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第1章 一引子 申时刚到,西府传来消息,说是那边的大奶奶生了,七斤多一个胖小子,小七赶紧打发青莲把事先备好的礼物送过去,又让青薇去找刘媪,让她打发人往长宁送信,老太太走前念叨了好几回的,说是生下来就给她报信。 到掌灯时分,青莲才从西府回来,小七和青薇刚吃过饭,正窝在西厢的炕桌旁裁窗纸,见青莲笑意盈盈的进来,怀里还抱了个大红锦袋,心知定是得了赏了。 青薇忍不住打趣道:“这是讨到好了?耳廓子都快见不着了。” 青莲把锦袋往炕桌上一堆,“吴家头生的第一个大曾孙,能不好么,二太太这会儿正满地撒钱呢,我多讨了两份给你们。”说话便从腰间的大荷包里取出两只红布袋子,分给小七和青薇。 青薇放下手里的剪子,打开红布袋,往里瞄了两眼,惊讶道:“比东府二哥儿娶亲时还多不少。二太太这回真是豁出去了,也不怕大太太那边不高兴。” “被大房摁着头压了那么多年,可不要吐口气,你是没见二太太笑得那样儿,满脸就剩两排牙了。”青莲边说,边从桌上的锦袋里摸出一颗红蛋,在桌沿边敲几下,拨了壳就往嘴里塞,被一旁的小七给阻了,冲她指一下茶几上的饭菜。 “来回走了一趟,怪热的,吃不下热的,这喜蛋正当吃。”青莲挨着小七倚到小桌上。 青薇把锦袋和钱袋都收到身后的小箱里,打算裁完纸再安置,顺手又从箱子里找了把裁纸刀递给对面的小七,道:“老太太听说得了个大曾孙,定然欢喜,姑娘这回再提出去的事儿,我瞧八成能行。” 听着青薇的话,青莲惊讶地回身,“姑娘,你真要出去啊?” 小七笑笑地看了两人一眼,没说要出去还是不出去。 “我是真舍不得姑娘走。”青莲的情绪突然低落,“咱们几个自小一块长大,本想着能跟姑娘一道呢。”叹息。 “我到底不是这家的人,都是老太太善心,见我们兄妹孤苦,这才破例带进来的,如今年纪大了,该不该的,都要出去了。”小七扯一下青莲的袖子,“没什么可难过的,等你们俩将来嫁了人,外面说不准还能常见面。” 青莲和青薇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一听嫁人二字都红透了耳朵,指着小七念她不知羞,笑闹了一会儿,才正经做起事来,顺便嘀咕几句府里的闲话。 “要我说,东府这几年够有脸面了,自从大爷得了爵位,几个哥儿和姐儿配的都是高门大户,西府那边就是跨着马都追不上,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大孙子,让人家炫耀一下也没什么。”青莲边折纸,边碎叨。 青薇则有不同见解,“天下事哪有均衡的,亲兄弟都不行,就是单论官职和能耐,也是东府里的大爷打头,更别说东府里那些‘家’字辈的哥儿,哪个不是在外边担着事儿,连禄哥儿和兰姐儿这些庶出的,大爷也给他们找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哪像二爷,连嫡子的亲事都不放在心上,要不是二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求了几回,西府的大哥儿能攀上如今这门亲?我冷眼瞧着,咱府里已然是东府的天下了,就是老太太也没法子均衡。” 听着这话,小七心里暗叹一声,这回老太太从长宁回来,要不要去求恩典呢?真轮到东府那位大太太主持大局,准定没她的好,她可是从老早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 说起小七,她其实也是吴家的,只不过出自旁支,还有个哥哥叫吴元壬,兄妹俩自幼丧父丧母,跟着叔叔一家生活,长到五六岁时,叔叔在北伐中丧命,婶婶改嫁,便没人再管他们,由当时的吴家族长吴长源带回府里,吴长源的夫人(就是如今的老太太)见两个孩子样貌不凡,便做主留了下来,哥哥元壬送去东府,给那边的大哥儿(吴家印)做了伴当,小七则留在后院跟在老太太身边,说她是小姐吧,干得却是丫鬟的活,说她是丫鬟吧,府里下人又尊她一声姑娘。出落到八九岁时,样貌渐渐长开了,越长越让吴家两位太太吃味儿,怎地能生出如此容貌,竟把吴家正统的姑娘都给比下去了,按照妯娌俩的心思,老早就想把这丫头打发出去,谁成想老太太欢喜她,这丫头又卖得乖巧,针线、厨工也学得有模有样,她们不好造次。拖到十一二岁时,老太太突然让她去伺候东府的九姐儿(大房的三小姐),目的何其明显,这是见成君身子不行,想给将来夫家带个姨娘稳住夫婿啊,大太太急了,二太太却偷偷乐在心头,这丫头要是跟着去了亲家,九小姐这辈子都未必能得到丈夫的心。从那会儿起,大太太就对小七生了必除之心,小七这几年过得那叫一个险象环生,所幸有老太太照拂,也算平安过来了,还把成君小姐伺候的很好,原本羸弱的身子也一天天硬朗了起来,到去年中秋时,元壬在北边争了个职位,大太太借口他们兄妹有了着落,游说着把小七又送回了老太太屋里,日子这才算安生。 “莫家的礼都下了,怎么老太太还要大老远带着九小姐过去?”说起东府的事儿,自然会说到九小姐,这位姐儿跟小七同岁,去年就及笄了,与老太太娘家做了门亲,春季里刚下了礼,立秋还没过,老太太就急匆匆带着孙女去往长宁,言语话间,像是着急完婚,青莲不常在内屋当差,其中的门道自然不大清楚。 “听说是舅老爷不大中用了,一旦有个万一,那边要守孝,九小姐的婚事不就耽误了?”青薇常跟小七在内屋,自然清楚其中的门道,“况且那边的老爷和奶奶也不放心九小姐的身体,谁家想娶个病娇娘回去,未来九姑爷也是三房长子,人家还等着抱孙子呢,不得看看九小姐身体是不是真好了?”说罢觉得不妥,匆匆瞄一眼小七,院里人都知道她原本是内定要跟九小姐嫁去莫家的。 小七回青薇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青薇讷讷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姑娘当真不后悔?”去年大太太第一次来游说老太太,她们这个小七姑娘当晚就跪到老太太跟前求恩典,让她回老君堂,老太太见两方都这么坚决,只能把她叫回来,“怎么说那边也是公侯府,听说未来姑爷也相貌堂堂,以姑娘的样貌和心性,想在那边求个稳妥也不难的。” 青莲跟着点头,“我之前还想,姑娘要是真去了,我也求了恩典跟您过去呢。”至少跟在小七身边能进内屋,将来就算嫁人,自己多少也能掌握点主动权,偏这位姑奶奶就是没这想法。 见两女直勾勾望着自己,小七顿一下,道:“天下哪有不劳而获的事。”吴家一个八等县公的府院,她捱了八年才刚刚探出半个身子,莫家那种庞然大物,真要进去了,她这辈子还能出来么?更别说还要与上司发生□□上的牵扯。 没错,小七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八年前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莫名住进了这具冰凉的小身体里,之后便成了吴小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二出事儿了 立秋后没几天,小七便收到了哥哥元壬的家信,信里说他运气好,跟着四姑爷府的管事一块儿北上,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调了个差事,月俸足足涨了一两半,冬夏两季还多了一些贴补,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妹子,我涨工资了,你哥现在也是有官府正式薪水和福利的人了,等着哥哥挣大钱,让你过好日子。 对于这个哥哥,小七还是很看重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从小到大,但凡得了好吃好喝的,都是先托人送进来给她,得的月钱和赏钱也都放在她身边存着,而且对于妹妹可能会成为九小姐陪嫁这事上,他是坚决反对的,刚到九小姐身边那阵儿,他是想着法子带话给她,让她千万把九小姐的身体照顾好,别想着当什么媵妾姨娘,那种大宅里的姨娘不是好当的,还说自己正在给她存嫁妆,等再大几年,他亲自去求老公爷,放她出来嫁人,吴府的恩情由他一人去还。说这话时,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小七虽对这个世界一直没什么归属感,但对这个哥哥却是真心实意的亲近,凡事也都会先替他着想。 元壬的信里还说他今年可以回家过年,并且想在过年时跟大爷提小七出府的事,老公爷如今不在了,家里的事都是大爷管,大爷比较听长子家印的意见,他跟家印关系匪浅,成事的几率很大,再加上小七在老太太跟前也有些脸面,到时双管齐下,兴许今年的年关兄妹俩就能团圆。 小七觉得元壬想得很周到,如今他在家印手下很得用,也算能为吴府鞍前马后,自己这么多年伺候老太太和九小姐也尽职尽责,算是还了一些当年的收养恩情,天时地利人和,今年都是最佳的脱身机会,就耐着性子再捱半年吧。 她这种想出去的行为很让青莲和青薇不解,身为内院大丫头,平时锦衣玉食,虽也做事,但与外面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比,她们过得俨然就是小姐的日子,遑论小七这等样貌人才,将来必然能被高门大户收入后院,荣华富贵不再话下,何苦出去将就平民百姓,过那种清苦日子?! 小七知道跟她们讲不明白,时代壁垒在那儿,根本无法逾越,她也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但更想掌握自己的前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谁谁谁一句话就要任人鱼肉,至于出去怎么生活,这事她老早就做了计划,元壬疼她,也能听进她的意见,最重要的,他懂得上进,跟在吴家印身边这些年一点没白混,文武都沾了边,依小七的看法,将来创一份小家业绝对没问题,再借着吴府的势力,在这榆州府立足不成问题。她的日子虽不及这府里荣华,却也不至于发愁吃穿用度,至少不会随便给个不认识的人当什么姨娘。姨娘这个职业的风险很大,吴府里的东西两院,从老到小,多少个姨娘,她就没见几个有好下场的。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虽称不上君子,却也绝对不是傻子。 想着再过几个月就能重获自由,内心就抑制不住的兴奋,想想刚来这世界时的愤懑、抑郁,偏又没能力反抗,只能低声下气给人当奴才,那会儿又恰逢少爷小姐们最淘的年纪,熊孩子真心惹不起,累的她跟元壬私下受了多少罪,简直不堪回首。后来随着年纪增长,她悲催的发现他们兄妹俩的样貌越长越出挑,本来放在普通人身上是天大的好事,可放在他们兄妹身上却成了累赘,不光小姐少爷们吃味,连两府的太太也看他们不顺眼,为此没少担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如今可好了,离开府里再不必顶罪受气了。 心情好,做起事来也顺当,新给老太太做了身衣裳,预备中秋家宴穿的,老太太还没到家就已完工。 秋风一起,天气转凉,想着老太太春日里提过的抹额,趁着午饭后的空档,想去库里寻块皮子,打算先做一条让老太太瞧瞧可入眼——想得好处,自然要先讨上司的欢喜。 “可找着姑娘了。”刘媪巴着库房门直喘粗气,看上去走了不少路找她,“老太太的车已经进了东城门,说话就到家了,姑娘赶紧让内屋准备准备。” “怎么这会儿就回了?前日送信不是说初六才到么?”嘴上虽这么问,手上却已麻利地把存皮货的箱子合上,转身迎到门口,扶了一把刘媪,小手在她背上抚两把顺气,这刘媪是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老人,虽不及孙媪得宠,在老太太跟前却也有些脸面,小七一直很敬着她。 “听我家老头报信时说,是东府的印哥儿派人从北边送了急信,送信的人正巧在路上遇到老太太的车马,这才急着往家赶。”刘媪拍拍胸口,帮着小七一块把库房门上锁。 “北边的急信?难不成又打起来了?”小七喃喃自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媪直乎皇天保佑,“千万别再打了,老公爷已经赔进去了,几个哥儿还年少,再赔进去,咱们家可就要散了。” 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小七赶紧补救,“妈妈别急,几位公子定然没事,要是有事,也不会让大公子派人送信,公家驿站传信可比咱们家快。” 刘媪想想也是,老公爷战死那会儿就是公差送的信,“只要咱家几个哥儿没事就好。”说罢又想起老太太,“老太太眼见着就到了,内屋的一应东西可都得打点好,衣服被褥得熏晒,饭食茶水得备上,还有她爱吃的点心、果子……”其实这些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一个管院里杂使的,内屋的事根本到不了她的指点,只是身为老太太陪嫁来的“自己人”,她不表现的积极点,显不出她的地位和谆谆之心,若把小七换成孙媪,打死她也不敢来念。 小七心知她不过想趁着老太太不在,来内屋摆摆款儿,这人到不坏,平时待她也不错,有什么好吃好用的,也会偷偷给她送一两回,没道理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她,“妈妈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惯了,自然知道她老人家的喜好,我都记下了。知道您疼我,怕我出错才特地来提点,小七都记在心里呢。”扶着她走了一段路,抬头看了看日头,“天色不早了,妈妈那边肯定也有不少事儿要分派,不如您先忙,等老太太这边安顿下来,我让青莲送些您老爱吃的蜜角去。” 被奉承了两句,刘媪很受用,又听这丫头要送她细果子,更加受用,不是为了几个果子,主要是为面子,“今晚肯定又得大半夜,你要真想送,就送去二门西屋里。”也让那些爱嚼舌头,说她不得宠的婆子们瞧瞧,她再怎么样也是老太太的自己人。 小七笑着应下来。 回内屋的路上细算了下时间,老太太从城门口到家,一家老小接接迎迎的,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衣服被褥这些早几天就准备上了,茶水果子是现成的,就是饭菜要花点时间,九小姐现今住东府,肯定要先回去,老太太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青薇和红芍两人就足够了,剩下的事,青莲和几个洒扫丫头两刻就能搞定,至于她,得去布置一下正堂的西屋,老太太旅途劳累,正堂没有榻子,要开家庭座谈会,西屋最方便。 说话间进了内堂,喊来青薇她们,一通吩咐后,老君堂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 ****** 吴家老太太是正统的名门闺秀,娘家是长宁莫氏,莫氏一族前朝就是世族大家,贤才辈出,簪缨无数,跟普通的小贵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小七前世也见识过有钱人,比如她的女老板——一人占据着数以亿计的资产,手腕和气度都非同寻常,可跟莫老太太比,无论眉宇间的神韵、做事手腕,还是对未来的预判,都差了不止一个水平段,到底是百年大家族出来的人物,底蕴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老太太身形不很娇小,甚至可以说较雄伟,所以她的两个儿子(即大爷二爷)也甚是魁梧,一众孙子孙女们也不矮小,她的相貌到并不十分出彩,只是眼睛亮,皮肤白,皮肤白的人容易搭配衣裳,为了讨她高兴,小七常会给她选些颜色鲜嫩的配饰,譬如腰带,玉佩穗子,荷包之类的,年纪越大越爱鲜艳的东西,她虽是世家闺秀,眼光较高,可始终还是难逃女人爱美的天性。 千穿完穿,马屁不穿,拍对了地方,自己的日子也好过许多,大太太再看她不惯,也没法越过老太太来为难她——其实要不是考虑到当姨娘的事,她还挺想在老太太身边待着,老太太是个很不错的上司,在这种人面前只要能做到令行禁止,思虑周全,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唉,从古至今,婚嫁都不愧是女人的职业杀手。 替老太太更衣洗漱之后,又伺候她吃了半碗细面,看得出老人家心里挂着事儿,没什么胃口,小七也没敢开口强求,让青薇扶她去了西屋,大太太和几个哥儿和姐儿早在那边候着了。 老太太进西屋后,小七赶紧唤来红芍,让她去伺候孙媪用饭,再者,几个跟去长宁的大丫头也得顾及,让青莲吩咐小厨房把饭端进耳房让她们赶紧吃,看这态势,大公子送来的不是什么好信儿。 老太太的内屋,算上孙媪和小七,一共八个人听差,青薇跟老太太去了,红芍伺候孙媪,剩下几个正在吃饭,青莲她们几个是外屋的,一般不让进屋伺候,添茶倒水这事只能落到小七头上,端着托盘袅娜而行,刚走到西屋门口,手还没碰到帘子,就听里边突然爆出一声嚎啕,吓得小七打了半个哆嗦,这是谁?出了什么事? 在门外分辨了半天,才从一阵阵抽泣声中辨出是大太太的哭声——老太太的大儿媳。 “我可怜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没了?这才嫁出去几天啊——”大太太哭得肝肠寸断。 小七听罢心里也是一惊,大太太统共就两个亲生闺女,九姐儿成君还没出门子,嫁出去的只有四姐儿少君,可少君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会突然没了? “我要去问问李家,我儿做错了什么,竟让他们如此苛待,病了也不给好好找大夫。”大太太嘶吼着,完全没了平时的持重,说话间,人已经冲到了门口,刚把帘子扯了半开,就让九姐儿成君给拽住,刀子般的眼神却没能收住,正好与帘外的小七撞个正着,看的小七心底一阵战栗——当真是十二分的怨恨啊! “还不快去拉住你母亲。”老太太见大儿媳实在不像样儿,示意一旁的孙子家禄赶紧上前劝止。 家禄是庶出,本就有些惧怕大太太,不大敢上前,只在两步远的地方嘤嘤劝了两句,大太太正是悲恸无处散的时候,又舍不得把邪火发到自己女儿头上,家禄过来的巧,全都一股脑招呼到了他头上,又掐又打,嘴里骂着他们这些不中用的兄弟,姊妹让人糟践死了都不给她撑腰,云云。 这话其实更多是说给堂上的老太太听的。 老太太也不吱声,由着她去骂,只是随着她的怨话越来越多的指向亲家,尤其指名道姓说出什么秦川李氏这种话,老太太再也忍不住,啪一声把手边的茶杯划拉到地上,大太太还是很惧怕这个婆婆的,声音戛然变小,嘴上也不敢再不干净,手上却仍旧断断续续地抓挠着家禄。 “印哥儿信上说得清清楚楚,少君是在北上的途中染了时疫,拖病不治,到羊城时已经来不及,李家也动用了关系,请了顺亲王的随行太医,还特意把印哥儿请去坐镇,就是怕咱们不知内情胡乱猜疑,你不信旁人,还信不过自己的亲儿子?再说,李家姑爷当初并不同意让少君到羊城随军,你是怎么撺掇她的?非要她去,如今出了事到成了人家的不是!换做别家容得你骂几句解气,李家是什么身份,岂容你胡言乱语?!”老太太严词厉色,十足的威严。 大太太的气势立马弱了几分,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小七赶紧把茶盘放到一旁,帮着成君一道去扶地上的人,怎奈两个姑娘力气小,硬是没拽动,好在家禄搭手,这才把大太太扶到椅子上。 大太太一入座便嘤嘤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女儿,才成婚几天,夫君就急着离家,一走便杳无音信,身前也没个长辈照应,大老远随军过去,病末都没能见上夫君一面……” 老太太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更深,“闺女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哭闹,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好说你什么,眼下屋里都是你东府的人,也不怕你说些没边沿的话,可出了这个门,你就得管住自己的嘴,咱们姑娘不得宠,有怨气,这都是后院闺房里的私事,姑爷卫国戍边却是公事,自古就没有因私废公的道理,你这些怨气话若传了出去,由着人添油加醋,败了亲家的名声,李家定然要怪咱们不识大体,让京里知道,又会怎么想?咱们家跟李家的姻缘是过了当今的口的,若非老爷子用命挣来的面子,李家会同意与咱们结亲么?虽然姑爷不是秦川嫡脉,可手里也实打实握着兵权,京里的那些个公侯世家哪一个不想攀这门亲?”叹气,“我有心让你进京劝劝少君,让她多忍耐些时日,姑爷年少,正是挣功名的时候,没有时间陪她说些个小儿女的心事,你倒好,撺掇她去羊城。”轻重缓急都分不清,简直是朽木不可雕! 又听了一阵儿,见孙媪进来,小七赶紧朝青薇使个出去的眼色,顺道还把几个哥儿和姐儿也领了出来,大太太到底是将来的当家主母,小辈们在,老太太不好发挥,于大太太面子也不好看,不如大家都出去省心。 婆媳俩这一谈就谈到了掌灯时分—— 孙媪回内屋时,小七正跟青薇收拾床铺,见她进来,忙给她让座、端茶。 “还没完?”青薇把茶捧给孙媪,小声示意了下西屋的方向。 孙媪摇头,也是渴急了,三两下就把茶水喝干,青薇忙接过去续。 小七收拾完床铺,从床边小几上拿起一只碧绿的小瓷瓶送到孙媪手里,“孙妈妈,这是刚让红芍配好的药膏,听彩绢说您路上起了热疖,里边多放了些梅片,一会儿让青莲她们伺候您抹上。” 孙媪接过药膏,眼睛却盯着小七不放,见小七有些不自在,方才收敛了些,“姑娘是个聪明的,又贴心,将来一定能得夫婿疼爱。” “……”这个孙媪一向高冷无情,怎么突然说出这么八卦的话来?“妈妈说笑了。”没法子做其他表示,只能学着青薇她们的忸怩羞涩——动作难度有点高,不过勉强还算能入眼。面子上虽羞涩,心里却隐隐在思索这八卦的源头,莫不是老太太对她有了什么意向? “我不说笑的。”孙媪下状似无意,却意有所指道,但又没再深入,只用下巴示意一下西屋的方向,“你过去照看着点,老太太累了一天,心里也难过,你多劝着点。” 小七只好应声,起身招呼青薇送孙妈妈去休息,又唤来红芍在屋里守着,这才往西屋去。刚走到正堂,正遇上从屋里出来的大太太马氏,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马氏看她的眼神含着杀意,顶着杀意,小七朝对方福了福身。 马氏什么也没说,只顿了下身便抬步出了正堂。 等小七进去西屋时,老太太正扶额小憩,眼底下一片清灰,老态毕现。到底是快六十的人了,旅途劳累加上孙女新丧,还有这一大家子的前程要靠她思虑,这当家主母比公司的CEO也不遑多让。 “戌时末了,老太太早些休息吧?”怕扰了老太太休息,小七把声音压得极低。 老太太扶额的动作不变,双目也仍旧闭着,只把那只空闲的手在空气里轻划半下,知道这是在叫自己过去,小七上前坐到她腿边,双手握着她那只空闲的手。 知道老太太心里难过,小七也没再多言语,只静静陪她坐着,忽觉手背一点冰凉湿濡……这是她第二次见老太太流泪,第一次是在老公爷丧报的那个夜里。 “都是我害了少君,明知她不适合李家,却还是让她嫁过去了。”老太太低道,“她是姊妹中最清高没耐性的,偏小九又是那样的身子,你又这么体贴我的心意,两个我都舍不得。” “……”这么说来,老太太原本是属意九姐儿嫁进李家,再赔上一个她?这组合从理论上说的确很完美,九姐儿是个心性早熟的,因身体不好,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学得礼仪规矩都是几个姐妹比不上的,颇有祖母之风,将来绝对是当家主母的预备人才,再加上一个她,至少在李家站住脚肯定没问题,只可惜老太太还是最疼小孙女,舍不得让她出去受苦,特地在自己娘家给她找了个温良的夫婿。 “原想着少君那丫头不过受点气,哪知如今连命都没了,还害了家戟和你哥元壬。”老太太继续低泣着。 小七心思猛跳,什么意思?这关她哥什么事? 看出小七着急,老太太哀哀地抹了把眼泪,道:“家印信里说,家戟和元壬因粮草丢失一事受冤被牵连,人已经压进了羊城大牢。” “可我前几日才接到哥哥的家信,没见他说这事啊。”小七表示怀疑。 “你那家信是咱们自家人捎回来的,东转西挪的,怕不是一两个月前的事,家印的信是立秋前写得,专人快马送回来,能一样么?”老太太道。 想想是这个道理,小七心里不禁有些发寒,家戟不必说,有吴家拖底,大不了丢官弃甲,她哥有什么,真到性命攸关的时候,肯定是被送上去顶雷的那个,“咱们四姑娘进李家才一年,如今命丧羊城,他李家撇得再干净,也欠咱们一个说法,身为姻亲,咱们遭难被冤枉了,他们没道理袖手旁观。”也管不上这么明显的激将有没有用了,总归得想办法让吴家去救人啊。 老太太似乎应了她的激将,冷哼一声,“人家还真就这么做了,家印如今连那个好妹夫的面都见不着,你大伯伯又远在京城,虽顶着个八等爵位,手里却没半分权力,莫家在北边又插不进手,家印他们只能为人鱼肉。”重重攥住小七的手,“以为老公爷不在了,咱们榆州吴家就任他们揉搓了,做梦!”直望向小七,原本狠厉的眼神骤然变出些许柔和与慈爱,“李家在北边的势力渐长,他们若出手相助,你哥哥定然无事,不但无事,将来怕还能平步青云,所以这李家虽可恶,我们却不得不赔上十万分小心,你几个哥哥如今都在人家手下做事。后院里没人,到底是亲热不起来,何况四丫头也赔进去了一条命,他们李家总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所以这是打算再嫁一个女儿,然后让她陪嫁当媵妾?“可咱家几位姑娘都有了人家。”吴家到底也是有爵位的名门,毁亲再嫁这么没脸的事,他们应该做不来吧? 老太太缓缓松开小七那双已经被捏出汗渍的细白小手,表情要笑不笑的,深深眺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深海里头,风狂浪高,咱们吴家根基浅,拿不动桨,也翻不起浪,即便出了港,怕也要船翻人丧,是我太心急了,害了少君,雏鹰翅短,哪抵得过那种风浪,还是先留在港里吧。” 小七对朝廷的事一无所知,因为根本没有消息来源,虽能猜测出她的几分话意,却没有依据可考,听她的意思,应该是不会再嫁女儿过去才是。 “只是……”老太太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小七手背上敲打着,害得小七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等着她的下文,“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船是翻了,可也总要落下几斤钉才好。”话毕,笑意盈盈地看向小七,“过几日,让孙妈妈给你收拾收拾,先进京去吧。”不多解释,直接分派任务。 小七干张了张嘴,轻问一声,“李府?” 老太太点点头,“李家那小子听说生就反骨,你过去后千万别像少君那般与他对着干,这种人其实也不难对付,况且他年岁不小了,一直耗在军帐里不得空,李家那边也急着想有后,你过去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也是个依仗。”见小七一脸茫然,又补道,“我回来的路上已经去信给秦川,言明你原本就是随少君一起嫁过去的,只是我身体不好,又接你回来照看而已,你是我榆州吴家的姑娘,即便为妾,也是贵妾,东堂无主母,家都得交给你管。” 消化完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一个大写的C字头的脏话溢满心胸,顺便还带了点遭背叛的耻辱感,就像身为特助的前世被女老板推去陪合作方喝酒一样,那一刹,小七感觉尊严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她明明那么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可悲的是她再不能像前世那样潇洒的甩手辞职!自己的身家性命,元壬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人家手里捏着!这万恶的旧社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三匆匆一见 在李府的日子无可赘述,因为这期间正好是小七的情绪低落期,努力了八年,结果还是没能逃脱当姨娘的命运,这就跟高考拼命考到了自己梦想的分数,然而想去的学校却升了级,不能说万念俱灰,总有些了无生趣。 李家祖宅在秦川,因为吴家老太太的书信,人家特地派了一组“规矩”小队过来,专门给小七立规矩、讲家史,洗不了脑子,也得在你面前立起高人一等的架势。 过了中秋,羊城那边来了一队车马,据说要让小七过去打理前夫人的后事,小七猜想,打理后事是幌子,让他们吴家点清嫁妆才是真心。 小七并不想去羊城,至少目前她还说服不了自己去当一个陌生人的姨娘,磨蹭了好些时日才动身北上。 她来李府时,除了自己的行李和老太太送的一点身价外,又额外给她几拨了几个下人,名义上是疼爱她,派来伺候她,实则如何,老太太心知,小七也肚明,她到底不是吴家的嫡亲女儿,心向着谁很难说,得有人常提点,好在元壬在他们手上,也不怕她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深秋的北方早已是满目凋零,和榆州的浓绿相比,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越往北走,景色越荒芜,人烟也越稀少,好不容易看到个村庄,多半也是破败不堪,官道上的行人,除却来去匆匆的公家车马,就是稀疏的零星客商,偶尔也能见着几个徒步南下的布衣百姓,脸色多是仓皇的,战争的遗害可见一斑。 小七前世今生都生在祥和之地,对于贫穷和苦难的认知多半来自书本上,这还是第一次直观的亲历,其中滋味真是说不清。 “娘子,咱们是不是快到了?”自从前天遇到一队南下的伤兵后,青莲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可能是害怕了吧,那样的血腥场面哪是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内院丫头能消化的。 没错,青莲得偿所愿跟了小七,并且做了内房大丫头,本来老太太是属意青薇的,觉得青莲不够聪明,小七知道青薇不大愿意,而且那丫头心思重,放在身边她也不放心,就跟老太太求了青莲,她的说法很直白——她就是需要个不那么聪明的,老太太听后笑笑,便应了青莲。 “已经走了十几天了,应该快了吧?”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山脉,小七也是一脸茫然,这个世界跟她原先的世界完全没关联,东西南北是什么地方她一点数都没有,只听那个王婆子说了句再有一两天的路程就该到了。 主仆俩正巴着车窗眺望远处的雪山,马车突然停下来,一个没注意,两人差点磕到窗撑上。 “娘子,天色晚了,今天就不进山了,晚上在这儿歇一宿。”王婆子是秦川老宅派来的内宅管事,在李府的权力很大,小七冷眼瞧着,她在李府俨然就是早年吴府的孙媪,老太太以下,包括大太太和二太太都不敢轻易忤逆,更别提她这种姨娘身份的小虾米。作为新人,小七很遵守新人入职守则,多做少说,她来李家的目的也是如此——吴家向李家做小伏低的一个姿态。闺女死了,不但不怨怼,还要再送个贵妾,这姿态够低了吧?更别说背地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小七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来羊城的目的就是弄清元壬的处境。 夜色渐深,星空几净,星子闪着宝石般的光亮,仿佛伸手就能捕入掌中,看着美丽的夜景,小七忽觉有些伤感,前世的自己生来便是自由的,却只一味的埋头苦寻烦恼,如今失去了自由,方才知道它的可贵,然而已经无力回天,做人真难。 “娘子,夜深了,山风寒凉,还请早些进帐休息。”王婆子的教训如影随形的出现。 小七暗暗在心里叹口气,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先前在吴府时,受气也受气,却没有这么重的规矩。这李家的规矩也太多了,吃饭该怎么样,睡觉该怎么样,这不合规矩不能做,那不合规矩也不能做,简直是照着木偶在培养家里的媳妇和姨娘。 “嬷嬷也早些休息。”小七尽量表现的礼貌乖巧,刚挑开帐帘一角,却见王婆子眼色一凛,即而望向西北方向,小七不明所以,也朝那个方向望过去,除了深蓝的夜幕和黝黑的山脉,什么也看不到。 “嬷嬷,有马队靠近,人数还不少!”一名家丁模样的人在不远处禀报。 王婆子看看那人,又回头看一眼小七,随即喊来随行的几个婆子和丫鬟,让她们陪着小七主仆俩到附近山洞里先避避,那山洞还是几个家丁捡柴时发现的。 “娘子,你说是不是羊城又打仗了?”青莲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慌乱中没找着斗篷,只把毯子裹到了身上,此刻正战战兢兢地蹲在小七身边。 看她这模样,小七有些于心不忍,还不到十五岁,为奴为婢伺候人就算了,如今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早知如此就不该从吴府把她带出来,“没事儿,咱们离羊城还远着呢。” 六七个人挤在山洞里闷了小半个时辰,外面没动静,她们也不敢出来,大约近子时,王婆子才派人来叫她们,一回驻扎地就发现营帐周围多了七八个守卫,小七和青莲的帐子前更是一边站一个,弄得她俩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就在小七考虑她们是不是入了什么圈套之际,王婆子一把掀开帘子,急问小七道:“娘子的药草放在哪个箱笼里?” 小七怔一下,她怎么知道她带了药草来?随即又有点不悦,这到底是她的寝帐,问都不问就过来拿她的东西,李家的规矩感情都是给她这个外人定的?“嬷嬷要药草让人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哪用亲自过来。” 王婆子自然听出了她言语中的不悦,却也没反驳,只退身给她让了让道,青莲裹着毯子不方便,小七自己伸手掀帘子,帘子掀到一半却又重重合了下来,因为里边有人,还是个陌生男人,小七快速转脸看向一旁的王婆子,这婆子不会是被人控制了,特意叫她来自投罗网吧? 王婆子似乎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惊慌和愤恨,赶紧凑过来低道,“小主人追剿敌军逃将时受了伤,恰好路过这里,烦请娘子挪些药草出来,老奴去烧些开水来。” 小主人……还能随意进出她的寝帐,小七的脑仁猛跳一下,这么快就让她碰见他了? 足足踌躇了三个深呼吸的时间,才再次伸手掀帘子,这次的动作很轻。 帐子里只有一盏灯,那人正背光坐在灯前,他能看清她,她却看不清他,只能从灯影里得出这是个身架高阔的人,而且气场颇强,往那儿一坐,这巴掌大的寝帐霎时就没了旁人的立足之地,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想象力太丰富,总觉得这人周身萦绕着一股黑气,黑气里似乎还有什么张牙舞爪的东西在狰狞,总的看下来,这人不好惹,是块硬骨头,八成也不太好奉承,吴家老太太也是真看得起她! 两人一明一暗对视一眼,虽然她什么都没看到,却还是觉得双眸被利刃扎了一下,脑后什么东西被扎透了,赶紧瞥开视线。 “我是服侍娘子的。”青莲被门口的两尊门神拦在了外头。 小七看一眼坐在床榻上的人,对方似乎没什么表示,只好回头交代青莲,让她去帮王婆子烧水。 青莲一走,帐帘合上,尴尬气氛再次升腾。 寂静了好一阵儿,再寂静下去可能会更加尴尬,小七决定先开始工作,忙起来也许这种气氛会好点。翻开床榻另一边的毯子,毯子下是用来装行李的箱笼——青莲出的主意,用箱笼拼成床榻。 药草在梨花木的箱子里,这是老太太送她的“陪嫁”,一共两只,容量非常大,她跟青莲整个人蹲里边都绰绰有余,箱盖和箱体上都雕着精美的花纹,一只箱盖上雕着猫蝶富贵,另一只雕着鸳鸯戏水,箱体和箱盖相连的铰链和锁子都是黄铜打造,外面还镀了一层金漆,按照这大周国的禁制,三品以下的官员家里不能用这等器具,奈何老太太出身高贵,所以吴家这种东西并不鲜见。 实木箱盖又大又重,小七一个人好险没掀得开,掀开后又觉得有些丢脸,青莲这丫头还真是被李府几个丫鬟唬住了,认为羊城什么都没有,竟然装了满满一箱的吃食,各种干果,各种细果子,药棋面两大袋,还有什么环饼,糖饼,以及各种煲汤做菜的香料,甚至还有两块发面引子,翻到最后小七自己都差点忍不住失笑,孙媪要是知道那丫头拿这么贵重的箱子装这些玩意儿,非罚她的跪不可,看来是得收拾下心情,好好教教那丫头了,怎么说也是内房大丫头,这水平可不行。 翻了好半天,终于在箱底找到了一只细竹条编的小箱笼,这是青薇亲手做得,年少玩笑时,两个黄毛丫头躲在老君堂的竹林里乘凉,青薇说小七针线好,将来出嫁时要给她多做几只荷包,自己擅编织,到时送小七几个手编的箱笼,本以为只是说说,没想到还真送了。 竹箱笼编的很精细,锁子也打得十分精巧,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青莲那丫头也知道这是青薇的东西,还特地给箱笼做了个蓝纱罩子,打开箱笼,里边整整齐齐排着各样的贵重药材,这是孙媪偷偷给她的——老人家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望着眼前这些东西,小七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好歹,在得知老太太要送她来李家后,整个吴府的人都成了她憎恨的对象,这一刻,理智终于回归,前世那个自由的自己都不能心想事成,遑论今生这个不自由的自己?醒醒吧,谁也不是世界的中心,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这是金河产的金疮药,应该能用得上。”抬手把瓷瓶朝他的方向举高,这东西听说非常贵,一瓶要二两半银子,孙媪一口气给了她三瓶,也是真舍得。她本来是想留给哥哥元壬的,既然让他撞上了,就先给他用吧。 李楚看着眼前这个举着瓶子的娇美女子,心下却有些不耻——为吴家的心思,这吴家的脸皮真不是普通的厚,吴长源在御前得了个不大不小的脸,竟然想和秦川联姻,然而刚送了个女儿过来,跟手就给吴家印要了个肥差,心急成这样着实让他涨见识。送来的女儿也是个不省心的,一进李宅就想全揽家中事务,目的达不到,居然大老远跑来羊城闹笑话,结果反害了自己性命,如今到好,女儿尸骨未寒,又送来个花容月貌的小妾,怕外人取笑,还美其名是陪嫁的媵妾,真把他当黄毛小子看待了,若非顾着御上那位圣人的颜面,还有秦川的压力,连那个吴少君他都想给送回去,居然还有脸再送个妾来! 心下厌恶,自然就不愿意搭理这丫头,对她递来的东西也置之未理。 小七哪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不过举了半天,人家不搭理,显见是对她不满意,心里是既高兴,又有点失落,高兴在于不得喜欢,自然就不用在床上伺候他,失落的点是他既看不上她,那么帮她哥的事岂非要落空?看来老太太失算了,这李家姑爷并不在她的神算中。 他不接药,小七也不是没脸皮的,只把药放到他手边不远的箱子上,然后回身慢慢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拢好。 这时,王婆子正好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小七合上箱盖,赶忙上前帮忙。 看得出来,他与王婆子很亲近,她一进来,他身上那团黑气都淡了,整个人也显得清晰起来,只可惜留了一脸胡子,看不清长相,难怪元壬在信里提起四姑爷时只有“气吞山河”“龙虎之猛”的夸词,这种面貌模糊的人的确只能用这些词语了。 因为心不在焉,又闲着无聊——主要是插不上手,小七就有些放松警惕,瞅着这主仆俩有点发怔,一不小心就跟那位正主的视线对上了,这人的目光简直能当兵刃使,一眼便能杀人于无形。 被刺了一下后,小七状似无意地低头观察自己的指甲盖,偏王婆子不饶她,非要她端着灯给他们照亮,她一凑过去,他那周身的黑气再次蹿腾起来,小七觉得自己周身皮肉都快被这黑气给腐蚀透了。 “小主子,再怎么紧急,伤还是要治,否则将来可是要留根的。”王婆子边上药边唠叨,“瞧你穿得这叫什么,马上要入冬了,内衬的薄袄子都不穿,起码也得套件夹衬,伺候的人都是死的么?”说罢还狠狠剜了一眼小七。 小七被剜的莫名其妙,这不会是在怪她吧?她才刚入职,今儿头一遭见正主,怎么也赖不到她头上啊。 “等进了羊城,还烦请娘子知会一声,虽说内室伺候的多是女家为主,可小主子在外边到底也是个有脸面的,一个得心的丫头都不给留,天寒地冻也没人记得给加件衣服,哪家娘子也做不出这等事儿。”王婆子就差指着鼻子说他们吴家姑娘刻薄了。 小七再傻也听得出话里的意思,看来大太太真没少教女儿,内室居然把的这么严!“回头……我问问去。”其实干她什么事! “看看这内衬的衫子,还是去年我给小主子做得,旧成这样还穿在身上。”王婆子眼泪差点没出来,一手带大的孩子,养的人高马大多精神的,要能耐有能耐,要出身有出身,末了竟娶了那么个货回来,丈夫不好好照顾,还不让比人照顾,要说这小家子的姑娘就是娶不得。 “……”小七越听越郁闷,为自己,也为死去的少君,那丫头其实本性并不坏,就是诗词歌赋读多了,有些矫情,自小跟父母外任,老太太也鞭长莫及,慢慢养成了比较自我的个性,其实只要大太太不撺掇那些有的没的,兴许时间一长,她在李家也能过好,坏就坏在大太太老过去给她兜售什么内宅经验,“既然坏了,要不……就换一件吧?”在王婆子一顿铺天盖地的声讨声中,小七弱弱的给了个意见,实在是被念的耳朵疼——这老嬷嬷将来一定能长命百岁,中气真够足的。 “?” “?” 两道视线飞来,插在端灯人身上。 小七暗暗打个寒颤,冲王婆子挤出一个笑,小声道:“在家时,嬷嬷怕我休息不好,常放任我在屋里拖懒,闲来无事,就照着……照着夫君大人的旧衣服做了一身,来前也熏晒过了。”她前世能做到女老板的特助,今生能得吴家老太太的欢喜,靠的就是比别人多想一步,“就是针脚粗陋,怕嬷嬷嫌弃。”据她目测,这嬷嬷的女红大约跟青莲在一个水平段,越不过自己。 王婆子被她堵的怔一下,到也没恼,“既做了,就拿出来吧,这内衫是实在没法再穿了。” 小七转身把铜灯放下,打开旁边一只红木箱,从里边拿出一只红布包裹,打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完整的一身男装,小到针脚、盘扣、压边,大到裁剪,配色,看得出都十分用心。 虽然没表现出来,小七却看得出王婆子眼睛里那一闪而逝的惊讶,说实话,换做前世的自己都会如此,谁能想到一个连针都没拿过的人有一天会做出这么精巧的女红,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真是你做得?”王婆子是不大相信的,自打见这丫头第一面,她就清楚吴家打的什么主意,送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过来,莫不是想来祸害他们小主子?若非秦川那边让她好好对待,当下她就想给轰回去,所以这次羊城之行,宅子里的事她都不管了,一定跟过来看住这个小狐媚子,小主子虽一向正直,可到底年少,血气方刚的,时间一长,难保有疏漏的时候,这丫头看模样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绝对是个不安于室的,今晚把小主子带到她寝帐里,为的就是让这丫头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哪成想到被她先将了一军。女红最是考验一个人的耐性,若真是这丫头做得,到还真是个难缠的角色。 小七点头,“我八岁开始学的针线活,常给老太太做这些。”有点后悔跟这婆子较劲,看她的眼神,似乎对她更戒慎了,在京城是不给出院子,这回该不会连屋门都不给出了吧? “做得到真是不错,小主子,你赶紧把身上这些换下来,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铲除狐媚子事小,小主子的身体事大。 李楚默不作声地接过内衫穿上,看一眼嬷嬷身后的小女子,对方回以真诚的目光。 到挺会装,看来吴家这回学聪明了,送了个用心的过来,这是李楚的想法。 在王婆子的服侍下,李楚身上的伤和旧衣服都处理干净,小七连人家主仆半米范围都没能碰到,当了一晚的灯架子。 “人不都抓到了么?你不跟我们一块进城?”王婆子边问边一个劲划拉李楚衣服上的褶皱。 “我还有事要办,留几个人给嬷嬷吧,最近边界上常有乱军越界,进城路上还是小心为上。办完这边的事,嬷嬷也早些回京吧。”看老人家一脸心疼他的表情,再看看她花白的头发,窒了窒,转头看向一边的小七,“以后府里的事,一切听嬷嬷的。”之前就是太放任那个吴少君,才会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连累嬷嬷也跟着受累,所以这次他丑话必须说在前头。 小七重重点了好几下头,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都是别人找她的事,她从来没主动找过别人的事,她很惜命的。 “嬷嬷早些休息,我先走了。”拍拍王嬷嬷的胳膊,李楚掀帘子出去。 王嬷嬷追到帐外时,李楚已经跨上马,两人又简单嘱咐彼此几句,小七就站在王嬷嬷身后当摆设,直到跨马离开时,李楚才投了个目光给她,巧的是她那会儿正在低头偷偷欣赏自己的指甲盖儿,错过了。 这匆匆一面就算见过了。 等再次见面时,已是新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四可怕的年关 小七只在羊城待了十天,连李宅的大门都没出的去,点算好了少君的家当后,央了半天,王嬷嬷才同意派人带青莲去探视元壬和家戟,没法子,小七只得收拾了两包东西让她带过去。 据青莲回来说,元壬和家戟过得还算不错,牢里挺干净,他们身上也没伤,显见里边是有人照应的。探监当日,吴家长子吴家印也过府拜见,但是当着王嬷嬷的面,两人也说不了什么私话,家印只说让她放心,案子查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年前年后就能出来,只是官职能否保住就不得而知了。终于是让小七吊着的心放下半颗,官职不重要,命保住就行。 趁着吴家印来,小七跟他提了少君的嫁妆,吴家印说老太太的意思,这是她们姐妹俩的嫁妆,少君虽不在了,到底还有她,以后就由她分派了,换句话说,这嫁妆给她了。 小七内心一万个不愿意,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钱拿的烫手,可不管怎么劝,吴家印就一句——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而且言语谈之中,小七发现他对自己的称呼用的竟然是“小妹”,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自己叫出口的,她听着都膈应。 送别了吴家印后,又收拾了一些衣物,再次求了嬷嬷派人送给元壬,嬷嬷有些不耐烦,又逮她教育了一顿,无非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徇私的事能少一件是少一件”,虽这么说了,最后还是派人帮她送了过去,小七心里很是感激,也看出这老嬷嬷的心并不坏,不过是各为其主。 他们是立冬次日离开的羊城,那位夫君大人连个影子都没再露,她也不方便问,只在王嬷嬷的念叨下,亲自选了两个丫头留在内房给他。选人的时候才有趣,不论是少君带来的丫头,还是李府本来的女侍,都不愿留下来,想来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李楚果然是个不好相与之辈。最后好说歹说才骗了两个,众人这才安心南下。 ******* 回到京城时,已经彻底入冬。 王嬷嬷管着一大栋宅子,丫鬟婆子几十口子人,外院虽不用她插手,可各种节气的礼尚往来都要她过眼,尤其年关这种大节,简直分身乏术。 按理小七可以帮夫家打理一些官面上的事,奈何老嬷嬷信不着她,她也乐得轻松,主动领了针线房的一些活计回院子里做,省的人家说她吃闲饭。 “娘子,上回让人送到‘月秀斋’的东西卖出去了。”青莲捂着腰间的荷包一路带风的进到内屋,若非有头发挡着,眉毛都能飞出去。 内屋炕桌旁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小七,另一个是吴四小姐的大丫头叫红拂的。吴少君嫁过来时一共带了四个贴身丫头,分别是红丹,红拂,青竹,青穗,按照例制,小七的身份不能留那么多人在内房,好在红丹老早就聘出去了,余下青竹和青穗的爹娘都在吴家,求了小七给送了回去,只剩一个红拂没爹没娘,家里只有一个不正干的哥哥,怕回去落不到好,就主动留在了小七身边。 见青莲这么冒冒失失的进来,红拂眉头一皱,“挨了两次骂,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让外人见了,告到王嬷嬷又耳朵里,咱们娘子又得被念叨。” 因在吴府时的地位悬差,青莲在红拂面前先天缺钙,偏自己的规矩又不行,只能边挨骂边学着,“红拂姐姐饶了我这次吧?再不敢了。”说着话,反手把内室的门关了,摘下腰间的荷包,把里面的钱都倒到了炕桌上。 别说红拂,就是小七见了这么钱也甚是诧异,“这么多!” 红拂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围到炕桌上,“这得有三四两吧?” “可不。”青莲笑嘻嘻地伸出四根手指,“整四两。”说罢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只小包裹放到桌上,“这是二掌柜给的金银丝线,他说年关将至,城里各个大宅门都在准备礼服和礼品,活多得干不过来,让咱们帮帮忙,娘子上回做得那种团扇秀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可以另谈。” “这京城到底是不一样。”红拂把碎银子小心的收到钱箱里,“咱们在榆州时做得那些也不比这差,想见都让那些无良店家给坑了。”因为有空闲,像她们这些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多得功夫做私活,包括小七,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三人正说话,忽听外面有响动,红拂和青莲赶紧打扫炕桌上的“罪证”,小七也把手上的绣品放到靠枕下。 “这晴天白日的,关什么门。”王嬷嬷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生的婆子。 “娘子怕冷。”青莲边解释边把王嬷嬷让到炕桌旁坐下。 红拂则顺手把手炉递过去。 小七欲起身行礼,却被王嬷嬷按下没让。 室内一时安静异常。 王嬷嬷环视了一眼斗大的内室,又看了看红拂和青莲,吓得两个丫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哪里出了纰漏挨罚。 这王嬷嬷管家手段极其严厉,下手也是真狠,前一阵儿刚打发了外院两个丫头,据说是手脚不干净,还特意让人喊了她俩过去一起观看,青莲吓得做了两夜的噩梦,现在一见到王嬷嬷就自动立正站好。 见两个丫头对自己毕恭毕敬,王嬷嬷似乎很是满意,随意将视线转到小七身上,小半年了,这丫头倒也算老实,针线房的活也管得不错,活计也做得好,今年到省了不少绣品上的花销,“这是乾斋的柳婆子,京城里有名的裁缝,几家王府女眷的衣裳一半都是出自她手,叫来与娘子做两身衣裳。”朝一个胖乎乎的妇人身上指了指。 “?”不光小七吃惊,一旁的青莲和红拂也差点掉了下巴,她她她……什么意思? “小主人前日子来信,说是过些日子要回来,马上年关了,各府的宴席如流水,有些场合需要女眷。”叹息,这种事本该是正牌当家娘子出面,如今家里就这丫头一个,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让她这个老婆子顶上吧,“我从御庄上请了两个教引婆子,听说各宅里如今都是请的那边的人,下午就能过来,你好好学学规矩,起码不能丢咱们府的脸面。” 小七想拒绝,然而王嬷嬷脸一沉,这是政ZHI任务,不行也得行。 于是—— 小七至今为止最凄惨的年关来临。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残酷训练后,她身上已经遍布瘀青,特别是膝盖,光学着怎么下跪就学了一天,更别提站姿、坐姿、吃饭、喝茶、饮酒,甚至一颦一笑都得拿捏,难怪前世的书本管这些叫封建糟粕,当真是糟粕,简直就是给人打了副活棺材套身上! “娘子,起来瞧瞧吧,善宝斋的人已经到了,总得选几样合心意的。”红拂哄孩子似的哄着床上正捂着被子的某人。 某人即小七,她真是累极了,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而且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昨晚那两个婆子让她站了半夜的“军姿”,五更头又把她叫起来摆桌,明明练得那么完美了,还是一遍遍让她不停地重复。 “红拂,你去选吧,反正都是公中的,戴完就得收回去,就照着值钱的选就是了,我再多睡一小会儿。”被子里的人咕哝着。 红拂还想再劝,眼睛却瞄到了门口的人,吓得僵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李楚刚到府里,王嬷嬷说善宝斋送来不少东西,催着他来挑两件,这回宫里大宴,他也在名单里,不能过于随便。想想也的确躲不掉,就由着下人引他过来,本以为是主院,哪知竟是她这儿,可气的是一进院就见一堆人抱着大小箱子等在院里,他的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吴少君初嫁来时的样子,这榆州吴家教姑娘到真是不偏颇,正的庶的全都一个样。 李楚以眼神示意红拂再叫被子里的人。 红拂因为急切,下手有点狠。 只听被子里一声轻浅的□□,被子蠕动两下,接着一双嫩白的小手从被角摸索出来,路过枕头时还忍不住轻轻挠了两下,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 小七塌着双肩,眼睛眯缝着,边摸索衣裳,边咕哝道:“嬷嬷今日要去庄子里试酒,新做得毛绒护膝和护腕记得送过去,东院那两个婆婆,记得一定要把咱们酿的葡萄酒送去,多送点,我觉着她们喝完酒,下手轻不少,还有月秀斋,趁嬷嬷不在,让青莲赶紧把那几个扇面送过去,晚了,那些大宅门的礼物都备妥了,就该降价了。” 红拂真是恨不得再把被子给她蒙上,“娘子,快些吧,别让将军等久了。” 小七迷惑地看她一眼。 红拂拼命使朝她眼色。 摸鱼被逮个正着,这种事小七也经历过,经验是不能慌,也不要跟对方有眼神接触,不然更尴尬。 好在他也没打算当着院子里那么多外人的面给她立规矩,家丑不可外扬嘛! 见他转过身,主仆俩这才敢大声呼气,一个怪另一个——你怎么不提醒我?另一个哀怨——奴婢到是想,您也得给机会啊。 一通折腾后,主仆俩终于袅袅婷婷地出现在正堂。 当家男主人已经选了几样他需要的东西,无非是腰带,冠饰,玉佩这些。小七瞧了瞧他选得东西,都是价格不菲的,想见他应该也不差钱,想着前阵子给他做了几双靴子还没有装饰,就顺手选了几样钩饰之类的,放到他那堆里。这举动引得他多看了她一眼,她也没敢迎他的视线,万一人家觉得她是在讨好,甚至勾引呢?让王嬷嬷知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薄信任感,又得功亏一篑。 接下来又给他选了三枚扳指,两只玉质的,方便他宴会时佩戴,一只骨质的,方便拉弓用箭,又选了七八个手串——记得老公爷在世时,每年进京谢恩都要带不少这东西,据说是在宫里打赏用的,反正他不差钱,多买点也没什么,万一用得上呢? 围着善宝斋那堆箱子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总算帮他把东西给选好了——她的知识范围是只知道这些了。 李楚见她这么卖力,又做得还不错,也没再说什么,乐得坐到一边偷闲,偶尔看她或者她选得东西一眼,在外人看来——至少在善宝斋伙计看来,李宅这位娇美的姨娘果然很得宠爱。 东西选得差不多了,男主人的任务完成,李楚起身打算离开。 “将军稍等。”小七唤住已经出屋的他,从红拂怀里接了个小木盒,抱过给他,“这是嬷嬷让装好的万福袋,说是宫里大宴的时候让您打发宫人用的,一共二十八个,每个荷包里都装了十个金锞子。”抵得上她一年的月钱了,当太监似乎也挺赚钱的。 李楚看着手里的盒子,“这种东西你交给我?”他马上还要出门呢。 不然呢?她又不知道他身边谁得用,本来绣完荷包,装完钱打算送给嬷嬷的,结果嬷嬷忙得跟鬼似的,嫌这点事都要去找她,她正发愁等他回来怎么给他呢,天公作美,让他今天过来选东西,“我也……不认识您身边的人。” 李楚把盒子又送回她怀里,随口道:“让人送到前边给周城。”很长时间没回来,事情多的很,他没空管这种事。 “……”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小七抱着盒子暗自扁扁嘴,态度这么差,连个好脸色都不给,真不知道自己累这一身清淤是为了什么,当小三还不如当丫鬟来得容易!待会儿一定要多买些珠宝,使劲花他的钱,就算没有所有权,看着也开心! ******* 高门大户的年关真的很忙,每天都是迎来送往的用筹。 腊月初十是太尉高良的生辰,皇帝和太后赐了不少东西,还命内侍省去协助高府设宴,宠信可见一斑。 有皇家支持,高府自然可以大胆的设宴邀客。 李楚作为内府军中郎将,兼北伐先锋营主官,自然是在邀之列,而且请帖后面还附带了高老夫人的附贴,到没指名道姓请小七,毕竟她不是李宅主母,只是说府中女眷,对方很明显是想说明她的身份够格参加。 看到这帖子,王嬷嬷叹完气,就让人把小七招来,一遍遍耳提面命,直说到后半夜还不够,第二天又是一上午的面授机宜,完事儿中午饭只让丫头给了她两块饴糖,因吃多了要出更,连水都不能喝——贵妇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小七是酉时坐车从家里出的门,李楚不跟他们一道,到高府所在地的街口时恰好酉时三刻,小厮说将军还没到,只能把马车停在某处僻静巷子里等,这一等又是两刻,小七和红拂正坐在车里打瞌睡,就听小厮在外面喊“将军到了”,车里的主仆俩赶紧整理一下姿势,马车从巷子里出来,缓缓驶向高府门口。 大约过了一刻左右,车缓缓停下,有人在车辕上敲两下,红拂最后检视一遍小七的仪容,这才伸手把帘子高高挂起,下车—— 车前站着一个十来岁大,身穿橘色四季花卉纹锦的小童,怀里抱着一张梨花木的四脚软凳,冲车内作揖,“请贵人下车。”说罢弯身将凳子放到马车前。 红拂擎着一只胳膊等在车前,须臾间,一只葱白的玉手拂过帘穗轻轻搭在红拂胳膊上,五根细葱根似的手指微微垂着,引得周围正在下车或已经下车的人频频侧目。 李楚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翘起,不是欣赏,而是嘲弄,他就看看她还能怎么作妖。 再说小七这边,她可没工夫猜测台阶上那男人在想什么,她正忙着完成豪门贵妇的正常下车程序,除此之外,还得兼顾身上这身行头的四平八稳,尤其脖子上这圈坠死人的璎珞,那两个教引婆子耳提面命——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这串珠子离开衣服一寸——真的很难。好在她的完成度还算不错,没让璎珞圈上的珠子叮当乱跳,动作也算优雅稳重。 “好了?”李楚蹙眉看着台阶下的小女人。 小七点点头,觉得自己的初试牛刀还算圆满,心情很不错,不自觉地抬头想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可是找半天没找到大胡子…… 李楚看她眼神左右飘忽,居然猜到了她这举动的意思——没认出刮了胡子的他! “走了。”未免继续呆下去引得更多人侧目,捏住她的袖子一角,硬生生给她提上了台阶,在外人看来可能是夫妻间的小小亲密,对小七来说却是有苦难言,因为她两个手臂戴了四圈镯子,他一使劲,镯子一边硬生生卡在了她腕子上,疼的很。 “我自己走。”小七冲他低语。 他也不为难她,松开她的衣袖。 在女婢的指引下,两人转过影壁,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来到设宴的院子。 因为客人多,没那么大的厅,又不好差别待遇,于是所有席位都设在了院子里,上空搭了棚,但布置却并不简陋。 男宾和女宾是分处饮宴的,本来李楚不太想管她怎么样,不过走出两步还是回头跟她交代了两句,一句是“记得跟高老夫人道喜”,再一句是“酒水尽量少沾,免得出丑”。 他说这些的时候,小七竟有点感动,随即又觉得自己是斯德哥尔摩症发作,他应该是怕她丢他的脸吧? “你等等。”见他要走,捏一下他的衣袖,从腕子上退下几串珠子,每串珠子上都坠着两只小小的金貔貅,“高府子孙众多,一会儿若是碰见了,总不能没个见面礼。”把珠串塞到他手心,又悄悄冲他亮一下自己另一只腕子,“我这还有好几串。”反正花的都不是她的钱。 李楚深看她一眼,把珠串套进了左腕,然后转头走人。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堆里,小七低声问一句旁边的红拂,“你觉得他是不是在怪我乱花他的钱?”刚才走之前好像深深剜了一眼。 红拂笑笑没吱声,心里却想:这小七姑娘兴许还真能在李宅站住脚,将军虽不大爱搭理她,却还是愿意带她出来,甚至还会提点两句,这是之前四小姐没能做到的,说起来也怪四小姐太听大太太的话,进门就把王嬷嬷看住了,对将军也是横竖挑剔——几个贴身丫头都知道,四小姐是嫌将军不够风流倜傥,也不够体贴入微,她喜欢的是陌上人如玉那般的夫婿,奈何却嫁了个横刀立马的主,唉…… “娘子觉着将军的长相如何?”趁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时,红拂悄悄跟小七聊起了私房话。 小七望一眼棚子外的半月,“还没来得及看呢。”其实他长得不错,虽然没有元壬那般精致的容貌,却有男儿该有的气魄,只是她不能仔细去欣赏,因为不属于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五二人世界上 一场酒席吃下来,除了半杯水酒,一小块栗子酥,小七再没吃别的,主要是天太冷,新菜上桌,主桌那边还要讲些场面话,聆听之后,菜基本都凉透了,吃到肚子里怕生病,这个世界一不能挂水,二没有抗生素,得个重感冒都可能会死人,万事都得小心,所以小七的基本操作就是拿着筷子在桌上做做样子,最后再夹来一块点心,据她观察,同桌的人都差不多如此,大家看上去很忙活,其实最后吃到嘴里的基本都是点心。再桌上菜,除了点心碟子,其他菜基本都纹丝未动。 “娘子才来不知道,刚才下桌首位那个,就是穿粉纹海棠锦那个,她是咱们这儿有名的人物,郑府大娘子,府里规矩可严着呢。”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凑在小七周围低低说一句,说罢抿嘴偷笑。 这妇人夫家姓张,是内府怀化郎将家的大娘子,据说是李楚以前的部下,只是李楚如今被暂调去了北伐先锋营,两边少了联系。而张大娘子口中的郑府娘子,也是内府军的一个郎将家眷,听这帮妇人的语气,似乎是管丈夫管得比较严,早已名声在外那种。虽然小七不太想跟这些官太太过于亲近——她到底不是什么正牌娘子,但今晚也真是多亏了这位张夫人,私下给她讲了不少京城各府的避讳,才不致她在问安时出现差池,因此也就与她多亲近了两分。 正说笑着,一名小厮过来禀报,说是李楚多饮了几杯,暂在西院的耳房休息,请她去照看一二,这是大事,小七赶紧辞别张夫人,顺便感谢她今晚的照拂,之后才带着红拂匆匆随小厮去了。 她一走,原本的位子就被某家夫人占了去,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朝着张夫人半伏身子,低道:“夫人觉着这李府小娘子比原先那位如何?” 张夫人端正了身子,坐地四平八稳,道,“都是榆州吴家的姑娘,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那妇人陪笑道:“就是这么说,我偷眼瞧着,这位的品性倒比原先那个更软和些,模样也生的更俊俏,说话娇娇柔柔的,将来必然是个得宠的。” 张夫人心道,这还用你说,没见我刚才身段放的多低,虽说是个陪嫁的媵妾,可到底是个有背景的,又生的如此人才,那李楚生再多反骨,也是个正常男人,自古就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天长日久的,未必不能成事,她们这种背后没家世的,眼睛自然要比别人好使,趁这小娘子微末时攀交上,对自家男人的前程也是有好处的。 几个妇人戚戚索索围成一个小圈继续说着私房话,放眼其他桌,也差不多这种情形,连上位的那些贵妇人也是如此——本来这种场合就是为了交际,还真来吃饭不成! 按下酒宴这边不说,且说小七一路来到西院。 一跨进院门她就觉得不太对,因为这里的布置过于精巧雅致,不像是给宾客用的客房,又见里边服侍的丫头个个锦衣华服,比普通官家小姐都穿得精致,更有别于那些酒宴上的侍女,想来这院子应该是主人家内宅。 轻起莲步,跟随两个手提宫灯的美丽少女来到院子靠西的一间雅房门前,不待小七推门,里边已经有人把门打开,是两个容貌端秀的小婢,见是小七,蹲身轻轻一福,待小七进门后,都低着头退出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小七和榻子上那个醉鬼。 看看合上的雕花门,再看看榻子上的人,心里悄然生出股异样来,怎么会突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将军?”上前推推榻子上的人,推了几下他却纹丝未动,想见真是喝多了。 轻轻叹口气,挨着他坐到榻子上,对着空气喃喃道,“让我少沾酒,自己到先醉了。”转头看一眼床上睡得四平八稳的人,再唤他一句,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但凡你有半点清醒,也能扶你回去,我也好回去跟嬷嬷交代。”正百无聊赖间,门板忽然响了两下,小七下意识往榻子上的人凑近几分。 一个小丫头轻轻推开门,朝小七微微一福,“我们夫人请娘子过去一叙。” “?”请她过去一叙?高府的夫人? 按捺着心中疑问,再次看向床榻上的男人。 “娘子放心,门外有人伺候。”小丫头以为她是担心自家男人。 踌躇了半盏茶的功夫,期间亲自给榻子上的酒鬼擦了两回脸,满心希望他能醒醒神,起码告诉她眼前是个什么情形,至少让她心里有点准备,奈何人家真是醉死一般,连声哼哼都不给,只好放下湿巾跟小丫头出去。 跟在小丫头身后,穿过两处圆拱门,又穿过一扇垂花门,来到一方精致的小院的正屋前,未及站定,里边已有人把厚帘子撩开,一缕香气随之溢出,闻着倒像是宫里御用的一种叫“春深”的熏香——莫家舅太太有回进宫获赐,让人给吴家老太太送过一些,老太太觉着过艳了,年纪不合适,便打算留着给几个孙女用。 想不到这高夫人五六十了,到喜欢用这种小姑娘的香料。边这么想着,边由里边的侍女引着转过屏风,却见堂上坐了一老一少两位妇人,西边那个是高太尉的夫人,小七见过,东首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六七的年纪,妇人装扮,长得面目端秀,神态高贵,尤其身上的暗红牡丹纹锦,若是小七没认错,那是只有王室宗亲们才能用的料子,普通官员的眷属这么穿可是违制的,想来这年轻妇人的身份必然不低,因此不敢贸然说话,只朝堂上屈膝行了两次正礼,便低眉站在堂下。 “这便是延初带来的丫头。”高夫人微笑着轻轻招手,示意小七过去,“是榆州吴家的姑娘。”说话间,轻轻握住小七的手。 听高夫人介绍完,那年轻妇人也冲小七招了招手,让过去她那边,小七只好辞别高夫人过去,“常听王爷提起榆州的吴县公,说是文武双全,天下难找的人物,莫家姨母也是端方秀丽,我年纪小,都不曾见识过,如今见到这位姨甥女,终于算是知道他的话不假,来,叫我好好瞧瞧。”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肯定了吴家老太爷的才华和爵位,更攀上了长宁莫家的清贵,开口便把小七说成了自己人,完全无视她非吴家嫡脉,以及如今的侍妾身份——小七在心下暗道:高人啊! 小七被从上到下足足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真是好个模样,难得性子还这么温淑。”说话间,已经从手上退下一只白玉环套进了小七手腕上——这玉环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物件。 小七暗惊,面子上也表现出受宠若惊状,心里却急着想拒绝这份大礼,一旁的高夫人见状,安抚她道:“按辈分,你原该喊她一声姨母的,不必太过客套。” “……”小七还能反对吗?当然不能,乖乖福身,道,“谢姨母赏赐。” 年轻妇人点点头,“我来京里时间短,能来往的亲戚不多,如今咱们认了,往后见见面也好。” “姨母不嫌月君愚拙才好。”她对外的名字叫吴月君,吴家老太太取的,看名字就知道是认了她吴家女儿的身份。 以下,在小七的作陪下,两位贵妇人又聊了几句家常,近亥时,那位王妃起身告辞,小七陪高夫人送客,回来的路上高夫人与她介绍了刚才那位的身份——庄王府的侧妃刘氏,母亲姓莫,与长宁莫家是远亲。 回到屋内,小七又伺候高夫人喝了一盏茶才起身告退,临出门前,丫鬟捧了只巴掌大的精致小盒给她,说是宫里赐的香料,老夫人用不上,让她一并带了去,小七本想再回去谢恩,奈何老夫人已经回寝院,只得作罢。待回到西院耳房时,已过亥时三刻,某人终于醒了,小婢正伺候他喝茶,见小七回来,小婢赶紧退出去并关上房门。 小七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一会儿,十成十肯定这家伙是在装醉,因为他的眼神一点也不像醉过头的。 “做什么去了?”他神态轻松地吹一下碗里的茶叶,明知故问。 “认了门亲戚。”走到他跟前,向他展示了一下手腕上的白玉环,以及手里的御赐“宫香”,“玉镯是庄王府的刘妃赠的,香料是高夫人给的。” 他看过一眼,没生气,也没高兴,就是淡淡的,仿佛跟他没关系一样。 “那刘妃说以后要常跟咱们家来往。”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地方,下对上献殷勤是正常,上对下若是关注太多,要么是让你为他卖命,要么就是要你背黑锅,都不是好事,这庄王显然是冲着他手里的兵权来的,自然要跟他说明白。 “把‘们’和‘家’去掉。” 饮下口中的茶,他道。 “……”这人真幼稚,“你不喜欢,我不跟她来往便是,何必说这些气话。”叹口气,坐到他下首的软凳上,“我年少无知,又长居内院,还是生在榆州那么偏僻的地方,哪里知道京城这些事,你若我怕连累家里,大可以让嬷嬷多训诫我几句,或者……不要带我出来。”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掺和这些豪门恩怨。 听出她最后一句话有赌气的意味,转头看她,正好她也看过来,两人视线正面迎战——这次她没有退缩,主要是想跟他好好谈谈。 “你刚才是在装醉?”她。 他微耸眉头,却也没否认。 小七重重叹口气,“我何尝不知道你们全家都厌恶我,还有我身后的吴府,觉着我们厚颜无耻,其实……也的确如此。” “的确如此”四个字引得他再次看她,大约是没想到她会直白地承认吧? “我也不想跟你说什么我是被逼无奈,进京这事也是我同意才来的,至于为什么,相信你也应该很清楚。”吴家来信,家戟和元壬前些日子都放出来了,这说明李家和吴家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赌咒发誓,你们都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我是真没想过要来祸害你们。”至于吴家想做什么,她也没办法管,“我只能说,在府里一天,我就希望它平平安安,毕竟这里现在也是我的家,所以……以后这种场合,再有什么事,能不能让人悄悄通知我一声?”比如今晚这事,她要是知道有人想为难他,或者拉拢他,完全可以先跑路! “告诉你,让你先跑?”李楚眉梢微翘。 “……”这家伙思维还挺敏捷,“我至少可以想想办法不收那位刘妃的礼物。”这种不义之财,戴在手上总感觉像是手铐! “不收更麻烦。”李楚瞅着杯子里的茶叶道。 “……”也是,不收就是正面拒绝人家,以对方的等级,可能他们会死得更快,“那我回去把东西交给嬷嬷,看她老人家什么意思?”这么贵重的东西,感觉自己也降不住。 “嬷嬷这几日已经请了两回大夫。”刚不还说李府是她家?这会儿怎么又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 “……”他这就是为难人了,他们防她跟防贼一样,至今府里的库房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想帮也帮不上吖。 “年关事多,嬷嬷一个人分/身乏术,后院的事,能做就多做点。”如此吩咐,也算是命令吧。 小七闷闷地点点头。 undefined 次日一早,小七主动去王嬷嬷那儿领任务。 王嬷嬷琢磨了小半天,除却针线房的活,又把分发月钱和后厨的一应杂事暂时交给她。 这些事本就各自有的章程,萧规曹随就是了,勤快些查看,少了赔,坏了罚而已,对小七来说也不算多难的事。 真正难的是腊月二十二之后,王嬷嬷要往京畿的庄子里去——她家老头和大孙子前几日才从秦川被派到庄子上,一家人快三年没团聚了,所以李楚今年特地派人送她过去团员。 出行之前,王嬷嬷让人把小七叫到屋里,跟她大致交代了一下后院情况,迎来送往的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万一有突发事件,决定不了就让她去前院找李楚。留给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小七诧异地瞅了老太太半天,心道您老人家不是一直防着不让我近他的身么?这会儿到放心我去伺候他的生活起居?不怕我狐媚惑主? 老太太送她一句——这是你的本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六二人世界下 伺候他其实比伺候王嬷嬷舒坦,他白日里都在外头,只到晚上才回后院,晚饭也常不在家吃,只把床铺烘暖铺上,再准备好第二天要穿的衣物就行。 腊月二十六这日,一大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到了傍晚终于星星点点飘起了雪片,到掌灯时分已经簌簌变成了雪团子,看得小七心里那个愉悦——她的前世今生都在南方长大,下雪对她来说算是奇景。 “娘子,将军回来了。”青莲在外屋禀报。 小七顿一下,赶紧放下正叠了一半的长褙子,心想他今天到回来的早,往日都是见不着人的。 刚掀开帘子,就见周城架着他进门,两人身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渍,“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见血了? “几个人胡闹,将军拉架弄得。”周城如此解释,“已经让内府的军医给包扎过了。” 因不方便进内屋,周城只把李楚扶到椅子上坐下。 “你也回去把伤处理一下。”李楚对周城道。 周城冲李楚和小七作揖后,退出房门——大晚上的,他也不适合在后院久待。 “晚饭吃过了吗?”一时间也不知道先做什么,没话找话地问他。 微摇一下头,别说晚饭,午饭都没吃成,若非他眼疾手快调了一队人马过去,今日这事弄不巧就成兵变了,一群人都玩完,哪还有心思吃饭,“随便弄点过来吧。”也的确是饿了。 小七赶紧让青莲去厨房准备,又回身从内室找了身干净衣服,他身上这身实在脏的不成样子,若是让嬷嬷知道,又要怪她没照顾好。 “要不要再找个大夫来看看?”看他换衣服时,后颈处还有好几处细伤没处理,还氲着小血珠,怪瘆人的。 “不用兴师动众,内室柜子里有药膏,取来抹抹就行。”扯掉身上有些破烂的外套扔到一边,接过她手上的衣服披到肩上,他现在就想赶紧吃些东西。 小七匆匆去找了药膏出来,眸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屋里就剩他俩。 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走过去,顶着被他周身黑气侵蚀的危险,帮他处理后背上的细小伤口,越处理越觉得这不像拉架得来的伤,可又想不通出了什么事,这大过节的,又是皇城脚下,谁那么大胆敢动刀动枪? “年后有批粮草要路过京畿,是东营那边负责的,嬷嬷想安排你见一见那边的人。”他也是今天才收到的消息,正好趁她在,说与她听。这半年相处下来,嬷嬷对她似乎少了不少敌意,说她行事倒算有分寸,对嬷嬷也十分恭敬。为人也还勤俭,吴家那些下人由她管着也不敢造次,所以嬷嬷主动跟他提了这事,并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家里只剩个哥哥,一别数年,如今又被送到这儿,以后兄妹俩见面的机会更少,所以让他有机会帮她见见那个哥哥。前一阵儿,因吴家戟的事,他让人也顺便查了下她哥的底细,底子很干净,做事也算本分,上回的事不过是受了牵连,也就没让人撤他的职。 小七自然听懂了他的话,说不上什么感觉,有点酸,带点涩,还有几分感激,且不管这是不是他们这种上位者收买人心的行为,人家帮了忙,总归是要感谢的,“谢谢。”低低念着。 来这世界这么久了,早已过了愤懑不平,甚至奋起反抗的那段日子,渐渐接受并习惯了现实,也许她是幸运的,至少王嬷嬷和他都不是什么坏人,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静谧—— 两人之间似乎不再像刚才那般尴尬,大约是她的心态变了,也可能是出于感激,擦药的力气变小了许多。 他微微半侧过脸——一个人对你用不用心是看不出来的,却能感觉到。 替他抹好药膏,外间的饭菜也摆好了,收拾一下桌子,让小丫头端了干净的水来伺候他洗涮,又让青莲去熬补血的汤药。 他也是真饿了,拾起筷子便吃起来,小七在一旁帮他添饭盛汤,正吃到一半,忽听院子里有脚步声,只见他眼色一沉,看向门口方向—— 小七也被他弄得有丝紧张,跟着一道看向门口。 “将军,内府传话说,长门尉常大人死了!”周城没来得及抱拳,进门直接禀报,且嗓音压得很低。 李楚缓缓放下手里的半块馒头,眉头紧蹙着,若有所思。 见状,小七打算先退出去,军国大事,她不方便旁听,刚转身却被他叫住,“帮我找身方便的衣服来。” 小七应声,往内室去。 “你去准备一下,选两三个身手好的,在前院等我。”李楚。 周城应声而去。 李楚重重放下手中的筷子,小七在内室也随之一顿,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等他进来内室时,她已经把找出来的衣服挂在了架子上。 “我出去后,关紧后院大门,谁都不准放进来,里边人也不许出去。”边换衣服边吩咐,“听到动静也不必惊慌,外面都有人守着。” 点头,“回头我就传话下去,让她们分班守夜。”见他穿好内衬,忙递上一条软甲,这是刚在箱底找到的。 李楚看着软甲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嫌弃,不过看她一脸紧张和好意,到也没薄她的面子,接过去穿上,虽不顶什么用,也算聊胜于无。 两人正在内室里忙活着往他身上套衣服,外间忽又有人报,说是郎将张之易来了,还带着妻儿。 “他到会讨巧。”李楚咕哝一句,似乎对那个郎将的行为很有些不屑,不过还是对小七道,“你看着安排一下吧。” 小七颔首,手脚麻利地将屏风上的毛麾披到他肩上,系好带子,随即两人一前一后从内室出来,早有小丫头把小七的大氅抱来,伺候她披上。 外面,雪下得正紧,地上已经积了一寸多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 因要往前边去接张夫人,小七便同他一道往前院去,路过西院时,突然记起什么,让他等她一下,不等他应声便急匆匆进了院子,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玄锦的荷包,“嬷嬷前些日子刚让药房配了几丸药,本想让你带去北边的,说是危机时能派上用场,你带几丸在身上吧。”边说边把荷包往他的腰带上系,未免带子长不方便,还绕了好几圈。 李楚平常最是看不惯这种婆妈的行事,本不想让她系,但瞅着她脑门上的几点水珠,又开不得口去呵斥,只得耐着十分的性子让她捯饬。 雪越下越大,渐渐连对面的屋棱都快看不清了,小七提着灯笼静静站在后院的垂花门前,听着外院的战马鼻气声,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感觉到今晚的事危险性不小,她是不希望他出事的,因为他一旦出事,她的命运可能会更悲惨,尤其他刚刚还做了一件让她有些感激的事。 ******** 前院里—— 张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正跟丈夫告别,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们家跟死的那个长门尉住在同一条街,天一暗,常府就出事了,乱七八糟的尖叫声,接着便是声嘶力竭的哭嚎,听着那哭嚎声,她紧紧把一对年幼的儿女搂在怀里,听到大门被开启时,她全身都在抖,怕祸事轮到自己头上,好在来的是自家男人—— 看着他们母子三人被吓得那个样儿,张之易把马鞭子往地上一摔,套了车,把娘仨往车上一塞,从后门一路投奔了李宅,李宅背后有秦川李家撑腰,不管上边怎么斗,轻易都不会动李家人,腆着这张脸把妻儿塞进李宅,总好过在家担惊受怕。 “你不用非跟我出去。”见张之易牵马过来,李楚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 张之易苦笑一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然他现在是光屁股一个,半个兵丁没有,总归也是个吃饷的郎将,有人造反,皇城危机,哪能真躲在家里。 李宅正门大开,几匹马飞驰而出—— 外面的街道业已戒严,四下空荡荡的,只有几盏孤黄的灯笼在雪中轻轻摇曳着,李楚在十字街口勒住马缰,望一眼不远处某家门楼上的孤灯,眼神微微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很快回神,拔马往北而去—— 这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像是能把整座京城都埋掉一般——也的确埋掉了很多东西! ******* 小七这几日过得很不好,除却料理后院一堆事外,还要时不时去客院安慰那位张夫人,以及安排人照看那两个因受惊而生病的孩子,此外还得担心外面的局势,特别三天前的那场城门大火,以及外头街上的喊杀声,对于一直生长在太平世界里的人来说,这种冲击实在有点大。 所幸李宅平安无恙,听去前院搬运食材的婆子们交头接耳,说城里死了好些人,死状如何如何凄惨,小七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庆幸的同时,又为那个幸运的源头担心,他们这些人的平安都是靠他在外面拼命才得来的,希望他能平安吧,否则这一大家子都不知道怎么办。 再者还有王嬷嬷,也不知道她那边情势如何,老人家虽待她严苛,动辄教训,可衣食住行上却不曾薄待她,甚至还偷偷在他面前为她求情,她虽把这个世界的人和事都看得很淡,却也懂得投桃报李,待她好的人,她也会待对方好。 初四一大早,前院的谢管事派人到后院禀报,说是外头白天不再戒严,问后院可要采买什么,小七细细列了个单子让青莲送过去。 初五的下午,张之易把妻儿接了出去,张夫人对李宅的庇护千恩万谢,小七嘴上说客气,心里却觉得受之有愧,毕竟跟她没多大关系。 想着张之易回来了,他大约也该回来了,每日都让青莲和红拂准备食材放在梅院的小厨房里——他平时常住梅院。 初八的后半夜,小七在睡梦中被叫醒,说是他回来了,懵懵怔怔的起身,穿上衣服到梅院,等了大半天他才回来,身上还是走时穿的那身衣服,脏的都快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赶紧让小丫头去兑水给他洗澡,再去小厨房吩咐做些什么菜。等她再回堂屋时,就见小丫头局促不安的站在内室门口。 “洗完了?”小七问。 小丫头是王嬷嬷身边伺候的,叫梅香,个头小小的,脸圆嘟嘟的,煞是可爱,这几日常在小七身边办事,早就熟识。 “我手笨,不小心扯到将军的伤口,他就让我出来了。”小丫头脸上虚虚的,大约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 “那你去大厨房看药吧,千万别熬过头。”把出入对排递过去。 梅香如获大赦般拿着对排跑了,忽听内室有东西撕裂声,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没顾上先问一句,小七挑了帘子一角,正好与内室的人对上视线,不知是不是她眼睛出了问题,竟从他眼神里看到一丝狼狈。 他的样子也的确很狼狈,因为衣服脱了半截,破烂处刮在了衣架上,像是解不开了。 “我来吧。”当了□□年的丫鬟,伺候人都快变成本能了,手指在衣架的横木上绕了两圈,轻巧且熟练地解决问题,“城门一直关着,没办法派人出去,嬷嬷那边不知有没有事?”他应该有办法联系城外吧? “庄子里很安全,不会有事。”张着双臂,方便她把破衣服脱下来。 外衣脱下后,继续帮他脱软甲,却发现软甲已经坏了大半,背上有一节还缺一块,这东西难不成是假货? 看出她的疑惑,他道,“这东西就是看着好看,实际对战中并没多大用处。” “……”那你当时不说?她还以为这东西跟铠甲差不多呢。 “到不是一点用没有,也可以挡几刀,说不准就是那几刀能要了命。”从她手里接过软甲,举在眼前仔细研究破损的地方,喃喃自语,“这一刀砍得不错。” “……”小七无言以对,果然是做一行爱一行,这种时候还不忘评价对手的刀法。 脱搭配只剩下的内衬时,他很自觉转进屏风自己处理,小七则着手收拾地上的破衣服。 “上回那种长条的肉,有的话,让她们再做一些。”一脚踩进浴桶后,他突然想起上次吃的一碟菜不错,这几日风餐露宿时经常想起来。 隔着屏风,小七应一声,嘴角微翘,这人挑食的很,祸害王嬷嬷天天给他找各种菜谱,难得能有他想吃的东西,嬷嬷知道了莫不是要高兴坏。 等他洗完换好衣服后,饭菜已经上桌,他指了汤碗里的枸杞乳鸽汤问她,“这是什么?” “鸽子。”小七不明所以。 蹙着眉头入座,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但也没多说什么。 “嬷嬷说你不喝骨头汤和鱼汤。”怕鸡汤太普通他嫌弃,她特意让厨房准备了好几只乳鸽。 他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但自始至终都没碰一口那个乳鸽汤。 小七单以为他不爱吃鸽子,想着以后让厨房注意点别再给他炖鸽子汤。 “这又是什么?”指着面前一碗黑漆漆的药。 “嬷嬷说是常用的方子,补血的。”他流了好几回血,自然要补回来。 “以后没病不要乱吃药。”推到一边,拿过一旁的茶碗。 “……”好吧,算他说得有道理,不喝就不喝。 “这是什么茶?”示意一下茶碗。 “门冬。”据说是秦川特有的一种冬天喝的养生茶,听梅香说嬷嬷每年冬天都让人配好几箱送去羊城。 “不是门冬。”门冬的味儿他太熟了。 怎么会?她刚才亲手煮的,从他手里接来尝一口,是这个味儿没错吖,李宅配了很多,她也喝过不少次,“是门冬。” “不是,门冬里没有花香味。”他。 花香?小七再尝一口,恕她嘴拙,真没尝出花香味。 见她一脸否认和不可置信,他补道,“木香花。”他对这种味很熟悉,因为她身上就是这个味儿。 “可能……可能是因为我把做它们和做香脂的材料放到一块的缘故吧?”这都能尝出来,他的味觉会不会太好了?“王嬷嬷那边还配了不少,我让梅香去拿来重泡?” “算了,太晚了,下次别再弄混到一块。”重新拾起茶碗把剩下的喝完。 待他把碗放下来时,她才想起来这碗茶两人交叉喝了两回……说不上的怪异。 可能是因为接触多了,小七慢慢发现他这人在生活中很挑剔,比如对食物,比如对香料,甚至床铺的摆放,两三天下来,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家里的丫鬟都不愿意来伺候他了,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他的雷。 她做丫鬟这行也不少年头了,对自己的业务水平还是很是自信的,毕竟十多岁就晋级成了内房大丫头,可到了他这儿,自信心几乎被彻底打垮,有时想想都觉得憋屈,比如她身上的兰花草香味,用香露时在他身边伺候,他就不说什么,用香脂他就会不悦,当然,他的不悦不会说出来,但你却能分明感觉到。 所以……最后她只能把所有的香脂改成香露,连带梅院的丫头们都再三叮嘱,以后身上只能洒香露。 小七第一次这么期盼王嬷嬷早日归来,这个祖宗真的太难伺候了。 奈何城门却一直封着,除却粮食和菜蔬通道,其他一律禁止通行。 ******** 正月十五上元节,本该是京城最热闹的一晚,如今却满城黑灯瞎火,连个鞭炮声也没有,给下人们发放完节气钱,小七打算回屋洗洗睡了,哪想他居然回来了,戌时不到就进了后院,往日都是半夜才回来。 他回来她就得过去伺候——也不知怎么就形成了这个习惯,但凡他回来,梅院就会有人过来找她,有时都睡了,还要过来请她,严重觉得这群丫鬟婆子尸位素餐!等嬷嬷回来得让她好好整治一番。 “是什么?”刚帮他泡了碗茶,回头就见桌上放着一只大红的圆漆盒。 “今日内府在京的将官进宫请安,每人得了一个。”不甚在意道。 “盒子挺好看。”里边的东西肯定更贵重,“我先收到库里,等嬷嬷回来再让她登录。”府里的东西,小到杯盘,大到车马都是要登记造册的,这种御赐之物更加不能随意乱放。 “不用入库,说好就是给家眷的,将来进宫时记着戴上。”用筷子夹过一只小团子,咬一口。 小七有点受宠若惊,“那也得跟嬷嬷报备一声。”既是给自己的,打开看一下也无妨,丢脸的是试了半天没打开,最后还是他帮忙才在盒子底部找到开关——皇家的东西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盒子里是一对镶珍珠的金累丝牡丹花纹手镯,做工精美到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匠人得花多少心血才能做出这么精美的东西?”感叹于工匠们的精湛手艺。 “秦川有不少这种作坊,想知道,以后有机会去看就是了。”他有些不以为然。 说到秦川,小七想起了嬷嬷之前跟她提过今年要回去的事,“嬷嬷说,秦川来信,让我过了夏回去。”少君过世也不少时日了,秦川那边对他的婚事大约已经有了意向,把她接过去,是不想让她比正室先生孩子吧? 他听罢脸色微微一沉,“我说去再去。” “……”看来府里传他与秦川老家闹得不大愉快,也不是空穴来风。 他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你哥哥已经到了京畿大帐,后天周城会领他过来,不过时间待不长,有什么你就提前准备一下吧。” “……”幸福来得太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谢谢啊。”除了这两个字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词。 “要谢就谢嬷嬷吧,以后好好照顾她。”他。 “嗯。”点点头,“对了,我给你做了两条长褙子,还有两套纱袍,春夏替换用的,吃完你去试试,看有哪里需要改的。”她在这里一没钱,二没什么特别能耐,就针线活勉强能过关,只能用这个来感谢他。 说起衣服李楚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个什么月秀斋,以后别让下边人过去了。”后院的大事小情都逃不过嬷嬷的眼睛,她们那点猫腻根本藏不住,趁老太太还没发作,还是早点收敛为好,算是提前给她个提个醒。 “……”这么快就被发现做私活了? “那地方来往的客人杂,红楼画舫的都有。”他们这种人家,不可能让女眷跟那种地方的人有联系,在他这边没事儿,将来秦川那边若是查问起来,有的她受的。 “明白了。”她本想多赚点私房钱给元壬成家用的,看来以后只能裁剪自己这边的开支了。 他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她眼中的失落,“吴家那么多东西,也不差这点。”吴少君带来多少嫁妆,他有数的很。 “那些都是不能用的。”小七正思索着怎么开源节流,没留心就把心里话给吐露了出来。 “不能用?”对她的说法很好奇。 “……”知道自己失语,无法补救,又不能跟他说实话,总不能直白地说自己在防着吴家吧?“就是——不能用。”那些铺子和庄子,虽名义上是给了她,可真正在背后控制的还是吴家人,她做不了什么主,最多只能抽几两零碎银子,何必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落人口实,让人攥了把柄?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会儿,低头继续吃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七兄妹相见 元壬离家那年,小七还在吴成君身边伺候,因要跟着她往外祖家去,兄妹俩连辞行的时间都没有,只让青莲带了些衣服鞋袜过去,一晃三年过去了,除了书信往来,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乍一看到,既陌生,又觉得亲切。 “哥哥长高了这么多。”小七用手在半空中比划一下,记得当年在榆州时,他比她高不了多少,如今再看,已经越过她半个头了,而且越长越帅,他进来这才没多会儿,几个丫头已经找了各种理由在门外转悠。 “你也长高了,越长越好看。”元壬笑一下,笑意却十分难看,他努力了十来年,本想着兄妹俩再不用仰人鼻息过活,谁知却功亏一篑,这么美丽温驯的妹子,还是做了人家的小妾,又是这样的人家,他想帮都插不上手,将来命运如何,还不知道呢,怎么可能不难过?! “别站着了,快来试试点心,我一大早起来做得,你最爱的蜜三刀和翻花,还热着呢。”把他拉到桌前,不想看他继续这么折腾自己,这家伙是个心事重的,可能自幼失去双亲的缘故,心思敏感,凡事老爱往自个身上揽,相比之下,小七就强多了,她的童年到底不是在这个世界过的,没他这么多负担,相对也更容易获得快乐。 “别愣着,吃吃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精进一些。”把点心碟子一一推到他手边。 元壬盯着妹子看了好一会儿,但见她梳着京中式样的云髻,珠钗斜簪,眉间绘着一枚小小的梅片额妆,眸子明亮,肤色白皙,衬着一件桃色夹袄子,更显出几分妩媚来,这等人才,让她在乡间过小日子,他这当哥哥的心里也的确有愧,只是……唉,“听说李府的长辈都在秦川老宅,妹妹眼下的日子自是不必担心,只是也别太放任了,将来回到秦川,还是要小心侍候公婆才好。” “哥哥放心,我也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在吴府待了那么多年,可闯出什么大祸来?”倒杯茶递到他脸前,“如今我在李家也算是暂时安定了,到是哥哥你,也该考虑成家立业了。”这里的人都早婚,女孩十五六岁出嫁是常态。男孩虽可以晚点,可正经人家也多半是早早就有打算的,元壬今年都快二十了,没有父母给操持,到如今也没有意向,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平时又疼她,自然得上心,今天跟他见面的核心就是怎么为他娶位贤良的妻室回来。 虽然是当哥的,可到底是个少年心性,听妹妹提起自己的婚事,脸上霎时生出几丝羞惭。 “我粗略算了算,这些年下来,咱们俩也存了一些银子,买大宅不行,但购置个小宅子还是可以的,早前在榆州时我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些,年前那边来信儿,说有几处挺合适,哥哥这回押送完粮草,不是有假么?正好回去把这事给办了,再加上咱们之前在青山县买的那几亩地,应该也能找一门像样的亲。”昨晚她半夜没睡着,净想这些事来着,“哥哥可有看好的人家?” 元壬羞愧难当,总觉得跟妹妹谈论这事挺怪异的。 “哥——咱们现在说正事呢。”这倒霉小子,这会儿跟她犯矫情! “没有。”他这些年一心想着怎么挣家业,把妹子带出吴家,哪有功夫想那些歪门邪道! “府里头,你有看上的吗?”其实她心里有一个属意的人——青薇,虽是个丫头,可父兄都非奴籍,将来赎出去也是正常人家的女孩,最重要的,那是个能立家的人,脑子也清醒,原本老太太还想把她给了东府的家禄,主要是觉得那小子性子太懦弱,需要个头脑清醒的人在旁提点,结果青薇发觉后没多久,东府就传出了家禄和府里一个叫水心的丫头好上了,未免说出去不好听,老太太直接把水心给了家禄,青薇就此保了下来,从那件事后,小七就留心起了一直闷不吭声的青薇,觉着她是个聪明的。 “我一直跟在家印堂哥身边,平常都在外院出入,哪认识里面的人。”他又不是家禄那种满眼带花的,见到丫鬟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往前凑? “那……总归得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吧?都交给媒人,万一娶回来个又懒又坏的怎么办?”有的选的时候当然要好好选。 “婚姻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有什么不对么? “……”就知道跟这家伙商量也是白商量,卫道士一个,“既然哥哥这么信任媒人,我就让她们聘了。” 这回连耳朵也红了,看来是默认了。 “对了,等哥哥回榆州时帮我带点东西回去。”他得想办法让青薇跟他见一面,总不能真就这么盲婚哑嫁了,自己身上得不到的婚姻自主权,总不能再发生在元壬头上。 除却违反一切社会礼教的事,元壬对妹子都是听之任之的,主要是他这个妹子也比较有主意。 兄妹俩戚戚索索聊了一上午,午饭也是留在院里吃的,吃完午饭,小七又开始给元壬交账,兄妹俩的财产虽不多,但东一撮,西一撮的,十分繁杂,加上元壬好几年不在家,很多人际上都换了人,怎么跟人接触,都得一一交代,太阳快落山时才总算掰扯清楚。 周城早在前院等着了,说是城门口最后一班粮草通行时间快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兄妹俩这才匆匆作别。 小七再次站到了后院的垂花门前,望着兄长一步三回头的往前院去,眼睛酸的难受,这个单纯的少年曾经用他那副单薄的小身躯背着生病的她在雪地里走了半夜,跪在吴宅门前求里边的人救她一命,无数次,她厌倦这个世界的生活,想不开时,想到这家伙,就觉得生活并不全然都是艰难,要向前看。 ****** “怎么坐在这儿?”李楚俯视着台阶上正发愣的人儿。 “……”仰头看他一会儿,嘴角倏尔一弯,“站太久,累了。”起身,拍一下衣襟上的灰尘。 他也没拆穿她的谎言,抬腿进门。 小七最后瞅一眼灯火明亮的巷道,随即回身跟上他的脚步。 “后日辰时初刻,开东城门,你跟我一道去庄子里接嬷嬷回府。”他。 “我也去?”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 这么明显的事,他不想回答第二遍。 小七笑笑的点头,“明日一早就准备。” 两人一先一后回到梅院,洗漱,吃饭,喝茶,然后铺床松被。 小七刚从柜子里把他的睡袍拿出来,就听外头有人禀报,说是西淮副都护吕良大人请将军携家眷过府一叙。 这个吕良小七没见过,不过对她的夫人范氏到是挺熟悉,范氏是秦川人,经常过来找王嬷嬷说话,也常叫她去作陪。 李楚问来人什么事,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明日谈,还要带着家眷前往。 来人支支吾吾说不清,只说吕大人请将军一定过去。 吕良跟李楚早年是同袍,私交甚好,李楚大婚时,吕良还特地告假过来帮他,所以即便嫌麻烦,李楚还是让人套车,带着小七去往吕府。 吕家和李宅隔得并不远,都在渭水河西岸,这里有很多内府军官的宅院,因为过渭水要经过一条小巷——乌衣巷,所以京城百姓常用“乌衣巷中人”来代替武将。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李楚和小七便来到了吕宅。 吕良时任西淮都护府副都沪,按理他这会儿不该在京城,都怪那个永定王,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自寻死路去逼宫,西淮离京畿最近,自然要回京勤王,本来吕良在西边呆着挺好,家里安稳,他也和乐,回到京城不得了,妻妾不和,家宅不宁,现在还差点弄出人命—— 事情的是这样的—— 吕良有个自幼青梅竹马的小妾,感情甚笃,可到了年纪后,吕父觉着自家没落了,儿子想登高就要找个能帮得上忙的老泰山,于是就托人聘了秦川范家的女儿,结果这范氏是个性高孤傲的,在丈夫跟前老摆架子,时间一久,吕良就没什么心情低声下气了,干脆自动请调到西军,离了范家的势力范围,也算他运气好,到西军没两年,那边的西卢作乱,他参与平叛有功,一路高升,最后还做了副都护,这下子范氏再在他面前摆架子,他更不干了,干脆带着小妾随军去了西淮,时间一长,夫妻、妻妾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 这回吕良回来,正赶上老父亲身体不好,老人想看看孙子,吕良就让妾侍带着三个儿女回京让老人看看,哪知妻妾一见面就掐了起来,小妾上吊未遂,见吕良心疼,范氏拔剑就说要给她抵命,女儿跪着劝都不听。 怕出事,吕良赶紧请李楚过来,李楚是秦川李家人,有他在场,万一真伤了碰了,也好有个在中间缓和的,再不济也可以给作个证,将来范家问起来好回吖。 “娘子与我家夫人熟识,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烦请进去劝说一二。”吕良是这么求小七的。 “……”小七为难地看看身边的李楚,她跟范氏虽然认识,可也没到互说私密话的份上,再说,她自己就是个妾,拿什么去劝范氏?弄不好进去就会被对方给骂出来! “胡闹。”李楚板着脸,十分后悔赴这个约,本以为是吕老将军不好了,这才深更半夜赶过来,想不到却是这种破事! 吕良也知道自己有些胡闹,这不是没办法了么,“范家人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又是这个局势,他们要是真犯起混,折腾起来,两家都落不到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被人搀扶着进门的高父高老将军。 一见老人家来,李楚赶紧拱手拜见,小七也低身福礼。 吕良则怒斥下人道,“哪个不长眼的传的话!” “是我,我去求的祖父!”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站到吕良跟前,看眉眼,与范氏到有五六分相似,“父亲既不能公正处事,女儿只能去求祖父做主,我母亲持家有道,上孝顺亲长,下疼爱子女,如今却被一个妾侍欺压至此,公道何在?”瞪一眼对面同父异母的姐姐,“我吕家自开府以来,一向家规森严,后院勤俭刻约,有几个敢像姨娘这般跋扈,竟与主母争锋!” 杀人诛心,小七暗道这丫头今后一定不得了! “吕三,去套车,今晚就把西房的送到京郊庄子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回来。”高父发话,直接让管家把小姨娘送走! 小七眼皮随之一跳。 身为妾侍,不能不得宠,也不能太得宠,更不能恃宠而骄,高危职业啊。 ******* 一场闹剧,看得小七心中波澜起伏。 屁股决定脑袋,身为妾侍,小七自然更多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吕家那个妾侍可怜却不值得同情,任何的恃宠而骄都必须要有相应的背景去支撑,这背景未必单指家世和钱财,主要还是要有独立的生存能力和人格,永远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对方是你最亲密的人,只能寄托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很重要,非常重要。 至于与他的关系,看来还是维持在主仆阶段比较安全。 “吓到了?”见她拿着睡袍再次发呆,他终于开口——从吕府回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处于这种游离的状态。 “没。”快速摇头。 “别人家的事,不用想太多。”接过她手里的睡袍穿上。 “嗯。”能不想多么?兔死狐悲啊。 “周城说,你哥打算请调回州府?”刚在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送人回来的周城,两人都骑马,就多聊了两句。 “他说自己能耐有限,在北伐军中也就现在这点成就了,不如调回州府里,到也安稳,再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从衣橱里找出他明日要穿的衣服,分类叠放好。 “北齐未亡,想立战功也不难。”再等几年回去,身上有了功绩,职位可能会比现在更好。 “他本就不是从武的人,不过是跟家印堂兄学了些皮毛,北伐军中那么多贤才,哪里轮得到他。”从悬挂的一众腰带里选出一条玉质锁扣的,在衣服上比一下,觉得颜色不妥,又放回去。 李楚一身睡袍,头发散着,正襟危坐在床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在衣柜前忙碌的女子,久久之后,道,“把嬷嬷接回来,我便要回羊城去了。” “……”转脸看他,有点吃惊,印象里他应该不是会跟她交代去向的人。 对视了一会儿,小七败下阵来,先一步转开,“到时我帮嬷嬷一块准备行李。” “我会跟嬷嬷说,秦川那边再来信催,就让她先把你送到羊城去。” 他。 “……”其实她是宁愿去秦川的,毕竟那里没有他,总觉得两人现在的关系有些微妙,他对她似乎没有先前那么防备了,万一哪天他突然提出圆房之类的要求,她也没能耐拒绝,唉,真是剪不断的麻烦。 “秦川那边太复杂,我不想掺和进去。”他已经赔进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在话语权达不到能做自己主之前,能离多远是多远,“你若去了,我也择不清。” “知道了。”他是老大,他说了算。 明日要穿的衣服都整理好了,她也该回屋了。 “走前泡杯茶来。”他大爷突然说想喝茶。 “安神茶行么?”大晚上的,只有这茶能喝。 “门冬。”他。 门冬是最费时间的,得用小壶慢慢煮开,“门冬睡前喝伤神。”再说她也想早点回去睡觉。 他不说话,只伸手拿了一旁的书倚到床沿上,意思很明显是没得商量。 “……”王嬷嬷和吴老太太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难伺候! 小七拿着小壶在耳房里折腾了小半天才把茶泡好,端进内屋。 他仍旧是刚才那个看书的姿势。 从外间拿来勺子和小茶碗,慢慢从壶里把茶舀出来。 “外面那个穿红衣服的,以后别让她进这个院子。”他边翻书边道。 红衣服的?“你说梅铃?” “差不多。”反正他这院子里一堆什么梅,他也记不清谁是谁,那丫头动不动夜里进屋,学武之人最忌讳有人突然靠近,好几回他都差点动手,他的手可重,真动起来,不是断腿就是断手。 “她是嬷嬷挑来的人,我不方便处置。”那丫头长得还算出挑,听梅香说,她来之前,嬷嬷本打算让那丫头到屋里伺候的,后来她来了,也就没再提,大约那丫头自己也有什么想法吧,正巧她来了半年又没见得宠,心思可能就活泛了,想在他面前表现表现,到未必是来勾引他——估计也没这个胆子,就是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要么你跟嬷嬷说说?” 抬头看她一眼,这话要是他提出来,就成了大事,嬷嬷一向治下严苛,让她知道自己选的人出了岔子,惩罚肯定加倍,他只是不习惯那丫头的行为,并不想害她,“这种事还要我去说?” “我说也不合适,万一嬷嬷想多了。”以为她为了争宠害人呢?她现在的处境不比梅铃好多少。 “算了。”有点不悦,继续看书,连她递过去的茶也不接。 “我想办法给她调开一段时间,这样可以么?反正你也没两天就走了。”正好嬷嬷要回来,就借口让她去给嬷嬷整理房间去。 他接过茶碗,小七暗暗叹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八平常的一夜 李家的庄子位于京畿西南,从京城过来,要穿过好大一片山林,李楚在此地见了一个人——当今御上的第四子晋王。 晋王因早年犯了些混,被父亲贬去了西南,并下令不得诏不许近京畿,所以晋王方面才将会面定在了山林里,山林以北便是京畿重地,耳目众多,他们不敢犯险,只能麻烦李楚出来见面——接王嬷嬷不过是个借口。 在半山草亭谈了整整两个时辰,近正午,晋王府一行人才匆匆离去,只余李楚一人坐在草亭里,望着山下的平原旷野,久久不语—— 他自幼开蒙时,族中兄弟都道尧舜禹汤圣明,唯独他爱秦皇汉武,师父问他原因,他说李家先祖便是这样的人物,他生为李氏后人,自然要散尽天下割据,助中原一统,届时才能再谈天下归宁。所以在得知北伐开始后,他一门心思就想挤进北伐队伍里,哪怕家族在他身上缠下一道道的枷锁也再所不惜,他太想北伐成功了,因为北伐一旦成功,大周便有了南北纵深,不论诸国如何环伺,大周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眼下京城里各方势力争权夺利,硬生生将这大好的局势推进泥沼。 晋王算是王家子孙中眼光看的长远的一个了,却被远远排挤出去,御上那位又是越老越恋权,对底下的争斗视而不见,才招致这次的逼宫大祸,若非提早把他们这些少壮军官召回京师,此次王城危机怕也没那么容易消除。 刚才跟晋王的一席谈话,听得出对方也有些耐不住了,可以理解,御上一年老过一年,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到时诸王乱还是小事,三大家族一旦动手,这大周国到时就真要散了。 虽然他出自秦川,分数三大家族,但为国为民考虑,这三个祸害不除不足矣兴国家,立社稷! 踩着软绵绵的枯草,满怀心事的下山。 李宅的车马仍旧停在路边的雪松树下,那个小女人领着两个小丫头蹲在田埂上,正跟一个破衣烂衫的农妇聊着什么。 这是个有些奇怪的小人儿,几乎第一眼他就看出她眼里跳跃着某种异火,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吴家送来的这小人儿绝不普通,果不其然,短短半年时间她就凭借着怜人的外表和“温驯”的性子让王嬷嬷放松了警惕,还为她求了个与兄长见面的机会,他以为她接下来的目标会是他,正巧年前年后他被困在京城,给了她接触的机会,他也顺水推舟,让她无限度的亲近自己,然而除了那次擦药之外,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其实她如果就此巴到他身上,他也不会反对,毕竟也算是个美人儿,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有些实质的亲密也没什么,不过她一旦这么做了,他知道自己下一步一定会把她扔到秦川,让那里的规矩把她眼里的异火彻底磨灭,他身上已经缠了够多锁链,不想再平白套上一个什么榆州吴家。还好,她没有这么做,内心到真有几分安慰。凭着这几分安慰,他细细观察了一下她,她似乎也正在努力解绑自己身上的一些枷锁。 “什么事?”接过周城手里的马缰,示意一下小七她们。 “刚有几个乡霸想抢那农妇,娘子看不过眼,让下人帮了一把。”周城回。 这时小七发现了他,赶紧带红拂和青莲上车。 一行人继续往庄子进发—— “娘子,什么叫卖铺?”行进的路上,隐约能听见车里的谈话,是青莲的声音。 “大概是卖铺子吧?”小七也不甚明白那群乡霸嘴里的意思,不过看那名农妇哭天抢地,应该不是好事,可能是要抛头露面交际的事,这个时代的女子,视名节比性命都重要,正经人家肯定不愿意做那些事。 车内人聊得无心,车外人听着却是一震,特别周城,他是这趟出行的护卫,竟让这种粗言秽语传到娘子耳朵里,简直失职。 卖铺是京城一带妓行里的土话,还是最底层的那种妓行。身为南方人的小七和青莲自然听不懂。 李楚斜一眼周城,周城差点把脑袋埋到自己怀里。 马车里的主仆俩倒也没再继续给周城撒盐,主要是小七有事情要想。 刚听那农妇说,自打京里出了乱子后,这山前山后好些庄子都在出售——八成是有人想套现跑路。 她对那些庄子没想法——有想法也没钱,只是听说那些庄子之外还有些碎田,也零星外售,价格还很便宜,一亩地十几到几十不等,她被打动了,自己身上大钱没有,小钱还是有一点的。元壬担心她一个人在京城没人照应,临走前死活留了一些银子,说是给她的体己,让她小心存着,将来有什么万一,也算有个依仗,拗不过他,小七便留了下来。她的衣食住行眼下都是李宅提供,除此之外,每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例,过年过节也会发些节气钱,算一算到年底还能余下不少,那笔银子根本用不上,与其在箱子里放着,不如变成固定资产,就算不涨价,每年租给人家也能落下点租子,钱要动起来才叫钱。 心下暗暗决定,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回头就想办法买地。 过了山林,往西南一射之地,便是李家庄子范围,早有人在路口等着,为首的便是王嬷嬷的大孙子,大号叫王伦,看年纪跟小七差不多大,皮肤黑黝黝的,长得也人高马大,远远望见他们,老远就迎过来替李楚牵马坠蹬。 李楚跟他也熟,两人马上马下到聊得很热闹,又走了大约一射之地,远远瞧见南边一片黑压压的屋舍,这便是李家位于京畿的庄子。 他应该极少来庄子,一堆人簇在院子里跟过年似的,都过来向他行礼纳福,可把青莲几个丫头忙坏了,来一个就要发一个红包。 小七到底不是当家主母,只与庄子里几个掌事的正式打了招呼,之后便匆匆往后院寻王嬷嬷去了——她还有事想请老太太帮忙呢,自然要勤快点问安,顺便感谢她在他跟前说好话,才让她见到元壬。 吃过午饭已是半下午,当下自然不能再回京城,只得暂时在庄子里下榻。 晚饭时,小七借口路上劳累,跟嬷嬷告了假,随便挑了几样吃食拿回屋里,没再往前边去,把空档让给人家自己家人——嬷嬷一家跟他是自己人,她目前还是外人,有些事她在场,他们不方便聊。 吃完晚饭,洗漱完毕,小七窝在梳妆台前开始算账,下午她小心翼翼跟嬷嬷提起了想买地的事,本以为她会嫌她多事,哪想她问也没问就派人帮她打听了,大约是太高兴了吧,据说某人答应这次回羊城把王伦带上。 小七没工夫去羡慕别人鸡犬升天,她得好好算算自己手里的钱够买几亩地。 四四十六,三六一十八,四八三十二,六亩山田,四亩旱田,一共一百四十六两,她手里整钱只有九十两,外加做针线得的八两碎银子,以及存下的六两月例钱,一共一百零四两,还差四十二两……差的有点多啊,唉,看来任何时代,想在京城晋升阶层都不容易。 见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发呆,李楚没有进去,只在内室门口站定。 果不其然,她发现他后,吓得浅呼半声,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换了副笑盈盈的面孔起身。 他突然有些好奇,若是自己刚才直接进去,她会不会被吓到花容失色,继而没办法这么快“恢复”?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这边?”正想事想得出神,猛然看到他,真不是普通的惊吓。 “那边地龙坏了,嬷嬷说这边好的,就过来了。”说着便进来内室,弯身坐到床上。 “……”什么意思?是打算跟她换房间,还是想……应该不会吧?他看上去对她不太有兴趣,相处这么久了,连她一根手指都没主动碰过,“我……我让青莲给你梳洗一下。”不对,她刚才算账时嫌青莲吵,让她和红拂一块去前面帮嬷嬷打包行礼了,“还是我自己去准备吧。” “不用,刚在那边院里都洗过了。”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她眼底深处的慌张。 小七有些羞恼地看着他眼里的兴味,这人根本就是闲得无聊,逗小狗似的逗她玩呢,对她根本没有男女方面的欲望。 “天晚了,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早点休息吧。”说罢双手枕在脑后,仰在枕头上,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杵在原地不动,低道,“早晚都得这么过,你想要的那种日子,在我这儿没有。”像吕良那种宠女人宠到脑子都没了的情形,在他身上不可能发生,如果不是那个吴少君自己作妖,也许他真能跟她白头偕老,反正女人都差不多,只要不作妖他都能接受,这丫头还算不错,各方面都没什么可指摘的,偶尔还会觉得她某些方面挺有趣,比如爱装什么大智若愚。刚在前院听王老头带来的秦川消息,那边听说他对这丫头没什么兴趣,正忙着往他房里挑人呢。嬷嬷就趁机劝他,与其让秦川那些势力折腾,倒不如吴家好拿捏,况且这丫头也不是笨的,行事也算妥帖。又想到吕家之前那些破事,他觉得日子还是简单为上,与其弄一堆不认识的女人回来惹麻烦,不如让她留下来,这么想着,心底某处居然还有点跃跃欲试,于是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过来了,打算行驶他作为丈夫的权利。 女人有时挺矛盾的,即便小七前后做了两世女人,依旧还是没弄懂自己的行为,比如她在他说出上面这番话时应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转身就跑,然而她当时却在思考转身离开的后果,于是很快第一种选择就没了,因为人已经被抱到了床上。然后就是第二种选择——顺从,可惜她还是没能圆满完成任务,因为在紧要关头她又回头选择了第一种——反抗,她发誓真的不是欲拒还迎,只是……不甘愿。 基于以上这些原因,两人的第一次就显得有点惨不忍睹,她吃了不少苦头,他也很生气,因为她踹他踹得很重,有几下直接踹在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本来她如果好好求他,兴许还能饶了她,越是这般暴烈,越挑起了他性子里的某些霸道的报复心,然后,她就不闹了,软塌塌的窝在那儿抹眼泪,到真有几分楚楚可怜,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力气,却发现这家伙是在跟他用哀兵计策,他一放松,她又故态复萌想对他动脚,穷寇莫追这个道理在她身上根本行不通。 这个洞房过的算是挺血腥的,李楚头一回因女人流血,还是在床榻上——旧伤崩了,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相比他,小七的心情也不遑多让,没有感情,没有兴奋,更不可能有愉悦,除了浑身酸痛和淤青什么也没落到。 血迹斑斑地两人横眉立目地对坐在床榻上,一个跪坐,一个盘腿。 “看来,吴家送你来不是想联姻,是想弄死我?”摸一把腰腹上的血渍。 “……”小七也赌气似的抹一把脸颊上未干涸地泪痕,她现在心情不好,浑身酸疼,不想跟他逞口舌之快。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他的耐性可能耗光了,对她摆摆手,”去把药膏拿来。”过两天就得北上,拖着这一身伤还怎么出边境挑衅?高老将军没说错,女人真是祸害。 小七心情一时无法平复,对他的话听而不闻。 “我若是叫外人来上药,知道你什么罪名?”一顿家规肯定是难逃的。 小七还是看着他不吱声。 两人又对视了半天,小七终于找回了些理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起身去柜子里找了药膏过来,打开瓶子,一边帮他涂药,一边不时的抹眼泪,倔强的自尊让她鄙视自己的眼泪,脆弱的□□却又控制不住的想通过哭泣来宣泄。 看着她这副模样,李楚再觉得自己有理也变得没理,虽然她前后态度有所反复,让他很迷惑,但始终还是他占了便宜,“以后,你要是不愿意,说在前头。”到了那种非战不可的程度,让他手下留情也不现实,莫说她选的拒绝方式还蕴含着那么浓烈的挑衅。 小七没应声,只是一味的帮他涂药膏,直把一瓶药膏全涂完才抬头,眼眸因含着泪水,在灯火里显得格外明亮,映衬着身上那条粉色的兜衣,看在他眼里竟显得十分妩媚,发觉自己胸中发燥,他赶紧转开视线。 “你早些休息,我回去睡。”胡乱把衣服套上,出门。 该独特的洞房花烛就这么平常又特殊的结束了—— 因这夜的不愉快,小七以为他不会再来招惹她,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单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九有人走了,有人来了 小七刚来李宅时的住处叫竹溪阁,离原本吴少君的住处-菊香舍很近。住进去没多久她就自觉找到王嬷嬷,想换个小点的院子,到底不是正房,住那么大地方,怕将来的主母有意见,征得王嬷嬷同意后隔天就搬去了相对较小的兰草堂,离主屋较远,当时哪里知道他不住主屋,住的是跟兰草堂走一条甬道的梅院! 从庄子里回来后,有两天没见到他人,听说内府有什么阅检,要在那边住,在王嬷嬷的反复叮咛下,她让人送了铺盖和换洗衣服过去。到第三天时听说他回来了,但是又被高太尉叫去看什么北伐布防图,晚饭也没回来吃,吩咐梅香备好热水和茶,等他回来时好好伺候,布置完她就回了兰草堂,完全不想跟他有正面接触。 哪知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他会来兰草堂,正好青莲当值,这丫头也实诚,一声报备没有就直接给他放进屋里…… 睡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还记得什么丑话说在前头,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制服了,没办法,只能哭,想着烦也烦死他,可哭着哭着就觉得不对劲,感觉越哭这家伙似乎越有兴致,加上她也被折腾的够呛,就又开始求他,早些结束吧,都快子时了,明儿一早还去内府点卯呢,然后悲催的发现他更兴奋了,这回折腾的她连话都说不成句了,身上更是没半点子力气,本来还能推他几把,挠他两下的,最后使在他身上的力气怕更像是抚摸,声音也只剩下哼哼,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本想着一脚给他踹下床,哪知转个身就睡过去了——这具身体真差劲,体力也太弱了! 次日,他也没问她的意愿,就让梅香和梅铃把日常用品搬到兰草堂,让人惊奇的是王嬷嬷居然反应很平常,就在她赌气想找他问问到底什么情况时,人家又好几天没出现。 可笑的是梅铃那丫头几次来送东西都话里带话,听那意思还挺冤屈的,一气之下就放任红拂怼了两句。 “有些人与自然咱们不同,咱们就算在娘子屋里头伺候,半夜也不敢随意进屋,哪像有些人,什么都不是呢,就往男人屋里头拱。”自打少君不在了,红拂没少吃梅铃这些人的排头,这会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梅铃知道这话说她的,臊的脸通红,又没法发作。 “东西是将军让搬来的,谁要是觉着不妥,找将军便是,在这儿夹枪带棒的胡吣,再好性儿也容不得人这么欺负,咱们娘子怎么样也是二门正式抬进来的,官府文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红拂嚣张道。 梅铃张嘴想辩解几句,哪知一转头发现李楚正皱着眉头站在院子里,又惊又吓又臊,扭头哭着跑走。 红拂也吓得贴在门后不敢抬头,全府上下都知道他最厌恶下面人喧哗吵闹,上回竹溪阁一个看房的老妈子跟二门的婆子吵架,恰巧让将军碰上,当场就被架走,隔日人牙子就来了,两户人家呢。 小七看到他来,心下也颇惊,自己出气事小,红拂的安危事大,虽说她是吴家带来的,顶多被送回榆州,可这种被主家赶走的小婢,吴家也不可能容她,万一不幸再回到那个不正干的哥哥手里,说不准又卖去了哪儿,于是赶紧出声解围,“今日回来的到是挺早。” 迎上前,伸手帮他解斗篷带。 他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松手让她碰自己。 “饭还没吃吧?”虽心中憋闷,但骨气到底不如生存事大,这个世界的社会规则就是如此,没办法像前世那么潇洒人生,“红拂,快去厨房准备一下。”尽快把红拂支走。 红拂也不傻,知道小七在帮给她开罪,赶紧低头出去。 看着她悉心帮自己更衣换家居服,李楚盯着看了她好一会儿,唇角微微上翘,看来是怕连累了她的丫头,把气忍下来了,倒是挺能忍。 其实他住过来也是心血来潮,大约真是最近太闲,竟觉得她发起脾气来特别有趣,加上食髓知味,又是他的正当权利,自然就放任了。 他到底是个男人,天下男人想要的,他也想。 ***** 闲暇时不小心想到他,小七也纳闷,明明外表那么严肃正经的人,是怎么做出那些猥琐事的?而且还做得特别理所当然!完事走出去仍旧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若非她亲眼见识,都觉得自己是在刻意诬陷他! 自打他住进兰草堂,小七就没一天是早起的,但凡他在家,那些事就是必修课,她反对时,像先前说的,他也的确不会为难她,可他会趁你睡着后做啊,那会儿你又没反对。他似乎还特别喜欢睡迷糊的她,因为那会儿的她特别真实,偶尔被折腾久了,也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他似乎特别着迷于怎么延长这种声音。 好歹用不了几天,他就要回羊城。小七一天天数着日子,真是多一天都不想看到他,实在是难捱。 每月二十八是李宅发放月钱的日子,年前王嬷嬷把这事交给了她,过了年也没说要收回去,所以二十八这早上,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起了个早。 按照正常步骤,让红拂和青莲把各院的月例都分放好,按级别摆放,喊一个人就过来拿自己的,有挨罚、告假的,当场在月例中扣掉,明明白白当面点清。 一直折腾到日头过了树梢才算发放完,小七暗暗捶一下后腰,起身,想着早点回去,或许还能补个觉。 “娘子且留步。”一个眼生的婆子进到屋里。 “你是?”觉着脸生,一时记不起来是谁。 “娘子,这是前头谢管事家的。”红拂来得早,府里人认得比较全。 “我来得晚,不太认人,妈妈别见怪。”谢管事总管前院事务,很得他和王嬷嬷看重,自然要敬着些。 “娘子客气了,前头我那娘家妈走了,戴着热孝,怕冲撞主家,也不常在院子里走动,娘子不认得也是自然。”说话间瞅了一眼两边的小丫头们。 小七心明她是有什么话要避着人说,给红拂使了个眼色,红拂点头,找了个借口把屋里人都指派了出去,只剩下这个谢婆子和小七主仆俩。 见屋里没外人,谢婆子从腰间解下一只黑布袋子捧上前,道,“这是我们家那口子让我送进来交给娘子的。”见小七疑惑,忙解释道,“这原是内府发给将军的体己,每月十两,将军在北伐营里又领着衔,再加十两,每月一共二十两,平常都是我们家那口子领了放在公中花用,如今——将军说平常的衣帽鞋袜,饭食点心都在兰草堂,娘子月例少,怕不够贴的,就让我们家那口子分配了一下,将军每月的俸禄还是公中领走,这体己就交给娘子分配。” “……”说不清心里什么情绪,总感觉这钱是每晚“卖身”换来的,怎么看怎么别扭,但真要让她开口拒绝,她又觉得更亏,还没来得及表态呢,红拂已经欢喜的上前收了。 “此外,听说娘子喜欢绣品,东城有间叫‘聚秀斋’的,京里各府的夫人小姐们最是喜欢她家的,娘子要是有喜欢的东西,直接派人过去,或者让她们送来,都使得的。”谢婆子听了自家男人的话,只当是这位新娘子想买东西。 小七心里却明白,之前他不让她再往月秀阁卖东西,嫌那里不够档次,断了她的财源,这会儿是想给她补回来?思至此,又觉得他这行为有些笨拙的可爱,便应了谢婆子,并感谢了她的帮忙,还让红拂去取了两条手串送给谢家一双儿女——上回高府余下来的。 当夜,他回来的很晚,亥时初才到兰草堂,说是晚饭也在外头吃过了,便只让青莲去准备热水让他梳洗。 “后天一早,我随顺亲王府的车队一道回羊城。”边穿睡袍,边对她道。 “什么时辰启程?”苦日子终于捱到头了。 “五更头怕就要起身。”说着话,把手腕上的一串碧玺珠子摘下,随手扔到角几上。 小七看一眼那珠子,“哪里来的?这么随便就给扔了。”他手上除了偶尔戴戴扳指,不喜欢其他饰品,想来这东西定然又是别人送的。 “顺老王爷在南边新得了个矿,做了好些这种东西,见人就送,不要不还行。”行军打仗的人谁在身上带这玩意儿,再说真喜欢,他也能找到更好的,不过是当着面子不好拒绝罢了。 “往后要是得了不喜欢的,就交到周城手里,让他送给嬷嬷入库,家里人多,难保没有见财起意的,若是偷偷藏了,你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哪天让送礼的人瞧见了,还以为你是羞臊人家,故意拿来打赏下人。”当年在吴府时就遇过这种事,老太太从莫家得了东西,分给东西两府,结果有次在西府一个婆子身上见了,老太太大发雷霆,小半年没见二太太。 “……”听着她轻声念叨,又看着她袅娜的身形,一股闷燥自胸腹升起,说也奇怪,自打睡到一块后,身体对她敏感起来。 小七刚找了个小盒子,正打算把碧玺串收起来,见他杵在身后,心中略惊,别是又来了吧?她今晚已经穿得够臃肿了,这样还能有想法?“容我……先把东西收起来。”未说完,人就离了地。 唉…… 烛火跳跃,细纹纱帐里,有人睡得正熟,有人却辗转难眠,小七坐直身子,捶一下后腰,把松散的兜衣带拢了陇,重新在后颈处扎牢,看一眼正背身熟睡的人,心中的气闷不打一处来,本来今天他让人给她送银子,她还有些小感动,若是今晚回来再能说两句体贴话,说不定她还真能对他生出点好感,可惜这家伙却依旧我行我素,只顾着自己快活。 倚在靠枕里,望着满室的清辉,久久之后,忽觉得有些孤单,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看着身边人的后背,她这辈子真要仰仗这个男人的鼻息而活么?不对,还要再加上他未来的正室夫人,那才是最难的。 “将来若是挡了别人的路,希望你能给我一条生路,也不枉我这么伺候你。”希望他听不见,又希望他听见,叹口气,扶着腰缓缓躺下,没多会儿,呼吸也渐渐安稳。因为睡得沉,没发觉身边的人翻身,自然也看不到他望她的那一眼。 二更底,兰草堂东屋的灯光终于是灭了,夜,顺着这方院子,在枝头一只夜莺的眼里慢慢晕染开,一阵清风吹过,夜莺扑棱一下翅膀,望向西南的夜空,那里有一颗明亮的星子在闪烁。 星子之下,一条火龙正在官道上蜿蜒着…… 秦川主家来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十东府上 李楚启程北上这日—— 四更开始,李家后院便灯火通明,男主人这一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肯定要准备充分,四季的衣服鞋袜,被褥行囊,日常生活用具,大到车马刀剑,小到手上的扳指,都得分门别类装箱,林林总总三大车东西,另外还有给上司和同僚的各种土仪,又满满当当装了两车。 此外,小七还特地让红拂给周城他们几个都准备了衣食用品,不是她想贿赂他身边人,实在是这些都是后院女子细则里的基本配备,往常在吴家,替老公爷准备行囊也是这么行事。 到五更头时,前院来报,车马已准备停当,李楚给王嬷嬷简单行了个礼,又嘱咐小七多照顾老人家,这才大跨步出去。 一老一少站在垂花门前,后边杵着半院子的丫鬟婆子,别说,还真有那么点依依惜别的样子。 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在巷道里,众人才各自散开。 小七扶着王嬷嬷,打算先把她送回屋里,春寒料峭,老太太大半夜爬起来忙前忙后,也怪不容易的。 一老一少刚拐到松柏院的巷子里,就听后头咕咚咕咚有人追上来。 “嬷嬷,娘子,东府那边刚刚送信来,说是明日晌午头就要入京了。”来人正是谢婆子。 王嬷嬷听罢一怔,一旁的小七也是一愣,一时间没回过味儿是哪个东府,随即一深想,才道是秦川主家到了。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仅仅是李宅的附院,真正的李宅比这地方大不止一点点,那才是秦川李家在京城的府邸,平常基本都是空着的,因为李家人都在秦川住着。 “快,快去追将军来。”王嬷嬷赶紧吩咐人去追李楚,主家来人了,他这会儿走了岂不是给人没脸,怎么也得迎完了再走。 “嬷嬷别急,信就是送到将军手上的,听说今次是长公子带队,将军刚已经起身去迎了,吩咐我来告诉嬷嬷,白日里多派些人往东府帮忙洒扫。” “应该的,正好院里人还没散,都先叫到竹溪阁,我这就过去。”王嬷嬷看上去有些着急,双手交握着,眉头锁了半天才拉小七往竹溪阁去。 在小七的从旁参谋下,到了早饭的点,王嬷嬷也差不多把人安排明白了,后院几十口子,只留了三四个人伺候,其余都派到东府帮忙洒扫去了,连青莲和红拂都没能幸免。 午饭和晚饭都是在王嬷嬷的松柏院吃的,一来省人手,二来嬷嬷要跟小七交代李家的人物关系。 秦川李氏与长宁莫家一样,都是延绵百载的大家族,李氏出自后岳王族,家世更是贵不可言,眼下掌家的正是李氏第二十七代——李承杰,李楚祖父的亲弟弟,因为李楚的祖父早丧,掌家之位这才传到李承杰头上,李承杰膝下一子二女,两个女儿都嫁给了王室宗亲,儿子娶的也是名门望族,孙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嫡长公子李贺,另一个是庶出的三公子李旭。因为嫡脉子孙稀少,李承杰便对亡兄的儿子孙子很看重,奈何亡兄也只有一脉,到了李楚这代更是只有一个男丁,李楚的父亲早年在西北收复西卢时阵亡,母亲也抑郁成疾,不久病逝,李承杰便把这个侄孙接到身边,与自己的亲孙子一块培养,所以李楚虽不是嫡脉,却是嫡亲的本家,在秦川也有些地位,只是他脑后生反骨,不太能跟人亲近而已。 说完李家的世代关系,后边自是轮到了后院。 有权有势的人家妻妾自然不会少,像李楚的父亲就有两个姨娘。 李楚自己本身也是一妻一妾,更别说他那些堂兄弟了。 长公子李贺有一妻三妾,膝下三女一子,正妻生两女,樊姨娘生一女一子,另外两个妾并无生养。 三公子李旭一妻两妾,膝下三子一女,正妻生两子一女,妾一女,另一个妾至今未出。 这次来的正是长公子李贺一家,以及三公子李旭的妻妾,另外还有李家两个女孩,一个是七姑娘李兰若——李贺的亲妹子,另一个是八姑娘李兮若——李旭的亲妹子。 此次他们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送两个李家女孩出嫁,据说亲事都是刚定下没多久,成亲都挺突然的——小七猜想,可能跟今次京城闹乱子也有点关系。 政治博弈嘛,总能在后院找到端倪。 ****** 隔日晌午,巳时初刻,李家的大部队终于抵达。 忙到飞起这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小七的状态,要跟各位堂嫂、小姑子见礼,要送几个小侄子侄女见面礼,然后就是收两个嫂子的见面礼,以及此次同来的一大堆宗亲,光记人这条,她就觉得自己脑容量严重不够用。 这些还是小事,更重要的在后头,身为小辈,自然要帮她们下榻安顿,未免厚此薄彼,几个院子轮流伺候,末了还要陪吃陪聊,所谓的陪吃陪聊就是她伺候人家吃,听人家聊,没办法,辈分小,位分低嘛。 “我说呢,延初兄弟这回怎么没尥蹶子,原来是得了这么个画一般的美人儿。”樊娘子是长公子李贺的姨娘,膝下一子一女,尤其儿子,是李贺目前唯一的子嗣,看周围人对她的态度,显然是个极得宠的人物,生的也娇俏,嘴也巧,几个女眷坐一块,她的话最多。 “可不是,他三哥还着急让我瞎忙活呢。”接话的是三公子李旭的夫人赵氏,“大嫂子,看来咱俩是白忙活了。”这句是对着长公子李贺的夫人梅氏说得。 赵氏、梅氏得知吴少君去世后,都着急想把娘家的女孩嫁到李楚身边,哪知吴家还留了这么一手。 梅氏笑着点一下头,轻起一双丹凤眼,打量着坐在末位的小七,打量完,眼尾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樊姨娘,心道这丫头生的如此模样,再瞧今日的行事,这么大一家子,她初来乍到的,居然能一一照顾到,怕不是第二个樊姨娘,将来五房(李楚排行老五)的主母可不好当,她娘家那个堂妹也不知能不能镇住这么个主儿。 妯娌几个正聊着,一个穿桃红夹袄的小丫头挑帘子进来回话,说是五公子派人到后头来问几位嫂嫂的安,顺便请吴娘子回西府一趟,庄王府的刘妃派人来下帖子。 妯娌几个听后都出声打趣,说这定是延初心疼了,怕她们欺负了他的娘子,才要早早叫回去。 梅氏顺水推舟,说天色也不早了,大家伙舟车劳顿,都早早回去歇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 长房发了话,下边人也不好说什么,一屋子人这才各自散了。 小七辈分小,位分又低,一一向众人福身,等众人离开后才从主屋出来,红拂正在外头廊檐下等着,见她出来,赶紧上前去扶。 “娘子今日受苦了。”红拂也是头一回见识这么大阵仗,之前吴少君进门时,秦川只来了个李旭帮忙打理婚宴,并没有这些内眷参与,当时心里还想,秦川李家不过如此,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是名门望族的派头,别说主人家吃穿用度,就是内房那些丫鬟婆子的衣食用度都比她们娘子强。 “这才到哪儿,往后还长着呢。”小七有气无力的,忙了一天,就吃了顿早饭,感觉现在走路都在打飘,之前跟他赌气时还想着干脆去秦川,今日一见,果然还是他身边舒服点。 “娘子,您这脚怎么了?”怎么走路一跛一跛的? “追三房的小公子时,一个没瞧见,踩在花坛上了,当时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到疼的挺厉害,八成是扭到筋了。”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儿离兰草堂还远着呢,要么我先回去叫顶小轿来?”红拂道。 “没几步路,撑一撑就到了,省的人看见说闲话。”小七心里其实也想坐轿,要是在西府,坐也就坐了,顶多捱嬷嬷念两句,不疼不痒的。 “那让小轿等在角门里,出了东府咱再坐。”红拂倒也心思灵活。 “好。”越走越疼,实在快捱不住了。 红拂把她扶到一处廊道里坐下,匆匆跑进巷子,往西府找轿子去。 这里是东西府的交界地,隔一道墙,那边就是西府,往南有条小巷子,连接着一处小角门,便于两府交通,平时角门锁着,没什么人过来,只这两天角门开着,供府内下人来回,如今天色晚了,东府也都安顿差不多了,巷子里也没什么人来往,小七在这儿坐着倒也不怕遇上什么人。 一边捏着腿,一边在心里默想明日过来请安要带什么手礼,正想得出神,忽见一个影子在脚前晃动,吓得一凛,抬头看却是她那位夫君大人。 瞧这样子,也是应付了一天才得空回去。 “怎么在这儿坐着?”忙了一天,本想赶紧穿巷子回西府,远远却瞧见个人影坐在竹林后头的廊子里,觉得像她就过来了,不想还真是她,“也不带个人在身边。” 累了一天,看见他竟莫名其妙生出点小委屈,看来女人容易对和自己亲密的男人产生依赖,这话并不全然是瞎说,“脚扭了,红拂找轿子去了。” 觑一眼她的脚,见她一脸疲惫,也没再出声责怪,只是抬腿移了个位子,在她左前方站定——这里正好是上风口。 小七自然发现了这个小细节,心底升起一丝丝暖意,心道这人也不是全然没优点。 正想开口让他一块坐下来,却被一阵脚步声压下——来自竹林另一边。 随着脚步声来的还有人的说话声,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随着脚步声临近,对话也越来越明朗。 男的声音比较大,“还说什么被迫的,瞧着都是你往三哥身上贴,到没见他什么事想着你的,三嫂子把的那么严,三哥还给凤姨娘淘换了个那么好的庄子,怎么没见给你,吃苦受累的事倒是少不了你。” 女的声音有些尖细,“能不能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三爷待我如何,用不着你操心,我过我的日子,受不受苦都是我选的,不用你帮,也用不着你可怜。” 男的气道:“我哪有功夫可怜你,不过是瞧着可笑罢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为谁都是樊姨娘,也不瞧瞧大房、三房后院的都是什么身家背景,就是西府五哥那位小娘子,也是榆州吴家的女儿,你又是什么出身?” 女的冷冷一哼,“别拿我比西府那个,我没挡人家的道儿,将来不管赵家还是梅家女儿进门,她的苦在后头。” 听到此,小七不禁若有所思,难怪今天觉得赵氏和梅氏不对劲,原来是盯着他正室的位子。 女的又道,“你就瞧着吧,等两位姑奶奶出了门子,大房三房定然是要把西府那个带回去的,到了秦川,她就是生出八只翅膀也飞不过凤鸣河去。” 男的叹气:“你真的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秋苇了,五哥那位小娘子哪里惹了你,要这么咒人家?” 女的顿了一会儿,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哑,“不是我变了,是现实就是这样,她样子好,做事还周道,一天下来,一家子都照顾到了,在个个人前都讨好卖乖,老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抢了人风头,人家能让她好过么?你是没瞧见,她今日在内院里头是怎么被立的规矩,站了一天不算,连口水都没得喝,面子上还把你夸的跟朵花似的,这里头的日子能是长得好点,会赔小心就过得去的?” 男的听完愤愤不平,“这种日子也是你自找的。” 女的道:“没错,我自找的,所以以后你别再来找我说话。” 隔着一片毛竹林,那边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林子这边的廊道上,一站一立,两人对视着。 小七倏尔一笑,“你没说错,秦川那边的人的确不太好应付。”是她先前把事情想简单了。 望着她的笑容,他眉头微微一蹙,久久后,俯身—— 小七挣扎不过,只能由着他将自己抱起来。 找个高大的男人也是有些好处的,起码公主抱时很舒适,舒适的她眼皮一耷拉差点睡过去,太累了,这一天。 “今晚你回梅院睡好不好?”迷迷糊糊时,突然想到这副高大身躯下的丰沛精力,心下一抖,张开双眸紧紧盯住近在咫尺的他。 唇角微微一勾,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笑,居然还挺好看,然而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不好。” 收回夸奖,转开视线,不想再看他。 最终他也没回梅院,不过这一晚兰草堂却很安静,他静静躺在她身边,什么也没做。 同榻以来,两人头一回这么单纯的睡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十一东府下 她和他,两人在东府硬生生忙了三天,那边才算暂时安顿下来,时下也到了二月中旬,他着实不能再拖,该启程回羊城了。 兄弟几个凑到一块吃了顿酒,席上聊了聊两个妹妹的婚事,特别是李兰若的,毕竟是秦川嫡女,嫁得又是王府嫡子,排场肯定不同一般。从半下午一直吃到亥时三刻,这才一身酒气的从东府回来。 “听东府大嫂子说,七小姐的大日子定在四月十六,可属实?”边替他更衣,边打听日子,李家嫡女出嫁是大事,他是本家哥哥,添妆的东西肯定不能太简单,嬷嬷心里也没底,让她问问他的意思。 他顺手取下拇指上的扳指,想了想,道:“内库还有些能看上眼的,让嬷嬷抽空查检查检,照着当年二姑母的样式,再添上一些就是。”二姑母也是嫡女,跟父亲还是亲堂兄妹,父亲当年积蓄不多,但添妆却不比那边亲兄弟少多少,照着那个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我明日就跟嬷嬷说。”把脱下的长褙子挂到一边,顺手接了他递来的扳指。 “顺便让嬷嬷再取些单放着。”他若有所思道,见小七一脸狐疑,补道,“七妹大婚,安平那边肯定要过来吃喜酒,到时帮她添点。” “……”安平那边是指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听嬷嬷说,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姐闺名唤作——鸿若,算是个苦命的,李父去世后,主母也不久病逝,李楚被主家接走,老宅只剩下这个庶出的姐姐和两个姨娘,日子虽不至于清苦,却比不得其他堂姐妹,到了出嫁的年纪,除了那个病歪歪的母亲,也没人认真帮她寻摸。李楚那会儿年纪还小,想帮她也有心无力,最后只嫁了个六品小县吏,身为兄弟,他也想给她多带些嫁妆,可当时他那房的东西都让大宅管着,求到叔爷那儿,叔爷的意思是按照祖例,最后只能草草了事。出嫁头几年过得还不错,李楚入伍时,夫妇俩还带了好些礼物来贺,谁知没过多久,那个姐夫就因一桩贪腐案受牵连,若非有李家这个靠山,怕是小命都不得保,从那之后,夫妇俩便不大根秦川走动了——走亲戚也是要花钱的,也就是这几年他渐渐得了势,两边才慢慢恢复来往,“我明白了。” 见她颔首,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没再多说,其实他跟那个姐姐并没有多少感情,两人从小就极少几面,他只是不忍心看父亲的孩子受苦,所以独立之后,有能耐支配家里钱财时,给予一定的帮助。 “另外就是八小姐,她的日子比七小姐晚半个月,两边相差时间太短,嬷嬷觉得如果礼物相差太大,怕三公子脸上不好看。”解决完一个还有一个,八小姐才是真正的难题,本身是庶出的女儿,在家里也并不怎么得宠,却有个能力出众的哥哥–李旭在秦川的势力直逼其兄,两边礼物若是相差太多,李旭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可若是相差不多,又会驳了李贺的面子,进退维谷吖,嬷嬷哪里敢随便做决定,只能问他。 听了她这话,他那眉头连打了好几个结,什么事都要他解决,后院还养这么多人做什么? 见他脸色不好,小七也没慌张,执起他的一条胳膊,小心解下上面的护腕带,“这两天陪嬷嬷在内库点算,我瞧里边有不少大件东西,光琉璃炕屏就有好几块,还有几套箱笼也十分精美,满府的姑娘,也就七小姐和七姑爷的身份适合用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想着不如送一两件过去,再寻一些往年御赐的绫罗绸缎,加上壮柜子的金银锞子,也算是给大哥哥长面子了。至于八小姐,八姑爷家与咱们一样,都不是凤子龙孙,陪那么多王室之物也扎眼,不如多添点首饰,妆匣,金银锞子,省的让亲家为难,嬷嬷也是这么想,你觉得呢?”其实关于添妆的事她跟嬷嬷也商量了几回,她的想法就是给大房面子,送三房里子,两边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他们的苦衷,只要保证分量差不多,相信对方也不会刻意来为难他们。 听她絮叨了这么长一段,他这才发现她怕不是早就有了法子,不过是找他认同而已,“既然早就想好了,就照这么办吧。” 点头,把解下的护腕放到一旁角几上,抬手帮他解发冠,“没两个月就是喜宴了,到时你回得来么?” 看她翘脚翘得累,伸手把发冠解下递她,“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羊城那边肯定堆了不少事,怕是指望不上,下午已经跟大哥、三哥打过招呼,到时你们多派些人去帮忙就是了。” “……”趁他转进屏风之际,暗暗开心一下,心道最好他一年到头都不回,她也能少受点罪。 他好像能猜到她的心思一般,在她嘴角的笑纹刚扬起时,突然回头看她一眼,害得她赶紧咬住下唇,然而眼角的笑意却没办法掩饰,两人对视半天,他才背过身。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总觉得他眼底有笑意。 “听嬷嬷说,安平的甥女也定了人家,这回过来,是不是也该添些东西?”到底那边才是亲的。 “你看着办吧。”他在屏风后回她,等了一会儿又道,“你哥不也在说亲?回头一块挑了让人送过去。” “……”收衣服的手顿一下,“好。” 伺候他洗完澡,换上睡袍,他的手默默伸到她的后腰上,打算例行今晚的“公事”——他就是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做这种事. 却听青莲在外头禀报,东府的三公子来了。 他只好换上干净衣服出去见客,堂兄弟俩聊了大半夜,回来时小七已经倚在靠枕里睡得不省人事,大约是觉得太晚了,他也没再折腾。 ****** 他是二月下旬走的,走时院里的海棠刚打起了花骨朵。近三月中旬时,那边带信来,说是二十八就到了,一切都好。 以下的日子,小七每隔几天就要到东府忙活一阵,无非是七小姐和八小姐的大婚事宜,那两位正经嫂子只负责嘴上帮忙,跑腿的事都是她们这些人完成,每回忙活回来都要在床上躺一天才能歇过来,王嬷嬷也知道她在那边练规矩太累,对她偶尔的偷懒行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到三月底时,各地来喝喜酒的亲戚陆续抵达京城,西府也住了几家,都是比较近的宗亲,关系远的也没那个脸往李宅里住,都在外租的宅子里。 小七特意把安平的姐姐一家安排在了竹溪阁,那边空间大,地方也清幽。 李鸿若比李楚大八岁,今年整三十五,膝下一子两女,儿子才十岁,因为要读书,便跟父亲留守安平,仅母女三人进京喝喜酒。 乍一见面,从穿着上看,母女三人也算体面,只是私下在院里的常服多半都是旧的,嬷嬷是秦川老宅的人,对这位姑奶奶很有感情,毕竟从小看到大的,见她私下衣着朴素,头上的钗环也都是从李家带出去的旧物,心下难忍,偷偷找小七商量,想着给她们母女三人添几件像样的东西。 小七觉得不妥,相处几天下来,感觉这位大姐是个清高孤傲的,这么直白的给她们请裁缝做衣服,她不得以为她们看不起她,嫌她丢了她们的脸么?别好心办了坏事,反倒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嬷嬷见她不同意,还以为她刚管了几天事,开始托大了,正想板起脸教育呢,就见小七眉头一扬,说这事儿交给她看看。 隔日一早,小七到松柏院告了个假,又去竹溪阁请了李鸿若母女,说是要给自己娘家哥哥置办彩礼,因为年轻,没经过事儿,又很少出门,想请大姐姐一道做个伴儿。 李鸿若初来乍到,见她生的温驯柔顺,只当真是个柔弱不经事的,又见她跟王嬷嬷说话亲密,想是也十分得弟弟的喜爱,与她自然多亲近了几分。既然她提了请求,又是这等小事,也就随口应了,正好领着两个女儿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只是一天逛下来,发觉哪里不对劲,虽说也给亲家舅子置办了些彩礼,但好像她们母女配得东西也不少,特别是两个女儿,衣服钗环弄了一大堆,两个丫头乐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李鸿若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个厉害角色,心中不禁一怵,找了个借口赶紧往王嬷嬷处,几句寒暄后,说出了心下的不安。 “按理我是嫁出去的,娘家的事不该多嘴,可父母早逝,就剩下延初这一脉,在外头刀光剑影拼了这么些年,才有了如今的光景,委实不容易。我看这小娘子眉目如画,又生的如此聪颖,延初又年少气盛,天长日久难保不被她拿住,将来再娶正室,未必能降得过她,到时妻妾不和,延初要是再向着她,岂不又一个樊姨娘?别像东府那样,闹得天翻地覆,最后便宜了别人家去。”李旭是怎么发家的?还不是李贺被后院消磨了过多精力,给他创造了机会,否则他哪能有如今比肩嫡子的本事?! 王嬷嬷听罢叹口气,“姑奶奶的想法与我去年一模一样,当时见了那丫头第一眼,我就晓得这是个祸端,那吴家不过是不死心赔了女儿,却什么也没落到,非要在咱家安个人,我当时也劝小主子小心,可秦川那边点了头,你也知道,小主子如今虽握着些权柄,可到底越不过老太爷去。” “那榆州吴家不过一个八等县公,秦川那边有什么可戒慎的?”当初吴少君进门时,她就想不通,她弟弟到底是秦川本家子弟,若非祖父死得早,如今坐拥秦川的就是她弟弟,这样的家世,娶一个八等县公的孙女,怎么都觉得有亏。 “那吴家是没所谓,可那吴家老太太却是长宁莫家的正统女儿,我也不太明白是什么道理,只听小主子提了两句,说是李、莫两家为了缓和什么关系,但又不方便直接联姻,怕宫里那位起疑心,就连了几门亲外亲,咱们家也算是其中一件。”王嬷嬷道。 “原来中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李鸿若叹口气,继而又问王嬷嬷道,“你瞧着,延初待她如何?” 王嬷嬷思索一下,“刚来时横眉冷目的,到让那丫头吃了点苦头,也合该她运气好,东府那几位奶奶见小主子在外边挣了些脸,都想着把娘家女儿弄进来,小主子哪愿意跟她们沾上边儿,到是家里这丫头不挣不抢,又贴心周到,这不,过了年就住过去了,我偷眼瞧着,到是有几分亲密劲儿。” 李鸿若听见东府那边的打算,喉咙里轻轻一哼,“把东府闹得一团乱不算,还想来祸害咱们这边,也不怕把肚子撑破。” “那几个着实都不是省心的。”王嬷嬷摇摇头。 “希望延初将来娶个厉害点的正室,妻贤夫祸少,那丫头要真是个聪明的,将来等主母来了,能够小心伺候,怕也不会不长远。”身为姐姐,自然是希望弟弟后宅安宁。 “相由心生,我瞧着那丫头到像是个能惜福的。”相处久了,难免处出了感情,那丫头虽也会犯懒偷闲,可总的来说还是怪可人疼的,有时想想,将来进门的主母万一是个刻薄不容人的,那丫头的日子又该如何?“本来给两位姐儿置办衣服这事,是我找她商量的。”见李鸿若眼神错愕,忙谢罪道,“姑奶奶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如何不心疼?” 李鸿若双目泛红——为自己的命运。 王嬷嬷继续道:“那丫头却说,姑奶奶看着就是个行正自爱的人,这么直白白的,反倒让您面子上不好看,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主要也是怕姑奶奶嫌我们多事。” 李鸿若擦了擦眼角泪痕,“救急不救穷,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靠别人还能靠一辈子么?再说延初每年都派人送东西过来,我已经是没脸见娘家人了。” “如今小主子也有了些家当,秦川那边的祖业也慢慢都放过来了,到底是亲骨肉,你日子不好过,他心里也不安啊。”王嬷嬷劝慰道。 “嬷嬷不明白,我是不想让几个孩子以为有了娘舅家的余荫就能高枕无忧,到底他们姓陶不姓李,陶家的将来还得靠他们自己,他们若不上进,将来就是延初想帮,也怕他们不够格。”李鸿若不是不想过好日子,只是她想的长远而已。 王嬷嬷微微颔首,“怕是小主子也是同样的想法,这些年我还偷偷怪他不顾骨肉呢。” 李鸿若破涕为笑,“哪会呢,你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知道长安爱读书,就让人请了位老师送到安平,月钱都是他给,明安,心安两个丫头,早前也有个老嬷嬷过来教习礼仪,他的意思我都懂,他姐夫也懂。”所以他们更希望他能过好。 王嬷嬷见她破涕为笑,心知她的心结怕是解了,又劝了两句,两人说了会儿话,等李鸿若离开后,让梅香往兰草堂告知小七,说是如她所料,姑奶奶来找她了,话也说开了,给明安小姐添的嫁妆可以给姑奶奶送过去了。 第三个送嫁妆任务——完成! 剩下就是小七她自己的时间了,争取早日从无产阶级跨越到小地主阶层,未来的希望是自己给自己的,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能独立才有资格去争取自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十二拉杂小事 小七是个容易气馁的人,比如刚来这个世界时曾一度愤怒,反抗,最终发现没用后,又差点抑郁成疾,甚至想一死了之——太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和压抑的等级制度,然而某天元壬突然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了个小油纸包给她,里边藏了两块蜜翻花……小七又是个容易振作的人,哪怕是为了两块蜜翻花。 前世那个不太靠谱的女上司曾交给她一个道理——谁也不知道前边会发生什么,我们又能走到哪里,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往前走,人生不就是这样么? 从吴府到李府,从大丫头到小侍妾,小七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但是怀揣希望一直往前走,总能找到她想要的吧? 只是偶尔看到令人羡慕的人和事,还是会小小酸那么一下,比如李家两位小姐的大型婚嫁场面,真真实实的十里红妆,相比自己连身嫁衣都没有,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差别,在心里酸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吧?感觉没有堆积发酵成报复社会已经算她人格有魅力了。 “嬷嬷让奴婢来问,娘子身子可好些了,若是好了,后头园子也该派人收拾一下才是,若是哪天东府那边来了人,也好有个阴凉地方好歇息、喝茶。”自打上回被红拂臊过之后,这还是梅铃头一次登兰草堂的门。 小七在里间随意听了听,并不想理会她,好不容易忙完了东府两位大小姐的婚事,累瘫在床上好两天,还没歇透呢,这边就来事了。 “还要麻烦姑娘去回一声,娘子昨儿下午就让谢婆子领了对牌去办了,今儿又在庄王府陪几位夫人说话,又是一天,刚回来,咳嗽又重了,怕嬷嬷担心,也没让去请大夫,吃了两丸白芍蜜丸子,刚歇下。”红拂平时不多话,只是每回见了梅铃就跟乌眼鸡似的,想是以前结怨太深,问她又不说,只见了面就掐。 “娘子既然身上不好,奴婢也不多扰了。”梅铃对着内室方向道,顺势朝一旁的梅香撇了撇头,示意跟她回去。 梅香正跟青莲聊得欢实,俩人年纪差不多大,性情也接近,老早就混熟了,动不动凑到一块分享彼此得来的吃食,前段时间因东府办婚事,没得时间在一块儿,今天好不容易能见到,哪能说走就走,“梅铃姐姐你先去,回头我自个回去。” “晚饭也不吃了,光顾着玩,看你晚上喊不喊肚子饿。”梅铃轻斥道。 “我跟青莲一块吃,兰草堂也不多我这一口。”梅香笑道,满府人谁不知道,自打将军住进兰草堂,原先梅院的伙食钱也一块并了过来,什么新鲜食材都先紧着这边送,青莲又有一手好厨艺,让她天天在这儿吃都行。 梅铃瞥一眼这个没出息的,也没多说,转身出去,路过小厨房时,正巧一个婆子端了汤盅往屋里去,一个没瞅见,两人便对面撞上了,婆子见是她,赶忙赔不是。府里的老人谁不知她的身份,那可是嬷嬷给将军的房内人,不过是吴娘子来了,不好立马让她进屋服侍而已。 “娘子都歇了,这会儿才端过去,妈妈如今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在嬷嬷跟前也敢这么拖懒耍滑?莫不是欺负娘子新来乍到吧?”梅铃拍拍袖子上被碰到的地方。 “姑娘真爱说笑,再多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来啊,这原就不是给娘子的。娘子这几日身上不好,青莲姑娘老早就煨了鲜笋子老鸭汤,让她用了好歇着,这不是屋里还有两个姑娘没吃嘛。”婆子陪笑道。 梅铃觑一眼她手里的汤盅,顿一下,也没再多说,抬腿走了。 婆子瞧着她的背影转出院子,摇摇头。 ***** 却说梅铃一路回到松柏院,院里两个正在洒扫的小丫头见她进来,忙上前帮她掀帘子。 梅铃是王嬷嬷从秦川带来的,在后院的地位一向比旁人高些,加上她是预定给将军充房的,一众丫头们更加捧着她,特别那些在院子里洒扫的,谁不想进房里伺候?月例加倍不说,吃喝也是跟主人家一样。 “嬷嬷。”梅铃进门正好碰上王嬷嬷在用晚饭,自觉的上前帮忙,见桌上只有一碗细粥和两碟小菜,不禁嗔道,“怎地又这么素淡?最近劳碌的多,天天这么吃,身子哪受得了,莫不是厨房那些人偷懒瞎糊弄。” 王嬷嬷笑笑,“不关她们的事,年纪大了,沾太多荤腥不舒坦,这粥不错,是兰草堂那丫头让人教着做的,说是吴家老太太惯用的,我吃着还不错,不容易噎食,也好消化。” 梅铃讪讪的笑笑,没再说什么。 “怎么样,那丫头可回来了?”想着刚让她去兰草堂问那丫头的身子如何,这些日子在东府着实是累坏了,又着了凉,请了两回大夫,年纪轻轻的,别再把身体先累坏了。 “回来了,我去时已经歇下了。”接过小丫头送进来的茶壶,端到一旁泡茶。 “这么早就歇了?晚饭用了没?”别是又病了。 “说是用过了,后园新挖的笋子,咱们这儿想要都没得的,熬了老鸭汤,馋的梅香赖那儿不愿意回来呢。”洗完杯子,满满当当倒上一碗茶,端到桌前。 “梅香那小妮子从小就是个馋嘴的。”王嬷嬷拿过一旁的巾帕拭拭嘴角,接过梅铃手上的茶,细细喝上一口。 “对了,下午嬷嬷休息时,前头谢管家让把内府的赏赐送了来,瞧您睡得熟,我就先收到西屋柜子里了。”看一眼老太太的脸色,“瞧着到比去年少了一半不止,前头账房别是弄错了,要不要去问问?” 王嬷嬷点点头,“用不着,谢管家与我说过了,分了些到兰草堂,少一些是应当的。” “……”梅铃顿了一会儿,“将军的体己不是都送过去了?梅院的用度也并了过去,如今四季赏赐也分去一半,这后宅的花销不老少,嬷嬷这边往后怎么周转?”兰草堂那边的分例越来越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是小主子的意思,临走前与我商量过了,把开销分那边一些,一来怕我累着,二来也找点事给那丫头做,免得老赖在屋里拖懒。再说如今她也常出去走动,人情来往都需要银钱,她那点月例还不够买两盒像样的点心,上回她从庄王府带来的那两盒夹心酥饼,一盒就要八百钱,这带回来的手礼都这么贵,送出去的能简单?”得亏小主子背后有点产业,不然后院走动都走不起。 “先前咱们与外头没多少联系,将军不也加官进爵?”梅铃道。 “嗯,这里头就有说道了,先前我也这么想,想着过年过节送点礼,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过去了,有本事的还怕被埋没不成?后头谢管家说了我一顿,我才知道他在外边行事有多难,莫说朝里的关系,就是咱们庄子上的四季耕种,粮食买卖,不四下打点,也有人能给你使绊子,就说上回春耕缺水这事,人家上游拦着坝就是不给你放水,你能怎么办?”叹气,她家老头子为这事愁了好些日子。 这事梅铃自然知道,“这事不是上游顺王府那个庄主搞的鬼?挟私怨报复咱们庄上的老牛家把嫁女儿嫁给他儿子?”这事怎么能扯上兰草堂的花销? “是这么回事不错,可最后怎么解决的?”王嬷嬷问道。 “不是谢管家去找了顺王府的关系?再说咱们将军与顺老王爷也常在一块饮酒,都是熟人。”还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 “阎王好见,小鬼难求,顺王府那么大的家业,老王爷哪可能什么事都管,还不是交给下面人打理,就是小主子在家,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去王府打扰,他们有自己该做的事,哪个杀鸡的会用牛刀?”这不是大材小用么,“后院娘子们就不同了,坐在一块儿吃吃点心,聊聊闲话。为了庄子用水这事,谢管家找了我,让我找那丫头说说,那丫头不过就是在东府吃饭时遇到顺王府的小儿媳,几句话就解决了。”这事对王嬷嬷冲击挺大,先前嘴上不说,心里还有点嫌小七出手太过大手大脚,不把钱当钱用,经此一事,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不再管她怎么花钱。 梅铃若有所思,“这么说,将来等咱们将军娶正房时,还真的要好好挑个大家闺秀。” 王嬷嬷听至此叹口气,“谁知道能挑个什么样的,先前那个也是大家闺秀。”也没见多好用,反倒把家里折腾的不轻,“还是谢管家说得对,合适的人才能办合适的事儿。” 梅铃暗暗观察一下嬷嬷的脸色,轻道,“要说这小娘子也是挺奇怪的,出生在榆州那种地方,又是那样的出身,察言观色,与人交通倒是一来就能上手。”虽说是吴家的宗亲女儿,却养在吴老太太身前,想来也就是个内房大丫头的地位,跟她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运气好,哥哥得了个职位,连带也抬高了她的身份而已。 “听谢管家说,那榆州的吴县公是将门子弟,壬子年开科时却进士及第,还被长宁莫家看上了,做了莫家的女婿,那莫家出来的女儿能是普通人?那丫头从小跟在吴老太太身边,耳濡目染,眼界也不是一般人可比。”交给她的事,想尽法子都能办的很周道,没交给她的,也分毫不插手,连安平姑奶奶都对她格外留意,想见也不是一般人能教得出来的。 “……”梅铃不再接话,兀自摆弄着腕子上的金绞丝镯子,与兰草堂那位的金累丝镯子相比,她这个简直就是稻草扎的,唉,若是那位晚来些日子,说不准那镯子就带在自己手上了,老天爷怎么能这么捉弄人,她可是拼命捱了这么多年啊…… ******* 就在梅铃哀叹命运不济时,同一片夜空下,另一个人也发出了同样的哀叹。 周城笔直地坐在餐帐里,望着面前的大鱼大肉,肚子里明明饿的发慌,却不敢动筷子,将军们还在一边讨论公事,他哪敢先动筷子,饿啊,为着早点从羊城赶过来,他午饭还没吃呢! 捱啊捱,终于捱到将军们聊完公事,哪知又谈上了家常。 “延初,听说你小子走运,屋里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同僚甲道。 “难怪胡子都刮了。”同僚乙也掺和进来。 李楚向来不爱跟人聊后院的事,一手一个,扣住两人的后脑勺,轻轻往门口一转,意思他们可以滚蛋了。 两人不依不饶,吵着要酒喝,实在被闹得不耐烦,便应下了,说是休息时请他们到羊城的酒楼里喝一场,这才把两人送出去,坐到餐桌前。 “家里怎么样?”接过周城递来的筷子,想到今天谢管家派人送东西,随口一问。 “没什么大事,东府两位姑奶奶的婚事都已办妥,庄子里的春耕也老早都好了,府里有谢管家和王嬷嬷看着,大事肯定出不了。对了,安平姑奶奶家的明小姐也定了日子,说是立秋之后办婚事,娘子给准备了不少嫁妆,怕路上不安全,谢管家派了几个人一道跟过去。”周城努力想了想,大约也就这些事了。 “嗯。”夹菜吃饭。 “喔,嬷嬷腰疼的老毛病好多了,到是娘子那边请了几回大夫,好像是受了凉,又忙着东府姑奶奶的婚事,给耽误了,一直没好利索。”差不多就这些了。 筷子在盘子上方悬停半下,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十三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 东府两位姑奶奶归宁之后,天气也渐渐燥热起来。 西府的后园子经过一番修整后,流水潺潺,绿树如茵,虽面积不大,到别有一番景致。 小七怕热——当然也怕冷,做完份内的事,闲来无聊就爱到后园乘凉,某日傍晚看到塘子里的芙蓉开花了,突发奇想,随即便请示嬷嬷,在塘子上修了座小草亭,做得旧旧的那种,到颇有几分野趣。 盛夏的傍晚,早早让人在亭子里点上驱蚊的香料,到了晚饭时,在亭子四角挂上灯笼,与王嬷嬷一道,边吃饭,边乘凉,到也十分惬意。 “难怪上回亦翎那丫头在这呆了两天不愿回去,到真是个清幽的好地方。”吕良的夫人范氏今日过来找王嬷嬷说话,天晚了,她又有身孕在身,嬷嬷便把她留了下来——以前也常留她的宿。 婚姻顺遂的女人果然不一样,自打那妾侍被罚到庄子后,吕良和范氏也慢慢有了些夫妻的感觉,与初见时相比,小七明显感觉她开朗不少,穿着也不再一味的素淡,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春意。 “都是这丫头歪心思多,说是怕我在屋里热得慌,晚饭经常到后园来折腾。”嬷嬷接过梅香送来的细瓷小盅,对范氏道,“你如今身子不一样了,不敢让你乱吃别的,这东西多吃一些到不妨事。” 范氏眼中含羞,“哪有那么精贵。”把小盅打开后,仔细看了看里边的燕窝,“这么好的成色,‘西厢居’怕是都买不到。”一看就是南岭产的血燕,除却大内供奉,也就李家这等人家才能弄到。 “小主子有个同僚是南岭人,顺路从那边带了些过来,说是给我养身子的,我平常哪吃这些,正巧这丫头头前害了点病,咳着老是不好,就偶尔做一些。”王嬷嬷笑得一脸骄傲。 “您老真是好福气。”范氏趁机奉承两句。 小七边吃边跟着陪笑,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要说这高级货的口感就是不一样,比平时吃的银耳强多了,就是嬷嬷太节俭,十天半个月未必能尝到一次,今日托了范氏的福,老太太想在她跟前炫福气才让厨房炖了一盅。 “多日没来,瞧着娘子到是清减了点,得多注意身子。”范氏歪头看了看一旁正认真进食的小七。 “大约是苦夏吧。”小七私下也认真研究过自己变瘦的原因,其实就是脸上脱了婴儿肥,肉到没少长,几个月时间,胸前和屁股都肥了好大一圈,可见是发育时没养好,这会儿正二次发育呢。可惜这个时代的女性都爱把这两样东西藏起来,长得再好别人也看不出来。思及此,不禁想到某人对这具身子做得事,换做前世,那家伙大概都够判刑了。 “唉,自打东府那边过来人,她就没少被叫过去,吃喝都跟不上,能不清减么。”王嬷嬷对这事也颇有微词,眼瞅着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一天比一天瘦,她又没办法管,毕竟身份在那儿,在西府她是管家妈妈,在东府就是一个老妈子。 说到东府,范氏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小七分明看见了里边有两团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 范氏也是秦川人,与东府大奶奶梅氏还沾着亲,按辈分要叫对方一声表姐,不过两家有矛盾,早些年就不来往了,说起对方的八卦自然不会顾忌。 据范氏说,梅家这几年过得不太顺心,几个子弟受前几年的贪腐案牵连,丢官的丢官,降职的降职,眼下正急着寻找翻身机会,联姻无非是最稳准狠的办法,首当其冲就是李家。 “东府那位表姐是梅家大房的长女,嫁了大公子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可惜——”后边的话没说出来,不过王嬷嬷和小七都明白,可惜只生了两个女儿,还被樊姨娘压在头上,倒是大闹过几次,哪知越闹夫妻越离心,最后没办法只能想法子分对方的宠,一口气给丈夫纳了两房妾侍,结果宠没分到,夫妻关系降至冰点,大公子基本不往大房进了,樊姨娘却依旧逍遥——据说前几天又诊出怀孕了,“如今梅家就想往大公子房里塞人,总得生出个男丁来。一旦生出男丁,交由嫡母抚养,将来至少也能分一半秦川。” 王嬷嬷冷哼一声,“做他的春秋大梦。” 范氏也觉得在李家人面前说分一半秦川不太好,赶紧找补道:“可不是。” 王嬷嬷又道,“就是大公子愿意,大老爷,老太爷也不会容他们胡闹。” “他们也知道老太爷容不下,所以如今变了对策,想着多嫁几个女儿到李家。”范氏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吃完燕窝,正在拨葡萄皮的小七。 小七没来得及表态,王嬷嬷道,“他们想得到美!那样趋炎附势的人家,怎么配进咱们家的门。” “……”小七觉得还是不要插话了,毕竟自己身后的吴家跟那四个字也不太远,还是吃葡萄吧。 见她不作声,两人也没不再看她,继续就着这个话题深入—— “听说是梅家二房的三姑娘,今年十七,模样生的还不错,平时也爱吟诗作画,就是性子不大爽利,说是过年的时候,梅家老夫人去府上拜会时,跟大太太提了,大太太也没驳,只说要跟大老爷商量。”范氏道。 王嬷嬷摸着自己腕子上的镯子,久久不语。 小七脸上和心里都没什么波澜,只觉得某□□宫里肯定带文曲星,每回给他找的都是多才多艺的。 见一老一少都沉默不语,范氏觉得自己可能说多了,瞅了瞅亭外的夜色,道,“不早了,坐久了腰不大舒服,嬷嬷、娘子坐着,我先回屋躺一躺。” 小七赶紧起身把她扶出亭子,交给外边的丫鬟。 送走范氏,一老一少坐在亭子里默默无语。 王嬷嬷思绪万千,因为李家很多内情她都知道,大老爷和大太太如今正急着让大公子在秦川立威,自然不希望大房闹得一团乱,可这种事劝是没用的,只能把各方势力搞平衡了,大房是肯定不能再放一个梅家女儿的,更不可能送去三房,否则赵氏也不会安生,为今之计只能往五房李楚身上安,王嬷嬷是越想越不安,不是梅家女儿有多不好,主要是怕李楚被掺和进秦川的夺权之争。 相比她的百转千回,小七就轻松许多,她对李家的利益关系只知道点皮毛,又是个妾侍,轮不到她来总览大局,先把分内的事完成就好。 “每年小暑之后,内府都有公家车队往羊城去,你今年也跟着一块过去吧。”王嬷嬷憋了半天,突然对小七道。 “?”这是什么解决思路?让她去羊城就能阻止梅家把女儿嫁过来? “你去羊城探亲,东府就没办法把你带回去,也能少给他们一个说词。到了那儿好好伺候小主子,时不时提醒他几句,他是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的人,有你在旁边看着,兴许他还能常常记起这事儿,有办法避开秦川的事,就避避吧,别像当年老爷那样弄得里外不是人。再者,他身边也实在得有个可心的人伺候,我年纪大了,家里也走不开,你到底是他身边人,得多体贴他些。”王嬷嬷语重心长道。 “……”小七真的是一点也不想过去,“那边到底是军阵重地,贸然过去,我怕他会生气。”吴少君不就是不听劝,自己把自己害死的?嬷嬷不会把这事忘了吧? “你说的也对。”得去信问问小主子的意思。 虽然她不再提这话,小七心里却有点不安,心道最近要勤快点往松柏院跑跑,争取彻底打消老太太这不理智的念头,东府带她回秦川的事,李楚老早就提醒过,眼下她正在对策实施中,否则那么辛苦天天跑去东府站什么规矩?大热的天,躲在屋里偷闲不好? 即便在东府讨不着便宜,不济身上还有个久病不愈的借口,不然感冒好了这么久,她干嘛还一直装咳嗽? ****** 进了六月后,天气渐渐变得酷热难耐。 小暑节气这日,听闻东府樊姨娘连请了几回大夫,小七便让红拂去后园摘了些新鲜瓜果,用井水镇住,到傍晚时分,领着两个丫头,提了两只锦盒,穿过角门来到东府的燕子居,这里是樊姨娘的住处。 大约是同类相吸吧,樊姨娘对同为妾侍的小七还不错,两人又没有什么利益交叉,樊家是小门户,也不会妄想把女儿嫁给秦川的宗亲子弟,所以两人的相处属于纯聊天的塑料姐妹情。 “你来了呀。”樊姨娘正靠在榻子上,本来奄奄的,见是小七,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精神奕奕地从榻子上起身,一看就知道在装病,“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指了指红拂手里的锦盒。 “后园子里新摘的一些瓜果,怕你不能吃冰的,特意用井水镇的,还有两碟小点心。”小七让红拂把东西拿出来。 见没有自己喜欢的鸭掌,樊姨娘显得有些失望,“你们家的鸭掌最是好吃,偏每回都舍不得带来。” “鸭肉性凉,你这个身子,哪敢带来给你吃?”小七。 “又不是天天吃,哪那么容易就吃坏了?头前怀大姐儿时,东屋那位还见天让我吃虾蟹呢,也没见大姐儿长出六根手指。”想想那女人真是心狠,怀头胎时想着法子折腾她。 “……”对于大房里的妻妾之争,小七选择不插话。 捏一块碟子里的点心,吃得那叫一个舒坦,“改明儿你常过来两趟吧,我也能吃口饱饭。” “这么多人伺候着,还能少了你吃的?”见她吃的有点快,随手从一旁的小几上拿来茶碗倒一杯递过去。 对方没接,到是一旁的丫鬟接了,放到一边,又从内柜里取了新的茶碗和茶壶出来,见小七不明所以,樊姨娘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大爷这几天不在府里,我可不敢动她们送来的东西。” “……”小七心道梅氏不至于做这么绝吧? 樊氏苦笑一下,“我们这边跟你那边不一样,我娘家又没什么助力,委屈也就委屈了,比不得人家有后盾的,犯再大错也有人兜着,原本大姐儿下边还有个哥儿,都五六个月了,还是没了,说起来我也是拖了那个可怜的哥儿的福,若非那个哥儿,大爷也不会这么怜惜我们母子。”见小七不言语,随即又笑道,“瞧我真是没事闲的,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哎,你来的路上,瞧见露丹院那边的热闹没?”迅速恢复三姑六婆模式。 “没,瞧着挺正常的。”露丹院是三房赵氏的住处,那边能有什么事? 樊姨娘捂嘴偷笑一下,“今天晌午刚诊出来的,那屋的小姨娘有身孕了,三房闹得什么似的。” “……”赵氏那个暴烈性子的确能把房顶掀开。 “本来在秦川,她也不敢这么闹,不过是看长辈不在身边,想把三爷拿住罢了。”送一块点心入口,示意下小七的肚子,“瞧我们这边这么热闹,你也沉得住气,西府还没主母,你不赶紧跟去羊城?怎么也得先生个小的出来呀。你跟我不一样,我娘家没底子,你娘家到底是有爵位的,使使劲,扶正也不是没可能的。” “那种可能性太小。”吴家爵位小,李家人还看不上,再说她又不是吴家正经女儿,被扶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吴老太太都不看好,她也从来没指望过。 “那也先生个孩子出来,有了孩子才有保障。”看一眼门外,凑到小七跟前压低声音道,“东屋那个现在正盯着你们府,想把她堂妹嫁过去,前几日还在大爷跟前撺掇,说觉着你一个人在京城可怜,又跟你说话投机,想回秦川时把你一块带回去呢。”见小七不慌不忙,不禁笑道,“感情你是吃准我会帮你说话了?” “娘子一向仁义,自然看不惯那些小伎俩。”她在燕子居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李楚这几个月的体己都给眼前这个贪吃鬼打了首饰,钱花出去了,总能听个响不是? 樊姨娘笑不可抑道,“谁让咱俩这么投机呢,再说我也看不过她那个狠劲,见谁都掐。”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色渐暗,小七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思索着有了樊姨娘从中说话,回秦川这事应该成不了,嬷嬷那边也安抚住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元壬的婚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十四挪用公款被发现 塘子里的荷花谢了,春日里种的几株桂花却开得正欢,闲来无事,想着王嬷嬷喜欢桂花,更爱吃桂花糕,便换了身粗布衣裳,斜跨个细竹皮的小网兜,往后园采花去,正好借机活动活动筋骨。 “娘子,你到松柏院给嬷嬷送花,我就不去了,先回去烧点开水,一会儿焯花用。”青莲正抱着半篓莲藕,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小七见她实在费劲,便挥手让她先回去,自己抱着几枝桂花往松柏院过来。 “嬷嬷,后园的桂花开得正好,得空让梅香她们一道去摘些来,晒干了好做香囊用。”常来嬷嬷这儿,熟得很,进门就往耳房里找花瓶,把带来的桂花插进去,挑帘子进屋时却发现正堂不只王嬷嬷在,他也在——本该在羊城的那人。 李楚刚到家,想着先过来见见嬷嬷,坐下来没说两句,这丫头便捧着一束桂花进来了,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梳着一条长长的发辫,无妆无饰,却又艳若桃李。 “你……怎么回来了?”这不才走了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穿成这样?”王嬷嬷皱皱眉头,视线扫一眼旁边的李楚,小主子在秦川主家长大,一向重规矩,怕他误会自己家教不严。 “后园里正在收鲜藕,还有些果蔬要退秧,我去看看,顺便给嬷嬷带几枝桂花。”嘴上回着嬷嬷的话,眼睛却时不时瞟到某人身上,主要是不相信他真的是他。 “小主子回内府述职,要在家待几天。”交代完又道,“你先回去准备晚饭吧,我们还有话说。” “喔。”小七把花瓶递给梅香,若有所思地退出去。 回兰草堂的路上,脑子里还有点发怔,他怎么连个口信都没有,就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她才刚把所有事都安排好,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稳日子好过。 回到兰草堂,红拂和青莲一听他回来了,吓得连走路都像提着脚后跟,看到她们这个样子,小七立时淡定了,自从睡到一块后,她对他到是没先前那么害怕了,至少不会像她们这样没出息,当然,另一种害怕还是有。 让下面人去准备热水和晚饭,自己则躲去内室,先找了身干净常服换上,对着镜子正想把发辫解开,他就进来了。 “我让她们送点热水来。”见他堵在内室门口,眼神也不太对,她想找借口先溜。 李楚让开半个身子,却在她的手刚碰到帘子时倏地将她一把搂到身前。 “天,天还亮着呢。”一双手下意识推住他的脖子,怕他有什么不轨行为,心中暗暗怨念–就知道他回来没好事。 见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李楚心下有些失望,刚在松柏院见面时,他心中是高兴的,尤其她老是偷瞄他,所以跟嬷嬷大致说了两句后便早早过来,哪知她又是这副样子。 本来他也没想做什么,她越是一副不想他靠近的样子,他就越想反其道而行,低头压下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青莲坐在门前的走廊上,脚下放着一只细瓷脸盆和一应的洗漱用品。 红拂从大厨房提了只食盒回来——小厨房好些日子没开火,东西不全,一时准备不过来,想着今晚先凑合吃一顿,一进院就见那丫头坐在走廊上,脸上还泛着一抹诡异的红晕。 “东西不赶紧送进去,坐这儿干什么?小心将军回来逮到你偷懒。”红拂把食盒放到台阶上,歇口气,顺便教育两句这个没眼色的丫头。 “他哪有那空。”青莲扁着嘴,小声道。 “怎么?将军已经回来了?”红拂诧异着抬头望了望内屋方向,里边黑乎乎的,不像有人在。 “在里边呢。”青莲没好气道。 “在里边你不去掌灯?”红拂觉得这丫头真是越大越没眼色。 “哎呀,你别问了。”青莲又羞又恼,才刚娘子让她准备好洗漱用品就端进去,她哪知道将军回来了,掀开帘子却见两人正在榻子上,将军背着身没看清,娘子的脸被挡着也看不清,只看到她露在外头的一节赤条条的藕臂,再傻她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赶紧放下帘子跑出来。 红拂听了她的叙述后好险没笑出声,也合该这丫头长针眼,竟撞上了这种事,“往后将军在家时,这种洗漱的事让林妈妈去。”她们两个到底是年轻姑娘,见不得这种场面。 青莲闷闷的点点头,瞥一眼内室方向,悄声问红拂道:“你说将军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在她心里,自家男主人一向是那种极威严的,顶天立地的形象,怎么回到内室竟是这副样子?细想刚才那情形,她们娘子跟头入了狼窝的小羊羔似的,“娘子看着怪可怜的。”当时还嘤嘤的求着呢。 “别说傻话,这才是娘子的福气,将军真要是碰也不碰,将来咱们在这府里还能过下去么?”拉小丫头一块往小厨房去。 “打死我以后也不成婚。”被欺负的那么惨哪可能幸福! “哎呀,别胡说,把盆子放好,你赶紧到门口看着去,省得有不长眼的进来。”红拂心眼多,想得也周道。 “都这个时辰了,谁还过来?”青莲眼下只觉得眼睛疼,哪也不想去。 “别人不来,松柏院那个会不来?我刚去厨房拿菜,听做饭的顾婆子说,梅云拿了好几样细果子去,嬷嬷素来不喜那些东西,那边拿去能有什么用处?”红拂压低声音道。 青莲想想,翻个白眼,“她怎么还不死心!梅香不是说嬷嬷都在给她打听人家了么。”那个梅铃也真是够执着! 两个丫头在外头忙着拦截来敌。 内室这边,一场战乱刚刚停歇。 小七的拳头在他肩上使劲敲一下,真是恨不得咬一块他的肉下来才解恨,天还没黑透呢,竟然做出这种没脸的事,“快起来吧,你。”太长时间没见,本来还有些陌生的,这会儿全熟了,不过熟悉中又莫名带着一丝诡异,再亲密无间,到底还是没有感情基础。 “不认生了?”看她一眼,下床开始着装。 小七也赶紧着手开始收拾自己,一边收拾一边觉得自己很陌生,她明明跟这人不那么熟,也没什么感情,按说做了这种事应该觉得很恶心才对,然而事实却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难道说她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夫妻相处规则? “我去大哥那儿坐坐,晚饭估计在那边用。”打开衣柜,从中找出一条玉带系上,“对了,你取三十两银子出来,让人送去前院给周城,有用。”跟他同路回来的一个同袍,家里条件不太好,这两年又接连出了点事,听说父母刚从老家过来,几个人决定凑个份子,买些东西送去。 “……”小七没吱声,脸憋得通红,因为他放在她这儿的公款都被她用来给樊姨娘送礼了,“那个……东府的樊姨娘有喜了,我……送了她一套聚宝斋的头面。”咬唇看着他,“另外……庄王府的三奶奶帮忙处理了庄子上春耕用水的事,我觉着不好让她白帮,就让人送去一套文房四宝。”两边加起来用了一百三十多两,他的体己还不够,又从他的四时赏赐里挪了些,“我手上现今只剩下十多两。”当然,这里边不包括她的月例,平时做事那么辛苦,不能再让她贴工资吧?她的钱还要省给元壬办婚事用呢。 李楚眉头微蹙着,消化一下她这段话,他对各府女眷毕竟不熟,想了一会才大致弄明白她的意思——没钱了。 小七哪懂他在想什么,只看他皱着眉头,还以为她对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满意呢,正想着该怎么辩解,就听他道,“一会儿让人到嬷嬷那边拿一些回来。”反正内院的钱都在她那儿。 “……好。”他不再继续深究一番?怎么说那也是一百多两银子。 “今晚不会回来太早,你早点歇着吧,不用等我。”他跟大哥、三哥有不少事要聊,怕是没几个时辰掰扯不清。 小七讪讪的应着,看他一副神清气爽地走出去,脑子里还有点茫然。 ****** 当晚,小七也的确没撑到他回房,第二天醒来时发现他躺在身边,知道昨夜回的晚,满院子都不敢有大动静,生怕把他扰醒。 因知道他不会在家待太久,小七一大早就去嬷嬷处领了对牌,到内库里取了纱棉和缎子,想着让针线房给他做几床厚被褥带回羊城——算是感谢他没追究她挪用公款吧! 正在针线房跟婆子们交代事情,谢婆子匆匆跑来找她。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手中的钱庄票据,小七不明白谢管家干嘛突然给她这么多钱,整整三百两。 谢婆子的眼本来就小,一笑更没了,“娘子一直在后头忙,还不知道吧?内府衙门刚派人送了官服和印章来,咱们将军升官了,北都护府副都护,兼领先锋营右指挥使。在这儿先给娘子贺喜了。” 众人一听谢婆子的话,都喜不胜收的上前给小七贺喜。 “……”小七看看手里的票据,再看看喜笑颜开的众人,感情这是打算让她发赏钱啊,忙让红拂拿出去兑,却被谢婆子拉到一边。 “娘子莫急,赏钱嬷嬷肯定会准备,这钱是单独给您的,听我们家那口子说,羊城那边给将军新配了栋宅子,里边虽然简单配了些家具,但细碎的家伙事都要新买,他也不知道买些什么,烦请娘子多想着点,有什么需要的,或是将军喜欢的,买些添上。”谢婆低声音道。 “……”这事对小七来说不难办,来京城也快一年了,旁的不说,买几样东西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哪知道自己将来也要住进那栋副都护府,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只买他的东西。 ******* 小七那厢正想着怎么布置房子呢,松柏院这头也有人在绞尽脑汁。 李楚接了官服和印章后,就来了松柏院找嬷嬷商量,朝廷下旨在羊城增设北都护府,意思就是要在那边设置常驻军队,有常驻军队自然就要有常驻官员,上面的意思是从内府先抽调一部分人过去,还没开始实行就遇到不少阻力。京官变地方官,这事谁愿意?况且大家都在京城享福享惯了,谁想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了队伍好带,上面找了几个军衔较高的谈话——趁着这次回京述职的机会,让他们带头把家眷带到羊城。 李宅比较特殊,东府常年无人在京城驻守,西府本身就有代办的功用,不可能完全搬到羊城,兄弟三个昨晚一商量,觉得还是要以京城为主,只把妻妾带过去作罢。 王嬷嬷按理也该一道去羊城,可一来京城的大宅要留人管理,二来她年纪大了,在京城住着肯定更舒适,三来王老头如今也在庄子里,综合一下,还是决定不跟过去,反正那边的人情往来也不多,嬷嬷觉得小七都能应付。 ——以上的事小七完全不知晓,当然,知晓了也没用,眼下他后院里只有她一个家眷,她不去谁去? 有人不想去,有人却很想去,比如此刻跪在王嬷嬷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梅铃。 “你呀你,这又是何苦呢?”王嬷嬷不是看不出这丫头的心思,本来也想成全她,可自打小七来了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本来我是想着小主子身边没个伺候的人,菊院那个又是那样的性子,当时的确动过你的心思,可后来兰草堂的来了,那是个周道的,小主子也愿意亲近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你们几个丫头自小跟在我身边,我从心底里想给你们找个好归宿,何苦去趟这趟浑水?”后院妻妾众多并非什么好事,不瞧别家,瞧东府就知道。 “嬷嬷,看在从小服侍您的份上,就让我去吧,权当是让我死心了。”没试过,她就是不甘心。 王嬷嬷深深叹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十五迁徙途中 痛定思痛,闹了几天小性儿后,小七觉得还是应该起来收拾一下行李,只是某人她还是不愿理的,换谁都不想理他,在京城待的好好的,工作做得顺,薪水也不低,上司也变得越来越好相处,生活滋润的很,突然来个通知,要她立即卷铺盖下乡去,衣食住行跟不上就算了,还要做那些最脏最累的活,最要命的是还没办法辞职,是个人都得闹脾气吧?所以她好几天没理他,借口舍不得嬷嬷,到松柏院睡了好几晚。 八月初二一大早,内府派人到各府传消息,说是定好了大队车马初六启程,让各府车队卯时三刻之前抵达东城门口。 上命难为,再不甘愿也得含泪收拾,京城啊,聚宝斋吖,御秀坊吖,西厢居吖,别了——这是后院夫人、娘子们的共同心声。 八月初六一大早,天还没亮,西府这边就灯火通明,王嬷嬷早早起来,围着马车转了好几圈,怕这个没带,怕那个没有,总是不放心,末了又攥着小七的手不放,虽说刚来时有些看不上这丫头,可到底在一块一年多了,这丫头又事事想得周到,见天还爱陪她说笑,突然要见不着了,心里空落落的。 小七心里也不大好受,这老太太虽说严厉些,却十分心善,待她好就是真好,不存什么其他心思,突然要离开,又见她含着泪对自己不舍,胸口闷闷的。 在谢婆子等人的劝说下,小七一众人这才上车,从车帘里望出去,老人家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车队从乌衣巷中穿出,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抵达东城门,城门口已经停了好些马车,李府过来时,一众人纷纷侧目,几名锦衣打扮的中、青年男子打马上前,与车队前方的李楚打招呼。 李楚简单寒暄几句,领着队伍直往城门口而来,李贺、李旭兄弟俩正在那儿等着送行,另有内府两名官员陪同。 一名小厮牵着马从送行队伍里穿出,来到后边的一排马车前,询问了小七坐哪辆车后,匆匆拉马前来。 “我家娘子让小的来请吴家娘子的安。”小厮往马车方向恭敬的作一揖。 红拂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了看来人,回头冲小七道:“是燕子居樊娘子那边的。” “娘子说她身子不方便,昨儿下午没能过去见一面,让娘子莫见怪,又让小的给娘子带些东西过来,都是些普通吃的用的,还请不要推辞。”回身从马背的褡裢里小心取出两只紫檀的薄木盒,递到车前。 红拂掀开帘子,伸手接了,“带我们娘子谢你家娘子的好意。” 小厮连连点头,又道,“我家娘子说,娘子以后还是要往秦川去的,两边别断了联系才好,若能有个消息往来,那是最好,就往秦川那边的燕子居送就是了。” 红拂微笑着,“一定一定。”说罢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只红布小袋递给小厮,“这个拿着玩吧。”里边放了两颗银子做的小核桃。 小厮谢完收下后,拉马告辞。 红拂把帘子放好,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小七。 小七伸手打开,一只盒子里装了些时兴的小点心,另一只里边放了一个金项圈。 “聚宝斋的。”红拂指了镶绒底子上一个小小的“宝”字惊讶道,这项圈分量很足,做工也十分精美,怕是没有二百两拿不下来。 “……”小七在心里暗暗诧异,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做什么? 三人歪在马车里苦思冥想了半天,始终也没想通其中的道理。 “要我说,娘子也别多想了,东府那边最不差银子的就是樊姨娘,她要是真送个几十两的玩意,反倒不像她了。”红拂将首饰盒放到车后的梨木箱里。 小七觉着她说的也没错,叹口气,将点心匣子递给青莲,这丫头都盯好半天了。 青莲也不客气,接去打开,先拿两块给小七尝鲜,又递了两块给红拂,仨人正吃着,忽听外边传来一阵悠长的“嗡嗡”声——城门开了。 小七趴在被褥上,撩开车窗一角,仰望着外面两扇巨大的城门,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直到一道深邃的目光出现,才把她拉回现实。 “到小孛山才驻扎,颠的不舒服就跟他们说,停下来歇歇再走。”李楚拉着马缰,居高临下地望着车里的小人儿。 合上车帘,不理他。 闹了个没脸,李楚也没恼,望着紧闭的帘子,眉梢反倒扬了扬,继而打马往孛山方向而去,他跟几个同袍要带人先过去安排,这老弱妇孺一大堆,不是玩的。 ****** 大队车马抵达孛山时已是傍晚时分。 颠簸了一天,饶是年轻小伙子都有些疲沓,更别说老弱妇孺了,个个脸色苍白,更有身体羸弱的,要人搀着才能走动,大呼小叫的直喊着受不了。 小七也早早洗漱了,趴在被褥里躺尸,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掀被子,大约是他回来了,眼皮实在睁不开,就没理他,哪知这家伙却得寸进尺,掀被子不算,还掀了她衣服……都这样了,还不放过她,人性何在?蓄积了半天的力气,想狠狠踹他一下,哪知腿肚子一凉……怔了半天才发现他在帮她抹药油——坐了一天的车,她的腿肿了。 “抹的什么?”半眯着眼睛,糯糯的鼻音问出声,不是诚心想勾引谁,实在又困又累,半个魂魄都在头上飘着呢,哪来的中气说话? “消肿解乏的。”说着又把她另一只脚从被子里翻出来,看了看胀的跟小萝卜似的腿肚,皱皱眉头,这样下去的确不行,不怪一堆人找他们诉苦,行程的确要再考虑一下。 “饭吃过没?”好心换好意,他这么待她,她自然也不能再对他横眉冷目。 “吃了。”一手捏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的食指半蜷,在她腿肚子上一路打圈摁压过去,疼的被子里的人一阵闷哼,“忍着点,不弄通了,下回更难受。” 疼了一会儿,小七慢慢缓过劲来,人清醒了不少,说话声也变得清明许多,“晚饭时,都护夫人派人送了些新鲜的瓜果来,都让她们镇在水里了,要吃些么?”要说那新任都护的夫人冯氏真是丈夫的好助手,又派东西,又派人四下帮忙,一天下来,已经收了大半官眷的心,弄得几个副都护的娘子不得不随着一道勤勉,小七这边也散了好些点心果子出去,幸亏早有准备,不然还真要露怯,那个马副都护家就没什么准备,只能临时分些孩子吃的蜜饯、枣子出来,看上去颇为窘迫。这官家女眷不好当啊,不但要管理后院,伺候好男人,还要跟在丈夫后头打辅助,真是非一般人所能为,倒霉的是这可能是她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那些不是我们吃的东西,还是留着你们自己吃吧。”都是些女人、孩子喜欢的东西,他没兴趣。 “……”什么留着她们吃,还不是自己挑食。 “队伍末尾有家姓桑的车马,明日你让人多照看一下。”忽想到刚才巡查时看到的情形,桑籍那一家子老弱病小,着实不容易。 小七对桑家印象比较深,“白日里都护夫人派了两个丫头过去,说是想帮忙照看孩子,结果让那家老太太给谢绝了,送去的瓜果点心,也只留了一点,反倒还让带回不少回礼,闹得万夫人好大个没脸,我……就没敢让人送,只让红拂带去几丸人参醒气丸,说是给两个孩子的,这才收下,还给我回了小半袋的山核桃。”头一次送礼送的这么胆战心惊。 听她这么说,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她。 小七被看的后背直跳鸡皮疙瘩,虽然他的表情一般不容易看出情绪,但相处久了,总归能看出点端倪,比如当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不放时,基本就是他想那什么的时候。怎么这样?刚才不还好好的,她做什么了? 她哪知道聊八卦时自己的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子,看在李楚眼里多有趣,好在他也没那么不知分寸,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对她做什么,只是看看而已。 见他低眼继续帮自己擦揉小腿,小七在心里暗暗松口气。 “老人家品行高廉,实在难得。”他道。 “可很多时候是水至清则无鱼,大约我们都是俗人吧。”她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前世今生都是俗人一枚,理解不了那种思想高洁的人,她的想法还是比较自私,属于那种达才想着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 “算不得俗人,只能说是学了点精致的利己罢了。”他给她盖戳总结。 “这话由既得利益的人口里说出来,到别具一番滋味。”趴在枕头里哼哼笑两声。 他到也没反驳,拉下她的衣摆,任由她那对莲足缩进被褥下,起身脱衣服。 “周城不是说你要去大帐里守夜么?”见他坐到床沿,不禁抱住被子,不太愿意让他进来。 “今夜马副都护当值。”从她怀里硬生生把被褥拽过来,“你不困?” “困。”心头猛然一抖,乖乖背身躺下,实在吃不消这人在某方面的爱好,不到对方完全臣服的地步坚决不肯罢休。 灯火熄灭,屋里安静了好一阵儿。 “羊城也挺好的,不至于外人说的那么不堪。”他正面朝上躺着,正对着帐顶的圆木斜撑如此道。 “……”他是误会她这几天使性子是因为嫌弃羊城偏远简陋? “你要是实在不习惯,等都护府都安置稳定了,也可以再送你们回去。”强迫她随军到那么偏远的地方,的确也有些说不过去。 “以后,再有这种迁徙搬家的大事,你多少也事先跟我透点风声,我也好从长计议。”最怕事情到了眼前才告诉她,什么准备都做不了,她真是受够了这种突发事件。 停了一会儿,他“嗯”了一声。 算是说开了么?就当算是吧,反正他也没再就此事做别的表态。 ****** 中秋算是大节气,所以这一日队伍只行了半天,晌午时分就在一处叫齐溪的地方驻扎。 都护夫人冯氏广发帖子,请各府女眷一块办个中秋宴。她相公是老大,所以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于是众女眷携各府的丫鬟婆子来到小溪旁的空地上,扎好袖袍,围上围裙,开始准备晚上的大宴。 菜蔬果品,鸡鸭鱼肉,杯盘碗筷都是各府带来的,摆在一块五花八门的,却意外显得很喜庆,一直忙到月上柳梢,宴席这才开始。 未免抢了都护夫人的风头,小七行事特别低调,连衣帽首饰都选的十分素淡,当然,一众女眷里她并不是做的最好的,毕竟学不来那么明显的拍马屁行径,到底是李宅的女眷,该有的世家女人的矜持还是要保持的。 安静的坐在一边吃瓜,欣赏着有趣的戏码,有人溜须拍马,就一定有人特立独行。 就拿女眷主桌来说吧,一共五家女眷,共九人,除都护府万家的,其余都是四个副都护的家眷,其中刘副都护的妻妾是冯氏的小跟班,她说什么,刘夫人就跟着捧哏,马副都护的夫人则属于不在状况内的,别人说什么她都半懂不懂,经常闹笑话,小七学不来她那么大智若愚,幸而年纪小,可以装装羞怯。满桌上能跟冯氏比高下的就是何副都护的夫人,据说这位何夫人是当今左相的侄孙女,出身比冯氏好,性子也要强,做什么事都想高人一头,比如冯氏一路上对各府女眷嘘寒问暖,送饭送水。何夫人也不示弱,四下送医送药。今晚的大宴更是处处与冯氏针锋相对,冯氏说什么,她必然要落其话锋。 弄得小七都不敢随意夹菜,生怕不小心被明枪暗箭给扎了。 “难怪娘子这么瘦,吃得着实是少。”马夫人跟小七搭话道。 小七送她一个文雅的淑女笑,“这几日行车劳累,没什么胃口。” 马夫人夹一块牛肉片放到面前的小碟上,点上一些越椒油,送入口中,“羊城冬天可冷的很,不多吃点,你这身子怕是受不住。”大嚼两口后,又道,“平时多吃点山里果什么的,胃口慢慢就开了。” “喔。”小七一副受教的样子。 “来,别老看着,这个味道好,你试试。”说话间,伸手给小七夹了一大块酿蹄肉。 “……”大姐,我真没你这么好的胃口和神经啊,唉。 吃了两大块酿蹄,半碗熏肉,又喝了小半碗酒酿玉米粥,剩下的实在吃不下,正好有人来敬酒,小七便假意寒暄着离开了桌子。 一直到睡前还觉得胃胀的难受,吃了颗消食丸才算舒服些。 “吃不下怎么不跟她说?”李楚回来就见她摸着肚子在帐子里来回乱窜,看不过眼,就领她沿着河岸一路走着消食。 “说了,没用。”今天算是头一回碰到不接受拒绝的人,这马夫人也是个中高手。 “你不吃她还能强迫不成?”他真是理解不了。 “强迫肯定是不可能,不过当时的情形是都护万夫人和何夫人正明枪暗箭说嘴呢,我可不想在那个时候太引人注目。”下次再有这种宴会,坚决不坐马夫人旁边。 “你也不用太惧她们,面子上做到就行了,真有为难的事,不想做可以直说。”他虽只是个副都护,到底还有秦川在背后撑着,万幕钧和何应乾也不敢真为难他,更别说马其文和刘啸杰了。 “我到不是惧她们,就是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后院这点事,总是安宁一些比较好,你们在外边也好相处。”她给自己定的工作目标就是打不了辅助,至少也不要影响他。 转头看她一眼,得了她一个笑脸,她笑起来很讨喜,眼角微微上翘,像极了燕子的小尾翼。 “这就是真正的齐河了吧?”站在河岸渡头上,河面上,夜空里,圆月遥相辉映,微风乍起,如同飞升一般,虽然记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不过仅剩的前世诸多画面中似乎真没有如此美丽的月夜,“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果然没错。”诗仙就是诗仙,写景如此贴切。 “夜深了,回去吧。”攥过她的手腕,将她从渡头的木栈道上扶下。 月色从两人的指尖穿过,一对手影映在水面上,像极了展翅的鹣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十六新家 李家的新宅子坐落在羊城东北角的青木街,比邻刘副都护府,这让小七松了好大一口气,幸好不是跟马家当邻居,她是真的吃不消马夫人,那是个不会打诳语的,什么明示暗示在她那儿都没用,刘夫人虽然爱拍马屁,却是个有眼色的,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还是拿捏很到位的,相处起来比较舒坦。 新宅子肯定比不得京城的李宅,到是比他先前住的那栋好很多,地方也大,一共五进,一进给他办公用,二进分东西跨院,东跨院是几个幕僚和侍卫的住处,西跨院是一众家丁、小厮的房间,二进和三进之间设了条巷子,巷子连着两道垂花门,三进开始便是女眷的住处,东为首,所以小七住进了西跨院,东跨院没人住,便暂时充当了库房,四进是家里丫鬟婆子的住处,这回来羊城,嬷嬷特意挑了几户老人跟过来,都是小七平常使着顺手的,五进房子少,只有东跨院盖了一排硬山小房,说是工程赶不及,就暂时没盖,小七觉得这样也挺好,干脆把它改成后园子,像京城西府那种,种点花花草草,果蔬青菜的,实用又好看。 一路上舟车劳顿太累,小七也没紧着让下面人收拾,到了第三天才开始正式布置新宅子,派人去都护府衙问某人的意见——到羊城后,他就没进家门,得到的回复只有两个字——随便,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气,大刀阔斧开始大肆收拾。 先紧着把他办公的地方收拾出来,这是她最自信的地方,先前在京城时净顾着给他买东西了,什么文房四宝,摆件挂画,连书架都是事先打好,拆分带过来的,一群丫鬟婆子,洗洗涮涮,不过一两天时间也就收拾的差不多了。 后院的布置可就没这么顺当了,到底是准备不够充分,好在也不急于一时,到是二进那边要先安排几个人过去,那几个幕僚据说跟了他不少年头,彼此关系亲厚,自然不能慢待,让林妈妈带了几个婆子过去帮忙,又让青莲送去一些日常用品。 一番收拾后,天气渐渐凉起来。 他是九月底从大营回来的,跟幕僚们在前院聊了一下午,掌灯时分才回到后院。 小七正在耳房里跟红拂一块打络子,林妈妈进来说他回来了,不过在后院门口被梅铃绊住了。 “没头没脸的,她找将军什么事?”红拂没好气道。 “不过是嬷嬷头前带了口信来,找个由头跟将军说几句话罢了。”林妈妈回道。 “要我说,娘子您也太惯着她了,还单独给她隔一个小院子住,瞧她那样儿,天天指手画脚的,还真当自己是主人家了。”说到梅铃,红拂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是嬷嬷的人,自然要特别看待,至于她想做什么,做不做得到,那是她自个的能耐。”只要不害她,不找她的事,她也管不着人家做什么。 “将军回来了。”青莲挑开半侧帘子,冲屋里道。 “准备晚饭吧。”把打了半截的络子放进炕桌上的笸箩,起身出门。 主屋这厢—— 进门见里头没人,李楚望一眼内室方向——里边黑黑的。 “回来了?”身后有声道。 李楚回身看,但见一只素手挑在天青的帘子上,些微露着半寸酥臂,臂上环着一小串殷红的珊瑚珠子,心下不禁一胀,随即又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对女色似乎越来越拿捏不住,特别是在这丫头跟前,这样不好。 “书房收拾的不错。”趁她抬手给自己更衣时,他提出褒奖。 “都是谢管家的功劳,采买,装箱都是他办的,我不过在里边说两句而已。”把他的外袍搭在一边椅背上,又抬手帮他解夹袄子的纽扣,手刚伸到他脖子下边,就被他捉了去。 “这珠子哪来的?”捏了她的腕子仔细看两眼。 “先前在京城时,樊姨娘送了几条,说是大哥哥去东都时带回来不少,府里人人都有。”今早收拾妆匣时无意中看到了,就随手套到了手腕上。 “这种东西在屋里带带就算了。”手指在珠串上轻轻捻一下。 “珠子是有点小。”他是不是觉得这东西不够富贵?“里边还有大颗的。” “大小都不好。”他。 “……”这是在故意找茬?是被外面人惹的,还是后院?认识他这么久,京城闹乱子那么大事都没见他在后院撒气,想来应该是后院惹得吧?“是嬷嬷让梅铃说了什么事么?”嬷嬷的口信她都知道,没什么特别的,难不成是梅铃那丫头借题发挥了什么? “没事。”看她一脸狐疑,这才回过神,松开她的腕子,转移话题道,“前日在营里遇到吴家人,说是这两日要过来家里看看,你哥哥也来。” “……”她哥?“家印堂兄还是家戟?”对外他们都被称作她哥。 “你还有几个哥哥?”他。 小七未说先笑,“元壬?他不是请调回州府了?” “北都护府新设,缺人手,哪那么快放行。”受她眼中的高兴感染,他也微微勾起唇角。 “都在羊城,我来这么久了,他怎么连个口信都不让人送来。”这家伙太没良心,枉她那么想着他! “他是后部管粮草的,几个粮仓都需要巡视,消息自然没那么灵通。”身为副都护,兼右指挥使,营下各部官员的职责他心里都有数,吴元壬位小职低,定然是要被外派四处跑的。 “那他们说了什么时候来么?”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他,像是住了对小兔子在里边。 他笑笑——真正的笑,“都护府初一正式点卯,他们都要过来,正好一块回来。” “那也没两天了。”蹙眉想想,“京里带来的东西,上回中秋大宴时用了不少,除了他们几个,怕是榆州那边的人也会跟来,再加上咱们府里的几位先生,少说也得五六桌人,那点东西怕是不够。”得让林管事赶紧出去打听打听,多采买些回来才好。 “采买的事,你让林田生找周城去,他有办法。”往日这些事都是周城去办的。 “也好,林管事初来乍到,是该到城里熟悉一下。”一会儿就让林妈妈去前头通知一声。 两人正聊着,青莲和红拂一个端了洗漱用具,另一个端了一应茶壶茶碗,后边两个婆子抬了只硕大的托盒,里边放了各样汤饭菜蔬。 洗漱之后,两人坐到桌前用饭。 “你们兄妹感情倒是挺好。”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时,无意道。 “自幼没有父母在堂上,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比旁人家要好些,若是没他,我怕也活不到今日。”元壬在做哥哥这方面,真是无可指摘。 点点头,若有所思。 小七突然想到他也有个姐姐,虽然两人也有联系,可到底不是那么亲密,怕他听了不好,忙补道,“现下虽不错,可将来等他娶了媳妇,成了家,难免还是要生分些的,毕竟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我没多想,你不用这么刻意。”不太喜欢她跟他说话这么小心翼翼。 “……”没多想却说别人刻意?证明你还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汤?”舀了一勺鸡汤入口后,眉头打了好几圈结。 “鸡汤。”现下也只敢给他做鸡汤了。 “……”他没再说话,显然是对汤很不满意。 小七觉得有必要就饭菜的事跟他交流一下,光靠自己瞎猜看来是不行了,“先前在京城时,听嬷嬷说你不爱喝腥气的汤,所以鱼虾那些都不敢让她们做,也不喜欢骨头汤,后来炖了鸽子,你也不吃,现下鸡汤看样子也不行了,在京里我还能想想法子换别的,这边实在是找不见别的东西了。”挑食也得有个限度吧? 看着她一脸委屈样儿,他眉头略微舒展一下,从汤盅里舀出两粒枸杞,“这东西,不管是黑的,还是红的,我都不吃。”幼时生过一场病,药里、汤里、连茶里都是这玩意,吃伤了,闻到这个味儿就难受。 原来如此,“那鱼汤和骨头汤呢?” “不放这东西就行。”偏厨房每次都放,他在家吃饭的次数本来就少,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去厨房逮着下人训斥一顿吧?最多不吃就是了。 “……”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是多么重要啊,“以后有不喜欢的,我问你,你告诉我就好了,何至于这么为难。”可怜嬷嬷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坚定的认为他不吃鱼虾,不吃骨头,“我让她们加点什锦简单烧个汤,汤底都是现成的,马上就能好。”起身挑开帘子,却见梅铃端了个小瓷盘站在外头。 “听闻将军回来,正巧熬了些玉竹、麦冬瘦肉汤,嬷嬷以前常让我煲来给将军的。”说话便进到门来,只跟小七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觉得没什么好生气,心下还是忍不住有些郁闷,这院子到底是她的地盘,到她的地盘抢活是无所谓,可是视她为无物就不好了吧? 可她也不好当面说什么,那多掉架!好在有红拂这个眼明手快的,从耳房进来主屋,接过梅铃手里的汤碗道,“姑娘歇着吧,有我们在呢。”说话间,已经盛了一碗放到男主人面前,又盛了一碗给小七。 “娘子快尝尝看,先前就听梅香说梅铃姑娘煲的汤好喝,我们手笨,学不来,娘子若觉着好用,往后咱们求她多做一些来也好。”想熬汤就让你天天熬。 梅铃不傻,知道这丫头想坑她,低低应声道,“嬷嬷让我跟来本就是伺候将军的,将军喜欢,自然要天天做来。” 小七的视线在两个女孩脸上打一圈,又瞥了瞥主位上的人,他的眉头果然皱得很深,想见是嫌两个丫头话多了,“这里有我在就行,你们先出去。”再待下去,某人一旦动气,受罪的可不止梅铃一个。 红拂应声。 梅铃却不太愿意,大老远跟来羊城,却被远远扔到小院子里,将军好容易回来一趟,刚见一面,说不到两句话就被西院人叫走!来前嬷嬷明明当面说过,让她伺候将军,出了京城就变卦,连将军的身都不让她沾,这吴家的姑娘真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见梅铃不动,红拂眉梢一扬,“正巧我们在西屋打络子,姑娘手巧,也帮咱们看看去。”上前跨住梅铃的胳膊,硬生生给带了出去。 两个丫头出去后,好一阵儿,屋里都很安静。 他放下筷子,看着她。 小七被看的有些无辜,叹口气,“这丫头原先就是在你身边伺候的,嬷嬷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嬷嬷什意思?”他还真不明白。 “就像东府大哥哥身边的两个小姨娘,不就是这么来的?”贴身伺候变成通房伺候,然后顺理成章抬成姨娘。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是大哥,用不着为了迁就谁,给自己找麻烦。”大哥、三哥身边那些小姨娘,有几个是他们真心想要的?不过是情势所迫而已,除了樊、凤二女,有几个能有孩子的?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不喜欢你可以跟嬷嬷说。”不说谁知道他的喜好。 “怎么说?”他道。 这人是傻了么?这话还不好说?“还能怎么说,就说不喜欢,让她回去。” “那要是再换来一个呢?”他。 “不可能,嬷嬷不会这么做。”她道。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很多时候,想不想做和做不做是两件事。”他信任王嬷嬷和谢管家,但这世上还有很多不得以的事,他们两个都是秦川人,像他一样,很多时候都逃不开那边的牵连,“这件事你来处理。” “……那嬷嬷怪我怎么办?”她不想做这个坏人。 “这有什么好怪的?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事。”由她拒绝,他也听之任之,算是立了她的威,让嬷嬷心里有数,以后后院的事,这丫头也算是一关,外边人想随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这是在她手里塞了个印章啊,将来岂不更多麻烦事?“你别忘了,我后边还有吴家呢。”他就不怕甩了一个锅,又背上更大的锅? “想过。”眉眼突然一弯,笑得很高兴的样子,“后来发现,你的麻烦比我大。”他得了个吴家,她却得背上秦川那么大的麻烦,怎么算都是自己占便宜。 “……”看不惯他的得意劲儿,瞪过去一眼。 因为梅铃这一折腾,两人的晚饭也没太认真吃,尤其她还带着那串“风色”的珠子在他眼前乱晃——她哪知道他对殷红色这么过敏,要是知道打死也不敢戴这玩意。 两人之间虽有过不少次亲密,但多半都是小七在捱,他是那种不太懂得怎么怜香惜玉的人,也委实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舒服,往常小七都是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在捱,这段时间,在一块处久了,他在路上又给那么对她,让小七颇有些感触——就当她是斯德哥尔摩病发吧,反正已经是这样了,既然没办法反抗,那就要学会享受。 找再多理由也没意思,总结一句就是,她对他没原先那么排斥了。 但不排斥不代表就习惯他的种种野蛮行为,床榻之间依然常哭闹,跟以前有所不同的是,她现在会说给他听–或者用“求”字更贴切,反正就是腆着脸“请”他轻一点之类的,结果并不怎么好,甚至有时还会起反效果,所以求到最后经常又会故态复萌,变成打打闹闹。 他回来这几夜,内房这种事一直重复发生。 苦了青莲和红拂,两人是小七的贴身大丫头,夜间总要留一个在耳房,这里的房间布置跟京城不同,京城的内室跟值夜的耳房离得远,这边靠很近,夜里发生什么事很容易听到动静。 小七也怕吵着别人,所以一般都很注意,有时担心他动静太大,还会提醒他。一来二去,就被他捉了把柄,每每不愿配合时,他就故意弄出声响,真是让人牙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十七娘家人 十月初一的卯时三刻,北都护府正式点卯,府衙门口用带叶的青竹挑着爆竹,连放了十挂才结束。 都护万幕钧坐堂,下首是四个副职,正式与都护府众官员见面。 各种官腔、口号,直闹腾了一上午才散。 从都护府出来后,吴家印领着吴家戟和吴元壬,以及榆州众人齐齐往青木街李宅过来,林管事老早就在门外等候,将众人引到厅里入座,又让小厮领了吴家三兄弟往后院去——引得榆州官员私下一阵羡慕,内亲到底是不一样。 不说前边,单说小七,此刻正在帮刚回来的他更衣,心思完全却不在他身上,腰带都选错了,玉带选成了皮质的,还是他提醒才反应过来。 “娘子,客人到了。”红拂在外面禀报。 小七双眸一亮,提着裙摆就想往外面去,却被某人拎住后衣领,示意一下自己外翻着的箭袖。 “这点事。”瞧他就是故意的,随手理一下就好了,非要她来弄! “一会儿不要只顾着跟你哥说话。”这丫头年纪到底还小,未免一会见面尴尬,不得不提醒她两句,“你哥如今受吴家重用,别给他找麻烦。” “知道。”她年纪又不是真小,自然知道元壬的处境。 “一会儿见过之后,我跟吴家兄弟俩有话要谈,你正好跟你哥聊聊他的婚事。”他。 抬头看他,“你听见了?”昨晚睡前,她自言自语念叨了几句哥哥的婚事,以为他睡着了没听见呢。 “念经似的。”能听不到么? 两人最后整理了一番仪容,从寝卧出来,往隔壁花厅去。 花厅里,吴元壬和吴家印兄弟俩已经入座,茶水还端在手里,见二人进门,赶紧放下茶水起身。 “大人。”吴家印拱手施礼,另外二人也跟着一道躬身。 “既是内院,就别用外边那些称呼了,几位舅兄请入座。”李楚示意他们入座。 吴家兄弟见他如此说话,心下稍安,从这个态度来看,今日一行应该不至于像去年那么难看。 “月君拜见几位兄长。”小七冲吴家印和吴家戟各施一礼。 吴家印还好,两人去年见过,吴家戟却是很多年没见小七,记忆中她还是九妹身边那个瘦弱的小丫头,几年未见,想不到竟出落的如此娇俏,难怪祖母想法子也要把她送过来。 “祖母头前还来信念叨妹妹,说妹妹自幼怕冷,羊城苦寒,让我们劝着妹妹好些保重身体,又让人带了些皮子过来,今日不方便,赶明儿就让人送过来。”吴家印是个聪明人,既来了后院,自然要说后院的话,更显得大家亲近。 “月君谢过祖母,正巧我也给她老人家做了几件衣裳,烦请兄长带回去。”边说着话,边将三人一一让到座上。 吴家印点头应下,又道,“今日来家里,除了认认新宅子,也有件事要跟妹夫和妹妹商量。”示意一下元壬的方向,“元壬兄弟的婚事不好再拖了,年前妹妹托人给寻的亲事,老太太也点了头,本打算今年底完婚,可眼下北都护府新建,公事忙碌,我们都无法回乡,知道妹子要来羊城,祖母她老人家想着干脆在羊城帮元壬兄弟把婚事办了。” 这到挺出乎小七的意料,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吴家对元壬的婚事如此重视,居然帮他考虑了这么多,“哥哥的意思呢?”歪头问元壬。 元壬有些羞赧,却也不至于小家子气,“全凭老太太的意思。” 吴家印又看一眼李楚的方向,见他没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便道,“既如此,我就修书回去,让他们着手办了。” 又聊了几句家常话,李楚邀吴家印兄弟俩到书房说话。 吴家印也是个人精,主动提出让元壬留下来跟小七商量婚事。 眼瞅着三人离开。 小七赶紧提着裙摆凑到元壬身边,“你也真是,调任没成,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也没想到朝廷会突然组建北都护府,还想着等仓廪巡完了,再把请调函送上去。”边说边仔细瞅了瞅妹妹的脸,总觉得她哪里变了,可一时又说不出变了哪里。 “青薇,你见了吧?可还满意?”她去信榆州,让媒人找了几家姑娘,这家伙果然还是选了青薇。 元壬耳朵泛红,“就你最没规矩。”居然让他自己去相看亲事。 “得完便宜,到卖起乖了。”笑着打趣他。 这家伙也真是不经打趣,不但耳朵红了,这会儿连脖子也红了。 看他这个样子,小七也没再继续笑他,只把下定的事问了几句。他们这样的家庭,没有世家大族那么多规矩,下了定,定了婚期基本就差不多了,亲家那边也没提什么特别要求。 今日仓促,兄妹俩只简单商量了一下婚宴的规格,两人都觉得低调为上,不给李、吴两家惹麻烦,更不要给自己惹麻烦,本来小七还担心哥哥会不乐意,人生一次的大事,谁不想长脸?结果却是他自己先提出来尽量简单点。 “娘子,您刚跟壬公子说,让他将来尽量调回榆州去,这是何意?”就红拂这些日子瞧着,将军对吴家还是不错的,家印公子升了职,家戟公子也完好无损的被放出来,眼瞅着情势越来越好,不该乘胜追击么?怎么还要回去? “吴家在榆州算大,可放在京城又算的了什么?”吴老太爷拼了性命才给子孙留了个鸡眼大的爵位,可这点身价,在京城大户人家跟前不过是个笑话,老太太不服输,想替子孙辟条明路,结果又如何?最后还是得承认自家船小,经不起风浪,吴家印、吴家戟两兄弟的军衔早可以找关系调到京城,为什么不去?老太太想明白了,大船不是一两代人就能造出来的,需要积累,吴家现在巴着李家并不为进京立业,而是想让子孙有机会在北边积累功绩,未来十几二十年,吴家的根基还是会以榆州为主,所以她才让元壬回去,与其在京城那种毫无根基的地方搏命,不如回去为子孙留个基础,有她这个妹子在李宅,相信吴家也不会亏待他,“与其在京城里整日战战兢兢,不如回去过点安稳日子。” “可这么一来,娘子身边不是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将来去了秦川,岂不任由人欺负?”像在东府那段日子,每日都要跑去站规矩,腿肿得跟泡了水的萝卜似的。 “既来之则安之,谁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既然她已经做出了牺牲,就不能让这牺牲白搭,继续往下走是唯一的出路,任何人的人生都是如此。 红拂点点头,虽听不太明白,但知道她心里有数就好,“头前,娘子跟壬公子在里边说话时,我瞧着贺敬之家的往前边去了,八成是去见大公子他们了。”贺敬之家的是吴成君陪嫁来的心腹,她男人管着外边的陪嫁庄子,往常对娘子不是很恭敬,自打将军搬到兰草堂后才渐渐靠过来,红拂和青莲面子上敬着对方,底下却是防的紧。 小七在心中暗暗叹口气,吴家这群下人也都是不省心的,“瞧着她们做些什么吧,别犯了李家的规矩就行,那些屡教不改的,悄悄送回榆州去,老太太那边我来说。”如今吴家也算沾了李楚这副都护的光,接连升了职位,这点事吴家老太太应该还是能给她面子的。 “记下了。”红拂颔首道。 “青莲那丫头呢?”刚拿起筷子,总觉得屋里少点什么,四下一看,青莲那丫头不见了,平时就她话最多,在身边时嫌吵,不在时又有点寂寥。 “那丫头有个堂哥,如今在家戟公子身边伺候,刚跟我打了招呼,说是存了点碎钱,想让堂哥带回去孝敬她大伯母,娘子也知道她自小养在大伯家的。”红拂回道。 正说着话,青莲掀帘子进来。 “送钱回去也不跟我说一声,柜子里还有几块银锞子,正好拿过去,好过你那些细细碎碎的,带着也不方便。”小七说她一句。 “我是想兑成银锞子让他带走,可一想到我大伯母那性子,打死我也不敢,看我送去那么好的银锞子,她还当我偷了主家的银子呢,回头不骂死我!”逮了一旁茶几上的水饮下一大碗–走了半天的路渴死她了。 小七和红拂听罢都笑笑不说话,都是吴府出来的,自然知道那大伯母的厉害,简直堪比桑府那位老太太。 “刚我到前头送银子,看见那位桑副都尉也来了。”李宅虽然与桑府来往少,可桑家的八卦满羊城的官眷都知道。 “咱们今日算是家宴,他过来做什么?”红拂边布菜边问道。 “听林家的小子说。”青莲未说先笑,“说是被他家老太太赶出来的,身上半文钱都没有,不好意思去求别人,怕别人笑话他,只咱们将军不爱问这些乱七八糟的,哪知撞上咱们家开宴,有心想走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就被一块拉去吃酒了。” “要说桑老太太也真是的,那么大年纪了,待在后院含饴弄孙多好,偏要过来帮儿子管家,一家人被立的连口饭都吃不好,瞧他家那些丫头、小子们穿得,比大街上要饭的都强不了多少,听说先前没了的那位少夫人,也是落了病,被老太太硬生生给耽误了,真不知道她图什么。”红拂道。 “图名声呗,头前娘子让我送东西给桑府,没少挨那老太太教训,说咱们这些京城里来的,只知道养尊处优,就差没说咱们将军中饱私囊了。”想到这里,青莲就一阵气闷,“娘子还动不动让我送东西过去,人家根本就不识咱们的好。” “识不识好那是她的事,该送还得送。”为桑家这事,他在她面前提了好几回,让她多照看着点,任务再难也得完成啊。 “将军回来了。”林妈妈在门口提醒。 青莲和红拂赶紧闭嘴,一个躲去耳房,一个假装忙着泡茶。 “前边不是还在吃酒么,怎么回来了?”小七放下筷子,随他一道进内室。 “几个人敬酒,没当心,泼到身上了,回来换一件。”边说边往下脱外套。 小七凑上去闻了闻,果然很重的酒气,“又不是校场打架,怎么还能泼到身上。”新做的衣裳,头一回上身呢。 “这里跟京城不一样,没那么重的规矩。”这些人在他跟前已经算收敛了,“一会儿,你让人到前院收拾个房间出来,桑籍喝多了,晚上在这睡一宿,另外再让人给他身边的小厮送五十两银子。”今日点卯时,一群人商量新府建立,总要给下边人弄点彩头,万幕钧是老大,掏了三百两,他和三个副都护每人二百两,下头也都按级别出钱,桑籍大小也是个副都尉,总不能特立独行,偏他那个老娘与众不同。 “一会儿我让青莲去林管事处支过来。”从衣橱里找了件天青色夹细棉的褙子给他换上,“银子不银子的是小事,就是担心桑家老太太知道后不高兴,前些日子,都护夫人也是好心,看桑家两个孩子小,家里也没个支应的,想给桑大人说门亲事,结果老太太跑去万府扒了一堆瞎话,把万夫人气的请了好两次大夫,这些日子连门都不出了。”连万夫人都拿那个老太太没办法,她就更不敢惹了。 “还有这种事?”先前还以为那老太太只是过于高洁。 小七默默点头,除了这事,还有好几件可笑的呢,不过这种女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少说点给他听为妙,免得他以为她闲的没事整天打听闲话。 他也没多说什么,换了衣服便到前边去了,不过听青莲送银子回来说,桑副都尉没在前院休息,领着小厮到都护衙门去了,那边有专门给值夜的人下榻的床铺。 小七暗自偷笑,看来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十八冬天来了 吴家兄弟来后没几天,便让人送了半车皮子来,小七挑了几块上好的送去万府,何府这几家,剩下又挑了两块给他和嬷嬷一人缝了一条大氅,剩下的暂时都收进了库里。 羊城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十月中旬就下了一场雪,大营里要赶着在寒冬来临前筑好要塞,李楚是右指挥使,自然要在大营待着,这一待十天半个月都未必回来一趟,回来也顶多半天一晚–有正事时,他是不记得有家的那种人,好在小七也不爱矫情,正好趁这段时间把年礼早早准备好。 年礼这事往常在京城都是嬷嬷挑头准备,今年她们单独出来,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叫来林管事商议,由林管事出面,去城里搜罗些土产回来,特别羊城酿的各样药酒,以及北边窑矿里的玉石,尽量多屯一些,这里用不上,带回去让嬷嬷送礼也是好的。 进了十一月后,羊城正式进入酷寒天气,热水倒下去能变成冰凌子那种,小七天天缩在屋里不敢冒头,好不容易挨到个大晴天,出去转一圈,回来鼻子差点没冻掉。 “娘子,万夫人派人来说,桑府出事了,请您一块过去瞧瞧呢。”林妈妈挑帘子进来。 “说什么事了没?”小七刚从外头回来,正缩着脖子,抱着手炉取暖呢。 “说是桑府的大姐儿怕是不好了。”林妈妈回道。 “啊?前天看着不还挺好的吗?”听说那孩子病了,她们几个家眷搭伙一块去桑府瞧了,送了好些药材过去,小七还拿了李楚的帖子去郊外顺亲王的庄子请了一位退休的刘太医。 “谁知道呢。”林妈妈叹口气。 小七赶紧放下手炉,让青莲去备马车,叫红拂找衣服,自己则将发髻上的金钗摘下,从妆匣里取了一枚烧蓝小凤钗换上,又把手腕上的花丝嵌珠镯子换成银累丝手环,衣裳也让红拂挑的素淡的,末了又披了条银缎面的大毛麾,红拂怕她冷,从箱里找了只厚毛护筒给她。 外边,日头刚落至墙顶,起风了,北边的云层渐厚,看样子八成又要下雪了。 主仆三个齐齐往前院去。 到前院见了万夫人派来的妈妈,简单问了几句,看意思,那桑家的姐儿怕是真不太好,小七赶紧招呼人去库房找来一株老山参带上,坐了马车往桑府赶来。 桑府与李宅离得较远,小七到时,万夫人、何夫人她们已经在后院等了,见小七进来,万夫人冲她招招手。 小七凑上前,万夫人挡手耳语道,“说是一天一夜药米不进,看样子,八成是不太好了。” “啊?”小七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块进去看看吧。”万夫人对众女眷道。 几位夫人点头应下,由万夫人打头,鱼贯进到内室。 刘老太医刚施完针,正在净手,桑老太太看看他,老太医摇摇头。 “大人,我们几个带了些药过来,您看能不能用得上?”万夫人示意一下丫头手上的盒子,里边是几位夫人带来的贵重药材,光上好的山参就有三支。 刘太医也拿不准,只道,“这孩子本就体弱,这病又来的凶猛,加上宿疾未愈。”他也没什么好法子。 几位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摇头叹息。 桑老太太重重叹口气,看不出多伤心,道,“这都是命啊。” 小七突然觉得胸口堵了口气,什么命,还不是让她们这些大人给耽误的,“刘大人,东西都带来了,要不就试试吧?” “是啊,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孩子受罪啊。”万夫人接道。 其余几位夫人也此起彼伏的帮腔。 “也好,我再开一剂方子,用这几只山参镇一下看看,要是能吃进东西,兴许还有救。”听几位夫人这么说,刘太医也决定再试试。 “这几支参看着就知道是千金难买的,我们桑家可没这么大福气,吃了怕是没办法还,老大人,你就紧着方子开吧,吃好了,是咱们丫头命大,吃不好,算她命薄吧。”桑老太太大义凛然道。 几位夫人彼此交换眼神,说的这叫什么话,感情她们拿东西来救命,还是贪来的赃款买的不成!真是好心遭狗咬! “老太太这话可真是要诛我们的心啊,在场的夫人,娘子,哪家没有几亩产业,哪家又没点救命钱?不过一两支山参而已,就连府上怕也不是拿不出来的。”自己重男轻女,不舍得给孙女花重金治病,别人拿来了,还要说风凉话——大约是想起自己刚来这世界时的悲惨境况,小七没再忍下去。 万夫人暗暗看小七一眼,心道这小娘子平时温温柔柔的,想不到怼起人来到是招招必杀,既驳了这桑老太的假清高,又指出她重男轻女不顾孙女的安危,诛心呐,“吴娘子说的极是,咱们这些人里头,有几个是指着男人俸禄过活的,他们在外头风餐露宿,那是人臣之本,为民之心,后院里这点嚼用哪敢指望他们,不过是靠祖上留的几亩薄田,一辈辈存下来的而已。如今男人们都在外头忙着,家里就剩咱们这些人,这不是想着一家有事百家帮嘛,真要是轮到咱们头上,想必老太太也不会袖手旁观,站在一边看好戏,老太太您说呢?”一个小小的副都尉,一次次让她下不来台,她已经够给面儿了,若非为着丈夫的官声和前程,忍她作甚?! “就是。”其余几位夫人附和。 连何夫人都忍不住送老太太一个白眼,末了来一句,“瞧着到是我们多事了,想是人家恨不得给家里省点口粮呢。”在场的女人谁没经历过重男轻女的苦,就跟她们看不明白似的。 桑老太太被怼的大发雷霆,严词厉色的让人送客,倒是她小儿媳还有点理智,赶紧让人把老太太扶回屋里,并连连给几位夫人赔礼,又请老太医开了房子,兑着几只山参,给床上的小人儿连灌了几回,好容易灌了点下去。 一直等到戌时末,小丫头的脸上才有了点人色,众女这才安下心。 几人又见小丫头身上的衣服和床上的被褥太单薄,心下一阵心酸,都道这孩子命苦,没了亲娘,又摊上这么个祖母,真是遭罪! 万夫人的小女儿跟小丫头差不多年纪,这种时候也顾不得桑老太太说什么了,人命重要,让丫鬟回去拿了女儿两身衣服并一条厚毛麾过来,直闹到亥时三刻,众人才各自回府。 小七到后院时,李楚已经洗漱好正在房里看书。 “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小七怀里抱着手炉,脚上也没闲着,来回跺着。 “怎么冻成这样?”放下书,从椅背上把自己的大氅拿给她裹上。 “那桑老太太为了省炭火,屋里只烧了个小炉子,站了一晚上,身上都快冻透了。”小七道。 “桑家的丫头怎么样了?”到家时,听林田生说她跟万夫人她们去桑家探病,也就没多问。 “要不是我们几个今天过去,那桑家的大姐儿怕都熬不过今晚,那老太太也太气人了!”大致给他讲了一下桑府的事。 他听着也是眉头皱的老高。 “不说桑家了,万夫人那边都安排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正好你回来了,跟我去东院看看年礼,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两天就让人送去京城了。”这是大事。 “差不多就行了。”他从来不管这些事。 “只有行和不行,哪来的差不多,你就跟我去看一眼吧,也不花你多长时间。”听林管事说他明天一早又要出门,下次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呢,“走吧。”急着上前拽住他的衣袖。 因她的拖拽,他眉头蹙一下,但也没说什么,起身随她出门。 外头风势渐大,偶尔还夹着一两颗雪粒子,砸在人脸上,冰的很。 小七受不了这冷风,直往他背后蹭,他也不说什么,只把一侧胳膊半撑开,用毛麾给她挡着。 女人多半都是细节控,特别容易在意这种不经意的小动作,小七也不例外,有时脑子不好用时会觉得他是不是挺喜欢自己?可日子一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待嬷嬷那才叫尽心,对她大约只是当成自己女人而已,换个人可能他也会这样做,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好不容易捱到东院门口,小七哆嗦着从荷包里取来钥匙,试了几次,手冻僵了打不开,最后还是他把门打开的。 擦亮火折,厢房里堆了半人高的礼品。 “这是一车八坛子药酒,一共四车,是给秦川几位太爷和老爷的,另有四车果酒,是给几位本家兄弟的。”小七指了一堆酒坛子介绍道,“那边还有几箱上好的皮子和玉石料,是给几位老太太和太太的,几位嫂子和娘子的礼物,我列了个单子,想着让嬷嬷在京城准备,反正她们如今还没回去。至于那些每年必备的锦缎衣料,金银锞子,谢管家和嬷嬷熟悉,应该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再者,给孩子们玩的那些小东西,让人另装了一箱,大哥哥和三哥哥的几个孩子,每人又多打了一些手镯、玉牌之类的小玩意,其他的……我就记不起要准备什么了,你有没有想起来的?”问他。 “……”比往年细致了不止一点半点,已经足够了,“没有。” “……”就知道他会说这两个字,“吴家那边也差不多这些东西,只是数量减半,另外安平姐姐那边,也备了两车,剩下的就是京城各家府邸,我让林管事多装了一箱玉石料子,这边没什么好工匠,回头让谢管家在京城找人做些东西,权当是羊城的土仪了。” 李楚环视一眼满屋子的东西,“这么多东西,二十多天就弄好了?”这速度比他手下那些属官都快! “怎么可能?!这么多东西呢。”扫货这种事是最急不来的,“从你说要来羊城,我就开始打听了,到了这儿就让林管事四下去看,正巧那会儿各府都忙着安家,没空跟我争,价钱也公道。”指着那一堆药酒,“这酒如今要花两倍价钱才能买到。”羊城突然来了这么多大户人家,家家都要送节礼,物以稀为贵嘛。 瞧她那副得意的样儿,他扬着眉梢问道,“这一回让你占了先,有没有想过下一回怎么办?”吃一堑长一智,别人也不傻。 “所以我多买了一倍的量存在酒窖里,还让林管事用他的名义在一家半大的酒坊参了股,有备无患嘛。”她自己也放了点钱在里边,权当是赚点零花钱了,当然,这种事不需要告诉他,省得他嫌她掺和商贾之事。 盯着她看了半天,嘴角上翘,“跟谁学得这么刁钻?” “吴家老太太可是莫家人,你不是说他们家祖上是女人打下的江山么?”她的确从莫老太太那儿学到了很多东西。 笑意更浓,“姑且算你学了点小聪明,以后这边的事就你去处理吧。”本来还有些担心她年纪太小,做不来这些事,不敢完全让林田生把后院的事交给她,看来是有点多余了。 “……”这意思她升职了?“月例还是二两么?”事情那么多,应该要增加月例了吧? “……”惊讶于她居然会提到银子,“林田生没给你?”他的所有开销眼下都在她这边。 “给了。”每月二十两体己,外加十五两的衣食补贴,“可这些都是用在你身上的。”她连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公中的,除了那二两月例银子。 “……”他没再说话,不说加,也不说不加,只是不吱声。 小七其实也是狠下心才能说出这么市侩的话来,没办法,她要存私产,仅有的那点私房钱都买了地,元壬结婚,乃至将来生孩子,作为妹妹和姑姑,她总要花钱吧哪怕再给她涨二两呢?\"生气了?\"边走边歪头瞅他,见他不吱声,小声道,“不加就不加吧。”没必要为这种事生气。 “……”刚夸完她聪明,跟手就犯蠢! “算我不对,以后再不跟你说这种事了。”从古到今,工钱果然是所有上司的禁忌。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内室,李楚脱了外套便倚到床上看书,小七在内室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也没见他抬头,可见是真生气了。 小七觉得自己有点犯二,同时又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一定是鬼迷心窍,怎么会为了那么几两银子找他说事?他这样的身价背景,居然被自己的妾侍提出来涨月例,一定感觉很打脸吧?而且他才刚夸完她,还给她升了职。这就跟上司刚找你谈完事业理想,聊完远大志向,跟手你就问老板,能不能加几百块工资,他一定会觉得很扫兴! 但是,她也没办法,人生理想再远大,也要先解决生存问题,眼下她入账的东西少,京城那几亩地还没有产出,这边的酒坊也才刚投进去,她的荷包真的是比脸还干净,好不容易在他这儿得了脸,当然想要趁胜追击。 “你这么需要银子?”他突然出声,却是对着书说话。 小七正对着镜子梳头,听了他的话,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回眸,“嗯。”虽有点迟疑,但还是点头应了。 “说来听听。”仍旧对着书。 “我哥如今要成婚了,做妹妹的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本来我们也存了一些银子,可头几年想着要把我从吴府接出去,我哥就提前买了栋小宅子,还有几块地……钱用的差不多了,吴家那边的产业,你也知道我不方便乱动。”只好从他这边下手了。 “所以,你这么辛苦办事儿是为了跟我要月例?”从书中抬头看向她,眼神看似平和,却极具穿透力。 小七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都快被洞穿了,先前还不懂吴家印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他,如今看来,到是她过于幼稚了,虽然还没到而立之年,可他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城府和威势都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低下眼睫,这一刻,小七是真觉得有些怕了,怕他的探索,更怕被他看穿,虽然有两世的城府,可到底还是比不过他这种从权力漩涡和真正的血肉横飞中拼杀出来的人,“我说不是,你会不会信?” 他没说话,就是看着她。 “我……是有一点。”最好的防守就是诚实,“我怕像吕家那位娘子一样,所以——”她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说得过去吧?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过了好一阵儿才把手里的书放下,起身来到她身前,缓缓伸出一只手摊在她面前。 她仰头看向他,迟疑着把小手交出去。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继而使力将她托起身,两人四目相对—— “我不喜欢身边的人有二心。”那种人在他这儿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彻底排除在外,要么就是被彻底除掉。 “……”这意思是让她立投名状?“你觉得发誓这种事有用么?”这种幼稚的行为他应该最看不上眼吧? 兴许是被她的话逗到了,他的眼神慢慢恢复正常,不在像刚才那么有穿透力,嘴角还带了点笑意。 “这世上的人和事,都是真心换真心的。”他不苛虐她,她也会极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摸着她一边的耳垂,看着她眼里的坦然,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看到她这种眼神了,第一次是初见那晚,这眼神曾一度让他很迷惑,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来说,这眼神太过睿智,睿智的懂得用诚实来面对威胁,很多比她老练的老家伙都不懂这么简单的方法,所以那一眼,他记住了她。 “以后不要在我跟前谈钱的事,我不问你,没人敢问你钱的去向。”给她的就是她的,有本事让他都给她,那是她的能耐,别人管不着,至少在他的宅子里,没人敢管! “……”有钱了,她应该高兴,却又有些高兴不起来,因为突然发现眼前这人似乎超出她的想象太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十九东延山的汤泉馆 青薇来了。 吴家印和吴家戟的家眷也来了,据说是老太太的意思,想让子孙们过来吃点苦,看看他们爹爹过得什么日子,将来不至于养成疏懒的性子。 这下吴宅热闹了。 腊月初六,元壬和青薇成婚,在吴宅办的宴,只叫了相熟的一些榆州将官过来,李楚忙着前线修筑要塞的事,本来没指望他能过来,末了还是来了一趟,只喝了杯喜酒便匆匆往都护府衙门商量军情去了,元壬却觉得自己得了天大的面子,小七这才发现原来不只自己有斯德哥尔摩,整个吴宅的人都有,觉得他来站一下都是给面子。 腊月二十,吴家印,吴家戟两兄弟终于轮到休沐,吴家人决定吃顿团圆饭,派人给李宅下帖子。 “你们怎么也过来了?”家戟瞧着媳妇和嫂子进院子,边翻转着手上的烤全羊,边笑道,“还把七妹妹也领来。” “就兴你们拉伙成群的喝酒吃肉,还不兴我们来看热闹了?”家戟媳妇王氏笑道,用胳膊捣一下嫂子何氏,“是吧,大嫂。” 何氏是个斯文人,说话不像王氏那么大声,只抿嘴笑道,“来了羊城好些日子,也想见识一下这边的风情。”朝一旁的小七姑嫂俩招手,“咱们也试试这烤的羊肉是什么滋味。”都是南方人,没尝过大块吃肉的滋味。 一群孩子也跟着围到篝火前,有的好奇拿竹签戳上面的羊肉,有的跟着家戟身后乱忙活,不亦乐乎。 元壬和家印则卷了袖子,一个在旁边拌香料,一个在支炭盆,那炭盆呈长方形,与小七记忆中烤串的炉子十分相似,想见烧烤这东西不是后世独有的。 “在架子上烤好了,再切成小块放到炭盆里细细灼一边,撒上香料,才能吃。”见几个孩子馋猫似的夹了肉往嘴里送,家戟赶紧阻止。 一众人笑弄馋嘴的孩子们,好不热闹。 小七接过青莲手里的小碟子,闻着香香的烤肉味儿,馋虫瞬间被勾了出来,拿着牙签叉了一块送到嘴里,肉香浓郁,果然好吃。 “娘子,将军来了。”正吃得欢的时候,红拂凑到她耳边低语,小七抬头四下一看,家戟正往院门口迎人,来人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他。 “呦,瞧这没规矩的,怎么把姑爷带这里来了。”王氏出口抱怨一句自家男人。 “来得巧,凑趣嘛。”家戟笑道。 小七把碟子放下,也起身迎过来,“不是说祭灶才回来么?”很自然地伸手解了他肩上的披风,抱在怀里。 “忙得差不多了,都护大人有事商量,就提前回来了。”望着眼前的篝火,双手对搓一下,看着似乎是想上前帮忙。 “你也过去?”说话间,已经帮他把袖子卷了上去。 他就这么上前捯饬烤肉去了,到把一旁的何氏和王氏惊到了,直呼使不得。 “让他去吧,大概是觉着有趣。”小七安抚两句。 何氏和王氏对视一眼,笑笑,也没再多话。 八个大人,五个孩子,再加几个丫鬟婆子,偌大一头烤羊,竟吃了个七七八八。热闹了好一阵儿,到戌时,天上竟细细飘起了雪花。 怕女人和孩子们冻出毛病,家印哄着让众人散了,又留李楚和小七用了盏茶,这才送他们出门。 “马上过年了,不方便再往宅子里去,这是你三位嫂嫂做得小点心,正好带回去,要是不够,着人再来家里拿。”家印接过婆子手里的提盒塞到马车上。 “那我就厚着脸带回去了。”小七接过提盒,塞到车帘里,“雪下大了,哥哥们也赶紧进去吧。”冲车外的家印、家戟,以及亲哥元壬挥挥手,催他们赶紧回屋去。 家印等人笑呵呵的应着,又冲车里的李楚挥个手,顺便交代赶车的路上注意点。 马车就这么离开了吴宅所在的铜里街,沿着中轴线大街一路往东行去。 马车里—— 小七把提盒往角落里推了推,方便他的长腿摆放,今天走得急,家里大车没来得及准备,坐了辆小的,她跟红拂她们到好说,他坐进来就显得有些局促。 “刚见你没怎么动嘴,回去让青莲再煮碗山药粥吧?喝着也容易消化。”询问他的意见。 没反对就代表同意,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以后这种场合,要是太赶,就不用过来了。”看得出来,他眼中带着很深的疲累,管着大半个北伐营,十天里有一天能在家吃顿饭就不错了,他是真的忙。 “嗯。”他对参与吴家的家宴没有太大兴趣,且他去了,吴家人反倒会拘束,倒不如不去,大家都自在,只是眼瞅着过年了,就姻亲关系上,总要见一面。闭上双目,后脑勺枕着挡板,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看他困成这样,小七暗暗叹口气,交代驾车的人慢一点。哪知刚说了没多久,马车就卡在了坑里,若非他眼疾手快拽她一把,小七非摔出去不可。 “将军恕罪。”驾车的人吓得六神无主,他也不知道好好的路上怎么会多出这么个坑,尤其刚下过雪,根本看不清。 李楚跳下车,看了看地上的坑,实在怪不得驾车的,摆手示意地上的人起身。 眼瞅着没两步就到青木街,雪下的正好,他便领着小七步行往家去。 “你们跟吴家人关系不错。”说出今晚所见,她们兄妹与吴家人相处十分融洽,与他原先想的不太一样。 “我们几个算是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不错。”知道他的疑惑,又道,“虽说我和我哥不是被当成公子小姐养着,可吴家到底也没亏待我们,当然,也有不情愿的时候。”比如把她送给他当妾,“可养育之恩是抹不掉的,不能因为一两次不如意,就转脸把有恩的人当成仇人,再说,人哪有事事都如意的?真那样岂不成了神仙?”歪头看他。 “……”小小年纪,想法倒是挺豁达,“吴家养大你们兄妹俩,到是不吃亏。” “吃不吃亏不好说,不过我想,他们当年收留我们时,可能也没考虑那么多,若真能想那么远,吴家怕也不会窝在榆州那个小地方了。”她防吴家,只是想维持一定的距离,不是要跟他们断绝关系。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她也没逃避,自打那晚被逼着说了实话之后,小七突然想通了,多大点事,他想知道就说给他听,有什么关系? “你是想问我,以后会不会向着吴家吧?”说这么多,他不就是好奇她对吴家的真正想法么?“我是吴家的女儿,肯定会向着那边,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更知道她的分量,“应该不至于让你为虎作伥。”他真正该担心的是秦川那边的梅家和赵家,他的正妻人选才是利益纠结的中心。 他似乎也听出了她话尾的意思,没再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两人默默穿过青木街,回到李宅。 ****** 祭灶之后便是新年范畴,今年边境安稳,营里筑完工事,安排好职守,便分班次放了假。 李楚也随之变得无所事事,前院几个幕僚早几天领了假回关内与家人团聚,他如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起来就是到院里练练功,然后去书房看看书,来回两天就腻了,对于他这样一个一年四季忙得飞起的人来说,闲下来未必是好事,因为真的很无聊。 小七看着都替他难受。 “万大人不是留在羊城么,你去找他聊聊?”小七觉得再闲下去,他又该作妖了,前天她在内室整理妆匣,他突然把门关上……可能没人能想象,被一个不苟言笑的人,面无表情的提出猥琐要求,那种感觉……眼下她就怕两人单独相处。今早他刚出去遛了一圈马,回来正撞上她到东院库房点算,就顺道一起过来。 “万府有亲戚过来。”刚遛马的路上遇到万府管事,说万家来了亲戚。 “何大人呢?”记得何夫人说过,今年他们不回京城。 “到东延山去了。”何应乾那人是个会享乐的,带全家泡汤泉去了。 “有汤泉的那个东延山?”老早就听说这个地方了,事实上除了她,京里来的几位夫人、娘子都去泡过,每每聊起来都是赞不绝口,说是比京郊的汤泉大多了。不过她连京郊那个都没去过,自然插不上话。 “想去?”挑眉。 小七瞅他一眼,笑着低眉,继续往荷包里装东西,“几位嫂子说年后让我陪她们去看看。”他应该不会不同意吧?自从进了李宅,她出门的机会真的是少的可怜。 “……”东延山离月平大营很近,倒是可以去看看,“让人收拾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启程。” “?”会不会太急了点?“家里还很多事没做完。” “那你去不去?”看着她问。 笑得有点腼腆,不过最后还是爽快点头,“去。”谁会不想出去玩? ****** 东延山在羊城东南,距离羊城并不太远,坐车不过半上午的功夫。 因为羊城官眷的带动,东延山几大汤泉被修整的十分精巧,围着汤泉都盖了京城样式的院落。一共四大汤泉,东南西北分成了四处院落,每处院落又分前后进,前边供用下人,后边则是供夫人、小姐们玩乐的地方。 何府来得早,占了最好的东泉,李宅来得晚,便选了差一点的北泉,乐得一众丫鬟婆子们叽叽喳喳笑闹。 “怎么把它也带进来了?”小七刚泡完,一出泉室就见某人正沾着温泉水帮他的坐骑洗刷。 “用完的水,流出去也白淌了,不如给它活络活络筋骨。” 这家伙跟他几年了,东奔西跑立下不小的功劳,洗个温泉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七欣赏了一番这匹毛色黑亮的坐骑,一时手痒,轻轻把手伸到它肚子上,想摸一下它的毛发,哪知这家伙陡然扭了个头,像是不情愿被她碰触,吓得她赶紧缩回手。 “没骑过马?”看她一眼。 摇头,“没有。”大周国以武会天下,那些官中子女,不论男女,成人前都会学习马术,就跟前世的驾照似的,成人必备,吴家老太太也给孙女们特别请过教习,不过她不在受教范围,只是偶尔陪九姐儿去马场看看而已。内心里,她还是挺想学的,特别想有一天骑着马在旷野上驰骋,那感觉一定很舒畅,“等我哥闲下来,我能不能跟他学?”在京城时也常有人给她下帖子,邀她参加什么马会,她从来都是找借口推掉,时间久了,人家还以为她是故意不给面子。如今元壬正好在羊城,有空一定要他教教,顺便也让青薇跟着学学。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潜质。”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骑马,比如他有个堂妹,小时候每次学都会摔,堂叔一气之下再没让她碰过马缰。 “怎么看有没有潜质?”问他。 李楚拍了两下马脖子,从一旁的石桌上取来马鞍放到马背上,再拍拍马鞍,“不用别人帮,自己能不能上去?” 小七抿一下唇,他在试她的胆子?“那我试试?”说罢提了衣袍上前,凑到马头处轻声哄道,“麻烦你让我试一下,回头我给你找甜萝卜吃。” 李楚横手站在旁边,一脸看好戏地看着她笨拙的往马背上爬,她一动,马也跟着动,怎么也爬不上去,有趣的很,不过胆色到是值得肯定的,一般没骑过马的人,不敢上来就往马背上爬。 “拽紧缰绳。”冲她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色,给点提点。 在不下十数次失败后,她终于如愿爬上马背,但不敢坐直身子,只敢抱着马脖子,累得满脸通红的冲他笑:这下能让元壬教她了吧? “抓紧缰绳,身子坐直。”他道。 小七试了两次,每次坐到一半,身子就会乱晃,感觉随时能掉下来,最后还是只能牢牢抱住马脖子。 “没事,腿上用力点,缰绳抓紧,掉不下来。”继续指点道。 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小七觉得自己有点骑虎难下,这人不会想让她一朝就学会吧?“要么我下回再学吧?”今天的勇气已经全部耗光了。 他站在那儿不说话,只对马扬了扬下巴,这大家伙便前后踏起碎步,吓得她动都不敢动,“□□青的背上从来不坐胆小的人。”悠然道。 没法子,下又下不来,只能按照他教的方法,双腿夹紧,拽紧缰绳,从马背上一点点挺直腰背,终于算是把身子坐直了,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那个严师——这回满意了吧? 哪知对方又对“□□青”轻轻“吁”一声,小七顿时觉得下盘一晃,手上一个没抓紧,伴随着一声轻浅的“吖——”,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落到他手上。 因为被摔下时的冲击力太大,头顶的发簪直接被甩出去,头发铺了两人一身,稳了好一会儿才能抬头,“你这叫揠苗助长。” “再来。”这是他的回答。 “不用了。”她还是等元壬教吧,这人的教习方法太野蛮,属于那种为了让人学会游泳直接把人扔水里的。 晚了,他难得有空教人骑术,自然得负责教会,把怀里的人直接放回马背上。 什么叫上了贼船?这回小七是深刻体会到了。 这人真是个不给人留丁点喘息余地的家伙!当你学会了在马背上坐直身子,接着他就让你学遛马,好不容易遛完马,他又让马试着跑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在这儿躲懒?饭菜都凉了,还不把将军和娘子叫来!”红拂气呼呼地来到后院角门,见青莲正缩在镂空花墙边,火气不打一处来。 青莲却连连冲她打嘘,上前凑到她耳侧小声道,“将军正在里头教娘子骑马呢。” “啊?”不是来泡泉么,怎么又学上了骑马? 两人从花墙的镂空处悄悄露出两双眼睛,只见院子里的空地上,将军正拉着马缰,娘子则披头散发坐在马背上,正“玩”的不亦乐乎。 “娘子刚还直接喊了将军名讳呢。”叫了一声“李延初”,“将军不但不生气,看上去还挺高兴,来回拉着缰绳转了好几圈,瞧——”指了马背上的小七道,“娘子骑得越来越像样儿了。”到底是将军厉害,这么快就把人教会了。 两个丫头一致认为她家男主人真厉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二十月平山外的夜晚 因为学马术的事,小七一天一夜没搭理他,实在是被气的不行,不要求他像别家男人那样怜香惜玉,至少也该懂得什么叫男女有别吧?把她当手下的兵来训练是何道理? 来到汤泉馆的第二天,何夫人便派人给小七下帖子,请她过去喝茶,期间让下人端了好些这个季节稀有的新鲜果子出来。 知道她想做什么,小七“惊讶”的问了这果子哪得来的,只见何夫人拿起帕子朝嘴角拭了拭,一抿嘴,笑得那叫一个羞涩、得意。一旁的何府妾侍接茬道,是何大人让人特意从关内弄来的,因为何夫人吃不惯这里的东西。 这就是差距! 看何家妻妾秀了一上午,小七觉得挺累的,说了几句羡慕的话便领人回到住处,昨日练了一天的骑术,实在累够呛,东西都没吃就钻进被窝睡了。 醒来时,天色已暗,推开门,外面正在下雪,红拂她们几个正冒雪在点廊檐上的灯笼。 “娘子醒了?”红拂朝门口张望一眼。 小七轻应一声,随即问道,“晚饭送去前边没?”今日何应乾来找他说话,连午饭都是在前头吃的。 “将军说等娘子起来一块吃。”红拂回话。 “何大人走了?”裹一下肩上的披风。 “早走了,将军正在隔壁院给‘□□青’做新嚼子呢。”青莲插言。 望一眼隔壁院方向,回头又问起几个丫头行李准备的如何,“明天一早就要回城里,可别落下什么东西才好。” “早准备好了。”红拂把手里的灯笼递给身旁的小丫头,转进屋里,把里边的灯烛都点上,又从内室的妆匣里取了支黑檀木的簪子,过来帮小七的长发简单在脑后挽了个髻,“雪下大了,将军忙了半下午,怕是衣服都湿了。”虽然不知道娘子为什么突然闹脾气,总归是要劝几句的。 看看外边的大雪,小七暗暗在心中叹息,自己这身份的确没有跟他闹脾气的本钱,想至此,伸手把兜头的帽子拉上,往隔壁院寻他。 偌大的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马圈里亮着灯,映着漫天的雪花,黄澄澄的,看上去暖暖的。 沿着圆砾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蜿到马圈前,他的厚毛斗篷正挂在门口的栏杆上,上面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拿过来拍拍上面的积雪。 “睡醒了?”正蹲在地上忙活的人抬头看她一眼,又低眉继续忙手上的活。 “做什么呢?”凑到他跟前蹲下身。 “洛头坏了,嚼子也歪了,□□青的嘴都给磨坏了。”示意一下□□青嘴角,上面隐约可见一块轻浅的血印子。 小七想伸手摸摸那大家伙,想不到它还认生,扭头不愿让她碰,昨天在它背上呆了一天,居然还认生,真是个难相处的家伙。 “衣服都透了,回屋换身衣服再做吧?”他身上只穿了条薄棉长袍,雪融化了,背上湿了好大一块。 “马上好了。”毫无所觉的继续手上的活,眉宇间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专注。 可能是被她盯久了,忍不住抬头回视,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抬手想帮他把领子上的草叶子摘掉,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却警觉的往后仰了仰,像□□青一样没让她碰——纯粹的下意识动作。 “怎么?”问她。 “领子上全是草。”尴尬地指了指他的领子,心下莫名有几分空落。 他伸手摸了摸领子,果然摸下几根草屑。 “做完就早点回去吃饭吧。”起身,把怀里的斗篷挂到一根凸起的木橛子上,拉上帽子,顶着簌簌的大雪回寝院。 天彻底暗下后,他才回来。 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又伺候他梳洗完,安排红拂和青莲把晚饭摆好。 这顿晚饭吃的很安静,他是习惯性没有话题,往常都是她没话找话来打破这种寂静,只是今晚她没这么做,很专注的吃自己的饭。期间他看了她好几眼,大约也觉得她今晚太过安静。 吃完饭,她又伺候他去隔壁泡了汤,等他坐到床上看书后,她才拿了睡袍出去。 ****** 汤泉室里静悄悄的,温黄的灯光打在紫罗纱上,把水面染成一片浅浅的暗紫,一排鲜嫩的小脚趾在暗紫中轻轻游移,像极了雨前出水透气的小鱼嘴,随着一声轻叹,小鱼没进水里,她也没进水里,水面上只余下一圈细细的涟漪,大约几个呼吸后,带着腾腾的白雾,她从水里冒出头,重重呼出两口浊气,又如获新生般吸进一口带着硫磺味的木香花的香气,这才从池子里出来,简单擦一下身上的水渍,穿上睡袍,然后坐到椅子上细细擦拭那头湿漉漉的长发。 寝卧里,床头的条几上,时漏正在一点点流逝,直到滴过戌时三刻,床上的人从书中抬眼,望着时漏上的刻度,好一会儿后,伴随着灯影晃动,内室响起了一声吱呀的关门声——他出去了。 他以为她还在池子里,所以头一个掀开的便是挡在汤泉前方的紫罗纱帐,里边却只有一团白纱纱的雾气,池壁上的水渍都已干涸,可见里边的人早就出来了。于是他又推开了更衣室,里边仍然空空如也。没来由的,心中突然团了口气。从泉室出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西南角的耳房里还亮着灯,于是大跨步过去,推开门—— 小七正提笔坐在桌前,贴身穿了件暗灰睡袍,外面裹了条同色的长棉褙子,半干的长发披在背上,只用一根黑檀木镶红豆珠的簪子把前额碍事的一撮头发别在头顶,大约是被他突然推门吓到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怎么了?”他眼里似乎带着某种怒气,谁又惹了他? 胸口本来涨涨的团了口气,这会儿看到她一脸怯生生的样子,倒有些偃旗息鼓,“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红拂她们呢?”走前她安排了人在耳房伺候,不会都跑去泡汤了吧? “不知道。”刚才说了句让她们都出去,就不见了。 把笔拿到一旁的笔洗里随便洗两下,挂回笔架上,又从桌角拿来一块四角见方的墨石纸镇,细细把信纸底部压住,这才起身。 “写得什么?”上前看一眼桌上的信纸。 “给嬷嬷的,宅子里今年的花销大致跟她说一声。”回他道。 “这东西很急?”半夜不睡觉都要过来写?! “晾头发呢,这屋暖和,就过来了。”转头去拿椅背上的斗篷。 趁她转身的功夫,拢了她一撮头发攥在手心,的确是没干透。 小七默默想把头发从他手里抽出来,他攥紧了没让。从昨日教她骑马,她就一副气嘟嘟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她气性大,不懂他的苦心,想不到能气这么久,今天还变本加厉,对他爱搭不理就算了,如今连房间都不愿回了,“那么教你是严厉了点,但是你学会了。”证明他的法子是有用的,至少她现在能骑马简单遛一段了,“为那么点事能生这么久的气?”他实在无法理解。 “……”看来他误会了她生气的原因,无所谓,反正她已经想通了,想怎么误会就怎么误会吧,“以后别再那么教人了,特别是女孩子。”算是给他的衷心建议吧,“回屋去吧。”第二次想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头发,还是没成功。 两人对峙半刻,他突然松开她的头发,攥过她的手腕—— 她不懂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往后挣。 “带你试试。”她不是对他的教习方法不认同么?就让她看看成果。 “试?什么?”听不明白。 “跟我来就知道了。”嘴角带着一抹自信的笑意。 接着,他把她拉到了马圈,把她拖到□□青的背上,随后自己也跨了上去,昨日没来得及让她尝试策马的滋味,今晚就让她感受一下。 拿着她的手一块拽住马缰,右手打个响指,冲□□青吹了声口哨,踩着院子里半块大磨石,两人一马就这么飞出了院墙,真的是飞出去的! 小七也想惊呼,奈何嘴里冲进来一嘴的雪片,没能叫出来,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策马的滋味是很爽快,如果她的命还在的话! 在平阔的马道上骑了半炷香的功夫,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找到了节奏,他这才勒紧缰绳。 “怎么样?”问怀里的人,他教的方法好用吧?现在骑得有模有样了,腰腹会用力了,节奏也找到了,“下回缰绳再抓紧点。” 小七没吱声,平静的掸掸脸上、身上的落雪,深吸一口气,一手攥着马缰,一手揪着马鬃,脚尖费劲的去找马镫,可惜找了半天没找到,后来才发现在他脚底踩着呢,一生气,就想直接跨腿想从马背上跳下来,所幸被身后的人及时制止。 “我再也不学骑马,这辈子都不学了!”她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这一刻特别委屈,比在秦川那些人面前站规矩,比被吴家送来做妾都委屈,这么说着,眼泪也出来了,大约是刚才被风雪灌的吧,眼睛酸的直想流眼泪来缓解。 “……”李楚长这么大头一次教人骑马,却把学生教的哭啼啼的,听着她轻浅的抽泣声,觉得那些同袍说的没错,女人真是生出来就是麻烦。自小到大他身边虽然不少丫鬟婆子,但真正相处的只有吴成君和她,吴成君就不说了,两人基本就是互相看不惯,他在男女关系方面又不怎么有耐心,看不惯就直接走人,所以成亲第三天就撇下妻子回了羊城,后来就是这丫头,难得她乖巧又聪明,他也不排斥她,相处起来也十分舒坦,想不到也这么麻烦,想学骑马的是她,生闷气的是她,现在不想学的还是她,“随便你。”提着她的衣服把人送到马下。 小七擦擦脸上的眼泪,扭头就往回走,刚说完再也不骑马,这会儿当然只能走回去。 借着胸中那口气,一走就是一炷香时间,远远眺望,却还是看不到温泉馆的影子,心中不免有些气馁,□□青这一口气也跑的太远了点吧,什么时候能走回去啊?想蹲下来休息,却听见后面哒哒的马蹄声,不想让他看笑话,只能继续往前走。 “再走就到月平山了。”马上的人冷冷提醒她一句。 “……”月平山好像在西北,难不成雪太大,她迷路了?心中疑惑,脚下也就有些迟疑。 眼见她停下步子,他慢悠悠从马背上下来,看她打算怎么办。 小七正在心里“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辨别方向,可惜越辨越乱,正在下雪,又没办法通过星辰辩位,想通过树枝的稀疏辨别南北吧,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法子还不如抓阄来得实惠,树枝都长得差不多,完全看不出来。 “那边是羊城。”见她换了方向,又好心提醒一句。 “……”羊城在西北,东应该在右手方向。 “那边是无望河。”再给她报个地名。 她感觉他在戏耍她,故意给她指错方向。 “雪下大了,该回去了。”她也闹得差不多了,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她甩开。 借着蓝白的雪光,直直看着她,他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这次没再给她机会甩开,手上一使劲,另一手拖着她的后腰,想将她放到马背上,她不愿意,可没动两下就被制住,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她就被挤到他胸前,呼哧呼哧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他,瞪着瞪着,他就低头压了下来…… 这是他头一回亲她的唇,她心里想着要狠狠咬他一口,以解今晚被戏耍的恨,结果咬是咬了,最后却发现还是被咬的次数更多,咬到连他的呼吸都开始不稳了,当他把她抵在一株粗壮的松树杆上时,她终于屈服了,小手在他后脖颈上挠两下,糯糯道:“咱们还是回家吧。”弱者依旧是弱者,励志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于是乎,两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招来□□青,这回她没再傻乎乎的坐正了当挡雪牌,双腿侧坐一侧,手臂环在他腰间,脸紧紧埋在他的胸口,大雪天出来吵架这种事,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做第二次,实在太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二十一送礼 算是心有灵犀吧,对于那晚雪地里发生的事,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包括红拂和青莲问,小七也只说有事出去了。 可能是觉得太丢人吧,谁家两口子大雪天没事跑去雪地里吵架?吵完还那样!说出去莫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她们是腊月二十六回的羊城,到家便有诸多人过来送礼,看着一堆堆的礼单,小七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整理了一天后,感觉头都快秃了,趁着午饭的功夫,偷偷跑到他书房询问。 “这些人我觉着有些蹊跷。”趁他吃饭的空档,把一份花名册指给他看,“我瞧了林管事给的北伐营属官花名册,这些名字都不在里边。”以前在京城时,嬷嬷熬不了夜,这种礼单花名册都是让她来查对、核实、记账,做多了总能寻出些规律,下边那些人送礼都是有针对性的,比如直属人员,比如一个系统的人员,偶尔一两个编外的,也多半是有求的,或者干脆是已经求过的,极少有这么多不同系统的地方官员给驻守的某个军官送礼的,又没什么利益关系。 李楚正在吃饭,瞄了一眼她手里得到花名册,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和名字之后的职位,似乎是有些蹊跷,便放下筷子接过来认真看了一遍,“把林田生叫来。”他要详细问问。 小七赶紧冲门口的红拂摆摆手,红拂领命出去,没多会儿,林田生一路小跑着进门。 “还记不记得这些人来送礼时的情形。”把花名册推到桌沿。 林田生赶紧上前接了打开,仔细看过后,点头,“不全,但多半还能记个大致,将军这几日不在府里,外头都知道,所以多半都不是本人过来,大多是让家人带着帖子送来的,我见有些不是北伐营的,与咱们家也甚少往来,没有先例,就派人往万府悄悄打听了一番。”把花名册送回桌上,“那边说,今年咱们北都护府新设头一年,很多北省当地官员都来庆贺,也算是他们的心意,我怕其中有什么牵连,便都先收了,只把人名和职位都记清了,又与娘子特别交代了一下。”他也是头一回当大管事,放了十二分的小心。 李楚听完沉默一会儿,放在桌上的那只手,食指在桌上敲几下,“你去办件事,打听一下各府什么情形,尽量掩人耳目点。”按规矩,地方官员和驻地府军是不能串联的,万幕钧那家伙在打什么算盘? 林田生点头应声。 “去吧。”示意林田生先退下。 等林田生退下后,他又盯着那本花名册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心事要想。 小七觉得自己的任务已完成,也该回后边去了,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她处理呢。 “一会儿你跟我去趟万府。”看着她的眼睛道。 自那晚闹了场荒唐的矛盾后,特别他亲了她之后,两人之间相处就开始有点别扭,虽然表面上跟从前没两样,但内里总有些不自然,比如她不太愿意与他对视,他也不再动不动提出那方面的要求。 “……”这个点去万府,难不成是为了刚才这事?“我去准备一下。”急赤白脸的上门,总归要找些由头,“你也回后头换身衣服吧。”总不能穿着家居服去串门子吧?也太不像话了。 他到听话,起身就要跟她往后头去。 “饭还没吃完呢。”刚吃两口。 “不饿。”早饭没吃多久,再说普通百姓家都不吃中饭,也没见饿死几个。 拿他没办法,只能让红拂收拾一下桌上,她领着他往后院去。路过后院垂花门时,不巧碰上了多日不见的梅铃,前些日子他不是让她处理这丫头的事嘛,她修了书给嬷嬷,本想在年前给她送回去的,哪知连着几场大雪,官道没法走,只能等来年再说,这丫头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一日接一日的往西院凑合,未免惹他不高兴,小七便想了个由头,让她到羊城附近有名的月延寺替嬷嬷求经,她不是嬷嬷一手带大的嘛,让她去做这事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前两天才回来。 想必是委屈到了,这会儿看见他,话没说,眼泪就先出来了,若不是知道内情,小七还真觉得这丫头跟他之间有什么私情。 “将军若是觉着梅铃伺候的不好,打的骂的都行,只别再让我去那虎狼之地,梅铃虽身份低微,到底是随嬷嬷从秦川本家出来的,性命无关紧要,秦川本家的名誉节礼却是不得不守吖。”哭跪到地上。 “……”小七默默对上他的视线,月延寺她派人去过,虽没有京城寺院那么香火缭绕,到底也是佛家净地,怎么就成了虎狼之地?“姑娘若不愿去为嬷嬷求经,大可明说,你是嬷嬷送来的人,就算我有意也不敢这么折辱,若是觉得我处事不公,那就更简单了,嬷嬷派你来,本就是提点,辅佐我的,与将军明说就是,何苦带累佛家净地?”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往上爬的障碍是谁,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丫头。 “梅铃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没有不愿,只是差点在那月延寺外——”那日去月延寺的路上遇到一队游弋的散兵,她无意中撩了帘子被看到,被说了一顿荤话,差点没给她羞死,好在被护送的人吼了几句,听说是李宅的女眷,那些人才噤声。 小七也听说了那日月延寺外的事,所以回来特地让林妈妈去好生安慰了一番,还送了支头簪以示安慰,当下也没听说她怎么难过,这会儿到跑出来喊冤,偏还在他跟前,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不知道他最讨厌什么,也真是白瞎了这串眼泪,到底是嬷嬷的人,不想看着她自寻死路,启口就想让她先退下,结果嘴还是慢了,就听他道,“月延寺不能去,那你能做什么?” 那丫头到也真敢回,“梅铃愿听嬷嬷的话,好生伺候将军。” 小七默默把视线调向一旁的花坛子里,这花开的真好啊,连叶子都没有,全是光秃秃的枝桠! “既如此,你今日就起程回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而且你在这虎狼之地也待不下去。”自小在秦川老宅长大,见多了女人哭哭啼啼,嫌烦。 梅铃愣一下,随即哭求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他哪里是个轻易会听人解释的,说完便抬腿走人,还有正事要办呢。 实在看不惯这丫头悲伤欲绝的样子,小七开口劝她一句,“正因为你是秦川的老人,他才这么发落,换作旁人,这会儿你已经在外头了。回去好好伺候嬷嬷吧,只有她老人家才能给你个好前程。” 梅铃哭得梨花带雨,末了还怨恨地瞅了一眼小七,“娘子何苦为难我?”虽是贵妾,地位比旁人高,可到底不是正经夫人,何苦来为难她?“将来正经夫人来了,还有旁的那些姬妾,娘子都要个个防过去不成?”她始终认为自己成不了通房都是小七在从中作梗。 “有嬷嬷支持,你都没能近他的身,你觉得问题出在我这儿?”蹲下身,与她平时,“在这个家里,他有绝对生杀予夺的权利,他不愿意,你能逼他愿意?” “……”他为什么不愿意?她长得虽不是天香国色,可在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又得嬷嬷信任,若按老宅的规矩收房,没人从中作梗,就该是她,”东府大公子,三公子不都是如此?” 唉,除了一声叹息真是没话可说了。 ****** 对于李楚和小七的造访,都护万幕钧和万夫人还是十分欢迎并高兴的。 都护府内部官员虽人数不多,但派别还是有的,像何应乾就是相府一派,马其文是西都魏家那边的,李楚自不必说,万幕钧本身是禁卫军出身,上头自然是大内的人,五位掌权者中,只一个刘啸杰是散户,所以刘夫人只能见谁都矮一节。 大内想掌握北边权柄,自然就要削弱其他势力,万幕钧初来乍到,自然是想借力打力,至于是借李家的手,还是借魏家的手,就要看两边的能耐了,他当然希望能对几个副手有更深的了解,李楚能过来跟他亲近,自然是好事。 男人们在外边你来我往,后院里的女人自然也不能闲着。 万夫人攥着小七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寝院,还让人喊来大女儿作陪。 万夫人膝下一子二女,大女儿过了年都十五岁了,马上到了议婚的年纪,多让她出来见见人,也算是培养她的交际能力了。 “趁着年前他也无事,我也闲着,就央他过来串个门子,给大人和夫人拜个早年,顺便也向夫人讨一坛前儿带回去的那种酱菜,他说吃着合胃口,我这粗手笨脚的,也做不来。”小七入座后便说出来意,刚在路上想了很久,他既然带她过来,显然是打算把借口推到她头上的。 “多大点事,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你还亲自过来。”万夫人笑着,心道这小娘子到机灵,来送礼不说送礼,先跟她讨点东西,到让她没法回了。 “来讨东西不过是说给他听的,其实就是在家待着闷了,想来找夫人和大姐儿聊聊天。”说着话,便招了万家大姐儿万文秀过来,“前日里你让我找的秀样儿我带来了。”从红拂手里接来一只梨花木的小匣子,细细打开,里边放着不少秀样儿,一一从匣子里拿出来,“这是抹额上的,一共三种,这是衣襟领口的,也有三种,下面那些是裙边,鞋面的,底下还有几个扇面的,你瞧着还缺什么,有少的,打发人到府里跟我要。”这万家丫头到真是个喜爱针线的,不枉父母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光顾着笑,也不知道开口道谢。”万夫人笑着瞪一眼女儿。 文秀袅袅婷婷的给小七行了个礼,便坐在小七身边看秀样儿了,说起来她俩的年纪也没差太多,两人又常见面,还有共同爱好,关系自然比别家夫人小姐好些。 “刚我还她父亲说呢,天天当她是个孩子,也不留心,眼瞅着都快嫁人的年纪了,却来了这么个地方,连个学规矩的嬷嬷都找不见,将来可怎么办?”万夫人叹口气。 万文秀一听母亲提到自己的婚事,脸羞的通红。 “大姐儿本就是大家闺秀,性子也柔和,又有夫人在旁,请人也不过只是稍加提点,夫人无须太过思虑。”看来万夫人选婿是照着世家大族去的。 万夫人摇头,“我们不比那些名门望族,姑娘自小就有专人教导,不过是指望她们学点规矩,将来到婆家不失分寸罢了。来羊城之前,我专门到御庄去了一趟,本想请两个教引婆子来家里,哪知连号都挨不上,更别说还要人家来羊城了。” “……”小七咂摸着她话里的意思,莫不是想请李家帮忙解决这件事?“京城适龄的官家女孩多,的确不是容易事。”虽然对李家来说不难,但也不好直接上来就打包票,等回去问过了再说也不迟。 万夫人也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瞧我这记性,刚还想着有什么事儿要说给你听,这会儿又岔了头。”给身边的婆子使个眼色,婆子心领神会,转进里间,没多会儿拿了两只巴掌大的红漆木小盒来,“这是前几日我妹子从燕云带来的胭脂膏子,我年岁大了,用不上,文秀她们又小,这个颜色也不合适,给别人,人家还当我小家子气,只你不会嫌弃我了。” 小七也没忸怩,接来打开盒子看,一盒殷红如血的唇脂,一盒莹白如雪的粉妆,的确最适合她的年纪和为人妇的心态,显然不是什么凑巧,怕就是专门给她准备的,“这么好的东西,我哪里能用。” “你都不能用,还有旁人能用?”万夫人笑道。 再作假就假了,小七起身福礼道谢,并把东西交给红拂,“夫人这么一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日来本是带了点东西想给两个姐儿玩的,现下又吃又拿,到像是故意换东西来的。”拿过青莲手上的另一只梨花木小盒,“这是前几日秦川老宅让人送来的,我瞧着跟去年的差不多,就想反正有了,再留着一样的也没趣,正好拿来给两个姐儿戴着玩,给别人,也怕人家怀疑我的用心,把自己不用的东西送人呢。” 万夫人笑盈盈的,刚才自己让别人别嫌弃,这会儿自然不能再嫌弃别人,而且还不好不收,就让婆子收下了。 又聊了一会儿,小七给文秀指点了一些女红针法,万夫人又使人盛了一坛子酱菜并两盒点心,等这些收拾完,天色也暗了下来,前边传话来,说李大人遣人来问娘子可准备回去了。 小七就此告辞。 送走小七后,万夫人回到内室,打开了小七送来的盒子,盒子里放了一粒珠簪并一对泪滴状耳坠儿,另外还有一对小金环,上面坠了两只精致的小宫铃。 “到底是秦川的东西,这做工。”婆子赞叹道。 万夫人对首饰多贵重到没什么想法,“你瞧着那小娘子没?我先前到是小看她了。”叹口气,“本想着她不过是榆州那种小地方出来的,模样好看点,眼下讨男人欢喜罢了,如今瞧着,到还真不能小看她,今日原想着她是找借口来送礼的,刚在前头,瞧着老爷送完那李楚,转头就招了一堆人去书房,想见她今日过来,到是为了给男人打掩护的。”若非看到前头的事,她还真被蒙在了鼓里,思至此,又是一声叹息,“她才多大,满打满算比文秀不过大三岁,居然这等城府,我原想着老爷如今做了大都护,文秀、玉秀将来能攀上个世家子弟,如今看来,这世家大族还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一个小小的妾侍就有此等气度,那当家主母又该如何?” 婆子也跟着点头,“的确如此,瞧那小娘子行事应对,竟无半点错漏,说话也是严丝合缝,咱们大姐儿自小娇养,不懂心机城府,哪里是这样人的对手。” “看来文秀的婚事还得从长计议。”万夫人再次开始焦虑起来,自己养的儿女,自然是希望她们都能顺心顺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二十二容我休个假 二十二 容我休个假 一回到家,小七便把万夫人请教引婆子的事记在了小账本上,打算官道一通就派人给京城老宅送信,紧接着又仔细斟酌了给几个重要人物的礼单,拿给林管事看过,并确认可行之后,年前的任务算是全部完成,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休息了,这时却悲剧的发现,她生病了,还挺严重。 大年二十九,她原打算亲自动手做祭祖的餐食,结果却因病缺席。 除夕上午,顶着眩晕简单在祭桌前磕了三个头,回去屋里没多久便开始烧起来。 元壬和吴家印是后半夜被叫过来的。 “妹夫人呢?”见李楚不在屋里,吴家印问红拂道。 “这除夕年下的,将军怕别人去请,刘太医不当回事,就亲自过去了。”红拂回道。 “小七现在怎么样了?”元壬最是焦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妹夫不妹夫的。 “娘子下午说头昏,饭没吃就到床上躺着了,晚间要吃团圆饭,来叫人时才发现她不对劲。将军立马派人请了城里专给后宅女眷看病的大夫过来,药喝了好几碗,就是不退烧,人也越来越没劲儿,将军觉着不行,就拉马去城外请刘太医了,走前怕家里没人不放心,就让人去请两位公子过来。”说话间把内室的帘子掀开。 元壬是亲哥,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避不避嫌的,吴家印却不行,只在外间站定。 “小妹。”元壬在床前叫了两声。 小七昏沉沉的转头来看,好半天才小声叫了声“哥”。 “小妹,你坚持点,将军已经去找刘太医了,听话,你坚持点。”元壬攥着小七的手不放,生怕一放她就不坚持了。 小七烧归烧,不过是头昏眼花而已,脑子还是好使的,对元壬笑笑,糯道,“坚持什么,又不是要死了。”她初步估计自己是年前累着了,抵抗力下降而已,刘太医应该能够应付。 “呸呸呸,胡说什么,童言无忌!”元壬气她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兄妹俩正说着,忽听外间有人说话,好像是李楚领刘太医来了。 元壬怕碍事,赶紧起身站到一边。 红拂赶忙放下帐子,李楚先进来的,身后跟了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妇人过来床前掀开帐子,先看了看小七的脸色,又伸手摸了摸下颌骨和后颈,翻了两下眼皮,再凑近听了听呼吸和心跳声,最后才将小七的手从被子里取出来,摸了几下脉搏,然后才接了红拂手里的薄纱盖在小七手腕上,转身出去与门外的刘太医交代一番,刘太医摸摸胡须想了想,这才提着小药箱进门,先冲一旁的李楚恭敬一揖,这才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只伸一根食指,隔着薄纱拭到小七的腕上,闭目听脉– 半天后睁开眼,也不说话,提了药箱出去。 李楚跟着一道出来。 “娘子怕是年前诸事劳累,乏积内里,加上天气寒冷,染了风邪,未及时导出,火急攻身了,开些散火气的药先吃着,最紧要的还是修养为上,平时多喝些蒲草之类的驱邪毒的茶水,没什么大碍,将军不必太担心。”大过年的,把他从床上拎起来,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呢。 “老先生受累了。”李楚冲老人家恭敬一揖。 “别别别,将军这是折煞我了,娘子年轻体健,以后多多当心,将来定是个多子多福的。”他刚才试过脉,屋里这位小娘子的身体还是很不错的,比先前那位强多了,没什么不足之症,当然这话不能说的太明白,点到为止,屋里怕只有李楚和吴家印能听懂他的意思–吴成君当年染上的时疫其实并不重,不过是她先天不足,耐不住而已,当然这话说出来对吴家不好,大家心照不宣了。 李楚微微颔首,让青莲伺候老爷子到隔壁写方子,又让林妈妈赶紧去准备熬药。 等药方写好,由林管事引着老人家往前院歇息去了–深更半夜的,又那么大年纪了,总不能再让人连夜回去吧? 忙忙慥慥的,终于是伺候病人把药喝下了,不知是不是药里有什么安眠成分,喝下药没多久,小七便昏睡过去,头上的热度虽然未减,但脸色看上去好多了。众人这才安下心来,李楚邀两位舅哥到外间用茶。 “家里年前事多,一时不察,让她受累了,我的过失。”李楚这句到是真心话,下午发现她病了之后,有一刻很茫然,特别发现她高烧不退之后,脑子里猛然就联想到了之前的吴成君,当时吴成君也是高烧不退,最终重症不治而死,她会不会也一样?这个念头在他眉骨处一跳,便再也坐不住了。 “病好了就好。”吴家印也联想到了自己的妹子,可惜成君没这么好运。 “若是不打扰,这几日我能不能留在府里?”元壬鼓足勇气问李楚,他是真怕,虽然太医刚才说没事,但他总是不太放心,就这么一个亲人,一年到头见不到面,如今病了,总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自然。”李楚说话就起身去安排人给元壬收拾房间。 家印也趁机告辞,并说好这两日领家人过来,当然名义上不能说探病,只说来拜年。 ****** 正月初二,吴家人在李宅待了整整一天,几个堂嫂上上下下帮小七打理了一番,其实这会儿小七已经好的差不多,除了说话声音还有点沙哑,没有其他难受的地方。 只是这里的人讲究养生之法,不容她出门走动,说是要等邪气彻底散出表肤才好出门,这下到好,不但出不了府门,连屋子都出不来,也算换了一种方式体会到了他的那种无聊。 初四这日,天气好不容易晴朗了两天,再次回归风雪交加,而且还是暴风雪。 他一早起身,趁风雪刚起时,去府衙转了一圈,交代下面人给几处较偏僻的驻扎地多送些粮食,怕风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安排好之后,又往南城门巡视一遍,那边年前失火,城门楼烧了半截,正在修补,雪太大,怕遮蔽不及时,又给压塌了。 这些事办完之后,才回到府里,不想副都尉桑籍正在书房等他,两人聊了几句,他便先回后院更衣。 “怎么弄成这样?”小七刚睡醒,正对镜梳妆呢,就见他一身脏兮兮的进门。 “南城箭楼的大梁本来就烧的不中用,那些人嫌麻烦,连个支柱都没安,雪太大,差点塌下来。”他在那儿看着他们重新支完才回来。 “营造的事你都开始管了?”真是闲的不轻。 “看不惯。”那些人做事拖拖拉拉,要不是给地方上官员留点脸,他已经把那群泥瓦匠直接赶走,箭楼可是军事重地,居然也敢这么散漫。 “那也该避着点雪,衣服都湿成了这样,家里有一个生病的还不成。”扒下他身上的棉袍,放到衣架上,从橱柜里又拿了件新的给他套上。 说到生病不免想到她的身体,“你今天怎么样?”话毕手也罩到了她脑门上。 “刘太医说我好的差不多了,我在想,是不是等雪停了,给人家送回去?”在这儿都好几天了,大过年的,人家也想跟家人团聚的。 “就让他多待几天吧,这儿比他住的地方好,吃的用的都不缺,刘易楠(刘太医之子)还带信让我多照应呢。”正好让老爷子在这多住些日子,省得在外头衣食不齐。 “刘太医真是一片赤子之心。”老爷子老家在羊城,但儿女都在京城,退休后只带了两个助手独自回来定居,一直住在顺王府的庄子里,一方面想慰籍思乡之情,一方面想在这儿多教几个徒弟,多看几个病人,“你还要出去?”见他穿好衣服,又取回衣架上的斗篷,疑惑他要做什么。 “桑籍还在前头坐着。”他道。 “又来借钱?”原谅她的小人之心,这位桑副都尉每次在李宅出没似乎都是为了借钱。 “刚忙着回来换衣服,还没说。”看他那个样子,八九不离十吧。 拿过他手里的斗篷,都快湿透了,还穿回去,“他家这事,借多少银子都解决不了。”前些日子桑家大姐儿生病,万夫人为了替丈夫安抚下属,管得比较勤快,也时常拉着她们几个副官娘子过去,桑府的事多少知道点内情,桑老太太一心偏向小儿子,让小儿子和小儿媳管着大儿子的家,不用想都知道什么结果。桑籍常年不在家,每次回来看到儿女缺衣少食,弟弟就诉苦说家里艰难,他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借募,不止李宅,其他几家也搭进不少,可两个孩子依然没能得到较好照应。 大致跟他说了几句桑家的事,又道,“内宅的事,听听就是了,你别去跟他说这些,他也未必会听。”又不是真蠢,蠢人能做到副都尉?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而已,最可怜的是那两个孩子。 “……”李楚没吱声,先前他还觉得桑老太太是个难得的克勤克俭之人,想不到居然如此糊涂。 “头前万夫人给两个孩子送了不少吃用之物,年前我也让红拂和青莲做了两身衣服,连着一些吃的用的,一会儿你让他带回去。”两个没娘的孩子也真是可怜。 “嗯。”答应着,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新披风。 “一会儿他要是不留下来吃饭,你早些回来,嫂子今日煲了川弓乌鸡,还有松茸大骨,我哥从家里带了两壶榆州老酒。”难得能聚齐人,以后未必有这机会。 看她满眼兴奋,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好,应声到前头去了。 天色没暗,他便回来后院,“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第一次团圆饭。男人的友谊果然要靠酒来连接,两杯酒下肚,元壬跟他说话也不再战战兢兢,两人还找到了个共同爱好——都对冶炼之术颇有兴趣。 见他们聊到行头上,小七悄悄拉着青薇往隔间去,新年给吴宅送的礼物中,虽也有他们夫妻的,可碍着面子,总不好特别对待,正好趁这机会再表表小姑子的心意–他们今年到底是新婚。 又送了青薇一套简约款的头面,适合平常带出去那种,给元壬的是两块玉佩并一条玉带。 青薇不收,小七便附耳告诉她,这些都是她自己的私房钱购得,不是李家的钱,也不是吴家的钱。 青薇诧异,小姑子有多少家底她比谁都清楚,这么快就存了私产? 见嫂子眼神闪烁,小七眉梢一扬,她懂她,她自然也懂她,定然是想打听她的来钱路子,也好,姑嫂齐心赚钱,人多力量大嘛,附耳上去。 两个女人神神秘秘在隔间里聊了小半个晚上,初步定下了个赚钱的章程。 ****** 初六日,都护衙门开门点卯。 因为风雪停停走走,持续不断,虽点了卯,到底也没什么正事可做。到了傍晚,万夫人给各府下帖子,邀众人到府里开茶话会,顺便隆重介绍了自己妹子贺夫人以及外甥女贺语嫣。 这贺夫人的婆家来头不小,公公是大名鼎鼎的卫国公贺具之的小儿子,现认中书省参政,丈夫排行老三,如今外放到燕云做了通判,羊城原则上在燕云界内,然而因为新设都护府,军权直属内府管辖,不过地方上的职权暂时还没有交接,此次贺夫人就是随丈夫过来进行权职交接的。 贺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珠圆玉润的,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比万夫人好看不少,想必这也是她嫁的比姐姐好的缘故。只是性子没有姐姐圆融,与一众女眷在一块,言辞间总显得自己高高在上。 在万夫人介绍到小七时,贺夫人和贺语嫣不自觉的多瞧了几眼,贺语嫣尤其看的仔细。 “都说榆州吴家出美人,如今见了,到还真是不假。”贺夫人瞅着小七笑道。 小七正跟万文秀小声聊天,猛得被人点名,还有些茫然,抬头看向贺夫人,对她微微颔首。 “虽说小了些,可到底也是有爵位的人家,这姐妹同嫁……未免也太难看了些。”贺夫人笑笑的看着小七,这吴家为了在李家后宅站住脚,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其实小七跟她的想法有些雷同,吴家这事儿办的是不太要脸,可办都办了,时下的制度又是允许的,也说不出吴家的理来,“吴家官微,御上的圣人却给了那么大的颜面,五体投地尚不能报,我们姊妹长居后院,不能像家中兄弟那般为国效力,为父分忧,只能为君父命是从。”皇帝面前过耳的话,再丢脸谁又敢说? 君父都搬出来了,贺夫人再看不惯也不好说什么,白小七一眼,自是说别的去了。 刚她们母女下车时看了那李楚一眼,长腿阔背,轮廓分明,一身贵气,关键背景还那么贵重,这么好的夫婿人选,没来由便宜了小小的吴家,说来这吴家也可恶,自己家姑娘没福分死了,死就死了吧,还留这么个祸害恶心旁人,简直可恶至极。她家语嫣样貌出众,才思敏捷,在京城闺秀堆里都是数得上号的,与那李楚无论样貌还是家世,都是正当配的,做个填房虽然有愧,但李家那样的门第也就算了,偏还有这么个狐媚子在里头祸乱夫婿的心神,实在让人不称心。 小七哪知道贺氏母女的心思,单以为是有身价的贵妇看不起吴家的做法而已,回完话低头继续跟文秀说话去了。 别人不明就里,万夫人身为姊妹,却是知道妹妹的刻薄所为何来.刚在里头还跟她打听李楚的身世和年纪呢,怕是已经盯上了李宅正室的位子。 她也不好说什么,这个妹子自小就生的好,得天独厚的受宠,从不听人劝,说多了还以为嫉妒她呢。昨日里过来说要给文秀做媒,对方是她夫家四房的小儿子,当她不知道,那四房的小儿子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她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那样的人,一口回绝了她,就这还不高兴,明着暗着嫌弃文秀长得不好。她家语嫣倒是长得好,可惜眼高于顶,看一家不行,看两家不好,都十八了,还没个准信儿。 如今居然看中了李楚,可姑娘拉出来跟人家内院娘子一比,又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在这恼羞成怒有什么用,再看不惯这小娘子,人家也是秦川过了名的,有吴家在后头撑着,有御上的金口,就算语嫣嫁进去,也不能随便动人家,更别说人家先进门,家里外头都打点差不多了,男人的心怕也抓了大半。 不是她小看自己外甥女,实在是这丫头被宠坏了,只长了张脸,脑子却不够用,嫁进一般人家,靠着娘家撑腰还能好过些,若是嫁进秦川那种地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我说你也是,文秀到底是个大家闺秀,你到放心她跟那样的人交往。”贺夫人示意一下小七和文秀的方向,看不上姐姐居然会跟个小妾来往密切。 万夫人笑笑,“人家大小也是爵府里出来的姑娘,又是从小跟在吴老太太身边的,听说进京后,李家老宅也派人来教导了一番,又请了御庄的婆子教了许多规矩,在京城时,王府、太尉府也是常去的,我都不敢说自己懂得比她多。” 贺夫人冷哼一声,“学再多也是小门户出来的,上不了台面。” 万夫人脸色一僵,觑一眼亲妹妹,说的这叫什么话,吴家至少还有个爵位,她们万家还不如吴家呢,这么说来,她家两个女儿岂不也上不了台面?! 贺夫人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女儿嫁进李宅,怎么帮女儿除掉眼前这个狐媚子,哪有心思管自家姐姐的脸色,继续道,“那个李楚什么都好,就是多了这么个东西出来气人。”瞧那腰细的跟水蛇似的,一看就是勾男人的好手。 “李大人到底是秦川本家子弟,为人又懂上进,自然什么都比别人强。”想进李家门,你得先想想谁能帮你做这个媒,吴家女孩能进去,七分靠运气,另外三分全拼老县公豁出命得了个脸。语嫣有什么?做通判的父亲,还是没见几面的祖父? “你才刚跟我说,那李楚与秦川本家到底什么关系?”贺夫人现下就想先弄明白李楚的身家。 万夫人叹口气,“他祖父跟现下秦川的老太爷是亲兄弟。” “当真是本家了。”秦川这一辈成人的嫡脉男丁不多,嫡出似乎就一个,外加几个庶出的,下边就该轮到这李楚了吧?“听说三大家族,李家祖上留的产业最多,那李楚身后定然是家资万贯吧?”瞧那狐媚子手上戴的东西,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这还是个妾侍,她家语嫣要是进门,那又是何等气派!到时大房二房谁还敢压她们! 万夫人低头喝口茶,不想跟妹妹继续聊这个话题,记得年轻时,她也不是这样爱攀比的人,顶多就是自视高了点,如今怎么成了这样?!越发觉得不能把闺女嫁进贺府这种人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二十三打他主意的人真多! 女人们在后头喝茶说话,前头的男人也没闲着,谈天说地,好不热闹,一直闹到亥时初刻才渐渐散场。 贺夫人领女儿特意提前出来,坐在马车里,想让女儿仔细相看一下李楚本人,刚才匆忙没太看清。 李楚是跟万幕钧一道出来的,等了一会儿万夫人才携小七出门。 李楚与万幕钧并肩而立,本身万幕钧就比李楚矮半头,加上前者中年有些发福,更显得一旁的人临风玉树,笔直挺拔,看在贺家母女眼里更显得出类拔萃。 李楚与万幕钧说了几句话后,拱手告辞,小七也告别万夫人打算上车。 雪天路滑,怕她走不稳,李楚很自然的从身后扶了小七胳膊,将她送上车,进车时,手还下意识攥住她头顶的轿车横木,似乎是怕她撞到头,等她在车里坐好,他才抬腿上去,整个过程很自然,自然到被保护的人似乎完全无所觉——小七也真是没感觉,因为背着身没看到。 女人都是敏感的,贺家母女自然不会例外,很快就从那细微的小动作里看出了二人的关系。 “今后若是进了李家门,那个小狐媚子绝对不能留。”贺夫人冷哼一声,放下车帘。 贺语嫣撅起小嘴,本来对那李楚有七八分动心,因他刚才的举动,霎时减了两三分,“李家到底是世家大族,怎地如此宠惯妾侍。”一点规矩都没有。 “男人嘛,在外头再英雄了得,也难过美人关,那小丫头又生的一副好模样,也懂趋炎附势,进门时间也不长,眼前自然是得宠的。可到底身份低微,跟咱们这种人家的女儿是没法比的,不过两三年,等扑通够了,心自然也就回来了。”贺夫人道。 贺大小姐撇撇嘴,到底是年轻的待嫁姑娘,哪愿意把夫婿让给别人,两三天都不行,何况两三年! 见女儿一副气嘟嘟的神情,贺夫人开始苦口婆心,“寻了这么久,只这么一个能看上眼的,虽然头前娶过亲,但好在没生孩子,你若进门生了孩子,照旧是嫡出的正统子孙,将来可是要继承家业的,那秦川是何等家世,祖上是一方诸侯的王族,家产遍及四方,你瞧那小娘子身上穿的戴的,别说在羊城,就是在京城都不落于人后,听你姨母说,那小娘子在京城出入王府如同自家,面子里子都占了,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妾室,仗着东堂无主母才能受邀去那样的场合,若是正室主母,岂不更风光?咱们家就你大伯娘有那样的待遇,你若将来能成事,还怕让大房那几个丫头压在头上?”这些年被长房一直压着,都快给她憋出毛病了。 贺语嫣脚上轻轻一跺,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想起刚才李楚与那小娘子的亲密举动,就一口气堵在胸口。 “我的大小姐唉,过了年都十八了,再等不得了。”这个女儿生的好,从小就是她的指望,宠着惯着养大的,这才由着她挑来挑去,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她心里也急啊,胞姐家那个文秀都准备要议亲了,真让那小丫头片子走在前边,她这脸还要不要了? “光知道在这跟我说有什么用,着急也得有着急的法子。”她一个待嫁的姑娘,总不能让她自己跑去李家自荐吧? 贺夫人知道女儿这算是点头了,送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我刚在屋里就想好了,这事得拖你大姑母去说。”大姑丈是西都魏家人,魏家跟李家同属三大家族,由她去提,保准李家挑不出毛病。再说那李楚是娶过一回亲的,她们语嫣可是青春年少的大家闺秀,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谁还能挑出毛病?越想越觉得得赶紧去信给大姑姐。 ****** 过了初十,李楚要动身往大营里,这一走也不知道几天才回来,所以初十晚间吃过晚饭后,小七便开始替他准备行李,吃的穿的用的,每样都得再三挑选。 “站好,我看看。”阻止他往内室去,手上拿了一条紫秀抹额在他头上试试,这东西用在女人身上是装饰,用在男人身上却意义不同,这可是军中的一种标识,军需配备,按理是该和刀枪剑戟一块发下来的。不过一般家里有女眷的,都会自己做,因为发下来的质量实在太差,像她没来之前,他带的就是那些配发下来的抹额,时间一久,脑门上的皮肉都给磨坏了,她来之后就亲手给他做,起先他还不以为然,后来觉得舒服就再没啰嗦。 “这东西我给你带了五条,不管怎么送人,身边至少得留两条换洗。”上回给他带了几条,都让同僚拿走了,自己到是用的差的,回来发现头皮磨破了一块,鬓角的疤到现在还没消呢,让嬷嬷知道又得念她好几天。 “还有那牛皮的腰带,镶碧玺珠子的,你随便送人,镶白玉的千万不行,嬷嬷亲手给你做的,让她知道了,她老人家该伤心了。”大约是自小见多了,这人似乎不太在乎钱财之物,别人拿了就拿了,于是一些爱占小便宜的同僚就常从他身上贪这些小便宜,她又不好劝他,只能告诉他什么东西能送人,什么东西不能。 李楚看她一边扒拉着小手,一边叨叨,觉着十分有趣,就站在那儿听她继续说。 “那个青色包袱里的东西是单独做给你的吃食,里边有只方盒子,盒子里是配好的门冬,分了很多小格,每个格子都是一份的量,直接倒进茶壶里煮开就行,我都交代周城,让他回头替你单独放起来。其他那几个包袱是可以拿去送人的,对了,那个扎黄色带子的是给那个兵士的,就是上回替你挡了箭的那人,里边放了些吃的用的,我请刘太医开了张补血的方子,抓了几副放在里头,回头让周城给他送去。”到底是替他挡了血光之灾,军中纪律,不好用银子感谢,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心了,“再者,你不是说桑籍腿疼的老毛病怎么都不好么,年前咱们这儿配了好些虎骨膏,就放在包袱里,你回头分他一些就是了。”虽然她不太喜欢桑籍在家事上的无能,可到底在他手下多年,两人关系颇厚,不好真看着他受罪,“还有——”没说完,声音彻底弱成了蚊蝇,因为他亲了一下她的脑门——事实上更像用胡茬刮过去的。 自那晚温泉馆之后,两人之间再没有过亲密行为,又因她在病中,这段时间连睡觉都不在一处,他突然这样,小七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其实如果他再继续这么轻柔的亲下来,她应该也不会反感,然而他的表达方式总是那么“直接”——制服——办事。 “能别压住我的手么?”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还是比较喜欢轻声细语的说话方式,“疼。” 于是他就不在把她的手压在头顶,获得了自由后,果然全身不再那么僵硬,过程也不再那么生硬,虽然前头一阵儿还是有点受罪,过后一阵也能慢慢适应,偶尔忍不住还能溢出些声音,他似乎对这种声音特别敏感,每每这时候都会眼神灼灼的盯着她的眼睛看,像是在说:你看,你明明喜欢。弄到最后连小七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口是心非。 折腾完那档子事后,时辰还早,与其裹着被子大眼瞪小眼,还是下床把行李继续整理完吧,他明天一早就要走。 顶着一副娇慵的桃色面容,上身穿着一件偏襟薄袄子,下身一条衬裙,脚上勾着一双藕荷色秀梅花纹的绣鞋,在一堆包袱中继续忙碌,忙着忙着就觉得后脑勺有点热,回头就见他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书,眼睛却盯着她不放,“要喝茶?”问他。 摇头,就是觉着她似乎跟初见时不太一样了,个头似乎长了一点,以前头顶距离他下唇还有些距离,如今正好抵在那儿,脸上似乎瘦了,身上却正相反,只是这些日子生病消减了几分,得好好给她养回去,还是多长点肉比较好。 “下次回来前,能不能提前让人给我送个信?家里也好做些准备。”趁他眼下最好说话的时候,试着提一些小要求。 “嗯。”他点头应了。 “过两天要给京城送信,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嬷嬷说的?”边问边把行李往角落里堆起来。 “让她注意身体。”看她提东西费劲,起身接过来,三两下把东西收拾好。 这次换她点头,点完头忽然想到元壬说年后边境可能会有动静,忍不住叮嘱他道,“刀剑无眼,这次回去自己多当心些。” 他又应了声“嗯”。 后边又说了两句家里的事,便熄灯上床了,他也没再去隔壁睡,留在了她屋里。 灯一灭,屋里黑漆漆的,两人自同房以来,做那种事归那种事,事后睡觉都是背对背。往日小七觉着这样还挺轻松,谁也不打扰谁,今晚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入睡却很快,可能在外头风餐露宿养成的习惯,只要想睡,闭眼就能睡着,小七却不行,尤其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年前年后习惯了天天伺候他,突然说要走,一下子有些失业的空落感,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又见他背对着自己睡的那么香,心中难免有点不平衡。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躁动,他翻了个身,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没法表达自己的行为,就找了个口渴的理由。于是他从床头柜上摸来茶水——红拂特地温在那儿给他俩夜里喝的。 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感觉更清醒了,但再也不敢乱动,怕又把他弄醒,这回再问就只剩出更的理由了,外边那么冷,她实在不想出去。 就在她缩在那儿一点点挪动身子时,他翻了个身,连着被子一块将她圈进了怀里,鼻音很重的对她道:脑子里只想一件事,不要乱想就能睡着。 他的法子很好用…… 夜终于归为平静。 ******* 男人们陆续回大营之后,万夫人这位羊城第一后勤又担负起了知心大家长的职责,组织各种茶话会,各种慰问,专注于把女眷的生活搞得丰富多彩加忙碌,让你没空顾影自怜,没空在角落里扎小人骂自家那个不贴心的狠心人,若是放在前世,这位都护夫人一定能做个非常不错的后勤部长。 二月初,听说边境上出了点摩擦,具体情形没人知道,只隐约听说是他们这边占了点便宜,在得知没有什么伤亡后,女人们终于放下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开始规划东延山温泉之旅,这回报名参加的人特别多,万夫人还特地拉来小七和刘夫人帮忙张罗,小七负责管账,刘夫人负责各府联络。 万夫人的妹子和两个外甥女也在人员名单之中。 自打上次在万府挨了贺夫人一顿讥讽后,小七对这位通判夫人能躲就躲,没的跟她置什么气?! 可天下事都是相互的,你想躲,别人不想躲,肯定就躲不成。 因为女眷人数较多,温泉馆房间不足,没办法做到一家一院,小七跟万文秀关系好,就提出带万文秀一块住到北院。 万夫人带着小女儿跟贺夫人母女住一起,本来是想住东院的,那里最宽敞,却被何夫人捷足先登,笑话,论出身、论男人的职位,羊城哪个女眷敢跟她叫板?贺夫人再拿大,男人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通判,就是贺家老祖卫国公还活着,也不敢找她叔爷的不是。 贺夫人虽自视甚高,可脑子到底还是好用的,自然不会去找那个“炮仗”的不是,带着女儿跟万夫人住到了北院——小七和文秀的隔壁。 头一晚,两个院子并在一块吃晚饭,万夫人作东道,特意让厨娘做了小碗菜,就是那种很小一碗,但是样式颇多的,京城夫人、小姐踏青时常这么吃。 “上回你不说这个好吃么?我特别让厨房多做了些。”万文秀自打来了羊城,就没几个能说话的人,难得跟小七投缘,还教了她好些女红的本事,关系自然越来越亲近。 小七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茶糕送入口,“回头一定要问问你家妈妈怎么做的。”口味特别像记忆中的蛋糕味道,而且还带着点奶味,鲜甜不腻。 “一口茶糕都大惊小怪,榆州到底是有多窘迫?若是吃了西厢居的点心,岂不该哭了。”贺嫣然小声抱怨一句。 文秀和小七互看一眼,前者有丝尴尬,后者叹口气。 万夫人看看外甥女,在心里暗叹,嘴角却是一勾,道,“别的不好说,只这奶糕子,任谁来了都说我家厨娘做得好。” “再好也就在内房里吃吃,还能摆到前头大宴上。”贺夫人话中有话。 小七虽不懂她母女俩针对自己的原因,但是好话孬话还是听得懂的,不过是碍着万夫人的面子,总不好真跟她们一般见识,吃了两口菜,放下筷子,对身旁的文秀道,“文姐儿,一会儿吃好了,咱们往西院去瞧瞧莲姐儿去吧?”马家的大女儿马溪莲今次也跟来了东延山,那丫头跟她娘性子不同,是极柔和的,到可以跟文秀聊到一块。 文秀一听,赶紧放下筷子,对万夫人说她下午吃多了点心,肚子正撑着呢。 万夫人也觉得还是赶紧把小七跟贺家母女分开为上,点头应了,并催她们早点回来休息。 往西院的路上,文秀屏退丫鬟,与小七小声聊起来。 “你别生气,我姨娘就是那样的性子,不高兴了,就是我娘都得吃她的排头,我们都不愿她来家里。”文秀给小七解释刚才的尴尬。 小七笑笑,“性子不同,话不投机也是正常,大约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得罪了贺夫人,她不高兴也是可能的。” 文秀轻轻撇下小嘴,“哪是你做错了什么,是她们自己想多了。”本来这话她是不想说出来的,但是这段时间姨母老是到家里烦母亲,各种打听李宅的事,她听着烦闷,自己又跟小七关系好,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偷偷告诉她,主要是她那姨姐脾气不好,她担心万一那事真成了,小七的日子不好过,得提前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二十四浴血边关 茅草亭下,温水潭旁,两个女孩,一个轻着淡黄衣,一个袖上飞粉蝶,周遭明明是枯草萧索景,因有了她们,霎时多了一片生机象。 “我那姨母自幼受宠,听不得人劝,更受不得委屈,只要是她喜欢的,别人就得让给她,嫁进了贺府后,听母亲说,刚开始也吃了点苦头,本以为她能就此改了性子,哪想却是变本加厉,在娘家人面前更是自诩身份高,看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我那两个舅母老早就不爱搭理她了,不过是念着外祖在堂,不敢怎么说她而已,我父亲早年官微言轻,每每回祖父那边,都要挨她讥讽,连我和哥哥妹妹也时常被她编排。”她没姨姐长得好,姨母每回都要当着她的面夸自己女儿,末了还要假装劝她好好学些东西,将来就算嫁不进公爵人家,嫁个普通人家也能傲视后院,拿住姬妾,“语嫣姨姐自十五岁起就开始议亲,京城里差不多的人家都挑遍了,硬是没找到能看上的人,后来看中了顺亲王府的三公子,听母亲说姨母费了好大劲找人去说亲,结果被人家一口给回了。”想也知道不可能,顺亲王府什么样的地位和家业,连贺家大房的女儿都未必看得上,怎么可能同意姨姐进门,“因为这事,姨母在京城闹了笑话,否则也不会跟着姨父到燕云,前些日子你们不是来家里作客么,姨母在门外瞧见了。”据说姨姐也看上了李副都护。 “……”小七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日子动不动遭贺氏母女冷嘲热讽是这个原因,她还以为是吴家得罪了人。 “你不担心么?”见小七一脸淡然,文秀有些诧异,她姨姐虽性子不好,但出身还是不错的,祖父也是中书参政,曾祖又那么有名,家族里还有个世袭爵位,进李家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担心要是有用,今日我就不会坐在这儿跟你聊天了。”小七笑道。 “我听说姨母已经找了姨姐的姑姑去李宅做媒。”在利益面前,她那姨母做事一向干脆利落。 “京城的李宅?”小七问道。 文秀点头,“姨姐那个大姑母,夫家是西都魏家,在京城还是有些体面的。”李家、魏家、莫家三大家族都是繁衍百年的豪门世家,相互之间也很是敬畏,相信那大姑母出面,李家多少也会卖点面子吧? 小七摆弄着桌上的茶碗,心道她们要是往秦川去说媒,她还觉得有点可能,往京城的李宅,那里只有梅氏和赵氏,梅、赵两家正为这事打得满头血呢,她们这会儿过去……怕是那位姑母在京城的体面要降格了,“回头让你母亲劝劝你姨母,京城李宅还是别去了,没的再带累了你姨姐的姻缘。”这事若是闹起来,倒霉的一定是贺语嫣。 这算是她的良心之言,她与贺家母女不过萍水相逢,虽有些言语冲突,到底没伤到她什么,不至于看人跳坑也不吱一声,但是让她以德报怨,去苦口婆心的劝说,她也是办不到的。 “怎么?”文秀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那正妻之位,早有人盯着了,没的去趟那个混水做什么?” 文秀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见红拂急匆匆往这边跑。 “出事了!边境打起来了!”红拂呼吸急促,眼神惊惧的冲二人喊道。 ****** 小七前世今生都活在太平盛世之中,所谓的狼烟四起也见过,但都是演出来的,从未身置其中过,也就无从体会个中滋味。 如今她终于是感受到了这种危机。 因为不知前方战事如何,羊城进入全面戒备状态,四门紧闭,守军严阵以待,大街上连白日里都不允许喧哗、走动,唯一能猜测前方战况的就是数狼烟。 一条狼烟升起就代表那个位置的大营已经与敌人接触,所以满城的人都盯着北方的天空。 “那是月平大营的方向,也点起来了,第四个了,通知后院,赶紧收拾行囊。”望着远处浓浓升起的狼烟,林田生果断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 小厮听罢顺着甬道往垂花门方向跑。 小七此刻正站在院里,望着东北方向直冲天际的狼烟,平静的心湖起了一圈涟漪–事态似乎真的越来越严重了。 “娘子,林管事让后院尽快收拾好细软,前方战事越来越严重,得做些准备了。”红拂凑到小七身旁低道。 小七点点头,身子却没动。 “娘子快看,又一个。”青莲指着北边突然窜起的狼烟,话还没落,西北方也冒起了浓烟,“六、六个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随着第六道狼烟升起而深深往下一沉,全线都开战了…… “收拾东西。”小七不打算再看下去。 回到屋里,默默摘下头上的发钗,脱下腕子上的玉环,散开发髻,将长发紧紧编成发辫,脱掉身上的绫罗绸缎,换上一身素色布衣,拿起梳妆台上的手绢,沾着水擦掉唇上的胭脂,擦着擦着,看着手绢上红似血的胭脂,心口突然觉得有些堵得慌。 “娘子,万夫人派人过来,请您一会儿路过万府一趟。”林妈妈在外间禀报。 “我知道了。”将手绢在掌心紧紧一握,随即扔到梳妆台上。 李宅尚未收拾完,府衙的撤出的命令已经下达各府。 原本寂静无声的城池,随着信使哒哒的马蹄声,突然变得仓惶起来。 “娘子,咱们青木街、玉华街往东门撤出,吴宅那边往南门撤,他们离城门近,怕是此刻已经出城了。”林管事在车外禀报道。 “嗯,麻烦林管事安排好家丁,务必不要乱。”得知青薇她们已经撤走,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吧,“咱们先往万府去。” 林管事对前头打个手势,车队缓缓往西北方向驶去。 万府的车队已经早早停在门前,万夫人一身布衣,满脸素净的站在大门口,见小七过来,上前攥过她的手,“这么紧急还麻烦你过来,我也不矫情了,眼下局势危机。”望一眼身后两个女儿,“我想让你帮忙带她们一块出城。” “夫人不走?”小七诧异道。 万夫人苦笑一下,眼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坚毅,“我与她们父亲夫妻二十余载,自然要共进退。” “母亲,我们也不走。”文秀揪着母亲的衣襟,眼泪婆娑道,“我是万家的女儿,这种时候自然不能临阵逃脱。” 玉秀年纪还小,哭哭啼啼的拽着母亲衣襟不愿走。 万夫人重重一喝,“大敌当前,不要哭哭啼啼丧我军心!”见两个女儿眼生怯怯的,心下又有些不忍,换声低道,“我可以在后方收治伤员,你们两个未出阁,如何做得了这些事?快快出城,也可让你们父亲在前方少些忧心,专心对敌,等战事稍停,我自然会去与你们回合。” 见万夫人如此坚决,小七赶紧把两位小姐拉进马车,简单告别后,马车沿着中轴大道,一路往东,沿途看到城中百姓也都拖家带口往城门口去。在守军的指挥下,倒也算井然有序。 文秀和玉秀一路上再不敢哭泣,只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到城门口时,小七将她们送回万家的马车上,对姊妹俩道,“若是害怕,你们可以往吴宅方向找我几个嫂子作伴。”说罢,递了只包袱给文秀,“这里边有些小点心,城外的饭食未必齐备,多留点在身边。” “你也不走?”文秀抓住小七不放。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嫁鸡随鸡。”如今她的男人和哥哥都在前头浴血奋战,总不能真躲在后头享福吧?本来她还怕留下来碍事,听了万夫人的话突然茅塞顿开,打不了仗,可以做后勤啊,“不要担心,咱们不会输的,你看咱们的守军,再看城中的百姓,虽惊慌,却不失措,军民如此,城池焉能不坚?” 文秀也想下车,她也要跟家人一块坚守。 “等你出阁嫁了夫婿,自然有这机会。”小七俏皮的劝她一句。 文秀边忸怩,边流泪,却也没再执拗,毕竟她还有个年幼的妹妹要照顾,擦擦眼泪便进了马车。 林管事听了小七的打算,一时不知该如何劝她。 “你是家里的管事,家里的人和东西都要你照看,况且咱们是将官家属,有责任帮守军分散人流,安排百姓出城,你出去比我有用。”说罢,回身望一眼远处的狼烟,“将军在前头奋勇杀敌,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抹黑,还是跟万夫人一块留下来吧,你们路上小心照顾万家的两位小姐。” 林管事想说些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小七便上了马车,红拂和青莲也赶紧拿了包袱钻进去,他最后只能对着车帘拱手说一句:娘子保重。 望着车外逆流而来的人群,小七忽觉得自己有丝高尚,前生今生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有这种感觉。 自从来了这里,虽也用心生活,却从未主动融入过这个世界,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始终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和事都很愚昧,万夫人的重重一喝莫名喝醒了她,任何时代,任何的人和事,只要是真实存在的,就应该被真实对待,她是该好好面对吴小七这个身份了,而不是只当一个看戏人。 “你们跟我回去,不怕么?”问身边两个丫头。 “当然怕。”红拂回道。 “可是也得跟啊。”青莲补充。 三个人相视一笑。 ****** 让小七惊讶的是,留守的人不只万夫人,还有刘夫人,马夫人,甚至一向娇生惯养的何夫人也凑了过来。 何夫人的原话是:我可不想给我们家将军拖后腿。 既然决定留守,总不能坐在家里当摆设,万夫人决定先从收治伤兵做起。 几个女人觉得这想法不错,扛不动枪,也挥不了刀,照顾人的活她们还是能干的。于是纷纷回府把家里没带走的布匹、旧衣服都收拢到都护府的大院里,支起大锅开始烧水煮布。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陆续开始有伤兵往城里运,起先是三五个这种,后边就开始一队一队的,再到后来变成了一车一车的,伤兵的伤也从一开始的头破血流到后来的残肢断臂。 这些后院的夫人们都是深宅大院娇养出来的,哪见过这阵仗,前赴后继的躲到角落里呕吐,一个个脸色比纸还白。 体力劳作是最好的治愈心理的方式,不肖两天,众人便开始习惯这种满地残肢断臂的场面,何夫人和小七的表现最为明显,因为她俩最年轻,平时在家连杀鸡都少见,如今却能帮着刘老太医一块处理伤患。 “哎呀,你这小不点还会看人下菜碟,刚才她帮你包扎,你到是闷不吭声,换我就叽哩哇啦的。”何夫人狠狠瞪一眼手下正在挣扎的小士兵。 小士兵朝小七的方向看看,生怕那边听了多心。 “再看也没用,那可是你们右指挥使的小娘子。”何夫人白他一眼,“我是你们左指挥使的大夫人。”这小家伙也真够运气的,让两大指挥使的娘子给他包扎。 小士兵一听这话哪敢再吭声,疼死也得咬牙忍着。只等何夫人帮他系好胳膊上的纱布,起身走开,这才敢无声的龇牙咧嘴,惹得一旁同袍小声取笑,“你小子也是上辈子积了德,能让她们动手伺候,疼就疼点吧。” 一堆人跟着笑起来,也算苦中作乐了。 “夫人,夫人,咱家将军回来了。”何府的婆子忽然跳着脚在院外叫唤。 一听自家男人回来了,何夫人先是错愕一下,接着便是尖叫,再也顾不得她相府小姐的体面,手上的血水往围裙上一擦,风一般飞出院子,正巧撞上一瘸一拐进来的何应乾,还不待他站稳,拦腰就抱住了丈夫的腰,老天祖宗保佑,她男人活着回来了,接着便是洪水泛滥,硬生生把何应乾的战袍哭湿了一大团。 看得出,何应乾对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夫人还是挺宝贝的,一边安慰,一边检视,怕她哪里受伤,因为她身上到处都是血渍。 院里的一众人,不论伤兵还是救治伤兵的,齐涮涮看着他俩秀恩爱。 半天后,何夫人才发现自己有多失态,赶紧拉了丈夫到角落里检查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何应乾的回归带来了一些战场上的消息,东侧的敌军已经被击退,西侧的反包围据说也打得不错,眼下只剩主力方向还在焦灼。 一众女眷听了这则消息后,也都稍稍放下心,至少他们有赢的希望。 这时,万夫人悄悄把小七拉到角落里,眼下就她俩的男人没有消息,那两人恰好都在主力方向,心里不安啊,就想往前线凑近些,“我来找娘子,是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城北的伤兵所?” 小七想了想,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二十五甜萝卜 又是两个日夜,万夫人急的饭都吃不下,小七却出奇的平静,不知什么原因,她就是觉得他能平安回来。 三月初的某个早上,像往常一样,天没亮小七就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之后,抱了一大堆棉纱、布条往大锅房去,从半人高的柴火堆里抽了几根木条放到锅底,用破布沾了桐油点上,扔进木条堆里,在柴木燃烧发出几声轻浅的”啪啦”响动中,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目光在门口定一下,呼吸憋在胸口好一阵儿,听着那马蹄声渐渐靠近,嘴角悄悄上弯—— 扔掉手中的柴火棍,提起裙角,呼哧呼哧的往外面跑,跑到门口时,战马声也到了近前,看穿着是一队收兵的将官,怕挡路,她赶紧让到墙边,沿着墙边从前往后找熟悉的人影,不是,不是,不是…… 身后响起几声呜咽,是跟她一样来寻人的妇人,有找见人的,巴在男人腿上哭着,有找见的马的,抱着马缰绳瘫在那儿不知所措,还有找不见不死心的,小七就是那不死心的,来回看了几遍,依然没能见到人。 伴着一片呜咽声,茫然的站在晨曦里,望着远处苍茫的戈壁,久久不语。 重新回到锅房,水已经开了,看着锅底的焰火半天,伸手掀开锅盖,把篓子里的纱布倒进锅里。拾起一旁的竹筒用力在里边搅着,每搅一下,心口便会舒畅一分。 等她把所有的纱布煮完,沥干,心情才稍微平复,把纱布放进篮子,挎在臂弯里拿到院子外的麻绳上,一条条细细晾起来,微风袭来,夹着枯草和新鲜春芽的涩味,吹在纱布上,像极了军队出征时的旗幡。 远处再次传来战马的嘶鸣,越跑越近,这一次,她没再那么匆忙,小心的,一步一步从纱帘里出来,扶着晾衣服的木桩子,眺望远处—— 随着马蹄声临近,唇角一点点扬起,排头最高昂挺拔的便是乌/尔/青。 她没再往前,只是站在那儿望着他。 他似乎没什么时间理她,扬着马鞭朝一群人安排着什么。 背抵在身后的木桩子上,忙过这么多天,终于是觉到累了,双腿都快站不住了。 他像是很快又要离去,不过离开之前,还是拉马过来了。 瞅着他额上被血渍染成灰黑色的抹额,她认得,那是临走那天她刚做出来的,紫线用完了,她选了一节黑丝打的络子。 他没有跟她说话,只是拉着马缰那么看着她,她冲他笑笑,手微微抬起,轻轻抚上乌/尔/青脖子上的鬃毛,这一次它没再躲开她,而是亲昵的用脸蹭了蹭她的胳膊。 “等你回来,给你甜萝卜吃。”她对乌/尔青道。 然后,他便离开了。 他走后没多久,伤兵所的尉官便来找她,说将军要他尽快送她回城,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极限,点头应下了。 回到李宅,在浴桶里泡了很久才钻进被子,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癸亥年三月中旬,羊城大捷,北都护府以损失三分之一新建兵力的代价抵挡住北齐六路兵马的围堵,主力军乘胜追击,追至齐国边城,三月下旬,边城破,周军入驻。 ****** 这次大战中,吴家兄弟也全部参与,元壬和家戟在后勤服役,虽辛苦,到也没什么危险,只家印一人在主力军参战,腿上受了不小的伤,攻下边城后被早早送回羊城休养。 小七带了不少药材亲自到吴宅探视,从家印口中得知某人也受了伤,但不是太重,加上他肩上的责任太大,自然不能像他这样回来休养。 小七记在心里,回家就开始让下面人做准备,想在他回来后,好好给他养养身体。 进了四月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后院的园子也慢慢被绿色占据,趁着闲来无事,小七便让人把后园原有的小塘子扩了一下,一来可以当个景致,二来也可以储水。 四月中旬的某天,随万夫人慰问了几户战死的家眷后,小七匆匆坐车回来——他让人捎来消息,说是晚间就能到家。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宅上下简直比过年还高兴,男主人终于回来了,还是凯旋而归! “让青莲赶紧先把洗澡水准备好。”小七边对着镜子梳妆,边交代外间的红拂。 “早准备好了,这会儿正在厨房煮茶呢。”红拂正在桌前布菜。 “今儿就别煮门冬了,天气热,喝了燥得慌,前日不是刚从铜里(吴宅所在地)拿来两盒竹叶青么,叫青莲煮些山泉水泡上。”从妆匣里挑了半天,终于挑出一支通体墨黑的簪子,只在顶端镶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珊瑚珠子,这是京城李宅送来的贺礼,庆贺他得了那么大军功的,“还有,千万记得汤里别放枸杞。”一边对着镜子簪发,一边叮嘱外间,说完没听见外头回声,转头去看,却发现他正站在内室门口,愣一下,“不是说要先去衙门一趟么?这么快就回了?”起身迎上去,却被他拖手给搂住了。 “有人呢。”推他一下,示意外间满脸通红的红拂。 他抬手把帘子扯下,这下看不着就成了吧?刚回来的路上就念着她,进门又见她一副娇俏软甜的模样,心下便忍不住了。 “身上脏成这样,先洗洗去。”身上都臭掉了,还有脸往她身上蹭。 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脏的不太成样子,“你跟我去。” “……”拗不过他,红着脸在他怀里点点头。 拉开屏风,帮着他一块脱衣服,本来没觉得有好什么害羞的,又不是没见过他赤条条的样子,可他一直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今天在装扮上有些小心机,但没那么明显,主要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为了迎接他在刻意装扮,本来还觉得很坦荡,他盯着越久,心里越发毛,她真心不想把两人的关系弄得这么别扭。 对李楚来说,他一点也没发现她打扮上有什么不同,就是心里欢喜,上回在伤兵所看见她时,当下真的很惊讶,以前他还嫌弃那些同袍的妻妾哭哭啼啼的来探视,很烦人,看见她时,到没觉得烦,就是惊讶,从没想过有天也会有人站在他的马前跟他说等他回来。他上沙场时,从不喜欢留牵挂,万幕钧却说,有牵挂是好事,活命的几率能大一些,如今想来这话也不全然是错。 在外边时,到不觉得自己念着谁,直到看到羊城城门上的灯笼,眼前蓦然出现一个画面,就是那年在京城时她提着灯笼站在垂花门前的场景。从这画面开始,他便想着她在做什么,是不是正在家里等他?果然,她在等他。 他对于和女人相处没太多经验,唯一觉得对她好的方式就是认真做好床上那点事,恰巧他本身也喜欢这事。 屋里哗啦哗啦的水声渐歇。 外间—— 青莲端了茶壶进来,朝内室张望一眼,见红拂正在盖汤碗,不明所以道,“盖上做什么?”这么热的汤,不得晾一下才能吃? 红拂赶紧拉她出去,并随手合上房门,直走进小厨房才道,“瞧着等吃饭还有一阵儿呢。” 青莲耸耸眉,心明是怎么回事了,以前撞见还会不好意思,如今都见多不怪了,“今儿早上林妈妈还问我呢,问娘子那药还吃着没。”娘子先前说是身上有不足,常吃着丸药。 红拂想想,“有阵子没吃了,头前从京城带来的,都用的差不多了,她问这些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将军这不是回来了么,可能是怕娘子万一有身孕,吃药伤了胎气吧。”林妈妈是嬷嬷特地送来伺候娘子的,子嗣这么大的事,肯定要问问的。 “按说进门这么久了,也该有了,再没有,老宅那边怕都要过问了。”红拂叹口气。 “将军一出门就是几个月,难得有几日在家,娘子还在那个当口生病,想有也没机会,这回北边终于安生了,将军应该能在家多待些日子了吧。”按照这个折腾劲,怕是想没消息都不成。 两人正说着,林妈妈在外头敲敲门,“两位姑娘正说话呢?” 红拂赶紧起身招呼她进门,“妈妈怎么来了?” “我们家那口子叫我来问问,将军什么时候能吃好,前头还有事等着问他呢。”林妈妈道。 青莲朝主屋努努嘴,“怕是有的等了。”可怜她熬了一下午的汤,凉了再重新热就没味儿了。 林妈妈透过窗子朝主屋望了望,心明是怎么回事了,一抿嘴,笑道,“指望他们早些有消息,也算咱们的功劳了,回去也好跟嬷嬷交代。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回京城送信来,回回都要问这事。”都不知道怎么回。 “那边怎么这么着急?”红拂抓一把瓜子递给林妈妈。 林妈妈接过瓜子,“东府樊姨娘又生了个哥儿,梅家那边着急了,盯着秦川的大太太,想让咱们将军娶他家姑娘,如今将军立了这么大功劳,他们还不更急?”嗑一粒瓜子,把皮儿吐到手里,扔进灶底,“娘子这边要是有了信儿,也能打打他们的气焰。” “樊姨娘生再多的哥儿,那也是庶出啊,梅家这么着急做什么?”红拂一直想不通这个理儿。 林妈妈笑笑,“你们不是这个家的人,自然不知道。咱们秦川李家这一脉,祖上就是庶出的,当年还有大岳国的时候,老祖宗横扫诸侯国,膝下只有二子,接位的就是庶子,后来战败,庶子的儿子在乱军中被接回秦川掌位,所以咱们家跟莫家、魏家相比,嫡庶划分并不那么严苛。” “可嫡庶不明,家不就乱了么?”青莲惊讶道。 “哎,秦川李家向来就是乱,但是子孙也上进啊,这百多年来,中原混乱,每到不可收拾时,咱们秦川总能出个把大人物,把那些闹乱子的给收拾了。”林妈妈自豪道。 “这李家还真是古怪啊。”青莲摇头,随即想到小七,“听妈妈这么说,咱们娘子若是今后生了男丁,岂不也有机会继承家业?” 林妈妈不置可否,因为她也不能肯定,“总归有比没有强。” 两个丫头点点头。 正说着,主屋那边的门开了,三人赶紧收拾手上的事,该干嘛干嘛。 ****** 林妈妈进门时,只有李楚一人在桌前用饭,小七正在内室换衣服,刚那身全被他扑通湿了,哪里还能见人。 “将军,前头秦川和京城送来不少贺礼,我们家那口子请您得空过去看看。”林妈妈冲桌前微微福身。 “没什么重要的,让他收拾一下交给她吧。”示意一下内室方向,显然是要交给小七收着。 “说是别的都好办,就是梅府那边的礼太重,不知该不该收。”林妈妈颇为难道。 听到“梅府”二字,李楚的筷子顿一下,似乎不大高兴,“我跟梅家没什么往来,让他们把东西带回去吧。”大哥卖他们面子,那是没办法,他跟他们可没关系。 “……”林妈妈有些为难,梅家人可不好缠,她家那口子刚当了管事,人微言轻,人家指不定理不理呢。 “妈妈先到前头歇着吧,一会儿我让他过去。”小七挑帘子从内室出来,替林妈妈解围。 林妈妈见男主人没反驳,赶紧收声退下,心道这小娘子今日怎么改了性儿?居然开始主动管事了。 小七撩裙摆坐到桌前,伸手给他盛汤,“林管事刚升上来,梅家人哪肯听他指派,怕到时又在前边闹腾,让外人见了多不好。”前院有不少来送礼的人,人多口杂。 李楚嚼两口菜,放下筷子接了她手里的汤,不耐烦道,“在秦川闹腾还不够,跑到羊城找我的难看。” “梅家在秦川的体面大,大哥哥都要顾及三分,何况咱们这边,今次你又露了这么大的脸,肯定更让人惦记了。若是着急忙慌的拒了,回头他们到大伯面前告状,到让大伯难做人。”李贺的父亲,他那位堂伯父,听说身体不好,不大管事,可他到底是秦川未来的继承人,不好把事情推过去让他为难。 “想跟那个梅氏当姐妹?”听她的话意,似乎有让他娶梅氏女的意思。 “你不是说这个家你说了算?你想娶自然就能娶。”不想就不娶。 眉梢一挑,总觉得这丫头突然哪里变了,眼底带着几分狡黠,“我一会儿过去看看。”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可不是当年娶吴少君那会儿了,秦川想让他做什么,得商量着来,不能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安排。 “刚不是说,一会儿要到衙门跟万大人他们谈事么,正好帮我带封信给万夫人。”下午刚接到京城来信,嬷嬷那边已经找了两个御庄的婆子,再十多天人差不多就到了,得让万府提前准备一下。 他一口饮尽碗里的汤水,手摊到她面前。 小七赶紧去把信取来给他,顺便替他整理一下衣服。 “晚上你先睡,我可能要晚一点回来。”仗打完了,该是分摊军功和责任的时候了,聊的时间怕是不会短。 眼见男主人出了院门,红拂拿了干布巾过来替小七擦头发——也不知道是谁洗澡,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 “娘子若是吃不下,我去熬完粥来吧?”看她拿着筷子却不夹菜,红拂以为她嫌菜色不好。 小七其实只是在想事,“不用,这么多菜,不吃也可惜了。”夹一筷子鲜笋送进口,慢慢嚼着,微微侧首,对身后人道,“一会儿你去库房把林管事从矿里带来的两块玉石取来。” “好。”那两块玉石可是难得的好料子,娘子不是说轻易不要破开么?怎么没几天就拿出来? “……”小七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菜,心绪却是有些乱糟糟的,带来的药早吃完了,以他那精力,自己这肚子怕是早晚得鼓起来,有些事不得不认真开始对待。 还好,他们彼此似乎也慢慢放开了防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二十六种田好时节上 羊城大捷和攻陷边城的功劳总算是瓜分平衡,作为主力军的万幕钧和李楚肯定是吃亏的,官场上向来如此,若是几年前李楚可能还会愤愤不平,如今早就习惯在不平中寻找最有利的出路,比如此次,他的军功被定为与其余三个副都护同档,但下属的诸多战功却是保住了,权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了。 因为此次大战规模较大,厮杀也十分惨烈,伤亡再所难免,领过战功之后就是一应的善后工作,李楚跟万幕钧几人把自己受赏的银钱倾囊而出,每人一千两现银,分文不留,全部下发到军中,用以给死伤的兵士安家之用,另外内府的拨款,都护府稍作截留,用作府衙日常运行,其余也当作安家费一并发放下去,到是博了不少美名。 男人们为了他们的前程考量,女人们自然也有需要考量的事。此次羊城大捷,家家都挣了脸,内府赏的那点银子,大伙都没当回事,毕竟做到她们男人这位置,谁还能没点家底,到不必为了那点钱欣喜或紧张,真正的大头是京城来的礼物,各府女眷最近没再办什么茶话会,都是关起大门,窝在后院里点算自家的人情往来。 小七亦如此,整个四月下旬差点住在库房。 到了五月初,大营的伤兵安置告一段落,家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两人终于有空坐在一块吃顿安生饭,尤其是他,这几个月吃饭睡觉都不能按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趁着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几天,得赶紧想法子给他养回去。 “等酸梅汁凉好了,去库里凿点冰沙放在碗底镇着,等他醒了,送去凉房给他。”小七伸手把头上的发钗拿下,换了只简单的簪上,今日万夫人邀她去赏花,说是想感谢她替文秀找了两个婆子,寒暄了一上午才回来。 “早让梅香那丫头去准备了。”青莲笑着回道,梅香是换梅铃过来的,还是这丫头好相处,眼里有活,也不爱挑理,跟她和红拂都谈得来,“今日去万府有什么有趣的事没?”后面这句是问红拂的。 红拂笑着白青莲一眼,知道她这是在问贺家母女的事,据说前些日子贺家人到李宅说媒去了,碰了一鼻子灰,“她们也真会挑时候,眼下咱们将军得了这么大的功劳,专挑这个时候去东府点眼。”这话是对小七说的。 小七无奈的摇摇头,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放到匣子里,之前她也让万夫人劝过贺夫人一回,偏人家不听,那就没办法了,“那贺小姐也是倒霉。”这回在京里怕是真要败名声了。 “不成就不成,回绝就是了,东府那边还真能做那种事?” 红拂觉得梅氏、赵氏应该不至于这么狠。 “杀一儆百,梅家都到秦川逼婚去了,还能让别家来碍事。”贺家这回真是上赶着送人头,去给人家立威,“看着吧,这回不羞臊贺家一顿,梅家是不会罢休的。” “可那贺家老太爷到底领着中书省的职,也不是好惹的,梅家敢这么大胆?”青莲觉得以自己这脑子都不会干这么不理智的事。 小七对着镜子微微一笑,这就是某人的主意了,自打听说贺家有意跟他作亲,突然就对梅家和颜悦色起来,他管这个叫以夷制夷,让梅家替他回绝贺家,然后引火烧梅家的身,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梅家不是一直由秦川护着么?会让贺家痛打?“随他们吧,反正与咱们不相干。”吴家如今老实的很,吴家印此次也得了不小的功劳,听某人的口气,到是对他刮目相看,想见只要吴家不作妖,以后或许还能从他这儿得些好处。 “这倒是。”红拂拿过家居服与小七换上,“刚林妈妈过来,说是后院的竹楼都布置好了,问娘子什么时候去看看。” “这就去吧。”正好去看看他醒了没,都睡了一上午了。 打着红油伞,主仆三人款步来到后院。 如今的后院与她们刚来时已经全然不一样,绿树成荫,花团锦簇,靠南一角还有座月牙形的塘子,塘子周围栽了几丛毛竹,毛竹前边是一栋小巧的竹楼,用来夏天避暑的凉房——原先那间凉房实在不成体统。 林妈妈正在竹林子前与几个婆子说事,见她们来了,刚忙领人迎上前。 “这大日头的,娘子怎么自己来了?”林妈妈道。 “我来叫将军吃午饭,顺道过来看看。”说罢抬头望了望竹楼,做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这竹楼搭的不错,妈妈该赏她们才是。” 几个仆妇一听女主人这番夸奖,心里都十分高兴。 “正夸着呢,娘子就来了。”林妈妈顺水推舟道,“娘子上回不是想开两行菜畦嘛,您瞧,就在竹丛后头呢。”夸完别人,自然也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功绩。 小七顺着竹林小道往后走了几步,林子后头果然有几块菜地,里边已经种上了各样菜蔬,绿油油的,煞是好看,看来这林妈妈是知道梅香来了,她在西院没什么空位,想转行了,也好,“妈妈把后院管得这么整齐,若不嫌累,后边你就帮忙看着吧,如今咱们人手不多,羊城又人生地不熟的,不敢轻易买人进来,只能大家多担着点了,回头到红拂那儿领个对牌,去账上支点银钱,将军最近难得有空在家,什么东西都得比平常做的好些。” 林妈妈喜笑颜开,她就是冲着这活来的,“娘子放心,我们都是跟着您出来的,往后只听您的。”这段时间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娘子认真起来,还是挺有些本事,如今将军已经把内库房交给她管,将来再生了子嗣,指不定如何呢,即便再来个主母,怕也轻易为难不了她,不如趁这个机会表个忠心,早早跟了她。 心知她这是在表忠心,小七也没多说,只笑笑了事,忠不忠心的可不是靠嘴说说而已。 看完菜畦,又看了几处刚修好的景点,大致交代几句,眼看日头快到正中,想着喊他吃午饭,往回走时,正好碰见他从那排小硬房里出来——园子里凉快,这几日他常在这儿休息。 “大老远怎么跑这儿来了?”站在原处等她过来。 “园子里刚修了间竹楼,过来看看。”接过红拂手上的伞,把他也遮到伞底。 他却退开一步,不愿在伞底待着,大男人谁打这东西。 “我刚从万府回来,万夫人送了不少贵重东西,一时也推不掉,就带回来了,有没有什么妨碍?有的话我也好准备回礼。”她对他的公事并不了解,没办法判断什么礼物能收,什么不能收。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无所谓,“给内府的上报,攻城名单把万幕钧写在了前头。”占了他的头功,自然是想给他些补偿。 “……看来这礼物的确够贵。”都是用功劳买来的。 “来日方长,总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让下边那些人跟着受累。”他吃点亏,属下的功劳都保住了,也不枉他们跟他拼死一场。 “也是,木秀于林未必是好事。”都护府这么多将官,若把他的功劳堆的太高,反衬的别人无能,以后的工作未必好做,“那礼物我就收到库里了。”不收反倒让人惦记。 他微微颔首。 二人刚走到后园门口,梅香匆匆迎上来回禀,说是桑籍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前院。 二人对视一眼,不懂是怎么回事。 ****** 说起桑家的事,怕是再清明的官衙老爷都断不清。 桑家老太生有两子,大儿子桑籍,自小武勇过人,父亲早逝后,顶了祖父在军中的缺,一路从校尉做到如今的副都尉,也算是官运鸿通了,据说微时,为了给他配备齐全的战马和铠甲,桑老太太动用了弟弟的财产,也因此,后来桑籍开基建府时,弟弟一家也一同住过来,兄弟俩说好,他们在一日,便一日不分家。 桑籍在军中事忙,很少回府,是以家中大小事都是母亲和弟弟做主,包括妻子的后事。如今两个孩子也是母亲和弟媳养着。 于是,麻烦就来了,不管他拿多少钱回去,家里总说不够用,一回去就跟他哭穷,所以他每回都要腆着脸出来借钱,妻子在世时,也多次在他面前哭诉,说婆母向着小叔,小叔和弟媳又常以恩人自居,入账的银子从来都是不知去向,一听要查账,动辄哭哭啼啼的怪自己没用,怪当年不该为帮亲哥哥散尽自己的家资,总之就是一堆烂账。 妻子去世后,桑籍也懒得过问了,想着他们再贪心,至少也能帮着带大两个孩子。 如今看来,还是他想的太好了,人家压根就是看两个孩子不顺眼,这不,内府的赏银刚下来,入了帐后,兄弟就找他商量,说是母亲年纪大了,弟媳身体又不好,跟他商量,想把大房两个孩子放到老家的叔叔那养一阵儿,等弟媳身体好了再带回来,这下桑籍再也没法忍下去了,兄弟俩大吵一架,一气之下,他就把两个孩子领了出来。 虽然小七很同情这两个孩子,平时也动不动让人送东西给他们,可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真把两个孩子收留下来,桑家老太太过来闹,她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答应。”轻轻一跺脚,恨不得掐他一把,不回来跟她商量一句就把人留下来,这家伙怕不是个傻子吧?“桑老太太要是找过来,我怎么说呀。” 李楚觉得她生气的样子特别有趣,没说话,反倒先笑了。 “还有脸笑,等老太太找过来,你自己去应付。”她可不想趟这浑水。 “没说要在家里住,桑籍这不是回去准备了么,孩子没地方待,又不能带到都护衙门里,安排好了就领走。”李楚拉一下她的袖子,示意两个孩子还在外头呢,小心让他们听到。 小七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还想再说他一句,却见桑家大姐儿桑婉仪正站在门口,赶紧收拾一下表情,“仪姐儿来啦,吃饭没?” 桑婉仪今年八岁,模样十分乖巧,就是瘦,性子特别乖,乖的让人心疼那种。 弟弟桑怀今年六岁,也生的好模样,脸色比姐姐好一些,但也不胖。 “请小婶的安。”两个小家伙有模有样的冲小七行个礼。 这场面突然让小七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和元壬,也是这样站在门外给吴老太爷请安的。 “快进来吧。”说归说,看到孩子这么可怜,哪忍心拒之门外。 把两个孩子拉到桌前坐下,拿筷子给他们。 他们却不敢接,只一味看着主位的李楚。 心明他们是看他没动筷子,不敢拿,于是回头示意李楚吃饭。 见李楚拿了筷子,两个孩子这才接过小七手上的碗筷。 李楚早饭吃得晚,午饭只用了一小碗饭,外加一碗肉骨汤,见他放下筷子,青莲便把茶端过来给他。 两个孩子也赶紧放下筷子,看的小七心里一叹,平时过得什么日子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如此“规矩”?“他早饭吃得晚,你们不用跟他一样,就当是陪我了,再吃一些。” 两个孩子也是真没吃饱,被小七劝着又拾起筷子,见他们只吃饭,不敢夹菜,红拂拿过公筷,过来帮他们添菜。 又吃了一阵儿,见差不多了,让青莲去准备了些糖水,喂了两个孩子各一碗,这才让梅香收拾饭桌。 趁着红拂带两个孩子到隔壁玩耍消食的空档,小七回屋给他换衣裳——下午要去都护衙门,“桑副都尉能找到地方安置他们么?”这两个孩子委实可怜。 “他大小也是个副都尉,手里还有点权,安排个地方不难,银子也不是难事,就是找不到人管教孩子。”上下属关系那么多年,李楚对桑籍还是比较了解的。 “万夫人上回给他提了个人,左军一个中侯的遗孀,娘家在京畿东叶县,也是读书人家,只是父母都不在了,不好回去,这边原先也有个孩子,早两年夭折了,只剩她一个人,上回在伤兵所见过一次,样子看上去不错,与万夫人娘家似乎还有点远亲,万夫人说那是个心善的,也挺会持家。眼下都护府正在统计减员的家眷,再过一段时间,她怕是就要回原籍了。”如果桑籍觉着可行,两人见见面也不错,“那妇人如今孤苦伶仃,若是他们真成了,也不敢对两个孩子太坏,只是……我反倒怕她受桑家的气。”因为桑籍跟他亲近,万夫人在她面前提了几回,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做媒这种事很麻烦,责任也大,轻易不想揽到身上。 “回头我跟他说一句。”那家伙的后院的确需要个正常人,不然精力都快被家事磨光了,看到他就想到之前的自己,有段时间,他也是想到家这个字就头疼,以至于当初看到这丫头都觉得碍眼,顺带连吴家印两兄弟也十分刺眼。 正说着,院里传来孩子的笑声,从窗子里看出去,是梅香正在教桑怀玩竹蜻蜓,虽然姐姐再三拦着不让他笑闹,还是管不住孩童的天性,乐的跟什么似的。 有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他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二十七种田好时节下 自从在小竹楼住了一晚,他就喜欢上了这儿,清幽、凉爽,关键是没人打扰,尤其夜里。 白日里,在塘边舒展舒展拳脚,偶尔陪她去园子里摘些瓜果,二十几年来,这是他头一次过这种悠闲的田园日子,没出半个月,身上的伤养好了,战场上带下来的戾气也消磨了大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饱满的精气神。 京城的上命也在这段时间陆续下来,万幕钧收获最大,得了个县公的爵位,李楚等几个副职的职位不变,品级都升了一等,另有宫中御赐的绫罗绸缎和各色珍宝,李楚那份比旁人多一倍,其中的原因大家都懂,五个人里最亏的就是他,宫里那位也明白,但是没办法,有些委屈该忍就得忍,万幕钧是当今要提拔的人,不管他实际做了什么,功劳肯定他最大。 进了六月,晚上到还凉爽,白日里却燥得透不过气。好容易天公作美,天边飘来一团黑云,乌央央的在头顶肆虐,闪电打的不小,雨点却总不见落下来。 李楚盘膝坐在小书房的竹榻上,指间夹着两页信纸,蹙眉望着窗外的竹林若有所思。 “书都被打湿了,窗子也不关一下。”进来就见门窗大开,风夹着雨点落的到处都是,小七赶紧放下手中的食盒,回身把门关上。 见他没动静,不禁伸头看来一眼,发现他手里捏着信纸后,没再言语,这是秦川的来信,早上到的,瞧这样子,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默默把饭菜摆到炕几上,视线在他脸上圈几下,想着要不要问他一句。 兴许是从思绪中醒了神,李楚下榻把信压到书案上,走来她这边。 “家里有事儿”还是问出了口。 他“嗯”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筷子,“一位族叔过世,让我们回去一趟。” 我们“我也去” “除了你还有旁人”他院子里现在就她一个内眷。 这倒也是,“什么时候动身” “我跟万幕钧说过的吧。”此外手上的事也得安排一下,“行李你先收拾着。” 因为有心事,这一餐他吃的特别少,根据往常饭量带来的东西,今天连一半都没下去。 小七对秦川了解不多,不知道他跟那位族叔的关系,单以为是两人感情好,他心里难过,也就没敢打扰他。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两人一同去了趟万府,他去告假,小七也要跟万夫人辞行,二人在万府坐了两个时辰,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大黑。 正碰上桑籍过来送请帖–经万夫人和小七撮合,桑籍决定把那位中侯遗孀纳进门,虽说不准备大操大办,可总归要请几个要好的同袍聚一下。 两人在前院书房谈了整整一个晚上,回来时,小七刚梳洗完准备上床。 “后天动身。”边脱衣裳边对她交代一句。 “行。”下午就开始让红拂她们收拾行李,明天再去吴宅说一声,后天走也来得及。 “这次回去,待的时间可能不会短,东西多带点。”伸手把衣服挂到衣架上。 “那这边的事怎么办”她是无所谓,他身上可还担着公职,能随便请那么久的假 哼笑一下,“估计要等他们相互妥协后才能回来,北齐这回元气大伤,羊城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什么大事。”他在不在都一样。 他们相互妥协原谅她才疏学浅,听不懂什么意思。 “分赃不均,闹内讧了。”跟她解释一句。 “咱们家和魏家”众所周知,北边的势力除了李家就是魏家。 “还有皇城那位。”他补充道。 “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她的想法里,李家和魏家再嚣张也是一人之下,不过是被皇城那位拿来平衡势力而已,还能这么明目张胆胁迫君上 见她一副想不明白却硬要想的模样,伸手谈一指她的脑门,“想不通就算了,知道秦川、西都和长宁三家的能耐就行了,往后见多了,自然就懂了。”李家要不是有这实力,梅家至于死皮赖脸往李宅倒贴,吴家又至于先后送两个女儿过来 听他这么说,她感觉更糊涂了,梅家就算了,到底跟秦川是世交,她们吴家为什么要巴结秦川明明老太太就是莫家人,跟莫家交好不是更简单,"长宁莫家跟秦川是一样的吧"既然同称三大家族,本事应该不相上下才是。 他点头一声,从盆架上取下布巾,浸到水里,拧干后开始洗脸. "那吴老太太为什么还要把我送过来?跟九姐儿去莫家不是更好?"何必舍近求远。 他擦脸的手微微一顿,回头看她,对着她说了个名字:"莫长孟?" 小七愣一下,九姐儿的夫婿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吴老太太选孙女婿的眼光委实不俗."他和莫长孟都非嫡脉,却是宗亲子弟中较为出挑的,而且很得大家长的器重,年少就被送到各处历练,将来就算继承不了家族,也是不容小觑的势力,对吴家而言,足矣,"你原先是打算被送到莫家的"问她. "……"好像一不小心说多了,他眼神看起来有点奇怪,"没有,老太太也没明说过。"只不过府里上下都那么认为而已。 "……"那就是有了,"让你和吴少君同嫁莫家?" 见他靠过来,小七默默往后退两步,假笑道,"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乱猜。" "这么说来,吴家还是看不上我。"给莫长孟就是妻妾同嫁,打发他到是简单的很,若非出了意外,她眼下怕已经是莫长孟的内人了吧? "没影儿的事,都是你自己乱想。"推开他放在她下巴上的手,却没办法拽掉后腰上的另一只手。 "没去莫家,后悔么?"莫长孟他见过,温润如玉的贵公子,的确比他适合当夫婿。 "胡说什么,按规矩我得叫他姐——"不对,好像他也一样。 因为姐夫这个词,两人都有些尴尬,是啊,平时不去多想,其实本质上他们就是这种关系。 "莫长孟不适合你。"不想纠结在姐夫这个词儿上,转开话题。 "……"你似乎也不适合,"他跟少君过得挺好的,本来就没有我的事。”她没去成的确算是幸运,不然夹在他们夫妻之间,日子可怎么过? "我们也挺好。"想到吴家印前日来报喜,说是少君那边似乎遇喜了,看看怀里的小人儿,"睡觉吧。" "你还没洗完呢。"在他怀里挣扎。 不过没用,北齐五万大军在他面前,他眼皮都不带眨的,会怕个小女人的拳头? 这一夜,因他的求胜心切,让小七吃了不少苦头。 这人真幼稚! ****** 说是奔丧,路上却走得一点也不着急,据说去世的根本就是同宗一个远房叔叔,他压根没见过那人,拖家带口急匆匆的,不过是做给外人看而已。离开羊城范围,车队便恢复了正常速度。 出行的第五天下午,车队在一处驿站停驻,从早上启程时,小七便恹恹的,到了中午,更是连饭都不愿吃了,下午启程没多久,趴在凉席上连眼皮都不愿意动,红拂赶紧喊小厮到前头通知李楚,于是车队就在附近一个军用驿站停泊下来。 都以为小七是中了暑气,一众丫鬟婆子又扇风又擦脸的,闹腾了好一阵儿,人是稍微清醒了些,精神仍是恹恹的,荒山野岭的又找不见大夫,只能让周城他们几个骑马往附近的几个村镇碰碰运气。 其实小七自己心里是有点数的,她觉得自己好像怀孕了,但只是猜测,本身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不敢乱说,万一不是岂不让大家白欢喜一场。 休息了一下午,到了晚饭时,精神好了许多,就是闻不得饭味儿,红拂给她镇了一小碗水葡萄,倒是吃着极受用,林妈妈看着那么酸的葡萄,她吃起来眼皮都不带眨的,不禁喃喃道:怕不是有了吧? 青莲和梅香年纪尚小,没听懂林妈妈的话,异口同声的问她,"有什么?” 林妈妈看她俩一眼,觉得这两个丫头不是能聊天的人,赶紧招来红拂,小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红拂先是愣一下,不过想一下后还是认真答了,只见林妈妈一拍大腿,"坏了,得赶紧告诉将军,这山高路远的,别再闹出事儿来。" 李楚安排完车马,正跟驿站守官询问附近的军队驻扎情况,见林妈妈大喇喇进来,心下还觉得她没规矩,口气不太好道,"什么事?" 林妈妈看一眼旁边的守官,后者知道自己碍事了,赶紧拱手先告辞。 见守官出了门,林妈妈这才开口,"头前看娘子那个样子,我就有些疑心,刚又见她吃了一碗酸葡萄,心下就更怀疑了,问了红拂姑娘,才知娘子月事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像是有喜了。" 李楚的表情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变化,因为他没听懂,等消化完她话里的意思后,眉头倏然松开,突的站起来,然后纠结于到底是该往左还是往右走。 "将军,这边走。"知道他是太高兴,一时找不着方向,林妈妈好心提醒一句。 只听一阵霹雳扑通乱响,地上的凳子到了一地,门板也被撞的来回摇曳,林妈妈被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时,眼前连个鬼影子都没了。 "倒像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莽莽撞撞的。"林妈妈弯身扶起地上的凳子,叹口气,二十多年了,老宅终于又要热闹了,嬷嬷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当年是嬷嬷牵着他跨出了那扇大门,如今回去的却是一家人了。 这厢林妈妈正无限感慨,那厢小七却被泼了半碗酸梅汁在脸上,幸亏是凉的,否则脸肯定毁了。 "先别这么激奋,还不知道是不是呢。"想劝慰他镇定一下,可哪里还能劝住,对于一个快而立之年,膝下没半个子嗣的男人来说,还有比妻妾怀孕更值得高兴的事?小七不禁暗暗感叹,原来他对子嗣的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随遇而安啊。 一边帮她擦掉脸颊上的酸梅汁,一边狠狠在她额上亲一下,这是他第二次这么亲她,从力道就能感觉出他的欢喜,"我就知道不会输。" 输?输什么?"你不会还记着上回的浑话吧?"小拳头在他肩上捶一下,"都说了没那回事。"莫长孟那事是不是过不去了! 他头一回笑的这么贼兮兮的。 看他笑的样子,总觉得他心里在想着某个龌龊心思,"以后别再提莫家了,我都没见过他们,让人听到还以为怎么样了。" "听你的。"把她贴在胸前,偏头亲一下她脖颈,"多给我生几个吧。"最好能把那栋老宅子填满,让它看起来不再像空荡荡的鬼宅,小时候他一度很怕那栋宅子,总觉得黑洞洞的,有什么东西想把他一口吞掉。 她又不是兔子,没办法一窝一窝的生,何况将来他还要娶正妻,有的人给他生,但是这么好的气氛,实在不忍开口破坏,算了,随他去吧。 "这趟回秦川,你得认真点。"亲昵完,抱着她一同坐到床上,小儿女的事闹腾完了,得说正经事了。 "自进了李宅,我可有疏漏的地方?"她自认为工作一直很认真负责。 没疏漏,但也绝对没尽心,以前无所谓,往后可不行了,"这次回去,娶亲的事怕是躲不过了,与其兵来将挡,不如先发制人,我去找叔爷谈谈,把你的宗妇之名先定下来,入宗谱的事再慢慢来。"两件一起来,阻力太大,先过了叔爷那关再说。 "……"不能怪她惊讶,实在是从没想过要当他的正室,所以有那么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他们能答应么况且……吴家到底根基不稳,再说我也不是他们家正经女儿,将来……对你也不太好。"凭他的能力和出身,找个有能耐的老泰山,对将来的仕途应该更有益助,她能给他什么? 笑笑,"若非为了缓解李、莫两家矛盾,我的妻室大约也就是梅、赵这些人,真是那样,如今应该也跟大哥三哥差不多,整日看着这些人为了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还没办法插手。"父亲当年的死,就跟这些人有莫大的干系,对这些人,他从小就深恶痛绝,却又没办法斩断跟他们的联系,"好在我不是叔爷的嫡亲子孙,他们对我也并不是志在必得,只要方法得当,也不是不能将他们隔在身外。"摸摸她的小腹,"这事可关系到这小东西能否顺利出世,不能等闲视之。"虽有唬她之嫌,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大哥三哥的后院可都有骨肉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情况,虽看上去因果分明,但真实情况如何,大约只有那些人心里清楚了,"我不会让我的骨肉受同样的胁迫。" "……"听完他的话,眼皮陡然一跳,突然想到樊姨娘跟她说过的话,樊姨娘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尚未出世便没了性命,想至此,双手悄然护到小腹上,"说吧,我该做什么?"虽然他俩感情尚不稳定,但利益已经融合到了肚子里这个小东西身上,再困难她也得去尝试. "先把饭吃了。"他道。 "……"这个就有点难办了,她是真的吃不下,闻到味都受不了,"我吃过了。" 一小碗葡萄也叫吃?"快当娘的人了,不能再小孩子脾气。" "那容我缓缓再吃行么?" 眉头一皱,自然是不行,中午就没吃,晚饭还不吃,别说她现在是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也受不住这么折腾。 冲他哼一声,她是看出来了,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中午不吃就没事,晚上多说一句就跟她瞪眼,什么宗妇正室,压根就是为了他的骨肉,她仍是丫鬟小妾的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二十八祖宅 因小七有孕在身,李楚本打算掉头回羊城,仔细算了算路程,发现还是秦川更近些,路也更平稳,于是仍按原计划去往秦川,只是每天的路程不足原先一半,原本五天就能到,最后硬生生走了十二天,到秦川时已经快进七月。 李楚的祖父是秦川嫡系长子,原本他们这房应该住在千叶峰的老宅,后因李楚祖父早逝,由兄弟继承祖业,便搬出老宅住到山下别院,此后别院便成了李楚这一房的老宅,老宅原叫枫石院,后被李家人简作石院。 小七第一脚踏进石院大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他说这花是祖上传下来的,院子里到处都有,之前他嫌味道太浓郁,让人拔了一些,若她觉着不舒服,干脆都拔掉算了。 小七连忙摇头,她还从未见过那么高大的栀子花树,拔下来做什么,多好闻。 住进石院头一晚,主宅便派人过来请他们上山,因为小七身子有异,李楚便没让她跟过去,秦川这边的事既繁琐,又冗长,养好了再应付也不迟,自己换了身衣服单独赴宴。 到老宅后,李楚先去祠堂拜过祖宗后才往后堂来。 叔爷和大伯父还没到,只有几个同辈的兄弟在,寒暄几句后,李贺、李旭兄弟俩将他拉到耳房,询问这次羊城大捷和攻占边城的始末,得知真相后,兄弟俩一拍桌子。 “欺我李家无人不成!”李贺身为秦川长孙最为生气,他可是刚在京城才打点完,回头就闹李家这么一个没脸。 李旭也是冷哼几声,“万幕钧就算了,到底是内廷的人,何应乾、马其文之流居然也敢跟我们抢功劳。” 李楚到是一脸无所谓,除了他本身受点影响,属下的战功都保住了,已经是十分不容易。 “老五,这回在家多待几天,既然他们想抢功劳,就让他们去。”李旭眉目中含着一丝狠厉,今次他跟大哥到京城“活动”,本来兄弟俩挺自信已把诸事办妥,在祖父和父亲跟前还有些洋洋得意,谁知竟遭了这么一记闷棍,羊城大捷、攻占边城,李家兵将居功至伟,最后竟落的个平平无奇,士可杀不可辱啊。 “祖父他老人家怎么说?”知道这兄弟俩只是私下发发牢骚,真正拿主意的还是背后的李家老祖。 李贺摇摇头,李旭也耸耸眉,可见老爷子仍旧在修炼他的十全大忍术。 悻悻了一阵儿,知道再同仇敌忾也没用,三人干脆转移话题。 李贺问李楚道,“你难得回来一趟,干脆趁今次把婚事办了吧?”梅氏天天在他跟前啰嗦,都快被烦死了,“也就办个酒宴的事,实在不喜欢,把人搁石院放着,带吴家那丫头照样回你的羊城。”听燕子居那个说,吴家那小丫头到挺得这小子的欢心。 见李楚没应声,一旁的李旭放下茶碗,“早娶晚娶都得娶,娶谁都一样。”不管姓梅的,还是姓赵的,换汤不换药,“老大现在是快熬出升天了,不行你跟他学学。”没有子嗣想搞鬼也搞不出来,哪像他,早年不得志,被赵家拿的牢牢的,这几年才挪出一条腿出来。 李楚叹口气,拾起一旁的茶杯喝上一口,“这事先按一阵儿再说。” “贺家那事儿是你故意纵容的吧?”李贺刚从京城回来,自然知道贺家被梅家下面子的事,“你小子也真是,何必闹这个不清净,梅、贺两家对掐起来,将来还不是你自己受罪,总要在里边帮着调和?” 李旭也忍不住坏笑,“你小子也够损的,贺宏易刚升了中书省参政没几年,正得意的时候,偏你让梅家那么败坏人家名声。” “跟我没关系,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李楚指正两位兄长的“诬赖”。 “行行行,你厉害,杀人于无形行了吧?”李贺道,“梅家这门亲事,我母亲那边可已经顶不住了,马上就到父亲跟前了,到时候这事可就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赶紧准备准备当新郎官吧。”既是警告,又是幸灾乐祸,兄弟仨人,末了一个也逃不掉。 “帮我跟大伯母说说,让她帮忙再顶两天。”把茶杯放到桌上。 李贺疑惑的看他一眼。 李楚清清嗓子,“吴家那丫头刚查出有身孕。” 李贺和李旭眼神都微微一闪。 “行,我明白。”李贺摆摆手,不想再谈这事。 接下来,三兄弟又聊了聊京城的局势,正聊到诸皇子谁有可能继承大位时,李家两位当家人推门进来。 为首的这人身形瘦削,头发和胡须已然花白,却目光矍铄。紧随其后的那个,形容较为年轻,只两鬓斑白,长相与前边这位到有七八分相似。这二人便是秦川眼下的当家人,前者是眼下秦川的幕后掌舵人-李镇道,后者是其子李让,秦川的名义家主。 见二人进来,三兄弟赶紧起身、低眉,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 “看上去,聊得挺开心。”李政道的视线在三人脸上逐个看过去。 三人霎时觉得后背有些汗津津,进宫面圣都没这种感觉,每回见祖父他老人家就有一种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焦灼感。 “你们俩先陪你父亲出去见见长辈。”对李贺、李旭吩咐道,“延初跟我到书房。” 李贺、李旭以眼神同情一下李楚,引着李让往正堂见族中长辈去了。 李楚只得跟上老爷子。 二人从耳房出来,穿过一道垂花门,往里便是老爷子平时的起居之所,地方不大,也没有明确的客厅、寝卧的分割,所有房间全部一种布局:摆满书架,只在每间房的角落里设一张小床,床上的铺盖也十分简单,看上去像是庙里修行者的居所。 这方小院是林宅的禁忌之所,平时只有一个小厮在打扫,其余人,包括李家子孙,没有允许不得擅入。 “这回羊城的事做得不太利索,那么大规模的会战,你们的准备可不怎么充分啊。”老爷子走得很慢,话说的也很慢。 李楚低眉应道,“是我的责任,判断失误,原以为还要再等一两个月两军才会碰上,前方调动虽已完成,后方补给却没有完善。”事后他的确反省了好一阵儿。 “去岁春上,北齐南方大旱,加上内部朝局不稳,如此大规模的长线会战,即便是王寒那样的老将,也无法掌控始末,这么多的不确定因由,你却认为他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战机,从这一点来说,你已经输给他了。”老爷子缓道。 “是。”李楚被说的有点自惭形秽。 “好在你能在战中及时纠正方向,并一举拿下边城,坏了他王寒在北齐王心中的信任,此后,他再想拉开这么大规模的会战,怕是难了,勉强算你功过相抵。”批评过后是一定的认可。 “……”李楚暗暗松下一口气。 “另外还要再劝你一句,外面人那些恭维听听就是了,别放在心里,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心性和成就确实不简单,但也别忘了。”顿身,头微微朝向李楚一侧偏一下,“你自幼所受的教导,也非常人所能及。” 李楚已经是恨不得往地缝里钻了,哪还有脸在外边抖威风,“孙儿记下了,往后一定时时自省,不敢怠慢。” “嗯。”老爷子点点头,抬步继续往前走,“咱们李家人丁凋零,到了你们这一辈人,兄弟当中就你在军防一事上还有些建树,平时让人带给你的东西,多看看,留在你身边的几个幕僚也多向他们请教一二,别荒废了这身本事。” 李楚颔首应声。 “至于朝廷那些事,不该你过问的,不要掺和,是非公道将来自有定论。”最后这句,老爷子咬字有些重。 李楚有些心惊,难不成…… “西南那个小晋王,还有魏家和莫家那几个小家伙,都是在那几个老东西手里留名的,栽培那么多年,哪会舍得让他们一朝尽丧。”他们不舍得,他秦川也不舍得,“以后少跟着一块掺和,省的替别人顶了罪名,留一身腥膻。” “……”果然,他们跟晋王结交,各家家主都是知道的。 “你们那点担心,等今后权柄交到你们手上,自然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算大事。”老爷子好心开解了一句。 李楚默默不语,跟在老爷子身后跨进门内。 “听你伯父说,前头你那后宅的宗妇没了,又说梅家找了他。”本来他是从不管这些后院的事的,但是这个孙儿是大哥一房仅存的血脉,到底是不忍心不过问。 “孙儿正想讨祖父的示下,吴家女儿进门不多时,孙儿便接手羊城事物,未能顾及上后院,她的病逝也有几分孙儿的过错,如今吴家新妇入门两年,行事克勤克俭,孙儿想补录她为宗妇,也算是对吴家有个交代。至于梅家,大嫂已在正堂,于梅氏一族已然足矣,再多加一笔,怕其他跟随咱们李宅的人也会不满。”既然老爷子提了,他干脆顺水推舟。 “嗯。”梅家数代都为李家马首是瞻,确实是该安抚,如今既给了长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事等会儿自己跟你大伯说去吧。” “孙儿知道了。”心明老爷子对这种事本来就不那么在意,从他这儿下手,果然是对的。 以下,祖孙俩又聊了聊北齐的朝野争斗,以及北伐未来几年该如何布局,两炷香的时间后,李楚从垂花门出来,直奔前院大堂。 聊到亥时末才回石院。 小七已经入睡多时,只有外间掌着灯。 他也没让青莲帮着洗漱,进门便一头扎进了内室,隔着被子扰的床上的人不能好睡。 “回来这么晚?”小七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他道。 “过两天是那位堂叔父的移棺之日,商量着怎么办丧葬事宜,多聊了几句。”手指拨拉一下她额前的碎发,“给你补录宗妇的事,今晚跟叔爷说了。” 小七缓缓张开双眸,等着他说下一句,他却始终不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上去是不太成功的样子。 还好她也没抱太大希望,正想劝他两句呢,就听他道,“伯父说,过几日,等你养好精神,让大伯母带你去宗祠祭拜一番。”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带着几分得意,像是在说:你看,我这事做的是不是很漂亮? 小七觉得他这个样子特别好笑,一个没忍住,趴在枕头上哼哼笑了出来,起先他以为她是高兴的,后来发现这丫头似乎是在嘲笑他,便翻脸了。 外间,梅香端了茶刚进门,就听内室在笑闹,瞅一眼青莲,悄问:“有什么喜事么?晚饭时不还愁眉苦脸的?”晚饭时,主宅的大奶奶派人来下帖子,说是过几日要给娘子接风洗尘,娘子正发愁不想去呢,怎么这会儿到笑得这么开心? 青莲摇摇头,谁懂啊,将军回来就钻进内室,她也不知道里边出了什么事。 “要不要跟林妈妈说一声?”林妈妈交代过,娘子刚有身孕,胎气还不稳,让她们看着点将军,怕他鲁莽犯错。 青莲想了想,“我还是去说一声吧。”今晚她俩当值,两人见到将军跟避猫鼠似的,一个字也吭不出来,可别闹出什么事来,“你在这儿看着啊,别让将军乱动,我去去就回。” 梅香急的直跺脚,小声嘟囔道,“我怎么看!”她还能管着不让将军上床不成! 林妈妈没多会儿赶过来,却也不敢轻易进屋,只在外间冲里头道:天晚了,娘子也该早些休息了。 哪知李楚在里边却回: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林妈妈人微言轻,哪敢反驳,只得灰溜溜先退下,想着这么下去不行,可是能管将军的嬷嬷又不在,突然想到西院的两位姨奶奶,她们说话应该还有点分量。 于是次日石院的家宴上,两位姨奶奶云里雾里给李楚上了节课,他却没听懂…… 到是小七听明白了,却也装作不懂,总不能当着全家人的面跟他解释吧?这种话当然只能偷偷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二十九阻力很大 做戏做全套,因为对外说秦川死了个重要人物,一众子孙必须回来守丧,因此这位远房堂叔的丧礼办的格外大,连家属看到这阵仗都有些胆虚,这规制简直堪比本家宗亲了,还好是千叶峰出银子,不然办完这场丧礼,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这场丧礼惊动了朝野,千叶峰主家的子孙自然得过来披麻戴孝,守灵堂,迎接远客,自己撒出去的慌,怎么着也得把戏做足。 小七有身孕在身,移棺头一日的道场李楚没让她去,实在是规矩太繁杂,怕她动了胎气。 移棺当日却是没办法躲掉的,二人一早用过饭,换上孝服。来到道场时已近辰时,李楚交代小七几句话便匆匆往灵堂去,辰时二刻,内廷派来的人要宣读悼词,他不好不在场。 直等他进了灵堂,小七这才往后堂来。 后堂门上的墨帘为显厚重,特地用黑纱重重裹了几层,推起来要比平常帘子重许多,红拂伸手推一下,一时竟没掀开,好在里边有专门打帘的小丫头。 帘子半卷开,小七扶着门框正要进去,却见偌大的正堂乌央央坐了一屋子人,此刻都齐刷刷瞅着她。 小七怔一下,还是抬腿进门。 这时西侧屋帘子被挑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扶了一个三十岁上下,身着重孝的女子来到小七面前,妇人双手搭着小七的手背,行了个单膝大礼。 林妈妈在旁介绍:这是你桐叔叔的大闺女。 小七微微屈膝还了个礼,劝了声“姐姐节哀”。 这妇人行完礼又按照丧葬程序哭诉几句,不是正常那种哭诉,是用一种类似唱歌的腔调,哭诉的话多半都是\"xx可怜的父亲\"之类,据说这是丧礼上女眷的必备技能,甚至可以与孝不孝挂钩的,小七因在吴家见识过一回,在对方\"唱完\"之后,上前劝慰几句。 闺女之后又换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林妈妈介绍说这是逝者的儿媳,又是一番行礼和\"唱诵\"。 趁她们见礼的功夫,后堂一众女眷也趁机打量小七。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甲对身旁人耳语:这便是榆州后来的那位小娘子。 被耳语的妇人乙仔细打量小七后,回道:生的如此,难怪得宠,瞧梅家那几位太太的脸色。 妇人甲状似无意的朝梅家女眷方向看了看,悄悄低眉,眼里全是窃笑,低道:恨不得把家里大小姑娘都塞进千叶峰,偏就是没一个得宠的,如今为了进五房,还在京城得罪了人,人家却带回个有身孕的俏娘子,我要是她们,出门都得把脸遮上。 这厢三五成群的耳语,那厢小七已经跟逝者家属简单见过礼。 等在一旁的小丫头朝小七福身:“几位太太请娘子到里屋去。” 小七与家属作别后,跟着小丫头来到东侧房。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只按照“冂”字形摆了三面榻子,榻子首位上坐着一名五十来岁的妇人,上身着一件半久的月白锦长褙子,下身一条旧式灰青罗裙,中等身材,身形微有些发福,皮肤白皙,形容端方,虽无金银做饰,却尤显的尊贵雍容。 林妈妈在小七身旁俏道:这是主家的大太太。 小七暗道果真是好气度,竟比高太尉夫人还多几分从容,于是抽身上前拜道:“妾身吴氏拜见大太太。”她是妾室,这种场合不敢随便叫对方大伯母。 大太太上下打量小七一番,微微点头,“你如今有身子在身,这些俗礼不用太过计较。”示意一下一旁的红拂和林妈妈,“快把你家娘子扶起来。” 两人上前将小七扶起身。 大太太招了招手,示意小七坐到她跟前去。 小七顿一下,低着头上前,被大太太攥了手轻轻拉坐在身边。 大太太这番举动引的旁边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蹙眉,正待大太太要开口之际,只听那老妇人笑道,“听闻榆州吴家老太太是长宁莫家出去的,果真是大族闺秀,连身边服侍的人都□□的这般可人。”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眼中却满是霜刀寒剑。 小七略作“羞涩”的把眼睫低下,挡住周遭射来的几把暗箭,心想这老太太应该是梅家人吧?也只有她家才会这么恨她,还不都是那家伙惹的祸,不想娶人家姑娘,还耍着人玩,这下怕是要报应到她身上了。 “莫家教出来的姑娘自然都是好的,哪个世家大族教女儿不是心性和善,像那等心思歹毒的都是些攀权附势的小家子才会教出来,您说是吧?梅老太太?”大太太左下位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接过梅老太太的寒刀霜剑,回手就给对方一记回马枪。 小七正猜测这妇人的身份,只听大太太轻斥道:“莲若,不要没大没小。” 莲若?听李楚说过,大伯母除了李贺外,还有个大女儿,闺名就唤作李莲若,想必就是眼前说话的这个吧? 大太太斥完女儿没规矩,倒也没有安抚一旁的梅家老太,而是抓着小七的手,和煦道,“我还在闺中时,到是与你那吴家祖母有过一面之缘,她为人和善,且极善持家,你自小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石院交给你,延初到是可以放心了。”一语惊遍屋中人。 这话什么意思?石院交给她?! 第一个不淡定的就是坐在李莲若下位的李家大嫂梅氏,大约是太过惊讶,以至于有些失态的问自己婆婆道:“听母亲的意思,这吴娘子莫不是要被扶正了?” 一旁的李莲若好心给弟媳解答道,“延初头前找了祖父他老人家,说是要将吴娘子录入宗妇册,祖父他老人家应了。” 梅氏觑一眼小七,随即看向对面的梅老太太,心说祖母你倒是说句话啊。 梅老太太的视线在大太太脸上逡一圈,硬生生把眼里的寒霜逼成了嘴角的笑意,“石院终于有了主事的人,到是一桩喜事。” 大太太微微颔首,“原本如此,不想却碰上了叔叔新丧,到不敢说是喜事了,只等丧期过去,录了册也就算了了,延初那孩子一向也不计较这些虚礼。”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小七感觉自己成了这诡异的焦点,每个人都盯着她不放,好不容易才捱到外头的诵经声渐歇,早有管事婆子进来禀报,说是移棺之礼马上要开始了,请各位太太,奶奶出去行礼。 小七如逢大赦,恨不得跪在外头再不用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被一堆虚礼弄得身心疲乏,小七也不例外,好在这会儿没人有空再来关注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李楚却在这时来了。 “榆州也派了人过来,跟我一道去见一见?”他附耳问她,引得一堆奶奶、娘子们朝他们这边看。 小七端着架子,极力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很正经,没有狐媚惑主的假象,声音生硬的回他道,“等祭拜完,我就过去。” 李楚眉头微微蹙起,他亲自过来找她,就是给她机会逃过下边的祭拜,按规矩本家女眷要在灵堂迎接来访女眷,至少还得跪上一个时辰,她这身子怕是跪不到一半就要出事,正好吴家来人,想借机把她带走,“这么多人也不少你一个。”手上一个用力,拖着她的手臂硬生生给她带了起来,引得一旁人频频侧目。 小七眼皮微跳,发现自己判断失误,刚才他过来,就该立马起身跟他走,好过这会儿现眼。 “延初啊,大姐我也累,要不你也拉我一把?”趁客人还没进来,李莲若盘膝坐在席上,歪头跟堂弟开玩笑。 几个堂姊妹也跟着小声窃笑。 李楚瞪她一眼,示意她收拾下仪态,“大伯在外头。” 李莲若撇撇嘴,“祖父他老人家在,我都不怕。”她爹更不行了。 “姐夫也在。”李楚眉梢微挑。 李莲若听说自家男人来了,撇撇嘴,“他去京城述职,哪那么快回来。”话虽这么说,却也不敢继续盘腿坐着,乖乖重新跪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家相公生气。 李楚眼带笑意的瞅瞅堂姐,领小七从侧门出去。 李莲若随后才从小厮口中得知自家相公并没来,气的她对侧门低斥一句:“臭小子。” 跪在一旁的梅氏也朝侧门觑一眼,眼中氲着一丝阴狠之色,这画面正好映在她对面的三房赵氏眼里。 赵氏心下一阵寒颤,心道幸亏她早早回绝了娘家的请求,不然此刻怕也跟梅氏一样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梅家此次携风带雨的想打个翻身仗,每每仗着往日功绩裹挟千叶峰让度各种利益,已经惹恼了婆母和大公子,眼下大嫂梅氏的管家权所剩无几,在李宅只剩下一个名分。 自己千万要谨记不能步她后尘,想想自己当年做过的那些糊涂事,与大嫂何其相似,不禁有点后怕,回头轻轻换来贴身侍婢,低道,“让茜羽到前头多看着点,外头事多,多照应着些,别让三爷累着。”终归这才是她该做的,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怕是越往后越不好走了。 赵氏这厢总结出自己的出路,那厢梅氏却陷入怪圈,心里头想的却是:先前的猜测果然不假,这丫头跟燕子居那贱婢果真是一丘之貉,早知如此就不该嫌麻烦放任她去羊城,如今不但肚子里有了孽种,连她梅家的女孩都被挤了出去,这丫头跟燕子居那贱婢又来往密切,将来难保不是那边的臂助,有机会最好一块除掉,免生后患。 小七正好在此时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心道莫不是有人在叨咕她?不知为什么,眼前竟浮现出梅家老太太的样子来,下意识打个寒颤,问身边人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羊城” 李楚以为她是嫌秦川热,这几天总喊着想吃凉的,“等这边事情办完了,带你去山里住几天,那边凉快点。”他小时候一到夏天就会去山里的别居,凉爽的很。 “倒不是嫌热,就是觉得这边关系太乱。”什么梅家、赵家、黑家的,嬷嬷不在,也没人跟她其中的利害关系,林妈妈只知道些皮毛,他又不懂后院的事,跟女眷在一块总是不敢说太多话,怕哪句说错惹了祸。 “等丧仪完成之后,再守几日的孝,顺便把你录册的事弄好,到时我找叔爷聊聊看。”看老爷子的意思,应该不至于让他在秦川久留。 “最好是不要太久,不然回去怕不只咱们两个了。”瞧今天那梅老太太的眼神,用脚趾头想都不会轻易饶了她,女儿嫁不进来,塞几个小妾还是很容易的。 “怎么说?”他道。 “今日那梅家老太太也在,我瞧着她的样子,不像是个肯轻易善罢甘休的,你这么戏耍了他家,如今他家姑娘正室做不了,妾室却还空着一大堆呢,她们能不想法子治你?”到时多塞几个过来,他这边可就真热闹了。 “他们愿意塞,也得看我愿不愿意要。”大哥三哥房里那堆破事,就是女人多引起的,那都是前车之鉴。 “那……当年你为什么会答应让我进门?”他这么讨厌后院不安宁,成君过世后就应该正式讨房妻室,杜绝妾室吧?怎么还会允许她进门? “……”当年之所以答应让她进门,一来是他并不知晓,知道后人已经在他后院,二来,吴成君过门没多少日子就病逝,他推脱的再干净也逃不掉身为丈夫的责任,说实话,对吴家还是心存愧疚的,所以才允许她在他的后院栖身,“你很担心她们塞人来?”不答反问她。 小七诚实的点点头,“我怕我应付不来。”打辅助和发号施令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质的工作,想做好就必须熟知他后院所有事,以及他目前所处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地位带来的各种人际关系,绝非短短时间能掌握的,“等过一段时间吧。”至少得等她把这些事弄通了才能分出精力管其他的。 听了她的话,他的神情没太大变化,只把视线从她身上调到前方,“一段时间是多久?” “至少得等她(他)出生吧……”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见他没吱声,歪头看他一眼,知道他又不高兴了,眼神一闪,计上心来,“嫌时间太长?那……回到羊城,我就让万夫人帮忙,她眼光好,万家后院那两个姨娘都和善温驯,不敢造乱,让她帮你找两个细致温柔的,行么?”说得兴起,一时不察脚下踩空,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幸亏他及时拽了她的后领。 “莽莽撞撞,连路都走不好。”看她说的一脸兴奋就知道这番话是说来故意试他的,“不用万夫人帮忙,你还是继续当下去吧,册子也别录了。”继续当她的小姨娘。 见他眉头舒展开,小七忍俊道,“那你可小心了,说不准到时又养出一个樊姨娘。” 这回换他笑了,眉目弯的弧度特别大,第一次见他这么大的笑容,“胡闹。”这种话是可以随便在外头乱说的?让人听到还以为在论大哥的是非。 不过说实话,内心里他的确怕自己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才会紧着要把她扶正,事态发展到如今,他已经不可能弃她于不顾,即便真娶了填房回来,这丫头也会横在他和正室之间。 他不想像大哥那样把妾的地位抬的太高,那是乱家之源,也不想像三哥那样任由妾室被大房欺凌——连他一向随和慈爱的母亲,当年都没法做到心平气和地对待妾室,还能期待那个未知的妻室好好待她? 从看到这丫头第一眼,他就知道吴家老太太是在报复他没能照顾好吴成君。给他下了这么一枚棋,进,吴家得惠,退,他的后宅怕是永无宁日,不愧是“人狐”莫家出来的,阳谋用的冠冕堂皇,有理有据。 “你有想过要当樊姨娘?”穿过一道院墙后,他问她。 “有。”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过人上人的日子?“不过后来发现你好像不是那么食色。”应该说他在色/欲面前还是能够把控自己的,至少可以思考是要还是不要,这一点不太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控制力,“或者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女子。”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所以——” 他代她答道,“所以你就开始讨好嬷嬷,还给自己存私房钱?”眉头一挑,“吴家给你的身份是嫁进门的妾室,你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按大周律法,她这种身份跟普通的妾是不同的,不能够被买卖,或者随便发落,换句话说,除非他向官府出具证词,否则她是没办法离开李宅的。 “……”当时的确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法律身份,她又没读过大周律法,只在吴宅见识过几个妾室被打发和发卖,以为自己失宠后也是这种下场,“存私房钱总是有好处的,即便像吕府姨娘那样,在庄子里也不至于受罪。”至少不会被饿死。 “吕良已经把她接回去了。”他觉得有必要替好友平反一下,“而且早在西南就给她置了产业。” “……”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吕良更可恶了,“那吕夫人呢?” “她是当家主母,如今还生了嫡子。”这就是她的福气。 “妻有份,妾有情,吕大人才是最有福气的。”小七低道。 “婚嫁不是一个人的事。”即便是他这种性情的,都得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为妻,既娶了,自然要付一连串的责任,但这责任里不包括必须付出所有私情,“有失有得,两个人在一块都得有这个准备,吕夫人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地位,名分,以及吕家的臣服,“吕良想要的,他自己也会努力去达成。” “……”看着他,不明白他跟她说这番话的意义,“你是在开导我妻妾和睦之道?”为将来纳妾做准备? “……”叹息,“判断一件事的对错,不能单凭喜好。”这才是他想说的,她很聪明,很多事都处理的很好,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感情用事,虽然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还是能看到她心思深处的偏向性,这对她将来管家会有影响。 “那你呢?有没有过单凭喜好的事?”问他。 “……”转开视线,“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三十悠闲八卦的日子 丧礼结束后,小七顺利进入每日三吐的状态,加上天气炎热,简直是生不如死。 送完宾客的第三日,他终于从杂事中抽身,带她住进了山里的别居。 安平的大姐两口子此次也带了儿女过来祭拜,因为小七有身孕,嬷嬷派来的人又没到,怕老宅这边没得心的人,李鸿若主动提出来想留下来照顾几天。 李楚便把她们母女一同带到了山中别居。 “舅母,你看这条打的怎么样?”心安是李鸿若的二女儿,今年刚满十二,圆圆的脸蛋,长得特别讨喜。 上回在京城她就跟小七混熟了,这回是缠着母亲带她来的。 “这络子打的真不错,不说都不知道你是刚学的。”小七抚一下络子上的小兔子,这丫头的确心灵手巧。 小丫头被夸的脸颊绯红,从小七手上接过络子继续做着。 “你姐姐如今过得可好?”明安去年底秋天办的婚事,算起来也快一年了。 心安微微摇头,“不知道,自回门那次,我就没见过她,听奶母她们喝酒说闲话,大姐夫的弟弟出了些事,赔了不少钱,连姐姐的嫁妆都抵进去不少,还差人到家里找过母亲,想让母亲帮着找找关系,母亲没答应,只让人送了些财帛过去。”小大人似的叹口气,“也怪姐姐自己太好说话,人家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怎么成?” “明安的夫家不是说小有产业?怎么还动用新媳妇的嫁妆?”明安那点嫁妆还是她置办的,李鸿若当时觉得太多,只留了一少半,以陶家今时今日的家底,相信回去也添不了多少,总共就那么点东西,竟被拿去抵债!那夫家是有多缺钱? “是小有产业,可架不住人多呀,下边还有四五个兄弟呢,姐姐又是那样的软性子,人家自然是能抠一点是一点,反正又没分家。”所以要她说这事怪不得别人,怪就怪姐姐自己,婆家出了事,不思解决之法,到先跑到娘家喊救命。 “……”小七暗叹,看来小门户也有小门户的不易,不比大家族简单多少。 “舅母,你能不能帮我跟母亲说说,晚些给我找婆家?”小丫头红着脸凑到小七跟前。 小七饶有兴趣道,“原来你这天天粘着我,舅母长,舅母短的,是为了让我帮你说事啊?” 小丫头咬着下唇,有点不好意思,“姐姐出嫁了,屋里就剩我一个女孩,也没个人说话,就想着来找舅母,顺便……” 可能是因为自己有过类似的小九九,小七并不反感这种小聪明,反倒很欣赏这种主动尝试改变的人,“说说吧,大姐给你找了什么人家,让你这么不愿意,还跑来找我说合。” 小丫头噘噘小嘴,“母亲自小跟着大外祖母,凡事都讲求风范、礼节,可我们家这种小门户,哪里能碰上那等有风范的人家,当时母亲就是看中了大姐夫有什么君子之风,可再君子也得吃喝拉撒,遇到后院这团事,什么都管不了,做不了,只会之乎者也,我可不想像大姐那样。” “大姐也给你找了个读书人?”这丫头才十二啊,罪过罪过。 “我让海棠偷偷去打听了,母亲属意两家,一家是我们安平当地的,父亲是书院的先生,一家是章厦县的,也是读书人家。”脸红的都快充血了,但还是继续说着,“我给了奶母一根簪子,让她换了钱托人打听,回来说两家并非大富之家,但规矩都特别多。”她长得没姐姐好看,选择性比姐姐窄了不少,大姐夫家至少还有些产业,她这两家只能说是普通读书人,要命的是规矩还特别多。 “……”小七暗道小丫头心思到是挺活泛,“你想让我去说合,也不是不行,可是说完了,回头大姐还给你找一样的,不也是换汤不换药?想稳妥,你得自己先有个章程,你自己想要找什么样的人家?” 小丫头已经羞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揪着手里的络子半天,才细若蚊蝇道,“周城那样的就行。” 小七差点被嘴里的葡萄呛到,咳了好几声才平复下来,“你什么时候见过周城?” “早几年他来安平送东西时见过。”说出口后,小丫头像是什么都不怕了,眼神炯炯的看着小七。 “你……知道他多大了么?”周城应该有二十多了吧?毕竟跟他那么久了。 “听母亲说他是舅舅在主宅时收的,舅舅去主宅时六七岁大,他最大也不过二十三四。”这些她早算过了。 小七突然觉得自己的两世都白活了,这年头的小丫头都这么厉害?这么早就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准备了?她在吴家待了那么久都没想过自己要嫁什么样的人,“那也比你大十几岁了。” “你跟舅舅不也如此?”指出小七的语病。 “……”她跟李楚纯粹是生理年纪有差别,心里年龄,李楚还要小她几岁呢,“心安,你喊我一声舅母,把这么私密的话说与我,我也不能诳你,若说旁人可能舅母还能帮你问问,周城你还是早早死心为好,他是千叶峰的老太爷给你舅舅的护卫,尚未脱奴籍,你舅舅说了都不算。再说你到底是官宦家的子女,虽然姐夫如今没有官职在身,可你母舅家却是秦川这等身份的人家,就算你父母同意,秦川这边都不会同意你嫁他。” 小丫头的眼神倏地黯淡下来,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不过呢,若说帮你挑个好夫家,舅母还是可以参谋一二的,你不是想找周城那样的么?你舅舅就是这个行当的,在羊城和京城都担着职位,还是认识不少人的,等我问问他,看有没有那种家世简单,人品好又上进的,好的话,让你舅舅跟你母亲说,岂不是事半功倍?”圣母心啊,又给自己揽个活儿。 小丫头吸吸鼻子,想了一阵儿,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于是红着脸点头。 小七当下这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哭哭啼啼不想活了,元壬递了块点心,吃着吃着又觉得人间很美好。 算了,圣母心就圣母心吧,难得这么投缘,就帮她一回。 ****** 晚间洗漱完,陪他在天井乘凉时,聊着聊着就聊到大姐家两个女儿的事。 明安的事没跟他说,帮不上忙还平添烦恼,心安的事到是可以帮帮。 “羊城的还是算了,那边偏远,气候也不好,打起仗来担惊受怕的,既然要帮,自然是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京城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下巴搭在躺椅背上问他。 他正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看羊城送来的信件,看到半截抬眼觑她一下,“家世简单,品性好,又上进,还要是京城的,这是自相矛盾。” “什么意思?”哪里自相矛盾? 放下书信,沉思一下,“首先,在京城、家世简单,我还认识的年轻人基本没有。”到了他这个位置,平常接触的人多半都是尉官以上的,这种职位不管是混资历,还是凭关系,都是有些年纪和背景的,他这种年纪都是极少见的,如果不是有李家这个靠山,他这年纪就是再优秀也坐不上这个位置,\"品性好、上进的,到是认识几个,却都不在京城,但凡上进的,都想办法去边关了,当兵不打仗,哪来的功劳升迁?”所以她所说的又稳,又上进,本身就是矛盾的。 “……”她也知道自己要求有点高,“你认识那几个羊城的都怎么样?” 他将视线调回信上,“有一个被万幕钧看上了,想把庶出那丫头嫁过去,还有一个,听说刘啸杰后院的那个姨娘觉得不错,想说给自家妹子,还有两个……”相貌连他一个男的都觉得不行,心安那丫头怕是更看不上了。 “不说你大营的,府衙不还有很多么?”记得有次万夫人出行,几个府衙的人过来帮忙,她在车里看了一眼,有几个年轻后生还是不错的,“有一回万夫人出行,来了几个人帮忙,里边有两个年轻的,好像是什么管文书的,还不错,你抽空让人打听打听。” 从书信里觑她一眼。 小七眼神飘忽到一边,“听文秀和溪莲聊天说,是不错。”她就是无意中看了一眼,“当然,比我哥是差远了。”不敢拿他作比,怕比出事来,这人在有些事上特别小气,只能拉元壬出来凑数。 猜到了她的小心思,嘴角微不可见的提一下,点头应她一声,回羊城他就让人打听,到底是亲外甥女的婚事。 “你多注意些吧,咱们府里有好些丫头也快到年纪了。”嬷嬷来信说这种事往后都交给她处理,也不能都让府里自己消化了,也得听听人家的意愿,她是做不来拉郎配这种事,特别红拂、青莲这几个,将来定然要替她们找个像样的婆家。 “这事你找林田生去办吧。”他没空管这种事。 “……”让她办事就是必须完成,找他做点事就嫌麻烦,“府里这几个就算了,我慢慢想法子,心安的事你得当事儿办,到底是亲外甥女。下午我试了试大姐的意思,她也正为这事发愁,好在小丫头年纪还小,不急于一时,可以慢慢物色。” 他什么表示都没有,照常做他的事,这是两人聊家常时他的日常表现,都是她一个人在说,以为他没在听,等她不说了,他又会转头看她,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她若是接着说了,他又继续做自己的事,让人气闷的性子。 “马夫人上回跟我说,想给我哥说亲。”望着满天闪烁的星子,若有所思,“我跟她说我哥已经成婚了,她知道后说青薇的身份太低微,不该那么快结亲。”本来没觉得怎么样,后来有次在万府听她们议论一个人的出身,说那人什么都好,就是母亲的身份太低微,“将来小侄子应该不会这么想吧?”自从怀孕后,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矫情,总会不自觉就把一件简单的事想复杂,大约是她潜意识在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吧,偶尔思维会有些错乱。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任何的背景都须自己有实力才能站住脚,否则便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是,君子务本,本都不立何以生道?哥哥和青薇都是务本之人,教出来的孩子应该不至于那么差。”她跟他的孩子应该也不会这么肤浅才对。即便她不行,不还有他么?一天就能教会她骑马,还有什么他做不到的?! “大嫂子前日邀我去叙旧,说你以前在老宅住时,有几个丫头是常伺候的,下午派人来,说是人已经送到石院。”这个梅氏也是够心急的,没怎么样呢,就往小叔子里房里塞人,她都懒得跟她敷衍了,免得让外人笑话。 “我在老宅都是嬷嬷伺候。”继续看他的信,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明白了,就是说她可以随便处置,“另外,樊姨娘说有几家人到老宅找了大太太,可能要进来几个女孩。”他这种家世,妾室是无法避开的现实,她自己眼下都还没脱离这种身份,要等入了册才能正名。 听完这话,他把信往小几上一扔,情绪看上去不太好,“让他们尽管送!” “……”感觉他俩的角色弄反了,应该是她更生气吧? “出去走走”跟自己生了会儿闷气,决定出去散散心,顺便有些事要交代她。 小七撑着手臂站起身。 两人搭伴步出院子,青莲和梅香想跟上去,中途却被红拂拦下。 别院建在千叶峰后的一处山谷中,不大,只有一方小院,周围绿树掩映,溪流环绕,五步一景,十步不同季,是个调养身心的地方。 一条羊肠小道从别院后门直通往山顶,沿途枫林成荫,野花遍地,非常适合散心。 走了一会儿,他的情绪也调节的差不多了,便问起那几家送人的都是谁。 小七想起下午樊姨娘送来的消息,“梅家,赵家定然不会少,说是送来的都是族内的女子,此外还有章原道王家。”她心下是比较在意这个的,章原道王家是他母舅家,这女孩在亲属关系上应该可以叫他一声表哥,这种关系最是让人头疼,当年在吴府时,吴老太爷身边有个老姨娘就是这种身份,到老一直都在折腾,惹得吴老太太不知生了多少闷气,直到老太爷走后才消停,不过就是仗着亲属关系而已 。 透过斑驳的月色,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蹙紧的眉头,“梅家、赵家人坚决不能要。”这两家利欲熏心,他不像大哥三哥,身在秦川,怎么闹都出不了秦川,“尽快解决。”章原道王家却是个难题,那是他母亲的娘家,“王家那个,到时你安排妥帖点。” “王家也要安排?”略有些吃惊。 “不是能不能要,是不想他们掺和到秦川这摊事里。”王家人还是适合做他们的太平文章,“他家家学渊博,处世也多是清高孤傲的。”他母亲才学上佳,与父亲也算感情笃厚,却做不成好主母,说来让人不可思议,父亲死后,家中竟一度十分艰难,还带累了大姐的姻缘。后来等到他弱冠之年时,舅父也曾提过让他娶王氏女,叔爷问过他的意见,他没点头,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点了头,王家子弟的前程都是要他来扛的,他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我与大哥三哥不同,我是要在外头拼命的,负累太多,做事就会更难。” “……”这些日子在秦川她也有所觉,虽然他是本家子弟,但毕竟不是嫡脉,凡事都得多几分小心,秦川有能耐的宗亲子弟也不是他一个,“放心吧,你既然能如实相告,把这事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尽心做好。”她如今也算是这后院的女主人了,有些事虽不情愿,可该做还得做。 他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索。 小七冲他重重叹口气,“别来问我生不生气这种话,我本来是想装病不理这事的,若非牵涉到你母舅那边,容不得失礼,如今只剩你自己对付她们去吧。”什么叫先发制人?这就是!如今没空玩小儿女心思的是她。 听了她的“抱怨”,原本蹙紧的眉头渐渐舒展。跟她在一起似乎越来越容易放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三十一纳妾这事儿 世人都说一如侯门深似海,可机会到了眼前,又有几个能理智选择的? 小七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出污泥而不染的磊落人物,她也贪慕这世间的荣华,但是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很多事看多了,自然会生出一丝理智来,对妻妾这事亦然。 在山中别居住着的这段日子,为了打发时间,她开始翻阅一些藏书典籍,往日在吴家时,吴老太太也有意识让她接触了一些,但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她认字,提供的书籍也都十分浅显,像什么百家姓啊,千字文这些。写字也是跟着九姐儿少君学的,但碍于“初学”,不敢表现出多么工整,特别有少君这个才学上佳的人在前头耀眼夺目,若是越过她,岂不成了神童?所以在文字诗词方面,她历来不爱刻意表现。 如今不同了,一步跨越了好几个阶层,再用那么蹩脚的字体就有些不像话了,所以只有自己在书房时,她试着认真写了一些,写字果然是个技术活,长期不练的后果就是笔锋没了,能保证工整就算不错了。 至于读书,她其实并没有一个定向目标,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更好的融入当下。 从他书房里挑选了几本书,挑的时候他也在,看她选的书名,他眼神中有丝奇怪的笑意,到也不能说是嘲笑,就是那种——这书不适合你,你看不懂。 人是不能激将的,他越觉得她看不懂,她就越想证明些什么,看下来的结果是——果然很艰涩难懂!想站在今人的角度去嘲笑古人的见识浅薄,这一点本身就是浅薄的表现。 但小七觉得事在人为,不管如何艰涩,能坚持下来便是胜利。 “娘子,菡萏院的几位姑娘给将军请安来了。”红拂挑帘子进来,顺手从椅背上拿来一条薄绸披肩半披在小七肩上,过堂风大,怕她吹出病来。 菡萏院?小七半闭合的长睫微微挣扎一下,张开,“她们怎么来了?”菡萏院是一处离石院较近的空置院落,因他在服丧期,不能纳妾,所以送来的女孩都先放在那边。 “将军人呢?”把书放到炕几上,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千叶峰那边来人,像是有什么事儿,一早就过去了。”说罢示意一下门外,“娘子可要见她们?” “我如今又没拜过祖宗,不是正室夫人,急赤白脸见她们做什么?”捶捶僵硬的后腰,“你去跟她们说,就说将军不在,她们要是愿意等,就去西花厅吧,茶水、点心好好伺候着。” “好,那我去了。”红拂朝她腰后塞了个软枕,又给她填了些热茶,这便挑帘子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小七正读到“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就见某人挑帘子进来。 “人怎么到这儿了?”进来就问她道。 “大约在菡萏院待太久,没名没份的不好看,你又一句话不说,来要名分的吧?”放下书,冲他眨眨眼,“刚我一直忍着没去偷看,听说送来的可都是大美人。” 他愣一下,叹道,“你倒是想得开。” “碰上你,我反倒觉得是她们可怜。”人还没到就想好怎么打发了,他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若非吴老太太棋高一着,此刻怕是连她都没什么好下场。 “大哥前日在山间猎了两头鹿,让我带了些过来,你不是念着去年在吴家的烤肉么,今晚我们也试试?”摩拳擦掌的样子,像是见着玩具的顽童。 “这个天吃鹿肉?”别再补出鼻血来。 “大夫不说你体寒么?冬病夏补,正好大姐和心安也在。”近来她吃的实在太少,大夫开了药,吃了几副也不见起效,昨晚聊到古人钻火炙肉,她就想到去冬在吴家吃的烤肉,难得有想吃的东西,正好今天大哥给了些鹿肉。 见他说着话便去拿家居服,赶紧上前阻止,“花厅里还有人呢,总得去打发了才好做事。” “你去见见就行了。”一堆女眷,他见个什么劲儿,又不是真要纳到房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我现在还没拜祖宗呢。”名不正言不顺的,去那摆什么大奶奶的款儿? “她们还敢质问你不成?”腰带一松,换衣服。 “净让我当坏人。”帮他拿腰带时,轻轻捶一下他的胳膊。 “以后这种机会多了,不先练练,今后怎么办?”手上忙着换衣服,脑子里却想着该在哪里架篝火,“院子东边那个潭子边上怎么样?”旁边还有个小瀑布,又凉爽,景致又好。 “到是个好去处,让青莲她们提些水,先把地方洗刷一下,镇镇暑气,再让梅香取些冰块镇点瓜果,大姐和安心都爱吃。”从衣橱里找了件半旧的长衫帮他套上,明显感受到他跃跃欲试的兴奋,大约是因为李鸿若也在吧,难得姐弟能在一处相处这么久,到让他多了几分孩子气。 “我先过去看看在哪儿支架子,你跟她们说两句就成了,啰嗦太多也没意思。”把前襟往腰间一扎,兴冲冲便出去了。 小七喊来红拂帮她梳头,又换了身衣裳,这才一路往花厅过来。 廊子上伺候的小丫头见主仆二人过来,赶紧快走几步,头前为她们打好帘子,并对里边的人道:“娘子来了。” 屋里人喝茶的喝茶,发呆的发呆,正百无聊赖之际,听到这话均是一怔,一直在屋里伺候的林妈妈最先醒过神,起身来到门外,见小七来到近前,赶紧上前搀扶,“娘子身上不便,将军老早就交待让多歇着,怎么这会儿就起身了?” “都是青莲那丫头不醒事,晌午多拨了两半青桔子给娘子,没躺多会儿就说胃里不舒坦,刚喝了碗热汤子才好。”红拂与林妈妈一搭一唱道。 屋里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门口—— 但见一只削葱素手轻轻搭在了林妈妈的手背上,腕子上缀着一圈纤巧的花丝嵌珠镯子,镯子微微晃动两下后,一抹淡淡的兰花香随风而来,伴着香味出现的是步踢若莲的白纱裙角。 一身素淡的小七来在众人眼前,眉梢微扬,笑意盈然——这笑容之前在京城对着镜子练了许久才成,“身上不便,未能过来迎接几位,我的不是。”虽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但自己听着都起鸡皮疙瘩,真是造作的可以。 屋里一共三个等待进入府的女孩–梅家小姐、赵家姑娘,以及王家表小姐,光看三个女孩的样貌就知道各家怀着什么心思,更别提她们身边的美婢了,把李楚大卸八块都不够分的,小七暗道,当年他和嬷嬷看她应该也是这种想法吧? 小七打量众人的功夫,众人也在打量她。 从头到脚看过一遍后,众人心里暗道这怕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竟看不出是榆州那样地方出来的人物。 简单让了座之后,小七喝了半口茶,又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将军公事繁忙,能在家的日子一向很少,如今又在服丧的孝中,自然是更少在后院走动,不过头前还是交代了要好生照顾远客,几位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林妈妈提,如今我们不在宅子里,跟林妈妈说也是一样的。”挨个看过去。 “娘子为人和善,我们听了都甚是欢喜,只是既来了家里,自不好再作客中,有什么需要劳力的,还请娘子分派下来,我们领了也有些事做。”说话的是王家的女儿,年纪比其她两个大些,闺名唤作王蔷的。 小七是真没想到会有人头一回见面就薄她的面子,默默看她一会儿,眉梢微弯,笑道,“表妹到是个急性子,也罢,反正你与旁人不同,我若是见外了,回头将军也要怪我。”睫毛微微一低,“眼下我身子多有不便,菡萏院那边难免照顾不周,表妹既在那儿住着,也该多替将军担待些才是,回头我让林妈妈把对牌交于你,姑娘们有喜欢吃,喜欢玩的,你就看着办吧。”枪打出头鸟,既出了头,这一枪姑且就吃着吧。 梅、赵两个女孩默默瞧王蔷一眼,都闷头没吱声。 林妈妈人老成精,赶紧笑着插话道,“娘子说的是,这几日正好忙着收腾库房的事,对几位姑娘照顾不周,如此安排最好,回头我就给表小姐取对牌去。” 红拂瞅一眼外边的天色,在一旁提醒小七:“娘子,药也差不多该凉好了,多少去喝一口,省得将军又念叨。” 小七颔首,本来还要多说两句的,多亏这位王蔷表妹,废话都给她省了,由红拂搀起身,与众人简单告了个别,又交代回去的路上小心点,便出门来到了廊上。 一出西花厅范围,林妈妈便介绍起了屋里那三个女孩。 “梅家那丫头到是个会来事的,到菡萏院这么多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极少说话,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脾性。那赵家姑娘也算老实,就是对吃的、用的太挑剔,听说她姨娘在家原是个得宠的,本来想聘到外头做正房的,硬是让嫡母给送了来,刚来那几天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至于王家那个——”说罢眼睛瞄一圈周围,见没外人,才又继续道,“王家这位到是个不好伺候的,她是老夫人堂弟家的,老夫人在时,与这位堂弟倒是有些来往,这丫头虽是庶出,但因为生的好,到是十分得堂舅爷的欢喜。” “这样的身份也送来?”小七有些难以理解,即便是庶出,那也是王家小姐啊。 “娘子有所不知,这蔷姑娘原先是定过一门婚事的,后头那家子犯了点事,人被发配去了西南,堂舅爷舍不得女儿跟去受苦,就给了对方些钱,把婚书要了回来,本来悄无声息的也没人知道,哪知对方一个泼皮亲戚,喝多了酒在外头胡吣,就给传了出去,王家平时行事孤高,点了一些人的眼,人家故意把这事宣扬开来,结果这蔷姑娘的姻缘就坏了。娘子没来之前,吴家夫人还在时,堂舅爷就想给她送过来,吴家夫人气不过,拿这事羞臊了他们一顿,这才没成。”林妈妈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小七这才了悟,原来是吴成君得罪他们在先,这才想在她身上找补回去。 “将军可认得她?”小七道。 林妈妈点头,“往年将军在秦川时,舅爷那边每年都会来人,这蔷姑娘年幼时也来过几趟,后来将军进内府任职,临走前也去王家拜别过,应该是见过的。” “原来是故人。”难怪他连来花厅看一眼都不愿意,怕是也担心惹上这个表妹,“回去菡萏院后,她们要什么,你便给什么,不可妄言,有事过来与我说。但只记住,不许她们踏进石院。”交代林妈妈道。 “梅、赵二人到好说,那表姑娘也如此?”林妈妈有些担心自己拦不住。 “她要是个懂事的,就不会自己过去。”小七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应该不至于这么厚的脸皮。 “娘子不知,堂舅爷如今就在秦川,他到底是将军的母舅,他要领人进去怎么办?”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真要这样,你就让周城拿话填堵他们,如今将军还在孝中,孝中纳妾,他们王家不顾脸皮,咱们李家还要考虑将军的前程,只管让人去拦。”反正是他授意的。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堂舅还真的带人来闯关了,而且直奔的山中别院。 想想这舅爷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他家蔷儿堂堂王家女儿,给人做妾还被扔在外头不闻不问,这人还是自己的外甥,简直没半分亲戚味儿。 ****** 接到堂舅带人闯别院的消息时,李楚正跟几个昔日同窗在半山腰的亭子里喝茶。 周城附耳过来说了几句,他脸色渐沉,几个同窗见状也没再言语。 李楚起身与众人说了声”去去就来”。 知道他身上事情多,众人也没多留。 从聚会的亭子到住处并不远,骑马不过一炷香时间,到家时,王家堂舅正在正堂坐着。 李楚没有先去正堂,而是先回了后院。 后院正堂屋里,李鸿若正陪着大夫在写方子,见他进门,赶紧引他到一旁说话。 “这事怪不得吴娘子,你进去看看她,说几句安慰话,今日倒是真把她吓到了,刚在前头挨了一通训斥,若非我在,这会儿说不准还在前头呢,舅爷也是,这么大年纪了,越老越孩子气,为了点小事竟找到门上了。”连她说话都不管用,简直岂有此理,延初都没这么下过她的面子。 李楚只听着,没说话,正好大夫刚写完方子,他要来看了看,随即交给丫头去配药,自己则挑帘子进到内室。 内室纱窗半开,光线有些发暗,唯有的几丝光亮照在床前的珠帘上,映的室内些许波纹潋滟。他伸手掀开一半珠帘,轻轻坐到榻上。 小七正侧身面朝里躺着,凉被只盖了半截身子,有半只脚还露在外头,正好是脚腕绑了宫铃的那只,这宫铃是嬷嬷让人从京城带回来的,说是寺院求来的,可以辟邪,昨晚上看着觉得好玩,就找了根红丝线帮她系了上去。 “睡了?”靠在枕头上问她。 等了好一会儿,小七才缓缓张开眼,轻轻翻个身,脸上略显疲惫,眼底下隐隐能看到些青灰,瞧着是真累了。 “你个大骗子,说好人来了替我挡着,如今我在外头被训的头脸都快没了,你却在外边喝茶自在。”王家的事她事先跟他说过,就是怕对方仗着亲戚关系过来胡闹,本来说的好好的,他这几天在家不出门,结果呢?还不是她去吃那一顿排头! “刚听说你昏了过去?”听到这话时,他还真有些急了,刚看到大夫的方子只是平常的安胎药,这才放下心。 小七嘴角一弯,“我假装的。”正巧中午吐了两回,脸色不太好,“刚才瞧着那舅爷不太好说话,大姐来了都不成,怕再有什么口角。”摸摸自己尚未显形的肚子,“为了这个东西,万事小心点也好。”三个月还没过呢,自己又没用,怎么吃,怎么吐,真怕坐不住胎。 李楚勾唇,他刚就猜到了,“装的好。”不该逞强的时候一定要学会示弱。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抓了他一根手指捏在指尖玩耍。 “你说呢?”按他的意思,直接回绝,谁让他自己沉不住气过来闹! “蔷表妹虽然嚣张了点,堂舅也托大了些,总归还是婆母的娘家人,你若是言辞顶回去,将来表妹的姻缘怕是更难了,依她的样貌和家世,若能远嫁些,怕也可以做个官绅的正室,将来富贵绵延时,自然不会再记你的仇。你不也说了,王家除了她,再没什么女孩能被送来府里,何苦为了她一人害了两家情谊?不如好好劝堂舅几句,让他把表妹带回去,对外就说是来家里看我和大姐的,也不会带累她的名声。再说堂舅还有一群儿女在堂,孙子孙女一大堆,不至于为了争一口气,毁了全家的名声吧?况且他到底不是婆母的亲弟弟,我听他几句牢骚就算了,他还敢跟你撒泼耍赖?”小七絮叨道,刚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冤家宜解不宜结,到底是他母亲的娘家,闹得太僵,到显得他们薄情寡义。 “怪不得脸色难看,躺那儿不好好睡觉,净想这些东西了吧?”说出来一套一套的,“不愿意直说就是了,想那么多。” “……”终于知道他天生反骨的名号怎么来的了,没有父母在旁,什么事都不喜迂回,天长日久自然就给人刺儿头的感觉,“你一个人自然不怕,可现在有她(他)了。”指指自己的肚子,“将来说亲联姻,人家总要打听父母如何,你这个样子,谁敢娶你家的闺女,嫁你家的儿孙?” 看了她肚子半天,眉头由蹙到展,看得出来是妥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三十二夫妻 七月二十三一大早,千叶峰主宅派人过来,说是二十六日巳时整要开案祭祖,让李楚和小七提前做些准备。 不但小七,李鸿若听了也十分开心,父亲去世早,她生身母亲因只生了她,一直未能入族谱,还有小姨娘,虽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惜未出生便夭折,跟她亲娘一样,至今也不在族谱中,入不了族谱,百年之后就入不了祠堂,所幸李楚这次连着小七的事一并都给办了,算是皆大欢喜。 二十六一早,石院上下梳洗干净,焚香净身,由李楚带着,一起往千叶峰主宅而来。 这是小七到秦川后头一回来主宅,掀开车帘,头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气势恢宏的牌楼。 都说李家祖上是一方诸侯,除了外头的传言,她并没什么实质感受,如今看到这牌楼便知传言不假。 一步一步跨上台阶,牌楼由远及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上边的纹路。 “看什么?”见她一直盯着牌楼,李楚问道。 “上面的图案好像不太一样。”吴家祖屋也有几面牌楼,当然规模比这小的多,上面雕刻的大多是一些鸟兽花草之类的图案,李家这牌楼却不同,栩栩如生地绘制了很多战争场面,还有各种耕种、锻铁,甚至采桑之类的场景。 “这面牌楼记述了祖爷爷的功绩,后边还有很多。”有本事在千叶峰留下牌楼的都是一个时代的豪杰,这也是他自小的目标——百年之后,这里会有一座记述他生平的牌楼。 “你也会有么?”小七眺望着阶梯上鳞次节比的大小牌楼。 “没那么容易。”他道。 “……”小七冲他笑笑,知道他肯定有这个愿望。 台阶很高,走走停停,小半个时辰才算走完。 如料想中一样,主宅恢弘大气,细枝末节中都透着历史底蕴,祠堂更是如此。 跪在蒲团上仰头看,偌大的灵台上,牌位如同连绵的山脉,此起彼伏,每一处“山尖”部分的牌位体积都很硕大,他说这些都是有自己对应牌楼的先祖。这李家果真与旁家不同,连祠堂这种地方都能用来激励后代子孙。 祭过祖宗之后,一众人来到李楚父母的灵位前,大伯母是今日的主祭人,先由她上香,紧接着是石院两位老姨娘,二人泪涟涟的跪在牌位前哭诉了几句,之后才是小七正式拜见“公婆”。 小七要做的事最多,服侍她的人也多,四个婆子分列两侧,一个从祭桌上递东西,一个接过去重新摆好,中间两个跪在小七两侧,手把手帮她完成祭奠动作,比如接过来的茶水酒菜不能上来就倒进祭盆,要在手中画上三个圈,中间不能停顿,起先小七还觉得身边两个婆子碍事,做到中间才发现她们的必要性,一整桌的东西,祭到一半她的手就已经抬不起来,要靠她们拖着才能顺利完成动作。 好不容易把一桌菜祭了过去,末了,两个婆子又扶着她在蒲团上磕了三下,随后上了三炷香,起身时,膝盖几乎直不起来,还好人多,直接给她拖了起来。 她这个正经儿媳祭完了,梅氏、赵氏又跪上蒲团,她们的程序少,不过是茶、酒和几样主菜,后边几个本宗媳妇的程序逐次递减,最后一个只需上香磕头便好。 祭祀延续了一整个上午,祭完从祠堂出来后,众女眷对她的称呼便从“娘子”变成了“嫂子”、“弟妹”、“夫人”。 名份这东西啊…… ****** 从祠堂出来时,小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午饭是和李鸿若她们在他的住处吃的——他在老宅有自己的住处。 自打怀孕后,这还是小七头一次觉得饿,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碟盘,觉得哪个菜都好吃。 “看来老爷和夫人是疼孙子了,才拜完就这么好的胃口。”姨娘孙氏是李鸿若的生母,往常李楚和嬷嬷不在,有些要石院出面的事都是她出头,官面上的吉祥话自然是会说的。 李楚也发现小七的胃口突然变好,至少吃了这么久还没吐,害喜这关可能快熬过去了,高兴之余又见一家人齐齐整整,便让人上了壶酒,斟满之后,冲对面两位姨娘道:“两位姨娘这么多年为父守家,辛苦了。” 孙姨娘和周姨娘有些受宠若惊,这位小爷自小到大能跟她们吃个饭都难,更别说敬酒了,赶紧放下筷子,执起酒杯。 “哥儿这话说的,原就是我们的本分。”孙姨娘道。 “只盼着哥儿立业守家,我们对老爷和夫人也就有交代了。”周姨娘说着话,眼泪又下来了。 一旁的孙姨娘瞪去一眼,好好的哭什么? 周姨娘赶紧擦擦眼泪。 包括李鸿若,四人都饮下了杯中酒。 小七的视线在众人脸上逡一圈,咽下嘴里的食物,心道,既然人这么齐整,气氛也这么好,那就顺便聊聊家常,趁机把秦川的事安排一下,“两位姨娘辛苦半辈子,按理应该安享晚年才是,只是如今他在外头担着职位,不好因私废公,我又初来乍到,况且还要顾及京城和羊城两边,实在无法再腾出时间料理老宅的事,今后怕还是要麻烦两位姨娘多辛苦些。”执起茶杯,“我不能饮酒,以茶代酒,敬两位姨娘。” 两位姨娘对视一眼,心知这话是在安她们的心,她们也的确有点担心,毕竟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当家主母若不愿意她们留下,她们也无计可施,二人笑着接了这杯酒。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完饭,李楚派人先送李鸿若和两位姨娘下山,自己则带着小七去拜见各位长辈。 头一个要拜见的自然是叔爷李镇道,原没打算能见着人,正巧碰上老人家看完书出来遛弯,三人便随意在山间一处草亭坐下。 小七想下跪行礼,老人家觉得都是些虚礼,没让她跪,到是接了她递过来的茶。 “你是榆州吴家的孩子?”老人端着茶碗问小七道。 “是。”小七恭敬的回道。 “吴胤周与你可有亲缘?”老人拿着茶碗盖拨拉一下里边的茶叶。 “是小女的曾祖父。”小七回道。 “嗯。”老人吹一下茶叶,饮下一口茶,“吴胤周这一脉到是与我们家有些关联。”转头对一旁的李楚道,“宗爷的妻室便是这一脉的。” 李楚看一眼小七。 小七对自家历史知道的并不多,只听元壬说过曾祖父和祖父的名讳,没办法,家道中落,记述自然也就不那么详尽了。 “咱们两家的祖上也算得上是世交了。”老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瞅着亭外的远山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我这儿除了几本书,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就送你们几个字吧。”招手示意小厮笔墨伺候。 没多会儿,小厮取来纸笔,李楚亲自铺纸,小七在一旁磨墨。 老爷子一手拢袖子,一手执笔,挥毫写下“百年”二字,笔力苍劲有力,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而来。 望着这两个字,老爷子眼神闪烁,神情中似乎带着些许不甘,又似有些怅然,最后却都归于平静,唇角一提,眼神变得异常柔和,拿笔沾了沾墨汁,又写下了“好合”二字,这二字不再像前两个那么凌厉奔放,透着一股子圆融大气。 小七感觉老人不像是在给他们祝福,更像在诉说什么,前两个字像是一个人熊熊燃烧的野心,虽然狂焰无敌,却又不得不受世俗所扰,最终都归入后两个字的圆融之中。 “延初,回羊城后,好好做事。”把笔递给李楚时,拍拍他的肩膀。 李楚知道老人的心思,身在李家,自小读的见的都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人物,有点血性的男儿,谁不想成为那样的人物,然而这种机会又是可遇不可求的,“祖父放心,延初都明白。” “我已越古稀,你伯伯又是那样的身体,秦川将来只有靠你们兄弟了。”深深看李楚一眼,视线又转到小七身上,“指望你们夫妻好合,多给咱们家添丁才好。”在中原之争中,秦川上几代损失过半,导致如今人丁单薄,这也是他的一大心病。 小七“羞涩”的低眉。 又喝了一盏茶,小两口送老人回屋,继而又去拜见大伯夫妇,结果大伯有事外出,只在大伯母那聊了几句,得了不少赏赐。又往李贺、李旭院里待了一阵儿,下山时,天色已暗。 ****** 马车行到住处附近的山道上,因小路颠簸,两人便决定徒步回去,反正也没几步路。 沿途他给她讲了些秦川的家史–对内的那种。 “你是说,宗爷爷的妻室其实是祖爷爷的妾室?”在他一番历史科普中,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李楚自认已经很小心在避重就轻,她怎么还能猜到?“你脑袋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是你说吴氏三年入府,尽归西院,六年为东院妇。”这就是说那个吴氏是以妾室身份入府,三年后丈夫去世了,她又变成了东院的女主人,前后两任家主是父子关系,这不是儿子娶了自己小娘是什么?李家祖先真是厉害! “……”就不该跟她说这些家史。 “想来我们吴家那位姑祖应该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知有没有画像留下来,正想问时,却发现他脸色不太好,“我不是故意要论祖先的是非,就是觉着我们……”外面很多人私下说起她和他,总会提到姐夫、小姨子这种话,她虽不甚在意,可听着到底别扭,如今听了祖先的事,对比之下,突然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们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她答。 “你是想说我们李家从头到脚都是好色之徒?”祖上出了那种事,如今他这当姐夫的又娶了小姨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也是当事者。况且,宗爷爷的夫人也是我们吴家的女儿。”她要是这个意思,岂不是连吴家也骂了? “也是,论起来咱们俩半斤八两。”停下脚步,看着她。 小七被看的后背直发毛,眼皮跳了几下后,脚下也跟着一轻,“有人,后头有人。”推一下他的手,后边还那么多人看着呢,抱来抱去的成何体统! “外边人爱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低道。 “嗯。”嘴上答应着,赶紧回头看一眼身后,发现车队正好被拐弯的树林给挡了,看不到他们这边,这才放心,“我倒不是太在意外人说什么,就是听你讲了,觉得只有咱们俩,私下里可以说说而已。”是他自己非要上纲上线的。 “以后私下也尽量不要说,刚才那些话若是从外人口里出来,此刻怕已经没命了。”他道。 “……杀人是犯法的。”大周律法她最近也看了一些。 “妄议王族也是犯法的。”三大家族中,他们秦川是唯一有“王”字头衔的,看来得亲自给她挑些书了,“回去后跟我到书房去。” “……不用了,我自己看吧,你这么忙。”学骑马的情形记忆犹新,哪里还敢让他教她读书? 拒绝自然是没用的,回去就被他逮到了书房,从书架上找了厚厚一摞堆到案上,“这些是有关大周律法的,不用都看,一会儿我给你标注出来,有关婢奴买卖,田地赋税这些着重看一下,另外还有各种避讳,里边都有明文律法。”她将来要打理后院,多懂一点律法有备无患。 小七随便抽出一本翻开,细读几句,竟比之前看的“五蠹”“易经”更加艰涩。 “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俯身坐到她身旁。 “这些你都看过?”问他。 点头,“我和大哥他们六岁起就用周律为底练字。”自然读过。 “可是嬷嬷说你小时候要念家塾,还要练弓马骑射。”李家家塾的书她见过,没有律法书。 “那是白日里的课业,这些都是晚间要做的。”接过她手里的书,两下就翻到了她要看的地方。 “……”什么叫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努力?李家能延绵至今屹立不倒,对子孙的严苛教育也是其中一环吧?“他将来也要这样么?”指指自己的肚子。 “男孩子是要如此。”没有例外。 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心说小东西听到没?是男的你就惨了,“我……自己看吧?你忙你的。” “现在没事。”他道。 “……”有种没复习碰上考试的感觉,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看。 视线随着文字逐渐后移,越移眉头皱的越深,说这是天书都不为过。 “度禾而不备十分一以下,令复其故数。”他指了其中一句对她道,“去岁京畿的庄子,缴粮时便出了这事,原先那个庄主自以为聪明,每季上缴仓廪的粮食都以十分一为限,被发现后,还不思悔改,引用此条与我狡辩,你觉得他错在哪儿?” “……律法的意思应是累计到十分一吧?”这真是小七瞎蒙的,既然是法条,定然是以严格的为准。 点头,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在赞她孺子可教。 就这样,因为他太闲,害她跟着他一道在书房学了半天的大周律法,着实磨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