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阵》 《乌龙阵》正文 第1章 招兵处 时近中午。 虽然只是初夏,阳光却已经很毒,天地间被烤得像个蒸笼,满城树叶也都半死不活地垂吊着,仿佛坚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脱水而变枯黄,也或许,在烈日凶猛的暴晒下自燃,变成不再忍受煎熬的尘灰随风散去。 一座五层的在本城算得上是高层建筑的楼顶上,奄奄一息地垂着一面旗,卷曲着不动,旗是白色的,是那种阴森的惨白,就像刚从坟墓里被野狗拖出的白骨,偶有风来,旗角随之一摆,略略展开了些旗面,原来旗面上除了惨白,中间还有沾有一团血红,就像医院里裹伤的纱布,使人看着刺眼,瞧着心惊。 旗子不止这一个,城内的各个高层建筑上几乎都悬挂着这种旗,而且悬挂得许久了。 四年前,镇守此地的韩将军,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将他的部队在日本人面前神奇地消失掉,使那些自负得不可一世的日本人一时不知所措,在对中国古代的各种空城计、疑兵计、诱敌深入、欲擒故纵等战策做了多轮研讨,并派遣侦察小队围着这座城市转了数圈,试探了多次后,才小心冀冀地走进城里。 尽管已经入城,但日军战略战术研究部仍认为,韩将军神鬼莫测的脱身计谋给日本军队的自尊心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可见,后人将韩将军说得一无是处是不对的,至少他在“不战而屈之兵”的理论上是做过深入研究的。 韩将军悄悄的走了,日本人灰头土脸的来了,也就是自那时起,这种白布沾血的旗子就开始在城内各个建筑高层上摆晃了。 距这面旗子不远,有一块颇为空旷的场地,这是城内四大著名的劳务市场之一。 每天,这里都聚集着成堆成群的找工作的人,就像池中寻食群鱼,招工的业主就是他们目标,当业主打着招工牌子,还只走到场地边时,他们就蜂涌而上将其围成一团,纷纷表白着自己有如何如何的技能,有如何如何的力气,而其中大多数其实并没有什么技能,力气实有一把。 那些真正有技能的,并不着急,他们也有牌子,小牌子,上面写着诸如泥匠、木工、电工、机器维修之类的字,端坐在场内,冷着眼瞧那些围追的表白者,直到业主奋力挤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才矜持地展现微笑并扳着手指用很内行的话,一二三四地罗列术语,推送着自己的技能,直至业主点头。 鉴于市场秩序的混乱,有更多的招工业主并不打招工牌子,他们甩着手来,像来看热闹,盯到中意的,就走过去缓缓地谈,谈不拢,就再寻下一个,不过,再去寻下一个时,那些已看出端倪的急寻工作的人,就会围拢上来将业主置于自己的表白范围之内,使之难以脱身。 所以,这个地方总是很热闹,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都驱不散这里喧嚣与拥挤。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这里变得安静了,来这里的人也少到稀罕,竟至诺大的市场门可罗雀,究其原因,大概是这里自半个多月前摆了一个招人摊位的缘故。 这个摊位搭得很讲究,有防晒的凉蓬,有拦人的围挡,有规划行走的旗绳,还有四名维持秩序的警察。 摊蓬里摆有几张桌子,分别用来登记、查验、审核和造册。工作人员有十几个,一律穿戴着齐整的政府制服,人人都是一副严肃而认真的表情。摊前立有一块写着招人启示的大立牌,非常显眼,如果视力不算太差,远在场外就能辨清大概。 摊位刚设立时,的确把整个市场内的所有找工作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他们个个都揣着按耐不住的兴奋与激动,围住大立牌指手画脚地热烈讨论。 “嗨,这家太有气势了,一定是家大公司,大企业。”有人说。 “肯定是,你看还有警察维持秩序,错不了,东家一定很有背景。”另一人附和。 “喂,喂,老兄,”有一人拍拍旁边热议的人,问道,“那上面字,写的是啥啊?” 被拍的人一摇头,“俺也不知道,俺不识字。” 终于,有识字的人指着立牌上一列最大的字念出声来,“省保安大队招兵报名处。” “原来是招兵的。”在叹息和失望声中,聚集的人群一哄而散。 三天过去,没有一个人来报名。 第四天,招兵处的负责人被调回,换来一名新的负责人,他带来了新的招兵手段——散发传单。 招兵处的十余名工作人员人手一摞宣传单页,满场散发,同时还要激昂地解说当兵的无限好处。 虽然市场内的每个人几乎都手攥传单,但仍是没有人报名。 有一个人不屑地将传单丢在地上,被一工作人员看到,一把揪住那人,斥道,“你故意丢弃踩踏宣传资料,是什么意图?” 被揪的人并不服气,说,“那又怎地了?别说,我还没踩,你这一提醒,我还真踩上一脚,你能怎地?”便抬脚踩住传单。 工作人员回头高呼,“这里有人踩踏传单,公然破坏招兵工作,他在挑衅政府。” 喊声过后,一下子冲上来十几个人,包括四名警察。 负责人沉着脸逼到被揪人的面前,此时,被揪人已吓得两腿乱抖,口中直道,“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两条路,”负责人伸出两根手指,说,“一条,坐牢,也许会被以敌视政府罪处死;另一条——”回手向招名处一指。 于是,招兵处就招到了第一个人。 再然后,人们只要看到抱着宣传单的人向自己走来时,就拔腿跑开,后面的人若不舍穷追,便拼了命地绕场疾跑,随后加入奔跑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就像受惊的羊群,于是,诺大的场地,就便成了你追我赶的田径场,引得一过路的外地游人感叹道:这里体育强身的风气好浓哟,竟有这么多人一起练跑步。 三天过后,并没有第二个报名者加入,然后,负责人又换了,新来的负责人对前者发宣传的手段一脸的不屑,他当然他的得意的妙招。 招兵处一侧很快就搭起了一个小戏台,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戏班开始在台上演出,唱的是特意为招兵编的剧幕,花旦、青衣、武生轮番的上台忙活,这一招果然有吸引力,招兵处前一下子又聚满了人。 “喂,听说这形式叫路演,可以不花钱白看戏。”人们情绪高涨地议论着,对台上的花旦、青衣评头论足。 一出戏演罢,上来一个说快书的,晃着两块铜片,口中念念有辞道: “闲言碎语不要讲,单表表来咱这儿当兵有多吃香, 头一件,威风的军装身上穿,从此不用买衣裳。 再一件,一把钢枪肩上背,再也不怕遭人抢。 第三件,军营里面的伙食好啊,吃的是红烧排骨辣大肠。 第四件,军票银元兜里揣,一年不到就能盖大房。 第五件,英勇杀敌建奇功,娶他个三妻六妾挤一床……” “他娘的,当兵打仗,有没有命娶老婆还不知道呢,就来三妻六妾,糊弄谁呢?”有人悄声嘀咕。 不过,这招法还真的管些用,有两个人着了魔似的挤过去报了名,然后就顺利地绕到后台,去偷瞧唱戏的花旦青衣,结果,就眼看那妖娆的女子卸下粉妆,脱光了上身擦汗,竟然是个男儿身,两人大失所望,喧叫着要退名,被工作人员一顿胖揍,并要挟送进监狱,这才认了命,不再喧叫。 然而,三天过后,第四个报名者一直没出现,于是,负责人又换了,换了一个满脸带笑的人,他来的第一天,就雷厉风行地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发生在上午,由于报名处撤去了戏台,更没有人愿意靠过来,摊位前就显得十分冷落。 忽然,场内有一些骚动,原来是来了一位招工者,大概是考虑到这里的人大多不识字,也没有举牌子,只在场中吆喝,“医院招工啦,招抬尸工,医院招抬尸工啦——” “抬尸工是个啥活?”有人问。 “就是抬死人呗。”有人答。 虽然工种并不好,还犯忌讳,但对于急于找工作的人来说,有活干总比没活干要好,于是,一大群人就围了上去,纷纷表示自己有力气,不怕脏,更不怕鬼。 一大群人就这样喧叫着,追堵着,乱哄哄地从招兵处的摊位前掠过,将一干招兵处的人馋得两眼发红,纷纷对负责人泣诉说,他们那是在挑衅。 那位满脸是笑的负责人在发出“呵呵”两声后,就下令一众手下及四名警察前去抓人,十多号人如恶狼般冲入人群中,倾时就抓来五个,其中包括医院的招工者。 招工者本是要被冠以扰乱市场秩序罪送去监狱的,只因他有诚恳的表现,才没有去,他的诚恳表现是积极地要求在报名册上填上自己的名字。 其他人的罪名也都不轻,当然也都因为态度诚恳,被造入了招兵册里从而免去一难。 这一下子就招入了五个人,众人都是大喜过望,于是到了中午,第二件事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那其实是一场骚乱,骚乱中,有十三个人被抓,既而他们都成了招兵册上的一员,其中的两个还是招工者。 到了下午,第三件事随之出现,这已不能算是事,而是一种现象,诺大的劳务市场,除了招兵处孤伶伶地矗立,竟再也寻不到一个人了,而且,这种现象一直延续了下去。 第二天,招兵处负责人便被撤走了,撤走他倒不是因为他把劳务市场的人都吓走了,而是因为他抓的两名招工者中的其中一名,是为一家日本株式会社来招工的,触到霉点上的负责人面临的将不止是撤职。 笑面人虽然走了,但整个劳务市场已经毫无生机了,只要招兵处的摊子还在,就没有人愿意来。 后来的日子简直就是在熬,没有一个人来报名,确切地说,是根本没有人肯踏入这个劳务市场。 所有人都泄了气,连上面也都觉得在这里摆摊位空费人力,工作人员开始不断地被抽走,维持秩序的警察是最先被抽走的,抽到最后只留下两个人守着摊位,又觉得没有个主事人在很不妥,就想派个人来,保安大队倒是想派人来,可日本人并不放心他们,纠结一阵后,就叫了个翻译来主事。 翻译叫佐野次郎,这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日本名,他其实姓夏,是个中国人,本是城内某商号里的小职员,因为懂日本话,就被推荐到日本人那里当起了翻译,由于不是很专业,起初不太受重视,但因为这类人才很奇缺,后来就逐渐挑起大梁。 这次让他来招兵,他的确是闷了一头雾水,他是翻译,怎地还要干招兵的活?他是给日本人做翻译的,怎地要为地方的保安大队招兵?然而他却不敢当着人发这些牢骚,还要一脸高兴地来,这时,已经距报名截止期只差五天了。 许是怕夏翻译带上情绪,又怕他懈怠工作,提给他的要求并不高,五天内只需要招来五个新兵就行,这是已是最低限度。 今天,就是第五天,他的指标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两名工作人员只剩下一个,不在的那个说家里有事,告了假,留下的这个昨天已经歇了一天了,但好像歇得不彻底,从早上来开始,就昏昏沉沉地歪在一旁睡觉。 夏翻译还算是个敬业的人,一直端坐着,双只前臂叠压在桌面上,一双并不很有神的眼睛透过玻璃镜片焦灼地在空荡荡的市场内扫来扫去,他的头发是经过精心梳理的,作为一个翻译,梳一个标致的中分还是很附和时尚的,然后,还要在头上抹上厚厚的发油,光亮可鉴,可以把太阳射来的光一丝不损地反射回去或折射出去。 他的心情并不如他的发型这么光亮,他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挺遭糕,毕竟,他来接手这个摊子后,没有收入进一个人,日本人会不会觉得他很无能呢?他越发感到无奈与无助,他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在此时突然站在他的桌前,向他喊道“我来报名——”,哪怕这个人是个小偷,强盗,或是呆子。 闷热终于将夏翻译烦乱的敬业心蒸发掉了,他的眼皮疲惫地向下垂,他曾努力地想将它们撑起,但几番努力后,他就投降了,投降后的感觉很惬意,很舒坦,他可以什么都不必顾及,他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比方说,他可以不用买票,就可以进戏楼看戏,戏楼是东城区最有名的沐春楼,看的是艳压半城的花旦万紫红,万紫红不是男扮的旦角,她的美艳是天生俱来的,她甚至可以不必出声,只在场上随意走一圈,就可以压得满场鸦雀无声,不过,好像…好像许久没看到她演戏了,她去了哪里? 戏台开始模糊了,渐渐地要从夏翻译的眼前消失,夏翻译焦急起来,拼命往戏台前靠,恍恍惚惚的戏台上突然又登上了一个角色,竟是个背后插满乱七八糟的旗子,手提两只大铜锤,胡子垂至胸前的大花脸,大花脸两锤一碰,大喝道,“呔——,报名,俺来报名——” 夏翻译浑身一颤,立刻从梦中惊醒,忙抬起头,用力眨着懵懂的眼睛,急欲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2章 报名人 面前站着一个年青人,看不出英俊,也不算丑陋,有些尖嘴猴腮,但并非贼眉鼠目,他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喘息着,急剧喘息着,汗水噼里啪啦地从脸上落到桌上,很快就汇成一滩。 “你……你要报名吗?”夏翻译问。 “是,是,报名。”那人说。 “跑来的?”夏翻译打量着那人。 “跑……跑的……很远……来的。” “哦,哦,”夏翻译点点头,“是怕来晚了,我们收摊?” “是,是,加紧……跑的。” “嗯——”夏翻译的脸上腾起喜色,“好啊,好,是个有理想,敢作为的青年,将来前程远大啊。” “好,好,快些,”那人急催道,“给我写上名子。” “嗯嗯,这就给你登。”夏翻译先寻了一块抹布,将桌上的汗水擦去,再撂上一本登记册,翻开,执笔问道,“姓名?” “齐大。” “齐——大?”夏翻译翻眼瞧着那人?“哦——,你叫齐达,通达的达,是吧?” “啥个通达,俺不知道,俺就叫齐大,老大的大。” “哦,对对,我知道了,你没名,在家排行老大,所以叫齐大,是吧?” “谁说俺没名,俺有名。” “你瞧瞧你这扯的,我问的就是你的名,说吧,叫什么?” “仁。” “人?齐人?”夏翻译品了品,点点头道,“嗯,是挺气人的,这是你原名吗?” “咋个不是了,原名就叫齐仁,喂,我说,你用国语说话好不好,俺姓齐,齐鲁大地的齐,不姓气,哎哟——这都什么时代了,你不说国语,不觉得自己很土吗?” “我说的不是国语吗?”夏翻译愣了愣,“可我觉得我说的才是国语啊,虽然不太标准,也总比你说得更像国语,你瞧你,张口一个俺,闭口一个俺的,谁土?” “俺……我担心你那个自卑呀,所以才这么说,说实在的,你那个话说得真不对,发音不准确,俺……我觉得还是老师教得不好,学这个得有个好老师,巧了,我正好认识一个,就在住在经二纬三路上,收费不高,教学质量很高,三个月速成,俺……我先说下,我推荐他可不是为了赚钱——” 夏翻译忙摆手,“好好好,关于这个国语的事以后再说,你那个——姓齐不是?给你写上,齐鲁大地的齐,仁,仁是——” “仁义道德的仁,俺家兄弟五个,俺……我爹给我的几个兄弟起名,是按着仁义道德这个顺序挨排着起的,我是老大,就叫齐仁。” 夏翻译想了想,“你兄弟五个,这才四个字啊,那老五叫啥呢?” “叫齐小德。” “要是再生一个呢?” “叫小小德,嗳——,俺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涮俺呢?你是这里招人的吗?” “是招人,是招人,”夏翻译笑了笑,执笔边在登记册上写着什么,边说,“你的年龄?” “二十八了。” 夏翻译停下笔端详了齐仁片刻,说,“嗯,显得很老成,肯定有过不少特殊经历吧” “经历?呵呵,经历可太多了,说十天半月天也说不完,你想听吗?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夏翻译忙摆手,“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你家是哪里的?” “家?哪里?”齐仁显得有些迷茫,“这事我也很想知道。” 夏翻译一愣,问,“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 齐仁摇了摇头,说,“从我记事起,我就只知道我们全家人一直随着逃难的人群走,一会走东,一会走西,也不知道从哪里走到哪里,我在什么地方生的?原来的家在哪儿?爹娘也没告诉我,后来,爹娘决定跟着别人闯关东,正走到半道,好像河北地界,遇上两拨兵打仗,打得那是昏天黑地的啊,到外是逃命的兵和逃难的人,俺和家里人也给乱兵冲散了,这下子,就更不知道原来的家在哪里了。” 夏翻译摇头叹息道,“看来你的童年是在凄苦和灰暗中渡过的,你的过去太凄惨了,太让人难过了,那么后来呢?” “那时俺就自个儿一个人,想着来路往回走,就又跑回来了。” “真是苦命人啊,”夏翻译摇头叹息了一番,用拿笔的手点了点登记册说,“这样吧,我给你编一个地方吧,近一点儿的,就北京吧。” “北京?北京在北边吧?” “嗯嗯。”夏翻译点头。 “不好,北边太冷,我怕冷。”齐仁说。 “那就南京。”夏翻译提笔要写。 “南京也不好,南边太热,我不耐热,有西京吗?” “有啊,就是现在的西安。”夏翻译说,“我给你写西安?” “慢点,慢点,”齐仁忙把手捂到登记册上,说,“我听说西边太干,缺水,我五行就缺水,它那儿还缺水,都干到一块去了,不行不行。” “那你想写哪儿?”夏翻译放下笔问。 “东京吧,东边是海,水多,合我的五行。” “东京?”夏翻译瞪大眼睛,“东京不行。” “怎么不行?南、北、西都行,为啥东就不行?” “不不不,”夏翻译赶快纠正道,“东京不是咱中国的,是外国的。” “不是咱中国的?”齐仁很诧异,“这南、北、西京都在中国,为啥这个东京就跑到外国去了?是搬过去的?” “不是,它原来就在那儿。” “那就是让别人给占去的?” “不不,不是占去的,”夏翻译忙摆手,“他们……他们就是喜欢起这么个名子。” “那咱中国地界里就咋就没有东京呢?” 夏翻译使劲地挠挠头,说,“曾经也有过,只是……这个事情跟你没法说清楚,算了,这学问太深,咱们就不探讨了,还是给你编个地方吧,你的口音虽然是乱七八糟的,但我听着还是胶州口音重一些,嗯……想靠海是吧?就给你写个靠海边的地方吧,青岛,怎么样,这个青岛离着东京也挺近,就隔着个海,坐船直接就能去。” “岛啊?”齐仁犹疑着,“一个岛能有多大?” 夏翻译笑道,“很大的,住得下你,其实那个东京城也建在一个岛上,能住很多人。” “哦,这样啊,好吧,那就青岛吧。” 胡翻译马上提笔在登记簿上写上了这个地名,又问,“结婚了吗?” “连家都没有,上哪儿结婚去,娶了媳妇也没地方养啊。” “那么,文化程度呢?” “什么文化?” 夏翻译似乎醒悟,忙改口道,“识字吗?” “识——,当然识字。”齐仁用手一指登记册上自己的名字,“这不就是我的名子吗。” 夏翻译点点头,在登记册上写道:识字。 忽然桌前一暗,几颗汗珠滴在了登记册上。 夏翻译很诧异地抬起头,他看到齐仁的身子半俯到桌面上,头压得很低,似要埋进两个肩胛骨之中,他的脸呈现着紧张与不安,还偷偷地侧过脸,从肩头向身后瞧。 身后,并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向这边张望,似乎正在辩认着什么,在辩认一阵后,终于有了确定,就抬腿走来。 来的人叫丁三,是一名戏楼跑堂送水的伙计,他现在穿着的仍是伙计的衣服,肩头还搭着一条擦桌子的白毛巾,不过,现在这块毛巾正被他用来擦汗,他已经是通身大汗,他是跑过了七条街,十三个巷子才跑到这里的,他之所以跑来这里只为追赶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齐仁。 他为什么要追他?说起原因,这还要退回到两个小时前,要退回十三个巷子,退回七条街,这里,正是城东区最有名的戏楼沐春楼。 戏楼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一圈包间,包间多是供给有钱有势的人,平民当然是花不起那个钱的,他们只能在一层大厅里看戏,大厅里也有区分,分别摆有桌椅和条凳,桌椅靠近戏台,条凳则一排排横在后面,平民看戏就只能坐在条凳上。倘若逢到有名角演出时,必会全场爆满,那时条凳就会撤掉,平民看客们就一律站立,那些个头实在太矮的,便只有挤在人缝里听戏的份了。 坐前排桌椅的人多也是有些财势的,亦或是有些名望和地位的,他们的财势或许并不比楼上包间里的人差,甚或高过他们,但包间毕竟有限,预定不着,就只好退而就其次,或有的只为了看角儿看真,想要离得近,所以就坐到了大厅前排的桌椅上。 然而在这座戏楼里,有一个人可以不必预定包间,每次来就一定会坐进包间里,即使所有包间都有客,这个人来了,也必要马上腾出一间,戏楼老板宁可多赔些钱给腾地方的人也要这样做,而被要求腾挪地方的那家人也不敢多计教,只恨恨地暗骂几句罢了。 这个人是一个女人,一个远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漂亮自不必说,再叠加上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就足以迫得人难以喘息。她叫万紫红,这也是她的艺名,艺名是师父起的,有了艺名,本名她也就记不得了。她六岁时,被穷得养不起家中五个孩子的父母送进戏班之后,她再没能和父母见上一面,师父俨然就成了她的父母,不过,这个师父却有一副很不地道的花花心肠,在万紫红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时,便嘴角流着哈喇子打起了歪主意,曾偷偷地下过几次手,甚至有快要成功的时候,却都被班子里的一名凶悍的师姐给搅了,师姐并非是对万紫红好,而是因为师父早就对师姐下过了手,师姐就认定了师父是自己的男人,于是就盯紧了师父,绝不容许除她之外的任何女人和师父有丝毫亲近,所以,万紫红也因此幸免于师父的恶爪,不过,她此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整日里惴惴不安,睡觉时,常常要警惕地半睁开一只眼睛。 不过,万紫红学戏也是很用心的,她总是暗暗地努力。 后来,戏班子游走到泉城,在城内一家叫沐春楼的戏楼演出时,万紫红一炮走红,随后就引得万人空巷来看万紫红的戏,泉城的名士富豪们也都竞相来捧她的角,那时的她真的是红得发紫,也应了她的艺名了。 整个戏班子全指着她吃饭,她师父除了对她奉承讨好外,再也不敢有多余的企图,当时境况不佳的沐春楼也就是在那时成了这座城市的著名戏楼,戏楼老板因此对万紫红也是感恩戴德。 万紫红就这样红火了一年多,终于,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3章 戏楼伙计 那天,万紫红的戏刚刚演罢,后台就进来了几个人,一个面带慈详的中年人,和几名面容凶恶的大汉,慈详的中年人是赵四爷的管家,他只带来一句话,要万紫红跟他走。 赵四爷的话没有人敢不听,赵四爷虽是靠黑道起家的,但的势力已经横跨了军、政、商三界,他若在泉城一跺脚,远在南京的大总统都要打个喷嚏。赵四爷的要求自然没有人敢不从,万紫红只不过是一个被社会看扁的戏子,更是不敢不从,就这样,她进入了赵府,那时,赵四爷府里的太太还不算多,只有六位,她进去后就是七姨太,当然,不久之后,排在她后面的妹妹一下子就到了第十三,排到十三,赵四爷就不再往府里带人了,往往是东城置一所房放进一人,西城买一所再放进一个,没有人知道他买了多少房,放进去多少人,连赵四爷也记不住,甚至是他那个聪明的管家也记不住。不过这些外房只有实惠,却没名份,有名份的就只有府里的十三位太太。万紫红算是幸运的,有名份,因为有名份,所以,她即使在泉城的马路上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万紫红和另外十二个女人一样,几乎终年粘不到赵四爷的身体,于是都很烦燥,烦躁难耐时,就相互掐架,除此之外,再就是围成几圈打麻将,藉以消磨时光。万紫红消磨时光的法子和她们不同,她是看戏,沐春楼是她唯一看戏的戏楼,这是她熟悉的地方,也是由衷欢迎她来的地方,不只因为她的身份已是赵四爷的七姨太,还因为戏楼上下对她都怀有一份感恩之心,所以她来看戏,必然要腾出最好的包间,上最好的茶和最好的糕点,由最伶俐的伙计来伺候。 戏楼里最伶俐的伙计叫丁三,万紫红的包间常由他来伺候,然而今天却有些异样,丁三只进来扎了一头,就再没出现,替他来的是另一个伙计,一个很不起眼的伙计,因为不起眼,万紫红便没注意,只道是丁三临时有事,临时由这个伙计来替班。 台上的戏万紫红已不知看过多少回,戏词早已背得烂熟,所以她看戏并不投入,只做消遣,随她来的丫鬟也早看腻了这些戏,一双眼睛并不在戏台上,东瞅西扫地也不知看些什么,然后,她就瞅见了伙计的眼睛,那是一双乱转的狡黠的眼睛,投出的目光一直围绕着万紫红转。 “喂——,你瞎瞅什么?”丫鬟斥道。 丫鬟的斥责声使万紫红不得不扭过头来,她瞧了那个伙计一眼,轻声说,“你是新来的吗?是不是不太懂规矩?” 伙计忙躬身赔笑,答道,“太太,俺是新来的,但是规矩却很懂。” “懂规矩?”万紫红冷哼一声,“懂规矩,可你那两只招子却不怎么规矩啊。” 伙计眨了眨眼睛,说,“是是,太太,规矩俺是懂得不能再懂了,都懂透了,只是这双眼睛它就是怎么地也规矩不住,俺还在这儿一直骂它们没出息,会让人家笑话,可它们就是不听,还犟嘴,说它们陪着我转了几世上千年了,见到过的美女不计其数,就从没见到过这么好看,这么美丽的女人,只恐怕来世,也未必能见到这么美的了,还不如就在今世,拼了脸不要,舍掉命不保也要看个足,后几世再千年,只须揣着这一个美丽也就足够了,俺听着它们说得有几分理,就由着它们,谁知,它们也太过份,还是把太太惹得不高兴了,这都是俺不对,俺向您赔罪。” 万紫红听着伙计的奇谈怪说,瞧着他一脸的煞有介事,“扑哧”一声,竟忍不住笑了,用手指点了点伙计,想说些什么又碍着丫鬟在旁一时找不到适合词,就转而将手指点向了桌上的茶杯,“续点水吧。” 伙计便提起水壶,走到切近来添茶水,万紫红瞧着他的手脚有些发抖,便有些担心,心下想,这家伙现在一定是心慌意乱的,这么慌乱,恐怕也续不好水,说不定还会碰翻点心碟,也许会撒我一身水……。正在她设想间,她所设想的担心竟真的发生了,一碟点心被碰翻,茶杯也跟着倒了,茶水冲带着点心一起向桌下撒,万紫红优雅而雪白大腿就在桌下,好在腿被绚丽的旗袍裹着,水和点心都落在了旗袍上。 万紫红“哎呀”一声,乍起两只胳膊惊讶地看着被旗袍兜在两腿之间的经水浸碎的点心,丫鬟也惊叫一声,急抢过来,从身上抽出一条手帕,俯下身去扫旗袍上的脏物。 “对不起,对不起太太。”伙计诚恐诚恐地哈着腰,一个劲地道歉,同时,为了不让桌上的茶水继续流下来,他将毛巾忙不迭地在桌上划。 万紫红虽然早有预感,但事情真的发生时,还是让她难以接受,她的脸从刚才的惊愕变成了恼怒,是不可遏制的恼怒,她尖声喊道,“你混蛋,”低头看了看那件她珍爱的旗袍,又骂道,“你笨蛋。” “是,是,太太,俺混蛋,俺笨蛋。”伙计边应着话边急促地擦着桌子。 两句骂并不能使万紫红解气,她抬手一挥,巴掌向伙计的脸上扇去,伙计似是有准备,竟将脸向前一凑,嘴上还紧说道,“俺该死,俺赔罪,太太你就打俺出出气吧。” 万紫红的手下不去了,她是戏班里长大的,有武戏的功底,挥出的一掌可以在伙计的脸侧悬停住,她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一掌打在他脸上,可就在这时,伙计突然伸出手,抓住万紫红的手,用力将她的手掌向自己的脸上按,她的这个巴掌算是打在伙计脸上了,不过,这大概只算是贴在那张脸上。 伙计似乎并不算完,将万紫红的手微一撤开,又再次按在脸上,嘴里不断地说,“太太您劲使打,您出出气。” 万紫红完全惊呆了,她木讷的任由那个伙计抓着自己的手一遍遍往那张脸上贴,她的手正地失去力气,她感觉自己的手在他脸上已不是贴,而是摸,她猛然惊讶,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时,伙计却做了一个令她几乎要晕厥过去的举动,伙计竟然把她的手放地唇边亲了一口,只这一亲,她的手突然酥软得像没有了骨头,她分明看到伙计的眼睛冲着她眨了一下,然后她的眼前便呈现出一片模糊影像,她强定下乱跳的心神,再聚目去看伙计时,伙计已放开了她的手,低着头,捧着那条饱沾茶水的毛巾,兜着被茶水泡碎的点心,轻步退出了包间。 “这是从哪里雇来的伙计,笨手笨脚的,等老板来了,跟老板说,非辞了他不可。”小丫鬟边为万紫红擦拭着旗袍边气鼓鼓地说。 万紫红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正盯着包间的门,眼睛里充满着的是的某种特殊的期待并夹杂着异样的慌乱。 包间门很快就开了,进来的不是退出去的伙计,而是戏楼老板,老板身后是伙计丁三。 老板的脸上充满着吃惊的神色,吃惊很快就被恐慌代替,恐慌的他额头上立刻就淌下成串的汗。他慌忙上前给万紫红鞠了一躬,腰弯得几乎可以把头槌到地上,“赵太太,太对不起您了,您看这是怎么搞的,我没想到丁三这小子会这么笨手笨脚的,我会狠狠教训这小子的,我,我现在就教训这小子。” 说着,老板转回身狠狠地给了丁三一个嘴巴。丁三捂着脸,哭丧着说,“老板,你搞错了,这不是我弄的。” “的确不是他。”丫鬟说话了,她的气还仍一鼓一鼓的,“是另一个小子,呆头呆脑,傻里傻气的。” “另一个?”老板疑惑地看了看丁三,“那么你到哪里去了,是谁替的你?” 丁三揉着扇肿的脸,说,“不是你叫你的外甥来接替我的吗?” “我外甥?”老板瞪大了眼,“我哪有外甥,是谁敢冒充我外甥?丁三,你给我说明白了。” 丁三也慌了,说,“赵太太来了之后,我进包间伺候了一轮,出来接水时,碰到一个也是伙计打扮的人,他说他是你的亲外甥,今天刚来上班,说您让他给我传话,叫我去伺候三号包间的客人,这一间由他来伺候,所以我就去了,这不刚才听到叫声,我怕你外甥刚接手,伺候不周,就赶过来看了。” 老板怔了一下,突然一跺脚,道声,“坏了。”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老板,老板却把目光在万紫红的身前左右乱扫了一番,开口问,“赵太太,您快看看您丢没丢东西?” “呀——”万紫红轻叫了一声,眼瞧着桌面愣住了。 “呀——”丫鬟也惊叫一声,大嚷道,“我家太太的手包不见了,刚才还在桌上放着呢,”突然恍悟道,“哦——,刚才那个人,是个贼——” 老板马上回头对丁三说,“快,快去追,追去——,追不回来那个贼,你也别回来了——” 丁三的脸早已吓得煞白,慌忙应了一声,转身蹿出包间。 老板跟着丁三跑了两步,又折回身,冲着万紫红深鞠一躬,说,“实在对不起啊,赵太太,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等抓到那个贼,一定把他的一双爪子剁下来,给您解气。” 万紫红此时却显得十分镇静,她把那只刚才被假伙计抓过的手在眼前反复地展开来看,看了一会,突然轻笑一声,摆摆手说,“行了,咱们之间也别那么客气的,那个包里也没什么太值钱东西,除了女人用的化妆品,再就是几个零钱,丢了就丢了吧,你也别难为丁三,他一直都伺候得不错,今天他是让人给骗了,那个贼——”万紫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估计也是因为穷,才做出这样的事,如果抓到他,也别伤他,就让他在你这里干份活,改了他的贼性也就是了,别把人往绝路上逼,多积德多有后福,对子孙也是有好处的。” “是,是,赵太太说的是,等他抓回来,我把他……让他去劈柴烧水清理马桶。”老板看到万紫红并没有怒意,心下大宽,这时,也才得出功夫去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4章 命不由已 “你没有家族遗传的疾病?比如癫痫,痴呆,神经错乱之类的?”夏翻译观察着齐仁说。 “病?没有,没有,我没病。”齐仁摇头。 “那么——,你这是紧张?” 齐仁一怔,忙笑了笑,“是,是有些紧张,毕竟是新工作嘛不太了解,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来。” “哦,没必要紧张,这工作难度不大,只要四肢健全……嗯……就算不十分健全,也能做得,关键是啊这里待遇特好,一日三餐不用愁,一年四季有衣穿,每个月发的那个薪饷呐你都发愁怎么花出去,嗳——,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呐?” 齐仁的确是心不在焉,他眼睛的余光将他大半的注意力都挪到了他的身后—— 身后,丁三已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听到丁三气急促的喘息声,也已感觉到丁三发着狠的恶辣的目光,他越发地不安,心里暗暗祈祝,愿此时老天能打个晴空霹雳,一下子将这个如甩不掉的阴魂般的家伙劈得灰飞烟灭。 奇迹没有出现,霹雳没有打下来,不过,怪异的事还是冷不防地发生了,一件蓝灰色的物件突然飘然而至,遮挡住了齐仁的余光,丁三便从余光里消失了。 齐仁猛地回过神来,他好像听到夏翻译提到了薪饷,就随口道,“薪饷?是真的吗?” 夏翻译在确认了齐仁并没有走神后,即又堆满热情地笑,说,“当然了,还有啊,一年当中有二十几天的年假——” “还有年假?”齐仁的注意力已完全转移过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长叹,便听有人言道,“真的是好待遇,有道是,良知丧于困地,德性毁于无食啊,为留男儿有用身,且将廉耻放一旁。” 齐仁人回头看时,却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立在身后。 这人又高又瘦,宽大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竹杆子上,风一来,就扑簌簌地飘扬,如同搭架晒衣,道袍又实是太旧,还打了好几个补丁,虽是衣袂飘飘,却无法使人将其和仙风道骨联系到一起,更别说从中寻出几分飘逸了。 齐仁冲那人笑了笑,正想问刚才的朗朗上口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忽见那道人的肩头探出半张脸来,只这半张,齐仁的心中就是一惊,暗道,不好,这冤魂到近前了。 急回转,对夏翻译说,“是啊,这么好的条件上哪里找去,我现在就想去,哎呀——我很急,急得快着火烧了,马上去,行吗?” 夏翻译喜滋滋地瞧着齐仁,慢悠悠地说,“当然,当然,年轻人,就是心急呀——”他在登记册上的一个位置点了点,“先把手续办完了吧,在这个上面按个手印就行了。” 齐仁不假思索就沾了一指头红印泥,在登记册上按下指印。 “走,走,赶紧地去吧。”齐仁催道。 “急了不是,”夏翻译呵呵地笑,“不要急,先在这里等一小会儿,等人凑齐了,有车来接,会把你们一起送去的。” 齐仁见急走无望,就说,“我现在算是你们的人了,是吧?” “当然,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你们不会眼看着自己人受欺服,对吧?” 夏翻译一瞪眼,忽地提高嗓门,道,“他哪个敢欺我们的人?枪毙他全家。”即又压低声音,缓语道,“齐仁啊,你的选择是有勇气的,明智的,但也往往是被无知的人所误解,我理解,你放心,只要到了我们这里,你是绝对安全,不会受到任何骚扰。” 齐仁喜道,“好好,咱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便满是得意地向身后瞟了一眼,正瞟见遮在道袍后面的那半张脸,他看出,那半脸正变得颓唐和恐惧,“那么,我先在这里等会儿?” 夏翻译一指身后,“去后面,凉蓬里等,免得被太阳晒着,还有水喝,什么都不要担心,安心地等着就是。” 齐仁应了一声,便摇晃着膀子,走进凉蓬里。 夏翻译满意地看着登记册上那个颗红色的指印,执笔又在上面备注道:此人积极向上,为不可多得之人才。 写完后,就随口喊道,“下一个。” 袍衣飘飘间,道士打扮的人已站在桌前。 夏翻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说,“我很欣赏你,刚才是你吟的诗吗?” “正是在下。”那人道。 “嗯,在国家和人民需要你的时候,身为一名宗教人士,毅然决然地走出庙宇,来到尘凡,真是可敬可仰。” 那人微一摇头,“非也,在下并非道士。” “哦?”夏翻译一怔,“可你这身——” 那人将袍袖一抖,“不过是混饭吃的行头道具尔。” “那——你是做什么的?” “在下精研玄学,从事的是占卜业,俗称看相算命。” “哦,哦——”夏翻译尴尬地笑了笑,“算命的啊。” 便执起笔,问,“你的姓名?” “贾有才。” “财?哪个才?” 贾有才用袍袖一掸破旧的道袍,“显而易见,只能是才学的才。” “嗯,嗯,看得出,你的确有才。” 这在此时,贾有才的身后突然发生一些骚乱,引得两人转目去望。 原来,丁三在看到齐仁报上名进入凉蓬,虽然惧地夏翻译的威胁,但仍是心有不甘,在贾有才身后探头探脑踌躇了半晌,才决定放弃,正要撤身离去,却没承想身后有人张开双臂将他抱住,身后那人力气特大,饶是丁三如何挣扎,都挣不开分毫,便急道,“谁呀,干什么呀?” 身后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俺说你排队就老老实实地排,别总晃来晃去的,晃得俺心烦。” “谁说我排队了,我就是来看看热闹,我这就走,你放开手。”丁三没好气地道。 那人并不放手,道,“噫——,瞎说,俺明明看你在这里排了半天了,咋会是看热闹,是不是家里有难事,说给俺听听,俺兴许能帮你。” 丁三恼极,奋力扳那人的手,仍是扳不动,就喝道,“放开手,我有什么事,用不着跟你说。”即而语带哀求道,“放开吧,我就来看热闹的,我压根就不想来这报名,报个冤鬼名啊!” 身后那人终于松开手,“哦,看来你真的不想报了,那俺就上你前面了。” 丁三这才容得回头看,他本是想痛骂那人一通,再或给那个几记老拳,而这一看之下,心中的暴怒瞬间平息下去。 这是一个头大体胖的家伙,一身的肥膘还晃来晃去的,他有一件背褡,但没穿在身上,被顶在了头上,用来遮挡毒烈的阳光,这个人显然对刚才的鲁莽颇感歉意,就冲着丁三憨笑。 虽然怒气平息,但丁三绝不想再理会这个人,一低头,就要走。 “等等——”夏翻译语带严厉地喝道。 丁三一愣,继而心中发慌,忙回过头,小心翼翼地冲夏翻译鞠了一躬,陪着笑道,“您,您叫我?” “当然是叫你。” “有事吗?” “没事能叫你吗?” “哦,哦,那您吩咐好了。” “你刚才说什么了?” “说……,我说——什么了?” “装糊涂是吧?你说你压根就不是来报名的,你说来报名的都会成冤鬼,是你说的吧。” “天呐,冤枉啊,我可没那么说。”丁三慌惧道。 “压根不想报名,是你说的?” “这个是,我认。” “冤鬼,也是你说的吧?” “他那个……是倒是,可是——” “我一点也没冤枉你啊。” “不是——” “想抵赖,你先不用说,我先告诉你,你刚所说的一切将面临什么后果,一,你在蓄意破坏本次报名活动;二,你在扰乱正常的报名秩序,在社会上制造恐慌情绪;三,你心怀敌意,图谋不轨,凭这三条,你会被下大狱,哦,大概不必下狱,直接就给枪毙。” “冤枉啊——大人,”丁三发急喊道,突然跪倒在地,“我没有敌意,没有不轨啊。” 夏翻译冷笑一声,“你冤枉吗?” “真的冤枉啊——”丁三语带哭腔。 “那么——,你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啊。” “怎么证明,什么行动?”丁三急切地问。 夏翻译却不开口,只执起笔,端详着眼前的登记册。 “老爷,你说说吧,怎么证实?”丁三发急地喊。 夏翻译皱了皱眉头,嘴里嘟囔着“笨蛋——”,仍不作答。 贾有才叹了口气,道,“这位仁兄,你还是排在我后面吧。” “我是排在你后面,你甭急,可我怎么证实我自己呢?”丁三越发地焦急。 “哎呀——你也太笨了,”身后的胖子也发起急,“连俺都听明白了,你还不清楚,你得给人家拿损失费啊,你把人家这里搞得这么乱,不得拿出百八十的做补偿啊?” 丁三一呆,道,“我就一干活的伙计,哪有钱拿啊?” 夏翻译终于忍不住了,用笔头指着丁三道,“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是真笨,后面的那个,没听明白你就别装,净在这儿瞎添乱。”把笔头调过来,敲点着桌上的登记册,道,“看到没有?这里,这里才是能证明你自己的地方。” 丁三也终于明白了,他木讷地想了一会,说,“我,我得跟老板说一声才行。” “行啊,等你老板去监狱看你的时候,你再跟他说,不不,刑场,在刑场上说更有悲剧感。” “那也得让我想想啊。” 夏翻译显出一脸的不耐烦,“行行,你想想吧。”回头冲凉蓬里的那名工作人员一招手,“小王,去招看一下他,他要想一想。” 小王就沉着脸,紧攥双拳,向丁三走来。 丁三忙摆手,喊道,“不用,不用,我想好了,我排队,我排在这里。”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夏翻译转过脸,继续和颜悦色地对贾有才道,“好吧,刚才说到……哦,年龄,你的年龄,多大了?” “三十一。”贾有才回答。 “住哪里?” “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夏翻译驻了笔,抬眼打量着贾有才,他这才注意到,贾有才的脸干枯得像老树皮,若是一笑,马上就会簇起一大堆横七竖八的皱纹。 “原藉是哪里?” “辽宁。” “哦,我觉得算命这个行当挺不错的,也没本钱,算准算不准都能赚到钱,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当今之世,正天下纷挠、兵荒马乱之时,生灵遭涂炭,人命如草芥,能苟且偷生即是幸事,对前程命运多不抱有希望,因此来算命者日少,无人算命,算命之人就无钱可挣扎,就只能忍饥挨饿,原想改行从事他业,然,一无本钱,二无本事,思来想去,只有这里最是适合。”贾有才语声平缓,似是在同夏翻译谈经论道。 “嗯——,说得是有些道理,不过,虽说这里不需要本钱,也不需要本事,可是,得需要体力啊,没体力,难有发展啊。” “哦?”贾有才怔了怔,道,“这倒是我的疏忽的了,竟没想到这一点,体力正是我的最弱处,看来是我来错了地方,只好就此作别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夏翻译急忙探身抓紧贾有才的胳膊,说,“别急嘛,这事还是可以商量的,做买卖也得有出价和还价的时候,你这怎么连价都不还就要走呢?” 贾有才只好又转回身,说,“我这双手自幼至今,只捧书本,从不沾比书重的物件,我恐怕难以胜任此职。” 夏翻译“嘿嘿”一笑,说,“那也要看是什么书,四库全书你若是能拿得动,这里的东西可就如同摆弄小孩子的玩具了,不妨去试了再说,或许会给你一个轻快的职务。” “这倒也是,我且试了再说。”贾有才说。 “嗳,这就对了。”夏翻译这才松开了手,此时才觉出额头上正有汗珠淌落下来。 将贾有才的登记手续办完,笑眯眯地瞧着贾有才走进凉蓬蓬,这才转正身子,将脸色一沉,说了声,“下一个。” 下一个自然是丁三,这时的丁三却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原因是,他或许多少报了些仇怨。 仇人就是身后的胖子,如果不是这个胖子将他抱住,大喊大叫引得人们的注意,,他怎么会这般凄惨地排队登记呢,这简直就是毁了他的一生,这个仇可以视为世仇,所以,当他听到身后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时,他决定,报仇。 报仇是这样完成的。 胖子悄声地问,“喂,你识字吗?” 丁三当然识字,虽然他只是戏楼伺候茶水的伙计,可老板是很有远见的人,为了培养几个可以伺候高档包厢的贵客,专门请先生教他们识字,先生是现成的,是戏楼的账房先生,多加了点钱,算是赚做了教课,伙计们也有良莠不齐的,大多数人识不得几个字,但丁三很好学,很能钻,账房先生识的字,他全学到了,不止如此,他还能看报,从报上,又学得不少账房先生不知道的新词新句。 “当然,识得。”丁三回答。 “那个牌子上,写得是啥?给俺念念吧。”胖子说。 丁三使劲压住胸腔里狂蹦的心脏,稳了稳神,说,“那几个字啊,哦,写的是,省牲畜养殖公司招工处。” “牲畜养殖公司?是……哦,就是饲养畜牲的地方,对吧?”胖子兴奋地道。 “嗯……也可以这么说。” “那地方,有肉吃吧?” “养牲畜,肯定是有肉了。” “太好了,俺终于找到一个管肉吃的地方了,俺——俺得谢谢你,你就是俺的恩人,俺谢谢你。”胖子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突然伸手又将丁三拦腰抱住。 丁三被勒得喘不上气,只好拼命挥手拍打胖子的手,心里懊恼道,怎就不说是纺纱厂招工呢,看看这家伙会怎样? 丁三从胖子的双臂里逃脱出来,刚刚喘息几口,就听见夏翻译的喊声,便忙应了一声,凑到桌前。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5章 家在远山长水间 夏翻译瞟了一眼丁三,执起笔说,“其实我见过你。” 丁三有些惊讶,“您,您……您见我?” 夏翻译玩弄着手里的笔,“你是沐春楼的茶伙计,是吧?” 丁三又点点头,“是是,我是沐春楼的,您……您常去沐春楼?” “过去,嗯,过去常去。” 丁三的脸已充满红润,绽着笑说,“原来您是我们沐春楼的老客,我这里先给您鞠上一躬,谢谢您老常年的照应。” 夏翻译挥了挥手,“算不得什么,我这块八毛的照应在你们眼里算不上什么,照应你们的是楼上包厢和戏台前面坐椅子桌上摆点心瓜果的主,之所以认得你,是因为你总在前面晃,挡着我看戏。” “哎哟,这是小的的不对了,我再给您鞠一躬,算是给您好赔个罪吧,看看您哪天兴致好,去戏楼,最前排就是您老的座,那儿看角儿看得最真,小的会一步不落地伺候您。” 夏翻译摇摇头,“想看的角儿都没了,不去了。” “您还是去吧,如今在咱戏楼唱戏的,都是当红的角儿,而且,大都是货真价实的女扮角儿,您老要是有兴致,看上哪一个,小的也可以给搭个桥什么。” 夏翻译凝目瞧了丁三一会,突然哼哼几声冷笑,“你甭想给我耍花样,沐春楼我会去的,没错,肯定还要去,但是,那个地方不可能再有你,你在这里——”用笔头重重地在登记册上敲了敲。 丁三像是被判了死刑,一张脸褪变成死灰色。 “姓名?”夏翻译开始问话了。 “丁三。”丁三有气无力地回道。 夏翻译皱了皱眉,“没有大名吗?” “丁三元。” “你哥哥叫丁大元、丁二元吗?” “我没哥哥,我就叫丁三元,老板给我取名时,看我学习用功,说我能连中三元,就取了个三元的名。” “你用老板给你取的名?为什么不用你爹娘取的?” “我是孤儿,老早就没了爹娘,没有依靠,只能做乞丐,那年老板去沧州办事,见我可怜就收留了我,这世上我没有什么亲人,老板是我唯一的亲人。” 夏翻译的脸色缓了缓,说,“原来,你也是个苦命的种啊。” “所以,我在这儿报名,老板不知道,他会很着急的,您是个大好人,能不能放我回去跟他说一声?您放心,说完了我肯定会回来。” “不必——”夏翻译的脸色又冷冰冰起来,“你老板那里我会去说的,你就不用担心事了,你的年龄?” 丁三彻底失望了,垂着头道,“二十六,大概是,是老板对我讲的。” “河北沧州人?” “大概是,老板是在那里收留的我。” 夏翻译在登记册上飞快地写着,丁三也不知他写的是什么,想探头看,却不敢。只一会,夏翻译写完,抬头道,“好了,你看熟人就是不同,办理得也快,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正式入册了,在这里按个手印吧。” 丁三很不情愿地伸出食指在印泥上蘸了一点红色,却迟迟不肯按下去。 “你倒是快点了,怎么像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的。”夏翻译看着性恼,伸过手去,抓住丁三的食指重重在往登记册上一戳,却没有立即放手,但见夏翻译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狰狞,压着很阴森的低音,道,“记住,不要再有其它想法,想跑的话,可以,但是,你老板的戏楼就开不下去了,而且你老板还要替你顶罪,你知道吗?” 丁三霎时冒出一身透汗,这次出的不是热汗,是冷汗,是被夏翻译的狰狞吓出的冷汗。 “俺叫田大雄。”丁三还没撤身,胖子的声音就急不可耐地传过来了。 夏翻译立即换成一副笑脸,向胖子招招手,“来,过来说。” “俺叫田大雄,”胖子边说边走到桌前,“今年二十四,家就住在大山的南面,那儿叫啥地,俺也不知道,俺们村就叫田家村,在山沟里,俺有力气,能干活,累活脏活都不怕,只要能让俺吃饱就行。” “哦,”夏翻译有些犯难,问,“那么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走来的啊。” “那么,你出了村,是往哪个方向走的?走了多远的路?” 田大雄左顾右盼了一会,挠了挠头,说,“俺也分不清方向,俺爹只告诉俺出了山口就能看到一条大道,左拐,顺着大道走七八天,就到济南了,俺就照着俺爹的话走,就到这里了。” 哦,”夏翻译想了想,“大山南面?是哪座山啊?” “俺不知道,反正老高老高,老大老大。” “泰山?” “是吧?” “蒙山?” “是吧?” 夏翻译撇了撇嘴,“又是个没地寻的人,我说,听你这口音,我给你写个枣庄吧。” “俺不住枣庄,俺住田家村。” “知道,枣庄的田家村,行吧?” “为啥俺得是枣庄的村?俺们村大,旁边的牛家庄和河东的小王庄都比俺村小。” “这个枣庄……算了算了,我给你写临沂吧。” “哦,临沂俺知道,听俺三叔说过,他去过那里,挺大的地方。” 夏翻译点着头将临沂写进登记册里,又问,“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田大雄挠了一会头,又翻着眼想,“好像……十天,二十天,一个来月,二个月……” 夏翻译怕他继续数,忙又问,“来这儿来做什么?” “俺是来投亲的,想顺便找个活干,没承想亲戚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兜里的钱也花光了,回不去,就到处找活干,这个地方俺常来,半个月前还来过,当时这里人很多,很热闹,可今天来了,咋没看见几个人?招人的也就咱们这一家,是不是都嫌天太热,不来了?” 夏翻译一怔,即而笑了笑,说,“是是,嫌天热。” 田大雄挺了挺肚子,说,“俺爹跟俺说过,这找事做,就不能怕冷怕热怕下雨的,舒舒服服、挑挑拣拣的,是找不到好去处的,俺就和他们不一样,不挑不拣不怕热。” “所以啊,你就找到了我们这样一个好去处了。” “就是的嘛,嗳,俺可是个实在人,有丑话先说在前头,俺能吃,前面找的几家都嫌俺能吃,怕把他们吃穷了,呆不上几天就急着撵俺走,咱们这地方咋个样啊,管吃吗?怕不怕被俺吃穷了?” “当然管饭,一日三餐全管,来我们这里,你放心,你可以敞开的吃,直吃到你吐为止,把我们这里吃穷?那就是个笑话。” “有肉吗?” “天天有肉吃。” 田大雄已是笑逐颜开,“俺真是找对地方了,俺,俺什么时候能去啊?中午饭能赶得上吗?” 夏翻译一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田大雄的身后,“不急,肯定能赶上吃午饭,按上手印,去里面歇一会,到时候会有车来接你们。” 田大雄兴高采烈地按了手印,笑呵呵地进了凉蓬。 此时,凉蓬里很寂静,丁三正坐在齐仁的对面,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齐仁却像是没看到丁三,斜着头眯着眼摆出一副悠闲的神态瞧着蓬外的光景,贾有才则微合双目,不言不语,好像是入定了般,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田大雄受不这般寂静,他一拍丁三的肩头,“真来了个好地方,俺得谢谢你。” 丁三以为田大雄又要来抱他,急忙缩身坐到另外一个凳子上,挥挥手说,“甭客气。”就把头扭向一边,也不去理田大雄。 田大雄觉得无趣,就挨着齐仁坐下,“你是第一个来吧?” 齐仁瞧了瞧田大雄,忽地一笑,“这是讲究的是先来后到,先到的,就是老大,知道吗?” 田大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那俺得叫你老大。” “对了,就得这么叫,刚才听你在那里报名,叫田大雄?” “嗳,俺叫田大雄。” “嗯,好,以后就跟着我,没人会欺负你。” “嗳,老大。” 齐仁得意地把脸转向丁三,却发现,丁三的脸上尽现慌恐之色。 夏翻译的心里是甜美的,他没想到,在期限的最后一天,他的定额任务竟然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意外完成了。 此时,他的桌前正站着第五个报名者。 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像是一名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身板看上去却很结实。 夏翻译竟一时拿捏不准,就试探着问,“你也是来报名的?” “嗯。”年轻人点点头。 “你知道在这里报名是做什么的?”夏翻译又问。 “嗯。”年轻人又点点头。 “你家里人都同意你来?”夏翻译继续问。 “嗯。”年轻人还是点头。 “哦,”夏翻译还是不放心,“你……没有和女友吵吧?” 年轻人的脸微微一红,“还没有女友。” 夏翻译不再问多了,拿起笔点在登记簿上,问,“姓名?” “何小武。”年轻人回答。 “年龄?” “二十。” “上过学,是吗?” “是。” “什么程度?” “识字。” 夏翻译又打量了何小武一番。 “家住哪里?” “我家是黄河上的渔民,船到哪里,哪里就是我家。” 夏翻译悬住笔没有往下写,呆看了何小武一会,便下定决心似的说,“行啊,只要有心来报名,哪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我想问你,你为什么来报名?” “这里有吃的吗?” “有。” “有住的吗?” “有。” “有穿的吗?” “有。” “那你还问我为什么要来?”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6章 车行路上 等了许久,夏翻译所说的车终于来了。 这是一辆半新的车,从外观上看,车型很古朴,几乎没有装饰物,是极简约的那种,车厢是敞蓬的,虽不算太大,但总可以盛下八九个人,只是车的动力稍有欠缺,实际也载不了这么多人,不过,却很省费用,毕竟草比汽油要便宜许多。 这竟然是一辆驴车。 夏翻译愣了半天,冲着赶车人说,“老哥,你来错地方了吧?” 赶车人一本正经地说,“没错啊,就是这里。“ “谁让你来的?” “栾副官啊,我刚刚把一车菜卸完,栾副官就让我到这里来了。” “栾副官没告诉你是来拉什么的?” “告诉了,说是来拉人的,难道改成拉猪了?”赶车人大感奇怪。 “不不,还是人,”夏翻译指了指齐仁几个人,说,“拉五个人,就是他们?“ 赶车人顺所指瞧了瞧,嘴一咧,皱着眉头说,“栾副官说,拉不了几个,顶多一两个,咋知是五个呢,里面还有那么一个大块头。” 夏翻译不想跟赶车人多费口舌,就说,“既然派你来了,你必须拉,不拉就军法了你。”也不理会赶车人惊恐的表情,转身回到凉蓬里,堆起满脸的笑对众人说,“先祝贺各位,各位今天是碰上好运气了。” 众人都错愕地看着夏翻译,夏翻译清了一下嗓子,一指外面的驴车,说,“看到没有,驴车,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见众人摇头,就继续道,“今天是张果老骑驴过东海的纪念日,凡是今天乘坐驴车的人,都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财源滚滚,好运不断,哎呀,这个……看看,虽然这只是一些细微的小事,但却充分体现了上面对你们的关心和重视啊,所以,你们应该感到高兴,感到自豪。” 齐仁侧过头低声问贾有才,“喂,道长,有这么个纪念日吗?” 贾有才思索片刻,说,“八仙过海倒有其事,至于张果老有没有单独过东海,在下学疏,并不知晓,也许,这是当地的民间传说吧?” 田大雄正歪着脑袋思考,突然大声道,“这个张果老骑驴过海,是去干啥呢?” 夏翻译一愣,略一想,道,“大概,是去访友,要知道,神仙的朋友多,应酬多,要经常访来访去的。” 这时候,齐仁却接话道,“他去访友他的友,又不关咱老百姓什么事,为什么要纪念他?” 夏翻译又是一愣,想了一会,说,“可能啊,访友的路上,遇上台风了,眼见着许多渔船就要卷进海里,就施展法力,把那些渔民救了,老百姓感念他的恩德啊,就纪念他了。” “不该啊。”齐仁摇头道,“他救的是渔民,应该是渔民纪念他,咱们是农民,离着海又远,为啥也要纪念?我寻思着是不是搞错了,应该是张果老骑驴过黄河,这黄河离着咱这儿倒是挺近。” “此话甚是,”贾有才点着头缓缓道,“据东游史记载,八仙之中,张果老得道最迟,蓝采荷悟道最敏,故而八仙中果老之道法偏弱,想东海波谲云诡,恶怪凶魔肆意横行,以果老之法力,断不可独支,且果老之驴虽随主得道而成神物,然已近垂暮,其力难抗东海之汹涌风浪,是故,骑驴过海之说,为谬传也。” 夏翻译瞪大眼瞧着贾有才,呆了片刻,才道,“哦,哦,民间传说嘛,很可能是误传,本是骑驴过黄河,结果给传成了过海,过海显得大气嘛,这都是避免不了的事。” 田大雄却使劲摇头,“不对,不好,骑驴过河有啥稀罕的,普通的驴子都能过,张果老是神仙,过海才对。” 齐仁摇头,“过河才合理。” 丁三一直在旁冷眼瞧着,齐仁和田大雄都已被他视做了仇人,他并不愿和这两人搭话,这时,见两人有争执,觉得可以在两人间挑些事端,就提声插入话来。 “只听过八仙过海,未听过八仙过河,谁说张果老就不能独自过海了?别说神仙,普通人也能过,唐朝的时候,就有一个真鉴和尚,拼了命地渡了六次海,最终也渡过去了不是?” “真鉴?”齐仁侧回身暗问贾有才,“有这回事吗?” 贾有才点点头,朗声道,“非是真鉴,仍鉴真也,汝虽知鉴真六渡之果,但不知六渡之因,鉴真东渡仍为传佛,当有神佛诸仙暗中佑护,方能成行,前五渡之磨难,仍定劫也,必历之,如玄藏之所历九九八十一难。” 齐仁问贾有才,“这个鉴真东渡,渡去哪里了?” 贾有才道,“今之日本国。” “日本?”齐仁大感意外,“那要是说张果老真的骑驴过东海,去的地儿是不是也是日本?” “应该是那里。” 齐仁更是摇头不已,“那不行,那不行,一中国神仙,去日本玩一趟就搞纪念?也太随便了,肯定不是过海,嗳——不对呀,道长,咱们这儿去趟日本千辛万苦,还要拼命的,怎么日本人到咱这儿来,这么容易?你看,现在咱这儿这么多日本人,都是怎么过来的?” 贾有才叹口气道,“那是借助现代科技,掌握现代科技,过去神仙能办到的事,普通人也能办到。” 丁三本被贾有才指出错误,有些气馁,此时见有机可乘,就又道,“不对吧,我记得好像明朝闹倭寇的时候,也没什么现代科技,人家倭寇也是一船人一船人的往咱这里来,来了成千上万的,也不需要神仙保护。” 贾有才正色道,“中土人赴日,为传道德,为播文化,其意友善,鬼煞欺善人,故而东渡艰难;倭寇贪利而来,野蛮横暴,死生不顾,俨然恶魔也,鬼煞怕恶魔,怎能阻挡之?故而西来容易。” 夏翻译已听得有些懵了,当听到倭寇时,就急摆手,道,“行了,行了,几位高谈阔论的,真让人长见识,至于骑驴过海还是过河,你们有空了再论,你们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再不走,晚了,午饭点可就过了,就吃不上中午饭了,午饭啊。” 田大雄急道,“哎呀,那可不成,赶不上吃饭不成,咱得赶紧的去。” 贾有才也道,“是,是,莫要误了正事,快去,快去。”竟是率先冲出凉蓬,攀上驴车。 驴车行进得很缓慢。 驴的脾气是有名的不太好,发起脾气来,驴主人都耐何不了,所以赶车人多不敢逆着驴意,多是哄着顺着。 这头驴觉得今天拉的物件比往日的都要沉重,心中甚是不快,故而抬腿迈蹄都很迟缓,还不时驻蹄片刻,似是要思考一下驴生的不易,这时赶车人就很紧张,不敢动鞭,只去捋驴的鬃毛,驴被捋得顺了意,这才向前迈蹄。 马路上的车有各式各样,有汽车,有骡马车,有人力车,有自行车,当然也有驴车,别家的驴车行得都不慢,因是载的物件也都不算沉,唯有这头驴,仿佛是受虐待,嘴里不时吐出白沫,时时还要哀叫上几声,引来路边不少好奇的目光。 丁三很怕遇见熟人,把脸埋压在大腿上,可并没埋实,侧出一边眼角,去盯齐仁。齐仁也被路边投来的目光扫得很不自在,他看一眼坐在身旁的贾有才,贾有才似乎什么都不在乎,闭合起双眼,像是入定了一般。 齐仁突然想起了什么,碰了一下贾有才,说,“喂,道长,醒醒。” 贾有才睁开眼,说,“我没睡。” “那你闭着眼干什么?” 贾有才压低声说,“我晕车。” “啊……坐驴车也能晕?”齐仁惊讶地瞧着贾有才,随即点头道,“哦,我是知道晕车的滋味的,可真是不好受咧。” “是啊,我现在就很不好受,所以要闭起眼。” “闭眼睛就好了吗?” “闭上眼,世界就消失了,世界都消失了,晕车当然也就不存在了。”贾有才边说边合上眼。 齐仁想了半天,不知懂还是不懂,就点点头,说,“看得出你这人很有学问,我这人呢,也是很好学的,杂七杂八的学问也攒了不少,不过,咱俩人的学问肯定不是一回事,我觉着啊,咱们俩人是不是可以相互传授一下?你有的,可以教给我,我有的可以传给你,你觉得怎样?” 贾有才将眼睛微睁开一丝缝,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也,你当然可做我的老师,传我我所不能,我亦可教你,授你你所不知。” “对呀,对呀,”齐仁喜道,“我们相互学习,一起发财,哎呀这个……,你看……你先教我识字,怎么样?” 贾有才的眼睛忽地睁开,又微微合起,“识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成的,你要有恒心才行。” “恒心我有啊,” “嗯——,这样,先让我看看你的识字程度如何,你把刚才报名处 那块大牌子上的字说给我听听。” “哦,那几个字啊,不就是……什么‘大’,‘大’嘛,还有什么什么,‘报名’我肯定识得,其它的也见过,嗳,这天热发昏的,一时都想不起来了。” 贾有才点点头,说,“民愚则国必亡,愚民则国不盛啊!” “什么意思?你是在说大牌子上的字吗?” “不不,嗯……牌子上的字,我可以告诉你,你要记住了,上面的字是,省保安大队招兵报名处。” “哦,省保安大队招兵报名处,有大字,嗯,还有报名,后面是处字,记住了,保安大队?招兵?保安——” 齐仁的脸色一变,“什么?保安大队招兵?咱这是——这是去当兵啊?当保安大队的兵?” 贾有才微一叹气,“正是,你没弄清楚是哪里招人,就来报名,太鲁莽了。” “我,我,我——”齐仁转头狠瞪了丁三一眼,“我是被逼的,逼得没路去了。” 贾有才似乎很理解齐仁的苦衷,点头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若非逼得无路可去,谁会走出这一步呢?” “你也被人逼得没路跑了?”齐仁问。 “我是被生活所迫,已经无路可走了,无奈之下,才有此一举,实是惭愧。” “其实,当兵倒也没啥,可这保安大队——那个……名声不好,让人家背地里骂啊,说是汉奸,是伪军二鬼子,咱这么要强的人,怎么能当那个兵呢?” 贾有才只摇头叹息。 齐仁愣了片刻,便开始四外观望,他显然是要选一个合适的地方跳车而去,他的目光正在搜寻,突然,他碰到了另一个目光,是那种随时扑向猎物的蛇一般的目光,那正是丁三的目光。 齐仁一颤,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丁三眼盯着齐仁挤靠了过来,挨紧齐仁坐稳,低声说,“你是不是想跑?” 齐仁四外看了看,“你在提醒我吗?” “我提醒你,甭想跑。” “我向来就是个不听话的人,为啥偏要听你的话呢?” “因为……因为我走不了,我走了,我老板就遭秧了。” “这管我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老板。” “我走不了,你也走不了,我会时时刻刻紧盯你,你往车下跳,我就往你身上跳,你跑,我就喊警察抓你。” “嗳——”齐仁发急道,“你这是咋回事?你爱当你的二鬼子,你就当,别扯上我啊。” “谁愿意当了?鬼才愿意当,如果不是为了追你这个不要脸的贼,我怎么会跑到招兵处?怎么会被那个二鬼子逼着当兵?既然我给逼着当上了二鬼子了,你也甭想得安生,就一块呆着吧。” “噢,弄了半天还是我的不是了?” “就是你的不是,谁叫你当贼呢,当贼就当贼,谁叫你往招兵处跑呢?” “我往招兵处跑,那谁叫你追得那么紧呢,谁叫你死心眼盯着我不放呢。” 两个人低压着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 一旁合着眼的贾有才觉得二人闹得心烦,他连听带猜,已听出些门道,却装着没听懂,缓睁开眼,道,“不知二位在争论何事,不妨说与我听,看我能否为二人解惑?” 两个人的事自是难说出口,便狠瞪了对方一眼,各自扭头不说话了。 贾有才落得清静,微一笑,继续他的入定。 “你跑不了的,我会一直盯着你,记住——” 丁三突然又在齐仁的耳边来上一句。 齐仁冷笑,“好啊,那你就盯着我吧,我看你白天黑夜里这么盯着累不累?” 丁三恨恨道,“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齐仁好像很关切地瞧了丁三一眼,说,“你可别想不开,我还想活到一百岁呢,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哟,撑不住的话,就跟我说一声,说不定我可以替你看着。” “放屁——”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7章 罪魁祸首 就在整车人都要昏昏睡去的时候,驴车到达目的地了。 门岗有兵,荷枪实弹,赶车人和他们很熟,一点头,就通过了。 田大雄此时兴奋起来,他捅了丁三一下,大声说,“还是人家这养殖场有实力,雇当兵的给他们站岗。” 丁三不安地瞧了一眼田大雄宽肥的身形和有力的双臂,当时报复他的快意早消失得无踪无迹,现在只有后悔和恐惧。 其他人也都听到了田大雄的话,很诧异地看向他们。 齐仁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既尔一笑。 都再往里走,当兵的就更多了,几乎看不到不穿军装的人。 田大雄奇怪道,“怎么这么多当兵的?”一歪头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何小武,说,“喂,小兄弟,你说这里为什么那么多当兵的?” 何小武冷冷地说,“这里是兵营,这里的人当然都是当兵的了。” “兵营?”田大雄愣了一下,“就是说养殖场还没到啊?” 何小武瞟了田大雄一眼,“你要去养殖场吗?” “是啊,咱不是都去养殖场吗?你不是也报了名的吗?” “对呀,报名不假,报名就是要来这里的。” 田大雄看了丁三一眼,又对何小武说,“小兄弟,咱报名是到养殖场当工人的,不是来这里当兵的。” 何小武又瞅了田大雄一眼,摇摇头,说,“什么工人?咱报名就是来当兵的,你问问他们,不都是来当兵的吗。” 田大雄愣愣地看着驴车上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连眼睫毛都没动,他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座石雕。, 丁三忙把脸扭向一边,好像找到了一个很适于眺望的景致。 齐仁低声对贾有才说,“学问人,我觉得这里有人被骗了。” “我听见了。”贾有才仍闭着眼。 “你算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有一个人要有麻烦。”贾有才说。 “然后呢?” “看你的了——” “我?”齐仁讶异道。 就在此时,田大雄突然张开双臂向丁三扑过去,丁三大惊,转身要往车下跳,怎奈田大雄扑来的速度太快,一下子将他拦腰抱住,丁三顿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狠狠地挤压在一起,连喘气都已不可能,他的眼前在摇晃着数不清的星,是金星。他想喊救命,却又喊不出声来,一张脸憋成紫红。 这时,田大雄的吼声响起来,“为啥要骗俺?为啥?俺和你没冤没仇,为啥要害俺?” 其余三人急忙来拉这两个粘在一起的人,但无论使出多大的劲,都无法把田大雄从丁三身上掰开。 丁三的脸已由紫红变成灰白,眼珠开始翻白。 齐仁见势不妙,忙俯到田大雄的耳边喊道,“兄弟,你弄错了,他也是被骗的,他比你还惨。” 田大雄的手立刻就松开了,丁三的身子一歪,就瘫倒在车上,张开大口却倒不上气,贾有才和何小武忙给他拂胸捶背助他顺气。 “他也被骗了?”田大雄望着如垂死的鱼一般的丁三。 “是啊,这个我是知道的,这里吧,就这个兵营,它是有兵托的,为了把人骗来当兵,就派人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四下里转,看你条件不错就把你骗进来,他啊——,就是碰上兵托了,还主动问人家这家是做什么的招人?人家就告诉他,是养殖场招工,他就信了,来报名,可巧你又问他,他就告诉你了,其实,错的不是他,他是兵托给骗来的。” “可他说他识字,识字怎也被骗?” “他识字?你看他那张脸,明明就写着:屁大字不识一个,他能识字?他只会吹牛,这个吹牛人啊最可恶,到头来,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别人。” “他真的不识字?”田大雄的脸上现出内疚之色。 “不识字,他连他的名子都不一定会写,不信,可以马上问问他,喂,伙计,会写你的名子吗?” 丁三的体内虽翻江倒海般难受,但齐仁与田大雄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在内心里已把齐仁上溯八十二代祖宗都骂到了,当听到齐仁问他时,因慑于田大雄的威势,不敢去顶,只好微微摇了一下头。 “你看,我说对了吧,他就是大字不识一个,就好吹牛,行了,兄弟,都是受骗的苦命人,苦命人何必要为难苦命人呢?”齐仁说。 田大雄已是热泪盈眶,他急忙上前抱住丁三,大呼道,“是俺太急了,也没问清楚就动了手,俺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田大雄一脸诚恳抱紧丁三。 丁三又被勒得面色发紫,挣扎着摆手,“哎,先……松手,快……快勒死了。” 田大雄忙松天双臂,丁三连续大口喘气,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有气无力地说,“算了,反正已经上当受骗了,算我倒霉,既然是倒霉了,再多一件倒霉的事也没关系了。” 田大雄听了丁三这番凄惨的话,更加难过和内疚,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他喊道,“是俺不好,害你又倒一次霉,你来打俺吧,打俺吧。”说着就又要去抱丁三。 丁三吓得脸色发白,急向一旁挪,田大雄见状,也忙停住了手,丁三便顺势拍一拍田大雄的手,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也没怪你啊。” 田大雄忽地扳住丁三的肩膀,说,“你告诉我,那个兵托是谁,我找他算账去。” 丁三不知所措,说,“是……哎呀,兵托嘛,骗完了就跑,上哪里去找?找不到了。” 田大雄在自己的掌心狠砸一拳,又深叹了口气。 只片刻,田大雄突然捧住自己的头,说,“俺不想当兵啊,俺爹说当兵太危险了,会死的,俺不想死啊。” 丁三很有些过意不去,忙安慰道,“当兵不一定就会死的,也许会升官,升了官,你就死不了,还能发大财呢。” 田大雄抬起头,眼里充满希望,说,“对呀,俺爹也说当官好,当官能吃得饱,可俺怎么才能当官呢?” “慢慢来,慢慢来,这得先从当兵开始,兵当好了,很快你就可以当官了。”丁三说。 田大雄的心情总算又好起来,丁三暗暗松了口气,身子朝齐仁挪靠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似是很随意地说了声,“甭指望我能谢你。” 齐仁一笑,“就没指望过。” 丁三又说,“我还会盯着你的。” “随你。” 驴车总算停了下来,赶车人喊了声“到了”就跳下车去。 车上的人也从驴车上纷纷蹦下来,各自伸腿脚,摇胳膊,活动酸麻的腰脊。 齐仁冲着赶车人喊,“我说伙计,这走了大半天的了,我觉得咱们应该快到河南地界了吧?” 赶车人笑着说,“看你说的,哪有那么远,这才走了几里路,连历下区还没走出去呢。” “什么?”齐仁好像很不相信,“才几里路就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哎呀,我看这驴倒是没啥事,我们车上的人差不多都快疯了,伙计,下次拉活,最好在你那个驴前面再套上头母驴,估计会快出两倍。” “你说笑了,”赶车人笑道,“那母驴前面,又该套个什么呢?” 齐仁瞧了瞧赶车人,说,“什么都不用套,只要你在后面喊一声,宝贝我来了,那母驴一定跑得比火车还快。” 众人哄然而笑。 “唉——”一声长叹传来,却见贾有才手扶着一棵小树,慢慢运着气,说,“早知如此,不如徒步徐行,亦可免受其罪。” 这时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赶车人忙从车上的一个草蒲团底下取出一个册子,小跑着迎上去,到了切近,哈了一下腰,说,“栾副官,您吩咐办的事,我已经办成了。” 栾副官瞧了瞧车旁的五个人,说,“哟——五个?” 赶驴人又一哈腰,说,“是五个,栾副官。”把手里的纸双手一递,说,“这是夏翻译让我给你的,是这几个人的登记册,车小,他坐不下,就不跟来了。” 栾副官翻开登记簿瞟了几眼,就合上,冲着五个人一招手,说,“行了,你们跟我走吧。” “喂喂,大哥,等一等,”田大雄忙上前拉住栾副官的胳膊。 栾副官皱起眉头,一抖胳膊,甩掉田大雄的手,厉声道,“叫长官,知道吗?以后见到长官不准拉拉扯扯的。” 田大雄忙把两只手背到身后,笑了笑,说,“那个,长官啊,不是说咱这里管饭吗?咱这是不是去吃饭呢?” 栾副官冷冷地道,“你们来得太晚了,午饭时间已经过了。” “这可不能赖我们啊,”田大雄急道,“是那个驴车太慢了,要知道会耽误吃饭,就不让驴拉车了,俺下去拉就行了。” 贾有才手扶着腰,有气无力地说,“腹中无食,天旋地转,我等已无法行走,虽已过午饭时间,但饭菜必有剩余,即使是残羹剩饭,也不妨略进一餐,以实空腹。” 栾副官十分诧异地打量着贾有才,他摸不准这个道士模样的人是招来的还是混进来。 顿了一下,说,“这里是军队,军队有严明的纪律,过了午餐时间再进食,就是违反军纪,违反了军纪就要按军法处置,懂吗?” “非也,”贾有才仍很执拗,说,“俗云,吃粮当兵,若非为了吃饭,谁又肯来兵呢?此仍是情理之事,又则,情在法之外,法外亦可以开恩,法需合乎于情理,不合乎于情理为苛峻之法,昔日秦施苛法,致天下大乱……” “行了,行了,”栾副官斥道,“什么之乎者也、乱七八糟的,军纪就是军纪,不能动,也不能改,军法如山,懂吗?” 齐仁很郑重地上前一步,向栾副官乱比划了个军礼,说,“长官,过了吃饭时间,我们再吃饭就是违犯军纪,这是万万不行的,军法如山,我们不能违法。” 栾副官眼中一亮,赞许道,“嗯,你说得很对,看来你很有当兵的素质啊。” “长官,故意耽误别人吃饭时间是不是也是违犯军纪。”齐仁又说。 栾副官想了想,微一点头,“是。” “军法如山,不能容情,所以,我请求长官许允我们把耽误我们吃饭时间的罪魁祸就地正法。” 栾副官惊讶地望着齐仁,说,“罪魁祸首是谁?” 齐仁回身一指那头驴,说,“就是它。” 赶车人吓得面如土色,忙向栾副官一个劲地鞠躬,哀声道,“他大侄子呀,可不能杀这头驴啊,你七叔的全家老小都指望它过活了,您要高抬贵手啊,再说这驴车它怎么样也不可能跑快,它就是送货的,是您硬要俺拉人,俺才拉的呀,谁知道还拉了这么多人。”说着,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开了。 栾副官一时被弄得十分尴尬,缓了一下神,冲赶车人摆了摆手,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快走吧。” 赶驴人千恩万谢后,跳上驴车,轮起鞭子照着驴屁股没命地狠抽下去,驴这次也不发脾气了,似乎也知道不赶快走将大祸临头,便闷着头一个劲地跑,不一会就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罪魁祸首跑了。”田大雄望着远去的驴车说。 齐仁叹了口气,说,“没想到驴车也能跑得这样快,若是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快,就不会耽误我们吃饭了。” 贾有才点点头,“驴虽有迟缓之罪,然驴由车夫所驾驭,故意延迟之元凶仍赶车之人,何以故意为之,此中必有蹊跷。” 众人纷纷点头。 齐仁说,“这车夫也就一赶车的,是听人使唤的,别人叫他干啥他就干啥,我觉得,车夫没啥蹊跷的,是车夫背后有蹊跷。” “什么蹊跷不蹊跷的,不许胡言乱语。”栾副官的脸几乎要变了形状,他又狠狠扫了一遍众人,双手一背,恨恨地说,“就是一群饿鬼,走——,吃饭。”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8章 班长 饭是一大盆大杂烩的菜和八个大馒头,有两个还粘着灰,大概是掉地上别人不要的,这些已是厨房里仅有的剩饭了。 丁三只揪了馒头皮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他想着戏楼里的饭,虽不是非常好的饭菜,但至少不是别人吃剩下的。 何小武也只吃了半个馒头,夹了几口菜,便一揉肚子说饱了,齐仁的一只馒头也刚吃了一半,但他剩下的另一半却没有再吃下去,因为他看到盛馒头的盘子已经空了。 尽管贾有才狼吞虎咽地迅速吃掉两个馒头,但却只能眼睁睁看到盘子里最后一个馒头被田大雄伸手抓走了,贾有才的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突然有半个馒头递到了他面前,是齐仁的半个馒头,贾有才很感谢,又不太好意思,扭捏地说,“你,你就不够了。” 齐仁说,“今早恰好在戏楼多吃了几碟上好的点心,到现在也不觉得饿。”马上就瞟了丁三一眼,丁三却也正恨恨地瞪着他。 贾有才接过馒头,只在转瞬间,半个馒头就从他手里消失了。 齐仁叹道,“别看你瘦,你的饭量一点也不比他差。” 齐仁向田大雄努了一下嘴。 贾有才叹了口气,说,“惭愧啊,为求一餐,斯文尽扫,实不相瞒,我已三天未曾进食。” “啊……”不仅齐仁吃了一惊,连同丁三和何武也都吃了一惊,田大雄只自顾着捧着菜盆向嘴里灌菜汤,他吃东西的时候,什么事都不理会。 齐仁说,“难怪你要来当兵,就是为了吃口饱饭。” 贾有才微微一笑,说,“我当然也知道来这里当的是什么兵,名声不好,不好啊,不过,古人曾云,衣食足方知荣辱,像我这般模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羞耻二字对我来说早已经麻木了。” “可是,我看你应该是很有学问的人啊,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齐仁问。 贾有才长叹道,“时运不济,一言难尽啊,不提也罢,提了,有辱祖上。” 这时候,田大雄放下了菜盆,打了下个亮嗝,又长吐一口气,摸了摸肥鼓的肚子,摇摇头说,“怎么?怎么好像连半饱都不到呢。” 吃完了饭,五个人没有看到栾副官,来领他们的是一个看起来既不像官又不像兵的人,他自称是教官,姓王。 王教官看起来很严肃,也很严谨,行走和坐立都是有板有眼的标准军姿。他手持花名册点名对号,然后就带着众人去领了军装,再带到宿舍,宿舍是一间大屋,有几排通铺大板床,可以睡下几十号人。 王教官瞧了瞧空荡荡的屋子,说,“这一批,来的新人不多,前面那间刚住满,你们几个就住这间吧,也许还有后来的。”转而脸色很严肃地说,“从现在起,你们已经是一名军人了,但是,还不一名合格的军人,要成为合格的军人,就要接受刻苦的训练和战斗的磨炼,明天起,你们就将接受训练,你们五个人,就是新兵分队二小队三班士兵。” 王教官又将花名册翻开看,看到齐仁一栏的后面写着:上佳。 这是夏翻译特别备注的。 王教官一指齐仁,“你叫齐仁?” “是,我是。”齐仁应道。 王教官喝道,“以后见到长官,要立正回话,回话的时候,要先喊报告,记住了吗?” 齐仁忙两腿一并,“报告,嗯——” 王教官一愣,“嗯是什么?” “报告,嗯,就是记住了的意思。” “那你就说记住了,不要用这些嗯哈哼的。” “报告,是。” “你——”王教官点指齐仁,“就是这个班的班长。” “等等——报告,等等。”丁三急忙并腿喊道。 王教官一皱眉,“说,什么事?” “我们——报告,我们都是一起来的,凭什么他当班长?” “没有凭什么,军人要无条件服从命令,长官下达的命令,不管你同不同意,都要坚决执行。” “可……报告,可总得有个理由吧?你看他,要学问,没人家贾有才有学问,要力气,没田大雄力气大,论跑步,他没我跑得快,论长像,他不及小武的百分之一,这就是一个哪儿都不行的废物,他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班长?” “报告——”未及王教官开口,齐仁先喊道,“这位丁兄弟说得对,我的确有许多欠缺,在各方面,他们都比我优秀,我确实没有当班长的资格,贾有才兄弟,年纪比我长,学问最大,我觉得,贾有才最适合当班长。” 贾有才急忙摆手,“谬误,谬误也……报告,齐君之言不可采,班长之位,有能者居之,贾某仍一书生,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为班长者,当有处危不乱之度,临机制变之能,化险为夷之策,坚韧不拔之心,此四者,贾某无一具备,况,为领导者,无论年龄长幼,昔年徐达年长于明太祖元璋,然競競业业,唯太祖马首是瞻,刘伯温年长太祖多矣,亦阶下称臣,此二人世间人杰也,然尽奉太祖为主,是以太祖有二人莫及之能也,今理亦然也。” 王教官皱着眉头听贾有才说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好学问。” 又转而按住齐仁的肩头,“资格吗?刚才他说的话就是资格,什么资格?大度,豁达,谦虚,明智,这就是他当班长的资格,这里不是研究院,学问多了,不是没用,是可惜了,这里也不是举重队,力气再大,能推动大炮吗?也不是田径队,跑得再快,有子弹快吗?更不是唱戏演电影,长得漂亮有什么?敌人看你长得漂亮就舍不打你了?打得更狠才是,所以,这个班长,齐仁做最合适,以后,他就是你们的班长,你们的老大。” 贾有才忙叠手一拱,道,“我等班员参见班长。” 丁三把嘴一撇,嘟囔道,“封建余孽——” 王教官挥挥手,“不要弄这老一套的东西,现在是新式军队,要行军礼,这个标准的军礼以后训练的时候我再教你们。” “报告,大哥,”田大雄插言道,“咱当兵真也没啥说的,只是当多久才能当官啊?” “当官?”王教官瞪大了眼睛盯着田大雄。 丁三忙一拉田大雄,说,“当官的事以后再说。” “不——”王教官一摆手制止了丁三,说,“这位新兵你提得很好,我很欣赏你,有位名人曾说过,不想当官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有这样的想法,就说明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士兵,一个有上进心的士兵。” “俺不想当好士兵,”田大雄说,“俺就想当官,俺想吃饱肚子。” 王教官一拍田大雄的肩头,说,“很好,我对你很有信心,不过我要告诉你,当官不是为吃饱肚子,而是吃好肚子,为了吃好肚子,你就要先吃饱肚子,要吃饱肚子,就要先好好地当兵。” 田大雄抓着头皮想了想,说,“原来当官这么复杂啊。” 王教官拍了拍田大雄的肩,说,“当官其实不复杂,你还年轻,需要历练,慢慢的来,哦,以后要叫我教官,不要叫大哥。” “俺知道了,大哥。” 王教官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噢,对了,明天你们还没法进行正常训练,明天有一个励志培训会,应该是二三中队参加,新兵分队也必须参加,你们做好准备,到时候还要上台发言。” 大礼堂的确很大,容得进几百人在里面开会,不过它不像电影有座椅,开会时,须得自带板凳。 王教官想得周到,为新兵都准了板凳。新兵分队被排在一侧,中间的,是二中队和三中队,总有数百人。 人一多,诺大的礼堂就显得拥挤了,却也热闹十足。士兵们聚在一起,有说笑打闹的,有神聊胡侃的,有慢条斯理地吸烟的当然也有显大方四下分烟的。一时间,礼堂里就烟气弥漫,人声鼎沸。 过了一会,前面的台子上站立了一名军官,他的军服穿得很齐整,大热的天还戴着白色手套,手里持着一个铁皮卷成的话筒。 这个人一站到台上,满礼堂的喧闹声就渐渐平息,待一点杂乱的声音都听不到时,台上的人才举起话筒,喊道,“保安大队二三中队的家人们,大家早上好——” 台下士兵齐声喊道,“好——好,你也好,刘教官——” 刘教官摇摇头,“声音不太响亮啊,是早饭没吃饱吗?再一遍,二三中队的家人们,大家早上好——” 士兵们扯天嗓子喊道,“好——好,你也好,刘教官——” 刘教官对这次的喊声比较满意,他点点头,“好,家人们的声音比上一次洪亮了许多,可是,我觉得好像还少了点什么?什么呢?对——,这位家人说得对,是激情,家人们缺少激情,那么,就让我们调动一下激情,唤醒你所有的潜力吧——” 然后,刘教官向一侧招了招手,有两个士兵匆忙上台,一个捧着手风琴,另一个抱着一把二胡。 两个人上台后,试了一下音,对了下弦,相视一点头,便一个拉风琴,一个拉二胡,合奏出一个曲子,是一首欢快节奏感强的劲曲。 刘教官冲着台下喊,“好,音乐响起来了,让我们一起来跳舞吧,现在,哪位家人自告奋勇,到台上来领舞?” 马上就有人举手要求上台,有迫不及待的,边举着手边跑上台去,不一时,台上就十几个人横成两排,立即就随着音乐声,扭腰摆臀,伸胳膊撩腿,张牙舞爪地跳起来。 台下早已沸腾,会跳不会跳,愿意跳和不愿意跳的都在举胳膊伸腿,人人都摇摆,个个似癫狂,大礼堂里犹如群魔乱舞,又似疯人院里开联欢会。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9章 培训会 齐仁感觉自己不像是在跳舞,尽管他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胳膊和腿努力地比划得和台上领舞者相似,但他总觉着自己更像是只在沸水里挣扎的蛤蟆。 不过,这种难堪的自卑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看到了周围其他人的舞姿,那简直就不叫跳舞,叫癫痫或抽风会更确切些。 贾有才的手脚伸展得很舒畅,这让齐仁很羡慕,就凑近一步,大声问,“你学过?” “没有。”贾有才说。 “我看你跳得好看。” “我和他们跳得不一样,我在做第二套保健体操。” 齐仁向旁跳出一步,再端详贾有才,果然贾有才和台上领舞者的动作完全不同。 田大雄大概是跳得最认真,也是最卖力的一个,他已经是大汗淋漓,却仍是一丝不苟将自己的每个动作完成得准确到位。 齐仁怕他心眼实,累着身体,就凑近一些,喊,“喂,大雄,早上吃的那些东西,别都浪费了。” 田大雄突然醒悟,赶紧捂住肚子,竟似真的怕肚子里的食物就这么白白费掉。 丁三和小武挨得很近。 丁三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可以说是看戏长大的,平时,也跟着戏班的人学习上一两手活,有一定的基础,虽然这种舞和戏台上的舞不一样,但他能跟上音律,能把动作做得比台上领舞者还到位,还完美。 再看小武,小武也在漫不经心的比划,只不过,比划得比齐仁好看得多,至少齐仁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大概,人长得漂亮,随便做些什么,都显得那么随眼,那么好看。 齐仁甩着胳膊颠着腿笑呵呵地靠近了丁三,丁三立刻警觉地瞧着齐仁,动作也放缓了。 齐仁伸出大拇指,说,“跳得不错。” 丁三不屑,“那是当然。” “瞧见小武了吗?” “怎么了?” “跳得不咋地,但是受人看。” “那又怎的了?” “从中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就是啊,这个丑人要想获得成功,就要付出比俊人好多倍的努力,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够赶上,更别说超过了。” 丁三的胸腔里立刻鼓满了气,他索性停下不动了,只怒视着齐仁。 齐仁见事不妙,忙一笑,一跳一跳地躲远了。 丁三呆立了片刻,赌着气本不想再跳,但看到周围的人都在跳,自己不跳,反显得像是个怪物,只好很不情愿地伸伸胳膊踹踹腿。 音乐终于停了,台子上只剩下刘教官一个人,台下也随之安静下来。 刘教官举起话筒,“亲爱的家人们,你们的激情被激发出来了吗?” 台下齐喊,“出来了——” “很好,家人们,伟大的德国军事理论家奥托科斯曼曾经说过,士兵可以没有战斗技巧,但不可以没有战斗激情,一支没有激情的军队,就是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他不是去战斗,而是去殉葬,唤起我们的激情吧,我们将一往无前;家人们,我们是一支军队,这个军队就是一个大家庭,你我都是这个家庭里的成员,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家人,好好珍惜爱护你的家人吧,来——,家人们,伸出你们的双臂,拥抱一下你周围的家人,真诚地说一声,我爱你——” 台下立刻乱哄哄起来,士兵们左拥右抱地嬉笑地打闹,嘴里怪里怪气地喊着,“我爱你。” “噢——”齐仁伸开双臂,“老天爷啊,这么多家人我怎么爱得过来?我又不是上帝。”一闪身,躲过旁边嬉皮笑脸张臂来拥的一个人,嘴里道,“这些人,上帝见了也心烦,还爱个屁。” 贾有才却含笑对来拥抱的人拱手道,“古人云,四海之内皆兄弟,此前你我虽不相识,此拥之后,即是相识难离,望君惜之,你我此地相识,必有前生之缘,缘生缘灭,三生三世,此仍天定之数,佛经有云……” 来拥那人瞪大眼瞧着贾有才,未及说完,转身逃去了。 田大雄最是热情,向是来者不拒,不过,在他热烈地拥抱过两人之后,其他人却都远远地躲他,因为被他抱过的两人,一直煞白着脸没直起腰来。 小武一直躲在田大雄身后,竟没有人敢来抱他。 只有丁三,拧着鼻子和周边的人拥来抱去,应付着说爱你。偷眼瞧见另外四人闲着无事可做,便气闷起来,大声道,“喂,你们,怎么不按要求做?” 齐仁耸耸肩,“你人缘好,我们人缘差,他们都不过来,我们也没办法。” 拥抱终于结束了。 刘教官满面红润地喊道,“怎么样?家人们,你们都相互感觉到了家人对你的爱了吗?” 台下齐喊,“感觉到了——” “很好,家人们,伟大的美国军事管理学博士赫本森说过,军队是需要亲情来培植的,缺乏亲情,军队就是一株没有水份的枯树,不堪一击,我们的军队,就是一支亲情满满的军队,所以,它一守可以所向无敌的,家人们,是不是呀?” 台下齐喊,“是——” “好——”刘教官扫视全场一遍,目光落在了新兵分队中。 “我看到了,今天这里又有新的家人来了,现在,就请新家人上台,和大家认识一下吧,有请——”刘教官的手伸向了齐仁他们。 “在喊我们了呢——”齐仁向台上的刘教官招了招手。 “干……干什么?不……不是让我们领舞吧?”丁三万分紧张。 “好像不是,”贾有才说,“应该是上去演讲。” “讲啥呢?俺可啥都不会。”田大雄也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有人说,“没啥的,就是新来的上去讲几话,前几天我刚来,也上去过。” 几个人这才稳住了神,排成一队,由齐仁打头向台上走去。 站到台上,面对着数百张面孔,上千只眼睛,五个人都不免有些心慌意乱。 刘教官提着话筒冲台下喊,“看,我们的新家人都站到台上来了,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神彩飞扬,唔——很奇特啊,他们还是身态各异,与众不同的,来,家人们,让我们为新来的家人们鼓掌。” 台下立即响起震耳的掌声。 掌声过后,刘教官走到齐仁面前,“这位家人,请问,你来到这里,感到高兴吗?” “高兴——” “加入这个大家庭,感到幸福吗?” “幸福——” “你为拥有这么多友爱的家人而感到自豪吗?” “自豪——” “看看,亲爱的家人们,这就是新家人的心声,是完全发自肺腑的声音,那么这位家人,可以问你几个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吗?” “问吧!” “请问你的年龄是多少?” “二十二。” “请问你的爱好是什么?” “读书。” “请问你的缺点是什么?” “这个嘛……” “没关系,在家人面前大胆的说,坦露你自己。” “嗯,就是,实在,诚实。” “哦,哦,这好像不是你的缺点,应该算是优点,那么你的优点是什么呢?” “有时候会说些假话糊弄人。” “嗳——,这和你的缺点些矛盾啊,不过没关系,再问一个,你的特长是什么?” “噢,特长啊,就是能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台下泛起些笑声,但很快就平息了。 刘教官有些尴尬地提了提话筒,继续道,“这样吧,在这样一个家人齐聚的场合下,你谈谈你此时的心情和想法吧。”便将话筒塞进齐仁手里。 齐仁持着话筒冲台下微鞠几个躬,喊道,“家人们,亲爱的家人们,我呢,我和他们,我们兄弟几个呢,是新来的,初到贵宝地,人生地不熟的,但这俗话说得好啊,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脚踏贵地眼望生人,城墙高万丈全靠朋友帮,在座的三老四少的家人们,你有钱就帮,没钱就瞧,帮多帮少都是帮,三瓜俩枣的不嫌少,你要是说今天走的慌,一上子没带,不要紧,你站住了,你站着就是给我捧个人场,说了这么多了,兄弟我也该卖卖力气了,有道是,把势把势全凭架势,没有架势,不算把势,光说不练是假把势,光练……” 刘教官急忙冲上前,去夺话筒。 齐仁正说在兴头,把住话筒,急道,“俺还没说完。” 刘教官使劲夺过话筒,道,“这位新家人的心情比较激动,我们暂时先让他平复一下,嗳——” 刘教官像是有新发现,凑到贾有才的身边,“这位新人温文尔雅,他肯定要有心里话对大家说,现在,我们就请他来说几句。” 话筒又塞进了贾有才的手里。 贾有才拍了拍筒身,极稳重地清了清嗓子,举起话筒道,“家人们,敝人来此甚为荣幸,荣幸,很荣幸,此台仍演讲之处,之所,之地,站在这里,此地,此台,我感慨万千,万万千千,刘教官侃侃之言令人感佩,敬佩,深佩,其教导如拔云见日,见光,见太阳,使人提壶灌顶,灌头,头顶,敝人……” 刘教官忙来夺下话筒,冲台下挤出一些笑,说,“激动,还是因为激动,我们先让这位家人重新组织一下语言词汇,现在,让我们来看下一位。”便靠到丁三身边。 丁三上牙打着下牙,颤巍巍地小声道,“我……我,没……没……什么……” 刘教官直接越过丁三,走到了田大雄的身边,“这位新家人,体态奇伟,信心满满,一定有话要对大家讲,是吗?” 田大雄笑眯眯地点点头,刘教官忙将话筒递过去。 田大雄举着话筒,先是一串笑,接着道,“其实啊,哦,家人们——,其实一开始啊,俺以为这里是养畜牲的地方,俺还想呢,要是光养猪还好些,要是养些牛了羊的,就挺麻烦,还要弄草料给它们吃,俺来了干啥呢?别是让俺去干割草的活吧?来了之后,才知道,根不就不需要草料,这里有吃不完的大馒头,有成盆成盆的菜,俺是那个高兴啊,上哪里能找着这么好的地方呢?有吃的,有住的,有穿的,不过俺就发现啊,咱这里和养畜牲的地方还是有些相似的,养畜牲的地方是咱养畜牲,这里呢,咱们成了被养的了……” 刘教官脸色大变,急过来抢夺话筒,田大雄抓紧话筒,继续道,“不过啊,咱们比畜牲吃得可好多了,就拿猪来说吧……” 刘教官的全身几乎挂在田大雄的胳膊上了,可仍没夺下话筒。 “俺养过猪,知道猪吃的都是啥……” 刘教官突然灵机一动,将一条胳膊塞进话筒里,终于堵住田大雄发声。 “俺还没说完呢。”田大雄很不高兴地说。 刘教官将话筒夺到手里,说,“发言是有时间限制的,你超时了。” 刘教官持着话筒犹豫不决地向小武看去,发现小武也正看向自己,不禁打了一个战栗,急忙退到一个较远的位置,举话筒向台下喊,“这几位新家人各具异禀,将来必有大作为,我很看好他们,希望他们继续努力,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迎送他们下台。” 掌声响起,齐仁向台下频频招手,其他四人见状也招起手来,似乎他们正在接受颁奖,亦或是赢得了一场比赛。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0章 军纪 操场很平坦,这是用黄土夯成的平地,夯得很结实,即使有一颗手榴弹在这里爆炸,也未必能在上面炸出个坑,脚踩在这样结实的地面上,心里必定会很踏实。 现在正是早上,朝日还没有跳过树梢,操场上已经有许多双脚,排列齐整齐地踩在这片黄土地,显得他们真的很踏实似的。 也有杂乱无序的脚,不多,只有五对,五对杂乱的脚,却好似都揣着一颗乱跳不安的心,载着它们东歪西邪的躯体,跌跌撞撞地闯进操场。 齐仁跑在第一个,做为班长,他当然只能跑在最前面,跑在最后的竟然是他们当中最能跑的——丁三,他若不是被田大雄死死地拽着,他或许一赌气就跑到齐仁的前面。 五个人跑进操场时,发现操场里已经站齐了四排人,每排都是十几个人,这些是新兵,都在昨天的培训会上见过,他们来自市区及市郊各个招兵处,能在人气环境十分尴尬的情况下招集到这五六十人,各个招兵处也都费了不少气力和心血。 新兵们站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前方很远的地方是一排树,齐仁已经看过,那排树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看,真不知道他们死盯着那里做什么? 前方很近的地方,站立着同样笔直王教官。 王教官的脸阴沉得像掉进冰窟里的冷铁,他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刚刚跑进操场的这五个人。 “报告,王教官,我们都来了。”齐仁竟然还没忘记给王教官比划一个姿态很难看的军礼。 王教官没吱声,眼睛却盯着他的前襟,齐仁低头看时,见是衣服上的扣子系错了位,忙解开重系,还解释道,“这还没开早饭呢,以为没事,正等着呢,谁知道就开练了。“ 王教官的嘴唇动了动,仍没吱声。 贾佑才在停下脚步时,刚好把衣服穿完整,又从小武的手里接过递来的帽子,扣在头上。 田大雄把手勾在丁三的脖子上,大口喘着粗气,丁三正吃力地顶着田大雄的身体,腾出左手将帽子扣到头上,两只眼睛立刻被埋进帽子里,急摘下来,反手扣在田大雄头上,再把右手拎着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王教官用眼睛狠狠地扫了一遍这五个人,想说点什么,嘴唇却抖得厉害,说不出,只好伸手向那四排早已站好的队列指了指。 齐仁似乎明白了教官的意思,向身后四个人一招手,说,“走,咱到那边站着去。” 五个人歪斜着站到了最前排,学着身后人的样子,排成一列。 王教官跟过来,瞪着齐仁说,“你们在做什么?” 齐仁很纳闷,指了指身后的队列,说,“站队啊。” “谁让你们站在这里的?”王教官厉声道。 “噢——”齐仁向身后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招招手,带着四个人站到了最后一排。 王教官又疾步跟过来,大声道,“不——,你们不站在这里。” 齐仁很诧异地四下张望,道,“那我们站哪?” 王教官的手继续向前指去,说,“站那里。” 众人回头看去,王教官所指的是操场外的一面墙。 “我们站那里?”齐仁问。 “没错,你们站那里,而且,不准用脚站。” “不准用脚?”齐仁瞧了瞧自己的腿,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用膝盖?跪着啊?” “不是,”王教官手指一摇,“用手。” “用手?”齐仁瞧着自己的双手,“用手怎么站?倒立啊?” “就是倒立,每人必须倒立十分钟,快去。” “嗳,大哥,大哥,”田大雄发了急,“他们都用脚站,为啥轮到俺们就得用手站?” 王教官狠狠瞪了田大雄一眼,喝道,“叫王教官。”略一顿,又说,“早操你们迟到,迟到就要受到惩罚。” 齐仁道,“教官啊,这不知者不怪嘛,咱们兄弟初到贵宝地,不懂这里的规矩,应该原谅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吗,老天也会原谅初学者犯错误的嘛,你看老天爷都能原谅,教官您这么好的人,能不原谅咱们吗?是不是啊?” 王教官一撇嘴,“我没听过你那句老话,告诉你们,不是我在惩罚你们,是天在惩罚你们,这里是军队,军法就是天,这里的天最严苛、最无情,你们不要哆嗦,快去。” “俺的个天呐,”田大雄看看两只手,仰天道,“用脚俺都站不住,用手站,这不是要俺的命吗?” 田大雄的苦恼是有理由的,以两只胳膊来支撑他的庞大身躯,的确是件难度极大的事,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最先扒在地上的,却不是田大雄,而是贾有才。 尽管贾有才清瘦得几乎可以被风吹起来,但是他的两只胳膊却不如两根麦杆管用,他倒下后,田大雄的身体才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齐仁道,“快看看,他们伤得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 于是,其他三人也马上翻正,去查看贾有才和田大雄的状况。 闷响声引来了王教官,他一脸怒气地盯着坐在地上的五个人。 “还不到十秒——”王教官喝道,“继续给我倒立。” 齐仁坐在地方没有动,他指了指天,“咱们已经接受完惩罚了。” 王教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点指表盘,“十秒,还不到十秒。” “不是,是十一秒。”齐仁说。 “就算十一秒也远远不够。” 齐仁抬头看天,道,“教官,你说这是老天在惩罚我们,对吧?” “是。”王教官气鼓鼓地道。 “那就应该老天爷计时才对。” “老天计时,也是十秒,十一秒。” “哦,是这样王教官,我听说啊,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喂,秀才,是不是啊?” 贾有才知是问自己,齐仁对自己的称呼一时一变,他已习惯了,就说,“然也,此语可查者甚多,而耳熟能详者,莫过于《西游记》所载。” “看看吧,这是有根据的,”齐仁转着眼珠道,“秀才,再往下算算呀。” 贾有才双手掐指,微合二目,念道,“天上一日合地上三百六十五日,一日二十四时,一时六十分,一分六十秒,一日当为八万六千四十秒,一年……唔……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秒,合算……天上一秒当为地上三百六十五秒,三百六十五秒当为六分钟,如此推算天上十秒,则为地上一个小时。” “天呐,老天爷啊——”齐仁向天空伸出双手,似是很激动地道,“我们兄弟五个已经接受了您老一个小时的惩罚了,虽然你本打算只惩罚我们十分钟,但我们自知罪孽深重,自愿多罚了……” 贾有才道,“五十分钟。” “是呀,又多罚了五十分钟,这种诚意,这种决心,老天奶奶也会感动得流泪的,您老也该消了气了吧?” 王教官也在仰对着天,似乎是在叹气,没有人知道此时他内心里是崩溃?还是无奈?良久,他低下头,鼓着眼瞪着坐在地上的五个人,咬着牙根道,“归队——” 第一天的训练对齐仁五个人来说绝没有丝毫的好印象,因此,他们对以后也不抱有太好的希望,他们总觉得这一天好像仅是一场恶梦的开始。 不过,恶梦做得久了,就不会觉出恶梦的可怕,而对于这五个人来说,三两天就已经很久了,之后,五个人就已习惯于生活在这种恶梦里了。 恶梦里并非尽是痛苦,至少饭总可以吃饱,虽然田大雄常常不能十分满意,但他也必需承认,长这么大,只有在这里吃的饭,还勉强算是饱饭。 王教官一直都扳着脸,似乎他那张脸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表情,即使是栾副官走到他面前时也是如此。虽然他是教官,但栾副官至少也是个官。 栾副官对王教官的冷漠并不介意,反倒是先在脸上展现出一丝讨好的笑,先道了声“辛苦”,就默默地站在王教官身旁看他训练新兵。 站了许久,王教官先忍不住,问,“栾副官是有什么事吧?” 栾副官笑了笑,说,“王教官,司令让我转告您,对新兵的训练可以加快点速度。” “已经很快了。” “需要再快些。” “哦?”王教官的脸冷得更厉害了,“要怎样加快?” “司令说,最好在三天内结束训练。” “三天,太急了,恐怕连拉枪栓还都学不会。” “司令说了,其他都是次要的,只要教会他们打枪投弹就行了。” 王教官瞥了栾副官一眼,说,“是不是又要有行动了?” “是的,”栾副官堆着很生硬的笑说,“三天之后,皇军要进行一次治安清剿行动,咱们保安队要协同配合,现在部队缺人,急需新兵充实啊。” 王教官无奈地摇摇头,说,“就这样让他们上战场无疑是去送死,上一次,匆匆忙忙把十八名新兵交给你们,结果带回来的只有一个。” 栾副官干笑了两声,说,“其中有六个是被俘了,七个失踪了,伤了三个,成废人了,直接遣回家了,死的其实也只是两个,打仗嘛,死几个人也是正常的。” 王教官不再做声,也不再去瞟栾副官,他的注意力仿佛都惯注于操场上训练的士兵。 枪虽然是旧枪,有的甚至可以看到透斑,木质的枪托几乎磨掉了所有的漆,上面还乱糟糟刻着许多符号或是字,然而这些枪发到每个人的手里时,仍引起了这些第一次拿枪人的好奇。 贾有才只好奇了几秒钟,就愁眉苦脸道,“沉,太沉了,这么沉的东西,怎么能举起来?” 田大雄瞧着枪托上刻着的各种字,问小武道,“喂,小武,这上面刻着的是什么字?” 小武也正在看自己枪托上的字,他说,“这是人名,估计是原来用这把枪的主人。” 田大雄数了数枪托上的名子,道,“哎哟,这上面有十九个名字。” 小武凑去看了一眼,指着枪身上说,“这,这,这几个不是名子,是名子的有十二个。” “哦,这么说俺是第十三个,那前面十二个人都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丁三冷笑道,“一定都去阎王殿报道了。” 雄大雄双手一撒,丢下枪,道,“原来这东西这么晦气呀,俺不要。” “不一定,”小武说,“也许是退伍了,不当兵,枪就留给下一任了。” “我看未必,”丁三道,“现在愿意当兵的少,不会轻易就让你退伍的,我看有的军队里,五六十的老兵还一堆一堆的呢。” “大雄啊,”齐仁说,“也许这些枪主都升了官呢,升了官,就用不着这种枪了,当官的都用手枪,别在腰上,在这上面刻上名子是为了往下传,让人知道自己升官了,死人怎么能来得及往枪上刻名子呢,是不是?我看你这枝枪好啊,有那么多人升官,好兆头啊。” 田大雄又忙捡起枪,搂在怀里,说,“俺还是觉得老大说得有道理。” “老大?”丁三瞧了一眼齐仁,对田大雄道,“你叫他老大?” “不对吗?他是咱的班长,就是老大啊。”田大雄说。 “贾有才的年龄最大,他才是老大。”丁三道。 “非也,非也,”贾有才摇手道,“我等俱在行伍,当以军中等级分上下,仁,班长也,吾等之首,首者,大也,老大之称堪当之。” 丁三胡乱摆摆手,“行行,你们爱叫啥叫啥。”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1章 靶场惊魂 有了枪,新兵们就不用再去操场练那种枯燥的走正步和转向了,他们转换了去处,进靶场。 场地虽然转换了,但王教官的脸却没有转换,他依然严肃而且严谨,依然冷得像掉进冰窟里的寒铁。 “你们接受训练的时间不多了,”王教官对列队的新兵说,“训练时间不多,意味着更多的训练将在实战中进行,我先祝诸位好运吧,在剩下的这段不多的时间里,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教会你们怎样射击,怎样投弹,还有,怎样尽可能地在战场上保住性命。” “是要打仗了吗?”有新兵问。 王教官点点头。 “太快了吧,才没呆几天,就上战场。”有新兵懊丧地说。 “完了,这回是死定了,回不来了。”有新兵发出绝望的声音。 “听着——”王教官严厉地喝道,“你们是来当兵的,当兵打仗,天经地义,不管你们是自愿来的还是不自愿,只要来了,就要像个当兵的样,别垂头丧气,半死不活的,一副脓包像,都给我精神起来,立正站好。” 新兵们终是慑于王教官的威势,不敢再出声。 “报告——” “闭嘴——”王教官看到喊报告的是齐仁,立即制止。 枪声在靶场里稀稀拉拉地响起,声音传得很远,悠悠荡荡传到了桑岛中佐的耳朵里,出于对枪声的职业敏感,桑岛的手下意识地挑开枪套,抓住枪柄。 他的这一动作把陪同在身边的保安队队长潘延良吓了一跳,他急忙去看站在桑岛另一侧的夏翻译,夏翻译的脸色并不比他好看到哪里,但他会日本话,可以听懂从桑岛嘴里发出的叽里咕噜的声音,他忙对潘延良说,“太君问,这枪声是从哪里来的?” 潘延良脸上紧张的肌肉这才松弛下来,他忙冲桑岛哈哈腰,说,“这是新兵在搞训练,进行实弹射击训练。” “训练——” 桑岛僵硬的身体舒缓下来,他这才发觉出自己的手正抓在枪柄上,而且还觉出手心里有些潮湿,他突然对自己的这个举动感到很没面子,忙松了手,将手心在衣襟上蹭了蹭,俄而发现潘延良和夏翻译正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的这只手,便有些恼,对夏翻译说,“夏桑,一个优秀的日本武士,是勇敢无畏,他需要时刻保持战斗的警惕,左手不能离刀,右手不能离枪,只要听到枪声,武士的斗志就会被立即唤起,就会马上进入兴奋的战斗状态,这时候拔出武器是一名真士武士的表现,告诉他,这是真正的武士。”又瞥一眼潘延良,对夏翻译说,“把我刚才的话翻译给他听。” 夏翻译连连哈腰称是,然后对潘延良说,“太君说了,他是日本武士,这个日本武士啊……他就这样,听见些动静就紧张,一紧张就拔枪拔刀的,没什么。” 潘延良连忙躬身道,“明白,明白,这都是部下训练不挑时间,正赶上太君来巡视的时候搞射击,我现在就让他们停止训练。” 夏翻译把话译给了桑岛,桑岛摆了摆手,说,“不用,让他们继续训练,我也正想去看一看。” 听到桑岛要去训练场,潘延良忙急走两步在前领路。 王教官在摇头,他很泄气,他是看着齐仁才做出这种表情动作的。 齐仁总共打出两发子弹,枪靶上很干净,再打一发,仍很干净。 齐仁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说,“那上面,好端端的,干干净净的,真舍不得糟蹋了。” 王教官指着靶子,“没事,你去把它给我糟蹋了,你往前走五十米,看你能不能糟蹋了它。” 齐仁就前进了五十米,举枪射击,两发子弹打过,枪靶完好无损。 “再往前二十米。”王教官大喊道。 枪声再次响起,枪靶安然无恙。 “再十米。”王教官吼道。 枪响后,枪靶依旧如初。 “十米,十米,只剩十米了,我看你能不能打得上。”王教官已经没有气力大喊。 终于,在三声枪响过后,齐仁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打中了——,我打中了。” 报靶兵颤着腿将枪靶抗到了王教官面前,指着上面唯一一个弹眼说,“不到十米距离,打了三发,只找到这一个孔,还打在靶边上连环边都不靠。” 王教官看了看齐仁,“十米,你打成这样子?我看你的枪里根本就不用装子弹了,十米,你拎着枪托冲上去砸对手一下也比举枪瞄准快,还砸得准。” 旁边传来一阵笑声,丁三走近两步,一脸嘲讽地道,“我说他不行嘛,就这样还能当班长?” 王教官瞧着丁三,道,“好吧,你来。” “我?”丁三立刻紧张起来,“还……还……还没轮到我。” “不用轮,就你,站在这里,打——” 丁三颤抖着举起枪,“报……报告,教……教官,没轮……轮到我,我还……还没准备。” “这要什么准备?别废话,瞄准靶心,开枪——” 丁三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枪杆就像漂在汹涌波涛上的竹竿子。 “调整好呼吸,按照我说的要领去做。”王教官在一旁提醒。 丁三努力呼吸了几番,终于扣动扳机,打出两发子弹。 不过仍是在复制齐仁刚才的成绩。 “你也往前五十米吧。”王教官道。 “我能打中。”丁三有些下不来台。 “去,五十米。”王教官推了丁三一把。 五十米的距离,丁三的打出的子弹仍不知去向。 然后是二十米。 十米。 “中了——”丁三跳跃欢呼道,他的眼角还沁出了泪花。 “有整整二十米的距离,怎么样?我比他强吧。”丁三瞥了齐仁一眼。 王教官摇摇头,“不怎么样,他十米的时候,可以趁对手退膛上子弹的空隙,冲过去砸倒他,你呢?二十米显然冲不过去,逃又逃不脱,只能挨对方的枪子。” 本是信心满满的丁三,被教官这一说,立刻就泄尽了气,垂下头,躲到一旁去了。 贾有才摇摇头,道,“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出言相讥,况五十步笑百步,何讥之有?” 王教官端详的贾有才,“你是你们当中最有学问的吧?” 贾有才谦道,“不敢当,不敢当,略识几个字而已。” “来吧,该你了。”王教官向枪靶方向努了努嘴。 “贾某不好此道。” “这不是好不好的事,不好也得打。”王教官有些恼怒。 贾有才犹豫地端起枪,说,“好吧,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枪端平了,贾有才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瞄向了枪靶。 这时候,所有的新兵都已被吸引过来,簇在周围瞧,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贾有才发出这一枪,他们都想看看这一个与前两个有什么不同。 突然,贾有才放下了枪,轮换着甩着胳膊,道,“此物太沉,臂膀俱已酸麻。” 王教官瞪大了眼睛,“沉?沉!你……行行,先歇一会,不管怎样你都得给我打出这一枪去。” 贾有才甩够了胳膊,又慢条斯理地端平了枪,瞄准—— 众人屏住气息,眼睛死盯着贾有才扣扳击的指头,眼见着那根指头弯曲,勾紧—— “砰——”地一声枪响。 贾有才的身子随声仰倒在地,那枝脱离了控制的枪,在空中无规则的乱翻筯斗。 众人惊呼一声,齐齐地抱头爬伏在地。 枪落在地上,枪口正冲着丁三,丁三急闭眼,将脸埋进地里。 静了一会,王教官先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身上的土,又环顾四周,说,“快看看,伤着人没有?” 的确有人受伤了,一名新兵因卧地太猛,磕掉了两颗门牙,另有三个撞破了鼻子,鲜血糊了满脸,还有一个崴伤了脚踝。 王教官瞧着正从容地拍打身上黄土的贾有才,问,“你,你怎么回事?” 贾有才叹了口气,道,“那物可恶,猛击我肩臂,其力巨大,我力不能抗,故而倒地。” 王教官无奈地摇摇头,从地上拾起贾有才的枪,瞧了瞧,说,“还别说,你比前两个强,至少你这一枪具有杀伤力。”又瞧一眼那几个带了伤的新兵,“效果明显。” 王教官将目光转向田大雄,有些心怯地说,“你怎么样?” 田大雄端枪笑呵呵地跑过来,“俺当然行了,他啊,是读书的学问人,手上没劲,俺有劲,有的是劲,俺两枝枪一起打都行。” “不用,不用,”王教官忙摆手,“你就一枝枪,瞄准靶心,瞄好了就开枪吧。” “嗳——”田大雄应了一声,就端起枪,瞄向靶子。 众人都已经散得远了,而且还在慢慢地向后挪着脚,有的悄悄半伏下身。 “砰——”地一声枪响。 众人都下意识地一蹲。 枪还在田大雄手中,众人都放心了,但看那枪靶子却是好端端的。 田大雄一咬牙,装填弹,又是一枪,没中。 田大雄径直向前走去,走了约四十步,连发两枪,仍没中,再走二十步,再发两枪,还是没中。 田大雄发起狠来,大喊着又进十数步,再打两枪,依旧没中,田大雄怒吼着又向前走十数步,再发两枪,没有中靶。 田大雄拉开枪栓,又要填弹,一摸,却没有子弹,田大雄彻底狂怒了,他哇哇地怪叫着,拎起枪向鞍子冲去。 王教官发觉不对劲,忙喊,“喂,喂,喂,他叫什么来?” 齐仁道,“大雄。” 王教官喊道,“大,大雄,行了,行了,听见没有……” 田大雄早已听不到其它声音,他一个劲地向前冲去,转眼已到枪靶近前,双手把住枪管,抡起枪托向枪靶砸去,枪靶立时就分成了三瓣。 王教官又开始看天了,现在虽是暖热的天气,但有人竟清楚地看到,有一股白气从王教官的嘴里直吐而出,冲向天际。 许多新兵也跟着好奇地往天上看,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稀罕来,就悄声议论。 “看云彩吧?” “不像,我觉得是看上帝。” “有怨气啊,没看到吐出一股白气了吗?” “是流鼻血了吧……” 最终,王教官把目光投向了何小武,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何小武笑了笑,也不说话,端起枪,肩抵枪托,瞄准远处的枪靶。 三次枪声,三发子弹。 报靶兵抗着靶子兴冲冲地跑过来,指着靶子对王教官说,“这位小兄弟打得好,一个六环,一个七环,这有一个愣是九环。” 王教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似乎已被他憋在胸腔里了许久。 “不错,你叫……” “何小武,我们班年纪最小的。”齐仁忙过来介绍。 王教官厌恶地冲齐仁摆摆手,继续对何小武说,“第一次打靶能打成这样,太了不起了,不如我把你调到其他班吧,你在这个班,恐怕会拖累了你。” 何小武笑笑说,“不用,王教官,这个班挺好,我愿意在这个班。” 王教官摇摇头,叹道,“可惜,可惜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2章 亲善天使 王教官带着新兵们走了,他们到另一个场地练投弹去了,靶场上还剩下五个人,王教官给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练瞄准。 天气很不错,即使不是晴空万里,在天上游荡白云也没有几块。 靶场空旷,场内连一株草都难见,五个人在这没遮没拦的太阳地里,早已是汗流夹背,焦头烂额。 贾有才近于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道,“如此下去,人将不活。” 齐仁抹了一把汗,四外望了望,道,“靶场倒是有几棵树,不如去树下躲一躲吧。” 丁三道,“王教官说了,不能离开靶场半步,我们要听从长官的令命。” 田大雄笑道,“这好办,我去把树搬到咱这里不就行了。”说罢就往场外跑去。 齐仁望着田大雄的背影,喃喃道,“这家伙别是学鲁智深,去拔棵树回来吧?” 贾有才点头道,“大雄异人也,必有此异能。” 不多时,田大雄抗着一根大树枝跑回来了,这是一根枝叶颇是繁茂的老枝,被田大雄硬生生撅下来,他将老枝当中一竖,立刻就搭出一块阴暗地,几个人心喜,一起钻到了树荫底下。 “大雄啊,还是你有本事,救了大家伙一命。”齐仁道。 田大雄憨憨一笑,说,“俺不行,俺打枪就不行,嗳,老大,为啥俺总打不到靶子上呢?” 丁三冷笑道,“你问他还不如问问我,我至少比他远了十米就打中了靶子。” 齐仁的脸上很挂不住,说,“你这是怎么说的,枪是用来打活物的,不是用来打死物的,打死物有什么用,打进去一万发子弹,它还是死物一个,靶子就是死物,打中也没意思,咱打的是活物,打得中活动那才叫枪法。” “哎哟来——”丁三歪着嘴笑道,“吹开了不是,死物都打不中,还打活物,嗳嗳,伙计们给班长老大找个活物来,咱们都看看班长老大的手段。” 丁三压根就没把齐仁放在眼里,他眼里的齐仁只是一个贼,而这个贼他早晚会抓回戏楼交给他的老板。 田大雄登时来了兴致,抬眼四外乱扫,忽然用手一指,说,“你们看,那里有一只鸟。” 那里的确有一只鸟,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小鸟在半空中飞,飞了几个盘旋,就向下俯冲,忽地再一扇翅膀,缓下来速度,一双巧爪就抓住了一个人的肩头,随即,展开的羽翅也收了起来。 栾副官抚了抚站在肩头的小鸟,兴冲冲地赶上潘延良,低叫了一声,“司令。” 潘延良本是土匪出身,后来被政府收编,日本人打来后,就又扯着队伍投了日本人,所以,当年做土匪时的称呼一直延用到现在。 潘延良一瞪眼,“你来干什么?没看我陪着日本人吗?” “司令,这个鸟,我给您带来了。”栾副官说。 潘延良看到栾副官肩头的鸟,立刻眉开眼笑,转身紧赶几步,撵上桑岛,哈腰道,“听说桑岛太君非常喜欢养宠物,是吗?” 夏翻译把话翻译给了桑岛,桑岛点点头,转回身,一眼就盯在了栾副官肩头的那只鸟上,他说,“是的,我很喜,尤其是可爱的小鸟,我很喜欢小鸟依人的感觉。” 潘延良脸上的笑容更浓稠了,说,“太君请看,这只鸟,多么可爱的一只小鸟,您看它依人的姿态,它的神情,哎哟,让人心里就跟化了似的。” 桑岛近前两步,细看着栾副官肩头的小鸟,点头道,“很好的鸟,很可爱。” “太君呐,我听说了桑岛太君有这个爱好,所以,费了很大周折,花了不少钱,才搞到这只鸟,这是泰山当地独有的稀世品种,被称做泰山翠羽,世界上哪儿都找不到的,另外啊,它还特聪明,通人性,你说什么,它能听得懂,什么日语,中语的,它都懂,这可是只神奇的鸟啊。” “它听得懂日语?”桑岛问。 “是啊,听得懂,你跟它喊一声,天皇万岁,用日语喊,它就‘嗖——’地飞上天了,嗨,不管它飞多高多远,只要你喊一声,大日本帝国,它就‘噌——’地飞回来,落你肩头了。” “真的这么神奇?”桑岛将信将疑。 “太君您试试,试一下就知道了。”回头向栾副官一努嘴。 栾副官忙将小鸟从肩头捧下来,小心翼翼地搁在桑岛的肩头。 桑岛斜眼瞄着肩头的小鸟,大声道,“天皇万岁——” 小鸟果然一展翅膀,飞向天空。 桑岛国眼睛一亮,看着小鸟在空中越飞越高,就喊道,“大日本帝国——” 却见那只鸟,半空里一折身,倏地就俯冲而回,飞至临近,挥了挥翅膀,就稳稳落到桑岛的肩头上。 桑岛双手一拍,喜道,“太妙了,太神奇了。” 潘延良看到桑岛的神情,更是喜不自胜,说,“这是一只神奇的小鸟,它身在中国,心在大日本帝国,它是一只誓死效忠天皇陛下效忠、日本人民的神鸟,它代表着每一个像我一样愿为大日本帝国尽忠的中国人,在大日本帝国和中国之间,它是一个纽带,牢牢地将我们中国绑在帝国坚实的大腿上,我已经给这个鸟起了一个象征日中亲善的名子,叫‘亲善天使’。我想把这只鸟赠送给桑岛太君阁下,请太君笑纳。” 桑岛听了哈哈大笑,叽里咕噜地向潘延良说了一番话,不用夏翻译翻译,潘延良也知道桑岛的称赞一定很热烈,于是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更殷勤了。 桑岛又轻抚了一下肩头的小鸟,抬头向前方看了看,问,“训练场还有多远?” “不远了,”潘延良说,“绕过前面这排房子就到了。” “嗯,”桑岛点点头,甩步向前走去。 栾副官悄悄拉了一下潘延良的衣襟,低声道,“司令,您刚才说错了,是绑在腰上,不是大腿。” 潘延良摆了摆手,“只要让日本人高兴了,差一星半点的无所谓,不过这师爷给我写的稿子太绕嘴,背了三天才背过,下次写的时候,让他写通俗易懂些的。” 桑岛正在前面大步地走,得到神奇小鸟的他仍是按捺不住新奇和兴奋,他侧脸喊了一声,“天皇万岁”,小鸟一展双翅,忽地飞了出去,桑岛仰望着小鸟的飞姿,赞道,“真是只好鸟,我太喜欢了。” 小鸟在半空盘旋,桑岛的眼睛跟着小鸟转,正转到朝向阳光的方向,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他怕跟丢了小鸟,就忙喊道,“大日本帝国”。 与桑岛的喊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枪响,是由远处的训练场传来的,众人没有在意,继续眯着眼等待从空中飞落下来的小鸟。 “大日本帝国——”桑岛又高喊了一声。 小鸟没有回来,众人换了好几个角度向天空仰望,可是,天空中除了偶尔掠过一两只麻雀外,哪里再有那只神奇小鸟的影子。 “大日本帝国——”桑岛又提高了嗓音喊,然后,天空中连麻雀也看不到了。 桑岛发急,对潘延良喝道,“为什么?大日本帝国也回不来?” 潘延良急得无言以对,正在这时,有两个士兵突然出现在前方的草地上,他在草地上蹿跑着,搜寻着,不一会就停下不动了,其中一人俯身从草间拎起一个色彩斑斓的小东西,两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一掉头又跑去了。 潘延良有些目瞪口呆,他指着前方问,“他们拿走的是什么?是小鸟吗?” 栾副官点头道,“好像,是——” 夏翻译摇摇头,叹道,“大日本帝国恐怕难回了。” 桑岛向前追出两步,回头问,“前面的,什么人?” “是新兵,正在进行训练的新兵。”栾副官回答。 “八嘎——”桑岛终于说了一句众人都能听得懂的话,而听到这句话时,众人的心也立刻都悬了起来。 丁三的嘴一直张着,舌头已经凉透,但他竟然还没有查觉到,他实在不敢也不愿相信,齐仁以那种极难看的射击姿势,只一枪,就将远处天空中的飞鸟击落,鸟被田大雄和小武拎回来时,又发现,子弹不偏不依,正好削掉了鸟头。 “神枪啊!盖世神技啊!”贾有才赞叹道。 “太神了,老大,你不愧是俺们的老大啊!”田大雄的声音发自肺腑。 就连小武也一直在摇头,只说,“真不可思议。” 齐仁把枪拄到地上,瞧着那只丢在地上被众人围观的死鸟,叹息一声说,“可怜的鸟啊,我真的奇怪,你别的地方不飞,为什么非要往枪口上撞不可,唉,罪过,罪过,你在天有灵不要怨我,要怨就怨那个叫丁三的人,是他逼着我开的枪。” “哪一个是丁三?”一个声音突然从圈外响起,五个人吃了一惊,急忙扭头看去,于是他们再吃了一惊,而且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栾副官,栾副官离他们最近,问话的人自然也是他。然后,他们看到栾副官后面的一个胖头大脸的人,他们不认识这个人,但从这个人的军装和年龄上判断,一定是一个不小的官,这个官的后面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日本人,那身恶黄色的军服,是每个中国人都认得的颜色,另一个,居然是他们都认得的人,正是这个人把他们招进到这个兵营里来的。 “谁是丁三?”栾副官又问了一遍,口气十分的严厉。 丁三有些吓呆了,他已经从栾副官的语气里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他没有吱声,但腿却在抖,抖得全身都跟着颤。 其他四个人也没有吱声,虽然腿没怎么抖,但他们的心却跟着栾副官的厉声而颤抖。 “班长是谁?”栾副官又问。 “我。”齐仁应道。 “开枪打鸟的人就是你吗?”栾副官的这句喝问,是咬着牙说的。 齐仁四外瞧了瞧,说,“如果没有别人同时开枪的话,那么就是我喽。” “你的枪法不错啊。”栾副官扭头向刚才小鸟飞翔的位置瞄了一眼,“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小的目标,能打中飞得这么快的小鸟,哎哟,还打在鸟头上,你很不简单啊。” 齐仁似乎有些尴尬地一笑,说,“您过奖了。” 栾副官竟然也笑了,说,“不过,而且还真有一份奖要送你呢。” “还有奖?”齐仁惊喜道。 “当然有,”栾副官拔出手枪,说,“奖给你这只手枪……” 齐仁看着那只小巧乌亮的手枪,内心不免狂跳起来,他带着几分客气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也就打下一只鸟,我本来是想打鸟旁边的蜻蜓的,谁知道蜻蜓被鸟吃了,我就只好打鸟了,哎,不值一提的事,不过这手枪确实不错……” 齐仁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那把手枪提了起来,枪口一下子顶在了他的脑壳上,随即是栾副官的声音,“奖给你的是这只枪里的子弹。” “哎哟……”齐仁吓得腿打了个弯,忙说,“你可别开玩笑啊,栾副官,这枪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跟你闹着玩,”栾副官恨恨地说,“你知道你打死的那只鸟是什么鸟吗?它是天使,是亲善天使,是神鸟,你知道吗?” “神鸟?知道是神鸟,”齐仁试着抬手去拨顶在头上的枪管,却被栾副官一巴掌打落,只好说,“长官,好不好先把枪口挪开,这东西太吓人了,哦,神鸟是吧?是神鸟就不会被打死了,一定是神鸟想跟你开个玩笑,装死,你带回去,那个脑袋很快就长出来了。” “放屁,”栾副官的鼻子差点气歪了,“神鸟不是神,神是指它蕴含的重大意义,你懂吗?它是日中世代亲善的天使,天使,天上的使者,你现在把它打死了,你是在破坏日中亲善,损害日中关系,你把日中之间的友谊给生生打碎了,你——你是国家的罪人,民族的罪人,你罪大恶极——” 齐仁有些惊呆了,吱唔道,“这个……这个,什么鸟,世代亲善?这么神啊,我真还没想到亲善这么重的任务会让这只小鸟来承担,不过,这种鸟好像千佛山上有的是,那些街头耍把戏的经常去逮,这只鸟死了就死了吧,我明天上千佛山给你再抓十个八个的,保证让这种中日亲啊善的这种鸟死也死不绝。” “胡说,”栾副官已气得浑身发抖,“我现在就毙了你。” “真的不是胡说,”田大雄突然道,“这种鸟俺们那里的山上也有的是,俺可以抓来百八十个的。” “品种不同——”栾副官歇斯底里道,“你们乡巴佬,知道什么叫品种吗?” “我有话说!”一个声音缓缓道,栾副官扭头看时,便忽然感到有些头晕,喊话的人是贾有才,自从栾副官领教了这个穷道士的满嘴道理后,他的内心里就积起一团阴影,当再次看到贾有才时,这团阴影就一下子将他的大脑的神智挤去了一大半。 “且容我说两句,再毙之不迟。”贾有才很有条理地开始说话,“神鸟诚为可贵,然鸟终究为鸟,乃禽兽类也,人则不同,虽有贵贱之分,但人终究乃万物之灵,不可与禽兽相提并论,为一禽兽而杀一人,乃是以禽兽为贵,而轻践人命,此非人之所为,乃禽曾之所为,昔齐景公因马夫杀马而欲杀马夫,晏子劝之,景公悟,释马夫,何者?不以恶名加身也。” 田大雄马上嚷道,“啊……是啊,俺虽然听不懂秀才哥说的什么,但是他说的一定有道理,死一个鸟就杀一个人,这算什么道理啊。” 小五把枪往地上一丢,说,“我们都是同生死的兄弟,今天要杀他,就干脆把我们一起杀了吧。” 栾副官抡起拳头在自己的头侧捶了两下,甩了甩头,回头问潘延良,“司令,您看怎么办?” 潘延良在旁已经看了很长时间,见副官问他,却一闪身,向桑岛一哈腰,说,“这件事,还是征求太君的意见吧。” 桑岛一直在听夏翻译口译的众人的对话,见潘延良向他拿主意,便手托下巴沉思。 夏翻译不失时机地道,“太君,那只鸟其实就是一只普通的山鸟,我在马戏班子看过,经过训练过后,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品种。” 桑岛微一点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向齐仁一挑大拇指,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的,厉害的,非常非常的。” 桑岛还想继续说,忽发觉自己的脑子里存的中文词已凑不起一个完整的句子,只好向夏翻译一挥手,转用日本话说,“对他讲,你的枪法实在太精准了,我很钦佩,你是人才,难得的人才,这是无论用什么鸟都换不来的,如果用他来换,”桑岛指了指栾副官,“给我一百个,我也不换。” 当夏翻译把桑岛的话向众人说了之后,栾副官的脸立刻变成了茄子的颜色,他尴尬地把枪插回枪套里,退到潘延良的身后。 桑岛的脸上仍带着笑,走到齐仁近前一拍他的肩头,抬手又做了个射击的姿势,嘴里硬生生蹦出几个中文,“你的,枪的,大大的,好!”。 然后回头对潘延良说,“这个人是人才,要好好重用,他既然是在为我大日本帝国服务,你们就决不能为难他,知道吗?” 听夏翻译把话译完,潘延良只有点头称是,而且还要在脸上展现出发现宝贝似的惊喜神态。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3章 会议室 桑岛的内心其实很懊丧,他并不心痛那只鸟,特别是听夏翻译说,那种鸟多在马戏班里看到过,他所懊丧的,是那只鸟在他高喊着“大日本帝国”时死掉的,他心里别扭,十分别扭,有一种悠悠的不祥不断侵扰着他的内心,这种侵扰令他感到害怕,害怕得他神经过敏,突然飞来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都想拔枪将其击落。 当他以这种心态走进会议室时,引起了同僚广濑的注意。 趁着会议还没开始,广濑低声问,“桑岛君,今天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是的,”桑岛说,“今天我受龟川将军的委派,到保安队进行巡视,我发现,那里的军纪很差,士兵素质十分不理想,我对他们参与这次治安清剿行动很没有信心。” 广濑笑道,“这些人本来就是没有脊椎的家伙,靠他们去打仗肯定是靠不住的。” 桑岛点头,“我清楚这一点。” 广濑故做神秘地又压低声音,“上一次是我带队出去清剿的,当时,我命令保安队的人顶在前面,让这些支那废物去消耗敌方的弹药,效果很不错,我们的人只伤了五个,没有死亡,我们日本军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坚决不能去做无谓的牺牲。” “那么,保安队的士兵就那么听话吗?”桑岛问。 “当然不会很听话,“广濑说,”但是,我们的枪就顶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他们不前进就只能死,前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对这种垃圾一样的愚昧士兵,只能强硬地提供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一定死,一个是可能死,在这两种死的选择中,他们一定会选择后一种,因为可能死意味着可能死不了。” 桑岛点头赞同道,“广濑君说得极是。” 广濑叹了口气,“其实啊,有时候我也挺可怜这些人的,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没有受到过教育,根本就没有国家和民族的意识,他们当兵,只为当兵而当兵,不知道为谁当兵,为谁而战,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活得毫无意义;当然,他们中还有一部分人就不值得可怜了,而是可憎,这些人知道有国家也知道自己的民族,但是,他们是极自私极卑鄙的人,当这个国家和民族没有使他过得更好,过得舒服,他就会像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怨恨这个国家,憎恨这个民族,这些人到我们这里当兵还真的是自愿的,有目的的,知道为谁而战,和谁战,但是,这些人还不如前面愚昧的那一种,这些人为了一已私利,就出卖国家民族,最是卑鄙无耻,当然,这类人越多,对我们就越有利,我们欢迎和鼓励这些人,最大限度地利用这类人,但是,也最是瞧不起这类人,他们连做狗都不配,只配去死,所以啊,让他们早些死去,也是为这个世界多清除一些垃圾的善举,把更洁净更宽阔的空间留给更有意义的人,我认为这其实是在做好事,你认为呢?桑岛君。” 桑岛想了想,说,“广濑君,我认为,还有一种人也应该像垃圾一样被清除掉,用你的方法,让他们当炮灰。” “哦?”广濑问,“哪一种人?” “不爱护野生动物的人,比如,把可爱的小鸟当靶子打。” 广濑一时摸不到头脑,“唔……这个嘛,也许……” 恰在这时候,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来,龟川少将已经站到了会议桌前。 龟川是在年初晋升为少将的,这与他的不断努力是分不开的。 泉城是一座古城,既然是古城,自古传至现代的珍奇异宝自然就不会少,龟川通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投入大量精力细致入微的排查与调查,掌握到许多散落在泉城民间的珍奇异宝,于是,他又通过各种手段,除了正当手段,将这些珍宝搜刮而来,然后打理成数箱,陆续发送回国,他发送的目的地绝不是自己的家,而是天皇的宫城。 裕仁天皇在收到这些珍宝时,并没表现出特别的惊喜,因为他收到的从中国源源不断地呈送来的珍宝实在太多了,如今已多得令他恼怒,不过,他恼怒的绝不是宝物送得太多。 尽管他连同他的之前所有皇族从未见过这么多宝物,但是对于他现在已经撑开的胃口来说,再多的珍宝对他来说也嫌少。 他恼怒的是自己的宫城太狭小,他恼恨自己的先辈为什么营造出一个这么龌龊狭小的宫殿?在珍宝把宫殿塞得不能落脚的时候,他便有了拓展宫殿的想法,在他想象中,他的宫殿应该扩展得至少要和北京的皇宫一样大。 当裕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后,裕仁的二弟秩父宫雍仁就首先反对,雍仁认为,在日本这么小的国土上建造那么大的建筑群实在不相衬,同时,日本是多地震国家,一旦来一场地震,所有的建筑将不复存在。 看到裕仁面露不悦,雍仁继续说,“我认为,在北京既然有一座现成的并且稳固了数百年的宏伟建筑,为什么不搬到那里,而非要在这个整天担心地动山摇的土地上建造宫殿不可呢?陛下可以再耐心地等几年,我相信,我们所向无敌的武士们不会让你失望的,当中国完全纳入我大日本帝国的版图之后,我们的国都就可以理顺成章地设在北京,天皇以及皇族们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搬进紫金城里。” 雍仁的一番话,迅猛激发了裕仁内心里贪婪的欲火,欲火从他的双眼里喷射出来,高度近视镜片似乎也要被熔化一般,此时,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赌场里舍得以命下注的疯狂赌徒。 他急不可耐地将地张世界地图一把抓到面前,用那只干瘦的手哆嗦地在中国的版图上比划了半天,一缕哈喇子拉成长柱挂在他的嘴角并随着嘴唇痉挛般颤抖而不停地抖动着,他突然发出一声长叹,叫道,“太大了,太肥了。” 他突然发觉从嘴角流出的哈喇子正在往地图上坠,忙尽力吸了回去。 他的目光重又回到地图上本国的位置,皱着眉头道,“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这种恶心的形状让我想起某种邪恶的动物,哦,哦,我是文明人,我不能再邪恶地想象下去,看来,这个地方的确不再适合我们居住,整个皇族都不适合,我们应该住在这边——”他的手掌按到地图上的中国,再一指本国的位置,面带厌恶,“而不是这里。” 雍仁也激昂道,“我们的先辈们也一直致力于发展这边,上千年,上百年,从未停止过,哪怕只是在幻想中,如今,我们终于有了可以碾压世界的强大力量了,我们优秀大和民族再也不能蜷缩在这样狭小的岛子上了,我们要冲上大陆,占有本应属于我们的地域,让这个民族充分发挥他的无穷的力量,去征服整个世界。” 裕仁再一次激动得难以自控,他拼命压抑住内心的狂躁,然后伸出手指,轻轻地在地图上一点,对雍仁说,“督促我们的武士们加快进度吧,我对他们抱有信心,但是,我也不想给他们太大的压力,我只希望中国的战事在一九四五年年底之前彻底结束,我准备在这一年的年底坐到北京皇宫里的龙椅上。” 距一九四五毕竟还有好几年,但眼下塞得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却仍令裕仁颇感头痛,龟川发来的珍宝大概连外箱都没有拆,直接就堆到御园里了,裕仁虽不关心龟川寄来的是何种珍宝,但龟川的忠心是必需嘉奖的,于是,龟川的军衔便很快由大佐提到了少将。 这时候,龟川少将清了清嗓子,对参会的各级军官说,“诸君,这次会议我主要说两个事情,首先一个,是我们即将发起的治安清剿作战,这次作战的目的就是打击在周边县区,活动日益猖獗的中共游击组织。这些大大小小的游击组织十分可恶,我们如果集中兵力打他们太浪费人力物力,用小股部队清剿他们,他们就没命地逃,我们撵到东,他们就钻到西,我们撵到西,他们就跑到东……” 龟川把拳头在半空挥了挥,“我们拥有强大得足以撼动地球的力量,但是面对这些跑来钻去的游击组织却有力使不出来,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啊,诸君。” “他们是懦夫,我鄙视他们。”一名少佐高呼道。 “对,”另一名少佐握紧了拳头,“他们没有武士精神,不敢和我们面对面地交锋,他们是卑鄙的胆小鬼。” 广濑瞧了瞧两名少佐,缓声说,“如果,你把你的武器装备换给对方,在人数对等的情况下,你是以武士的精神勇往直前呢?还是和他们一样的跑掉呢?” 少佐愣了一下,其中一个马上坚定的说,“我仍然会向前,决不后退,我要以死来撼卫武士精神。” 广濑冷笑了一声,“死?死是很容的,但是人死了,敌人还在,怎么办?难道你想让敌人开庆贺会来庆贺你的死亡吗?你准备把那些杀死你的敌人留给谁来消灭呢?让那些没有武士精神的人来吗?” 那名少佐张了张嘴,想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就没有再出声。 龟川看了广濑一眼,说,“广濑君说的很对,这也正是我要说的,诸君来中国的目的不是来送死的,我们的目的是来占有和攫取的,人都死掉了,怎么占有?怎么攫取?不,不能死,我们要用我们的铁拳来摧毁那些试图阻挡我们占有土地和攫取财物富的人,我们要用拳头告诉他们,只有谁的拳头硬,谁才配拥有土地和财富,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龟川颇为激动地扬起握紧的拳头,“当然,我们决不能让对手的拳头硬起来,对手的拳头硬起来,那将是十分可怕的,我们不仅占不到土地,拿不到财富,还很可能会死在这里,回不去日本,所以,我们要不断地打击他们,削弱他们,让他们永远在我们的拳头下东躲西藏。” “好——”有人突然喝喊,立刻,会议室里响满了掌声。 龟川满意地招了招手,示意安静,然后说,“这次清剿作战主要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南向的崮山、长青一线,另一个是东向的龙山、孙村一线,一个在南部,一个在东部,我任命,桑岛中佐为南部作战方向指挥官,广濑中佐为东部方向作战指挥官。” 桑岛和广濑忙起身领命,龟川按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说,“好了,现在,我要说另外一项事情,这是一件偷窃案,诸君不要小看这个偷窃案,这个案子如今连天皇陛下都已经亲自过问了,所以它绝不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而是一件关乎皇族、关乎国运、关乎未来的大案,那么这是一件什么案子呢?” 龟川故意一沉,从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放下。 这个时候,一名士官搬过来一副黑板架子,架子安置在龟川的侧后方,黑板上夹着一摞可遮去大半板面的白纸。士官就站在黑板旁,凝神等待着龟川发话。 龟川回头看了一眼黑板和士官,然后对众人说,“由于这个案件的诡异复杂,用语言难以生动形象地描述,所以,我请茅原四郎用图画的形式把这个案件展示给大家,茅原四郎是帝国美术学院的高材生,他的绘画技艺是一流的,所以,我们不妨在了解案件的同时,欣赏一下茅原的绘画艺术作品,让我们在轻松中保持着适度紧张。” 站在黑板旁的士官此时立刻并脚鞠躬,说,“令诸位长官见笑了。”无疑,这名士官就是茅原四郎了。 龟川微微一抬手,他没有回头去看黑板,手指却指向黑板。 茅原忙翻去夹在黑板上的第一页白纸,一副图画就展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一副都市风景画,画的是几幢临海而建的欧式阁楼。 龟川瞟了一眼画面,说,“这个美丽的地方不是欧州的某个城市,这个地方就在中国,它的名子叫青岛,也许诸君中有人去过,没错,这的确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但是,很不幸,我要说的案件就是在这座城市发生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4章 国宝与大盗 龟川煞有介事扫了一遍众人。 “关于这个案件,我还要从头说起。” 他将的手指轻轻一晃,茅原立刻心领神会地将青岛画页翻了过去,下面这张纸上画的是一个上端呈怪异的雕琢状,下端是正四方形的东西。 龟川说,“诸君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略一停,眼睛扫视着众人。 “我见过——”有一个下级军官举手道。 龟川眯起笑眼,点那军官,“你说。” 军官立起身,道,“我看到有人用过,是疏通烟道用的,在中国叫打烟筒。” 龟川笑着摇头,“用这个——,打烟筒?太奢侈了。” 另一个下级军官急举手,龟川点了他,那人站起道,“其实打烟筒,很多人用的是秤砣,所以,我认为,这是一只秤砣。” 龟川呵呵一笑,摇着头手势那名军官坐下。 龟川说,“看来诸君猜不出这是什么,好吧,我来告诉大家,这件物品叫玉玺,是皇帝的印章,历代的皇帝很多,所用的玉玺也很多,然而这一枚玉玺却是其中最珍贵、最有历史内涵、最具文物价值的一枚,是当之无愧的无价之宝,这底下有字,你们可以仔细地辨识一下——” 茅原马上又翻过一页,上面画有一个方框,框内是一堆形状奇异的文字,很像是拓文。 龟川回头瞧了一眼画上的字,颇带得意之色地说,“诸君识得上面的字吗?” “这不像是汉字。”一名年纪略大的军官紧拧眉头道。 “埃及文,古埃及文,”一名文质彬彬的军官翘着下额说,“我在上学时接触过,在埃及游学考察时亲眼见过,没错,是古埃及文。” 另一名同样也文质彬彬的军官不屑地道,“既然是埃及文,那你能翻译一下上面的字吗?” “当然能,上面的字是——女王神权统治天下,哦——哦——我知道了,这是埃及艳后的玉玺,没错,是她的。” “行了吧,那个时候,早就没有古埃及文了,而且,这也根本不像是古埃及文。” “那你说,是什么文?” “嗯……是雅玛文。” “胡说,雅玛文我见过,不是这种写法。” 一个年青军官忽地站起道,“为什么不考虑是来自外星人的文字呢?” “幼稚——”年纪大的军官说。 年青军官恼火待要争论,龟川忙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争吵。 龟川笑首说,“其实,这上面的文字是中国的古篆字,要识别这种古篆字,没有极高的学识和深厚的文化修养是做不到的。” 龟川故意停顿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颇带得意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念给诸君听,这上面的字写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哦——我知道了,将军阁下。”一名军官举手说。 龟川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生气,一指那名军官说,“嗯,你说说看。” 那名军官说,“这枚玉玺被称作传国玉玺,我看过三国演义,里面有一段是十八路诸候伐董卓的故事,董卓被打跑后,孙坚得到了一枚刻有这八个字的传国玉玺,后来玉玺又被袁术据为已有,再后来被曹操所得,这枚玉玺是秦始皇用大名鼎鼎的和氏壁雕琢而成的,汉朝的王莽夺权时,玉玺被皇后摔破了一个角,这个角就用黄金镶补起来了,因此,这枚玉玺就更加珍贵了。” 龟川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有这样的文化见识,很令我高兴,你好像还没说完,继续说下去。” 那名军官在众人恶狠狠的嫉妒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说,“我……我就知道这些。” 龟川仍是满意的点头,只是这满意是因为那名军官所知道的仅此而已,于是他说,“后来,传国玉玺又历经着漫长的时代变迁,无数次政权更迭和各种近乎毁灭性的灾难,到了五代时期,后唐李从珂在国破家亡时,抱着玉玺登楼自焚,从此,传国玉玺下落不明。” “真是太可惜了。”桑岛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也许被太监偷了,藏起来了。”一名下级军官小声说。 龟川微微一笑,说,“过了三百多年之后,到了元代,玉玺又重现于世,自然它也成了元朝皇帝的至爱之品。元朝未年的时候,元顺帝携玉玺远赴大漠,玉玺再一次不知所踪,直到二百年后,玉玺又一次出现,成为清朝皇帝的至爱之宝,所以说,这枚玉玺几乎贯穿了整部中国的历史,当然,历史仍在发展,中国的历史,在不久之后将成为我大日本帝国历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诸君一定要对此多做了解,多学习一下历史知识。” “这么说,图上的这枚玉玺就是传国玉玺了?”桑岛睁大眼睛盯着那张图。 “没错,”龟川说,“这枚玉玺就是传国玉玺,拥有了它,就是拥有了上天的授权,就是拥有了国家统治权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桑岛忽地立起身,说,“我认为,这么珍贵,这么重要,喻意这么丰富的玉玺,只有我们的天皇陛下才配拥有。“ 会议室内立刻响起震耳的附和声,有年青军官跳起来,激昂挥动双手,高喊,“这时天皇陛下的,谁都别想动它。” 龟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说,“没错,这枚传国玉玺只有我们的天皇陛下才配拥有,所以,在我们得到这枚玉玺后,就派遣特别勤务人员专程护送,路线就是经由青岛乘船,直达东京。” 说到这里,龟川的脸色突然一变,变得很严肃,且透着沮丧,他略一侧头,身后的茅原马上就将画纸翻过去一页,这一页画的是两个蒙着面,穿紧身夜行衣的人,从身型上看,一个身材矫健,一个体态优美,显然是一男一女,画中两人摆出的姿态极具动感和美感,令人赏心悦目。 “不错啊。”桑岛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口。 龟川白了桑岛一眼,也禁不住把头转了过去,去看那副画,目光在画上停了几秒钟,即用严厉的口吻对茅原说,“以后,对于敌人一定要进行无底线的丑化,这两个人的形象应该属于我大日本帝国的忍者,而不应该是支那人。” 茅原赶紧立正,应了一声“是”。 龟川转回头,对众人说,“这两个人,就是给我们制造麻烦的人,这是一对雌雄大盗,他们行踪诡秘,手法神奇,特勤人员护送一路,闯过了重庆军统的重重拦截,钻过了共党八路的层层围堵,历经千辛万苦将玉玺安全地带到了青岛,可是他们——” 龟川一指画像,“就是这两个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我们严备森严的军事禁地,盗取了玉玺。而且——” 龟川愤怒地一指画板。 茅原马上又翻过去一页,这一页画的是一名倒在血泊里的日本士兵,胸口的血流了一地。 “他们还杀害了一名我们的士兵。” 龟川回头去看画中的士兵,眼睛里流露出凄哀之色。 茅原接着又翻去一页,这一页也是一名倒地的日本士兵,只不过他的致命伤在脖子。 “他们还杀死了我们另一名优秀士兵。”龟川解说着。 茅原又翻过一页,仍是倒地的日本士兵,一副痛苦挣扎的状态。 “他们又杀死一个。” 龟川的语气有些哽咽。 茅原再翻一页,还是倒地的,痛苦挣扎的日本兵。 “又死一个。” 龟川的语气变得有些焦躁。 茅原再翻,接下来的画面还是一个在地上痛苦蠕动的日本士兵。 “又一个。” 龟川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又翻一页,这一页,还是倒在地上的日本兵。 龟川一步跨到黑板前,揭起画纸狂翻了几页,后几页尽是日本兵倒地的死状。 龟川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去的士兵?” 茅原急忙立正道,“报告将军阁下,其实画中只有两名死亡的士兵,我是以艺术创作的视角,通过展现人类濒临死亡时的各种形态,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侧面来表现死亡者的痛苦和他们对生存的渴望。” “混蛋,”龟川的眼珠差一点气得蹦出眼眶。他狠狠地指了指茅原,声音和怒火一起涌到喉头却无法一起通过,他急忙转回到桌前,端起茶杯大口喝下去杯子里的水。 略停了一会,龟川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竟然又挤出一丝微笑,对众人说,“诸君,茅原是帝国优秀的美术高材生,他是艺术创作者,在艺术创作方面,我们应当给予鼓励。” 会议室里竟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有一名军官眼含泪水道,“茅原的创作很到位,很有艺术感染力,我刚才还在思考,当我死的时候,是否也会和画里画的一样,越思考,我越发感到悲哀和痛苦,我……” 龟川忙止住那人发言,“艺术创作的目的,应该是给予我们更大的动力,我们要从积极的角度去看艺术,而不是消极的角度,茅原的艺术创作也不例外,你们应该从画中看到行凶者的残忍,看到我们的士兵为保护国宝而英勇献身的壮举,从中要生成对敌人的憎恨,从中要学习死者的精神,这才是艺术创作的目的。” 继而话锋一转,说,“好了,我们还是说玉玺,玉玺被窃后,军队和警察封锁了青岛所有的出入口,一遍遍全城搜索,半个多月过去,一无所获,据情报部门推测,雌雄大盗大概已经成功逃离青岛,至于去向,经专家分析,可能有这样两个地方,首先是经赣榆南下至苏杭南京等地,再一个,是经济南北上京津或西去洛阳西安,所以,赣榆和济南就成了盗贼必经之地,但是,据专家推测,在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月的情况下,两名盗贼极有可能已经通过这两处地方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另外,盗贼向北向西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所认,济南并不是辑拿盗贼的重点地区,但是,长官部仍命令我们,密切注意所有来济南或者路经济南的人,特别是青年夫妇要尤为重点关注。这件事情非常重大,因此,将由我亲自来督办,我希望诸君努力不懈。” 众人立即起立,表示服从。 龟川很满意地示意众人坐下,然后笑容可鞠地说,“下面,让我公布一件令我们感到荣幸和自豪的事。” 他向身后轻轻一摆手,茅原马上又将画页揭过去一张。 龟川没有回头,而是眯起眼说,“诸君请看画中的这位人物是谁啊?”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画面上,那是一副人物的肖像画,一个身穿着看似像和服的衣物、面容扭曲变形到一塌糊涂的人物。 “是……华盛顿吧?”有人说。 龟川一皱眉,“怎么可能?” “是凡高。”又有人说。 龟川“哼”了一声。 “太没文化了,”有一名少佐嘲笑道,“这画的明明是阿里巴巴嘛。” “阿里巴巴?”龟川瞪大了眼睛。 有人摇头说,“我看像阿凡提。” “阿凡提?”龟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另一名少佐笑道,“不懂就不要乱说,这画的其实是狼人。” 龟川没有出声,他在盯着那名少佐。 “你才不懂呢,”另一个不服道,“这画的根本就不是人,是只丑鬼。” 龟川突然抓起桌上茶杯向那人掷去,那人反应倒也机敏,一晃脑袋,躲了过去。 龟川并不去看那人,回身走到画前,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指着画中人物问茅原,“你为什么不按照我的要求画?” 茅原立正道,“报告将军阁下,我正是按照你的要求画的。” “可是,”龟川又端详了一遍画中人物,“为什么会画成这样?” 茅原严辞道,“报告将军阁下,我用的是一种目前最前卫的艺术手法对人物进行艺术创作的,这种新型前卫的绘画艺术风格被称为野兽派。” “野兽派?”龟川盯了一会画,又盯了一会茅原,说,“野兽派的绘画艺术?” “是的,将军,”茅原说,“这是一种抽象化艺术,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高等级艺术。” 龟川转回身,靠近桌旁,他想抓桌上的茶杯,可是抓了一把空,这才想起茶杯已被他掷了出去,于是晃了一下手,略稳定一下心神,说,“看到没有,诸君,这位,画上这位……这位其实,就是野兽化的……抽象化的,唔……前卫化的……,我们尊敬的秩父宫雍仁亲王殿下。”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过了片刻,有人暗声道,“我说华盛顿还靠点谱,终究属于伟人类的,那个家伙竟然说是鬼,还有那个,狼人,简直是大不儆。” 马上就有人反驳,“鬼和神都是一样的,我们在靖国神社里供着的不都是鬼嘛,应该叫鬼社才是,但起的名子却是神社。” 又有人争辩道,“怎么能把鬼神混为一谈,难道我们的天皇神族就变成天皇鬼族了吗?” 于是,会议室里又喧闹起来。 “安静——”龟川突然吼了一声,会议室里马上就安静下来。 龟川再次稳了稳心神,继续用平和的口吻说,“玉玺的被窃牵动了天皇陛下的心,陛下专门委派雍仁亲王殿下监查此案的侦破工作,据悉,亲王殿下将在沿途对各个重要城市进行视察,济南是有名的古城,又是省会,当然会是亲王殿下视察的重点,届时,我们要做好护卫殿下安全以及盛大接待的工作。” 龟川走到黑板前,他将前一张纸翻开一角向里瞅了一眼,然后才转身对众人说,“亲王殿下是一名收藏爱好者,哦,应该说是一名超级收藏爱好者,殿下的收藏范围十分广泛,涉及人文科教各个领域,诸君在工作便利时可以多加留意,收集一下散落在民间的诸类藏品,待亲王殿下莅临济南时,我们可以晋献给尊敬的亲王殿下。” “亲王殿下都喜欢收藏什么呢?”松本饶有兴趣地问。 龟川笑了笑,说,“下面,我就介绍一下亲王殿下的部分藏品。”一挥手,揭翻去一页纸,现露出来的画面是一尊瓷瓶。龟川指着画面说,“这是宋代官窖瓷,曾是清亁隆帝的珍爱之物,现在,它已经被亲王殿下收藏。” 底下响起一阵掌声,庆贺着一件稀世珍品自此成为日本所有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5章 亲王的收藏 龟川在热烈的掌声中亲自揭开了下一张图画。 画纸上赫然是一具骷髅头。 龟川吓了一跳,转头问茅原,“这是什么?” 茅原回答,“头盖骨。” “哦——”龟川恍然道,“诸君,我现在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件藏品,一副人的头盖骨。” 一中尉惊叹道,“亲王殿下的收藏范围实在广泛啊,连头盖骨也收藏。” 一少佐冷哼一声,道,“收藏头盖骨是一项高雅的爱好,普通人是做不到的,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做到。” “有依据吗?”有人问。 “当然,”少佐答道,“远在中国的西周时期,有一个诸候国叫赵国,它的国君就有收藏头颅的爱好,所以说,这种高雅的爱好,并非现在时兴,它自古就有。” 一名上尉微微摇头,“恐怕,收藏头盖骨并非只是王公贵族的爱好,我听说,沙和尚在做妖精的时候就有收藏头盖骨的爱好。” 一人反驳道,“西游记我也看过,沙和尚收藏的那是骷髅头,那时候他专吃生人,残忍致极,可做了唐僧的徒弟后,就立刻变成了憨厚的老实人,真让人捉摸不透。” 上尉回道,“收藏骷髅头和收藏头盖骨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不过是一个完整,一个只有部分,但它们都是头骨。” 被驳的少佐有些脸面挂不住,这时候道,“沙和尚是妖精,他收藏头骨是炫耀他的残忍,威慑他的对手,王公贵族就不同,就像我们的亲王殿下,他收藏头骨是陶冶情操,是一种高雅风度的展现,妖精的情操怎么能和我们的亲王相提并论呢?” 被呛的上尉也急起来,道,“妖精又如何?妖精能知错就改,勇于承认错误,他就成好和尚了,后来还修成正果做了金身罗汉,一个能做到罗汉的天神,他的情操不仅不差,而且还很高尚。” 少佐也恼怒,反讥对方道,“难道,你想说我们亲王殿下的情操还不如一个妖精?” “不要胡说。”龟川喝道,“我们现在说的是头盖骨,怎么跑到妖精那里去了?是谁带歪的?” 龟川狠狠盯了那个少佐一眼,又瞪了呛火的上尉一眼。 他舒了几口气,又继续指着画中的骷髅说,“诸君,这可不是普通的头盖骨,这是北京猿人的头盖骨,北京猿人,诸君知道吗?” “我知道,”一名下级军官举手起立,道,“这是一次重大的考古发现,考古学家们在北京周口店地区的一个山洞里挖掘到了一些早期人类的化石,据说单是头盖骨就挖到了五个,经过研究,判定这些都是距今七十到二十万年间的早期人类化石,并以发现地命名这些早期人类为北京猿人,这是在东亚地区唯一发现的关于早期人类的化石。” “嗯——,说得很好。”龟川点点头,道,“诸君,这是一项了不起的科学发现,现在的我们很有可能就是由他们演化而来的,这个头盖骨的主人也许就是我们共同的祖先,这副经历数十万年保留下来的头盖骨,它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我反对——”有人喊道。 “反对?”龟川诧异地循声看去,原来是那名被龟川盯过一眼的少佐。 少佐立身,语带激昂地道,“为什么我们优秀杰出的大和民族是由支那猿人演化来的?为什么不是我们日本自己的猿人演化而来的呢?” 龟川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人却已经抢答了,是那名解释北京猿人的下级军官,他说,“因为,在我们日本没有发现早期人类的化石啊。” 少佐冷哼一声,道,“没有发现,并不表明是没有,只不过是,发现的地方有利于早期化石的保存,没被发现的地方不利于化石的保存而已,正像我们同去看一部电影,我没有保存票根,你保存了,并不能说明,只有你看了电影而我没有看,再比如有票根收藏者,那么就很明显能证明他的确看过这么多电影,而我一张没有,是否证明我一部电影没有看过呢?” 下级军官怔了怔,“可是……科学是要有实证的。” 少佐道,“那不是科学,那是逻辑缺陷,是西方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学家搞出来的东西,比如黑格尔,这个自觉聪明的家伙,如果用所谓的逻辑去证明,我可以把他证明成一头猪,而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去证明,因为他其实就是一头猪,如果现实中发生的事,没有证据就不能代表它存在过,那么这就是一个十分愚蠢的逻辑,我们只能说是科学的落后无法去证明它的存在,但并不能证明它不存在。 一名年纪稍长的军官有意调和,起身道,“诸位谈论得过深了,都升到学术层面了,我看……” 这时候,刚才呛火的上尉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起身,道,“科学,进化,统统都是不成立的,我们优秀的大和民族根本就不是由猿猴进化来的,我们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是神的后代,当支那人在由猿进化成人的时候,我们天照大神的子孙已经在日本的土地上幸福地生活了。” 下级军官摇头反驳道,“可是,无论是文字,还是考古挖掘,我们好像没有在本土发现有几十万年前人类幸福生活的记录和痕迹啊,另外,就算我们是神的后代,可我们的神为什么要选择狭小海岛居住而不是在广懋的陆地上呢?” “难道,”被反驳的上尉怒目道,“你怀疑天照大神?难道你怀疑我们的天皇陛下不是神的后裔?” “好了,都不要说。” 龟川十分恼怒,他忿恨地瞪视这几个没有涵养的军官,一把扯下骷髅画,攒成一团,他很想用这个纸团去砸人,但终于没有砸出去,又轻轻放在桌上。 稳了一下心神后,龟川再去看黑板上的画纸,画纸上画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像是一条很长的布。 “这……这是什么?”龟川问茅原。 “裹脚布,将军阁下,这是中国女人专门用来缠足的布。”茅原说。 “裹脚布?亲王殿下有收藏这个吗?龟川疑惑道。 “是的,”茅原很认真地说,“我查过资料,亲王殿下三年来一共收集了一百二十七条各式裹脚布,这些都属于亲王殿下的私密收藏。” “裹脚布也有收藏的价值吗?“ 茅原回答道,“亲王殿下爱好广泛,涉猎的领域极多,他对中国妇女裹脚文化的历史非常感兴趣,曾做过大量的相关研究,收集这么多裹脚布,我认为他是在准备编写一部关于这方面的研究专著。” 龟川点头赞叹道,“亲王殿下真是博学广识,才冠古今啊,一条并不起眼的裹脚布也能写成一部研究专著,真是太伟大了。” 龟川的赞叹引来会议室里的一片掌声。 一名下级军官起身道,“这种裹脚布在农村很常见,如果亲王殿下还需要,我可以收集到几百条敬献上去,一定是最新的,保证没有使用过的。” 茅原忙摇摇手,说,“不不,不要新的,一定要用过的,最好是长期使用,也不要清洗,这样才能保证研究资料的原始完整性。” 龟川突然感到胃口不适,想吐,意志使他强锁住食管,压制住欲要翻腾的胃。 他眼看着几名军官很不礼貌地冲出屋去,此时却也不敢张嘴去喝斥他们。 他自感自己的脸色一定颇是难看,为了掩饰,他转过身去,假意去翻看下一张画纸。 下一张画纸翻开了,上面画的是一件很奇特的器皿,像一把壶,却没有壶盖,形态扁平,壶嘴较长,壶上还刻有很好看的纹饰,最令人奇怪的是,壶之外的周围区域都被涂成了黑色,黑色中还闪着点点星辰。 龟川盯着图看了很长时间,估计着自己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估计着那些不礼貌的军官已经返回到座位上,他这才转回身,用手指了指画。 这时候,茅原近前一步,说,“这是亲王殿下的最新藏品,殿下十分喜爱,夸赞说,这是众多藏品中的精品,它拥有悠久的历史,蕴含着深厚的文化,是民俗研究的最佳藏品,它的名称是……” 龟川很自负地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好,我已经知道了。” 然后,他就笑眯眯地扫视着众人,说,“大家也一定能看出这是什么吧?” “是阿拉丁神灯吧?”有人说。 龟川“哈哈”地笑了两声,摇摇头。 “是茶壶吧?“又有人说。 龟川仍是摇头。 “是酒壶?”有人说。 龟川略一点头,说,“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不是酒壶,好了,我告诉诸君吧,这是一只酒杯,当然,它不是一只普通的酒杯,诸君听过这样一首诗吧,‘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没错,这件宝贝,就是闻名遐迩的夜光杯,我听闻亲王殿下是在南京获得的这件宝贝,没想到夜光杯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很好,我们为亲王殿下获得这样一件稀世珍宝鼓掌。” 会议室里立刻充满了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众人突然听到了茅原怯生生的声音,“将军你搞错了,这个……这个是夜壶,俗称尿壶,是中国人半夜起来小便用的。” 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静得已经能够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龟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他把身子抵靠在桌前,努力压下去瞬间冲到脑颅里的沸腾的血液,极力将眼睛里闪烁着的乱七八糟的各种金星银星眨灭。 略停了一会,他向后摆了摆手,用似是很平稳的语气说,“带上你的画,出去。” “是。”茅原开始收拾黑板上的画。 “出去后,就去买张火车票。”龟川继续说。 茅原一愣,“请问将军阁下,要派遣我去哪里?” “去青岛,在那里买张船票,回日本的船票,去吧,以后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龟川的样子显得很疲惫。 茅原愣住了,说,“可是,将军阁下,我并没有过错。” “你当然没错,”龟川抬起有气无力的手摆了摆,“是我的错,去吧——” “但是将军……”茅原还准备说些什么。 “滚——”龟川大吼道。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6章 初上战场 枪声乱作一团,时疏时密地响,响得令人头皮发麻。 枪声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带着呼啸声扑面而来的子弹,一次次将身边的树皮砸成飞屑,草叶摧成烟灰,石块敲成粉末。 丁三是把脸埋在草根和土里拱到山梁上的。 刚才,他看到有两个兵曾卧这个地方向对面打枪,他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是相对安全的,不然不支有人卧在这里,所以,他就爬到了这里。 果然,没有子弹飞向这里,他于是就有了点胆气,慢慢抬起头向对面望去。 对面也是山梁,有同样多的树和草,却看不到人的影子,但能听到从对面传来的枪声,随着这枪声,他立刻就听到了子弹破空的凄厉声,声音一下子就到了自己面前,眼睁睁地,他看到面前不远处的一块岩石被削去了碗口大小的一块,碎石乱飞,扬起一团青烟。 碎石的粉未扫在了丁三的脸上,丁三“哎呀”一声,向后仰下去—— 丁三绝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好强的他自己也承认自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他根本就不想爬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听子弹的声音,来观察子弹的威力,他是不得不来的,因为他输了。 齐仁这个班是最后一个爬到接近山梁顶的班,当他们还爬到一半时,山梁上的兵早就和对面的游击队交上火了。 听到枪声愈紧,五个人就在距山梁不到十米的坡上止住了,没有人肯再向上攀一寸。 原地呆得久了,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们看到旁边的班都在来来回回上蹿下跳地忙,仿佛战事十分激烈,独显得他们好像很悠闲似的。 这时,一个老兵从他们身边路过,看了他们几眼,问,“新兵啊?” 齐仁点点头,说,“是,来了没几天。” 老兵指了指山梁上,说,“你们别只坐着啊,轮换着上去打几枪,只这么坐着是怠战,是要受军法的,也别强出头,跟着老兵后面,看看老兵怎么做,你们学着点,不然,可就回不去了。” 说完,老兵就去了。 齐仁忙向老兵的背影连呼了几声谢,不住感叹遇到了好人。 贾有才说,“既然如此,我们五人就轮换上去打几枪吧。” 可是谁先上去又成了难题。 丁三自然主张齐仁先上,因为齐仁是班长,理所当然要冲在最前。齐仁却不认同,齐仁说他是指挥者,应该指挥谁,谁就上。 丁三害了怕,他怕齐仁第一个就指挥他上,于是改口道,可以抓阄决定谁先上。结果,那个倒霉的阄又被丁三抓到了。 丁三在向下翻滚,他的意识还在,所以他还知道自己是在向下翻滚,他觉得天地似要离他而去,要抛他而走,他恐惧,他害怕,他大声呼救,然后,他撞到了一团软绵的东西,停止了翻滚。 然后,田大雄的声音将他的头震得发麻。 “三哥,三哥,你怎么了?你死了吗?你死了吗?” 接着,他就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扳住他的双肩,用力的摇晃。 丁三不得不尽快苏醒,他的肩头被抓得痛疼难耐,他的脑袋被吵得频出幻觉,他只好让自己快速睁开眼睛,以一种死里逃生的目光看着围观他的人。 齐仁拍了拍田大雄的手,“好了,好了,别晃了,他没被打死,会被你晃死的。” 田大雄看着丁三的脸,“可他刚才……像是被人砸了一锤子似的,就摔下来。” 齐仁瞧了瞧丁三身上,冷冷道,“身上没伤,估摸是吓的摔下来的。” 此时,丁三呲牙咧嘴咧道,“你才吓的呢,你没上去你不知道,我是眼看着一块那么大的石头在我眼前给敲爆了,后面还有子弹往我这儿来,我是躲子弹,才滑下来的。” 小武说,“三哥,你好像没选对位置吧,怎么一上去就被人家照顾了。” 丁三,“我选的不错,我看到有两个人曾在那里呆过,位置肯定差不了。” 小武笑着摇头,“三哥,别人呆过的位置你千万别去,他们在那里打过枪,早让对方注意上了,这时候你再去那个位置,不是正好送上门去嘛。” 丁三恍然道,“怪不得呢,怪不得呢,幸亏有那块石头,要不给打爆的就是我的脑袋了,哎呀,想想都后怕,哎呀——太可怕了。” 齐仁瞧着丁三的枪,说,“你好像也没放枪吧?” 丁三捂着急剧起伏的胸口,说,“还放枪?哪里还来得及放枪,放枪命就没了。” 贾有才问,“你看到对面的人了?” 丁三摇了摇头,“除了草树就是石头,人影半个都看不到。” 齐仁把枪一搂,说,“大家都受了一场惊,先歇上一会吧。” 丁三忙用手一齐仁,“喂,老齐,你别耍赖啊,刚才抓阄,你是第二个上的,该你上了。” 齐仁无奈地端住枪,说,“好吧,下一个我上了,你们给我压压阵,大雄,你把肚子挺好了,准备接着我。” 齐仁毕竟比丁三的胆子要大一些,至少他不是用脸拱着地上去的,他差不多是用头推着土上去的,上到顶时,嘴脸沾满草叶和土。 上到山梁其实也不远,只有五六米,可这几米的艰难对齐仁来说犹如爬过几十里的沼泽。 终于,齐仁爬到了山梁,他没有贸然探出头去,他侧过脸去看爬在附近的老兵们,他寻思着至少要先向老兵学点什么才好。 老兵们的神色很从容,没有任何紧张的表现,他们把枪随意往山梁上一搭,也不必探头瞄准,只扣下扳击,这一枪就算是放出去了,抱着枪歇一会,再探出枪去,扣一下扳击,收回来再歇,就像过年放鞭炮一般,将鞭炮一点,就捂着耳朵躲到一帝听响了。在放了五六枪后,就蹿跳着移到另一个位置,继续那一套动作,却因此显得很忙碌似的。 对面究竟是什么人? 齐仁不觉好奇起来,他借着一块突起的岩石,慢慢探出头向对面张望。 的确,对面除了草树岩石外,哪里看得见人影?而且对面传来的枪声也很少,零零星星,哪像自己这边的阵地像过年一般的热闹。 齐仁正在看时,突然发觉左右腋下冒出来几个人头,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左边是贾有才和小武,右边是丁三和田大雄。 齐仁把头忙缩了回来,问,“你们怎么上来了?” “下面来督战的了,我们就上来了。”贾有才说。 “督战?”齐仁向坡下望去,便看到几个日本兵端着枪正立他们刚才呆过的地方。 “怎么办?”田大雄问。 “放枪呗,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齐仁说。 几支长枪乱糟糟地搭了出去,枪口朝向什么地方,握枪的人并不知道,因为他们的头都埋在枪托底下,枪声便从这几条枪里乒乒乓乓地发了出来,阵地上又增添了几分热闹。 半山腰间有一段较平缓的坡,几队日本兵正分列在这里,他们正仰望着山梁上颇显激烈的战斗。 队列前面是他们的指挥官桑岛,桑岛没有向山上看,他在俯身看着一张铺在一块大青石上的地图。 侧立在地图两旁的是潘延良和夏翻译。 桑岛紧皱眉头沉思着,许久,抬起头对潘延良说,“你的部队前进的速度太缓慢了,据侦察,对面进行阻击的游击组织只有不到五十个人,而你们在上面进攻的有五百多人,你们是怎么打的仗?” 潘延良听完夏翻译译出的话后,连忙说,“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山上的地形十分复杂,游击队又十分狡猾,所以进展得很不顺利。” 桑岛摇摇头,说,“这样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过多时间,再往前不远,就是游击组织的重要盘踞点青石村,如果在这里耽搁太久,青石村里的反日作乱分子就会逃得一干二净,清剿作战的第一阶段目标就会落空,不行,一定要抓紧时,现在我命令你的部队马上发起冲锋,务必在十分钟内突破敌人的阻击防线。” 潘延良还在犹豫,他对夏翻译说,“夏翻译官,你能不能向太君解释一下,十分钟的时间实在太紧张了。” 桑岛已看出潘延良的意图,未等夏翻译把话翻译过来,就大吼道,“立即发起冲锋,违令者只有死。” 冲锋的命令立刻传到了山梁上,正放枪放得起劲的士兵听到这个命令时,立刻吓得面无人色,没有人起身,也没有人响应,大家都在相互等,相互看。 后面督战的日本兵“八嘎”地怪叫着举起了枪,枪口对准了他们的后背。 一个连长终于无奈地爬起身,蹲在一块大石后,把枪一举,喊道,“投弹准备——” 士兵们稀里哗啦地放下枪,纷纷掏出手榴弹。 “手榴弹,我的手榴弹呢?”贾有才满身拍打着找了一圈,也没摸到手榴弹。小武把一枚手榴弹递了过来,贾有才这才想起自己因为嫌手榴弹太重,把两枚手榴弹都塞给了小武。 丁三掏手榴弹的手有些哆嗦,他边掏边说,“这玩意可是危险得很,弄不好一拉绳就爆了,拉了还没扔出去就炸了。” 田大雄说,“不会吧,嗳——要不你拉了绳赶快扔行了,就别数什么123了。” 丁三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手榴弹,说,“谁能保证它的质量是合格的呢?这里也没有标明生产厂家,万一在手里炸开了,找谁包赔去?” 贾有才听了这话,握手榴弹的手也抖开了。 田大雄拧开保险盖,手指一勾,就把拉火绳挑了出来。 他笑着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正好让咱给碰上,你看,这绳子不是挺好的嘛。”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那个连长高呼,“投弹——,准备冲锋——” 所有士兵都半挺起身子,头并未高过山梁,只将手榴弹像扔麦秸一样,没头没脑地丢过山梁,很快,山梁那边的爆炸声响一片。 齐仁握着手榴弹向两侧瞧了一会,就道,“我看没事,别人都没事,咱们肯定也没事,投吧——”说着就随手将手榴弹丢了出去。 然后,他的神色一僵,说,“哎呀,忘了拉绳了。” 贾有才眉头一展,说,“妙哉呀,不投弹是违抗军令,投,难保质量,投而不炸,一举两全也。” 说罢,也不拉绳,用足气力向山梁那边扔了过去。 丁三和小武也得了启发,都不拉绳,只将手榴弹囫囵地扔了出去。 田大雄却使劲摇头,说,“你们呀,真是胆小,哪有那么巧的事,就单单让咱碰上个质量不好的?” 他很认真地用手指勾住拉火绳环,一拉,竟没有拉动,再用力一拉,还是没拉动,田大雄顿时怒火中烧,把手榴弹踩在脚下,用两只手去拔拉火绳。 “你这是干什么?”丁三惊问。 “我不信我拽不出来。”田大雄两臂在用力。 “不能这样,太危险。”齐仁惊呼道。 贾有才见状,也不说话,寻着一个土坑先已卧了进去,紧接着就有一个人压在了他身上,那个人却是丁三,丁三叹道,“关键时刻你比我的反应快多了。” 小武急上前来扯田大雄,田大雄早被这枚手榴弹惹得火冒三丈,小武怎能拉得动他,却见他两膀一用力,怒喝一声,拉火绳终于拔了出来。 一股白烟从手榴弹的尾柄窜了出来,田大雄解气地“哈”了一声,正要俯身去拾,不想脚下一滑,手榴弹便从他的脚底滑了出去。 田大雄一惊,急去抓,却没抓住,手榴弹在一块石头上一弹,凌空翻了个身又落下去。 田大雄忙跟上去再抓,还是没抓住,却见手榴弹一弹一跳地顺着山坡向山下滚落而去。 田大雄见状不好,便跟在后面大呼着,“小心啊——”连滚带爬地追了下去。 跟在田大雄身后是齐仁和小武,他们是在追田大雄,他们想按住这个肥得像球,在山坡上却滚动奇快的大家伙,可是用尽了阻拦拖拽等各式办法都无法阻止住他。 山腰间的缓坡上,桑岛和潘延良还在俯身看着地图,夏翻译却在这时候抬起头,于是,他看到了冒着白烟从山上弹跳而下的手榴弹,也看到了跟在手榴弹后面连呼带叫的田大雄,以及田大雄后面的齐仁和小武。夏翻译不禁失声道,“天呐——” 桑岛和潘延良同时抬头,顺着夏翻译的目光向山上望去,于是,他俩也惊呆了。 身后的日本兵也看到了,他们用手指点着,讥笑着,但很快他们发现手榴弹滚落而来的速度已容不得他们发出更多的笑,他们脸上的笑迅速收敛,既而变成恐惧,他们开始向后挪步,而且越挪越快。 夏翻译没有继续陷在惊呆里,他的反应一向很快,急掉头向一侧跑去,跑出两步后才想起要提醒那两个仍在发愣的人。 “快跑啊——”他喊了一声。 他用的是中文喊的,但桑岛却被这一声喊戳醒了,他急忙向另一侧奔去,潘延良跑的方向却是奔向山下,在他的前面,是同样向山下奔跑的日本兵。 他和日本兵所做的选择是愚蠢的,他逃去的路线正是手榴弹滚落的路线,当他醒悟到自已的选择是愚蠢的时候,他突然感到绝望了,因为他知道手榴弹弹落得很快,也许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即使现在要改变逃去的路线也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的脚一软,身子就扑在民地上。 潘延良还是很幸运的,手榴弹没有跟着追过来,因为手榴弹被那块铺地图的大青石挡住了,挡住时它也就爆炸了,大青石被炸裂,铺在上面的地图被炸成了当空飞舞的雪片。 齐仁和小武终于赶在手榴弹爆炸前按倒了田大雄,一枚飞来的石块狠狠地撞在他们身边的一棵小树的树干上,小树晃了几晃,竟然折成两段。 田大雄霎时惊出一头冷汗,舌头吐在嘴唇外,竟忘了收回。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7章 空村计 青石村已是一座空村。 村里很安静,听不到鸡叫,也听不到狗叫,一个没有鸡没狗的村庄恐怕不能称其为村庄,但这个村庄的确没有鸡和狗,日本兵搜遍了村里的所有角落,也没有看到一只鸡或一条狗。 “难道,这个村子不养鸡,不养狗吗?”桑岛问来汇报的士兵。 “不,”士兵回答,“这个村庄随处都可以见到鸡屎和狗屎,鸡和狗在这个村子一定很多,是村民把鸡和狗都带走了。” 桑岛的恨恨地道,“这里的村民,太吝啬,太小气了,竟然一只鸡一条狗都不肯留下。”他像一只饿坏了的狼在村口来回踱步。 又一个日本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桑岛忙迎上两步问,“怎么样?村后有什么发现没有?” 士兵忙立正一礼道,“报告中佐阁下,村后什么都没发现,连一根葱都没有发现。” “太过分了。”桑岛气恼地坐到一个石碾上,发现石碾上粘了许多麦壳,就用手去抠石碾缝,希望能抠出几颗麦粒,可是抠了半天,只抠到壳没有粒,他丧气地将麦壳一扬,“真的是很过分。” 潘延良从夏翻译那里探得桑岛忿闷的原因,便凑前道,“太君,您别生气,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游击队的活动区了,这里的老百姓长期受共党的妖言蛊惑,他们都已经不是良民了,是完全是刁民暴徒,对这些人,就应该斩尽杀决,不能留一点根,留下根就会引来更大的祸害。” 桑岛用异样的目光瞧着潘延良,道,“这些都是你的同胞,你对他们倒是很绝情嘛。” 潘延良堆了满脸的笑,道,“我只知道我是在为皇军,为大日本帝国,为天皇陛下效忠,效忠就得尽心尽力,处处为皇军着想,不能藏着私心,现在这天下是归咱大日本帝国的,这些老百姓搞反日就是在作乱反叛,反民作乱,就应该斩尽杀决,诛灭九族,可咱皇军是仁义之师,爱惜生灵,不忍心杀这些叛民,但咱就不样了,咱是为皇军尽忠的,谁和皇军作对,咱就得见一个杀一个,不管是谁,亲爹亲妈都不行。” 潘延良说完这番话,就瞅着夏翻译,希望听到将他的话译成日语的声音。 夏翻译有些错愕,他没想到他竟要翻译这么一番令他起鸡皮疙瘩的话,他也在看潘延良,潘延良立即投来恭维和示好的笑,他只好硬着头皮将话译给了桑岛。 听了潘延良的话,桑岛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指了指村子,道,“帝国皇军是文明军队,从不乱杀无辜,我们实际是为拯救他们而来的,这些老百姓被那些虚伪的爱国宣传洗脑了,他们迷失了自我,放弃了做顺民良民的机会,他们完全陷入了偏激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之中了,这种情绪是很危险的,是要用流血做为代价的。” 潘延良问,“太君,民族主义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很自私,很不负责任的思想,主要表现在排外和不接受文明的传播,通常会伴随暴力和血腥,比如抵制日本的优质产品,比如敌视皇军的友好善意,民族主义情绪越浓重,暴民就越多,良民就越少,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不会容忍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义蔓延的,我们要严厉制止,继续坚持者将面临着帝国飞机大炮的强有力的回应,他们将不断地流血,流血,再流血,直到他们重新做回良民。” 桑岛说到此刻显然有些激动,他把两只拳头在空中狂乱地挥舞。 “太君英明啊!”潘延良呼道。“对付暴民就应该以暴力对付暴力。” “不,潘队长,你错了,我们没有使用暴力,我们只是在维护和平,我们的行为是文明的,理智的,我们大日本帝国向来是爱好和平的,我们一直在努力维护和平的环境,我们到中国来,就是为了实现一个广泛和平的圈,但是,老百姓们接受了激进狭窄的洗脑,把我们当做侵略者对待,这是完全的错误认识,我非常反感这种洗脑教育,这是在加深民间仇恨,激化民族矛盾的行为,这让许多良民顺民变成了暴民,大日本帝国喜欢良民顺民,容纳良民顺民,但是对于暴民,我们就只能给予无情的打击和彻底的清除。” 潘延良忙鞠躬道,“是,是,太君威武,太君威武啊!” 桑岛的脸色又一沉,说,“潘队长,虽然你的忠心可嘉,但是,我还是要对你的错误提出批评,你的部队素质太差,如果早点突破阻击,这青石村的家畜粮食就不会运出村子,至少会留下一部分,但是,你们浪费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导致我们一无所获,这样一座村子,得到了又有什么用处?” 潘延良立刻显出一副极其无奈的可怜相,说,“我那些兄弟们可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也付出了不少伤亡,你看我,我不也受了伤?” 潘延良的确也受了伤,他的的头上已缠着厚厚的绷带,因为绷带缠得厚,他连帽子都戴不上,只好由栾副官捧着。 田大雄的那颗手榴弹爆炸时,飞溅的碎石中,正有一块击中了他的脑壳,血立刻就糊满了一脸,也糊住了他的眼,但他的意识总算还是有的,所以,他爬起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指着坡上嘶吼,“把他们给我毙了,毙了,毙了……” 他呲牙咧嘴反复地说这句话,摇摇晃晃地就往山坡上爬,似乎非要亲自去咬死那几个人不可。 一个医护兵跑来扶住他,与另外两个卫兵一起将他架到一块石头上按下,给他清理头上的血污,再上药。 尽管坐着,潘延良的嘴里却仍不停地喊,“毙了他们——” 有日本兵把齐仁、田大雄和小武三人带下来,就带到手榴弹爆炸的地方,田大雄盯着被炸开的大青石,对齐仁说,“真没想到,手榴弹这玩意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桑岛顶着一身的土和碎石粉末走了过来,边走边“八格”地大叫,其气极败坏的程度一点不次于潘延良,他的手在拔腰间的指挥刀,走到三人近前时,刀已经出鞘,随着一道寒光呈弧线划出,刀举在了半空。 “不能杀他们啊,太君,不能杀啊。”夏翻译边呼吸喊边跌跌撞撞跑过来。 举在半空的刀停住了,桑岛扭头看着夏翻译,问,“为什么不杀?” 夏翻译跑到近前,大喘了几口气,说,“这些可都是义勇之士,非但不能杀,而且应该受到奖励。” “说出你的理由,快些。”桑岛的双手举得的确很吃力,他希望夏翻译尽快把理由说完。 夏翻译拍了拍田大雄宽肥的胸脯,说,“太君,你看他,在手榴弹往山下滚落的时候,不顾个人的生命安危,一路追撵下来,并提醒山下的人注意,如果不是他英勇无畏的追赶,不是他及时的提醒,太君您,我,还有潘队长都将跟那块大青石一样了,他的这种舍身的勇敢精神难道不应该得到嘉许吗?” 桑岛歪头想了想,说,“嗯——,很有道理。” “还有这两位,”夏翻译又指了指齐仁和小五,“看到同伴面临危险,奋不顾身赶来营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二人义薄云天啊,宁可和他的兄弟一起死也不愿独活在这世上,这种高义只有三国时的刘关张才有的啊,太君您看,有这么勇敢的人和有这么义气的在为皇军效力,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应该嘉奖才是,怎么能杀他们呢?” 桑岛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两只举刀的手缓缓放下,松弛了一会,让举得酸麻的手臂恢复了知觉后,把刀又插回鞘里,伸手拍了拍田大雄的肩,直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的,勇敢的,武士的,厉害的,大大的。” 又分别去拍齐仁和小武的肩,说,“你们的,义气的,大大的好。” 然后,又对夏翻译说,“告诉他们,我不过是在试试他们的胆量,并没想过要杀他们,他们是勇敢的人,讲义气的人,我敬佩他们。” 这时,潘延良顶着一头纱布摇摇晃晃走过来,说,“不行啊,太君,这几个家伙太可恨了,应该枪毙才是。” 桑岛问夏翻译,“他在说什么?” 夏翻译说,“太君,潘队长说,这是他的兵,应该由他决定杀还是不杀。” 桑岛眼睛冲着潘延良凶狠地一瞪,说,“潘队长,这几个人是为皇军做事,你也是为皇军做事,在我眼里,你和他们没有区别,虽然他们比较笨拙,但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的勇敢和义气是令人钦佩的,他们的品质是非常高尚的,你绝不能对他们进行伤害,哪怕是一根汗毛。” 然后他又抬头看看山顶,等夏翻译把话向潘延良译完,又说,“如果换成是你,你的手榴弹脱手掉下来时,你会为了其他人的安全而追手榴弹吗?” 潘延良迟疑道,“这个……也许……” 桑岛一摆手,“可以试一下。” 潘延良立刻道,“没人能做到,除非是他们,他们几个是保安队的骄傲,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现在,潘延良头又隐隐作痛了,他忙用手去按。 桑岛见潘延良的这一动作,也不好太过申斥,就说,“今后,要好好加强士兵的训练,你们的训练很不到位。” 潘延良忙哈腰应诺,既尔抬头瞧了瞧天色,对夏翻译说,“这天也快要黑了,烦您问问太君,今晚是在这里住下呢?还是再往前赶,到下一个村?我寻思着,就算到了下一个村,估摸也不会留下什么东西给我们的。” 夏翻译便来问桑岛,桑岛想了想,说,“夜间行军,危险性太大,容易遭到敌人的伏击,就在青石村宿营吧。” 抬脚便往村里走,忽又停住,回头对潘延良道,“噢——,那个叫齐仁的,他的那个班,要安排到外围去警戒,离这个村子越远越好,村子周围八百米以内,不许他们进入。” “是,太君。”潘延良哈腰应道。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8章 爬山 排长指着巍巍的山峰,对齐仁说,“看到没有?那里附近最高点了,你们去那里设哨。” 齐仁手搭凉蓬向山上遥望了一会,“那么高,就算我们上去了,也看不到底下出了什么事。” 排长不耐烦道,“让你上去你就上,这是命令,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齐仁笑了笑,“那好,我们可上去了,有什么事你得叫人上去给我们传个信啊,可得找个机灵点的,那么大的山,有可能找不到我们。” 排长瞧着齐仁不怀好意的笑,心里犯疑,想了想说,“算了,你们就在半山腰那里设岗吧,就那里吧,那块大岩石,我还能看得到你们。” 爬到半山腰仍有很长的距离。 田大雄已累得气喘吁吁,把帽子摘下来在脸旁扇着风,他冲着齐仁嚷道,“老大,没听错吧,是让咱去那个石头上吗?” “我看他指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个石头。”齐仁道。 丁三回头遥看了一会来路,不禁担心起来,说,“我觉着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让我们走这么远,他们不是想甩了我们吧?” “甩我们?”齐仁道,“他最怕的是咱们甩他们。” “要甩也罢,正合我意,丢了这沉甸甸的枪,还摆我的卦摊。”说话的是贾有才,他的枪并没有背在肩上,却早已成了他的拐棍。 “那可不行,”丁三说,“秀才哥,你可不能走,真要甩的话,那也得回去以后再甩,甩在这穷山僻壤里,你就算摆卦摊,有几个人能找你算命呢?摆摊算命你得找那大城镇,在这里,只能等着饿死。” 贾有才叹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呢,不过图一口快而已。” 齐仁笑道,“咱这些人都跑了也没事,单就丁三跑了不成,他要是跑了,他老板可就遭秧了,不过,这么一想,我觉得我还真不欠他老板什么,我倒是可以溜号,我也不用摆卦摊,随便扒辆车就能回济南。” “你敢——”丁三瞪圆了眼,“你敢跑,我马上就向山下喊,抓你个逃兵,当场枪毙。” “嘿——,”齐仁不服气道,“看看啊,这当汉奸还当得这么嚣张,行啊,我现在就走,看你喊不喊。” 说罢,转身就朝另一方向去。 丁三已急了眼,两手合在嘴前,就要往山下喊,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同时,他感觉身子被拦腰一勒,登时就喘不上气,念头一闪,就知道,除了田大雄,没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田大雄也急出一头汗,小声地在丁三耳边说,“别喊,别喊——” 丁三的两只眼睛又开始晃各种星了,他忙挥舞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喊,田大雄这才松鼠了手。 齐仁见状无奈地摇摇头,道,“这家伙还真喊啊,哎呀——我这辈子被他缠上,那可要了亲命了。” 这时候,田大雄喘着粗气说,“咱都别说走啊,甩啊的?咱们做人讲的是义气,五个人是一起来的,要走,也要一起走,咋能你走你的,他走他的,咱不做那种没义气的事。” 贾有才也忙调和,道,“诸位切勿义气用事,当顾及兄弟情谊,我五人相聚,实仍天缘,须当珍惜,莫要轻言离散。” 齐仁一笑,道,“我也就是试试他敢不敢喊,我哪能就这么甩手把兄弟们扔下呢,走吧,但愿天黑下来之前,咱能走到大石头那里。” 五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天色便已近黄昏。看看所要到达的大岩石仍是遥远,齐仁先泄了气,眼睛向四周扫了一遍,说,“这个地方我看也不错嘛,地势也高,看看,也有一块大石头,虽然比那块小了一点,总也是石头,看看,它又高又大的,还能挡风,越发觉得不比上面那块小,在这里眯上一晚也不错啊。” 众人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着齐仁说这句话,齐仁的话还未说完,田大雄就先照着一丛厚草坐了下去。 “可累死了。”丁三便挨着田大雄坐下来。 贾有才却没有坐,他拄着枪杆,眺看着西边渐渐变暗的红日。 “二哥,想什么呢?”田大雄仰头问。 “落日垂红,乡关何处?”贾有才长叹一声,“此时,正是家家的饮烟升起之时,农夫荷锄踏幕色而归,村童嬉闹于阖闾之间,家犬偶吠,万鸟归巢,此即家乡之美景也。” 田大雄听着似懂非懂,想了想没想明白,问丁三道,“嗳,二哥的话你听明白了?” 丁三点点头,说,“差不多,意思也就是夸他的家乡很美吧。” “哦,”田大雄仰起头又问贾有才,“二哥,你的家乡在哪儿啊?” “关外。”贾有才说。 “关外?”田大雄不知道关外所指的是哪里,又问丁三,“关外是哪里?” 丁三说,“就是东北,很远的地方。” “哦,”田大雄似乎已经懂了,说,“二哥,你的家那么远,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家乡闹蝗灾,无法生存,只好回山东老家来投亲。”贾有才说。 “投到了没有?”田大雄问。 “投到了,就不会落得这步田地。” “哎,二哥,你那么大的学问,干什么不行,为啥要干算命这么没前途的活。” “我家三代都是教私塾的,所授的是四书五经,与现代教育有天攘之别,又身无其它所长,所幸携得几本算命的书,只好以此糊口。” 田大雄想了想问丁三,“三哥,四书五经是指什么?” 齐仁在一旁听到了,一笑道,“他就一戏楼端茶送水的伙计,也能知道什么四五经书。” 丁三白了齐仁一眼,对田大雄道,“这个四书我还是知道的——” 扶头略思了一下,说,“这个四书嘛,是指楷书、隶书、行书、草书,这四书。” 旁边“扑哧”发出一声轻笑,却是小武。 “笑什么?”丁三说。 “没有,我以为你会说三国、水浒、西游和红楼梦呢。” “我说的不对吗?”丁三问。 “就书法来说,没错。” 田大雄道,“哎哎,对了就行,小武你别打岔,五经,还有五经,五经都是啥?” “五经嘛,”丁三极力思索着,“这是有难度的,我记得好像是……哦,金刚经,下一个……道德经,还有三字经,嗯,对对、哦,圣经,别说,信这个的还真不少,要不能在五经里头?” 田大雄掰着手指头数着,“四个,这是四个,还有一个经,是什么?” “还有……还有一个什么经来着?”丁三扶着头想不出来。 贾有才回头很不满地瞟了丁三一眼,哼道,“神经。” “哦,对,神经,”丁三似乎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略一顿,又感怪异,问贾有才,“有这个经吗?” 田大雄并不想把四书五经搞得很清楚了,他对贾有才说,“嗳,二哥,你还可以再回去嘛,蝗虫也不是赖着不走的。” “这个蝗虫就是赖着不走的蝗虫,所以我是不能回的了。” “赖着不走的蝗虫?”田大雄感到奇怪,又扭头去看丁三。 丁三也觉奇怪,问,“是定居了?” 齐仁一旁摇头道,“蝗虫,就是指日本人。“ “日本人?哦——”田大雄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似的,说,“可是这里不也是有蝗虫日本人吗?” “那时蝗灾还没闹到这里,”贾有才说,“也没想到蝗灾能够到这里。” “结果,蝗虫还是来了。”齐仁抛来一句话, “是啊,还是来了。”贾有才叹道。 “为什么不再到一个没有蝗灾的地方?”齐仁问。 “不敢去了,”贾有才说,“我在关外,蝗灾就害到关外,我进关内,蝗灾就跟着跑到关内,我觉得我是惹蝗灾的命,我怕蝗灾再跟着我去害别的地方。” “我倒是想出一个意,”齐仁拍了一下脑壳,“你不妨去日本。” 贾有才一怔,点头道,“却也是,佛曰,我不去地狱,谁去地狱?” 此时,小五已经把晚餐摊在一块平坦的草坪上,招呼道,“都来吃饭吧,去地狱也得先吃饱了再去啊。” 所谓的晚餐,其实只是几个硬面的火烧,另加一油纸包咸菜,如此简单的饭食并非伙夫有意使坏,他们本来的打算是就地取粮,凡到各村,必有猪牛鸡犬以及应有尽有的各种蔬菜,可是,偏偏事与愿违,青石村的村民就连一根葱也没给他们留下。 不过,他们晚餐里却摆着几根葱,这是田大雄在村外的野坡地上发现的,不知是谁家种的,也仅剩这几根,田大雄就统统拔了去。 饭菜虽是简单,几个人却也并不在乎,围在一起就准备下手。 齐仁突然说,“等等。” 众人停了手,都看齐仁。 齐仁的手在身上一晃,忽然间,手里就多了一个小玻璃瓶。 “酒?”贾有才惊讶道。 “酒啊,”田大雄立刻兴奋起来,说,“老大,你是怎么弄来的?” 齐仁嘿嘿一笑,说,“出发的时候,从军需处那里顺来的。” 丁三轻“哼”了一声,低声嘟囔道,“真是本性难移。” 齐仁并不理会丁三,兴致勃勃地打开酒瓶,众人取出行军的铁碗来接酒,不一会,小酒瓶就空到底了。虽然均在碗里的酒不多,但大家的兴致却很浓。 齐仁举起碗说,“这是我们几个人相识后第一次喝酒,值得纪念啊。” “然也,”贾有才说,“我等有缘相识,全赖天力,非人力所及,相遇即是缘,缘乃天意,人不可违缘,更不可违天,我等即因缘而聚,实天之所赐。” 田大雄暗问丁三,“二哥又在说什么?” 丁三说,“就是说我们现在在一起是上天安排的。” “对呀,”田大雄弄明白了话就高呼道,“二哥说的对,就是老天把我们五个人安排在一起的,是老天让咱们做生死兄弟的,老天爷的意思,咱们不能违背,今天咱们把这酒喝了,从此就是真正的生死兄弟了。” 丁三撇了撇嘴,说,“既然是老天的安排,咱们是不是要先敬天一杯啊。” “嗳,对,”田大雄道,“这第一杯酒,咱们就敬天……” “等等,等等,”齐仁忙伸手挡住田大雄的胳膊,“酒就是这么一点儿啊,你敬了天,你可就没的喝了。” 田大雄恍然嘿笑道,“我差点忘了,那么,老天那一杯咱们先给记着账吧,等哪天咱们酒多的时候再给补上。” 一仰头冲着天喊道,“老天爷,行不行啊?” “行啊!”天上传来了应答声。 “你们看,”田大雄满意道,“老天爷都答应了,咱兄弟们就放心地喝酒吧。” 几个人纷纷举起铁碗,但马上又都放下,因为他们突然想到老天爷即使是闲得再无聊,也不会应田大雄的话,那么应话的人又是谁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乌龙阵》正文 第19章 大葱蘸酱 好在现在天还没尽黑,四外看得还算清楚,小武一仰头,就看到一个人蹲在岩石上正瞅着他们。 这是一个小孩,看起来有七八岁的模样,小孩看到小武发现了他,就想缩身向后退。 小武忙喊,“娃儿,别走。” 小孩不听,调头就要走。 丁三喊道,“叔叔这里有糖,送你一个要不要?” 小孩站住了,扭头说,“两个。” “好,就两个。”丁三应道。 小孩一笑,仍是向前蹿去,一头钻进草丛里,草叶一晃,人也就不见了。 齐仁又举起碗,说,“是小孩子胡闹,咱别管了,来来,喝酒。” 于是,几个人纷纷举碗喝起酒来。 酒很浓烈,品质算不得很好,却也不差,只是均在每个人碗中的酒太少,几个人自然舍不得一饮而尽,因而都打定了主意,要慢慢酌。 贾有才掰开一段大葱,咬了一口,说,“大葱沾酱仍人间极品之美味,如今只有大葱而无酱,岂不憾哉。“ “得了吧,”齐仁说,“有大葱吃就不错了,还想着沾酱,有了酱,就想再来个烤鸭,有了烤鸭了,自然就想再有一张卷烤鸭的薄饼了。” “烤鸭,”田大雄的口水毫无节制地流了出来,他忙摆手道,“别说了,老大,俺受不了。” “是想要酱吗?”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五个人急扭过脸去,于是就看到刚才在岩石上的小孩站在离他们只四五步的地方。 “是啊,”田大雄抢先应道,“你有吗?” “当然有。”小孩点头。 “可不可以借给俺点?”田大雄已经喜上眉梢。 “可以啊,”小孩应得很痛快,“不过,你们要用糖来换。” 田大雄向丁三一伸手,“拿来。” “拿什么?”丁三诧异道。 “拿糖啊,你不是答应给小孩糖的吗?” “那个……”丁三面露尴尬,低声说,“那不是胡弄小孩玩吗?” 田大雄显得很不高兴,沉下脸来说,“你怎么能骗小孩子呢?” 齐仁叹了一口气,说,“他不仅是骗小孩,大人他也骗啊。” 丁三狠狠地向齐仁瞪过眼去,齐仁一笑,并不理睬丁三,伸手向小孩招招手,说,“过来,糖,叔叔这里有。”说着,手掌一展,果然有两块包着花绿纸的糖块。 丁三有些呆了,问,“你……你怎么搞到的?” “本性难移嘛。”齐仁回答。 小孩子已欢跳着跑到齐仁面前,伸手试探着从齐仁手里拿糖,齐仁的手没动,糖立刻被小孩攥在手里。 齐仁笑眯眯地说,“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栓子。”小孩说 “嗯,栓子,你看我们说话很算数,糖已经给你了,你应该给我们酱了吧?” 栓子并不放心手里的糖块,打开其中一个用舌尖舔了一下,两只眼睛立刻眯成了一道缝,咂着嘴品了一会,这才说出两个字,“真甜。” “叔叔是不会骗你的,”齐仁说,“只有坏人才会骗人。”齐仁瞟了丁三一眼。 “可是,你们就是坏人啊。”栓子很认真地说。 “谁说我们是坏人的?坏人能给你糖吃吗?”齐仁说。 “可俺娘说了,你们就是坏人。” “你娘说的是日本人,日本人坏,可我们是好人啊。” “不,你们也坏,你们是二鬼子汉奸。”栓子仍说得很认真。 齐仁揉了揉鼻子,很不自在地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又对小孩说,“我们不是汉奸,我们呢……是……”齐仁已经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搪塞这个天真的小家伙了。 “我们其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你知道吗?这心在汉。”丁三及时接了话过去,他这时忽然想起了《赠别挑袍》这出戏,这出戏说的是身在曹营的关羽在获知大哥刘备的下落后,挂印封金千里寻兄,曹操灞陵桥相送并赠锦袍,关羽刀挑锦袍而去故事,戏中开场就有“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句戏词。 栓子显然是没看过这出戏,他当然不懂,就连连摇头。 齐仁忙接道,“就是说呢,我们人虽然在日本人那边,但是,心却在中国人这边,我们不害咱自己的人,你懂了吗?” 栓子想了一会,像是真的想懂了似的,欢跳着拍了一下手,说,“我懂了,这就好像我从二柱子家抱来的小狗一样,它在俺家呆着,老是想着二柱子家,没过几天,就自己跑回去了,是这样吗?” 齐仁想了想,说,“你的这个……这个比喻虽然不是太恰当,但是,道理差不多是说对了。” “那么,现在可以借给我们酱了吧?”田大雄凑了过来,讨好地冲着栓子笑。 栓子点点头,说,“好吧,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拿酱。” “路远吗?”齐仁问。 “不远,就在前面,一转弯就到。”栓子说。 “嗳,等等,”田大雄起身道,“俺和你一起去吧。”又伸手拉了丁三一把,说,“咱俩一块去。” 丁三无可奈何,起身把枪挂到脖子上。 “带枪干什么?”田大雄说,“咱是去借酱,也不是去打仗。” 丁三拍了一下枪杆,说,“带着它放心,万一碰到什么事,还可以抵挡一阵子。” 田大雄却似乎没有可以担心的事,他没有带枪,只是把自己碗里的酒倒在了小武碗里,说,“俺看你酒量差,就先借你的碗替俺存着酒,俺拿这个去盛酱。” 田大雄便托着铁碗和丁三一起跟着栓子走了。 齐仁瞧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已经变得昏暗的山石间,突然感到很不放心。 他说,“大雄心眼直,丁三死心眼,这山里随时都可能碰到游击队,我怕他们会出事,不如,我们跟去看看吧。” 贾有才表示同意,齐仁就让小武在原地看着东西,抄起枪和贾有才循着田大雄去的方向跟了下去。 栓子所说的地方的确不远,只转了一小段山路,就看到了一个山洞,山洞口并不是很大,昏暗中,可以看到有几个人立在洞口处。 栓子欢跳地跑过去,洞口的人都转脸望过来,其中一人跑出来迎上了栓子,那是一个女人,栓子喊那女人“娘”。 栓子娘一把抓住栓子的胳膊,斥道,“你这孩子,跑到哪去了,找又找不到,真急死个人了。”一抬头,看见田大雄和丁三,不禁一惊,拉住栓子就往洞口跑。 田大雄和丁三忙跟了上去,田大雄喊,“大姐,俺是来借酱的。” 栓子也在说,“娘,他们想借点酱,咱家不是有一小坛吗?” 栓子娘已经跑到洞口,洞口站立着两条汉子,各抱着一根粗棍瞪着瞧着跟来的田大雄和丁三。栓子娘此时才喘了口气,对栓子说,“你这个傻孩子,他们是坏人,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们不是坏人。”栓子犟道。 “怎么不是坏人,”栓子娘急道,“娘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穿那身衣服的人就是坏人,是专替日本人做事的坏人。” “不是的,”栓子说,“他们……他们就像二柱子家的小狗,心在汉。” “什么心,汉的,你太小,受坏人骗了。”栓子娘揽住栓子就往山洞里走。 田大雄已跑到近前,正撞见洞口两条汉子投来的惊讶和愤怒的目光,不禁一怔,便冲他们点头笑了笑,又追着栓子娘喊,“大姐,俺就是来借点酱,没别的意思。” “就是啊,娘,他们只是来借酱的,他们想吃大葱沾酱了。”栓子近乎哀求地对娘说。 栓子娘有些拿不准主意,就看了立在洞口的汉子一眼,其中一个向她点了一下头,栓子娘就对田大雄说,“那好,你们跟我来吧。” 走进山洞才知道,里面和洞口是很不相趁的,洞口是狭窄的,洞内却很宽敞,像一个小操场,洞里并不黑暗,因为洞里生有一堆火,火苗拔起的烟好像是被洞顶的哪道石缝给引走了,所以,洞内并不因为生有这堆火而烟气弥漫。火堆上搭有一个木架,一口铁锅悬在架子上,锅底正被火舌反复地舔着,锅盖于是就不断地被顶起,落下,每次顶起锅盖,便有一股白腾腾的蒸气挤出来,消散在空气中,空气中便弥漫着一种诱人的香气。 “是……是鸡!”田大雄一向对吃的东西反应较快,从那种香味中,他马上判断出锅中炖煮的是什么东西。 “是鸡。”丁三也应道,鸡肉的香味也同样勾起了他的欲望。 火光把山洞照得很明亮,田大雄和丁三惊讶地发现,这个山洞里竟然有许多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女人,当然也有男人,惊讶中的田大雄不由地脱口道,“原来村里的人是躲到这里来了。” 洞里的人也瞪着同样惊讶的眼睛盯着这两名不速之客,倏然,女人和小孩开始向后躲,男人则向前走来,上前来的男人们,手里或提棍也或提着柴刀。 丁三感到事情不妙,就对田大雄说,“我说,那个酱,咱就别借了,回去吧。” 田大雄当然也感觉出了不对,应道,“好,好,咱们不借了,咱们回去。” 两个人正要转身,身后却有人喝道,“别动,举起手来。” 听到这声喊,自然会想像到身后必有枪口冲着自己,两个人急忙举起了双手,与此同时,洞内的六七条汉子持着刀棍围了过来,田大雄把手里的铁碗使劲地摇晃,大叫道,“俺是来借酱的,不借就算了,也用不着动刀动枪的嘛。” 其实,站在身后的人就是看洞口的两个人,手里没枪,只有两只大木棒。 “少废话,先缷了他们的枪。“有人喊。 于是,就有一个青年冲过来抓住挂在丁三脖子上的步枪,然而就在这时,青年人的双手突然又被另一双手紧紧抓住,这另一双手竟然是丁三的手。 丁三大呼道,“你不能拿走枪啊,丢了枪我可是要受军法的。” 青年人夺枪不下,骂着,“狗汉奸,命都快没了,还要枪,快松手。” “不行啊,小哥,”丁三哀求道,“真的是要受军法的,要挨鞭子,要坐牢,要罚钱的。” 青年人哪容他再说,抽出手来,劈面就给了丁三一拳,丁三踉跄地退了两步,但双手仍抓住枪不放,青年人又冲上来夺枪,一旁的几条汉子也来帮忙,有扯丁三胳膊的,有拽丁三头的,还有抱丁三腰的,而丁三却只是双手死死抓住枪杆,大呼道,“不能啊,要受军法的。” 田大雄见状怒道,“你们几个打一个,太欺服人了。”双臂一落,就抱住了围缠丁三的一名汉子,田大雄身后的两人看到田大雄居然敢在大棒的威逼下动手,心中火起,两条大棒齐向田大雄的后脑勺落下去。而就在这时,田大雄身子一扭,将所抱的那条汉子甩向身后,那汉子的脸竟迎着大棒而迎去,吓得那汉子一声大叫,所幸抡棒的人反应不慢,大棒在汉子的头顶几毫米处刹住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