳,一个以纸扇为兵器,加上高纬武功本身高低不齐,他很快落了下风。 虽说宇文达是刘辛的心上人,但高纬是她的主公,两相权衡之下,刘辛决定站到高纬那边。 打架的人越来越多,郑青璇觉得不能再内斗下去,必须阻止他们。于是,也参与了进去。 主帐里面,总共六个人,五个人打起来了。耶律弘文不会武功,想帮忙帮不上,急得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最后忍不住大声吼道,“都是自家人,你们别打了!” 没人理他。弘文默默找了个墙角蹲下,免得妨碍他们,打不痛快。 过了几招后,高长恭最先收手,肃起神色,向众人喝道,“住手!” 天人的话比弘文管用得多,帐内立时停了下来。 高长恭终于发话了,“纬儿,我给你一万骑兵,四万步兵,就算救不回阿念,也要保自己平安。青璇,拿兵符给他。” 宇文达最先反对,“哥,这样,我们就剩下十万兵了,万一勿吉来偷袭怎么办?对方可是五十万人,不是个小数目!”他宁愿自己死,都不希望高长恭出危险。 “你忘了吗,以少胜多,向来是我的长项。这场仗,我有信心。” 说话间,郑青璇已经找出兵符,交到了高纬手中。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带兵直闯勿吉营地,浑然一副找死的架势。 宇文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啪的一下打开扇子,轻轻扇动,“哥,你觉得咱们的计策能成功吗,要是勿吉没有上当,昏君十有八九会有去无回。” “我给纬儿的是精兵,就算勿吉没有中计,依照纬儿的本事,带着阿念杀出来,不成问题。弟弟,你把咱们的战术跟弘文讲一下,我有点累,先去歇歇。”高长恭本就虚弱,方才一番打斗,更是耗尽力气。他就近寻了个座位坐下,扶着额头,暂且小憩一会儿。 郑青璇从袖中掏出手帕,替他拭去脸上的虚汗,又找来一床毯子盖在他身上。 宇文达冲着蹲墙角的弘文招招手,“小孩儿,到叔叔这边来。我哥让我给你讲解战术,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着啊。” 弘文左右看看,帐篷里就他最小,看来小孩说的是他无误。连忙站起身来,巴巴地坐过来听课。 “话要从亿万年前说起,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土造人” 能一句话说完的,宇文达非得扯成一个故事,讲到三皇五帝的时候,弘文坚持不住,点头如啄米。宇文达不开心,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老子是让你来历练的,不是来睡觉的,给我坐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6 深入敌营 从王宫出来,萧念就没给耶律弘毅一个好脸色。她好歹是个人质,就算不用当成客人招呼,也不必绑成麻花,搭在马背上吧。小腹和马鞍直接接触,颠簸起来真是要命了。 “弘毅,在木叶山的时候,我们好歹有点交情,我不指望你给我解开绳子,但你能不能让我坐着?” “不能。”回答不能更简洁明了。 “”跟他的沟通宣告失败,萧念闭了嘴。曾经以为高纬就够混蛋了,现在看来,高纬算得上混蛋中的圣人。 抵达辽县勿吉军营的时候,萧念颠得眼前一片星星,看到谁都是三胞胎。耶律弘毅将萧念扛进主帐,按照高寒的描述,准确无误地把萧念放到一张软榻上。 帐篷里多用各种动物的牙齿装饰,座椅和软榻上面铺了一层兽皮。 正面的主位上坐着一个男子,外形十分粗犷,一看便知是来自至北之地的汉子。头戴蓬松的皮帽,上面斜插一根虎尾,身上裹着牛皮制成的衣物,脚上套了一双皮鞋。额前、颈间与袖口处,各有鹿毛做点缀。跟传说中的完全相同,跟契丹、突厥相比,勿吉看上去更不开化。 耶律弘毅向他道,“勿吉王,我已经将君后带来了。” 勿吉王起身来到软榻前,捏起萧念的下巴,用野兽般的目光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笑道,“细皮嫩肉,跟刚剥了壳的煮鸡蛋一样白净水灵,比咱们草原上的女人好看不少,难怪将一个皇帝一个王爷迷得神魂颠倒,就是不知道床上功夫是否有奇妙之处。” 同样的动作,高纬不止一次做过,萧念当时并未觉得有何不自在,换了面前的男人,只让她觉得恶心。她忍不住大声怒骂,给自己壮胆,“无耻之徒,拿开你的脏手,再碰我,阿纬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嘴巴倒是挺坏,该好好洗一下。”勿吉王从桌上拿过一壶茶,捏开萧念的嘴巴,当头浇了下去。 茶水流过眼角,自鼻梁两侧滑进口中,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苦涩味道。 勿吉王停下动作,问道,“小sao货,本王的茶好喝吗?” 果然是野蛮人,说起话来都这么肮脏。萧念用力挣开勿吉王的禁锢,冲着他冷笑一声,将口中的茶水尽数喷到他的脸上。她唇角微微勾起,妩媚道,“你要是想知道,可以自己尝尝。”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他放肆。勿吉王抹了一把脸,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高高扬起手,巴掌带着风声挥了下来。 耶律弘毅以飞速拦截下这一掌,用身体将两人隔开,十分令人意外地替萧念说好话,“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而已,勿吉王何必跟她置气。更何况,勿吉王力大无穷,一巴掌下去,这个女人准会被打到断气。她要是死了,咱们怎么拿她做人质。” 勿吉王忍下怒气,吩咐道,“带下去好生看管,等本王取了契丹,再来娶她。” 两个小兵押着萧念,送去附近的一处帐篷。 进了帐门,小兵一用力,将萧念推到帐内,随后守在门外,不许她随意出入。 这顶帐篷看上去像是刚搭起来的,地上连毯子都没铺,枯草没过脚踝,桌椅床榻等用具更是一样没有。无所谓了,当个人质哪有那么多讲究,就这么着吧,能挡风雪遮雨露就行。 萧念活动了一下手腕,绳子绑得太紧,别说解开,连动都动不得。以前总嫌高纬招惹她,现在难得消停,权当是出来清静一下。 清静了不到一天,傍晚的时候,营地里喧哗起来。不过多时,帐门被人掀开,勿吉兵推了一个捆住双手的男子进来,接着,帐门重新关上。萧念定睛一看,嘿,高纬来陪她一起清静了。 不,他来了,世界就不能清静。 高纬环视帐篷内一圈,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几步迈过来,用肩头碰了她一下,“阿念,你怎么样,有没有吃亏?” “你盼着我吃亏啊?”萧念没好气地说,“我记得有个人似乎说过‘不想败就败不了’之类的话,君上,你今儿个怎么也栽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赢多了,想试试输是个什么滋味,不行吗。再说,我要是不被他们捉住,怎么知道你关在哪里。”高纬话说得轻松,没有一点失败的沮丧感。 都成阶下囚了,还吹什么牛,有吹牛扯皮的功夫,拿出真本事来,省得沦为他人笑柄。 高纬懒洋洋地往萧念身边一倒,一起躺在枯草上望着帐篷顶发呆。要是在旷野就好了,可以看到如烟般的云彩,水洗过的碧空,心情都会跟着清爽起来。可惜,现在只能看到灰暗的毛毡子。 萧念突然开口,“阿纬,我想到一个方法,或许可行。”她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虽然手脚绑得紧,说不定能用牙齿解开。你背过身去,把手伸过来,让我试试看。” 听上去靠谱,高纬按照萧念说的,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绳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咬在上面居然会打滑,连续几次都不成功,萧念只好接着继续试验。高纬轻咳了一声,问道,“阿念,你是在解绳子,还是在挑选下嘴的地方,好一口咬死我?” 她是在想办法让两个人舒坦一些,他一点都不感恩,甚至调侃她,有比他更可恶的人么。萧念说,“那我放弃了,咱们就这么捆着,等那些勿吉兵想好之后,慢慢处置我们。” “别别别,你继续,当我什么都没说。”高纬告饶了。 研究半天,费去一个多时辰,萧念终于解开绳子。她长舒口气,将手伸到高纬面前,让他帮忙放开自己。高纬活动了一下手腕,不怀好意地笑着,直把萧念笑得发毛。他道,“你现在挣不开、逃不掉,我岂不是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真是天赐良机。” 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萧念就让高纬用牙齿先给自己解开,然后她找个地方一躺,让高纬慢慢等去。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萧念明白求他没用,懒得开口找没趣,索性不搭理他,随他怎么胡闹。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高纬麻利地替萧念解开绳子,检查身上有没有勒伤。看见有发红的地方,小心替她揉着。一会儿坏坏的,一会儿蛮贴心,变这么快,适应不过来啊。很快,萧念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阿纬,你是怎么被抓的?” 高纬据实回道,“听老秦说,你被弘毅带走了,我就跟四哥要了兵符,带人冲进勿吉阵营,然后就出现在这里了。” “你以前不会莽撞行事,这次是怎么了,关心则乱?怕我会出事?或者,担心我会借此离开你,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贴近萧念的耳边,状似亲密,实则轻声说,“是我跟四哥商量出来的计策,假装被擒,深入敌营,等到勿吉出兵,营地空虚时,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他们。” 不是从来听不得高长恭的名字吗,今天居然跟他合作,高纬不是病了吧。再说,连高纬都被绑成这样,其他士兵不是更得绑成粽子。就算能想到用牙齿解绳子的方法,他们身边也一定有众多人看守,没机会去做。 察觉到萧念的疑惑,高纬接着说,“有人会帮我们,一个你绝对猜不到的人。” 既然猜不到,那就不费脑筋了,没准儿是哪个部下提前数年在勿吉隐姓埋名,等着发光发热的一天。 帐门外有了些声响,似乎是一个女人跟守卫在说话,接着帐门被掀开,高寒带着几个侍女迈进帐内。看到俩人的绳子已经解开,她稍稍一愣,旋即笑了,“一天没吃东西,你们饿了吧。” 她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将带来的东西送上来。 几个碗盘在高纬和萧念面前一字排开,散发着幽幽的香气。什么鸡鸭鱼肉、蹄髈排骨、青菜豆腐,各种常见或不常见的菜都有,浑然一场小筵席。 笑得那么奸邪,一定没安好心。萧念坐在原地不动,警惕地望着她。 高寒问,“你们是不是怕我下毒?” 废话,以前可是吃过她的亏,一杯毒酒,差点丢掉小命,难保她不会觉得不过瘾,趁现在的机会,亲自来上一次。吃过一堑,要是到现在不长点心眼,白白消耗了这么些日子的粮食。 “我是替弘毅来探望你们的,知道君上喜欢喝酒,特别备上一壶,不知合不合君上的胃口。”高寒从身后的侍女手里接过一个托盘,放在饭菜旁边,正过酒杯后,拿起酒壶,将杯子一一斟满。她端起一杯,递到高长恭面前,说了一声请。 高纬将杯子攥在手里,刚要喝,被萧念按住了手臂,她轻轻摇了下头,让高纬不要冒险。他浑不在意,用另外一手握住萧念的柔荑,稍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接着,酒杯靠近唇边,头一仰,整杯酒滑入了他的咽喉。 萧念惊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假设酒里有毒,后果不堪设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7 不堪入目 等到高纬喝完杯中物,高寒屏退左右的侍女,帐篷里顿时仅剩下他们三人。 高寒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附近的声音,确定没有人靠近,才说道,“弘毅让我告诉君上,今夜子时,勿吉王带兵偷袭契丹军营,要弘毅带着二位,在两个时辰后在城西的河岸边接应,等事成了,一起班师回高句丽庆功。” 她和弘毅跟勿吉合作,又泄露军事情报给高纬,目的是什么呢。会不会是假消息,故意说来哄骗他? 萧念疑惑了片刻,就听到高纬回应,“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和将士们一起,配合弘毅的行动。” 现在萧念脑袋里更乱了,难道高纬要跟弘毅合作,对付契丹和齐国的人吗。那会儿,分明听高纬说过,他是高长恭那边的。现在又跟弘毅勾结在一起,道理说不通啊。 如果高纬没有说谎,就只有一个可能,高长恭和弘毅是一伙的,问题是,这更加于理不合。高长恭要是想契丹亡,根本不需要拖着病体出战,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弘毅要是想契丹好好的,也不可能做叛徒,把勿吉这只猛虎领到家门口来。 越想越是头大,萧念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想从他们身上找出答案。 可高寒没有久待,说完那些话,就离开了。 萧念拿起筷子,将一根鸡腿放进高纬碗里,“阿纬,我有点迷糊,你给我讲讲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纬夹起鸡腿,看了一眼,无奈地说,“你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收买的方法,每次都是鸡腿,是个人就会吃腻啊。” 萧念斜着眼睛瞪他,“有的吃就不错了,瞎挑剔什么呀。” “好吧,是我毛病太多。”高纬狠狠啃了一口鸡腿,回答说,“事情很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要不,等我们打完仗,回去了再告诉你?” 这算什么回答,太糊弄事了。萧念一把抢过鸡腿,塞进自己嘴里,“应付我?连鸡腿都不给你吃。” 接下来,是一场疯狂的抢鸡腿大战,动作之剧烈,结果之惨烈,可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炷香时间过后,萧念和高纬双双倒在地上,胸口不住地起伏,累得气喘吁吁。罪魁祸首鸡腿,却不知落进了哪处草丛中。 萧念努着嘴说,“一个皇帝,跟女人抢鸡腿,你有没有出息啊。” 高纬仰天大笑道,“管他有没有出息,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开心!” “你就傻乐吧。”萧念翻过身,手肘碰了一下高纬,“阿纬,我有个问题想问。勿吉王为什么要让耶律弘毅留守,而不是共同作战呢,不管怎么说,两方一起,胜算总是要大一些。” “你应该知道,草原人过的是游牧生活,日常用品以及粮食等,他们是生产不出来的。生产不出来,还需要用,怎么办?通常是两个来源,一个跟中原人交易,另外一个就是抢夺。所以他们有个习惯,打仗的时候,边杀人边抢东西。要是让弘毅打头阵,胜利之后,得到战利品怎么分?不如让弘毅接应,等到勿吉兵实在打不赢了,再让他顶上。” 萧念趁热打铁,赶紧说出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弘毅到底是哪边的?” “容我卖个关子。” “”从他嘴里套点话真难,看来得换个方式问,“你是哪边的?” “当然是你这边的。”高纬往她身边挪了一下,像是一只超大型的猫儿般蹭蹭她,顿时把萧念蹭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念摸摸他的脑袋,哄道,“乖啊,乖。”接着,将一盘鱼端到了高纬的面前。显然高纬没有察觉出萧念的隐意,当是疼他呢,大口大口吃得挺香。 夜色越来越暗,萧念困得睁不动眼睛,有高纬在身边,她放心大胆地靠在他怀里,睡得香甜。高纬则一直假寐,耳朵留心帐外的每一丝声响。 子时到了,勿吉兵在王的指挥下,一起出了营地,冲向契丹军营。勿吉王以为,高长恭和高纬为了萧念闹掰,本来十五万兵马拆成两队,定好的作战计划必然需要更改,趁着他们没有想出新的策略,攻而破之。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高纬知道,大部分的勿吉兵不在营地,再等一会儿,就可以行动了。 远远的,是耶律弘毅的声音。他将高句丽兵传到面前,训了几句话,便带着人马赶赴城西河岸。留下五千勿吉兵看管高纬和跟他一起被俘虏的士兵。有人觉得,五千人看管五万人,似乎有点少,弘毅道,“他们被捆绑得结实,莫说五千人负责看管,就是五百人都绰绰有余。” 耶律弘毅向所有人隐瞒了勿吉王的部分命令,等他们明白的时候,就是死期。 高句丽兵也走出营地,高纬眼睛一亮,时间到了。 他拍拍萧念的脸颊,压低声音说,“阿念,起来了,我带你回家。” “嗯,我们马上走。”萧念揉了下眼睛,懒懒地看一眼高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 高纬感觉到头闷了一下,这么能睡,怎么带她出去。他略一思索,捋起裤腿,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紧紧攥在掌中,小心用袖子遮起。他冲着帐门外面道,“两位官爷,能不能进来一下,有些事要跟你们谈。” 守卫的勿吉兵闻声撩开帐门,站在门口呵斥高纬,做俘虏哪那么多毛病,有吃有喝有地方睡,就别叽歪。 高纬破天荒没恼,反倒和颜悦色地说,“草原上风大天寒,我和阿念不太习惯此地的气候,想要两床被子,劳烦两位帮忙弄来,至于酬劳,自然是不会少的。”他拿出两锭银子,摆在面前,“一人一锭,算是定金,等送来被子,先到的那位,我再送一倍的谢银。” 眼前的人,是曾经的皇帝,有的是油水捞。一床被子,就给这么多银子,多跟他套套近乎,他稍微一抬手,几十辈子都花不完。勿吉兵被钱财糊住了心窍,没有考虑高纬是不是在使诈。争先恐后奔了过来,拿起银子往袖子里装。 一点寒光闪过,他们的动作冻结一般,停在这一刻。高纬一手扼住其中一人的咽喉,另一手握着的匕首,刺穿第二人的胸膛。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从高纬的指缝间淌过,落在地上,有几滴溅到了萧念的脸上。 从头至尾,高纬目中平淡如水,未有波澜。 萧念感觉到脸上落了些温热的液体,以为是下雨了,随手抹一抹,继续睡。许是后来回过味儿来,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双手。惊恐地发现,是血! 高纬松开手,拔出匕首,在勿吉兵身上擦拭干净,重新揣回袖中。被扼杀的勿吉兵躺在地上,脸色青紫。高纬去解他的衣服,准备一会儿换上,好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不至于被人一眼发现。 萧念刚睡醒,一时半会儿不能消化眼前的景象,等到高纬将那人的上衣脱下来的时候,她才嗷的一声反应过来,忙捂住眼睛,“阿纬,那是个男的,还是个死的,你就不能忍一会儿吗,等打完仗回去,我帮你找十个八个的姑娘,总好过现在不堪入目啊!” 根本不是她脑袋里想的那样,高纬好冤枉。现在没时间跟她解释,这场仗结束以后再讨论这些细节。 正要将衣服换上,高纬鬼使神差地拿到鼻子前嗅了一下,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响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极有节奏的咳嗽。这个该死的勿吉兵,是有多久没有洗澡了,不仅仅是有味的问题,靠近了会辣眼睛。 他立即将衣服扔出去,用手背抹着眼角。 “你别哭啊,不就是不让你碰他吗,要是憋得难受,只要你不乱来,我豁出去给你抱一下。”萧念掏出帕子,温柔地替高纬拭了一下眼角。 萧念真是个活宝,高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接过帕子,将酒壶里的酒倒在上面,浸湿之后,给萧念擦掉溅在脸上的血迹,又把自己的手清理干净。一把拉起她,往帐门口走去。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高纬没事儿吧。萧念跟在他身后,见他停在门口,透过缝隙里向外看,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搭在他的额头上。温度正好,不像是发烧的样子。 高纬拂掉她的手,掌心攥得更紧了,“不要出声,跟上我的步子。” 外面留守的勿吉兵十分散漫,除了几个站岗的位置没法偷懒以外,其他的都聚在一起赌钱。要是老秦在这里就好了,说不定能从这些人手里赢点银子呢。 两人趁着对方不注意,从帐篷里出来,三拐两绕,找到了关押高纬兵马的地方。帐篷外面也有两人看守,高纬如法炮制,左手锁喉,右手匕首,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这个混蛋,他有匕首,居然眼看着萧念用牙齿咬绳子,而无动于衷! 进帐后,高纬和萧念开始替其他人解绳子。半盏茶功夫,所有人都恢复自由身。一盏茶过后,这里被绑着的人,全部换成勿吉兵。 萧念问,“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高纬神秘地一笑,“我们等着痛打落水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8 打落水狗 子时,勿吉兵鱼贯而出,冲向契丹兵营,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勿吉王自耶律弘毅那里,得知高长恭的底细,经过派去的使者确认,高长恭病得厉害,指挥一下尚可,要说上阵杀敌,绝对没有那个可能。至于其他几个人,勿吉王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骄兵必败,古人的经验并非凭空而出,是用无数血泪凝结出来的教训。 等勿吉的兵马赶到目的地时,发现营地前,早早排好阵列,等候开战多时。白马之上,一名男子着鬼面银盔,手持钢铁铸成的宝剑,精神抖擞,傲然挺立在队伍最前面,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模样。 “兰陵王,你没有生病?”勿吉王震惊万分。 “与勿吉王交手,即便重病,也要爬起来迎战。”宝剑出鞘,白马疾驰,他道,“左右将士听令,随我杀入敌军。拿下勿吉王者,重重有赏!” 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起。 见到勿吉人皆是震惊的模样,高长恭这方的士兵反倒军心大振,挥着手中的兵器,跟在白马身后,杀入勿吉队伍。 敌人先是没有料到契丹会有防备,接着没有料到主将并未生病,最后,看到高长恭英勇无比,一把看上去没什么特色的宝剑,威力竟然势不可挡。手下的将士看到主将英勇,更是奋力拼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免不了又是一番恶战。 勿吉兵被冲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邙山大捷时,高长恭以五百骑兵破周国十万大军的英勇,绝非空穴来风。 战至晨曦初放,勿吉王眼看无法取胜,当即下令向北面的高山上撤退,那里占据地理优势,易守难攻,是个不错的去处。刚刚撤到山脚,就听到自山上杀下一路人马,领头人红衣翩翩,一把长刀在昏暗的光线下,映出点点寒光。 耶律弘毅离开木叶山那天,宇文达让李询回周国,带十万李家军来,曾经叮嘱过,让他不要暴露,将军队找处僻静处安置,等到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找他。 有埋伏!当勿吉王明白过来,兵马再次被砍杀一通,几位亲密的战将都不见了踪影。对方早有准备,不能恋战。勿吉王下令往南方火速撤退,躲开这帮训练有素的周兵。 李询见他南遁,让众将士不必再追,留下来清理战场。 勿吉王一路向南,跑了四五十里地,就看到前方忽然燃起一片火把,在破晓的天幕中煞是刺眼。又有埋伏,勿吉王暗暗叫苦。 老秦来契丹的时候,高长恭附耳副将,让他回邺城,抽调十万齐州兵,救援契丹。一来一去,费了不少时间,幸好没有耽误事,赶得上这次对战。齐州兵多时没有打仗,手痒得很,一看勿吉送上门来,毫不客气地招呼上了。 四个方向,三个方向碰壁,看来勿吉王只能原路退回,去城西河边,找耶律弘毅汇合,至于其他的事,再议吧。他带着一队残兵败将,策马向西狂奔。 隔着老远,勿吉王就看到耶律弘毅的高句丽兵马了,白忙活了一宿,差点全军覆没,总算可以停下来修整一下。 等两军距离不过一里地的时候,勿吉王发现情况有变,耶律弘毅一点都不像是准备接应他的样子,手下的士兵眼睛里冒着冷光,纷纷亮出了兵器,似乎准备开战! 现在发现不算晚,赶紧调头。勿吉王离开的时候,留下了几千人马,刚才看到耶律弘毅并未将他们带出来,理应还在营地。情急之下,他没有过多考虑,慌不择路地往营地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厮杀逃出来的勿吉兵,尽数被守株待兔的高纬俘虏。 勿吉王被人五花大绑,扔在众人面前。 高纬走过去席地而坐,笑着将他皮帽上的虎尾拔下来,向萧念扔过去,“拿去玩吧。” 天色尚未完全放亮,萧念看不清他扔过来的是什么,蹲下身子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这玩意儿。虎尾有啥好玩的,没攥得热乎,就被萧念丢到了地上。 “我听人说,你对我的女人有非分之想。虽然四哥要我留你性命,可我不能轻易放过,总得给你长点记性,才能警示他人。”高纬从袖中取出匕首,目光一凌,直刺向勿吉王胯下。 一声痛苦的哀嚎之后,勿吉王疼昏过去,额头上一片明晃晃的冷汗。 萧念看得心都揪了起来,“阿纬,他就是言语直白了些,你下手太狠了点。” 高纬让人端来水盆,一边洗手一边道,“想求情,你早点说啊。他的命根子已经断了,即使华佗在世也接不上。” 萧念倒抽了口气,乖乖闭上嘴巴。 报完私仇,高纬和萧念一起去找高长恭报告战况,手下将俘虏来的勿吉兵全部捆好,一并带过去。 他们赶到辽县的时候,李询、副将和耶律弘毅早已经等在那里,各地将士齐聚一堂,不同风格的兵服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银盔鬼面,宝剑白马,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在朝阳的一抹光晕里,璀璨成辉。 高纬取出兵符,向身影抛去,“四哥,兵符,接着。” 兵符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他的掌中。鬼面缓缓取下,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冲高纬笑着,“四哥这个称呼,我受用不起,不过,你倒是可以叫我一声十一哥。” 妈的,竟然是宇文达。 “四哥呢?”萧念急问。 宇文达指了一下主帐,提步走在前面。高纬和萧念紧跟其后,随他一起进了帐篷。 正面的软榻上,躺着的人正是高长恭。才几天不见,他的气色更差了,比上次离开潞州回长安的时候更虚弱。听到有人进帐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望向高纬,“纬儿,事情办得可好?” “如四哥所料,无一不中,勿吉王和俘虏在后面,一会儿就到。”高纬回答。 高长恭欣慰地点点头,“跟阿念去休息吧。等到明日人到齐了,班师回木叶山。至于勿吉俘虏,弘文、弘毅,就交给你们兄弟费心处置了。” 见萧念看高长恭看得出神,高纬拉了一下她的手,牵着她去往寝帐。 这个帐篷里装饰摆设齐全,连座位上都铺了软垫,比勿吉王那儿强千百倍,还是自己的地方好。 躺在舒服的软榻上,萧念枕着高纬的手臂,侧身望着他,“阿纬,我到现在仍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讲讲。” 高纬今天有些劳累,长话短说,“耶律弘毅没有背叛契丹,他是想将功补过,才离开王宫的。” 契丹依附于突厥,又有高纬这条纽带,一时半刻不会闹翻。耶律弘毅和高寒成亲了,高句丽和契丹是姻亲之邦。往南是齐周的天下,宇文达和高长恭在这里,也不会跟契丹打起来。唯一能够威胁到契丹,并且开始蠢蠢欲动的,就是勿吉。 与其整日里担惊受怕,不如索性灭了勿吉,免契丹后顾之忧。 知道耶律弘毅离开王宫的时候,宇文达追了过去,两人见面后,弘毅将计划全盘托出,宇文达与他仔细推敲一遍后,决定让弘毅以夺世子之位失败,想要反击为由,将勿吉王引来契丹,由高长恭等人一举消灭。留在勿吉国内的部众,则由高句丽平原王高阳带人扫除。 萧念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既然你打算帮四哥了,为什么不肯将你的百万大军带来,而是要让他们几方凑兵马呢,感觉好麻烦。” “你算过没有,百万大军来此,需要消耗多少粮草?现在入冬了,万木萧疏,百草凋零,马来这里吃雪花,还是啃石头?一听百万大军守在契丹,勿吉王会蠢到自己跑来送死?再说,我的兵马一旦撤出,齐国空虚,周国必会趁虚而入。杨坚那小子,野心大得很,别看他现在好像很消停,我敢打赌,不出一年,他就会夺皇位。” “我从李询以前的话里感觉到,杨坚似乎打消夺位的念头了,难道是装出来的?” 高纬困得不行,把萧念往怀里一揽,收紧了手臂,懒懒地说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傲视天下主宰众生的感觉,谁不想试试。也就是我,为了你,宁可什么都不要。” 萧念仰起头问他,“你后悔吗?” “后悔啊,封后大典闹成那个熊样,我一直后悔没为你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喜事。”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点都听不到了。 其实,萧念也挺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些遇上他,为什么将时间都用在了报仇上。如果上天肯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绝不会犯同样的错。她会爱他、珍惜他,做他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妻子。 至于高长恭,不论如何,与他青梅竹马的是郑青璇,早晚都是萧念未来的姐夫,萧念和高长恭终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他可以早些放下,坦然接受命运安排的未来。 高纬沉入梦乡多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萧念偷偷捏了下他的鼻子,看到他不适地皱起眉头,小声地笑了。 跟高纬在一起,她蛮开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9 金玉良缘 选了个吉时,高长恭带着几派兵马,开拔往木叶山而去。现在,他已骑不得马,躺在马车里闭目休息,直到王宫门口才醒来。 耶律容德得到捷报,早早候在外面,与列队的大臣们一起迎接凯旋。看见大队人马,他第一件事是从人群中寻找儿子的身影,直看到弘文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才放下心来,去招呼其他人。队伍里,连高寒都回来了,就是没有看到弘毅的身影。 等举行完庆功宴,耶律容德得空找弘文私下谈话,“弘文,你哥呢?” 弘文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他眨巴一会儿眼睛,说道,“哥哥怕父王还在生他的气,说过两天再回来。” 耶律容德哦了一声,颤巍巍地回了寝宫。不论弘毅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他的血脉。可怜天下父母心。 过了三日,才有人向耶律容德禀报,城外发现一个疑似大王子的男子,请契丹王出去看看。为什么要他出去看,而不是让弘毅进来拜见?一提到弘毅,大家都忌讳莫深,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不敢明言?耶律容德越想越是担心,匆匆忙忙跟着报讯人出了城。 站在城门口,他向远处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未着上衣,身负荆条,行三跪九叩大礼,一步步艰难地向城中而来。每行一步,每叩一头,便会重复一遍这句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孩儿知错了,请父王原谅。” 弘毅自辽县,一路跪行而来,为自己一时迷失的心智而忏悔。他爱父王、爱弟弟,他从来就不想当什么世子或是契丹王,当初之所以要夺位,不过是想向所有嘲笑过他的世人证明,耶律弘毅不是废人,别人能做到的,他可以做得更好。 而今,与勿吉一役,他智勇不输任何一人,真正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耶律容德踉跄着飞奔过去,将弘毅扶起,解开缚在背上的荆条。看着他因叩头而血流不止的额,顿时老泪纵横,“你不需要父王的原谅,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跟出生时一样,是我耶律容德最珍爱的儿子。” 此时,圣女楼上,萧念站在窗前,远远看到这一幕,不胜唏嘘。她一直想知道契丹人的狼形刺青是什么样的,如今从弘毅身上看到了,竟然没有一点愿望达成的喜悦感。 人初生世上,如白纸一般,本无善恶,受环境影响,走向不同的路。时常因为诱惑或是排斥,以一念之差毁掉曾经拥有的美好。幸好弘毅回头早,没有让父亲和弟弟失望。 “四殿下,手下这次来,还带了一位故人。”副将的声音自萧念身后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 怎么又是故人,感觉故人都跟着跑到契丹来了。萧念转过身,发现其他人跟她一样,都好奇地望向房门口。不知道这一位会是谁呢。 房门开了,众人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门缝。一只十方鞋从门外迈了进来,来人身上是干净整洁的崭新道袍,肩披羽衣,一柄拂尘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一眼看去,好一番仙风道骨。 第二眼看去,房内的感叹声,从开始的“哇”,变成后来的“切”! 高纬嘴角抽搐了一下,“是二皇伯。” “高家都不是皇族了,你叫我二皇伯做什么,我一点都不黄,赶紧把称呼改了。”高洋进门后,气场就转了,又变回那个嬉皮笑脸、六根不净的老道士,“让我想想叫什么呢,不如跟百姓一样得了,以后叫我二大爷。” 瞬间鸦雀无声。 高长恭呛了一下,连咳数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问,“二皇,不,二叔,你跟副将一起来,怎么现在才出现?” “大黄,二黄,你喊狗呢。”高洋不满地甩着手里的拂尘,上面的白色麈尾,被他划出一道弧线,“邺城、齐州,我都去过,后来听副将说,他要带兵来契丹,正好同路,跟着队伍来,一路上吃住的银子不就省了吗。到这儿之后,不少年轻漂亮的姑娘找我算卦,我本着乐于助人的想法,义务帮了几次忙,事后她们给了些谢礼,嘿嘿,我不好意思不收。”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露出袖口的绣花手绢往里面塞了塞。 “你原来那套衣服扔了?”萧念对别的不甚关心,唯一有兴趣的,是他的衣服。见第一次开始,身上就是那套,一直穿到发黄都不肯换掉,突然改成现在的装扮,很不习惯啊。 他抠门得厉害,怎么舍得扔。高洋捞起衣袖,嗅了一下上面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回答,“没扔,在包袱里。现在穿的这件,是契丹的小姑娘送的。你们别想多啊,我是盛情难却。” 没有人想多,就冲他的岁数,小姑娘也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高洋看到高长恭的气色不佳,将拂尘递给郑青璇,走过去替高长恭把脉。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高洋的脸色跟着变得极为难看,面对众人关切的目光,他收回手,将拂尘攥在手里,倒背着手,缓步而去。沉重地声音飘了过来,“长恭,赶紧跟青璇成亲,或许来得及生个一儿半女。” 连妙手神医的高洋都这么说了,高长恭的寒疾,或许真的无法医治。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人开口,仿佛什么都不说,就能想出解决之道来。 宇文达最先反应过来,朝高洋离开的方向猛追,接着,阿秦也跑出去了。其余几个人跟在他们后面,陆陆续续离开房间。最后只剩下高纬、萧念和高长恭、郑青璇。 “青璇,这个月初六,我们成亲吧。”高长恭目光柔和,望向郑青璇。 郑青璇应下,“我马上去安排人准备。” 高纬突然发话,“稍等一下,也替我准备准备,我要娶妻。” 其余三人皆是一惊,是不是高纬老毛病犯了,要在契丹弄一个后宫出来。 “就知道你喜新厌旧,没个长性,幸好没给你生孩子。我现在就把正妻之位让出来,留给你和新欢。”萧念冷着脸转过身去,准备出去找个地方发泄情绪。 高纬迅速抬手,拉住萧念的手臂,将她扯回来,笑着道,“你走了,我跟谁成亲?” 咦,情况有点不大对,他跟萧念早就是夫妻,也举行过封后大典,现在再成一次亲算个啥。 高纬向郑青璇说,“四嫂,你是阿念唯一的亲人。今天,我来正式提亲。等成亲之后,我让人送聘礼过来。” 是提亲吗,怎么给人感觉怪怪的。先把人收下,再送聘礼,是打算妻子不能让他满意,就不送聘礼的意思?萧念瞠目结舌,郑青璇的反应比她强不到哪里去。 郑青璇半天缓过劲儿来,深吸口气,说道,“只要你好好待我妹妹,聘不聘礼的,无所谓。” “有所谓,一定要聘礼!”萧念倒要看看,她在高纬心里是什么价位,要是聘礼不够重,果断搬来圣女楼找姐姐,让他独守空房去吧。 高纬笑盈盈地说,“就定在初六办喜事,四哥选的日子,一定是好日子,我要跟四哥一起成亲。” 当年抢走人家的新娘子,现在又把人家成亲的日子抢走了,混蛋啊。 到初六那天,王宫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契丹多少有些名望的人,都来参加婚礼,为两对新人送上祝福。错了,一对新人,另外一对是翻新的。 拜过天地之后,本该是送入洞房,宇文达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蹭的一下从人群里跃出来,站到众人面前,提议说,“难得金玉良缘,就这么老套地结束,岂不是太无趣了。来来来,当着大家的面,新郎亲一口新娘,我们就放过你们。” 下面众人热烈响应,甚至表示,如果不按照宇文达说的做,就闹一宿,看他们怎么洞房花烛。 宇文达的目光移向高纬,“你们俩老夫老妻,该是轻车熟路,做个示范给新人看。来吧,下面请老郎官,亲吻老娘子。” 一个郎一个娘,瞬间差辈了。高纬狠狠瞪他一眼,回过头去掀开了萧念的盖头。 萧念掐掐高纬的手臂,轻声说,“不要了吧,好多人在看着,多不好意思。” 她不好意思没事,高纬好意思就成。没等萧念准备好,嘴巴就被堵上了。她攥起拳头捶在他胸口,下嘴的时候轻点啊,流氓! 一对过关,宇文达开始对付最有难度的一对。他打开扇子,轻轻摇动,不羁地邪笑着,“哥,嫂,你们开始吧,如果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 半天没有等到高长恭的动作,郑青璇干脆自己掀掉了盖头。抬起头,却看到他的注意力都在萧念身上,恐怕早就忘记现在在做什么了。 面对众人的起哄和催促,郑青璇没有犹豫,大方地揽住高长恭的腰,将唇贴了上去。她知道,想跟肃儿在一起,就不能矜持。否则感情永远停滞不前,不会有进展。 口哨声响起,几个年轻后生乐得跳了起来,第一次见如此热情主动的新娘,来木叶山这一趟,不虚此行啊。 高长恭始终保持着刚才的表情,静默淡然、不喜不悲,直到郑青璇尝到了淡淡的咸腥味儿。 过了许多年,看着萧念跟其他男子亲密,高长恭仍旧无法视而不见。就算没有将想法表现在脸上,却不能阻止急火攻心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向后倒去。郑青璇察觉到了,迅速收紧怀抱,没让他跌在地上。 宇文达的脸色跟着大变,忙向他们那里走了几步,挡住两人的身形。他重新换上玩世不恭的笑,跟众人道,“我哥生性保守含蓄,未曾在人前做过分亲密的动作,刚才一准儿是晕吻了,让大家见笑。哥不喜饮酒,先让他们回房间,需要敬的酒,由我宇文达来代替。” 幸好有人代替,否则一大圈酒下来灌,高长恭的寒疾指不定发展成什么样子。郑青璇听到宇文达的话,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随后,搀扶着高长恭回圣女楼去。 “今儿个是我的好日子,没空喝酒,你把我的那份儿也代替了。”高纬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下,牵起萧念的手,走出大殿,进了暖香阁的门。 院里屋里都没有人,来的时候,萧念记得阿秦留在大殿里喝酒,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去不是很高兴。先不管她了,辛苦一天,先休息一会儿再说。萧念一进卧房,连凤冠霞帔都懒得脱,直接倒在椅子上闭目休息。 睡得迷糊着,忽然感觉到耳鬓处痒痒的,萧念以为是蚊子,一巴掌扇了过去。手指似乎碰到什么温热的东西,接着痒痒的感觉消失了。萧念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继续呼呼大睡。 不对啊,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蚊子。萧念骤然睁开眼睛,简单观察一下情况。高纬停在她身前,两人相距不过半尺,姿势十分暧昧,而他的手,放在萧念脖子以下、肚脐眼以上的某个关键部位。 萧念没了睡意,盯着他的手,说道,“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高纬看萧念睡得不舒服,准备把她抱到床上去,刚伸出手就被发现了。他不但不辩解,还无比淡定地说,“我想看看未来儿子在一岁以前,饭够不够吃。” “” 不就是耍流氓,又不是第一次,至于找一个这么正气凛然的借口吗。萧念按耐住想要狂揍他一顿的冲动,用同样淡定的语气说,“把右脚抬起来。” 高纬不知道她搞什么花样,照着她说的话做了。 “把两只手手抬起来。” 高纬又照做。 萧念呵呵一笑,猛地出手,一掌拍在高纬左肩上。 一阵惊天巨响,面前再也没有人能挡住她的视线。好宽敞!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 曲终人散 辽县一战结束,大家该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他们约好成亲的第二天,在圣女楼最后碰一次面,然后曲终人散。 卯时,旭日尚未完全升起,旧郎旧娘已经起床,早早赶了过去。看到郑青璇的时候,萧念惊讶地发现,她眉间的朱砂痣消失了。记得在潞州,萧念把高长恭扒了衣服都被他跑掉。姐姐不愧是圣女,对天人手到擒来。 等大家到齐了,想要离开的人,逐一跟诸位道别。 副将第一个走的。 接下来是耶律弘毅和高寒,他们想回高句丽。平原王高阳攻打勿吉旧部数日,不知结果如何,需要去看看。如果这一仗没有结束,正好带兵支援;如果结束了,就依照二十年前郑青璇挽救契丹的方法,传播汉人文化,让勿吉改头换面。 弘文立即起身,带着萧柔儿去城西送他们。 李询来到萧念面前,向她说,“我想跟你要下阿秦,带她回长安李府。” 萧念和高长恭同时愣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阿秦曾经说过,她有心上人,难道是喜欢李询。李询一直对添香的死耿耿于怀,怎会轻易改变想法,跟阿秦在一起。 这种可能性太小,萧念伸手掐了一下,听到高纬的一声闷哼后,确定不是在做梦。她问阿秦的意见,臭丫头低着头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兴许是害羞吧,萧念转而面向李询,“阿秦能找到意中人,我很替她高兴。但我有个问题,必须得到答案,才能放心将她交到你的手中。添香、封影和阿秦,三个人在你心中,分别占据什么位置?” 李询想了许久,认真地回答,“添香是我的原配妻子,我们夫妻和睦,恩爱非常。只要我有一点良心,就不可能忘记她。她像是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不论走到哪里,都会陪着我,哪怕一辈子没法触摸。封影为我牺牲太多,我想过用其他方法补偿,可她不要。不肯入府、不求名分、甚至不要我。每天早晨候在李府门口,跟我打声招呼,她就会开心一整天。阿秦,可能是带回家以后,唯一一个不会让我觉得愧对添香的人。” 如果没有李询的解释,萧念会担心,阿秦那么傻的丫头,怎么跟一个过世的添香争丈夫。现在看来,阿秦是找对人了。 李询向宇文达行礼,然后说,“十一殿下,臣该走了。” “我去送你。”宇文达摇着扇子,与李询并肩走出房间。身后跟着的几人,是刘辛、阿秦和老道士高洋。 萧念是故意留下来的,因为她有个问题,放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憋着想问。难得阿秦不在,她一刻也等不了,飞一般冲到高长恭面前,“四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在长安代奰王府,阿秦偷吻你的时候,她跟你说了一句什么?” 好奇心真强大,多少年过去,连喜欢的人都换了,这事儿还没忘。 高长恭本打算将这句话藏一辈子,不过萧念和阿秦有了归宿,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他缓缓道,“那天,阿秦跟我说:如果我是萧念多好。” 臭丫头,果然打过高长恭的主意! 哎,萧念的反应不对啊,高长恭已经不是她男人了,她有什么好激动的。应该这样想才对:臭丫头,果然打过她姐夫的主意! 静下心来想想,就不难理解,当时高长恭反应为何那么奇怪;后来问他的时候,为何怎么都不肯说。幸好高长恭当时没有直言相告,要不然,萧念和阿秦的关系一定会有裂痕。 心事已了,现在赶紧追上去,送送阿秦,也不枉近二十年的姐妹情。 萧念出门后不久,弘文回来了。送完弘毅,他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高长恭摇摇头,问他,“我弟弟跟你讲完上次的战术了吗,如果没有,我接着给你讲。” 弘文说,“没有,上次他讲到三皇五帝了。” 高长恭顿了一下,无奈道,“还是让我弟弟给你讲吧,我怕自己剩下的时间讲不完。” 窗外传来细碎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天色渐渐阴沉,飘起零星小雪,落在地上,串在枯草上,润白如玉。银色的雪,一路铺到王宫外。那里列了十万周兵,站在队伍前面的是李询、阿秦和诸位送行的人。他们的头发上落满雪花,仿若沧桑的老人。 向大家道一声留步,李询扶着阿秦坐进马车里,带着军队缓缓而去。 马车里,阿秦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澄明,她向李询道谢,“以后的几个月,就叨扰了。等个三五年,如果你有机会再次见到夫人,告诉她,我难产过世,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李询耸耸肩,笑着说,“我李询真是天生老婆难产而亡的命。不过,这样做值得吗?” 她垂下头,眸中含笑,“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话要从高洋来契丹,第一次跟高长恭见面说起。把完脉之后,宇文达和阿秦等人追了出去,询问是否一点医治的办法都没有,高洋沉重地点头称是。 如果有办法,他怎么会不用呢。 阿秦沉默半天,突然走到高洋面前,严肃地说,医不行,那巫呢?可不可以用巫术,把她的寿命换给高长恭? 高洋直截了当地拒绝。阿秦认为是在考验她的诚心,不停地求。被她吵得没办法,高洋只得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等换完命,至多几个月,你就会死。要是让长恭知道了,肯定会怪我。” 高长恭是个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别人为他而牺牲的人,必须想个办法瞒住他才行。阿秦不聪明,想不出招儿来,焦急地来回踱步。 “嫁给我。”李询骤然开口,惊呆众人。面对讶异的目光,李询说,“假成亲。等换完命,我带阿秦离开这里,回长安去。远隔两地,更容易隐瞒一些。” 就等他这句话。高洋开始准备银针和草药,早些医好,早些了结心事。 看他忙个不停,宇文达心中疑惑,世上不存在长生丹,他拿什么来救人。避开其他人,宇文达单独问高洋,刚才是不是在吹牛。 高洋回答,“废话!逆天改命,开什么玩笑,要有这本事,我早就升仙了,用得着在人间晃悠吗。” 阿秦心仪高长恭多年,顾忌跟萧念的关系,加上自卑出身,一直不敢表明心意。高洋早就想替阿秦治治傻病,奈何方法太过痛苦,没有强大毅力的人,绝对无法忍受。反正高长恭的寒疾就那样了,不如索性编一个美丽的谎言,把给他续命作为阿秦的精神支柱,让她坚持到最后。 雪越下越大,覆住满地脚印。宇文达立于雪地中,感叹,“一个傻妮子。”他转过头,问高洋,“老家伙,你骗阿秦就罢了,为什么又骗李询娶她?” 高洋甩了下拂尘,难得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觉得李询内心一直非常压抑么,有阿秦那个活宝闹腾闹腾,或许会快乐一点。” “过段时间,阿秦没死,我哥他也不会死,你怎么跟李询和阿秦解释?” “我早跑到天边了,想要解释,先找到我再说。” “” 高洋望了一眼远方,“阿秦现在不傻了,曾经想不明白的,现在都能想通透,不会像以前一样守死理。两个人相处几个月,会产生感情,到时候一准儿感谢我为他们牵红线。” 不悬赏追杀就不错了。 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刘辛,轻轻碰了下宇文达的衣袖,“我们俩的事儿呢?” 宇文达记起上次被她下毒后,手臂黑了半个月的感觉,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迅速甩开刘辛,收了扇子往回走去,“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会娶你这个毒妇!” 刘辛低声嘟囔一句“我非要嫁给你不可”,跟了上去。 说话间,高纬和萧念风风火火地奔过来,看着几乎消失在眼前的队伍,萧念郁闷地嘟起嘴。要是提前知道会迟到,她就该先送完阿秦,再去问高长恭问题。 一个老爷子嗖的一声冲过去,“小爱,你等等,爹跟你一起走。” 老秦怎么了,跑这么快。 一炷香时间后,七八个彪形大汉拿着大刀紧追其后,“想跑,把赌债还了再说!” 两炷香时间后,弘文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他们面前,神色匆忙,一看就知道发生大事了。宇文达紧张地问,是不是高长恭的病情恶化,弘文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话音方落,宇文达纵身一跃,使了轻功往回飞去。萧念和其余几人反应过来,也向着圣女楼的方向狂奔。 见到高长恭的时候,郑青璇正在一旁照顾,枕边的白色帕子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红。 “哥怎么了?”宇文达急问。 郑青璇垂目道,“刚才吐了许多血,看上去比昨日更虚弱。”待萧念进门,她说,“阿念,你过来,肃儿想再看看你。” 宇文达伸手拦住,面色冷凌,“不准去。哥一看到她,情绪起伏,对身体不利。” “都这个时候了,利不利的,没什么大区别。”郑青璇拂开他的手,将萧念牵到床边,轻轻唤醒了昏睡着的高长恭。 长睫毛颤动一下,如墨的眸子亮了起来。高长恭只是望着萧念,微微地笑,什么话都没说。萧念的心突然痛楚起来,眼眶跟着红了。 房间里寂静如水,听得见窗外雪落的声音。 “阿念。”高长恭终于开口,喊的是她,“以前的高长恭,是个傻瓜,你别怪他。” 萧念点头,眼睛里的泪随着动作滑落下来,滴在他的脸颊上。 他替她拭去泪痕,浅笑如暖风拂面。多看她一会儿,深深印在脑海里,过奈何桥的时候,才不容易忘记。 “你会好起来的,二伯不是有长生丹吗,我去问问他。”萧念在房间里寻找着高洋,最后在宇文达身后发现他的身影。 前些天,宇文达跟高长恭说过,世上没有长生丹。萧念和高纬等人,大概还不知道。索性不戳穿真相了,让他们以为人可以死而复生,就不会那么悲伤。高长恭勉强撑起身子,向她道,“别问了,如果二叔带着,不会不拿出来。” 高洋从宇文达身后探出头来,拿出一粒药丸,“虽然没有长生丹,但我有龟息丹,可以暂且服下,想到医治的办法,再唤醒长恭。” 高长恭坦然一笑,“不必。天下已定,百姓不再需要我,我是生是死都一样。” “不一样,你是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我不能让你离开我。”宇文达将药丸递到高长恭面前,“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略一迟疑,高长恭接过药丸,放在口中咽了下去。 距药效发作,应该还有几个时辰,他将所有人唤到面前,各自交代几句话。他怕万一醒不过来,没有机会跟他们道别。 时间渐逝,高长恭在众人的注视中阖上眼睛。他的体温开始降低,呼吸声愈来愈缓,终于陷入了沉睡。 宇文达不甘心,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向高洋道,“老家伙,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到底有没有办法医治哥?” “有,但跟没有差不多。”高洋回答。 “告诉我怎么做,不管有多难,我都会想方法办到。” “东方朔的海内十洲记中记载,祖洲有不死仙草,名为养神芝,以草覆死人面,当时起坐而活,服之令人长生。” “我马上去祖洲。”说走就走,话音未落,宇文达已不见人影。 萧念忍不住问高洋关于玄浊道人的事,了解清楚了,她就能估算出高长恭能醒过来的几率有多少。 高洋未开口,郑青璇先给了回答,“他救我的时候,大概二十出头,现在过去近三十载,该是五十岁的老人。” “不可能,玄浊道人跟我差不多年纪!”刘辛突然发话,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大家疑惑地望向刘辛,难道她也见过玄浊道人? 刘辛说,“我当然见过,若非如此,我一个杀手的女儿,从哪里学来举世无双的下毒之术。” 似乎是那么个理,可她们两个说法不同,该信谁呢。 所有人都想到了高洋,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向他,等着最后一个人来评断。 高洋深吸口气,平静道,“我师父已过耄耋之年。” 三个答案,更乱了。该不会是,玄浊道人用易容术改变容貌,见一个人,用一张脸?即便他不嫌麻烦,也容易混了啊。 高洋接下来的话,解开众人的疑惑,“上次回泰山的时候,师父预感自己即将羽化,决定将衣钵传于我,并说出了一个秘密。玄浊道人并非一人,而是多位贤能共用一个名号。所以,道人无所不知、永生不死。” 萧念的心凉了半截,如果是这样,高长恭的寒疾岂非没办法了。 “祖州之说,并非空穴来风。秦朝始皇帝曾派徐福出海去寻,出海后,一去不返。后来听到些零星的传闻,徐福已经得道,不复在人间。”高洋转过话头,“在宇文达寻回养神芝之前,我们得带长恭回邺城的兰陵王墓,唯有那里的水晶棺,能保他气息不散。” 一旁的弘文,躲在角落里听了半天话,眉头紧蹙,“我能为天人做些什么?” 高洋答,“我马上要去勿吉,看看弘毅是否将当地人安置妥当。纬儿和毛丫头要去哪里,我不清楚。这样吧,你带上一队人马,随我们一起去邺城,等事情办完,你接圣女回契丹。”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古册,走过去,塞进弘文手中,不放心地叮嘱,“你小子太单纯,契丹在你手里早晚得亡。这本书拿回去好好研读,若能读通,天下无敌。” 弘文看了一眼古册,封面上的书名是:太公兵法。 早就听过太公兵法的大名,据说,得到这本书的人,有旋乾转坤之力,改天换地之能。如此重要的东西,高洋舍得送与他人,不愧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弘文再三谢过,收好书,出门去准备车马盘缠,一个时辰后开始上路。 车厢里,高长恭枕在郑青璇肩头,身上穿着往日打仗的那套银色盔甲,宝剑和鬼面放在手边。郑青璇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上次跟肃儿一别至今,这次分别,该是多久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 花好月圆 到了兰陵王墓,郑青璇本想让萧念搭把手,帮忙将高长恭扶下马车,看到高纬之后,改变主意,喊了刘辛过来。 弘文打着火把走在前面,将墓道两旁的蜡烛点着,一路通明。墓室中间,是琉璃般剔透的水晶棺,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莹莹的光。将高长恭扶进去之后,郑青璇替他将乱了的发丝顺好,温柔地像是对待出生的婴孩。 肃儿让她等了三十年,现在居然又让她等,人生漫漫,该行到哪里才能再次相逢。 水晶棺里睡着英雄,熟悉的画面跟过往的记忆重合起来,恍惚之间,萧念仿佛回到了齐宫的欹安殿门口。 透过纷纷瑞霾、缭绕祥云,太子高恒显现,站在水晶棺前,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解地问萧念,“萧姑姑,四皇伯怎么了,他睡着了吗?” “是的,他睡着了,会睡很久很久。” “睡着了总会醒的,你为什么还这样难过呢。” 萧念轻触一下脸颊,不知何时,泪已经涌出眼眶,逐渐模糊了视线。 朦胧间,数十万齐兵整齐列在宫门口,一个银色的身影策马来到队前,缓缓戴上面具,寒光一闪,手中宝剑直指苍穹,“巍巍长城,锦绣河山,卫我疆土,不破不还!” 晨曦初露,萧念和他离开长安,四处逃亡,他久病多时,依然决绝,“我曾经是个将军,剑握在手中,可以保护你和百姓,我才能活得踏实。就算是死,我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病榻和温柔乡里。” 勿吉之战前,寒疾复发,几近油尽灯枯。萧念劝他不要出战,他浑不在意,“哪次出战不危险,哪次我不是好好地回来,放心吧,没事。” 从认识到现在,他始终如此,就连最后一刻,决定是否要服下龟息丹,他考虑的都是百姓需不需要他,而不是他想不想活着。 他是贤兄,肯为弟弟付出一切,可以让水火不容的高纬和宇文达和平共处。他是忠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是良将,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单凭一张面具,可以让敌人闻风丧胆。 他是个真正的英雄,不分民族、不分国界,对苍生百姓同心相待。 而现在,英雄睡了。 直到现在,萧念仍清晰记得,他服下鸩毒的那夜,忍着腹痛,满心遗憾,“这些日子,我一直很后悔,当初没有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如果你再问一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齐周最后一战时,他出现在隆基堂,面对萧念,自责不已,“回到我身边吧,我现在就带你走。” 契丹王宫门外,烈火焚身,“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一生一世。” 他和萧念相差的不仅是八年,一不小心,就差了一辈子。 萧念叹口气,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长恭,我们都错了。” 做错了可以改,情错了却收不回来。 道旁的蜡烛快要燃尽,弘文催促着,“圣女、君上、君后,我们该出去了,让天人休息吧。” 萧念和郑青璇不肯离开,高纬和刘辛拖着拽着,硬将她们两人带出墓中。 弘文在门口鼓捣半天,眉头拧成一团,“墓门损坏严重,恐怕这次关闭以后,就不能打开。等寻回养神芝,得找些人来挖开,才能进入。” 随着墓门缓缓落下,郑青璇低声自语,“肃儿,你怎么忍心,要我一个人等下去?” 玄浊道人曾经答应过,会给她心爱的良人作为报酬,难道他跟高洋一样,是个骗子吗。 眨眼间,墓门闭合,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萧念抹掉眼泪,来到郑青璇身边,轻唤一声姐姐,“天色将晚,我们找个地方休息,明天跟弘文一起回契丹吧。” 郑青璇望着墓门,认真地说,“契丹内忧外患皆除,玄浊道人让我做的事,已经做完。我不想回去,我要留下来陪肃儿。” 她没有第二个三十年可以浪费,这回,一定要紧紧盯着,不能让肃儿再离开她。 即使别人不是郑青璇,无法对她的伤痛感同身受,却也明白,绝非安慰几句,就能让她忘记发生的一切。弘文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弘毅现在勿吉,耶律容德一个人管理契丹,忙不过来。跟他们道别一声,便离开了。 高纬和萧念在邺城北郊找处房子住下,跟郑青璇一起生活。多数时候,郑青璇十分正常,只是每逢白天,她会离开住的地方,一个人来到兰陵王墓旁,抚着墓碑,自言自语许久。有时候累了,她就以天为盖地为庐,躺下来小憩一会儿。 如果在家等不到人,萧念会带着斗篷,来此处寻找。看到姐姐一天天憔悴下去,她难过的同时,也悟出了点什么。 有一回,萧念问,倘若某天,她像高长恭一样沉睡了,高纬会不会等她。 高纬回答,“当然不等。我会马上娶几百个老婆,围着你又唱又跳,什么时候把你气醒过来,什么时候停。” 萧念伸手去掐他,却被攥住手臂,按到床上。 两人四目相对,相距不过半寸,呼出的气体拂过颈间,又酥又痒。萧念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帛带上,两根玉指捏住衣角轻轻一扯,衣襟大开,露出一片浑实的肌肉。萧念替他除去身上的衣物,用手臂紧紧抱住他。 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投怀送抱 高纬的身体越来越热,喘着粗气警告,“我的自制力没你想象得那么好,没事不要撩拨。” “我想明白了,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天大的福气。阿纬,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愿不愿意要?” 要,必须得要。 终于等到她心甘情愿了,高纬心中一阵狂喜,不待说出第二个字,迫不及待把她剥个精光。上下打量一番后,“阿念,你瘦多了,以后多吃点饭,养胖一些。” 好贴心的男人,就冲这句话,也得给他个甜头。萧念贴近他,主动亲吻一下。 高纬有点开心过头,脑袋一热,把心里想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胖一些,可以少请一个乳母。” 接着,高纬一声哀嚎,捂着腰间的嫩肉,痛苦地说,“你掐我干什么!” 掐不死你。 为了绵延子嗣的伟大事业,两人忙活一宿,直到天将破晓,萧念才在他怀中疲惫地睡去。 长长的睫毛覆住明眸,朱唇弧度美好。高纬捧着她晚霞一般绯红的脸颊,深情道,“未来的日子里,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保护不了的时候,我陪你一起死,你永远不用害怕寂寞。” 度过漫长的十个月,两人的辛苦终于有了成果,如高纬所愿,萧念平安生下一个男婴。 孩子满月那天,李询、阿秦、弘文、萧柔儿、弘毅、高寒、高洋等人,一起赶来邺城,为孩子庆祝。席间,高纬心血来潮,向众人提议,光这么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一起玩击鼓传花,鼓声一停,花在谁手里,谁就表演一个节目,或者罚酒一杯。 鼓声刚起,外面有笛声相和,原本单调的鼓点,随着笛声渐渐化作一首曲子,侧耳细听,竟是一念倾城。知道这首曲子的人,总共四个,除了屋内的高纬、萧念和郑青璇,就是高长恭。难道他苏醒了? 众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出门外。 院子里,两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桃花树下。粉色翻飞,白衣胜雪。 前面的男子生得眉目如画、玉面端华。他收起手中的玉笛,冲众人淡淡一笑,“击鼓传花,怎能忘了我。这一回,若是输了,罚酒我自己来喝。” 后边的男子风流倜傥,手中握着一把纸扇,满脸玩世不恭。 没错,是他们。 高洋一阵惊愕,居然真被混小子找到养神芝了,运气未免太好了点。 郑青璇不敢置信地走上前,碰了一下,待到指尖传来温热的感觉,才投入他的怀抱。肃儿回来了,以后可以天天看到他,两人不会再分开。 高长恭抚摸着她的青丝,笑着说,“是我回来了,是那个跟你一起拜过天地的肃儿。” 高洋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们经常去墓地那边,怎么没见有挖过的痕迹?” 纸扇轻摇,宇文达挑眉一笑,“要是被你们看到,肯定要掺和进去。他是我一个人的哥,我得亲手把他挖出来。” 亲手挖出来,当是挖土豆呢。 “十一殿下,你成亲了吗?”话是刘辛问的。 宇文达没反应过来,继续装文雅,几乎把扇子摇出花来,“没有,怎么了。” “我要嫁给你!” 摇扇子的动作登时停了,宇文达见刘辛向他走过来,顿时敛起神色,跟高长恭打声招呼,运起轻功就跑,刘辛跟在后面狂追。宇文达边跑边向后看,生怕被抓住。 之前没在一起,都差点被她毒死,要是成亲了,日子该怎么过。他越想越觉得可怕,三跳两跃,不多会儿,人影消失在远处。 众人簇拥着高长恭进房间,环视四周,看到一旁有个乳母,怀中抱着襁褓。他端详了一下孩子的容貌,笑得有些僵硬,“像极了阿念和纬儿,是你们的孩子?” 萧念点点头,回应,“是的,感谢天赐龙儿。” 高纬扶住萧念的肩头,往自己怀里一揽,自豪地说,“谢什么天,该谢的人是我,龙儿分明是我赐给你的,不信让天赐你一个试试。” 片刻后,他面色一紧,猛瞪萧念一眼。孩他娘除了挠就是掐,身上的肉快被她折腾烂了。 高洋打趣,“长恭,你跟青璇落下太远,赶紧生一个。要是女孩,我做主了,直接跟龙儿定个娃娃亲,两家人亲上加亲,多好。李询、弘文、弘毅,你们几个也抓点紧,等孩子长大以后,我收他们为徒,把一身本事教给” 怎么没动静了?高洋转了一圈,发现屋里已经没人。收个徒弟而已,又不是非得逼着他们出家入道,至于不声不吭全走光吗。 高洋急得在原地蹦了几下,“喂!都回来,如果肯让你们的孩子拜我为师,学一天课,我给十两银子!现在可以预付定金!” 老抠门舍得往外掏银子,好稀罕。走掉的人迅速围上来,等着看热闹。 大多数人比高洋武功高,想赖账不太可能。高洋恨不得剪掉自己的舌头,刚才为什么要说那话,后悔来不及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伸入袖中,摸出几张纸。 难道是银票?众人继续围观。 高洋一张张分出去,脸上表情向众人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肉疼。 大家接到手里一看,哪里是什么银票,分明是 前几年,高长恭打的白条! 先前,把阿秦和李询骗了一通不说,现在又拿白条来糊弄事,难得碰一次面,索性把过去的仇报了。李询和阿秦一步步向高洋逼近,“放心,我不打你脸。” 没事翻翻旧账,似乎挺好玩。弘文、萧柔儿和弘毅、高寒分别在高洋左右两侧拦截,笑得阴险,“三十年前,有人害得契丹国破家亡。” “道家有云:上善若水。还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啥,我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高洋咽了口唾沫,不断往后退,踩到门槛后,拔腿往外狂奔。管什么云不云的,先跑了再说。 “多大人了,还胡闹,你们不要吓唬二叔了。”高长恭和郑青璇喊半天,见他们没回来,跟在后面拉架。 房间里剩下萧念、高纬、龙儿和乳娘四个人。萧念拿起拨浪鼓逗龙儿,笑着说,“爹娘给你预定了个媳妇,快些长大,把她娶回家。” 高纬听过后,不由分说,拦腰抱起萧念,径直向卧房而去。 萧念慌道,“青天白日的,你想干嘛。” “想再生一个娃。” 高长恭的孩子一定漂亮,多少人盼着结成亲家。虽说高洋要给龙儿做主,到底距离未来太遥远,难保将来不会出现变数。一想起其他三对夫妻,高纬就莫名产生一种危机感。他当机立断,决定趁着他们暂时没动静,抓紧时间添个孩子,抢占天时。 房门咚的一声关上,门缝里传出萧念的声音,“龙儿刚刚满月,我们是不是太唔急了些唔” (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