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相》 《九相》正文 1.南山(一) “至神九相,是创生、是毁灭,是光明、是黑暗,是天真主亦是复仇者,是纵横在山林间的万兽主、是终结一切罪恶的战神、亦是庇佑三千界的慈爱之母。” “她是过去是现在亦是未来,是存在是湮灭,是无穷小亦是无穷大……” “……可惜,神识沉睡,九相分离陷入无序之状态。”头发花白的老者推了推眼镜,合上了手中那本泛黄的而又破烂的书籍。他抬起头,看到那窝在了沙发中的桑瑶已经陷入了沉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一旁的毛毯盖在了桑瑶的身上,嘟囔道,“但愿你醒来时,还能够记得那些传唱的至神颂歌。” 生活在两界山里的除了苦行者便只有那古老的吟游者的后代,只不过他们已经不像苦行者那般无欲无求,数千年间与外界的猎户接触使得他们一步步被社会同化,慢慢地丧失了吟游者的本质,就算握着上古的典籍,也看不懂上面的字迹,吟唱不出动听的歌谣。 吟游者的最后一位嫡传,最终也选择了断去所有的羁绊,进入人类社会去生存。 世间无吟游者,亦再无唱给诸神的颂歌。 桑瑶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疼的厉害,伸了个懒腰,目光在客厅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副老花镜上。唇角泛起了一抹带着苦恼和无奈的笑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便蹑手蹑脚地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小瑶。” 桑瑶听到了这叫喊,浑身一凛,扶着楼梯的手瞬间抓紧,她回过头绽出一抹笑应道:“定叔,您又来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神,所谓的颂歌也只是唱给寺庙里的塑像听的。塑像的存在谁都知道,可是上头的灵……嘿嘿,不说了,我要上班去了,不然迟到了。” “今天是周末。”桑定冷着脸哼了一声,说道,“当你回到两界山,你就知道如今所见皆是虚妄。” “也就只有那群老头子似乎待在山林中过着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生活了。”桑瑶嘟囔了一声,又扭头嘻嘻哈哈地笑着,“定叔,这七月十五快到了吧?您不是要回两界山去主持火祭么?当然我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大山里头的,那蛇虫遍地野兽乱走的地方我可受不了。”没等桑定应答,桑瑶就蹭蹭蹭地往楼上跑去。推开了房门,目光在悬在壁上的那副三头六臂女神像上停留了片刻便挪开了视线。要不是因为桑定的强烈要求以及这画像上的人着实好看,她怎么会将这挂在自己的屋中。 “桑啊,有一家新开的餐馆叫‘南山’,首单免费,约么?”才摸到了手机就看见上面浮现的一条讯息,是好友宋姗发来的。 “约,地址发来。”桑瑶回得很快,既然是周末那应该好好犒劳一些忙碌了一周的自己,在家中听定叔念叨着那些虚幻的诸神往事?不不不,当然是选择出去浪啊。将手机丢到了一边,桑诺已经走向了衣柜挑挑拣拣。 这家新开的餐馆还真是不好找,街巷里头东拐西拐,桑瑶几乎绕到头晕,也不知道宋姗那厮是从哪一处得知消息的。抹了抹额上的汗水,从小巷子里拐出来只觉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宽敞的马路来往的车辆,不远处那林立的高楼大厦上的广告牌十分眼熟。明明在公交站的对街过个马路就能到!低头看了看指引方向的地图,桑瑶气得想将它给卸载了。 还以为冲着首单免费这四个字,店中会挤满了人,没有料到此处十分冷清,服务员也只有一两个,倚着柜台说着闲事。桑瑶在靠近窗台的那一侧坐下,目光在这里打转。店中的装修很简雅,可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服务员挪了挪身子,露出了收银台上摆着的那一尊神女塑像。 到了约定的时间,可宋姗依然不见踪迹。正想打电话去催促,忽地手机震动起来,传过来一条短信,正是宋姗那厮发的。 “桑啊,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大热天你不用出门了,坏消息是我记错时间了,他们明天正式开张。” “……”很生气,可还是要保持微笑,宋姗这厮带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好消息!原来这店还没开张,那开着大门做甚么?管不得那两个服务员看见了自己这位“上帝”也不曾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询问。赖在这儿不走?或者灰溜溜地离去?怎么做都有些尴尬,尤其是在两位服务员目光投过来时。心中暗暗地将宋姗骂了千百遍,桑瑶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僵硬笑容。 “请。”一道清泠的嗓音忽地从身后传来,如泉水叮咚,给这炎热的夏带来了一丝清凉。桑瑶最先看到的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得极为平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玻璃杯与桌面碰撞发出了一道轻响,杯中泛着微微地涟漪。桑瑶回神,只觉耳根发烫。喃了喃唇,她问道:“这是什么?” “水。”淡淡的应答声传入耳中,又觉心神一颤,仿佛灵魂遭遇了重击。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桑瑶知道这送水的女人已经远去,这才偷偷地转身觑了一眼。神清如玉壶冰、如秋江月,不似此世中人,桑瑶的脑中忽地浮现了这句话。喝完水又尝了女人送来的甜点,桑瑶几乎是恍恍惚惚地走出大门的,脑海中尽是那横波目、盈盈笑。 “姗啊,我去了你说的‘南山’,好像爱上那儿的老板了。”桑瑶握着手机说出这句话时,眸中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啊?你见到那老板了?听说是叫明旭?怎么样,那老板很帅吗?” 不帅,很美,是絮不是旭。桑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她可说不准宋姗能不能接受这么个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南山(二) 桑瑶下班时已经将近十点,道路两侧的路灯散发着熠熠的光亮,偶尔才见到了三两个漫步的人。大部分的店都已经关了门,白日的喧嚣过后,将自己沉寂在了夜的静谧中,得以喘息。 饥肠辘辘,桑瑶扁了扁嘴,手搭在了方向盘上,降下车窗,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扫荡。隔街的一点灯光落入了眼帘,心中微微一颤,她又想到了那个清致的美人儿。 南山。 在一派冷寂中,只有从服务员那疲惫的神情中去想象白日里的热闹与拥堵,人都是贪小便宜的,有免费的午餐谁不愿意来享受?桑瑶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又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地方。 天上有月,而眼前有比月色更为清冷的美人。明絮,桑瑶在心中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仿佛感觉到一股幽潭水从心中缓缓淌过,温柔而又清凉。 她的长发绑成了马尾随意地撇在了身后,衬衫的袖子半挽起,在那皓白如霜雪的手腕上缠着一串菩提珠。 如果缠着的绳断了,那这些菩提子会洒落到哪一处?顺着雪山流淌的水蜿蜒而下被河边的有心人识得?亦或是落在了荒郊野岭长成了菩提树供苦修者打坐?桑瑶的目光在那串菩提子上凝聚又涣散,怔愣了许久,她才摇了摇头,驱走了那些奇怪的思绪。 菜单上的食物跟其他饭点没什么两样,或许只有入口时才能尝到此间的不同。桑瑶的手指从这头滑到了那头,最后摸了摸肚子点了几个清淡的。 一个青瓷小茶盅被明絮端了过来,她没有开口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倒是桑瑶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她是这大千世界里的一个庸俗人,实在是品不来那些茶。 “明心。”明絮的话一贯如此简短,她似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亦或是只在陌生人的跟前如此。这么一个人要怎么接近呢?在心中哀叹了一口气,桑瑶捧着茶盅没有瞧见对面女人眸子中那一闪而过的炽热。 如同白开水般寡淡无味,可以能够缓解一时的干渴。桑瑶放下了茶盅,明絮已经坐到了不远处的灯光下,手中捧着一卷破旧泛黄的书。冷不丁想起在家中桑定当做宝贝般画着诸神像的古籍,可片刻之后便暗自哂笑,也只有像桑叔那样的老人家还迷信神祇与仙人,就算传说中能颂歌取悦至神的吟游者恐怕也只是流浪在世间的歌者,在幻想中构造出了一方人神共存的世界。 桑瑶离开南山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十一点时敲响的钟声,路过了明絮的身畔,她微微顿住脚步偏头一瞥,只见书页中绘着一副狰狞的恶兽图,张牙舞爪仿佛要从中跃出。野兽的腥味霎时间扑面而来,桑瑶无端地惊出了一身冷汗。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趔趄,幸好在此时伸过来一只手。 搭在了明絮的腕上,正如想象中的光滑柔软,桑瑶低头说了句谢谢。收回手时,指尖划过了那一串菩提珠。 嘀嗒——一颗菩提子仿佛坠入了心湖。 消融的雪山水从脚下潺潺流过。 一个女人坐在菩提树下唱着颂歌,而另一人则是翩然起舞。 幻象。 还没有入梦便出现了此等幻象。 桑瑶使劲地摇头,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冷不丁又撞入了明絮那双含笑的眼眸中。她在笑,她为什么而笑? 道路上已经很冷清了,全然不见白日里飞奔的轿车与那刺耳的汽笛,桑瑶打着方向盘,将所有心思都凝聚在了前方那绵延向远处的大道上。 扑通—— 扑通—— 自己心跳的节奏怎么可能会如此清晰和沉重?前方忽然间起了雾,借着微弱的光芒,桑瑶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一只狰狞而又丑陋的东西。心脏几乎要跃出心口,猛地一踩急刹车,桑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使劲地摇头,妄图驱走这一片幻象,可这真的是梦么?嘶吼声如炸响在了耳畔的惊雷,坐在了车中也能感受到大地的震荡。 颤抖着掏出了手机,忽然间没有了信号,道路在重重迷雾中消失不见,辨认不出回去的方向。趴伏在了方向盘上,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眸已经一片湿润。所幸那个狰狞可怖的怪兽越过了车,在一片迷雾中逐渐远去。 桑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单薄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她甚至没有心思是思考家中的黑暗,以往定叔会给她留一盏灯的。匆匆忙忙洗了个澡才抱着抱枕回到了客厅中,陷入了沙发中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心里那个可怕的恶兽似乎在下一瞬间就跃出,她猛烈地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地平复。目光落在了茶几贴着的便条上,是桑定留下的:我回两界山了,有什么事情找对门邻居,她会帮你。 七月十五的火祭快开始了,定叔自然要回去主持的,这原本是落在她身上的担子。桑瑶叹了口气,又皱了皱眉,对门那家很久都没有人了,定叔怎么让自己去找她帮忙?正想着,门铃声忽然响起。 什么东西在外面?桑瑶真是被吓惨了,浑身毛孔竖起,生怕玻璃窗上映着的是怪物狰狞的面孔。 门铃持续了很长时间,桑瑶没有动,她也不敢乱动,紧捏着手机,目光在四处蹿动。刺耳的声音过后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咔擦,极细微的开锁声在耳旁不断放大,冷汗顺着眉头淌到了因暴睁而酸涩的眼眸中,等到那个人影穿过玄关,桑瑶才松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地陷在了沙发中。 “你不惊讶?”明絮跟之前所见又有些不同,她的冷中又含着一抹妖,一抹艳。 恐惧过后一阵松懈,没心思去顾及那些小惊讶。桑瑶整了整思绪,沉声问道:“你认识定叔?” “认识。”明絮一颔首。 沉默在陡然寂静的室中蔓延,桑瑶瞥了她几眼,初见时的惊艳似乎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镂刻在了神魂中,于无人处,无无声时,四下游动。桑瑶忽然叹了一口气,她抬头凝视着明絮,欲言又止。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明絮忽地开口道,见桑瑶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又解释道,“我来是因为看见灯亮着,你回来就好。” “别走!”桑瑶低喃了一声,见明絮讶异地挑眉,她又放大了音量重复道,“别走。”似乎有两人时,即可忘记方才的可怖,即可认定吟游者残存的典籍中记载的皆是虚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3.南山(三) 明絮没有说话,她在桑瑶的对面坐了下来。桑瑶的面色有些发红,手将怀中的抱枕按的变形。一颗心怦怦乱跳,纷繁复杂的情绪在此时犹如潮水一般上涌。与君初相逢,犹如故人归么?不是的,就算有定叔那么一层关系在,明絮于她而言,也只能算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尽管她很想贴近。 太安静了,桑瑶都不敢大声地喘息。她偷偷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明絮一眼,发现她微合着双眸,才放心大胆地用视线去描摹明絮的面部轮廓。她的面容似是有几分苍白,眉头紧凝着一股倦意,桑瑶心中升起了一股歉疚。她轻轻地站起身,正想说着几句话,可是声音陡然被扼在了喉中,片刻后转化为一道刺耳的、急促的尖叫。她跌回了沙发中,但是在下一刻就约过了茶几,紧紧抓住了明絮纤细的手腕。 “窗——” 窗上有什么?桑瑶瞪大了眼,面容因惊恐而显得有几分扭曲。明絮眼睫轻颤,她的目光澄净如湖水,她没有回头,从桑瑶眼中看见了那紧贴在窗上怪物的血盆大口。 “消失了。”桑瑶的手一松,整个人往后仰躺,苍白的面颊上还残留着畏惧,细密的汗水逐渐汇流下淌,睡裙的呆子松开露出了胸前一片皎白的肌肤她也无心理会。在一惊一乍中,她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喃喃自语。 明絮挑了挑眉,十指交叉叠在了胸前,腕上的那串菩提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夜深了,整座城市都没入了黑暗中,只有极远处的高塔还闪着微弱渺茫的光。 “你信神么?”明明已经很困了,可是还是不敢合眼,生怕那些怪物又蹿入到梦境里面继续纠缠。桑瑶没有指望得到明絮的回答,她轻敲着茶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吟游者传颂的是荒唐可笑的故事,也以为所谓的火祭只是一个宗教仪式,很可能是我想错了,我要回两界山一趟了。” 明絮勾了勾唇,绽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如幽夜中的昙花,带着点点幽冷:“我跟你一起去。” “你果然是知道的。”桑瑶自嘲一笑,目光有些空茫,“我看见你腕上的菩提珠,看见南山的至神像,定叔一直排斥着两界山外的世界,他所认识之人,定然不会是他所认为的凡俗世界中来的。” “睡吧。”明絮笑了笑,没有回答桑瑶的话。 这两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桑瑶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接收到了指令后,慢慢进入了梦境。而明絮则是轻轻站起身,她关了客厅中的灯,借着疏冷的月光低头凝视着桑瑶。原本冷漠的目光此时如春时融化了的雪山水,有眷恋、怜惜与不解。 吟游者的嫡传血脉怎么能够遗忘传颂的至神歌谣? 桑瑶这一睡直到次日十点才醒,闹钟被人关了,手机亦是调成了静音放在了床头柜上。撑着身子坐起,记忆只能搜索到与明絮对坐在沙发上,至于如何回到房间没有任何的感觉。倚靠着床头沉思了半晌,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后,摸了摸手机。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那催命般的顶头上司打来的,哀叹了一口气后,又猛然想起自己已决定回两界山。 不管昨夜所见是一种偶然还是必然,她平静的生活已经被打破,再也无法回归那种凡俗人的状态。 “醒了就来南山。”懒懒散散地收拾完,正想弄点吃的,冷不丁瞥到了冰箱上贴着的标签纸,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明絮留下来的。 一个早上在拖延中消磨,桑瑶赶到南山时,发现这处已经挤满了人,寻不出一个空位来。正局促不安地四下张望,冷不丁瞧见了明絮的声音,唇角勾笑,赶忙绕过了一旁的客人,跻身到楼梯后的那个看着逼仄的小门。 桑瑶还以为这儿会是一个出口,没有想到推开门就瞧见那隐隐的青山。四处高楼大厦的城市霎时间消失在了身后,她们所置身之处是那冷寂荒凉的山岭。“……”抿了抿唇,没有任何的言语能表达桑瑶此刻的心迹。 “南山可以通往两界山,也可以通向九道门。”明絮淡淡地应道,目光投向了极远处的山岭。而桑瑶明智地闭了嘴,没有去询问那陌生的字眼。 这片山林下过一场雨,坑坑洼洼的山路潮湿泥泞,这没走几步,裤脚已经溅湿。桑瑶很多年没有回到两界山了,在这崎岖的山岭中,唯有迎面而来的凉风才能够稍稍吹散心底的燥热。 篱笆围出来的小村落中,散落着黄泥和茅草建成的小茅屋。来来往往的人穿着黄色的长袍,身上挂着一串菩提珠。桑瑶很不喜欢山野人的生活,明明现代社会里应有尽有,何必来山间自作自受?说是苦修,可修出了什么样的大道? “小瑶。”桑定对桑瑶的出现似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他双手合十朝着明絮鞠了一个躬,又转向桑瑶道,“来,换一身衣服。”短袖t恤牛仔裤,与这氛围格格不入,桑瑶转头瞥了明絮一眼,倒也紧随着桑定入了一间小茅屋,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袍。 桑定望着桑瑶,满怀欣慰地点头道:“这是火祭时的颂歌。” “……”该不该庆幸上头是自己能看懂的中文而不是那奇怪的符号?桑瑶抿了抿唇,满是无奈地应道,“定叔,我不会吟颂。” “七月十五的火祭很重要,就算不会也要学。”桑定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他应道,“你将从火祭中获得信仰之力,眼前所见的怪相,皆是由于惊惧。” “……” “跟我来。”一直沉默着的明絮忽地开口,她朝着桑瑶伸出一只手,“我教你。”是教自己吟颂歌谣还是领着自己走向一条陌生的路?桑瑶有些恍惚,在与明絮肌肤相触的那瞬间,她有一种再也无法回归原处的预感。可是这种转身是别离亦或是一种久违的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4.火祭(一) 桑瑶跟着明絮在这林中的小村子里绕了一圈,祭台早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八根大红色的柱子预示着八方,而在台子中间则是一个直径曰两米的深坑,里头堆满了废弃的木头与木屑。在桑瑶的印象中,还是能够搜寻到些许有关火祭的典礼的,只不过随着时间的远去,只能够隐约记得一群穿着祭袍的又唱又跳,进行着她看来很是滑稽的祭祀典礼。 “这些诗歌如何吟唱?”桑瑶摇了摇手中的纸张,冲着微蹙着双眉的明絮问道。 明絮淡淡地扫了桑瑶一眼,从祭台上跃下,一旁的木制小箱子中摆放着神鼓和腰铃。一个穿着黄色长袍的女人端着一个银盘子向前走来,大拇指摁着盘中的朱砂,在明絮的额上一抹,又鞠了一个躬退了下去。腰铃串在了红绳上系在了明絮的腰间,她持着神鼓,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桑瑶只听得咚地一声响,便见明絮迈动着狂放的舞步,仿佛从远古世界中走来。 “白云银壑,九重山峦。击神鼓以迓神兮,祈至神之归来。肃将迎兮侑座以俟,秘以祀兮几宴具陈,感于神铃兮吾神降临……” 急旋的舞步与鼓点交织在一起,原本温柔冷清的人一下子狂野起来。世界仿佛在她的舞步中诞生,又似乎要在她的舞步中终结。桑瑶望着祭台上舞动的明絮,仿佛看到了台子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火,而她一个人在火焰中盘旋起舞。咚咚咚——有节奏的鼓点声敲击在心间,原本只觉得这仪式极为滑稽,可慢慢地却被带入到此中图景中。她不自知地盘膝而坐,口中吟唱着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歌谣。不知过了多久,在火焰中舞动的人动作忽然静止,恍惚中看到了一个三头六臂的人,持法螺、持时轮、持长剑、持玉斧……就像她房间中悬挂着的那副至神画像。 远古与如今似乎只隔着一瞬间,在舞步停止时,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也从远古的混沌中走向而今。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明絮从祭台上跳了下来,面容恬静淡然,仿佛刚才踏着着狂野舞步的是她的另一重人格。桑瑶从震撼中回过神,她的掌心攒着一片湿热。舔了舔干涩的唇,专注地凝视着明絮的面庞。是不是从自己踏入南山的那一刻起,便落入了一个局中?这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两界山,最终还是要归来。“你——” “七月十五火祭时就像这样,只不过那颂歌将由你来吟唱。”明絮打断了桑瑶的话,她低垂着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想说什么?” “你认不认识宋姗?”这是桑瑶心中的疑惑,是那厮推荐的南山,可最终她却没有出现。记错时间这种事情发生在宋姗的身上,也不算奇怪,可是心中总是纠缠着一种奇怪的情绪,不问个清楚就无法纾解。 明絮的眼中浮起了浓浓的疑惑,她歪着头问道:“宋姗是谁?”这带着疑问的话语不像作假。只是一种偶然吧,或者是命运之神的推动,桑瑶舒了一口气便不再说话,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指上,奇怪的符文被译成了熟悉的汉字,反而有一种隔阂感不知从何处生出。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滋生,桑瑶倒是很希望能一直望着明絮那张漂亮的脸,只可惜尴尬的情绪在这静默中滋生,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她需要找些话头来打破这片寂静。几个穿着长袍的长者在茅屋间来来往往,桑瑶脑子中掠过了一个念头,她好奇地问道:“你跟定叔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与吟游者有什么关系呢?” “我降生于两界山中。”明絮轻哼了一声,勾了勾唇,“我知道那出入火葬场以骨灰净身的苦行僧,知道那隐藏在密林深处与野兽为伍的苦修者,自然也知道以歌谣取悦至神的吟游者。只不过,我觉得很吃惊,为何吟游者的嫡传血脉会遗忘了自己的天赋?” “定叔他们知道啊。”桑瑶撇了撇嘴,很不在意地应道。 “这不一样。”明絮的眉头一蹙,“他们也读不懂那些过往的字符,也吟唱不出能够取悦至神的篇章,唯有吟游者的嫡传血脉,才能将至神从沉睡中唤醒。” “唤醒?”在看到了那出现在窗前的狰狞恶兽时,桑瑶已经不再怀疑所谓神祇的存在。只不过于她而言,神应该处于九重天界,不会干涉这人世间的轮回。可是明絮的意思,似乎是与自己想得不大一样? “至神有九相,当然这不是所有。千年前至神陷入了沉睡,而这分布在世间的九相忽然间断了关联,失去了原有的秩序。大部分的仙人与天神虽竭力的维持着世间的稳定,只不过至神九相力量太强大,除非将至神唤醒,否则不能铲除那不稳定的根源。等待了千年之久,终于从吟游者的嫡传血脉中寻到了那个带有神之印记的人,很可惜她却遗忘了自己的天赋与责任……”明絮的话语中隐藏着遗憾,甚至隐隐带着些许责备。 桑瑶摸了摸鼻子,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这事情拿到社会中跟任何一个人说,都会被当成精神病好么?“所以我的任务是唤醒沉睡的至神是么?” “不是。”明絮摇了摇头,眸中蕴藏着一种山高水远世事渺茫的怅然。她没有再说与这有关的话,只是低喃了一句,“远游的人几时归来。” 然而谁是远游者?谁又是众人期盼与等待的归人?茫然无措的目光掠过这荒凉简陋的小村子,桑瑶从脑海中搜刮这与之有关的记忆,只不过实在是太久远了,只有当传说中的神话忽然成了真,才能够感觉到一切都近在眼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5.火祭(二) “创造天、创造地、创造日月星辰、创造湖海山川,是慈爱之母,是天真之主,是罪恶的终结者,是寻仇的愤怒尊,妖魔因其心生畏惧,天神奉其为至主,万兽于她脚下蜷缩。至纯至净至灵,苦行僧为其信徒,吟游者为其歌者。” “千年前,至神从未离开世间,她化身千千万万相,然其中最为显著者有九,世人命之为九相,流落在九重国度。然而至神为何陷入沉睡,典籍中已不见记载。八方神与仙人众无力维持两界山外九重国度的平衡,重新唤醒沉睡的至神,至关重要。” 桑瑶在桑定的讲述中昏昏欲睡,祭台上的火盆子已经点亮,将村子里的黑暗给撕裂,额上抹着朱砂的人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明絮在火光中起舞。一声大吼在耳边响起,桑瑶吓得一个激灵,冲着桑定吐了吐舌头,连声道:“记住的,定叔,我都记住了。至神九相,而天神则是那八方神,他们都是咱们祭祀的对象。对了,明絮呢?” 整座村庄里的人都穿着修道袍,明絮又怎么会穿着现代社会的衣服出现?期待的目光在四周打转,坐不住的桑瑶起身,围绕燃着火盆的八方柱子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那坐在了蒲团上的明絮。她的白色长袍上挂着银饰,红色的腰带缠着铃铛与金色的流苏,她微合着眼,火光照着她的面容明明暗暗。心像是被一根红线牵动,望着明絮的面孔不知不觉带上了些许贪婪。 “火祭典礼开始!”一道高亢的呼喊穿透了重重火光,原本定神沉思的明絮蓦地睁开了那明净澄澈如琉璃的眼眸。桑瑶一直凝视着她的神情,在刹那间仿佛看见整个世界在其中流转。 咚咚咚,有节奏的鼓声在夜空中响动,祭台下点起了一堆篝火,手中拎着篮子的女人朝着火中撒鲜花和米,围着篝火虔诚的歌颂。明絮淡淡地望了桑瑶一眼,她起身从妇人的手中接过神鼓。而桑瑶也按照原定的仪式向前一步,大拇指在盛满了朱砂的盘子中深陷,猛地提起时像是拿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她屏住了呼吸,轻轻地摁在了明絮的眉心。指尖发烫,神情有几分恍惚,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做过这样的动作。为一个人点朱砂,为一个唱颂歌,为一个人奉献出自己的所有。 祭台上燃着熊熊的烈火,在烈火的边沿是一条窄窄的道路,桑瑶看着明絮跳上台子,生怕她整个人被那火光给吞噬了。所有的鼓声像是聚集到了明絮的手中,鼓点很轻,轻如一个人的心跳,鼓点很重,似是大地的心脏在跃动。明絮的面容掩藏在了火光中,时而像一个愤怒的人,欲将一切黑暗吞噬,时而如那神圣仁慈的圣者,将光明带往人间。在明絮那狂放的舞步中,至神的庄严之相在人世间重现。 在篝火与祭台的中间,摆放着一个蒲团,那时吟游者的位置,当初都是由桑定来代行,如今的桑瑶被明絮的舞步所迷惑,或者说是那与生俱来的天赋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展现。那些背诵下来的诗篇遗忘,而新的颂歌在耳畔响起。恍惚中场景变幻,这急促的、狂热的舞步曾在沙漠中扬起一片沙尘,曾在雪山之巅催开一朵朵雪莲,在流动的溪水中、亦在那无处不在的光明中。是日、是月、是天、是地,是万有,亦是万无。 祭祀在迷离中开始,亦在迷离惝恍中结束。桑瑶一直坐着,可就像那在祭坛上狂舞的明絮一般,淌了一身的汗水。妇人捧着净水入了小屋中,桑瑶取过一旁挂着的毛巾擦了擦脸,身心依旧沉浸在不久前的震撼中。当初是什么促成了自己的离开?是什么让自己排斥两界山的吟游者?又是什么将自己给唤醒?难道仅仅是为了明絮的美色沉迷? “你看到了什么?”疑问声在身后响起,桑瑶回过头,望着那褪去了狂热后眉目疏冷的明絮,平静地答道:“我看见了癫狂的舞步,我看见了整个世界,看见祭祀至神的九重国度有平静、有乱离,有施舍亦有杀戮。” 明絮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淡的笑容,朝着狭窄的屋中走了一步,手按在了木桌上,她又问道:“那你知道九道门么?”没等到桑瑶回答,她又说道,“两界山之所以名为两界山,那是因为在你所指的凡俗世界外还有另外一界,那里有九个古老的国度。至神九相在这九重国度中流连,可最后因为至神沉睡,这九相各自占据一角,只有创生或者只有毁灭,都不是一件好事情,这是一种失衡的状态。只有当至神重新归来时,这九相才会回归千年前的平衡。” “九重国度,九道门。”桑瑶低喃了一句,抬头望着明絮问道,“九道门掩藏在两界山中,分别通往一个古老的国度是么?都说吟游者能够唤醒沉睡的至神,那么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够让她醒来呢?” 明絮叹了一口气,应道:“九相归一,沉睡的神祇自然就会醒来,唯有吟游者的颂歌能够取悦神祇。知道九相在九重国度,可不知到底在哪一处。在这场火祭结束之后,九道门将会为你而开启。除了担起吟游者身上的责任,你已经别无选择。” 听完了明絮的这些话,桑瑶顾不得回味之前所见到的那似真似假的幻象。从古老的祭祀典礼中回神,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被明絮和桑定坑了一把。仔细回想着之前的事情,会不会是从明絮给自己饮下的那杯唤作“明心”的茶就开始了?妖魔鬼怪一直存在于人世间,只不过在饮下那一盏茶之前自己始终看不破,故无畏惧罢了。可是在此时纠结这种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心中暗自哂笑了一声,低垂着眉眼看着那坑洼的黑泥地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6.苦行僧(一) 刺眼的光芒忽地从明絮的袖中掠出,桑瑶遮了遮眼,半晌后才看清明絮的手中托着一把短剑,上头铭着“鱼藏”二字,剑身纹路宛转,凹凸不平,犹如鱼肠。从一旁的篮子中抓出几朵鲜花,还没有沾到剑刃便碎裂成了几瓣飘落在地。 “这是鱼藏剑,你拿着。”谁也不知道前路到底有哪些艰辛,在这场火祭之后,不管她桑瑶愿不愿意,都会被人推着往前方走去。从明絮的手中接过了短剑,桑瑶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惶惑:“难道我要一个人走入两界山的深处去寻找九道门?重新拾起与两界山有关的因果,那我在这边的朋友们怎么办?”问完这句话,桑瑶又是一阵哂笑,除了宋姗,恐怕就没有人会去过问自己的行踪了。 明絮挑了挑眉,目光中浮现了些许笑意,她应道:“我跟你一起去。”吟游者还没有觉醒,如果没有引路人,如何能够寻找到掩藏在两界山中的道路? 丛林里到处都是密集的灌木与高大参天的树,桑瑶跟在了明絮的后头,沿着一条狭窄的崎岖不平的道路前进,恍惚中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追随着至神脚步的信徒。花斑蜘蛛从丝网上垂下,桑瑶吓了一大跳,赶忙几步跑到了明絮的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在接收点明絮不解的目光时,桑瑶赶紧一松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应道:“这林子里很是荒凉,都看不见什么人。” “……”抿了抿唇,明絮淡声道,“除了吟游者聚居的村落,这里还有苦行僧,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了。” 明絮说的话绝对不可信,还以为很快只是十几分钟后,心头盼着找一个地方歇歇脚,可谁知道,从清晨一直走到了黄昏,期间只有酸涩的野果子裹腹。 脚下道路慢慢从黄色逼近于黑灰色,前方没有花草树木生长,横在了地上约有七八根树木枝干,有一头被火烧得焦黑,上面坐着三三两两穿着黄色袈裟的人。绊脚的不是碎石,而是那埋在了土中的枯骨,甚至有几个骷髅头堆积在一起,空洞的眼眶中黑黢黢的。惊叫声被扼在了喉头,桑瑶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极为怪异,抓住明絮的手臂,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一处藏身。 一个苦行僧起身,手中端着一个头骨罐子,手轻轻地捧起里头的灰,往明絮和桑瑶的身上一撒,祝道:“愿你长生。” 以人骨为链,以枯骨为榻,食死尸之腐肉,是清洁亦是不净。桑瑶曾在典籍中见过有关苦行僧的记载,可当真出现在面前,只觉得这一群人阴森可怖。桑瑶苍白着脸,嘴唇哆嗦,她甚至不敢抹去那吹到脸上的骨灰。 明絮与那些人似是极为熟稔,她双手合十鞠了一个躬,许是知道桑瑶的不适,她轻轻地抹去些骨灰,才向着那僧人问道:“迦叶呢?她在哪里?” “在葬坑。”僧人恭谨地应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前方是一片被火灼烧过的土地,在此处寸草不生。桑瑶按着明絮的手,只觉自己双腿似是被灌了铅,迈不开步子。当初觉得吟游者是一种荒唐,那么在亲眼见到更为难以形容的苦行僧时,又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内心的震颤与畏惧? “你无需畏惧啊。”明絮捏着桑瑶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曾是你的邻居,你只是重走过往的路。” 就算在典籍中所见,那也是陌生的。桑瑶望着明絮,眸中带着几分迷茫,其实面前这个人也是陌生的,只是凭借着一时心动就全身心信任此人,仓皇而又轻率,这事放在了之前也是她不敢想的事情。 “这一切超出了你的所知么?分明只是让存在典籍中、让你以为是荒诞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其实桑定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恐惧是源于无知。你看见的这群苦行僧,他们除了行为一切与其他人无异。” 没有一段时间,桑瑶很难说服自己。明絮忽然停下了脚步,桑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一声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她一扭身扑在了明絮的怀中,浑身颤抖恨不得晕厥。 在前方,巨大的兀鹫在半空中盘桓。大约有两米深的坑中堆满了尸骨,一个近乎□□的女人坐在了尸骨上,她的头发很长,近乎于槁木的灰,一直缠绕到脚踝。女人睁开了眼,冲着明絮一颔首,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好了。”明絮低头瞧着怀中颤抖的人,温柔一笑。手指顺着桑瑶柔顺的黑发下滑,在她的脊背处微微僵住。“他们又不吃活人,你又不是尸骨,你在怕些什么?” “我胆小不行么!”从明絮的怀抱中挣脱,桑瑶猛地一跺脚,红着脸大喊道。几乎不看恐怖片,一般到了十点就睡觉的桑瑶生活确实很规律。有些时候听桑定说至神与鬼怪,夜里便是连环的噩梦。只不过现在她有些怀疑,那到底是梦境,还是吟游者的血脉传承中烙刻下的痕迹。 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那个葬坑掠去,在重山怀抱中,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林木中,为何只有此处是荒凉,只有此处笼罩着死亡的灰暗?不以此为哀,反倒为死亡而歌颂。桑瑶不知道那葬坑中的女人是几时走出的,又是几时回到此处。她换了一身青灰色的长袍,长发盘起缠绕着几串菩提珠。原本只觉得她笼罩在灰暗中,而此刻看清楚了她眉眼,如神祇亲手塑造的人儿,集着世间的一切绝美,美人与骷髅为伴,触目惊心。桑瑶从此中缓过神来,转头对上明絮的眉眼,只觉得心中一片清凉,如雪山中的溪水缓缓流淌。 “吟游者桑瑶,苦行僧至尊迦叶。”明絮开口简单地介绍道。 “你好。”桑瑶挤出了一抹笑容,朝着女人伸出手。 迦叶的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她也没有握住桑瑶的手,反而弯腰捧起地上的灰土洒向桑瑶,虔诚地祝道:“愿你长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7.苦行僧(二) 这几近于死亡的灰土与长生之祝联合在一起,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感。异教徒的可怕之处是否在此?桑瑶的心中如是念道,可脸上却保持着那僵硬的愉悦,她怕一不小心自己就变成了坑里骷髅头中的一个。 “迦叶,我们明日出发。”明絮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摩挲着腕上的菩提珠串,目光一直在桑瑶的脸上移动。 迦叶微微一颔首,淡声道:“让她一起。”她?难道这个可怖而又艳丽的苦行僧不同行?桑瑶竖起耳朵,只不过迦叶说完这几个字便陷入了沉默中。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明絮,在这盘着灰发的苦行僧走远了,桑瑶才兴奋地问道:“她是不是不跟我们一起去?” 明絮点了点头,还没等桑瑶尽情的展现自己的狂喜,又轻笑一声道:“她跟我们一起,却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一起。” 有些时候桑瑶很讨厌不把话讲明白的人,可是看了眼明絮的脸时,又把抱怨的话给咽了回去,她眨了眨眼,等待着明絮的下文。 “一体双魂。”明絮顿了顿,朝着桑瑶伸手,示意她向前行去,口中则是解释道,“迦叶不算是彻底的出世者,可是以她苦行僧的信仰是无法走入社会的,她必定要用另一种形态离开,因而在她的体内还藏着一个人,与她这彻头彻尾的弃绝姿态不同,还有一个纵欲与狂欢之相。弃绝是一种漠视一切的静,而狂欢则是永恒的动态。” 穿过了满是焦土的火葬场,重新又走入了一片林子,在其中度过一个漫长的夜。 阴暗潮湿,只有偶尔从那缝隙中泄入的天光。就算到了白天,桑瑶几乎等同于一个盲人,唯有被明絮牵着手缓慢前行,约过横在脚下的藤条,跨过那积着雨水的土坑。哗哗的水流声在耳畔渐近,听着动静心中便觉一片清凉。“我们要去哪里?”眼前忽地豁然开朗,潺潺流淌的溪水蜿蜒到密林深处,溪流清澈,能见其中光滑的鹅卵石以及游动的几尾鱼。 明絮松开了桑瑶的手,柔声应道:“就在这儿,你难道不想洗去身上的灰尘么?” 洗去灰尘不代表洗去苦行僧虔诚的祝愿,桑瑶早就因祭礼心生不适,默念了千百回入乡随俗之后,才使自己忍下那股不适感,如今明絮开了口,她当然愿意在此沐浴。只不过—— 荒山野岭间岂是因野兽而畏惧哉?是在明絮跟前□□着身躯的难为情罢了。 “你——” 明絮没有等桑瑶开口,便自己绕到了溪边的巨石后盘膝而坐,她合着眼,额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缝,就像是一只欲睁未睁的眼。 扑通扑通,桑瑶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奏,如祭台上那有力的舞步,如从远古传来的鼓点。低头看着水中那因为微波而打乱的身影,她的脸上开始发烫。明明明絮就在石后,她却有一种被千眼注视的感觉,视线所到之处,熊熊的烈火开始燃烧。 长袍上轻轻一拍,飞起的便是漫天灰尘。桑瑶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山林中,又稍稍地挪到了巨石上,虽只能瞥见长袍的一角。弯腰掬起一捧水洗去脸上的灰,看着这自我审视了二十多年的面容,忽然有一种陌生感浮现,从来没有看懂也没有看穿过自己吧?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消散在了风中,褪去了身上的衣物,缓慢地淌入了那清凉的溪水中。肌肤因与冰凉接触而起了一片颤栗,头发很快便被流淌的溪水打湿,沾在了如山峦起伏的胸前。手撩起溪水,顺着肩膀缓慢地下滑,桑瑶忽然发现自己手臂上有一道奇怪的印记,就像典籍中至神衣上的纹路。从前是没有的,难道是因为这次火祭而生出?皱了皱眉头,桑瑶心中盛满了疑惑。 “那个日轮印记本来就有,只不过你以前看不见罢了。”明絮的声音从巨石后传了出来。 桑瑶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往水中一沉,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眼警惕地望着那块巨石。原来是她无意中将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去,明絮的听觉比一般人都要好。她没有从巨石后走出来,甚至盘腿坐在那处一动也不动。 明絮她才不会那么无聊和变态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看自己好嘛!再说了都是女人,就像大学时候的大澡堂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肉体,看上几眼也没什么问题啊!一颗心瞎跳个什么劲啊!桑瑶埋首在水中,脸上的热度才慢慢降低,她啐了自己一口,可是那心跳却更显得狂乱。 坐在石后的明絮嘴角微微上扬,她额上的那道奇怪的缝隙缓缓消失。红唇微启,她的嗓音如同山中轻泠的溪水,又似大街小巷响动的檐铃。“是日之光,是月之光,是至神虔诚的信徒……” 吟唱声仿佛如溪水一般流淌,那股奇怪的感觉在四肢百骸蔓延,身上的倦意不知是因为清凉的溪水还是因为明絮的吟唱而尽数散去。“你吟唱的是什么?”桑瑶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开口问道。 “是对吟游者的赞歌。”明絮淡淡地应道,顿了一会儿又道,“溪水虽然很凉爽,可是不适合呆太久。” 这是一种变相的催促?桑瑶呆了呆,面上一红,左瞧右看,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应道:“没有干净的衣服了。”她记得是自己与明絮都没有带包,手机钥匙一类的东西丢在了村庄里,难道说要穿上那间沾满灰尘的脏兮兮袍子?那洗澡的意义何在? “看你该看的地方。”明絮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轻笑,桑瑶听了这话目光立马投向石头后面,可是明絮她整个人都被石头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懊恼地收回了目光,连带着将即将出口的话语给咽下,手撩拨着水流,在不经意间瞥到了石上堆叠的干净衣物,可不管是从哪里变出来的,桑瑶哗地起身,在水中大步地朝着那衣服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8.苦行僧(三) “溪水有阻力,小心些,不要打滑。”含着笑意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调侃。如果没有明絮这句话,或许能够安安稳稳走到石边,绝不会像现在脚底一滑,险些摔入水中。若不是已经逼近巨石,恐怕已扑通一声了,只不过手臂到底还是被那粗砺的石块擦伤了。 整个人像是被扔到了火中,桑瑶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燥得厉害。闷哼了一声,将痛呼声给咽了回去。看着石头后明絮似有起身的动作。她又羞又燥,红着眼惊呼一声:“你别起来!别过来!” 明絮依言坐了回去,轻轻地叹息一声,等到了后头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后,才问道:“好了吗?” “行了。”桑瑶嘟囔一声,整张脸红的如同滴血,她抓着衣角绕到了明絮的跟前,咬着下唇不知所措。 明絮微微地抬起头,只见那人的半张脸掩藏在了阴影中,湿哒哒的长发洇湿了干净的衣衫。目光从她的胸口慢慢地掠到了手臂上,袖子微微卷起,手臂上留下几道红肿的擦痕。到了唇边的责备话语又咽了回去,明絮起身,几步逼近了桑瑶。将她的下巴挑起,望入了她略显惊惶与迷茫的眼中,这会儿的桑瑶啊,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手轻轻地撩起贴在前额的湿发,柔软的指腹描摹着那面部轮廓,又一道几不可闻的轻叹声响起。 即使是沉迷于美色之中,又怎么因一个人的叹息声而生出千万般情绪?那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震颤在心中越扩越大,眼前逐渐迷茫,分明是近在了眼前的人为何又像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远?温热的呼吸抵在了面上,就像是从远处吹来的一阵热风。桑瑶喃了喃唇,低头看着明絮的动作,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反而臂上的伤痛因她那轻轻一抹消失殆尽。既然有妖魔鬼怪,自然也会有神力,可当那遥不可及的神迹出现在眼前时,桑瑶还是忍不住因它而震颤,屏住了呼吸,生怕因自己的举动将一切给破坏。 “好了。”明絮轻笑了一声,捏了捏桑瑶的脸,转身朝着水潭子走去。她倒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反而是瞧着的人面庞上的红晕瞬间如火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烈火。脑中轰隆作响,仿佛车轮子轧过。桑瑶半晌后才挪开眼,倚靠着巨石拍着自己的胸脯,妄图压下狂乱的心跳。 水珠溅落在潭子中的哗哗声很轻,可是在这安静的野林子中又无比的清晰。桑瑶只感觉自己化身为溪水中的一滴,被明絮的手撩起,又缓缓落于她身。 像是只过了几分钟,又像是千万年那么长远,明絮重新站在了自己的跟前,她的眉眼间带着湿意,如同那笼罩在了云雾中的青山,又似月夜下的一泓秋水。是着魔了?还是中蛊?桑瑶捂着自己的心脏,面色一片绯红。 九道门掩藏在两界山中,引领前路的是出没于丛林中的苦行僧。第一次看到迦叶时,只觉得她是个可怕的苦修者,与死这个字眼挂钩,她那绝美的面容则呈现出一种妖来。而再次相见时,她的长发依旧盘在头顶,那枯槁的灰转为了如乌云般的黑,她的眉眼依旧妖而媚,只不过其中有一种张扬和放纵。 苦行僧迦叶是禁欲者,而黑发迦叶则是流连于世间清狂而放纵的女人。她一挑眉,一眨眼,流传的眸光皆由几分勾人的姿态,她的衣裳干净整洁,不着一尘。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迦叶勾起了一抹笑容,绕着桑瑶转了几圈,又啧啧叹道,“我应该感谢这位吟游者,不然那位在死人堆里修行的傻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将我放出,让我见一见这世间大好的风光。美酒、美食以及桑林里的狂欢,我已经太久没见到了。” “迦叶,九道门在七月十五火祭后已经打开了大门。”明絮蹙了蹙眉,很平静地说道,“紫云国有着至神的天真主之相。” “其实至神不回来也无妨,不然看破三时的她怎么会选择沉睡。”迦叶停下了脚步,忽地转了个话题道,“我更希望你称呼我为迦蓝,我是狂欢者而非弃绝一切的苦修者。” “两界山里的生灵有的已经突破了禁制,闯入了山外的世界,当他们彻底失去束缚的时候,会带来多大的破坏你可明白?”明絮扫了迦蓝一眼,沉声应道。 迦蓝冷哼一声,眸中写满了讽刺意味,她毫不留情面地指责道:“我只知道至神选择闭眼,就是将世界置于极端的静态中,她的远离就是一种毁灭的征兆,那些精怪最多给世界带来破坏,真正摧毁一切的是至神的无情。” “是啊,至神为什么会选择沉睡?”这也是桑瑶心中的疑惑,当初桑定跟她讲吟游者、众天神与至神旧事时,她就只对这一点感兴趣,只可惜,从吟游者的典籍中找不到答案,像是被人刻意地摧毁了一般。 “这个嘛……”明絮拖长了音调在桑瑶那期待的目光下,淡笑道,“你可以等至神醒来亲自去问,至神从不会拒绝她最虔诚的信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9.月主(一) 两界山里的时日是否与外界不同?桑瑶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顷刻间便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天空中的云彩就像是一条着火的带子,在烈烈的燃烧。前方是重叠的山峦,一眼望不到边际,背后是浸在了夜色中的、时不时传来兽吼的丛林。 碧绿的潭水寒浸浸的,冒着一层淡白色的烟。桑瑶踢了踢潭子边的石头,只听得扑通一声响,石子坠入,泛开了一道道涟漪。左右两侧的道路向着远方收拢成了一条线,不知道绵延向何处。虽然是酷暑天,可是桑瑶只觉得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都极为阴冷。她转头望着明絮,低声呢喃道:“没有路了。” “至神会庇佑你,我无所畏惧的吟游者,你为何不肯向前?不管是刀山火海亦或是悬崖峭壁,至神的信徒从来不会在这前面有迟疑、有迷惑。”迦蓝摇了摇头,那盘在了头顶的长发因她这个动作而散落披垂在肩。她瞥了桑瑶一眼,眸中写满了轻蔑与讥诮。大步地走向前方,仿佛那是一条平坦的大道,而非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桑瑶咬了咬唇,在听到了迦蓝这句话的时候,她只担忧明絮因此而瞧她不起。那温柔的、带着鼓励的笑容如花绽放,四肢百骸间蔓延着一股极为特殊的力量,迦蓝已经踏入了水潭中不见踪迹,而她桑瑶岂能落在人后?深深地望了明絮一眼,她往前踏了一大步,身体就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海绵中,缓慢地下沉。眼前一片黑暗,感觉不到被潭水浸透的凉意,也感觉不到那种久处于水中将要窒息的痛苦。整个人轻飘飘的,灵魂仿佛就此出窍,在世间随意漫步。只不过从那无边无际的空虚中,忽地传来了一阵渺茫的歌声,硬生生将整个人给拉回。“睁眼。”这道声音像是没有经过任何介质传播,直接在心中炸开。 睁眼,只有睁开了眼才能够更好地看这个世界,一切已知的将在眼前被颠覆,一切未知的将来跟前上演。 两面悬崖峭壁,只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细缝。 月神的光芒无处不至,它的光辉在缝隙间如水一般流淌。 “这是什么地方?”陌生的环境里好歹还有个熟悉的人,多多少少能驱散几分忐忑与不安。狂欢者迦蓝已经穿过了那道细缝,身侧的明絮半合着眼,她的眉心微微蹙起,形成了一道竖着的褶皱。那道皱痕泛着青黑色,为什么像一只欲睁的眼?桑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猛烈地摇摇头,明絮已经越过她走向了前方。这——心里还没有想明白,脚下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去,一把拉过了明絮的手,待她转身时细看那眉心,此时已没有任何的异样。 “怎么了?”明絮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桑瑶的手,满是不解地问道。 桑瑶心中咯噔一下,讪讪一笑,收回了手,低声应道:“没事。” “那就走吧,跟着我。”明絮收回了目光,意味深长地瞥了桑瑶一眼,便挤入了那条逼仄的小道中。前方迦蓝那不耐的呼声已经传来,桑瑶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崖壁,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紧贴着山壁前行,一不小心就会蹭破一层皮,桑瑶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了十几分钟,才到了空阔处。迦蓝的动作很快,她已经找到了一堆枯枝点燃了篝火,照亮了这个黑暗沉寂的夜。盘腿坐在了地上,恶狠狠地瞪了桑瑶一眼,只不过大堆抱怨的话语在明絮警示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来我身边。”明絮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冲着桑瑶招手。目光如同月光,似乎要遍洒桑瑶身上的每一处。在狭窄的道中前行,免不了会蹭到一些灰土,就连擦伤都是很普遍的事情。明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桑瑶,生怕她身上出现一道细小的伤痕。 “您太小心了,如果一个人不会行走,那么她要双腿何用?”迦蓝讥诮的讽刺声响起,折断了枯枝扔入了篝火中,激起了飞扬的火星与尘土。 “迦蓝。”明絮的声音沉了沉,冷冷地扫了迦蓝一眼,暗含着几分不悦。 被点名的人只是满不在乎一笑,双手撑着下巴,眸中映衬着那一丛火光。她不畏惧冰的寒冷,也不畏惧火的灼热,伸出手从那燃烧的火中掏出了一团死灰,举起了右手让它们一点点从指缝间滑落。“如果是那个傻瓜,她会将这死灰抹在身上,抹在额头上,可我不一样,我没有她的虔诚,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尽管我们一同供奉着至神,都愿成为至神忠诚的信徒。” 这话桑瑶是听懂了,翻译过来不就是迦叶她尊敬你明絮,但是我迦蓝已经是另一个人,不会像她那样敬重着世间的人、怜爱自然的一草一木嘛。带上了她会不会这路途就更加凶险了? 明絮没有应声,她只是微仰着头看天上的那轮月。 血红的月。 桑瑶一开始没有注意,顺着明絮的目光,她才看见那异常的圆月,明明已经过了十五,可这轮月还是如同圆盘。天际的浮云来来往往,那几丝阴影像是玉盘上的裂缝,在山头、在林间,成群结队的野狼快速地蹿动,坐在银白色头狼身上的是一个头戴花环的女人,只不过掩藏在暗影里看不真切。 “你在发什么愣?”在明絮的眼中,桑瑶就是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动作,目光空茫没有依处,像是被引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副躯壳。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见没有任何动静,只得无奈地开口叫唤一声。 原来不是自己所见,而是在心中勾勒出的幻景。桑瑶在不知不觉中紧绷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她望着天边那似是被天狗咬了一口般的月亮怔愣,片刻后才勉强地笑了笑,应道:“看见了月亮,神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0.月主(二) 月有阴晴圆缺,循环往复中,是生亦是死,无死亦无生。那悬在了天边的明月万古常在,而祭祀月亮的人又前往何方? “你是想家了?想回去?”明絮挑了挑眉,问道。 “不是说吟游者漂泊不定么?又哪里来的家乡?”桑瑶偏着头反问道,见明絮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浮现出些许的小得意来。目光不在近处停留,反而越过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在山林中、在平原上、在千千万万个角落,或许都有一二小村庄。两界山外的人在车水马龙中忙忙碌碌,逐渐失去了自我,那么另一界的人们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桑瑶很久没有看日出了,那从云层中跃出来的光芒将整个世界都点亮。掩藏在云层深处是不是有个举着火炬的神祇?亦或是他只消双手平举,那光芒就随之而起?山林、村庄以及远处的城墙一点点展现在了眼前,似是昨夜梦境中的图景,一一重现。 沿着山间的小道前行,这两侧的树木依旧不知名,只不过它们稀稀落落的,已不像丛林中那般遮天蔽日。山脚下就是一座小村落,黑瓦白墙错落有致,如果此时弥漫着烟雨,倒是一副极好的朦胧图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恐怕想其他的已经无济于事,与其被人推着前行,倒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桑瑶已经想得通透,她微眯着眼,不急不躁地跟着明絮前行,至于迦蓝,她早就忍受不住这份悠然,极快地走向前方。 没有那喧嚣的汽笛声,山林间唯有清脆的鸟鸣点缀着这片寂静的天地。枝叶在风中摩挲,沙沙作响,而蜿蜒的溪流在山谷中潺潺流淌。山脚下的村子不算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扛着锄头的汉子在田野间耕作,挥汗如雨,而那些妇人则是坐在了道路旁,逗弄着一旁玩乐的幼童。黄狗白狗相互追逐,高亢的鸡鸣从那院落中闯将出来,雄赳赳气昂昂,就像一个常胜将军。 在村落的中间,种着一颗大槐树,上头挂满了红色的丝带,在树下的石碑刻着一副由一个圆盘、一轮弯月以及一座山共同拼接而成的奇怪图案。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桑瑶摸了摸下巴,揣摩了良久,开口道:“应该不是日月合璧,而是满月和弦月的拼接,底下那个山棱应该是通天之山。”原始初民曾盛行过月神崇拜,桑瑶在博物馆中看到的大汶口陶纹、良渚文化玉琮都有类似的图案,即使两处被两界山阻隔,应该也相去不远。“月神崇拜,从弦月到满月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明絮蹙了蹙眉,缓声应道:“你说的不错,这个国度祭祀月主,他们以为月主有死而复生之力。”这个村落很平常,可偏偏从这平静中生出几分不安来。明絮揉了揉额头,绕着这块巨石走了几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走吧,在这里能看出什么来,不如穿过这个村子,去国度寻常狂欢之所。只有狂欢处,方是一切秘密流通之场所。”迦蓝的眼角跳动,隐隐流露出几分不耐来,她踢了踢那块石碑,又恶狠狠地瞪了那从树上跳下来的黑猫一眼。 毛发柔顺,像是被人刻意打理过,一双金色的眼睛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光芒。黑猫已经窜走,可是桑瑶还沉浸在那诡异的金色中难以回神,直到手上被人轻轻一拍,她才从抚了抚手臂,恍惚一笑。 乌鸦嘎嘎,叫声呕哑嘲哳,实在难以入耳。 村子里有一位年轻的汉子要赶着牛车入城,桑瑶还是犹豫,迦蓝已经撩了撩发丝妩媚一笑。从来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妖娆魅惑的女人,那个汉子直愣愣的盯着迦蓝的手臂,忙不迭地点头,老牛哞哞地叫,他猛地抽了一鞭子,又转头冲着迦蓝憨笑。 她们在山上看到的就是国都的城墙,距离这座村庄也不算远。老牛车慢悠悠地晃着,赶了约莫两个时辰的路,便到了城门口。两侧穿着铠甲的士兵仔仔细细地盘问着外来的人口,进进出出的人都排成了长队。桑瑶和明絮两个人倒是无所谓快慢,唯有那满脸不耐的迦蓝从车上跳下,不多时便领着一小队士兵过来,为她们开了一条特殊的小道。 这可是靠着迦蓝刷脸刷出来的用户待遇,带着个美人也有好处。桑瑶冲着迦蓝挤眉弄眼,不出意料,收获的仅仅是迦蓝的一枚白眼与一声不屑的嗤笑。 城墙上留下了不少的沟壑,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道路两侧是高高低低的屋宇,水渠边搭着一个小茶棚,茶炉里的茶水沸腾,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手中持着一把蒲扇,正在跟一群年轻人说着奇闻异事。豆大的汗水顺着他长满皱纹的脸上淌下,他的腔调很奇怪,桑瑶在一旁杵了半天,只是受那调子迷惑,几乎没有听明白他说的内容。 回神时,转头看街上人潮涌动,然而已经不见明絮与迦蓝的身影。 内心有一瞬间的恐慌与迷茫,最终却归为一种奇异的平静。 紫云国,帝葛,号曰承明。 “千年前,咱们的帝君在妖魔来时,以五色石粉筑成城墙。他在祭坛上吟诵:‘时加正阳,宿镇天仓。众神和合,除阴祸殃’……”光是靠念咒语就能够获得神力驱逐妖魔?桑瑶蹙了蹙眉头,又听那老人说道,“咱们的帝君领着十万身着犀皮甲之众,与恶魔厮杀。在巨石堆中、在火光里、在箭雨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1.红粉骷髅(一) 街道纵横,市坊遍布,整座城方方正正犹如棋盘,行走在其中的人则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掌控的棋子。桑瑶离开了那个小茶铺,她也不急着去寻找明絮,反而悠悠然地沿着城墙前行,青灰色的石块砌成了历经千年沧桑的城墙,一闭眼,仿佛能看到千军万马在火光中厮杀呐喊,战鼓隆隆。 “走走走,一边去。”一道呼声从前方传来,巡城的护卫推搡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将他往那狭窄的巷子里赶。老人的力气出奇地大,一直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士兵的手臂,浑浊的眼睛中闪烁着一种奇怪的光芒。他一次又一次地妄图突破那士兵们结成的包围圈,可到底抵不过那群年轻的侍卫。 “谁让这疯老头跑出了院子?不是让你们看紧他吗?”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穿着铠甲的青年男子挎着长剑朝着那边快速走去。剑眉星目,瞧上去颇为俊朗,似乎是这群士兵的小统领,他这一声喝,那群士兵们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林统领,这、这……我们根本就看不住啊,一拔剑威吓他,他就躺在地上打滚,活似个泼皮无赖。上头有命令,咱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啊。”站在了青年统领身侧的一个士兵苦笑一声,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刚才被那老人一掐,留下了五道通红的爪痕。 青年统领朝着那士兵啐了一口,喝了一声闪开,抽出盘在了腰际的长鞭,噼啪一声脆响,毫不留情地朝着这个老人的身上抽去。咬牙切齿,满脸狠戾,那老人哪里经得住如此抽打,瘦骨嶙峋的身躯上,顿时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老人的口中嚷嚷着奇怪的话语,他举起了手挡住了自己的脑袋,向着一边蜷缩,可那鞭子就像长了眼睛,最后迫不得已还是往那条他逃出来的狭窄巷子缩去。 等到那群骂骂咧咧的士兵撤去,桑瑶才沿着那条窄小的碎石巷子走去。那儿有几户人家,破旧的木门上几乎都上了早已经生锈的锁,只有一处木门开了半扇。刚才还在街上大呼大闹的老人,如今正安静地坐在了院子里的泥地上,一手持着竹简,一手则是握着刀笔。鲜红的血浸透了他的短衣,干瘦如同枯木的身上旧疤加上新痕,沟沟壑壑瞧着极为触目惊心。 老人早就瞥见了门外的人,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刀将竹简上的墨迹给一点点刮去。 九年,帝修楼樊城以为都邑,……领十二巫……,占,大凶。 十八年四月,乱军入侵,……设祭坛为法事……帝领十万军,灭之。 …… 老人忽然扔了刀嘎嘎地笑出声,他佝偻着腰朝着屋中走去,没多久便端出来一个火盆子,将竹简尽数投入火中,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那竹简尽数化作了碳灰。火光将老人那带着几分癫狂的面容映得发红,他双掌相击,吟唱道:“坎坎击鼓,鱼山之下。吹洞箫,望极浦。女巫游,纷屡舞。陈瑶席,湛清酷。风凄凄兮夜雨,不知神之来兮不来,使我心兮苦复苦……”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老头。 桑瑶怀揣着满腹的心事,转身朝着巷子外快步走去。暗处仿佛有一双眼睛紧凝着自己,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在听到了身后有一重物落地的响声时,拔腿狂奔。走入了巷子只花了几分钟,可是从中跑出来时,却生出一种这个巷子没有尽头的绝望感。 一道黑影从眼前蹿过,脊背发凉,内心更是冷如寒冰。 明亮的光芒照入了这阴翳的巷子,桑瑶停下了脚步依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喵——”地一声,弓着身子的黑猫迈着优雅的步子重新走入了巷子。原来是一只猫啊,桑瑶惊魂未定,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唇角勾起了一抹涩涩的苦笑。 “姑娘你是外来人?隐修者?”一个年轻的巡城士兵从队伍中偷偷地溜了出来,他指了指黝黑的巷子,笑说道,“没事的话就不要靠近那边,这儿好几户都空了,只有一个糟老头住着,他很古怪,上头可是吩咐了我们要严加看管。对了,我还听说,这老头以前其实是咱们紫云国的史官呢,可谁知道会这样啊。”一边说一边摇摇头,等到那队伍里传来一阵吆喝,年轻人腼腆一笑,又快步地跑回了队中。 这个人忽然间跑出来说这些话是有何用意?怪老头如果是史官为何会落到这等地步?整座城沐浴在了明朗的阳光下,可偏生觉得到处都是阴暗。 “你在这儿啊,跑到哪儿去了,让我好找。”肩膀猛地被人一拍,一道含着几分抱怨的话语传来。桑瑶吓了一大跳,回神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细细地打量着明絮,依旧是那副清冷的如寒烟冷月般的模样,双臂交叠环在胸前,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刚才的话是在抱怨么?她会有抱怨的情绪么? “我们走吧。”明絮将桑瑶的神情收入眼底,她放下手,淡淡地说了一句。 从寂静冷清的小巷子走向繁华热闹的大街,桑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一直不喜欢太过热闹与喧嚣的场景,可是当面对黑暗与冷寂时,内心更是有一种抗拒。酒幡在风中摇动,来来往往的陌生脸庞,或是愁眉苦脸,或是行色匆匆……唯有那嬉闹的幼童,方能维持着赤子的天真。 酒楼坐落在市坊的中心,向东可以望见那巍峨庄严的宫殿。桑瑶坐在桌边盯着那瓶花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我同住?那迦蓝呢?” “狂欢者怎么可能会停宿在客栈中?她自有去处。”明絮的目光落在了桑瑶那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上,微微一笑道,“你听说过红粉骷髅么?” 传说,世尊曾以肉身布施,现红粉之相,与迷途之人□□,于大欢喜之时,突现骷髅之身,是谓红粉骷髅。在大欢喜之后,则是一种大寂灭,舍身以警醒世人,切莫沉迷于皮相。只不过,明絮在这时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迦叶即是迦蓝,迦蓝即是迦叶。”明絮莞尔一笑,也不再这个话题上深究。侧头望着桑瑶,她又问道,“你现在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什么地方了么?一个人走动了一圈,有什么收获?” 收获谈不上,只是在背后被她明絮那么一拍肩膀,差点吓得魂飞魄散,瞋了明絮一眼,应答道:“这儿是紫云国,但是你说的至高神天真法相在什么地方?跟这国都有什么关系?” 明絮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那冷冽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宫殿,她缓声道:“紫云国的帝君葛氏,号曰承明,他一个人治理着偌大的国度,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原本是一副盛世图景。可是在前不久,帝葛纳了一位新妃。” “君王好色,坐拥三宫六院也是很寻常的事情。”桑瑶撇了撇嘴,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嫌恶来。 “帝葛因她斩了不少的大臣。”明絮顿了顿又道,“我来都城时往东面望去,只见那一处妖气弥漫,直欲冲天。” “你是说那个新妃可能是妖?”桑瑶抖了抖眉毛,讶声问道。 明絮拨了拨手腕上的那串菩提珠,她点了点头,唇角含着一抹古怪的笑容。“我原是怕你畏惧,想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却不料,你如今可长进了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2.红粉骷髅(二) 月色幽幽,灯火煌煌,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琵琶与箫声相和,从远处的画舫中传出。在近岸的柳树下,三三两两的士子披襟散发,把酒放歌。有一处繁华自有一处清冷,从这河岸边的青楼向西一拐,便是冷冷清清的无人行走的巷子。 而此时,或轻或重的喘息从中传来,肮脏恶臭的大汉那污浊的眼神中满是贪婪。玲珑娇躯在单薄的衣料下半遮半掩,那勾着销魂绚烂笑容的面庞艳若桃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艳到极致的魅惑。 大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纤纤玉手给轻轻攫住,偏生这种如同搔痒般的力道更是让人难耐,他嘶吼了一声,如同挣扎出囚笼的恶兽,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眸,扑向了他的猎物。掩在了邋遢胡须下是一张青筋爆满的狰狞面容,张开的大手有如蒲扇,掐住了女人瘦弱的手臂。他急不可耐地亲向了女人,就像对待他以往的猎物。他喜欢听这些瘦弱女人在濒临绝望的境地发出的如同小猫一般的啜泣。越是挣扎越是能勾出一个宛如野兽般的男人的恶欲,当然他们也不会因为瘦弱女人的不抵抗和沉默而放弃。 狞笑着望着那个娇弱无助的女人,大汉将她压在了那破败的灰墙上,一双纤细的手腕已经因他的粗暴而变得通红,他没有丝毫的怜惜之心,反而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施虐欲与快意来。因自己又一次得手而倍加得意的大汉,不敢相信会有人来阻止。肩膀被一只手按住,就像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惊讶过后便是怒不可遏的狂躁之态,一手将瘦弱女人甩到了角落,死瞪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年轻人。 这个穿着灰色长衫提着酒壶的瘦削年轻人,有一双醉意朦胧蔑视一切的眼。然而在大汉的眼中,只看到他比自己矮小瘦弱,仿佛伸出一个手指头就能够将他给摁死。狂笑声在这逼仄的巷子里响起,他揉了揉拳头,咔擦咔擦声在夜中尤为清晰。 年轻人的脸上不见丝毫畏惧的神情,他只是很慢很慢地抽出了一柄长剑,在大汉那铁拳撞上自己的脸之前,将剑尖没入他的心口。擦了擦剑上的血迹,他微微地觑了女人一眼,嘶哑着嗓子说道:“夜深了,一个女人不要在外游荡,这已经是第十二起了。” “你杀人了。”女人撩了撩发丝,轻轻地抚着自己那被大汉捏得红肿的手腕,一双妩媚撩人的双眼中瞧不出喜怒。她是迦蓝,是放纵者、是狂欢者、是于迷途之中的引路人,但绝不是一个持着利刃杀人者。血从伤口处涌出淌成了一条小溪,血腥味在巷子里蔓延,她低头看着那倒在地上如同一座小山般的壮硕身体,眉头如同风来时湖面上的褶皱。 “这是在楼樊城发生的第十二起案子,你看见的这个人有十次被捕入狱可最后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除了终结他的生命,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么?”年轻人那双朦胧的醉眼中忽然爆射出了清亮的光芒,他凝视着迦蓝,讥诮一笑道,“纵然你有大无畏的奉献之心,可我楼樊城数万众,却不堪承受这种痛苦。” “你——” “你们隐修者愿舍己度人,而我燕痕将以杀戮终结城中一切暴行。”瘦削的背影渐行渐远,而那残存的酒气与血腥味混在了一起,空荡荡的巷子深处是黑暗,而那个持着长剑的年轻人在黑暗中越行越远。迦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腕上的血肉退去后是一副枯骨,唯有一张娇艳的面皮存在。越过了大汉的尸体,她向着另一个地方走去。黑暗的尽头是光明,正如夜的尽头是白昼。 城中巡守的士兵在狭窄的巷子里发现了大汉的尸首,有人指认出这是几度进入牢中的采花大盗拍手叫好,可是城中司寇大人却是怒发冲冠,无他,只因为这个大盗是新妃的亲信,因欲侵犯帝女而被革了职,可谁知道他死性不改,仗着这层关系在都城中胡作非为。 “我以为你会渡化世人。”趁着桑瑶暂时离开了这院落,明絮压低了声音,冲着迦蓝一笑。苦行僧食腐肉,但不会伤人命。迦蓝虽是迦叶在极端状态中生出的另一种极端之相,也不会脱离这个原则。 “不是我。”迦蓝的笑意收敛了,她瞪了明絮一眼,低声应道,“是一个叫做燕痕的……女人。”纵然她将玲珑娇躯掩藏在了男式长袍之下,纵然她将自己清冽的嗓音浸在了酒水之中,也无法避过迦蓝之眼。 “是她?”明絮挑了挑眉,眸光更为深邃。 “你知道?”迦蓝讶声道,转而又笑了笑,“我伟大的至——” “有人说楼樊城从来不崇拜神祇,有人说他们的神是帝葛,有人说月主祭坛在西面的荒园,还有人说至高神的化身就是他……不同的人给了我不同的说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没有任何有用的讯息,他们说的地点去了也都是白跑一趟!”桑瑶的话语声闯入了院落中,她的脸上写满了抱怨,推了推那占据着石凳的明絮,又道,“我要喝水。”她不止一次两次这样指使着宋姗,可是面前的人却是明絮。意识到了自己做下什么事情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桑瑶面色一红,讪讪一笑,而明絮当真起身,做出一副去倒茶的模样。 一把抓住了明絮的手,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要从心口跃出。“不用麻烦了。”细如蚊蚋,在那含满了笑意的眸光下,别说是脸,就连脖子也因羞燥而染上了一层霞彩。指尖无意间又碰到了那串菩提珠,只觉凉意沁人,一道灵光飞速地掠过了脑海,可惜怎么也抓不住。 迦蓝嗤笑了一声,越过了还在纠结的二人,从屋中提出来一个玉壶来。 咯噔一下,被那碰撞声吓了一跳,桑瑶赶忙抽回了手,默然盯着玉壶。难道要对着壶嘴喝?犹犹豫豫了片刻后,在迦蓝那充满了不屑与冷嘲的眼神中,猛地灌了一口。“咳咳咳——”如同烈火灼烧喉咙,热辣的酒味,桑瑶弓着腰,眸中沁出了泪水。明絮赶忙将她扶起,轻轻地捋着她的背,怒视迦蓝。 “美酒是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听说千年前的吟游者曾以醉歌取悦至高神。酒、狂、迷乱,这都是信徒狂舞中不可缺少的东西。”迦蓝用手抵住唇,眼神瞬间迷乱,仿佛要在这小院子里狂舞。她向前一步走,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一只翩然舞动的黄蝶落在了她的指尖。 一只可怜的、被井栏边那只黑猫注视着的黄蝶。 猫扑蝶,动作轻盈,落地无声。 “喵——”刺耳的尖利叫声响起,那伸出爪子的黑猫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撞,向后摔去。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立马掉头一瘸一拐地逃窜。 迦蓝笑了笑,将黄蝶放走,拂了拂袖子,祝愿道:“美丽而又脆弱的生灵,愿你无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3.巫皇(一) 黑猫通灵,指引生死之门。 等到这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黑猫彻底消失在了小院落的时候,桑瑶才收回了目光。明絮的面容平静如往昔,而迦蓝唇畔则是带着一抹古怪的笑容。面上的红晕慢慢消散,手指抵在了唇边,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幽深、破败巷子里面的老头子,若有所思。 楼樊城不是没有祭坛和神庙,只不过被那些士兵清除尽,只留下了一个破败的废墟,信徒们只能在缝隙中苟延残喘,祈祷着自己的神明早日降临。颂歌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匍匐在地的老弱妇孺,将面庞深深埋入黄泥中,将眼泪种入大地。 姿态优雅的黑猫越过了盛满了半坛水的破瓦罐,舔了舔爪子。清理出的一片空地,摆着鲜花与瘦小丑陋的水果,却是这群可怜的人几日的口粮。喵喵地叫了一声,又一个纵身打翻了破瓦罐,还将一旁的鲜花蔬果撞得满地都是。高仰着头颅的黑猫仿佛俯视人间的帝王,它抬起一只爪子,金色的瞳孔紧凝着那枯树上的几只嘎嘎啼叫的乌鸦。 “楼樊城中的人不愿在信神,别说是月主,就连至高神的神祠都被砸成了碎片。我们的神明无所依处,怎么可能会亲自降临到此处?”踏着荒草走来的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一双矍铄的眼睛中闪过了几丝精明,他看着那群茫然不知所措的人,又说道,“当初与神明沟通的是咱们的大巫,可怜你等,被一代又一代的帝葛彻底地洗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身上曾也流淌着巫族的血脉。” 老头子弯腰提起了黑猫的脖颈,丝毫不顾它那尖利的哀鸣与痛苦地嘶哑。血顺着老人枯瘦的手臂流淌下,他拎着黑猫恶狠狠地将它砸到了一旁凸起的青石上,脑浆迸裂,鲜血流淌了一地。抚着臂上鲜血的老人狞笑,他几欲疯狂地喊道:“如果神明不肯降临,那么要你们这一群人又有何用?生不如死,神明赐予他信徒的,唯有一条死路!” “虚造的历史刻在竹简上,藏于帝君的宫殿中。而真实却是被掩埋,每一个人都在赞颂着帝葛的伟大,赞颂着他们的帝君如何用伟岸的身躯抵挡住入侵的妖魔,还有谁记得当初是吾主的祷告,使得神明降临?你们可知,千百年前的紫云国啊,二主共治……”瘦弱的老头搬起了脚下的巨石,恶狠狠地砸向了那匍匐在地的人,没有人躲避,他们只是迷茫的望着老头,在失神中等待死神的降临。 疯狂的老头浑身是血,他大笑着离去,口中吟唱着对至神的颂歌。 楼樊城里又死了人,他们的脑袋消失了,一旁的枯树上还吊着一只被剥了一半皮的黑猫,听说那是帝妃豢养的宠物,不知为何逃出了宫城。那些官员只关心杀猫的凶手,而听说这消息的百姓则是因死人而有所畏惧。 桑瑶从外面打探了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跑回来客栈。都城的平静被彻底的撕裂,暗潮汹涌,写在每个行路人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安。啪地一声,那压在了窗台边的石头不知缘何滚落在地,桑瑶在惊诧过后回神,揉了揉眉心推开了那两扇大门。物种的摆设一如离开时,被褥整齐地叠在了床头,而明絮已经不见踪迹。至于另一间房的迦蓝,她哪一天要是老老实实地呆着绣花,才是天大的奇事。 最先见到黑猫是在山下那个破败的村落,之后在窄巷里被它惊得几乎魂飞魄散。捕捉蝴蝶时,它动作轻盈生机旺盛,可是眨眼间便被人下了狠手,杀猫人即是杀人者,在这一点上桑瑶从不怀疑。她曾在远处瞥了一眼,从那荒芜的破院子回来的士兵满脸不耐烦,没能解决她的疑惑。 没当过警·察,也不是这紫云国的捕快,何必多管闲事,对这种事情上心?再赶往那破院子的路上,桑瑶在心中暗暗地打趣自己,挂在了唇边那浅淡的笑容缓缓收敛。尸体已经被清理了,倒是洒落在了枯草上的鲜血,点点触目惊心。破瓦罐、鲜花与果子堆积在一起,几颗金刚菩提子静静地躺在了血泊中。 明絮的面容从眼前一闪而过。 不会是她,桑瑶摇了摇头,抬起眼眸环视着这破败的院子。这儿太荒僻了,附近几乎都没有人居住,堆积在树下还有几个破碗,里面的残羹剩饭已经散发着腐臭,唯有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才会住在这种地方吧?绕了几圈,打算先离开时,猛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它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这巷子……沉思了许久,桑瑶猛然想起,正是在此处遇到了那只诡异的黑猫,这里还住着一个奇怪的老头子。前进亦或是回头?桑瑶只迟疑了片刻,便向着巷子深处走去,依然只有一扇门半开,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滚动着几个头颅骨,老头子正坐在了火盆前吟诵祷词。尸体都被人残忍地砍去了脑袋,难道是这个老头下得手?桑瑶心中一惊,偷偷地觑了一眼,却瞥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帝葛将巫族一脉的人赶尽杀绝之后,又命史官从书上抹去巫皇存在的痕迹。一代又一代传颂着帝葛的英雄事迹,人们慢慢地将他们另一位帝君给遗忘。可是帝葛忘记了,史官也是巫,祖祖辈辈忍辱负重,终于等来了一个时机……告诉我,巫族的人藏身在何处,而至尊主又在何方。”明絮俯视着那闭眼吟颂的老头子,声音清冽,眸光锋利似剑。她像是这世间的至尊之主,有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气概。 老者睁开了浑浊的眼,其中掠过了一丝阴鸷与精明,他哑声道:“当年我等忍受的所有的不公将在不久后得到平反,谁也无法阻拦命运的脚步。礼赞至尊主,礼赞天真主。” “种下什么样的因,必将收获什么样的果。当初神祇给予你们力量和赐福,它会因为你们的滥用而变成诅咒。”仿佛为了印证明絮的话语,原本晴空万里,霎时间阴云积聚,轰隆隆的雷声翻滚,由远及近。这一道炸响灭了火盆中的火焰,也将那掩在了门后偷听的桑瑶震得头晕目眩,几乎抓不住那门框跌落在地。 老头子猛然起身,他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庭院中面容冷肃的人,哆嗦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从那一双平静的眼眸中,看到了一小簇火苗慢慢地蔓延成一片火海,从脚底到发根,仿佛整个人都在那目光下灼烧起来。手腕上猫爪留下的伤口忽然间挣裂,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他忽然间狂吼一声,眸中充满了暴戾。 “巫偃。” 这两个字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暴怒的老人忽然间平静下来。“你到底是谁?” 明絮挑起了下巴,唇角勾起了一道嘲讽的弧度,她望着老人,就像看一只垂死的蝼蚁。是谁?她的名字岂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够过问?明絮缓慢地开口,清冽的话语在让老人被绝望笼罩时又给了他一线期盼:“你的暴行将以命来偿还,而无辜的巫族人终将从黑暗中走出,沐浴月神、日神之光辉。”老人颓然倒地,不知道这是一种赐福亦或是一个诅咒。明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缓步走出院落。 在那幽深的巷子里忽然间伸出一只手将明絮拦住,那双漆黑清明的眸子如幽潭水。 “我能不能问你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4.巫皇(二) “我伟大的天真主曾化身凡人,行走在世间。时于里巷中遇一歌者,其容如香培玉琢、如梅梢绽雪、如兰生幽谷、如月射寒江,然其歌声如暮鸦乱啼、如群鬼夜嚎、如夜叉放歌,闻者无不避让。我天真主莞尔一笑,立于一旁静听。曲终。歌者问:‘你为何人’。我天真主即现神女之本相。此歌者,我吟游者之始也。” 当时的吟游者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自己的疑惑?在见到神女本相时候又怀揣着怎么样的心绪?桑瑶望着明絮那一半藏在了暗影中的侧脸,忽地想起了典籍上曾记载着神祇旧事。此时,她不算是吟游者,而明絮亦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祇,她们是相识后在转角相逢,又蓦地拉开了距离、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那副如玉容颜上忽然布满了沧桑与悲怆,桑瑶的指尖蜷起,在一片沉寂中慢慢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失望么?也不算吧,早在问出话之时,便已经料到明絮不会回答,她甚至连随便找个话题搪塞过去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展现出一种如巍然大山般的沉默。 缓慢地从幽暗的巷子里步出,阳光照在了明絮的侧脸,她的一绺发丝散开,遮住了一只澄净幽邃的眼。她的面容如同白玉雕琢成,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冷然,触手是不是也冰凉一片?桑瑶的思绪慢慢地被引入了一个漩涡中,视线模糊,她看不到那来来往往涌动的人潮,也听不到那喧嚣热闹的喊叫,在她眸中、脑中成像的,只有明絮一人。 “走吧。”明絮的眸中溢出了些许温柔的笑意,她轻叹一声,牵起了桑瑶的手。 宛如沉浸在梦境中的人蓦然回神,红晕从耳廓开始扩散。明絮的手指冰凉,如同山林中那幽冷的深涧水,驱走了一股燥热。桑瑶低头看着交握的手,痴笑了半晌,问道:“如果那个叫做巫偃的老头是凶手,为什么不将他绳之以法?杀人偿命不是么?” “我以为你在外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东西。”明絮轻笑了一声,应道,“巫偃他能从众多侍卫严守中脱身,即可说明他不是寻常人。你大概也知道了吧,他曾是紫云国的史官,可是因为不愿在史书中抹去巫皇存在的痕迹而得罪帝君,他知道太多的事情,帝君难道没有生出杀人灭口的心思么?只是,做不到罢了。” “巫皇?” “是的,巫皇。”明絮点了点头。 巫皇和帝葛都只是个称号,绝非只有一个人。千年前,第三十二代巫皇玄都曾在都城中心的祭坛上领着众人齐颂神歌。世有乱离,有妖、魔、恶鬼。玄都以其虔诚打动神祇,获得赐福。又以五色石筑城,万兽不侵,百鬼难行。玄都是紫云国伟大的巫,亦是英勇无比、冲锋陷阵的明主,他斩奸佞、远小人,他一手握菩提子,敬神祇,一手持利剑,斩群魔。而帝葛坐镇宫城,听四面八方传来的巫皇威名,心生妒恨。人心生有大欲,进而蔓延成火,巫族一脉无辜遭祸。 “所以说,紫云国即将面临一场大灾祸,说白了就是报应?”一路听着讲述已经回到了客栈中,桑瑶双手环胸,靠着窗台挑眉问道。“为什么在一千年后才来临?也太迟了吧?” “因为至高神沉睡,因果审判秩序混乱。”明絮的脸上挂着一丝浅笑,她倒了一杯茶润唇,又说道,“这千年时光已经过去了,在我们看来是旧事,不过是在讲述的那瞬间。九道门缓缓开启,沉睡的神性也慢慢地复苏,远去的人都将归来。” “你似乎很期待?”桑瑶挑了挑眉,淡声问道。 明絮笑而不答。 巫偃犯下的罪行,迟早会被揭露出来,只不过当一群士兵气势汹汹地挤进小院子的时候,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已经不见了,那破败的屋子也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不见了?领头的年轻统领剑眉紧锁,还没下令彻查,身后就响起了一道诡异的银铃声。一个纤细柔弱的女人,在两个冷着脸的侍女簇拥下,缓步而来。心惊胆战,扑通声响,那些昂藏七尺男儿霎时间跪了一地,只留下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帝妃月娥。 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帝妃,只是因为她亲手豢养的黑猫死于非命,才会屈尊降贵来到这破败荒凉的小巷子里。原本护卫皇城的禁军,也随着她一起浩浩荡荡的出宫。“人丢了?”帝妃的眸中酝酿着一场风暴,苍白纤细的右手向前伸出指着地上的一群人,冷嗤道,“要你们有什么用?连一个疯老头都看不住。” 谁都不知道这个纤细柔弱的女人身体内潜藏着这么大的力量,原本跪在了地上的青年统领被她一只手扼住了脖颈,整个人提了起来浮在半空中。眼睛泛白,双腿胡乱地蹬着,月娥身侧神情冷漠的两个宫女,抽出了一把长刀,只见刀光一闪便将统领的四肢斩落。将那血肉模糊的一团扔到了地上,月娥舔了舔唇,掩住了眸中的一抹嗜血之意。她越过跪地打颤的士兵,走向了院子。黑色的焦土中藏着几颗散落的菩提子,像是被雷击一般,沉声命令道,“他没死,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还有,查清楚这个地方曾有谁来过。” “文郁,回宫告诉帝君,我暂时不回去了。” 烧成了一片灰烬,已经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所有的士兵和侍从都撤离,只剩下月娥一个人站在了幽暗的巷子中,在黑暗中藏住了那双暗潮涌动的眸子。 帝妃出了事情没人承担得起。 可违背了帝妃的命令,又是死路一条。 “总有一日你会死在我剑下。”带着醉意的嗓音从黑暗中传出,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形从一旁的荒宅中掠出,一时间酒味顺着风一同游荡溢满了这巷子。 月娥的动作一顿,可又像早就预料到她的出现,没有丝毫的惊诧。她沉沉地笑道:“玩忽职守,不该杀么?” “你有理。”那抱剑靠墙的人身形颀长,笑了笑又道,“可我有我的道。” “这便是你放弃一切的理由?”没有回答,那人来去无影,如雁过无痕。 月娥没有走,笑容僵在了脸上,心中忽生几分悚然,她缓缓地回头,一双眸子慢慢变得通红。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巷子深处传来,放浪肆意的笑声绕耳,给她带来的痛苦与天神念咒时相仿。手还是那骨节分明的人手,可是脸上慢慢地生出白色的毛发。即使是在无人的巷子中,也不愿现出原形,她以为自己与人无异,可在缓缓变化中蓦地想起,不过是那群人手中拿捏的一颗棋子。用法术掩盖住自己的异象,扶着墙喘息一声,向着那拐角处的一团黑影喝问道:“谁!” “可怜,可叹,你竟不识我。”从暗处走来的人,面容逐渐地清晰。黑色长发盘于头顶,被菩提子串成的链子绾住,妖且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唯有至高神虔诚的信徒会如此装扮。 “至尊……”月娥瞪大了眼,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5.业果(一) 苦行僧至尊迦叶,行走于两界山之丛林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国度?月娥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隐隐便有些疑惑。她曾得见至尊迦叶的样貌,那时的她灰色的长发逶迤在地,她的身上抹着骨灰,她在不洁与堕落的火葬场寻找出洁净的奥义。她是冷漠的与世隔绝的苦修者,在她的脸上绝对不能见到如旭日般灿烂夺目的光辉。也许她只是至高神万千信徒中生得妖美的一个。从恍惚的状态脱离,月娥注视着那放浪形骸肆意大笑的人,沉声问道:“院子里的菩提子是你留下的?那个老头儿是你送走的?” “你为何指望从一个苦修者的口中得到有关世俗一切事情的答案?”迦蓝紧凝着月娥放肆地大笑,她不因面前人高贵无比的身份而心生敬畏,或许此刻帝葛亲临,在她的眼中亦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世世代代深陷迷途,找不到离开的路。“你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告知你主,莫因一时的迁怒而妄图逆转命运。” 那双撩人的眼中有一种如深渊、如沧海一般的深邃,仿佛万千星辰、山川四海亘古流变都在她的眸子里。月娥胆颤心惊,她朝前走了一步,妄图逼近那个拐角,从巷子深处飘来一阵白烟,几道低低的吟唱似是在歌颂远古神祇。她走到时,那个奇怪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五色石筑成的城墙已经因巫皇一脉的陨落逐渐失去了效力,从前被神祇守护着的紫云国慢慢的被妖、魔、鬼侵蚀。月娥还孤身一人在巷子中踟蹰,而向她发出了警示的迦蓝已经拐出了巷子,顺着那热闹的长街走向暂时停宿的客栈。 桑瑶捉着毛笔,在明絮的指导下画着一个神秘的图案。满月与弦月交叠,那通天之山是否真能找到走向天界的道路?歪歪扭扭的字迹就像一条扭动的蚯蚓。桑瑶面色泛红,将毛笔扔在了一旁,不画了!原本拿着钢笔写字都奇丑无比,现在呢?握着狼毫,纵有佳人磨墨,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一切,这破字,真是丢人! “难道我将这个图案画上一百遍,那紫云国曾祭祀的月主就会降临到我跟前么?”桑瑶懒洋洋地窝到了椅子中,瞪着明絮有些不满地问道。这破符画了也没什么意义,想来是这位吃错药了,忽然想要变着法子的折腾自己。 明絮轻笑一声,墨点溅到了书案上。她叹了一口气将笔墨纸砚收好,这才转向桑瑶,反问道:“你难道想要见月主的模样?” “那是自然,我见过妖魔鬼怪,见过如苦行僧一般的怪人,可是没有见到天神和仙人。既然这个一个祭祀月主的国度,为何月主不降临?不庇佑紫云国的子民?”桑瑶鼓着腮帮子,忽又自言自语说道,“也不对,在小村庄见到的月神崇拜的记号,可是这都城中没有任何祭祀月主的庙,你之前说过,这儿原本该祭祀月主的,可又是什么原因,让偌大的楼樊城不敢光明正大的祭祀月主呢?” “继位的帝君一个比一个极端,巫皇存在的痕迹又怎么能够完全消除?为了填补一个谎言,只能说出更多的谎言。巫师通灵,能与神明沟通,后世的帝君从未见过神祇降临,在他们的心中那股敬重当然越来越小。当敬奉之心彻底抹除时,他们可能会做出一个举动,那就是摧毁。摧毁与巫、神有关的一切。” “所以为了惩戒这对自己不敬的人,神明将在紫云国降下灾害?”也不是桑瑶脑洞大,一些电视剧就是这么演的。一般人间的帝君以为自己拥有天底下的一切,□□熏心在女神祠中放肆,说一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而女神被触怒,便派遣妖物降落人间去惑乱天下,当然最后的结局是改朝换代,可怜那些无端被指派去祸害苍生的妖物,没有得到封赏反而送了自己千年的道行。不久前明絮不是说宫城中妖气弥漫么?莫非真是神明降下的惩戒? “我见到她了。”一道声音蓦地插入,桑瑶转头,不知迦蓝是几时回来的。“我警告过她,不过您知道的,那些东西从来不会好好听劝,非要死到临头才后悔。” “或许她只是身不由己。”明絮抬头,意味深长地应道。 “对了,我在那巷子里又见到那叫做燕痕的女人。”仿佛哪里有阴暗,哪里就能够寻到她的身影。渡化世人的途径很多样,她偏生选择了最为决绝的一种。 “如何?”明絮的声音清淡,一瞬间又退回了那种与世隔绝漠不关心的无情状态。 “我这一回看清楚了她手中的佩剑,是‘业果’。残存在世间、预示着审判的力量化成了一把剑,降落在她的手中。我听说,业果的每一任主人都必先体验着至大的不公。” “你听说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迦叶所知,即我所知。”迦蓝挑眉一笑。 唯一一个处在迷茫与困惑中的人,眨巴着眼睛开口询问:“你们在说什么?好像打哑谜似的,我怎么听不懂。”只有求知欲得到满足时,整个人才会散发着一股愉悦。当然,那向来跟她不合的迦蓝口中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桑瑶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一处得罪了此人,惹得她三番两次的针锋相对。“不懂是因为你的无知。”听听,这还像是人话吗!她又不是九天神祇,被拉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中,能知道一切那才是咄咄怪事。目光投向了明絮,从她那温柔的笑容中得到了些许安慰,又转头瞪了迦蓝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不知道的事情,总会慢慢地去了解,她迦蓝纵有天大的神通,那也不是和迦叶同用着一个身体,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困于两界山中?有什么了不起! 明絮的笑容很明丽,仿佛她这一笑,万物也随之折回了初春时那种欣欣向荣的生长之态。她原本像是从雪山中走下来的人,如果她在那万仞雪山上打坐,忽而绽放如昙花般的轻笑,冰川会不会因她而消融,化成潺潺溪流淌入山脚下的村庄?桑瑶从自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只觉得目光一味凝着明絮的样子,实在太像花痴。双手捧住脸嘤咛了一声,再抬起头一张脸红得能滴血。脑补戏太多了,桑瑶啐了自己一口,用手扇风,状若无意地说了句,“这天也太热了,我讨厌夏天。” “夏天?”讨厌鬼迦蓝的嗤笑声又在耳边响起,“我记得白露都过了吧?” 白露,八月节。秋属金,金色白,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 是啊,怎么还会是那炎夏?萧瑟肃杀的秋季降临,这世间的一切将在此时迎来审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6.业果(二) 初九,帝君卧病,以太子言宁监国。 高大巍峨的宫城如同蛰伏的巨龙,卧在了楼樊城的中心。 飞檐琉璃瓦,长廊白玉阶。 一个提着医药箱的年轻男人低着头跟在侍卫的身后匆匆走动,在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皇城中,他心有震撼,只是顾及自己的那条小命,迫得眼神安分至极。他不敢随处乱瞄,在这种地方只要多看一眼,或许就得以命为代价。 明黄色的帐幔垂下,遮住了床上那浮肿的身形,年轻的太子下巴侍立在一侧,下颌长满了淡青色的胡茬,英俊的面容如期憔悴,一双有神的双眸,也布满了血丝。都说太子言宁聪睿机悟,仁孝纯至,看来不似作假。年轻的医者跪在地上,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帝君之病,不知从何而来,宫中太医束手无策,而民间的医者来来往往,最终一摇头留下了一个让人不满的答案。揭了榜却不能医好帝君,这意味着什么,年轻的医者很清楚,此时,他从床边退离,掀起衣摆重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合上了眸子,亦将绝望和不甘掩藏。 “送他出宫。”仁慈的太子一挥手,掩饰住眉眼间的失望。 是否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惴惴不安的医者随着宫人的脚步踏出了清凉的大殿,他微微抬起头,高空中的白日被浮云所遮蔽,鬼使神差地回望了殿中一眼,那位倍受尊崇的太子半跪在床侧,听着那病危的帝君胡言乱语。 他可以征战四方,可以在朝堂震慑不安的群臣,他是一个合格的嗣君,却不是一个让帝君满意的儿子。父不仁,他却不能不孝。轻叹了一口气,言宁扶着宫人的手站起,一道迅捷如闪电的身影掠入殿中,跪在他的跟前。 “有帝姬的下落么?” “属下无能。” “继续找。” 唯一的亲妹妹因巫术而罹祸,谁不知帝君最讨厌这神神叨叨的东西?但凡与巫字挂钩都是他所厌恶的,更何况她疯了一般指责帝君最宠爱的妃子是妖物? 叮叮当当的声响顺着风飘入了水殿,要不是听说帝君忽然病重,这位恐怕都不会回到宫城。绾云髻,插瑶簪,纱衣笼住了滑腻如脂的皓腕,猩红抹胸下,酥乳掩映。言宁的目光从如云乌发直扫到那鸳鸯绣履,眸色深沉如深山中大雨来前之征兆。 “太子殿下。”月娥的嗓音实在是腻的厉害,仿佛已经遗忘了那个躺在床上重病的帝君才是她的天。扭着纤腰,像是一条摇摆的蛇,恨不得紧紧缠住那抿着唇角的太子。 言宁的目光渐渐发冷,在月娥即将贴近时,猛地一拂袖子,往后退了一步。说是避如蛇蝎,也不为过。这到底是帝妃,是他父君的妃子,若共处一室,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口舌争端。打定了主意,目光最后往那帐子瞥上了一眼,扭头便欲离开大殿。 “我知道帝姬在何处,也知道楼樊城中,有人能够医好帝君。”这一道话语夹杂着那娇俏的笑声,成功地止住了言宁离去的脚步。 “近来实属多事之秋,楼樊城中有几起案子,实在是蹊跷。” “帝君这场病也来得蹊跷。” “在楼樊城的一家客栈,住着三个奇怪的女人,她们可以医好帝君。至于帝姬,我曾在一条巷子里见到她,她已经去追寻自己的道,不可能再回到宫城中了。” 言宁不知道这位害死了朝中几个肱骨之臣的人口中话语到底有几分可信度,他的脚步确实是停住了,等到了那一阵香风掠到了眼前时,才皱了皱眉头。紧贴着自己的手腕如想象中那般清凉,若隐若现的胸脯挤压出一道沟壑。言宁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挡在眼前的人,沉声喝道:“来人!去请神医。” “不是神医。”月娥敛住了眸中的波涛,低声道,“她们是隐修者。” 隐修者不会管世俗间的事情,可若是怀着目的而来的呢?她们虽不是医者,然而能耐远胜医者。自己的存在早在她们的指掌中,暴露身份么?又有何畏惧? 在太子走后,月娥驱散了殿中所有的人,伸手扯开了那道明黄色的帐幔。垂在一侧的手酸软无力,上头长着一块块奇怪的黑斑,帝君的身形没有消瘦,反而越来越臃肿,似是过一段时间就会胀裂。苍白的面容不见丝毫血色,眉心还隐着一缕黑气。月娥的眸色慢慢转红,她冲着帝君承明吹了一口气,片刻后眉心紧锁,动作缓慢地离开了床边。 “月娥,切莫忘记自己的使命。”一道奇怪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柱子上镂刻着日月星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月娥微仰着头,面色瞬间苍白如雪。“月娥……谨遵大人法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7.业果(三) “砰——”地一声响,房门撞开,惊慌失措的人跌跌撞撞地落入到了一个怀抱中。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脑海中所有的事情,只余下一片空白。桑瑶微微抬起头,只觉明絮的眉眼如同一轴山水画卷,青山隐隐,白水生烟。气韵生动之处,如音栖弦,如烟成霭。 明絮的一只手揽住了桑瑶的腰,另一只手则是撩起了那遮挡住那双澄澈眸子的一绺发丝。似是很无意的擦过了她的脸上,如一阵柔和的风。指尖稍稍推离了一寸,微微蜷缩起。轻笑一声道:“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是想要做什么?” “外面……”被明絮的目光紧凝着,桑瑶只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从耳尖到面庞红得实在是诱人。胸前紧贴着两团柔软,仿佛能够感觉到那怦然的心跳。伸手将明絮给推离了,她才逐渐了找回了自己,低声道,“外面有很多官兵。” 在这种王权至上的国度,官兵的出现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讯号。桑瑶知道自己没有惹事,可偏生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那些气势汹汹的人就是冲着她们来的。还没能给明絮解释清楚,就听到了那沉重的脚步声,客栈里那陈旧的楼梯在大步的踩踏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像是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指掌中,明絮将带着几分慌乱的桑瑶推到了身后,冲着那迎面而来的冷面统领淡声道:“我们随你去宫城。” “姑娘知道我等的来意?”统领掩饰住眸中的一抹惊艳,将所有的情绪笼在了一种冷然与沉静中,他按着悬在腰际的长剑,沉声问道。侧了侧身子,那随在统领身后的官兵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姑娘,请。” 神出鬼没的迦蓝又不知在何处,对面的屋子一片寂静。眼见着明絮走下了楼梯,桑瑶心中一急,赶忙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人,匆匆忙忙追上明絮的脚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袖子。“他们是奉了太子的命令,请我们去宫中替帝君治病。这位太子仁孝无双,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一道低喃传入了耳中,瞥了瞥明絮的侧脸,她的目光直落在了远处,仿佛前不久开口的不是她。 对于那些无辜下狱或者惴惴不安的臣子来说,帝君之病其实是一个好消息,或许他们的内心更希望帝君驾崩,由向来仁慈有为的太子殿下嗣位。只可惜,天不遂人意,这不死不活的帝君,令他们百般为难,身为人臣纵然心中有恨意,也不得不遵守那张从宫中传出的诏纸,在天下遍寻名医。 在入宫的路上,那位年轻统领目光在明絮身上已经逗留了许久,甚至都忽视了身侧士兵的低语。明絮惘似未觉,可是这道目光让一只观察着明絮的桑瑶极为不悦。轻佻的眼神放肆无礼,世间的男子都是如此肤浅与污浊?她不动声色地隔开了那统领的目光,忽然间又听到那道放肆的又像夹杂着几分叹息的声音响起:“若帝君有福得以醒转,二位姑娘许会常伴其身侧。” “西伯侯无辜因直谏遭祸,被帝君下令剁成肉酱;南伯侯遭炮烙之刑;天官冢宰遭剜心之苦……便连帝姬也因对帝妃无礼被驱逐。有的人认为帝君之病乃是因那些冤死之人的残魂缠身。” 胆敢说这些话,定是料定了帝君无还魂之机。那位年轻统领见无人应答,只是微微一笑退后了一步。前方即是巍峨的宫城,红色的宫墙,碧绿的檐瓦,汉白玉栏杆……桑瑶的目光从檐上的辟邪兽直延伸到那天空那一片积聚的阴云。“变天了。”她低声呢喃了一句,天边忽地滚来了一道闷雷。 妖气冲天,邪灵作祟,唯有明絮胆敢在那位太子殿下跟前直言,不卑不亢。 躺在了床上的帝君身形越来越臃肿,他鼓起的肚子就像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四肢臃肿,几乎撑裂了衣衫。黑色的斑点在裸·露的肌肤上生长,像是里面藏着一只只鼓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挪动。桑瑶有一种作呕的冲动,她捂着唇撑着小几干呕。明絮哗啦一下扯下了那道明黄色的帐幔,将锦被与覆在了帝君身上的里衣给撕破。 “这是何意?”言宁的眉峰紧皱,他拦住了那些脸色大变的宫人,冲着明絮喝问道。 “怨灵缠身,在吞噬帝葛的魂灵。” “胡说八道!”趴伏在地的医者猛地抬起头,实在不敢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何解?”言宁沉声问道。 明絮沉吟了片刻,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出去。” 就算是帝君也很少对他说这两个字,更何况是臣子或者平民。言宁望着明絮,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就算是所谓的龙威也及不上这个冷清女子的一身气势。能让世俗间王者臣服的,唯有神祇,可是这天地间有神祇的存在么?内心激荡,忍住了那股俯首称臣的念头,言宁淡淡地扫了眼那些面藏愠怒的宫人和臣子,淡声道,“退下。” “这个太子很温和,没有什么气势啊。”桑瑶望着那渐渐合上的殿门,感叹道。 “一个暴烈的君主不一定适合这个国度,命运系于他一人之身。”明絮望着那床上的臃肿躯体,又说道,“那群心有不甘的人动了手,他们收敛了不知多少怨灵来侵蚀紫云国的帝运。而且在此中,还有另一道力量在作祟。” “是谁?”桑瑶愣了愣,不解地问道。 “巫族。”从薄唇中吐出了两个字,明絮的眸光发冷,“原本我无法判断他们的所在,可此时,他们使用的术法将会暴露一切。紫云国的运数未尽,由不得他们来终结,他们无权干涉命运的轨迹。” “代表终结的只能是业果审判之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8.业果(四) 太子监国,在帝君病重之时,自然有绝对的力量,他一声令下,这个国度荒废了近千年的祭坛忽然重现。宗庙中一位位帝君的神主,在沉寂许久之后,终于又迎来了一种喧哗和热闹。 “哥哥,咱们葛氏一族终于肯承认神祇了么?” “回不去了,当我接受了‘业果’的审判之力时,便意味着我将与你们彻底分离。断亲缘、断姻缘、断喜怒哀乐,断一切虚妄。” 祭坛在都城的西南角,正对着帝君神主的太庙。高大的红墙与茂盛的绿树将此处隔成了里外两个不同的世界,巡游的士兵手中持着刀戟,警惕着盯住出现在周边的可疑人。酒葫芦空空荡荡,觑着一双醉眼的人双手枕在了脑后,偶尔低头瞥见树下行走的人,鼻中哼出了一道不屑地嗤笑。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是落在不远处祭坛上的,那儿的人来来回回走动,这不到一天光景,就将一切布置完毕。其实这一处早就不是她燕痕该来的地方了,堪堪长叹了一声,在几名侍卫转身的那瞬间,她如同一只轻捷的燕子,迅速飘荡到了外头。 蕴藏在了内心的痛苦和焦灼仿佛只有一坛又一坛的美酒才能够浇灭,酒铺子里的老头双手熟练的接过了酒壶,面上荡着一抹热情的笑容。燕痕看了眼天边的白日,朝着酒铺子里走去,才解下腰间的剑搁置在桌上,就听到了那从铺子一角传过来的浪笑。那穿着一身修道袍的美艳女子,柔弱无骨般依靠在一个醉醺醺的、眸中斥满了醉意的大汉身上,她裸·露的手臂、面上娇嫩的肌肤,都被那粗鲁的男人掐出一道道指痕。 迷离的色·欲世界,总有人沉醉在其中,燕痕的右手压在了剑身上,只觉得一股灼热从掌心开始燃烧,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角落中那对男女,等到老儿将酒葫芦送到了桌上才猛然警觉。男人实在是粗犷,而美艳无双的女人则是娇娇弱弱的,半推半就间是一种欲拒还迎的风情。简直是荒唐胡闹!隐修者本该弃绝人世,如何能够沾染世间的爱欲?按着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卡擦卡擦几道细微的声响,长剑竟然深入桌子中寸许。 迦蓝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凝在了她的背后,转身冲着那个黑衣人喃了喃唇,又暧昧一笑。她与苦行僧迦叶不同,她确实是享受着人世间的一切热闹与极乐间。只是现在么……她用了一股巧劲,推开了那浑身散发着一股污浊的大汉,翩然轻巧地旋身到了燕痕的身侧。这人还是一身男装,将自己所有的美丽掩藏在了那黑色、陈旧的长衫中。手指凑到了唇边轻吻,眼波流动,笑容惑人。 沉浸在了温柔乡中的粗鲁大汉,忽然间遭受了美人的冷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美人投入了隔壁年轻俊秀公子的怀抱,他如何能忍。狂吼一声,高大的身形投下了一片阴影,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扑了过来,却在那泛着冷光的长剑阻住了脚步。一股仿佛来自于地狱的森然之气将他整个人给锁住,他感觉到了一股慑人的威压。面前的年轻人虽然泰然自若,可那一身气势实在是让人畏惧。燕痕的一个滚字含在了喉头还没发出,那个大汉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酒铺子。 “燕姑娘,你虽面貌冷然,可也不至于如此慑人,那个仓皇离去的大汉眼中,你就像那黄泉地狱中走出来的恶兽一般。”迦蓝在燕痕的对面坐下,手伸向了搁在正中的酒葫芦。只不过抓了个空,那位面冷的姑娘将自己的酒葫芦护地极好,一双时而迷醉时而清明的眼眸中,写满了不屑与厌恶。她弹了弹衣袍,欲起身离开,冷不丁又听到了一句话。“我以为‘业果’之主已经摒弃了人世间所有的情绪,无爱无恨,亦不会因眼前的表象而对他人生出厌恶。” “你是什么人?”燕痕回神,眸子平静如水。 “‘业果’找到了它的主人,那你为何还在迷茫中徘徊?”迦蓝微微一笑,如佛陀拈花时的湛然。 身躯一震,尽管竭力地保持镇定,可面上依然流露出些许惊诧来。在拥有这柄名唤“业火”的长剑时,她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妖魔鬼怪的存在,对那位帝妃的厌恶只是因为她心如蛇蝎、残害忠良。可是一切在她于荒芜的宫殿漫步时开始改变,一道奇怪的黑色烟雾缠绕着她的手腕,慢慢地凝成了一把长剑。在触碰到的那瞬间,她见到了宫中行走的魂灵与妖物,有浑身湿哒哒趴在了井边哀嚎的、有吊在树上吐着长舌的、还有被剁去了四肢在地上不甘扭动的,而所谓的帝妃更是一只人面能言的兔子……这一切打破了她多年来的认知,大病了一场后,又听闻帝君在帝妃的怂恿下下令将一位忠肝义胆的臣子活埋,愤而直言,迎来的却是一道驱逐出宫的命令。“你知道我在找什么?”视线渐渐地模糊,眼前的面容像是倒映在了湖水中的虚象,随着涟漪的泛动,一点点被打碎。 “你不是想知道,‘业果’从何而来,为何选中你么?你不是在人世间苦苦寻找着神祇么?你不是想要知道,那些被掩藏在了史书中的过往,真相到底如何么?你知道自己是谁,可又不明白自己是谁,你痛苦焦灼,所以要借酒来消除。”迦蓝挑眉一笑,那张妩媚多情的脸上勾出了一股风流意态。就算她身着道袍,恐怕也没有几人愿意相信她是一个隐修者,她会纵欲狂欢,她会去寻找极乐,她的热情与绚烂乃是入世风流人之相。 “你知道我的重重疑惑。”燕痕在听了这一番话后,对迦蓝彻底改观,紧凝着面前这个人,想要看破表象去寻找那内在的一切,她抿着唇迟疑了许久,才又继续说道,“那么你能不能给我答案?” “不能。”迦蓝摇了摇头,满带遗憾地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19.讹(一) 一切未知的疑惑只能够自己去寻找答案。 白色的轻纱帐幔在风中飘动,庙堂里头的历代帝君神主摇摇晃晃,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从桌上摔了下来。桑瑶恍惚中瞧见了一道白影,来不及跟明絮打声招呼就被那东西给牵引,闯入了明明暗暗的殿中。西北角有一个小门,开了一条细缝,桑瑶看见白影从那里头钻进去的。眼睛凑上门边,手抵在了门环上,一颗心砰砰地跳动。她很想抽身离开这个怪异的庙中,可是双腿像是失去了控制,只能够往前,不能够后撤。 “吱呀——”一声响,那条门缝越来越大,光亮也随之涌入了一片黑暗中,将暗色尽数驱逐。红木长廊两侧长着矮小的灌木,其间还夹杂着些许不知名的花。这道小门通向了后头的寝殿,完全不是想象中那种阴森诡谲的暗室。手心捏了一把汗,在此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那道长廊。 曲折迂回的红廊向着后方延伸,直到一处萧瑟冷清的宫殿。石桌上摆着的残局,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装着黑白子的石盒中,还积着一层水,些许落叶的碎片在其中漂浮。这宫殿的前院许是很久没有人打扫了,长满了枯黄的荒草,庭中种着的两株松树,只剩下干枯的枝干与突出地表盘曲纠结的根。 这地方看来没有人居住,可奇怪的是那殿门倒是开着的,生锈的锁落在了一旁,从那虚掩的门望去,漆黑一片。“进去,进去……”脑海中有一道神秘的声音在鼓动着,桑瑶的双眸一瞬不眨地盯着那道细细的门缝,风吹过荒草地窸窸窣窣,连带着那门都轻轻的晃动,留下一阵清晰而又细碎的吱呀声。 桑瑶迈开了步子,颤抖的手在碰到那扇门,就听见一道沉重的声响,殿门自动打开了。扑面而来的尘灰极为呛人,里头一点光亮都投不进去。脚步在跨越门槛的时候顿住,身后忽地传来了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撞入了黑黢黢的殿中。又是一阵巨响,那扇门忽地牢牢合起。尖利的笑声如同魔音穿耳,咚咚的脚步声就像是重物狠狠摔在了地上。迎面而来的一股气息是冰凉的,像是从那阴间传来。桑瑶仓皇地后退了一步,后背紧靠着那扇门,手用力的拉扯,可像是从外头被人反锁了一般。在黑漆漆的屋中,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慢慢地逼近。“谁!”桑瑶喘了一口气,大声地喝了一句。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在那儿?浑身毛孔都不由得竖起,她的身躯因紧张与畏惧而不停颤栗。 “叮——”地一声,匕首像是刺到了铁板上,桑瑶咬着下唇,在恐惧中整个人已经快速地绕到了那双眼睛的后头,怎么可能只有一双眼睛呢?身躯恐怕是融入了夜色中吧。虎口被震得发麻,她紧握着“鱼藏”,听到了一阵尖利刺耳的叫。她可以确定一切是从自己跟前发出的,那双通红的眼睛,它的身躯如同铁板一般坚硬啊。鱼藏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明絮说它削铁如泥啊——桑瑶不死心地再次举起鱼藏,这一回是对着那双奇诡的眼睛刺去。温热的呼吸中有一股腐烂的恶臭,几乎逼得桑瑶连退好几步。肩膀忽地沉重起来,就像落了一双铁爪子。红光瞬间黯淡,大殿又浸入了黑暗中,浓重的血腥味蔓延,肩上的痛意传来,整只右臂像是被人废掉了一般。 鱼藏上有一股湿热,像是沾了鲜血。桑瑶笔直地僵立在了原地,冷汗涔涔,还好那股阴冷逼人的气机慢慢地散去了。明絮说宫城中有妖,她不该一个人莽撞地行动。桑瑶忽然间像是疯了一般跑向门口,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门上。门最终还是打开了,那原本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着的光明也涌入了殿中。桑瑶在离去时,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里面摆放着一只饕餮纹鼎,被刺穿两个孔,鲜血汩汩流淌。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桑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臂已经被鲜血浸染,那股钻心的痛逼得她眼泪哗哗流淌。她顺着原路返回,想要去寻找明絮,只不过一个陌生而又漂亮的女人忽然间挡在了她的跟前。眼皮子沉重地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她皱眉哼了一声:“让开。”这两个字在她心中如同雷声轰隆,可是在别人的耳中,如同蚊蚋低鸣。 “姑娘,你受伤了。”月娥的眸中泛着一道诡谲的光芒,她伸手拦住了那跌跌撞撞前行的桑瑶,佯装好意地说道,“需要我为你传太医么?” “让开!”桑瑶又喝了一声,她猛地一挥手。鱼藏上漾着一道淡淡的光芒,映在了面前女人的脸上,好似瞧见了白色的毛发快速地生长,逐渐覆盖了她的整张脸。宫城龙气渐衰,多妖物作祟,桑瑶摇着头后退了好几步,忽地大声喝道,“你是妖!” “桑姑娘,你将好心当做驴肝肺么?”月娥蹙了蹙眉,面上有几分不悦。 “妖邪作祟加之巫族觊觎,帝运焉能长久?”桑瑶仿佛没有听到月娥的话,涣散的双眸不知道望向哪一处。在月娥伸手妄图抓住她的时候,她抬起了那沉重的右臂猛地一挥,锋利的鱼藏顿时在月娥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月娥抚摩着脸上的血痕,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凡兵如何能够划破她周身的结界?伤痕大喇喇挂在了脸上无法用术法复原,她的眸中泛过了一抹阴毒,笼在了袖子中的指尖泛着一层白光。 “是月主教得你如此放肆的?”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月娥吓了一跳,那凝聚在了指尖的灵力蓦地收回。 冷漠的双眸中隐隐见得几分怒气,明絮越过了月娥,扶住了桑瑶那摇摇欲坠的身躯。视线落在了她受伤的肩膀上,眸色越来越沉。“是谁以神力唤醒了镇压在青铜鼎中的饕餮?是已经厌倦了天神之位,想要如同俗世中的人一般落入轮回中?是觉得至高神没有醒来,八方神便掌控了天地,能够随意干涉命运?” “您——”一股寒意从脚底心上窜,在强大的威压下,月娥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讹!”冷淡的字眼从明絮的口中吐出,月娥又是一阵颤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0.讹(二) 她可以伪装成人的形貌行走在世间,可如何能够长久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传说月主有宠兽,其名曰讹。她曾受月主赐福,面容皎如月,难怪能够迷惑人间的帝王。身份被识破的恐惧与杀机搅荡在了一起,月娥眼眸的颜色一变再变。在这世上还有比八方神更威严之人么?这是月主的国度,人间的帝王也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月娥的双手紧握,她反不停地找寻借口安慰自己,驱散心中的畏惧。 “这是上神的命令,难道隐修者也要入世来插上一脚么?天神的威严不容亵渎。”抬起头应对着明絮那冷淡的眸光,月娥尖声道。 明絮没有吭声,她抿紧了双唇,扶着桑瑶便越过了那怒火中烧的人。镇压在了青铜鼎中的饕餮饥饿了数千年,幸得它的神力没有恢复,要不然那锋利的爪牙可不是划出一道血痕,而是将整条胳膊给撕裂。 抹在了伤处的草药带来了一阵刺痛,远甚于伤口上撒一把盐。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伤害?桑瑶坐在了明絮的对面,低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实在是太疼了,这种疼痛硬生生将她从晕眩中给扯了出来,用极致的清醒去迎接世界的痛苦,真是一件大悲伤之事。 “你怎么会去那儿?” “我、我不知道,就是受到了一种奇怪的牵引,我觉得我应该去那里。嘶,你轻点!” 明絮蹙了蹙眉,淡声道:“你以后还是少走动吧。” 听了这话桑瑶心中有些不悦,那种奇怪的牵引力哪里是她能够抗拒的?这个紫云国处处都是诡异,如果不是她明絮,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目光盯着那乌黑的发许久,她恨恨地应道:“难道我要一辈子跟你绑在一起?” “这样不好么?”明絮反问,见桑瑶许久没有反应,她倏忽一笑道,“你知道力量来自于何处?只要你心中怀着信仰,便会受到至高神的庇护,她不会放弃自己最虔诚的信徒。可是你现在,就算跨过了两界山,就算进入了紫云国,你的心中依然怀有对外界的眷恋,你其实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从何而来,又该归向何处,在你的心中,至高神只是一个很久远的神祇,你来,并非因为心怀敬畏,而是将唤醒神祇当做一个任务。” “子不语怪力乱神好么?”桑瑶哼了一声,反驳。 明絮道:“可是你看见了,你还经历了。” 从喝了那杯叫做明心的茶开始,那贴在窗上的狰狞恶兽,那陷落在了深坑中的尸骨,那被封印在青铜里的饕餮巨兽,那幻化为人巧笑倩兮的月娥,哪一个是能用常理来解释的?可是仔细想想,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明絮一眼就看破了桑瑶的心思,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应道:“就算你心有不甘,也只能够认了,就算是神祇也无法抵抗命运。”仿佛迦蓝不在此时,明絮这厮就替代她来泼冷水,冷浸浸的寒意从心底滋生。桑瑶恨不得狠狠一拍桌,冲着她大声叫嚣,可事实上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那一条宛如废了一般的胳膊隐隐作痛,怎么看都是一副凄楚可怜相。“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桑瑶避开了明絮的眼神,低声问道。 平静无波的眸中泛开了一道涟漪,明絮抬了抬眼,淡声应道:“帝葛的魂被怨灵撕咬,从中可以追溯出与巫有关的蛛丝马迹。那在一场大火后凭空消失的巫偃,他出现在了无戈村。而无戈村,就是我们之前路过之地。” “我还是不明白。”桑瑶撇了撇唇,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是巫族的人要报复?那么月娥的出现又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月主因为被帝君怠慢而心生恶气?派遣月娥来摧毁这王朝?巫与月主之间会不会存在眸中牵涉?而我们是来寻找天真主,她又藏身在何处?” “难道你认为我知晓一切么?”明絮的神情开始变得古怪,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口气,“有些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你不知我不知,那么知道所有事情的会是哪一个呢? 在宗庙前重新搭建的祭坛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原本躁动的心也因之而平和。大殿上浮着一层妖红的光芒,最后又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在王城中游历的迦蓝也来到了此处,她盘腿坐在了火盆前,闭着眼睛吟诵着奇怪的咒语。 “帝君,巫皇崩,数千巫族人如何处置?” “杀了。我命令尔等,抹去一切巫皇曾存在的痕迹。” 千年前的帝君如是下令,那些被坑杀的怨灵最后收到巫族人的血脉牵引,缠上了他的后嗣,他为子孙后代带来了一个不需要再二主共治的王朝,他也为后世带来了一种无法想象的灾难。那些远去的旧事在眼前重现,火盆中明明暗暗,最终被一阵狂风给吹灭,迦蓝蓦地睁开了双眸,肃声道:“八月十五巫族祭典,帝葛的魂会被彻底吞噬!” “巫族祭典?” “是。”迦蓝点点头,忽又一笑,“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1.无戈村(一) 与其说是燕痕自己找到了那一处,倒不如说是“业果”的牵引。行走在那破败荒凉的小村落中,看那些脸上涂着奇怪图案的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她的眸中掠过了几丝迷茫。 帝国从来不允许灵异神怪的出现,如果臣民要有信仰,那么他们只能将帝君当做唯一的神祇。在典籍中,犹可见这儿祭祀月主、祭祀至高神的踪迹,然而如今在都城中,只余下神庙祭坛的断壁残垣。 天边悬挂着的月越来越趋近圆满,手中的“业果”似是遭到了什么东西的召唤,正不停地哀鸣与震颤。荒僻的村落,只有几家亮着暗色的灯,中心的大树下,有一团幽绿色的火焰将石上的图纹照亮。耳畔似是听到了一阵阵低声的啜泣,燕痕揉了揉眼睛,幽暗的四处空无一人。而那树上、在那枝叶之间,悬挂着一个个头颅,黑色的眼洞里泛着幽绿色的光芒。燕痕骤然握紧了手中的剑,嗡嗡震鸣的“业果”隐隐冲出了剑鞘。在这四周布着一股强大的怨气,它们似是受到了某种牵引,朝着正东方掠去。 剑光如同夜空中骤然划过的星辰,掩藏在茂密的树枝间,那一个个头颅应声而碎,继而一股强大的怨念用处,一团上浮的黑气中掩藏着一张纸狰狞可怖的脸。它们或是残缺不全、或是鲜血淋漓,那股满怀怨愤的神情仿佛在诉说着天地间的不公。燕痕面上笼着一层阴霾,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场景,一个个巨大的土坑中埋葬着一群活生生的人,他们无助地呐喊只换来世人冷漠地一瞥,他们是不容于天地间的异类。这棵茁壮生长、茂密的树木,扎根在一片藏满污浊的土地上,它从血脉尸骸中汲取生机。 古怪的小村落里头,一定隐藏着什么玄秘的阵法,而这棵大树必然是其中一环。燕痕左手掐诀,右手长剑上燃着一道熊熊的火光,还没有逼近那棵树木便听得桀桀的惨叫响起。脚下的泥土松软下陷,低头看见那枯瘦的白骨紧紧抓着自己的双腿。剑光划过,嗤地一声响,那白骨手爪迅速地缩了回去。审判之力可以驱逐这树上缠着的怨气,可是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呢?这恶果该是谁来吞下?那一团黑气被火光切断,剑上的光芒要将这一切都给切断。忽然间腕上一沉,燕痕低头,只见手腕被白色的一团绒线给束缚住,向着另一个方向拽去。冷笑一声,业果在手中转了一圈,斩向了那一团白色的线。剑气顺着那团线游动,直向着后方一团空茫劈去。 叮当一声响,燕痕收剑转身。原本空落之处,此时站着一个眉眼盈盈的人,她的手中持这一柄流动着淡蓝色光芒的弯刀,指尖一转便勾勒出一道圆弧。 “你是提前来迎对审判么?”燕痕的目光平静,没有憎恶亦没有丝毫的欢喜。月娥入宫之后,不知有多少臣子因她而丧命,这些总是要算在她的头上的。因果轮回,有月娥、有巫,就算是帝君,他也要面对属于自己的因果。树底下藏着的阴邪之物,远比月娥来得重要。燕痕原本无意与她多做纠缠,可是那淡蓝色的光芒织成了一道墙,挡在了自己的跟前。 月娥的指尖擦过了弯刀,血滴凝结成一颗珠子,她往唇上一抹,轻笑道:“你要审判我?你知道我是何人,你也知道我从何而来,我为谁而来。是你紫云国历代帝君对至尊不恭,如今是你们收取报应的时候。难道连诸神的命令你也要违抗?巫族在天真主前、在月主前奉献了自己,他们理应获得复兴。而你的父亲也就是帝君,将面临一个悲惨的结局,当然这一切也是你们自找的,当初的巫皇一族何其冤枉。” 燕痕微仰着头,落入眸中的是那奉了月主命令的妖物——那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天神能代表着什么?就算他们住在了九重天,只要心中蒙上了污垢便会落入地狱,与妖魔鬼怪无异。“业果不会听从任何一位神祇的命令,就算是月主,他也会受到该有的惩罚。”长剑穿破了那道淡蓝色的屏障,用劲一搅动便将所有的阴冷气机给斥散。燕痕又笑道:“如果你执意要阻拦,那我只能够凭借手中的长剑,将你拉回到正轨。” 不过是一个渺小的人类,就算有了神力又如何与诸神与修炼千年的妖物抗衡?月娥似是已经遗忘了自己在桑瑶之处所遇到的挫折。她的面色阴了下去,而天边的那一轮月也被一层云翳遮挡住了光芒,在这浩荡的天地间唯有剑光点亮一切。 衣袍在风中拂动,灵力缭绕在了周身。燕痕挑起了系在了腰间的酒壶,豪饮了一口,双眸渐渐变得迷离,可细看又有一份极致的清醒。一个迷茫沉醉的人,又如何去审判世间的罪恶?树上的头骨一颗颗坠下,它们悬在了半空中张口撕咬着那一团空气,老树的根系从地面上钻了出来,弯弯曲曲像是一条蟒蛇一般朝着燕痕的身上缠去。月娥那冷漠阴狠的双眸中斥着些许得意,右手握到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圆弧。陡然间凌厉的弧光像是千万柄弯刀组成的,只要轻轻一擦便能够将人的脑袋给砍落。燕痕的身上已经缠满了树枝,那恐怖的头颅咬着她的衣摆,撕扯着那条悬着酒壶的线。脚步一错,燕痕像是一个行走的醉翁,手中的“业果”也拿不稳,扎在了地上。 亮光从剑尖向着四处蔓延,瞬间将老树给包裹,而那树下的石碑从中间开裂,弦月与满月都在一道细响中支离破碎。老树上的惨叫越来越重,那些缠上燕痕的根系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化作了一阵轻烟。月娥的刀光近在眼前,燕痕腰身猛地一沉,只听见轰地一阵巨响,后方的一堵墙被击倒,烟尘弥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2.无戈村(二) “讹兽!” 倒塌的墙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菩提子串珠缠在了她的腕上,面色阴沉远甚这黑夜。原本风流浪荡的苦行者迦蓝收起了那妩媚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隐藏着怒火的样貌。月娥揉了揉眼,那儿的人忽然间变成了三个,其中有一人在不久前让她恐惧万分。弯刀上的光芒逐渐暗淡,那刀刃就像是天边的那轮月,一点点的被吞噬。谁都不知道隐修者到底有多么大的本领,月娥掂量着没有任何的胜算,便化作了一团轻烟消失在原地。 桑瑶眨了眨眼,低声问道:“不追么?” “你能化为无形,随风而散么?你的目光能够穿透一切黑暗,寻到那隐匿的踪迹么?”迦蓝讥诮一笑。可不就是一句你追不到?桑瑶翻了个白眼,直将迦蓝的话语抛到了脑后去。八月十五日帝君的魂魄会被彻底吞噬,那群巫族作法的人到底是因藏在了哪里?树上的怨灵好像失去了控制,漫无目的地在树木周边飘荡。“业果”上的火光猝然亮起,燃烧一切有形的、虚无的物质。燕痕的目光在迦蓝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她抛下了腰间空空荡荡的酒壶,毅然决然地走入了黑夜的深处。 “业果落在了她的手中,不知道是福是祸。”迦蓝叹息了一声,面上露出常在迦叶脸上显露的慈悲与怜悯来。 明絮轻轻一笑:“走出紫云国,直面两界山中的天地不好么?业果审判之力将穿梭在各个国度,就算是八方神也将匍匐在她的脚下。沉睡的人都将醒来,迷茫的人也能够在即将升起的光明中寻找到归去的方向。”她的眸光始终凝在了桑瑶的身上,仿佛这一席话只讲与她一人听。 这个村落如今名为无戈村,可是它真能如名字所言没有任何干戈么?或者说它的名字中另有含义?桑瑶从明絮的身后走出,她望着那一株在风中抖擞着枝叶的大树。这儿应该有一块黑色的巨石,曾有人在此盘膝而坐。她的长裙逶迤在地,她正摩挲着腕上的那一串菩提珠。这种感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明明在看这一株树,恍惚中又像是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看到那曾坐在树下面含微笑的人。满月的光辉撒落在地,中夜四处无人,唯有吟游者的歌声与神祇的舞步在绽放着异样的光彩。“当初至高神与吟游者曾在此处停留么?”桑瑶从那一片虚幻中挣脱出来,迎向了桑瑶那一双温润的眸子。自己与桑瑶是不是在走吟游者与至高神曾经行过的路途? 四面无光,星月黯淡。明絮手指微微蜷起,从桑瑶额上那一绺碎发上缓缓掠过。笑容逐渐融在了夜色中,一双眸子就像那包含万物的浩瀚之海,让人无法猜透其中潜藏的情绪。明絮一直是一个善于隐藏心思的人,或是清醒或是透露着一股迷茫。很多问题她不想也不能回答,只能沉默以对。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那桑瑶的面庞,如落在了凉玉上。口中溢出了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她轻声道:“你将看见的远胜于我。” 桑瑶的思绪早就被明絮带走,早就遗忘了自己的问题,她的眸子随着明絮的手而转动,最后索性一把拉下,顺着心中的那一股冲动在她那皎白的手背落下了轻轻一吻。片刻之后的桑瑶才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轰地一声,脑子中忽然炸开,面上顿时如烈火中烧。握着明絮的手不敢放开,她低头看地上那片沙尘。是黑色的夜,明明什么都瞧不见,可桑瑶就是不敢抬头看明絮的神情。心中如同擂鼓,咚咚咚——,沉重而又绵长。 明絮低笑,面前的人还维持着之前那个姿势。轻轻地抽回手挑起了桑瑶的下巴,那双水润的眼中仿佛积蓄了一汪湖泊水。“可爱。”明絮低喃了两个字,手似是无意地擦过了她的唇角。 “你们两完事了么?”那静立在一边一直难以让人察觉其存在的迦蓝忽地开了口,她的面上神情又变成了原先那浪荡妩媚而又勾人的笑容。菩提珠在她的手中转动,啪地一声响,绳子断了,那一颗颗菩提子飞向了各个方向,埋入了泥土中。“帝葛虽然说罪有应得,可总不能让他的魂魄被彻底吞噬吧?以及天真主的下落,你们当真不再去找寻?这村落,曾是至高神与吟游者的停歇处,吟游者以颂歌取悦神祇,而巫族很有可能已经攫取了这颂歌从而牵制着在此国度的天真主,不然以巫族残存几个人之力,不可能有这般力量。” 桑瑶往后退了一步,她偷偷地觑了明絮一眼,低声道:“月主不也干预到其中来?他会不会去寻找天真主?” “兴许会吧。”明絮低叹了一声。月主驱使着月娥来摧毁这个国度,而巫族妄图以一种激烈的手段恢复他们巫统一脉的地位,这两种人很容易就走到一起去。 只要是虔诚的祭祀就能够取悦天真主,帝葛一脉在达成了目的之后逐渐地抛弃了自己的信仰,而巫族的人则是为了目标更加愿意奉献自己。至高神沉睡后,散落在各地的法相断了联系,天真主因其天真之性,很容易被人迷惑利用,她一步一步走入了信徒的陷阱中。痛苦与焦灼在眉眼间交织,明絮忽地转身背对着桑瑶,指甲刺入了掌心中。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们去巫族祭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3.无戈村(三) 八根通天的柱子竖在了村子中间一个开阔空地上,在八方柱子中间是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土坑,周边用头骨围成了一圈,散发着可怖的气息。巫偃双手合十,盘膝坐在了柱子的最前方,口中吟诵着一些奇怪的咒文。随着他嘴唇的喃动,那土坑中的火焰也时高时低,甚至涌上了八根柱子的最上方,将它们一并点燃。 暗沉的黑夜被这灼热的火焰给灼破 ,整座村庄似乎汇聚在这一点。一块玄色的巨石在一声吆喝中被缓缓抬起,原本压在了泥土中的一面逐渐显露在了人前。千万年前这儿有一座神庙,这块巨石原本是竖在庙前的碑刻,物换星移,在沧海桑田的变幻中,被埋没在土壤中的纹路又重现人间。 十五的月如圆盘,丝丝缕缕的黑云缠在了月前,像是一道道开裂的纹路。巫偃猛地睁开了眼,他张开了双手,仰起头朝着那一轮满月高喝一声,猩红的双眸中斥着一股子癫狂与炙热。月亮渐渐蒙上了一层血色,像是在血池中浸染一般,几只乌鸦呕哑呕哑地掠过,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暗影。 冰蓝色的寒月刃破空而落下,八根柱子腾起的火焰像是置入了极寒之地的冰水中,瞬间熄灭,只剩下几丝游烟在半空中缭绕。巫偃的面容沉了下来,苍老的面庞上皱纹挤成了一堆,在沟壑间一丝丝的黑气在游动。“月娥!”他冲着那轮蓝光大声喝道。在宫中的月娥,在帝君身侧侵蚀着他帝气的妖物,是月主的使者。巫偃弓着腰往前踏了一大步,双脚陷入了泥土中约半寸,他的手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光,直撞向了那半空中的刀刃。 放肆的、痴痴地笑声在夜色中回荡,那一弯刀刃浮在了半空中,一道人影缓缓地显现。她的长发如瀑散在了身后,长裙逶迤在地,一张苍白的脸上暗含着一丝怨毒与不甘。“你弄死了我的猫,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呵。”巫偃冷笑一声,充血的、浑浊的双眸中散发一丝不屑。他走在了火坑边,一张脸被照得透亮,仿佛感觉不到那火蛇吞吐的灼热,他踩着脚黑色的土,踢了踢那地上滚动着的大大小小的头颅,“是这、是这、还是这?” “你们巫族用杀戮能够换来你们想要的公正么?就算重登巫皇之位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月娥像是畏惧着什么,愤愤地瞪了巫偃一眼。 “月主派你前来是为了摧毁帝葛,在此时你我有着一样的目标,你如今又在这儿踟蹰什么?”巫偃呵斥了一声,微眯着眼望着那诡异的月光,嘴角泻出一抹冷笑来,“还不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怨愤与不甘绕在了火坑与八根柱子旁,千年前的帝葛一声令下,巫族一脉的无辜子民尽被埋在了土坑中,谁听到了他们的哀泣与求助般的呼唤?如今聚集在了阵法上方的残魂携带着千年的怨愤归来,他们只为复仇。月娥眯着眼,仿佛能够听到帝葛承明的残魂被撕裂时痛苦的呼叫。一方面是月主的使命,而另一头……月娥眨了眨眼,将之前那令她胆颤心惊的画面给藏在了脑海深处,她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可知隐修者如今已经入世,她们领了太子的诏纸前来救回帝葛。”月娥脸上的忧郁和惊吓全然不像作假,她在巫偃的面前,绝口不提是她将这几人引入了皇宫中。也不能怨她,一切只不过是顺着命运的齿轮不是么?巫偃这边有大动作自然是有所依靠,而月主呢?他是八方神之一,谁能撼动他的位置?只有她自己,才是在夹缝中谋求一线生机的人。 “隐修者算什么?他们只是上神的信徒,难道敢在上神面前放肆?”巫偃仰着头得意一笑,又冲着火坑前的一片虚空虔诚地低吟,“礼赞天真主。” “就算是上神,也无法阻拦‘业果’的脚步。” 半空中忽地闪过了一道电光,如同雷暴将来时候的场景。紫红色的雷芒直冲向火坑,撞在了一道无色的屏障上,激起了一片烟尘。电光化成了一柄长剑回到了那个站在了八根柱子中间的人身上,她觑着一双朦胧的醉眼,好像浸在了醉乡中挣脱不开,可是她口中发出的声音是冷冽而又清醒的。手握着“业果”的人可以俯瞰八方神,就算是至高神的面前,她也有挺起腰脊的胆气。只不过如今的燕痕,犹带着几分迷茫,她如同这两界山外所有的人一般,不明白世间的一切奥义何在,不明白至高神为何沉睡,亦不知她如今落在了哪一处,将在何时重回这崩坏的世间。 巫偃的脸上没有畏惧、也没有惊惧。他那长久弓起的脊背终于挺直了,阴鸷的眸光凝在了燕痕的身上,脸上浮现了一丝嘲弄。他不知道所谓的“业果”是何物,只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帝姬。这位小公主曾在帝葛面前为众多冤死的臣子求情,可获得的是被驱逐的命硬,这当然也是拜身侧的月娥所赐。要想让帝葛一脉消失在世上,最可恨的不是帝葛那种凶恶、残暴之徒,而是燕痕帝姬这种良善之辈,正是她这种人让气运在帝葛一脉身上久久不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4.祭坛(一) “月之循环往复,有起死回生之力。今日在这一轮血红色的满月与天真主见证下,我巫族一脉枉死之人,将从土壤底下复生!”巫偃放肆而又狂妄的大笑响了起来,“月娥,那是帝姬,是帝葛一脉,是你主命你除去之人?你为何还不动手?” 月娥不畏惧一个凡人,她畏惧的是那隐藏在背后的力量,比如燕痕手中那一柄名为业果的长剑,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并非是燕痕的敌手。帝葛一脉,众人皆蔑视神祇,唯有这位帝姬敬奉着神祇。业果是一种至高之力,而这一切都昭示着沉睡的至高神即将醒来。巫偃混浊的双眸中是一种嘲弄,月娥心中升起了不甘,弯刀在手中打了个转,她面向了燕痕,满脸凝重。 帝姬的一举一动皆合乎皇室的礼节,可当她仅仅是燕痕时,她可以将自己浸泡在了酒坛子里面,醉乡没有归路,它的一条小径只蜿蜒着通向不知终点的远方。燕痕的目光在剑刃上流动,轻轻一转,那刺眼的光芒就照向了月娥的脸。“‘业果’将在今夜审判你们。”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响起,燕痕的身形平白消失,而剑光则如一道圆弧,斩向了一旁的月娥。 “千秋万岁不得侵犯他人,生死异路,各有城郭,生人前行,死人却略!”埋在了泥土中久不见天日的破裂石碑露了出来,碑文上的字迹模糊,一道道裂纹中填满了泥土。桑瑶一边看,一边被迦蓝拖着前行,等赶到大祭坛那一处时,正好看见了白骨生肉的场景。 平坦的土壤忽地鼓起,一道道裂缝中,伸出了惨白色的手骨,一具具骷髅从地底下爬出,身上慢慢地长满了那些腐烂的满是脓包的肉。这里还是无戈村么?这儿几乎被变成了魔域!火焰在坑中腾烧,将这十五之夜照得犹如白昼。八根大柱子承接了坑中的火种。在一片劈剥声与呜咽中,还听到了一阵轻泠的仿佛从亘古传来的歌谣。 饶是桑瑶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可还是被这种场景吓了一跳。她一把握住了明絮的手臂,闪到了她的身后去,偷偷地觑了几眼,便溢出了一阵叹息。等到她平复下来,才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明絮的面容很是苍白,然而心脏跳动的速度极快,她的手似是千年寒冰,传来了一种刻骨的凉意。“你——”桑瑶犹豫了片刻,走到了明絮的身前,大着胆子将手按在了她的心口处,为何能够感觉到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没事。”明絮抿了抿唇,淡漠地应道。她的目光越过了那群从地底爬出来的白骨上,停在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上。里面藏着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正是这阵法一切力量的来源。或大或小的白骨,曾经是那老老少少,是活生生的人,可被硬生生地给剥夺了生命,永葬在泥土之下,他们的手爪在半空中撕扯,帝葛承明的魂魄被引到了这阵法中,忍受那极致的痛苦。 巫偃的口中念着咒语,他那老朽的身躯忽地充满了一种力量,向着半空腾跳起来,右腿前伸,好似随着一种无声的节奏踏着怪异的舞步。“我巫族人信奉天真主,我等以虔诚的信仰之力引得我主的相助,这是我们世世代代苦修而来的报偿,天真主的力量在今日将为我所用!所有冤死的、不甘的魂灵将从地府归来,所有在炼狱忍受痛苦和折磨的无辜魂灵将重回世间,塑造属于我巫皇一脉的辉煌世界。天真主万岁!我巫皇万岁!” 桑瑶低斥了一声,只觉得荒唐可笑:“他这是疯了吗?” 迦蓝横了一眼,嗤笑道:“你懂什么?他这狂热的叫喊中含着的虔诚能够取悦天真主,可以获得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不像你,身为吟游者,竟然没有信仰,不知敬奉至高神!当年的吟游者可是至高神最虔诚的信徒,她曾许下一诺,要世世代代追随着至高神的脚步。” 游离的白骨在火光下似乎要变成了一个活物,身上的腐肉一点点变得光滑,就连那恶臭也随之消失不见。只不过他们的脸,依旧挂着那青灰色的、带着淋漓鲜血的肉块,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极为可怖。他们接收到了巫偃的命令,开始躁动,将这闯入了祭台中的不速之客重重围住。锋利的手爪就像是一柄利刃,只要往前一撕,就能够扯下大片的血肉。如果只是一个怪物,桑瑶还敢握着匕首向前,可是这黑压压的一片实在是让人发怵,期待的目光落在了迦蓝的身上,听说隐修者有着大能,远比自己和明絮这样来自两界山外的现代社会人强上许多。 “如果凡事都指望别人,那当你被推入漩涡深处时,当无人在你身侧时,你要如何自救?”迦蓝读懂了桑瑶的目光,她微仰着头,脸上是那放纵而有肆意的讥诮。 明絮的面容是沉静的,可是眸子中暗含着汹涌的浪涛。迦蓝那轻蔑而又讥诮的眼神像是一把刀狠狠扎在了心口。明絮会不会也如此作想?环视四周,分明只有她一人是失路者,是茫然四顾得不到答案的人。到底是谁将她逼上了这条道?酸涩之感遍布四肢百骸,眸中渗出了些许泪意,她死咬着下唇,忍住了那即将出口的呜咽。将所有的伤心与畏惧转化成了淡笑,她握着鱼藏向前走了一步。 果不其然,明絮没有任何阻拦。 管它什么至高神,管它什么即将崩塌的世道,只要能走出这紫云国,她一定要去两界山的另一方!就算存在着血脉的牵连,凭什么千年前的事情也由她来负担?长剑扎在了白骨上,可以清晰地听见那咔擦声。恶心的腐肉在锋利的剑光下飞溅,粘稠的东西沾在她手腕上,她也做不知。往后方已经见不到明絮的身影,而前头巫偃那放肆的笑声越来越近。 一语成谶。 桑瑶很讨厌迦蓝那张嘴,不仅是因为她那如同刀子一般的话锋,还有那精准的预言。像是一脚踩入了泥潭中,越挣扎越是深陷。 明絮的额上一道红痕,如同睁开了一条细缝的眼,她的目光越过了巫偃弄出来的一层魔障,只落在了桑瑶的身上。轻轻的叹息响起,她的眼中浮现了一种哀恸,垂下了身侧的双手缓缓地握成拳。 迦蓝摇着头,转向明絮低声问道:“你不去救她?让她一人在困境中挣扎寻不到归路?” “你明白我无能为力,又何必多问?”明絮轻哼一声,她在此处寸步难移,这副身躯很难承受住那越来越强的神力。底下藏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算断了与至高神的羁绊,其天真主之相亦是温和天真,不会轻易地伤人。 “恐怕你想得太简单了。”迦蓝手一挥,那如同潮水般的怪物便倒了下去,她指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冷笑道,“这难道只是一个为了对付帝葛的阵法么?你看着八根火柱,它们得到了月主的祝福,使阵法有起死复生之力,但这绝不是主要力量的来源。火盆周边的头颅你看见没有?巫偃将天真主引入了缚灵器中,他用鲜血和头颅来供养上主。” 邪性与怨气缭绕在周围,天真主很可能因这阵法而天真不在。这才是迦蓝最想说得话,而明絮陷入了沉默,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何用途?天真主很可能因为她的靠近而更显躁动不安,这已经是她能抵达的最近距离。到最后,不只是桑瑶,恐怕连紫云国都会因此而陷入崩溃。 桑瑶还以为自己会在泥潭中窒息,可在一阵子的气闷后,一阵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她半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微仰着头,顶上只有一个泛着微弱光芒的口,唯有手中的长剑上流动的光芒照亮周遭的一切。这是祭坛之下?到底是什么力量将自己牵引至此?桑瑶扶着墙缓慢地前行,脚底下是滚动的头颅,那轻缓的吟唱声传入了耳中,好似打开了一道心门,她的脑海中忽然涌现了一大片从来没有过的记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5.祭坛(二) “若无音乐,万物不全。洪荒之际,宇宙初诞。世间万物,此声最先。音调生自其间,诸般造物,生息繁衍。将此乐音,四方流传。所有生灵,欢悦欣然。若无音乐,万物不全。四野八方,尽皆流连。歌声起时,风儿也叹。莽莽大地,随之轻颤。悠悠苍天,亦现笑颜。树木藤蔓,河流山泉。鱼儿跳跃,似是舞旋,只因它们,聆此乐篇。” 穿梭在了丛林中的人,如黄昏时候山中的一阵轻烟,来去无行迹,只剩下悠扬的歌声在林子的上方游荡。蜿蜒的藤蔓纠缠在了苍翠蓊郁的老树上,厚厚的绿苔淋了一夜的雨,极为潮湿,还有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上头滚动。白色的轻纱拂过了藤蔓,一手抓着绿藤的人身手敏捷,眨着眼回头望着那掩藏在深烟中的山林。 千年前的吟游者,只有一颗赤诚的心,而伟大的天真主将她引向了另外一条路。从山烟中跑出来的吟游者追随者天真主的脚步,在那满是荆棘灌木、在那潮湿深邃的丛林中奔跑。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自己来自何方,重复着天真主的吟唱的歌谣,她越过了那潺潺流淌的溪流,越过了那横亘在身前的断崖。宛如一只长着翅膀的鸟儿,直飞向遥不可及的前方。手臂、面庞上都是树木枝条带出来的伤痕,她亦不觉痛苦。如果天真主的脚步没有停驻,那她也不知道何为停歇。 轰隆的流水奔腾声宛如雷鸣,面前流云万千,在遥远的对岸只有一株孤立的老树隐隐若现。吟游者停下了脚步,她微仰着头接住了那从天际飘落的白色轻纱。那至高至净的天真主隐藏在云层中似是冲着她偷偷地眨眼。握住了轻纱就像是抓住了那流淌的水,将白纱凑到了唇边轻轻一吻,吟游者纵身一跃,只要是至高神所在之处,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义无反顾。 这是桑瑶从来没有过的记忆,就算一幕幕在眼前重新上演,她也很难体会到吟游者的那份信仰与赤诚。如果神明所在之处是悬崖,她绝对会回头,而不是奋不顾身落在了云层的深处。可若是将人换成明絮呢?桑瑶稍有片刻的迟疑,微仰着头看那微渺的光亮,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持着剑在这幽暗的地底缓步前行,好似看到了光明,又像是此处从来没有光亮。一道奇怪的屏障挡在了身前,桑瑶连退了好几部才稳住了身形。像是一面流水镜子,正静静地泛着微澜。回头是没有路的,桑瑶深呼吸了一口气,用手中的剑去小心地试探,一阵轻微的颤动过后,这屏障竟然被打开了一道不可修复的口子,桑瑶是从中挤过去的。 沿着黝黑的路道前行,抵达了一处山洞。洞里有一个池子,绽放着一朵朵血红色的莲花。在莲花的最中间则是一块平台,其中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时时缭绕在耳畔的吟唱声清晰起来,桑瑶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蛊惑向前行去,直到一直脚踏入了血红色的池子中才猛然醒悟,这池子中不是清水,而是鲜红的血液,在莲花的间隙沉浮着的则是一颗颗头颅。坐在台上的人缓慢地转身,桑瑶怔然,脸上写满了惊愕:“你——” “燕痕你真是放肆!难道你要违背神祇的旨意!”一声暴喝在夜空中回荡,月娥一脸狼狈地闪避着那随处可见的剑光,她死死地瞪着那脸上、手臂、背上都流淌着献血的人,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巫偃招来的东西在撕扯着她的血肉,她竟然也罔若未觉。 “在黎明到来之前,所有的罪恶都将归于湮灭!”燕痕冷笑一声,一剑斩落了凑在了身边的怪物。剑尖上燃烧着一簇烈焰,随着她的挥动,幻化成了千万柄熊熊燃烧的火焰剑,从四面八方围向了月娥。“业果”的火焰远甚于祭台火坑中的烈焰,它吞噬着周边的黑暗,如同一条嘶吼的火龙,在游动中壮大。 月娥以为自己会在这绚烂夺目的光焰中湮灭,她甚至绝望地闭上了眼,开始思虑走到这一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夜空中的那一轮血红色的满月忽地洒落了银辉,如同水流一般将月娥重重包裹,替她隔绝了那股灼热。 “是月主亲自降临此处了么?”巫偃仰着头狂笑一声,更加奋力地催动阵法。那一群游荡的尸骸像是重新获得了力量,趴在了地上的怪物又撑着地面缓缓站起,向着一个指定的方向涌去。那被巫偃招来的帝葛残魂已经被撕成了碎片。 月娥扫了燕痕一眼,她伸手抹去了额上的冷汗,冲着燕痕轻蔑一笑,双手合在胸前,虔诚地低吟道:“礼赞至尊,礼赞月主。” 月光落在了地上凝聚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形,银色的发冠束住了一头墨色的长发,面容姣如月光,令一切黯然失色。他左手持着一柄银色的弯刀拦截在了燕痕的前方。“帝葛一脉即将在此夜终结,你手持业果,却受亲情与血脉的羁绊,你凭什么来审判一切?”冷笑中发出的质问喊着月主对世事的一种轻蔑。以月华的光辉欲阻拦燕痕前行的脚步。 “礼赞月主。”迦蓝一声轻笑,她抚着腕上的菩提子,走到了那布满神秘光华的月主的跟前。月主是清、是净,而迦蓝是妖、是艳。 “苦行僧的至尊主竟然也走出了两界山?是为了看着这些不肯敬奉神祇的人是如何灭亡吗?”月主眸光闪了闪,他抬起右手,虚触迦蓝的前额。 “不。”迦蓝摇了摇头,笑应道,“是为了迎接即将苏醒的至高神。月主您难道不知么?还是你们八方主在抗拒?巫偃得你月主之助力得以至此,是不是你月主也知晓至高神的天真之相被囚禁在了此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6.祭坛(三) 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皆在至高神的脚下臣服,他们统率着世界,有着各自的职责,就算在至高神沉睡的时刻,他们应该做的也是守护一方世界,而非勾心斗角。如果至高神的天真之相是在月主的助力下方能被巫族引入彀中,如果月娥是受月主的纵容方站在巫偃的身侧助他一臂之力……迦蓝的脸色越来越沉,妖娆的面相转而被一种阴森恐怖替代。 “月主!”她忽地暴喝了一声。 而原本还带着笑的月主在他的呵斥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掩饰着脸上的不知所措,他沉声道:“至高神的天真相竟然被巫族给囚禁了?真是不可思议,我伟大的至高神怎么可能为巫族人的小伎俩所欺骗?” 至高神的一面之所以命之为天真相,那是因为她对自己信徒的虔诚,从来不带有怀疑之心。巫族世世代代供奉至高神,没有人能够怀疑他的虔诚,只不过这其中慢慢地掺杂了太多的欲望,九相分离的至高神,无法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伟大的至高神甚至不能够睁开天眼关照整个世界。失去了她的关照,这两界山中的世界正慢慢地走向崩溃。并非是毁天灭地的破坏,而是陷入了一种寂静一种虚无。 迦蓝的怒容消失不见,她望着一脸狡辩之色的月主叹了一口气:“只要是发生的,都逃不过我的眼,月主,你的罪行,即将面临审判。”长剑映衬着无以伦比的月光,长剑切开了如水般流淌的月光,业果断有形,亦可断一切无形。就算是月主亲自降临,也无法从艳烈的火光中将月娥救出。 明絮的脸色苍白如纸,她一直紧随着迦蓝的身后,此时,也从那一层暗影中走了出来,看着月主的脸色慢慢由惊讶转变为惊恐,她开口道:“至高神醒来,是你八方神主无法阻拦的命运。你月主照耀下的紫云国竟然沦落到如此的地步,你若不能回头,是要等着谁亲自将你导回正道去?” 月主的神情有几分僵硬,他握着刀的手微微地颤抖,半晌过后将弯刀抛却,双手合十,低声道:“礼赞——” 明絮一拂袖子,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不是真心诚意的礼赞不必开口。” 月娥犹在火光中挣扎,祭坛下的巫偃脸上荡漾着一种几欲发狂的笑容,他依旧不死心,面对着那近在了眼前的能够斩断一切的剑光,他又一次召唤月主的循环往复之神力,又一次呼唤被困在了缚灵器中被鲜血和头颅供养的天真主。 天摇地动。 仿佛一只巨大的凶恶的兽要从地下破土而出,吟诵完毕,聚集在了巫偃身上的邪气越来越强烈,他一挥手就有千万道刀刃朝着燕痕的身上飞去,而整个人在火中、在血中的燕痕似是毫无知觉,仿佛她已经化身了长剑,化成了业果。 “审判之力到来,一切终将在此日终结。” 伴随着这样的吟诵,业果带着一股凛冽的、冷漠的、无情的气息朝着巫偃刺去。 “我伟大的至高神啊,我伟大的天真主啊,请出来保护你天真而又虔诚的信徒吧。”巫偃被业果笼罩着没有反抗,他也无法反抗,他只是闭上了双眼,向着他信奉的至高神发出了请求。 “明絮!” 看到了那坐在了血池中的人缓缓转身,桑瑶忍不住失声惊呼道,可是那一张面庞又在眼前渐渐的模糊,转变成了另一番样貌。抿了抿下唇,桑瑶往后退了一步,她紧凝着那坐在台子上,微微合上双眸的女人,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一种渴望着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 台子上的人站了起来,她踏在了血池上,她的衣裳沾染了鲜血,整个山洞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恍惚中仿佛梦回到了前世,有一个人长发如瀑的美人儿盈盈一笑,朝着她施施然地走来。桑瑶下意识地伸出手,可是只拽住了一片衣角,那从血池中走出来的人继续向前,仿佛眼中从来没有桑瑶的存在。恼怒与心痛以及失望,众多莫名其妙的情绪一下子便涌上了心头。 “站住!”她朝着衣角被撕裂了一片的人喊了一声,仿佛一切都是出于本能,她快步赶到了那女人的跟前,伸出双臂一拦,问道,“你是谁,我是谁?你要去做什么?我想知道答案。”很多事情明絮不愿意告诉自己,或许她是真的不知,可这个神秘的女人不一样,桑瑶有一种直觉,自己面前这个微微眯着眼的,面上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邪气的女人一定知道。 女人停下了脚步,她的眼皮子微微一抬,淡淡地开口:“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如何给你答案?”这神态,似乎与明絮影像重叠,同样的神秘,同样的镂刻在骨子中的淡漠和疏离,不是浅浅的温柔能够掩盖。“当你自己抛却一切的时候,只能够靠你自己重新去找回了。” “让开,我的信徒在召唤我。” 心中像是突然间被人扎了一柄刀,实在是痛得厉害,连带着视线都跟着模糊。明明是站着的,可又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似乎从身体中抽离,飞向了一个奇怪而又神秘的地方。那儿有涓涓细流、鸟语花香,那儿有空谷幽人、盈盈一笑,那儿似是人间的仙境,烟雾缭绕,将凡俗的一切给隔开。茂盛的树木洒下了一片浓荫,树下的人盘膝而坐,十指在琴弦上时急时缓地撩动,而另一人则是醉眼迷离,随着乐音踏歌。“太初之力,万物之始;世界福祉,一身所系;诸天神祇,齐颂其力……” 桑瑶不知不觉地跟着吟诵出,她仿佛化身为幻境中的歌者、舞者、吟游者,等到她的神思回笼的时候,那个奇怪的女人确实停住了脚步,她的眉心微蹙着,最后化作了一阵淡淡的轻烟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能够抗拒业果的力量,就算是神祇也不行。 月主在迦蓝的目光下早已经如同一个狼狈而羞愧的逃窜者,消失不见。 在刺眼的剑光下,一道淡芒没入了明絮的体内,她的身体微微一僵,面色也慢慢地从苍白转为红润,额上的细缝微微开了些许又重新地合上。 月主抽回了循环往复之力,巫偃身殁,祭坛再也没办法维持,一根根柱子在火光中开裂,那些借着月主之力活过来的尸骸挣扎了几下又慢慢地委顿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堆松散的沙,被风一点点吹散。 一身狼狈的桑瑶持着鱼藏从火光中走出来,她似乎是得到了神祇的庇佑,在火海中不会有丝毫的损伤,她无视了燕痕的冷漠、无视了迦蓝的嘲弄,径直地走到了明絮的跟前,哑声道:“是你!”而说完这两个字后,还没等到明絮的答案,她就身躯一软,陷入了昏迷中。 明絮伸手接住桑瑶,手轻轻地点在了她的额上,叹息一声道:“愿你平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7.现实(一) “诶?我说瑶瑶你怎么就因为一次睡过头就辞职了?你是打算是讨饭么?”桑瑶的意识一点点地清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宋姗坐在了窗边撑着下巴看着自己,懒洋洋的声调中有几分的戏谑。 “明絮呢?”桑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宋姗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的诧异,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应道:“你这就惦记着人家的老板了?这不是说等你睡醒了一起去么?动作麻溜点,快去吧。”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回到了两界山么?难不成一切都是自己的一个梦?搜寻着记忆只剩下一片空白,打算张嘴问宋姗,又害怕被她当做傻子了。床头柜上放着手机,屏幕一明一暗,微微地扫上了一眼,七月十五早已经过去,算时间与自己在两界山中差不多长。如果自己那时候处于两界山,为何宋姗对自己的消失没有起疑?如果那一切只是睡梦,那么为何自己对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傻不傻,你还以为现在是夏天啊?不要因为辞职放了一个旅游假就玩傻了吧?”宋姗看着穿短袖走出的桑瑶,满脸的嫌弃,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还没能你算账呢,说走就走,自己出去玩把我丢着,要不是你邻居告诉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桑瑶,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是真的。 不知道为何,桑瑶松了一口气。 现在回到了现实世界,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不用挑起那什么吟游者的重担了呢? “你辞职么?我记得你的年假早就没了吧?”桑瑶噙着一抹淡笑,横了宋姗一眼。 “说得也是。”宋姗一挥手,摸了摸下巴佯装大方地应道,“那这次就放过你了,但是等一会儿到南山,你请客!” “你这人怎么可以敲诈无业游民的啊?” 心中想着的全是两界山中的事情,可是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掩饰住了自己那一份急切地想要见到明絮的心情。不知道在自己没在的时间里,宋姗这厮去了几回南山,熟门熟路的模样,甚至朝着人家服务员扣响指。桑瑶一脸嫌恶的瞥了她一眼,目光很快就转到了一旁。 纤纤素手,青瓷茶盏。 明絮正倚在了一边倒茶,垂眸敛尽风华。她安静而淡泊,就算是一阵随时会吹散的风,像一轮笼着淡淡薄纱的月。她忽地抬眸,打了一个照面,可是又很快的垂下眼睫,淡然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来到她店中的桑瑶也不过是千千万万客人中的一个,不必打招呼,不必用心。 桑瑶的心中有些小小的不平衡,她如同魔怔一般站起身走向了明絮,丝毫不顾宋姗诧异的眼神与低呼。目光从手指慢慢地挪腾到了腕上那一串菩提子上,明絮也换了一个动作,双手交叠在胸前,与人低声细语。 桑瑶走得很急,她未曾注意到脚底下,几乎是一种极为狼狈的姿态扑到了明絮的怀中去。淡淡的熟悉的清香,搭在了自己腰上微凉的手指,以及那一声辨不分明的轻笑。“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她说道,而桑瑶霎时间便红了脸,埋首在明絮的胸前,只有发隙间露出一点发颤的、通红的耳尖。 “不好意思啊。”板凳在地面上摩擦留下一道刺耳的声响,宋姗那大大咧咧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一把拉起了桑瑶,带着几分嫌弃的数落道,“你丢不丢脸的,我还以为你鬼上身了呢!”而桑瑶微抿着唇没有应声,她站稳了脚跟,偷偷地瞥了明絮一眼,只见她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动着,脸上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你在看什么,丢不丢脸,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宋姗小声的嘀咕了几句,用一种可以的眼神望着桑瑶,总觉得这厮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是很快的,宋姗便将这些抛到了脑后去,她问道,“你这段时间上哪儿逍遥去了,我都联系不到你。还有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窝在家里当米虫吗?不去找工作了?定叔不会念叨你么?要不你来我公司吧,正好在招人,我跟认识的小姐姐说说。” 桑瑶迟疑了一会儿,应道:“我……我不知道。”说着又偷偷地觑了明絮一眼,要怎么走,还得看这人的决定不是么?摆在柜台上的神像没有移动过,明絮的眉眼淡雅,清澈的眸光认真而又虔诚。像是一股潺潺的雪山水流淌在心间,恍惚间脑海中又浮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影像。 “瑶瑶?瑶瑶?诶,我说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记挂着其他的狗了?” “你怎么把自己说成狗呢?”桑瑶勉强笑了笑,对着宋姗说道。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直到吃饭完,宋姗匆匆忙忙地离开也不曾缓解。 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与喧嚣却有一种如同隔世般的感觉,两界山里的清寂,苦行僧的可怖与虔诚,紫云国度的古朴与沉淀……一幕又一幕如同影片在脑海中回放。桑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家中的,她的精神极为恍惚,倒在沙发中就陷入了梦境中。如同业火般的红莲,一个又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头颅,以及婴儿尖利而又刺耳的哭泣声,这一切都逼得她从梦境中挣扎出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当她低头时,看到了客厅的沙发中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只有一张脸是完整的。他在笑,在血泊中,露出了一种天真的、纯洁的、不谙世事的笑声。桑瑶被这怪异的景象吓得毛骨悚然,她大声地尖叫了一声,目光瞥到了窗外那已经暗沉的天色,玻璃上贴着一张又一张脸。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跑了出去,砰砰砰的敲响明絮的门。 难不成明絮还在南山?被吓得六魂无主的桑瑶一身狼狈,急得差点哭出声。那个婴儿一直跟着自己!在桑瑶打算冲着外头幽暗的世界跑去时候,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湿哒哒的发丝还在滴水,明絮裹着白色的浴巾似是才从洗澡间出来,微微地蹙了蹙眉,她将桑瑶带进了屋中,便关上了门,柔声问道:“怎么了?” 而桑瑶犹是难从刚才的景象中回魂,她一把抱住了明絮,埋首在她的肩膀上大口地喘息,并发出了细小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就算在紫云国见惯了一切可怖的东西,她仍是害怕,害怕着前路,害怕着那未知的一切。“这些都是什么事情啊,你是谁,我又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8.现实(二) 水珠顺着发尾淌落,洇湿了一片,不久前还热腾腾的水汽,此时已经变得冰凉无比。桑瑶紧环着明絮的腰,在水珠滴在手指上时轻轻地勾了勾手。她的思绪难以集中,一滴水砸落,却如同千万溪流从指间淌过,仿佛雪山上的冰水融化,顺着蜿蜒的小溪潺潺流动,而她曾在下游掬起了一捧水,捞到了漂流的菩提子。 明絮没有答话,她如同往常一般温柔且又沉默,她从来不会将一切事情的因果告诉桑瑶,只等着她自己在漫长的路途中渐渐地发现自我。明絮垂在了身侧的手慢慢地勾上了桑瑶的腰,温柔而又坚定的力量,让桑瑶缓慢地回神,只不过在顷刻间又陷入了惊愕中。脊背抵在了门上,原本落在了腰间的双手此时也换了个位,将自己困在了狭小而又逼仄的一方空间里。 深邃的眸子中似乎含着日月星辰山河大川,恍惚中又觉得其中只倒映着自己一个人的身影。柔润而又浓密的黑发垂在了肩头,松松垮垮的浴袍似乎下一瞬间就会从身上滑落。桑瑶控制着自己慌乱而又胆怯的目光,心中暗忖道:明絮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她是恬静的,如同藏在了深山老林不为人打扰的一湾清澈的湖,她又极具动感,不然如何踏着如同千万雨点打落在蟒皮鼓上般癫狂的舞步。原本慌乱的心绪在她的眸光下渐渐地平定下来,桑瑶讷讷地开口:“你——” 这一句话未出,喃动的唇便被封住。 微凉。 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眸在明絮的指示下缓缓合上,脸上早已经绯红一片。她没有丝毫的抗拒,就连前不久发生的咄咄怪事也尽数地抛到了脑后中,眼底心底只容得下这一片似水温柔。似乎是一秒钟,又像是千万年那般长久,直到一声闷笑传来,桑瑶轻如蝶翼般的眼睫颤了颤,之后缓缓睁眼。 “松手。” 这才发现双手紧揪着明絮的浴袍,几乎要将它扯落。桑瑶满是心虚地收手,她偷偷地瞥了明絮一眼不敢开口,这份羞怯和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应该是忘记了,分明明絮才是一个偷香者。 美人如玉。 闲倚在沙发上的人不介意自己在桑瑶的面前露出一副慵懒的姿态,倒是不知不觉中存了一些坏心思的人不敢抬头窥视那裸露在外的如玉般晶莹的肌肤。深呼吸了一口气,桑瑶猛地一个抬头,将视线凝聚在明絮的脸上,问道:“我们回来,是不去两界山了么?紫云国的事情算作是终结了?” 明絮轻叹一声道:“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下一处呢?” “怎么,你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一切真实了?”明絮轻笑了一声,又道,“这次回来是为了让你处理一些事情。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在两界山的另一边了。” 桑瑶道:“我想知道我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东西,是所有人都能够瞧见的么?” 明絮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喝了明心才能瞧见。但是这些从两界山里逃出来的东西,不被人看见不代表着不存在,天神和仙人已经很难维系平衡了,至高神必须要从沉睡中醒来,不然,失去了她的关照,至高神的九道法相根本就难以控制,两界山的另一侧一切的存在都会丧失意义,不是在□□中,就是在虚无中慢慢消亡,而不想消亡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逃出两界山。当他们一股脑儿涌出的时候,这边的世界平衡也会被打破。” 桑瑶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姗姗说有人告诉她我去旅游了,是你?”自从去了两界山,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同明絮待在一起,她几时回到现实世界中的?可要不是明絮,又会是谁呢?幻象在眼前如同疾风掠过,眼见着要抓住一丝碎片,可是细看掌心,却是什么都握不住。 明絮微微一颔首,应道:“是我。” 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桑瑶已经不想继续追问,她勾起唇冷冷淡淡的一笑。就如同她看清楚了天真主的面容,可在太多的谜题面前只能够故作不知。眼见的未必是真实,只有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点点地去验证所谓的真实。 工作已经辞了,要说需要交代行踪的至交好友,也不过是宋姗一个罢了,如今看来,自己这两界山外的世界竟没有多少的牵挂。是不是所谓的血脉羁绊在作祟?终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吟游者的嫡传血脉啊,就应该在两界山的深林里,在罕无人烟的荒凉处,与苦行僧为邻,过着一种清修的、无欲无求、虔心侍神的日子。 一望无垠的荒凉原野,身着棕黄色长袍的女人盘膝坐在了骷髅堆中,她左手端着一个装满了灰的瓦罐,右手则是从中抓出一把散向了前方持剑跪地的女人身上。妖娆的面容褪去了放浪,只余下了一种别样的、妩媚的庄严。 苦行僧的至尊迦蓝,或者说是迦叶。 走出了紫云国的不只是他们这些外来者,还有手持业果的燕痕。 “我在伟大的至高神之前立誓,我放弃亲情、友情、爱情……不论是人、是鬼、是神,我将一视同仁。灭我形体,灭我人格,以我之神,注于业果。” 迦叶睁开了灰色的眼眸,她拨了拨灰色干枯蓬乱的长发,平淡地说道:“业果之力可以穿梭一切,存在于世界的各个角落,审判所有的不公,将非法导回正轨。你手持业果,从此之后,你即是业果,你真的可以放弃紫云国的一切么?” 被无情坑杀的民众,被恶鬼撕扯的灵魂,被□□迷惑的世人……一幕又一幕从燕痕的眼前划过,她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酒壶。她的双眸中酿有太多的醉意,可偏偏是最为清醒的人。“我愿化身业果,我即业果。”燕痕低声呢喃了一句,之后猛地抬眸,望着迦叶大喝一声道,“我即是业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29.王宫(一) 第二道门通向王舍城。 桑瑶正在诧异那坏迦蓝为何不同行,在道途的转角就瞧见了那在石头上盘膝而坐的人。她的身侧已经围了不少的目光迷离的贪婪男人,而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放浪而又妩媚,她朝着如同哈巴狗般的男人伸出一只手,似是要去抚摸他们的脸庞,可是下一瞬间便将手收了回来,在胸前合十,虔诚道:“礼赞至尊主。” 男人们似乎很少见到三个美丽的女人同时出现,不论贫穷者、富贵者、下流者、高傲者都将目光投在了他们的身上,迦蓝的热情和妩媚让他们迫不及待地靠近,可是明絮的一身如雪般的寒意则是让他们纵然心中有欲,也只能退避三舍。就连桑瑶都已经发现了,好像从踏进了王舍城起,明絮身上的气息就开始变了,用一个不怎么恰当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有些阴暗和恐怖。明明这座城池阳光普照,明明这座城池受着伟大的日主的庇护。 明絮走到了迦蓝的跟前,而慑于她浑身上下散发的威严,男人们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只不过频频回首,眷恋着那倾城的绝世容颜。唇角勾起了一抹淡笑,明絮低声道:“你再这么下去,恐怕迦叶不会放你出来了。” 迦蓝只是一撩如同海藻般舞动的长发,妩媚一笑道:“难道你去两界山外一趟,就忘了我迦蓝是纵欲者、狂欢者么?就如同迦叶她是一个弃绝者、苦行者,她不会轻而易举投入了世俗的世界中,我的存在是为她分担一部分的职责。倒是你自己——”啧啧的叹了两声后,迦蓝便不再继续了。 明絮的眸光微微一沉。 一城一国,偌大的王城在一望无垠的荒野上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四面八方的荒田中七七八八的散落一些村落。王舍城中的人不算多,至少比不上去过的紫云国。街道两侧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悬着一道镂刻着太阳光辉的木牌,这儿不像紫云国,他们没有抛弃神,也没有被神抛弃,日光所照耀之处应该是无限的光明和灿烂,只不过隐隐约约还能够感觉到一股邪恶阴森的气息笼罩着王舍城。 桑瑶皱了皱眉,低声问道:“我们在这儿寻找的是什么?” 这一回的迦蓝并没有讥笑她,只是颇为冷淡地回答道:“复仇主。”持着刀戟、踏着熊熊烈焰而来的复仇者,她是无情、是杀伐、是冷酷,她不像天真主还能够维持着至纯至静的童心。只要在王舍城中,只要有强大的仇怨,就能够唤醒她,用鲜血来磨平一切的争端。 桑瑶接过话道:“难怪王舍城中的气息会如此奇怪,如果是复仇者,那就算是有日主的万丈光芒,也无法驱散那一片阴暗。”总算不像当初那般愚昧,也不需要再打破砂锅问到底,理智回笼之后,能够冷静的分析发生的一切。 明絮笑了笑,不置可否,半晌后才又开口道:“祭祀日主的神殿在王宫之中,我们得先去王宫一趟。” 王宫中戒备森严,向来不欢迎外来者。靠着神力进去也无妨,可终究不便。说来也是巧,这才拐上了通向王城的东街,就看到了几个士兵正在张贴告示,旁边围着一群人在窃窃私语。国王的女儿重病已久,当初不知道有多少个自信的人揭榜,可最后没能够医治公主,被国王下令砍头,如今围观的人倒也成了一堵墙,可是再也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千金可有其他的方法能够获得,可是命就只有这么一条。 迦蓝穿过了拥堵的人群,当着那群士兵的面将才张贴不久的榜揭下。她的装扮不似王舍城中的寻常百姓,褐黄色的修道袍遮住了曼妙的玲珑身躯。啧啧的惊叹声在人群中响起,士兵们瞧着她的面容迷离了半晌,才回过神,拱了拱手道:“高人请跟随在下回王宫。” 迦蓝笑了笑道:“我还有两位同伴。” 日耀公主并非是王舍城孔雀王的亲生女,她诞生于日主的神庙之中。年过半百且膝下无字无女的孔雀王曾请求日主的赐福,当她捡到了这个女娃时,当即将其抱回王宫之中,认其为己之女。这位日耀公主在众人的呵护下成长到了十八岁,在一次游耍中从树上跌落,从此长睡不醒。不管是去神庙祈福,还是从外头招聘有能力的医师,都没有法子让公主醒来。伟大的孔雀王一筹莫展,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桑瑶望了眼前方带队的士兵,她挽着明絮的手臂,小声地嘀咕道:“要是医不好就会被砍头。” 明絮轻轻一笑道:“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迦蓝?” 也是,怕是自己多心了。苦行僧的至尊者,至高神最虔诚的信徒,以及一个神秘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明絮,又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事情给难住?桑瑶松了一口气,手也轻轻地放开,她的目光在两侧的建筑物上游离,总觉得在阳光下蕴藏着一股古怪。直到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起,桑瑶才恍然间回神,有几家的门口摆放着一堆孩子的衣物以及一些镇魂的符箓,这是为了什么?她使劲地摇了摇头,眼前却浮现了这么一副画面:坐在了血泊中的婴儿露出不谙世事的笑,他的手和脚一点点地被不知名的东西啃噬,咔擦咔擦的动静始终在耳旁回荡。身体残缺的婴儿很快地就不笑了,他开始咿咿呀呀地叫,隐约间可分辨是救命这两个字。 “桑瑶?桑瑶?”轻轻地呼唤传到了耳边,桑瑶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从那副幻象中逃脱,她甚至瞧见了掩藏在一切后的一双血红色的魔眼。直到胸口处一股尖锐的痛意传了过来,桑瑶才恍然从幻境中挣脱。她的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咬着下唇,对着眸中满含忧色的明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迦蓝手中盘着两枚菩提子,刚才就是她击中了桑瑶,将她从幻境中带出。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她道:“怎么在吟唱祝神辞时候不见你如此专注?你身上流淌的可是吟游者的血脉,怎么能轻而易举地被这些魑魅魍魉给缠住神魂?”末了,她还添了一句,“真是没用。” 桑瑶没有理会迦蓝,她自顾自地说道:“这座城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迦蓝讥诮一笑道:“公主重病不起,王上心急如焚,可不就是天大的事情么?” “不。”明絮忽地接过了话头,她的薄唇紧抿着,平静的面容上浮现了几抹忧色,“笼罩着王舍城的是血腥和阴暗,复仇者始终行走在这座城之中,她给予心中有仇恨者、给予虔诚的信徒强大的力量。她的滔天怒火一直在燃烧,很难彻底地平静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30.王宫(二) 复仇者是让人恐惧的,因为他们的心中只有恨意,他们甚至会为了复仇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可是这世上有慈悲与善良就会存在着对立的仇恨与黑暗,有的人在光明的边缘苦苦追寻,然而最后却被人无情地推入了黑暗中。复仇主是寻仇之人,她赐予隐藏在角落中的胆怯者力量,她在至高神强大力量的维系下,向所有的不公寻仇。可是现在,脱离了至高神的掌控,只要有仇怨的地方就有她的存在,所谓的公与不公都成为了一个可怜的笑话。 瑰丽巍峨的王城与紫云国并没有什么两样,初入两界山这方时间的惊奇早已经被时间给磨平了,桑瑶只是跟在了明絮的身后,或快或慢地在王宫中行走。宽敞的石板路通向了各个方向,巡查的士兵和匆匆而过的宫女面上露出了几分迷茫,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事端。起初,桑瑶还以为会去见孔雀王,未曾想到士兵们直接领着她们前往了内宫。 那座最为辉煌的、奢华的宫殿矗立在日主神庙的对面,与它之间只隔着一个湖泊,浮云游走在了宫殿庙宇的影子中,一切看似悠游闲适。王舍城的人信奉神祇的存在,他们也崇敬着游走四方的仙人和隐居在深山中的苦行者,他们始终坚信只要虔诚地供奉着神祇,就能够获得强大的力量。“高人,请。”领头的侍卫打开了一扇门,拱了拱手。 明黄色的帐幔垂下,宫殿中缭绕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宫女们跪坐在了蒲团上,手中正摆弄着檀香,还有几颗菩提子在地面上滚动。桑瑶屈身捡起了一颗菩提子握在了掌中,神思一凛,恍惚中似是见到一道端坐在雪山之巅的身影。 床上的女人大约双十年华,双眸紧闭着,面色苍白如纸。她的眉心点着一抹朱砂,如今已经变成了暗黑色。大红色的锦被遮住了她妙曼的身躯,可依约可见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如怀胎十月的孕妇。“你们都先退下。”迦蓝淡淡地说了一句,她的平摊着右手掌,虚放在日耀公主的额上,慢慢地朝着她的胸口、双腿滑去。 等到吱呀一声响起,她又猛地掀起了盖在了公主身上的锦被。 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容突然间浮现在眼前,将桑瑶吓了一大跳,她赶紧握住了明絮的手臂,紧贴着她。半晌后才将目光投向床上的女人,她躺在了那里,就像是一个死去已久的人,一切不过是一种幻觉。微微松了一口气,默念了几句从脑海中搜刮出来的安神定志的颂歌,她才瞥了一眼明絮。 “怎么样?” 迦蓝眯了眯眼,低声应道:“鬼胎。” 听到了鬼这个字,一阵阴测测的风从后方吹来,桑瑶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那虚掩的屋门开了又关,几道人影交叠在了一处。 迦蓝又道:“如果打了这个鬼胎,想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也承受不住,活不了。”这种结局孔雀王一定是无法接受的,不然也不会下令杀了那么多医者。可要是不将鬼胎从这身体中抽离,迟早会耗尽元气而亡。 “外来的修行者啊,请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可怜的女儿吧。”还没想出个办法来,外头就传进了一道声音,紧接着一个戴着王冠的、约莫六十左右的男人闯进了屋中。他踉跄着脚步走到了床边,拉住公主苍白而冰冷的手指轻吻。可怜而又慈祥的老人,即将面临着丧女之痛,可是在下一瞬间,他的口中就吐出了极为血腥与残暴的话语,“我可怜的女儿只在宫殿与神庙之间往返,她肚子里的东西从何而来?我杀了看守神庙的男人,杀了看守公主宫殿的侍卫,我依然不知道是谁如此大胆而放肆。” “之前的医师,打不掉怪胎,也救不醒我可怜的女儿。而你们呢?我听说你们是来自深林的修行者,是神祇的信徒和使者,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日主赐予了我这个孩子,为何还忍心看她遭受折磨?” 迦蓝微蹙着双眉,看着佝偻着身子的老国王,一笑道:“办法自然是有的,公主一定会完好无损的醒来,只不过——” 孔雀王立马接话,瞪大了双眼,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急不得。”明絮微微一笑,她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在公主的身上逡巡了片刻,又问道,“最近王舍城中可曾发生过一些玄怪诡异之事?” “有。”孔雀王迟疑了片刻,应道,“城中总是有婴儿莫名其妙的失踪,至今为止已经有三十七个孩子不见了。”别说是城中失去孩子的百姓,就连他和大臣都被这件事情弄得焦头烂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月前。” “公主是几时变成了现在这状态。” “两个月前。”朝堂上的事情没必要跟这医者说,可是在回答了两个问题之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好似从中明白了什么道理一般。既然相信神祇,那自然也认同鬼灵的存在。这一切是一个巧合么?他突然又想起了之前的医者,不管用什么药都不能打落公主腹中的胎儿,而且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肚子就鼓成这个模样……它的成长速度已经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不知道是谁有意无意间提了一句“鬼胎”,最后被雷霆震怒的他命令士兵拖下去砍头,难不成一切是真的? 明絮又问道:“在发生这种事情前,公主最后出现在哪里?” 孔雀王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半晌之后他才应道:“在日主的神庙中。”这个女儿并不是他的亲生女,是从日主的神庙中捡来的,她的身上被万丈金光包裹着,她坐在日主神像之下嬉笑,瞬间让他冷厉的残酷的心变得柔软。他忘记了自己不久前处死的人,忘记了所有的不快,收养了这个女孩,并命名为日耀。这个孩子是日主的女儿,更是他孔雀王的女儿,唯一一个放在了掌心中疼的孩子。出身于日主神庙中的孩子,对着神庙有一种莫名的向往,她的大半时间都是在神庙中度过。有些时候,就连孔雀王都嫉妒那金塑的日主神像。 “可是我不明白。”苍老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日主不肯给这个孩子庇护?为何要让她遭受如此折磨。” 明絮拧着眉,淡淡应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日主的神庙中,到处都是光明的奥义,绝对不会存在着任何的污秽和阴暗,除非日主他自己偏离了正道。原本亮堂的屋子忽然间慢慢阴暗了下来,还以为是被乌云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可是许久之后都不见世界重放光亮。明絮几步赶到了门外,她仰着头看着被一大片黑暗遮住的太阳。 “日食。”在现代社会生活了许久的桑瑶,早已经不觉得这一切有何古怪和惊诧。 哪里知道明絮的脸色慢慢地凝重起来,她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日蚀,这是复仇主之神力,恐怕是日主犯下了罪恶,有人要向他寻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31.噩梦(一) 这个女孩是从何而来?王宫中戒备森严,尤其是日主神殿,更是不允许无关的人靠近,又有谁会将婴儿放在那一处呢?也难怪孔雀王将她当做是日主的恩赐。桑瑶的心中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可是从明絮的脸上看见了也只有不解与迷茫,她喃了喃唇,最终一字未发。 日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失,倒是她们这些外来者满是凝重,而宫中的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从国王的口中得知,在短短两个月中,出现月食现象的日子不计其数,而这种场景一现,代表着城中又有可怜的孩子会遭殃。毕竟是一国之主,不能够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昏睡的公主身上,孔雀王叹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去找大臣商议,可人力又如何能够同鬼灵、神力抵抗呢?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她们三人暂时在王宫中住下,空阔的大殿中,帐幔随风飘动,朦胧了视线,隐隐约约见到了几个面色愁苦的宫女缓步而过,口中说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旧事。桑瑶的心中有些不安,起伏的情绪让她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入了夜的王宫,凄惨的月光如同苍白的鬼脸,那股阴森和怨愤越发的明显。只不过一闭眼,就看见又哭又笑的女人、婴孩。被强行撕扯下来的手臂涌着鲜血,好好地一个人,在顷刻间就被一股怪异的力量分解成了几块血肉模糊的肉团。被这等血腥的景象骇住,桑瑶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根本不敢再次合眼。 屋中只能够听见粗重的喘息声与她自己的脚步声,后颈处凉飕飕的,仿佛被一条阴冷的毒蛇舔舐着。桑瑶倒抽了一口冷气,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狂奔着跑到了门外,手指紧紧地掰住了门框。可是不管她如何发力,这原本轻松打开的门纹丝不动。冷汗顺着额头一点点的淌下,桑瑶心急如焚,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她依旧沉浸在一重又一重的梦境中。好似被人踩了一脚,桑瑶惊叫了一声,就在这当头,那紧闭的门终于被她打开了,明絮就在隔壁,灯火通明,窗纱上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没有睡! 想要张口叫明絮的名字,可是喉咙似是被人扼住了一般。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门口,桑瑶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很难再抬起了,她用身体一下又一下的撞门。身上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离,仿佛灵魂也跟着被人带走,在她整个人几乎委顿在地上的时候,吱呀一声响,门终于开了。其实不过眨眼的时间,可她偏觉得早已经过了千万年般的长久。 扑到了明絮怀中的桑瑶身躯犹在颤抖,似是无法从之前那可怖的一幕又一幕中挣脱出来,如同一尾脱水的鱼。明絮的眸子中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她的手顺着桑瑶的脊背轻轻地拂动,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她感受着那狂乱的心跳,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只有我会被卷入那离奇的、支离破碎的梦境中?”眼眶通红,语气哽咽,桑瑶几乎被这一切事情给逼疯,她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手紧攥着明絮的衣角,力道之大几乎将它扯裂。 明絮低垂着眉眼,眸光如通流淌的雪山水一般清泠,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你的身侧。” 王舍城中不断有婴孩消失以及公主沉睡不醒,明絮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件事情有着联系。夜中的月光也笼上了一层云翳,不复往日中的光辉。若是太阳的光芒被湮灭,那么月,自然也随之黯淡。 明絮的眸光温柔而又坚定,从梦中惊醒的桑瑶又一点点的被疲倦和困意侵袭。她仿佛听见那轻轻的、熟悉的曲调声从明絮的口中传出,迷茫而又执着了千年的人,在暗夜中循着歌声寻找方向。温暖的怀抱让她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又一点点的沉入了梦乡中。“愿你好梦。”明絮抱着桑瑶,将她放在了榻上,伏身轻吻她的额头。声音中似是含着温柔的笑意,又似是那缠绵不尽的叹息。 没有明月松风,但是有客临门。 迦蓝脸上的笑意依旧明媚艳烈,如同一阵风吹不尽的烈火。就连双手合十行礼之时,也有着说不尽的慵懒与风情。 明絮低声道:“她总是为噩梦所困。” 迦蓝一笑,应道:“本应如此不是么?如果她感觉不到这里的一切,如果她感知不到复仇者的力量,那么她如何能算是吟游者的血脉?是你心心念念要寻找的人?如今我担心的倒不是她,而是你自己的身体状况。” 明絮轻描淡写地应道:“不过是受到了影响,有灵魂被撕裂之痛楚罢了。这是当初自己选择的,不是么?” “上主。”迦蓝的面色突然间肃穆起来,她低声道,“我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其实不只是我,神祇、众仙人,以及千千万万的信徒都以为自己成为了弃儿。” 明絮淡声应道:“命中该如此。”她不愿在此话题中深究,顿了顿又道,“白日中有日蚀,夜中又不知道哪一个人家的小孩子要遭殃,巡游的王国士兵毕竟都是肉体凡胎,恐怕也对抗不了那诡异莫测的东西。” 迦蓝一撩长发,眼神缱绻而又妩媚,她道:“不亲自去看一看么?难不成任由那可怜的婴孩惨遭毒手?” 明絮摇了摇头,眸子瞬间深沉:“业果之力,不是已经进入了王舍城中了么?这一切的一切,不是该由她来终结?”自始至终,她明絮的目的便是带着桑瑶去走过一段又一段路,等一个从千年的睡梦中重新醒来的人。 迦蓝收敛着笑意,似笑非笑地应道:“倒也如此。”她冲着明絮躬了躬身,又说道,“可是业果并未真正地、完全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和责任,我怕她因为一时的不忍而陷入新一重的困境中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32.噩梦(二) 婴孩的啼哭声从树下传来,一个长发逶迤在地的女人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哼着儿歌。从远处传来一道又一道焦急的呼喊,好似一个心急如焚的母亲在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在女人怀中的婴孩听到了那呼喊,哭声一下子放大。凄惨而又尖利的哭声与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交杂在一起,飘荡在这个凄清而又寒冷的夜中。 一群漆黑的如同墨色一般的黑鸦从树上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高空。随着几道啼叫响起,黑色的羽毛纷纷飘落在地。女人停止了哼唱,她的右手抓着一只犹在扑棱挣扎的乌鸦,一把塞在了口中。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淌,她的眸中闪过了几道阴森的光芒,竟将乌鸦生吞了下去。末了,用手轻轻地擦拭着唇角的羽毛和血迹,露出了一个优雅而又血腥的笑容。 “孩子,还我孩子!”跌跌撞撞的母亲从远处跑来,她的脸上都是焦急和痛苦,眼角的泪水不停的流淌,看到了树底下坐着的奇怪女人时候,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哭诉道,“还我孩子,求求你还我孩子?” “孩子?”树下的女人眸中流露出一股迷茫之色,她站起身举着自己手中的婴孩,缓慢地开口道,“孩子?”看着跪地的母亲瑟瑟发抖的可怜身躯,她似是想起什么不堪的过往来,身躯猛地一个僵硬。脸上的迷茫被无尽的愤怒给填充,她发出了一阵凄厉的笑声,“还你孩子?”她蓦地举起了手中的婴孩,恶狠狠地往地面砸去。而那可怜的母亲瘦弱的身躯一下子爆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她猛地窜了出去,伸出双手想要接住自己可怜的哭泣着的孩子。可她哪里是那个奇怪女人的对手。眼睛蓦地瞪大,一大群黑鸦从她的腹中冲出,衔着鲜血淋漓的内脏和肠子。原本大声啼哭的孩子也没有了声息,摔在了地上脑浆迸裂。 黑发女人似哭死笑,如同幽魂一样飘向了另一处。城中戒备森严,巡游的士兵只感觉一阵阴风从后颈刮过,急急忙忙回身却什么东西都没有看见。男人大声的叫骂与摔打东西的动静,与女人凄惨的啼哭交杂在一起,士兵们立马就反应过来,又有一家婴孩遭了秧。 抱着婴孩唱着歌谣的女人,就像是面容慈祥的母亲,伸出一只手指逗弄着孩子,惹得她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女人又坐在了树下哄着婴孩,鲜红色的血被当做母乳一般喂到了孩子的口中,血腥味在郊野、在瑟瑟的寒风中漫延。天真的孩子啜着鲜血,她挥舞着双手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女人逗弄了一阵,但是很快的她的脸色又变了。愤恨幽冷以及怨毒混杂在了一起,她的面皮剥落,露出了一张狰狞的满含怨恨的面容,她怀中的婴儿被吓得哇哇大哭,而女人则是伸出了右手,向着婴孩的胸口狠狠插去。 一道剑光如同天边开了一道缝隙,惨白而又透亮,它斩向了女人那一只罪恶的手。 “谁!”女人的喉咙中滚出了一阵呜咽,她将婴儿丢弃在一旁的血泊里,死死地瞪着不远处那个抱着剑的、醉眼迷离的女人。她不畏惧人世间的凡兵,可是刚才那一剑,显然超过了人间所能拥有的力量。 燕痕的面容很冷,她走出了紫云国,走出了静修林,她从苦行者的仪式中寻找到了自我。跨入了这个王舍国之中,她感觉到了无数的暴动与潜藏的力量,她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怨愤。面前这个长发女子,根本就不是人类。业果要给一切有罪的人惩戒,她缓缓地开口道:“鬼,也可以再死一次。回到正轨去,不然业果的惩戒将降至你身。” 凄厉而又刺耳的笑声在林间回荡,女人一张手,整个人被一种黑暗与绝望的气息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双森然阴冷的眼睛。“如果世上有所谓的业果,最先死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祇!你见他身上包裹着万丈光芒,你见他受千人景仰,万人跪拜,可事实上,他就是一个无耻的、猥琐的小人。我不信世间有业果,我只相信复仇主的力量!” 鬼母的身上有浓烈的怨和恨,在生前不知道经历的是什么样惨痛的事端。燕痕可以看到那朦胧的过往,可是又被一层东西阻碍着,始终看不透彻。她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悲悯:“作恶多端的人必将被惩戒。平息你的怨恨吧,不要再牵累无辜的民众。” “你们这群人只会成为神祇的走狗!”一声冷笑响起,许是畏惧着燕痕手中的剑,鬼母留下了一道怒骂便化作了一阵黑烟消失在了原地。燕痕皱了皱眉,她从血泊中抱起那个满脸鲜血正嘻嘻笑着的幼童,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这个孩子不怕人,她感觉不到周围的肃杀,伸出手挠了挠燕痕的衣服,笑声断断续续。 “你抓不住它,难道要放她继续在城中残害幼童么?” 燕痕转身看到了脸上带笑的迦蓝。这位入世者、纵欲者以及狂欢者远远不及迦叶来得庄重。“难道这一切是我一个人的职责么?”燕痕眸中的朦胧醉意慢慢退却,她看着迦蓝,就像透过她的脸看另外一个人。 鬼母是一个获得复仇主力量的复仇者,她的怨念从何而来?为何她要残害王舍城中的婴儿?“业果要惩戒的不只是鬼母,还有那藏在往事中的不仁不义之人。”顿了顿,燕痕又道,“你们寻找着至高神,你们寻找着复仇者,难道不就是为了解开这一段谜题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相》正文 33.鬼母(一) 抛去了所有的恐慌和惊惧后,一夜好梦,桑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了明絮的怀中。黑色的发丝交缠在了一起,被一股淡淡的香气给包裹。桑瑶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心中发出了一道满足地喟叹。明絮还没有醒来,清冷的眉眼在睡梦中格外的温柔,想要伸手悄悄地描摹她的面部轮廓,可是还没有触碰到她的眉时,便蓦地收回。喘息逐渐地加重,面上绯红一片。感觉到明絮似是有醒来的迹象,她快速地合上眼眸。 略显僵硬的身躯在怀中微微发颤,明絮的眼中含着浓厚的笑意,她看了看怀中装睡的人儿,轻轻地拨开了交缠的发丝。一道轻不可闻的叹息从她的口中溢出。外头的光亮早已经渡过了窗纱,交叠的花影随风摆动。明絮瞧瞧地起身,换了一身衣物后又瞥了眼那蜷缩在被窝中的桑瑶。在她的耳廓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低语道:“该起了。”宁静平和不过是偷来的片刻时光,不需要明絮多说,心思明澈的桑瑶也无比的清楚。 昨夜又消失了几个孩子,死了几个妇人。他们的尸体在郊野的一棵茂盛的大树下被找到,鲜红的血蜿蜒了一地,狰狞而又扭曲的面容藏着最后一刻的惊惧。孔雀王好似已经料到了如此的结果,他的面容是平静的。“还有一个孩子消失了又被人送了回去,虽然她浑身是血,可身上没有伤痕,还算是幸运。”背对着明絮一行人,疲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日你们□□主神庙看看吧。” 神庙是整个王国最为神秘的地方,身份低贱的人都不被允许靠近。原本有一群巡守的人,可是如今只剩下了几个还挺直着身躯,沐浴在了阳光下。日主左手持弓,左手则是拖着一个绽放着万丈光芒的太阳。他的身上有一千只眼,因而又被人称作尊贵的“千眼者”。可是这在神界并非是一个尊称。随着时间的流逝,世人们慢慢地淡忘了一切,可是往世书上依旧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日主当初的罪行。曾经□□熏心的日主伪装成仙人的模样,诱拐了可怜的无辜的仙人之妻,这事情被仙人知晓,他诅咒日主全身上下长满污秽的种子、长满眼睛。后来的日主依旧不思悔改,这代表着罪恶的一千只眼被他用来偷窥各个国度的美人。 在日主的神庙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环形广场,依约可以想象众人齐聚时候的盛况。可是在繁华依旧的王宫中,这 环形广场却逐渐地荒芜。破碎石块缝隙中,生长着随风摆动的野草。一靠近,就能够感觉到一股诡异而又阴邪的气息。 桑瑶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仿佛看见了斑斑的血迹,可是眨了眨眼后,又什么都看不见。她心中一惊,赶紧将石头给扔了出去,哪里知道那石头似是有一种魔力,又重新地滚回到了原地。桑瑶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身侧的明絮,一颗心才逐渐地安定下来,她开口道:“这儿有血腥味。” 明絮微微一颔首,冲着被孔雀王派来的大臣一笑,淡淡地问道:“为何此处如此荒凉,与王宫的辉煌格格不入。” 大臣应道:“这儿曾经是千人会场,在盛大的节日,王舍城中的百姓也能能够来到这处观歌舞、祭祀日神,只不过在二十年前,这儿发生了一件事情,原本的一些惯例被王上下诏废除,这儿也变得一片荒凉。至今还记得那蜿蜒不尽的血水与阴森森的寒风,最后是请了修行者前来镇魂,才破除那连日以来的阴翳。” 明絮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臣踟蹰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回答道:“王上的一个妾室,忽然间有了身孕,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那日正逢着王国祭,王上的妾室在起舞时候忽然间跌落在地,匆匆忙忙请了太医却发现她不知何时与人珠胎暗结,将近千人在台上围观,王上雷霆众怒,下令将那个妾室处死,捣烂了她腹中的婴儿。” 迎面而来的血腥之感使得桑瑶毛骨悚然,她伸手抓住了明絮的手臂,只觉得浑身上下冷得厉害。如此残酷的对待一个母亲,而千人中都是因看热闹而哄笑,无一人胆敢出来阻拦,这是何等的令人心寒? 大臣皱着眉,又继续说道:“自那日之后,王宫之上始终笼罩着一层阴翳,这个广场上都是流淌的鲜血,几乎蜿蜒成了一条血河。尸骨被丢弃在了一旁,没有人敢靠近。你说一个人死了哪里能够留这么多的血?王上也感觉到了此事的怪异,他去日主神庙中祈福,并寻找了一位世外高人,用阵法和符箓将尸骨镇压。笼罩着王城的阴霾这才散去,不过这一块,再也没有人前往了,王国祭也取消了邀请城中百姓前往的这一环节。” “我始终无法遗忘那个女人惊恐而又绝望的神情。”大臣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王国之中被处死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只有这个让我久久无法忘怀。对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临死之前还下了一个诅咒。” 明絮道:“她说了什么?”临死之前怨念太强,恐怕阴魂不会散去,而诅咒之力也会格外的强烈。如今王舍城发生的一切,很可能都是当初的那件事情造成的吧? “她说:愿我来世堕入妖魔,吞噬光芒万丈的太阳;愿我来世生于王舍城中,食尽人子!” “那现在发生的一切不就是鬼母的报复吗?”桑瑶心直口快,这一句话说出,那位大臣都变了脸色,满是惊恐地看着前方那荒凉的台子。双眸中映衬着一片血光,仿佛在追溯当年那可怕的血腥的场面。 被恐怖和阴暗笼罩着的王舍城中忽然间热闹起来,或者说是王宫中忽然间多了一群人。桑瑶看到那个陌生的穿着长袍的女修行者出现的时候,也不过是稍稍好奇了半晌,片刻之后,便被其他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明絮抿着唇不说话,而迦蓝则是面露诧异,妩媚的脸上荡漾着一股浓烈如醇酒的笑容。“女神,向你问好。” 而那个陌生而又奇怪的女人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她微微一颔首,冲着迦蓝道:“礼赞至尊主。”商祺女神是伟大的日主、伟大的太阳神的妻子,她的身上亦有光明的力量,可以驱散王宫中的一片阴暗。她来到了公主的寝殿中,那沉睡不醒的人仿佛蹙了蹙眉头。商祺女神的手掌紧贴在了公主的额上,她的脸上流露出一股痛苦的、自责的神情来。“可怜的孩子,竟然在人世间忍受这样的痛苦,她应该在日界、在太阳神的国度,平安快乐的生长。” “她是你与日主的女儿。”一道声音闯入了宫殿中,持着业火的燕痕缓步而来,腰间的酒壶中充盈着一股浓郁的酒香,而澄澈的眸子中除了盛着恨意,还有一点迷茫和一分愠怒。还没等到商祺女神接话,她又继续道,“业果告诉我,你与日主都是有罪之人。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你们无情地抛弃在了神庙中,要不是孔雀王的仁慈,恐怕难以存活。母亲,应该是世间最为伟大的人,可是你不配做一个母亲。” “我与大神也不愿意做出如此举动。”商祺女神听了燕痕的话语,倏地变了脸色,她仿佛沉浸在了痛苦的回忆中,那时候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的心中充盈着不安。“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吞噬了她父亲的光芒,使得日蚀出现。这是一个极为不详的征兆,我们如何能够将她留在太阳神的国度中?”绚烂的光明的太阳神,怎么能够一个漆黑的、丑陋的孩子?日主不肯承认这个孩子的存在,更加不愿意让她留在了神殿中。而身为母亲的女神也没有为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半句话,只是将她送到了神庙中。 燕痕冷笑一声道:“既然已经抛弃了,那您现在来此处又有何意义?” “我可怜的孩子在受苦,我的心日日夜夜遭受煎熬。”商祺女神应答道,“我,是日主的妻子,我要为她驱散人生的阴霾与灰暗。”万丈金光将整座宫殿笼罩,光明从公主的额上缓缓地滑到了脚上,那隆起的肚子慢慢地缩了回去,而苍白的脸色上也逐渐增加了一些血色。做完这一切的商祺女神,没有在殿中多做停留,而是转身决绝的离去。 桑瑶一直注意着公主的状态,她看到了一道黑色的线在她眼皮上浮动,等到眼睫轻颤,那一双眸子缓缓睁开的时候,黑线隐入了她的眼眸中。这个承了太阳神血脉的孩子有一双极为漂亮、极为勾人的金色眼睛。她注视着宫殿中出现的几个陌生人,脸上渐渐地笼上了一抹笑容,冲着她们一颔首,她开口道:“礼赞至尊主,礼赞日主。” 沉睡中的公主已经从噩梦中醒来了,孔雀王的脸上也洋溢着一股满足快乐的表情,他邀请明絮一行人在王宫中停留,赐给她们官位、府邸以及金银珠宝。明絮她们拒绝了这一切,离开了王宫后,在一间简陋而荒凉的客栈中停留。 “公主已经醒来了,在王舍城中的一切是不是该告一段落了?” “不,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原以为能够脱离噩梦之境,桑瑶几乎不离明絮左右。确实是安稳了一段时间,只不过在这客栈中的第一个夜就被怪诞恐怖之相从梦中惊醒。黑暗笼罩着这个世界,只有门外是一片深蓝,她看见门口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她披散着长发,她左手持刀右手握剑,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物,除了颈上的那一圈骷髅项链。没有走近,就能够感受到那森然的破坏与冷厉的气息。一道怪异的如同鼓声般的声音在心口震动,桑瑶猛地从床上坐起,她拥着被子环视,周边不见明絮的身影。她去哪里了?她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心中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疑惑,桑瑶穿着衣裳起身,想要去对门寻找迦蓝,可在念及那一张总是带着几分讥笑的面庞时,又息了那一份心思。她等到了天边浮现了一抹鱼肚白,等到了全世界都沐浴在太阳的光芒之下,犹是没有等到明絮回来。 担忧、急切以及茫然,诸多的情绪混杂在了一块儿,桑瑶在房中不安地踱着步,实在是忍不住推门而出,正好与迦蓝打了个照面。眼神交汇了半晌,桑瑶面色微红,她喃了喃唇,正在组织语言,哪里知道迦蓝主动开了口说道:“她不见了,是不是?” 桑瑶蹙着眉道:“是。” 迦蓝的语气中含着几丝的漠然,她淡声道:“一切说来也是命,她才是最无力自主的人。” 桑瑶急声道:“那应该怎么办?” 迦蓝微微一笑,她应道:“这其实应该问你自己,不是么?”吟游者曾是至高神最虔诚的信徒,亦是她心中的珍爱。她的吟唱声能够唤醒迷途中的人,能够安抚一颗不安定的心,只不过,最为可惜的是,吟游者她自己尚在迷途之中,真的能够指望她么?迦蓝的目光在桑瑶的那写满了忧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绽出了一抹笑容来。但愿吧,她可以再相信一次明絮的选择。 迦蓝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桑瑶也知道她不会继续了,或许她真的不知道明絮的下落。焦急与烦躁终究是无济于事,也许明絮只是出去一会儿,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呢?抱着这种期望,桑瑶等了又等,可是那一颗心逐渐被失望给侵袭。四面都是寂静的,唯有她的一颗心如同摇摆的芦苇。 从窗子里爬上来了一道黑影,带着醉醺醺的酒气与迷离。 桑瑶乜了抱着酒坛子的燕痕一眼,从她的手中接过了一杯美酒。比起外头的世界,酒味实在是淡得很,也品尝不出什么美好的滋味来,不知道世人为何会沉迷在其中。面前的人见过几次,从紫云国再到这个王舍城,听明絮说,她其实是力量的化身,名曰业果。也许她能够寻找到蛛丝马迹呢?抱着这样的期盼,桑瑶轻轻地问出口:“你知道明絮在哪里么?” “我不知道,只有你能才知道。” 而燕痕的回答与迦蓝如出一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