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桃花》 《东宫桃花》正文 1.第一章 馋猫 三月里的一天,阳光明媚,清风徐来,桃花纷落如雨,碧绿的池塘中涟漪一层层荡开,燕子低喃着从柳梢头掠过,春光旖旎,一切美好的好似一个笼罩着淡淡光晕的梦境。 禧朵穿着一条鹅黄色的纱裙,发髻还未梳成,急急忙忙追着小猫跑出来,不料被裙裾绊了脚,一头向前方扑去,堪堪落入迎面走来的那人怀中。 他洁净修长而略有薄茧的手托住她的双臂,她低头涨红着脸,视线紧盯着对方衣襟处绣着的兰花,几乎快要成了一个木头人。 “抬起头来。”那个人的声音是年轻而清朗的,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严,是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语气。 禧朵咬着嘴唇将视线从对方的月白色的衣襟慢慢上移,然后有些惊异的,紧紧盯住他的脸。 此后不论过去多少年,她也无法准确形容太子贺兰琚在那一刹那带给她怎样的触动,当年轻而俊朗的不似凡人的他一袭白衣临水而立,一瞬间所有春光黯然失色,她懵懂而稚弱的心如同惊涛拍岸,唯有睁大眼睛、抿紧嘴唇,才是她所能做出的唯一反应。 “小傻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他薄而红润的唇边荡开一丝笑意,竟伸出手,捏了捏她圆圆的小脸。 “呃……”她的手指用力捏着衣角,吞吞吐吐的说:“小猫……叼了我的,我的桂花糕,我……要把它抓回来。” “傻子,”他笑了笑,继续用手□□着她的脸蛋,“等你把它抓回来,你的桂花糕不早就被吃光了?” 她想了想,不禁懊恼的点点头:“是呀……”那怎么办才好呢,那块桂花糕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姐姐那里要来的,她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包了好几层放在床头,谁知道,还是贪吃的小花猫发现了…… 她愁眉苦脸的模样被他看在眼里,大约从没见过如此为了一块糕点发愁的,他笑着拉起她的手说:“跟我走吧,我保证,你以后每天都有桂花糕吃。” “真的吗?”她欢喜到简直受宠若惊,一双黑眼睛放出光彩,衬得一张小圆脸熠熠生辉。 “难道本宫长得像是喜欢骗人的人么?”他故意板起面孔。 她摇摇头,说:“那么你家住在哪里呢?远不远?” “不远,”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怎么,你不舍得走吗?我听说,你爹娘可不是很喜欢你这个小傻子呀。” 禧朵垂下脑袋,沮丧的说:“他们都嫌我傻,都不理我,姐姐也不爱和我玩儿……你以后,会不会也嫌我呀……” 贺兰琚揉揉她的脑袋,声音含笑:“本宫不嫌你,你知道么,本宫见过的人都聪明的紧,所以啊,你才是最难得的,只不过其他人不晓得罢了。” “真的吗?你把我说的可真好。”她眉开眼笑,紧紧抓住他的手说,“那咱们走吧,我以后都不会离开你的。” 阳光下贺兰琚微微眯起眼睛:“你想好了,可不许拿傻话糊弄本宫。” “是真的是真的!”禧朵迫不及待的表明心迹,“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一定不会走,不过……” “不过什么?” “你可要说话算话……给我买桂花糕吃……”声音越来越含糊不清,禧朵垂头不安的捏着衣角,一面偷偷拿眼睛去瞄对方。 贺兰琚一言不发,忽然俯下身去,双手捧住她苹果似地小脸儿,虎视眈眈的靠近了她,禧朵儿情不自禁的缩起肩膀,以为他要一口咬掉自己的鼻子,吓得屏住呼吸,双眼紧闭,世界突如其来的静寂下来,——只听见胸腔里噗通噗通乱跳的声音,好像长满水草的池塘边数不尽的小青蛙鼓噪不休。 然而她一等再等,鼻子仍然安然无恙。这时有一股温软的气息拂过面颊,大约是轻风带来的桃花瓣儿,无意间落在了傻姑娘洁嫩的脸庞。 宣武二十四年的一个春日,太子琚毫无预兆的带走了从小心智不全的禧朵,并于当日请求皇帝赐婚。 或许这件事情只不过是太子突发奇想,也或许早有预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达成所愿。 太子贺兰琚,虽说是到了娶妻的年纪,可是太子妃等同于未来国母,此等大事非同儿戏,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文臣武将,凡是能说上话的,都要上来掺一脚, 太后一心想令太子娶南平郡主的大女儿禧云为妻,谁知道太子竟不声不响的将郡主次女禧朵带回了宫中。 谁都知道,南平郡主乃是绝色佳人,她的大女儿禧云不仅长相秀美,同时从小做好将来入宫的准备,年纪小小就被□□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在太后大寿时以一曲《醉霓裳》博得满堂喝彩,早就是太后心中孙媳妇的典范。可是次女禧朵呢,长得倒是玉雪可爱,然而却是个众所周知的傻子。 “胡闹!”当着众人的面儿,宣武帝将一只茶盏砸到太子额上,贺兰琚跪在一旁,脸上一派平静,只在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太后眼见着皇太孙额角渗出血丝,心中总是百般怒火也早已化作心疼,连忙由女官搀扶着走到太子身前,拿出帕子为他拭去血迹。 “琚儿,你一向处事精明,为何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也无怪你父皇生气,你想想看,天底下,有哪一个父母能接受一个傻姑娘做媳妇?更何况,咱们还不是普通人家。” “皇祖母教训的是,”贺兰琚态度恭谨,却又不屈不挠,“只是孙儿主意已定,请皇祖母成全。” 皇后眼观鼻鼻观心,只装作没听见。贺兰琚生母死得早,她是在先皇后去世后三年才由宠妃扶正,亲生的两个儿子各个聪明伶俐,却无缘太子之位,她对此耿耿于怀,在皇帝耳边吹了十几年的枕边风,然而皇帝对先皇后一片深情,再加上太子容貌酷似先后,堪称姿容秀丽举世无双,虽然性子为皇帝不喜,但是这个太子之位,还是轻易不可动摇。 综上种种,皇后心中正巴不得皇帝父子交恶,如果不是太后在场,她非得要煽风点火、火上浇油不可。 宣德帝眉头打结,恨不能剖开贺兰琚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对于这么个难以捉摸的儿子,他心中实在说不上喜欢,却也谈不上厌恶——到底对方是随了自己的性子。然而他每每看到倔强不肯低头的他,一股无名怒火便窜上心头:“你倒是给朕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口干舌燥的想要喝水,一抬手却摸了个空——上好的贡品大红袍,被他拿去泼了贺兰琚一身。 “父皇,您见过赵禧朵么?如果您见过她,我想您不会不明白儿臣的心思。”贺兰琚目光直视着宣德帝,两人目光交织,只见宣德帝神色复杂,而贺兰琚面容平静,两人仿佛心照不宣,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2.第二章 妖精 玄德殿内发生的一切与被太子安顿在芝兰宫的禧朵毫无关系,小傻子目前左手一只绿豆糕,右手一只吉祥果,吃得满嘴是渣不亦乐乎。 一个红色人影悄悄来到她身后,禧朵看到墙上映射出来的人影,好奇的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啪嗒”一声,吃了一半的糕点落到地上,禧朵惊恐且好奇的盯着来人:“你是谁呀……” 那个女子咯咯笑起来:“你觉得我是谁呢?”她的一双向上挑起的丹凤眼笑起来煞是好看,眉心用朱砂描着五瓣桃花,莹白的瓜子脸上点缀着乌浓的眉眼和嫣红的嘴唇,实在是一个过分美丽的人。 “我觉得……你好像画里面的妖精啊。”禧朵禁不住脱口而出。 “嘻嘻,妖精么?”女子走近一步,水葱般的手指抚上禧朵的脸庞,她指尖略带凉意,禧朵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却听见那妖精一样美丽的女子柔声问道,“小傻子,你是要和我抢太子么?” “太子是谁啊?”禧朵眨了眨眼睛,竭力的开动脑筋,终于想到带自己来到这里的贺兰琚,“啊,你是说那个像神仙一样的哥哥啊,他就是太子吗?” 女子本是太子身边亲近女官,名叫拭红,此时听闻傻女称自己为妖精而称太子为仙人,不觉好笑又好气,狠狠拧了一把禧朵脸蛋说:“他自然就是太子了,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想嫁给他,给他做妃子?” 禧朵皱着淡淡的眉毛,一面是觉得被拧得疼,一面是觉得这些问题过于复杂,实非自己的大脑所能负荷,既然答不出来,就只好反问道:“那你是不是想嫁给他,给他做妃子?” 拭红愣了愣,忽然急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我看你可比一般人聪明的多呢!” 禧朵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一点也不聪明,我姐姐说,我可是天底下最笨最笨的人,绣花也学不会,诗词也背不好,就算是一只猪,也要比我聪明呢!” “你姐姐?就是那个很会跳舞的赵禧云?”拭红转了转琉璃样的眼珠,问道。 禧朵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小脸儿上满是自豪。 拭红不以为然的说:“我可不觉得她有什么好的,小小年纪就到处显摆,以后没准是要倒霉呢。” “你胡说!”禧朵听到别人说姐姐要倒霉,便不依了,捏着小拳头气呼呼的说,“你才要倒霉呢,你全家都倒霉,我姐姐那么聪明,那么好看,才不会倒霉呢!” “哎,你这小傻子,”拭红敲敲禧朵脑袋,“你姐姐那么欺负你,你怎么还向着她?” “因为她是我姐姐呀,——我姐姐可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看的人。”禧朵不假思索的答道。 拭红叹了口气,忽然感到很挫败:“傻瓜,真真是个傻瓜!” 禧朵拈起一块酥饼,不以为然的说:“我本来就是傻子呀!” 忘了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的个子还够不到窗棂,她大概不明不白的做错了一些事情,以至于所有的人渐渐都明里暗里的叫她“傻子”,最开始的时候,她感到很无措,好像猛一下子被和其他人区别开了,她和他们的世界中间隔着一堵大墙,他们站在墙外笑,她走不进去,她在墙这边哭闹,他们听到却看不到。时间从窗格子上爬过,墙上刻着的记录身高的印记早已模糊,她竟也能够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于是曾经的种种感觉都慢慢的被淡忘了,她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事实。 “唉……禧朵。”拭红心里面为禧朵是个傻子而感到惋惜,同时她又庆幸——她的对手仅仅只是个傻子。 拭红比太子大三岁,曾是先皇后身边的侍女,先皇后死后,她被调至建章宫服侍太子,至今已有八载,太子从小丧母,身边只得拭红一个亲近侍女,两人年幼时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一起长大,因此感情十分深厚,建章宫中人人将拭红看做半个女主人。 她知道自己家中毫无背景,是注定做不了太子妃的,但是只要太子心中有她,便已经足够,更何况,太子之前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表现出兴趣。如今乍然出现一个赵禧朵,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于是她趁太子不在,一个人偷偷跑来芝兰宫,一是为探探虚实,一是为明目张胆的挑衅,结果和这傻子一对上话来,却发现她不折不扣的确是个傻子,一时感到对方可气又可怜,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最后竟在赵禧朵的热情邀请之下,和她一起坐在床上吃起了绿豆糕。 贺兰琚被皇帝痛骂一通,双方却也并没有达成协议,太子自认为理由充分,然而皇帝乃是曾七度御驾亲征平定番邦的马上皇帝,性格刚硬且暴虐,轻易不肯向人妥协,太后苦劝一番毫无效果,只得黯然离去。 太子在玄德殿跪了好几个时辰,等到他回到宫中,额头已是鲜血淋漓,他自己拿帕子随便擦了擦,便开始脱衣沐浴。 他躺在雾气氤氲的浴池中,因为拭红不在,又不愿别的侍女近身,于是一个人在额头传来的阵痛中慢慢的睡着了。 拭红和赵禧朵一人一盒糕点,吃得满床都是渣子,禧朵傻言傻语的引得拭红咯咯直笑,等到她意识到已经错过了服侍太子沐浴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当她急匆匆的赶到建章宫,只见太子裸着身子沉沉入睡,身下的水已经凉透。 “殿下,殿下,快醒醒呀!”拭红吃力的将贺兰琚从水中扶起来,他皱着眉毛慢慢睁开眼睛,抓着拭红的手下意识的说道:“我头疼。” 拭红慌忙为他披上衣裳,心痛的望着他额上被水泡的紫胀的伤口:“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坐起来,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半睁着眼睛回答:“父皇……他不愿意我娶小傻子。” 拭红叹息:“殿下,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贺兰琚摇摇头,轻声道:“他们不明白。” 拭红慢慢为他按摩着角孙穴及百会穴,悠悠的说道:“老实说,这次我也不明白。” 他在她温柔的手指下合上双眼,缓缓说道:“皇祖母大寿时我见过她,她与她的父亲、母亲、姐姐一起赴宴,后来她的姐姐失手打碎了父皇赐的酒,反诬是她所为,大家都觉得她是傻子,傻子会打碎东西也很正常,随行的其他大臣的女眷们笑话她,她的父母斥责她,她只低着头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那个时候我想,她是真的傻吗?其实她什么都清清楚楚,只是开不了口罢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话。” “你觉得她很可怜,对么?”拭红温柔而怜悯的,望着太子略显苍白的容颜。 “是的,很可怜。”他眯缝着眼睛望向照不见光的角落里,仿佛在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单薄而怯懦的自己。 拭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也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苍白的瘦弱的小皇子,他没有母亲,没有任何有力的庇佑者,他时刻提防着各种想要加害于他的势力,因为害怕,他常常躲起来,缩在桌子底下、帘子后面,他整夜整夜不敢睡觉,乌黑的瞳仁被泪水泡的发亮,直到后来她找到他,拉着他的手说:“殿下,不要怕,我们在一起呢。” 她从小就想要将他保护起来,虽然她也是那样的渺小、微不足道,可是当她看到他,心里总有一个地方会像被风掠过的沙地,泛起粗糙而模糊的痛感。 她心里想,我的殿下呀,你可怜她,和我可怜你,又有什么不一样?可见男女之间,常常是由怜而生爱的。 然而她所不了解的是,太子执意迎娶傻女,却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贺兰琚神思昏沉中,鼻端传来一阵甜腻的桂花香气,他喃喃的说:“桂花开了么?” 拭红瞧见衣袖上沾着的桂花糕残渣,不禁哑然失笑,手指轻抚上怀中人清隽的眉眼,柔声道:“是的殿下,花都开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3.第三章 落红 禧朵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她梦见自己乘船顺流而下,两岸梨花如云,鸟鸣啾啾,她坐在船中东张西望,忽然船身一阵摇晃,她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源源不断的气泡从水中不断升起,而她逐渐下沉,被犹如子宫般温暖的深水包围。 窗格上微红的阳光慢慢透进来,照在禧朵脸上,那些光线仿佛穿透薄薄的眼皮,直抵深蓝色的梦境。后来一片阴影移上来,好像一把纸伞遮住了光,使她继续安然沉湎于温软的睡眠之中。 太子贺兰琚坐在禧朵的床边,伸手为她挡住过于明亮的太阳。微微笑着,看向她重新安定下来的睡颜。 不知道过了多久,禧朵张开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无意识的咀嚼了一番,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 最后她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 “琚哥哥,我好像尿床了。”这是她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十指捏着被角,愧疚而羞赧,以及毫无心机的坦诚。 贺兰琚摸了摸她微黄的碎发,语调温柔的说:“不打紧。” 禧朵呵呵傻笑起来,心里想,神仙哥哥真好,要是在家里,铁定会挨一顿骂呢! 她将被子打开一条缝,偷偷瞧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道:“不好了,我流血了!”一语未尽,涕泪交流,小傻子的眼泪来势汹汹,“琚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呀?” 贺兰琚先是讶异,后来轻轻拉开被子,慢慢露出释然的表情,柔声安抚道:“这是好事情,不要着急,有本宫在,你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禧朵破涕为笑,傻乎乎的握住贺兰琚的手,放在嘴上重重亲了一口:“琚哥哥,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贺兰琚任她柔嫩的嘴唇贴着自己的手掌,感觉对方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他小时候也养过猫儿,可是猫儿不会说话,然而禧朵不仅会说话,还会亲他,称赞他是个好人。 太子贺兰琚,听过无数的溢美之词,唯独这一句“你是好人”最令他感到舒心。于是他在抓住她的小手亲了一下,说:“小禧朵,你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禧朵嘿嘿傻笑,忽然发现了贺兰琚额头上鼓胀的小包:“琚哥哥,你的头怎么啦?”她好奇的盯着那个包左看右看,心里觉得琚哥哥的额头是要长角了,因为画上的小龙前额都有这么一个小包包的。那么以后他要是再要亲她,他的角就难免要戳到自己——那可就太不方便了! 贺兰琚摸摸额头,苦笑道:“琚哥哥晚上做了噩梦,从床上跌下来了。” 禧朵长长的“哦”了一声,慢慢探过去,伸手勾住贺兰琚的脖子,“呼呼”的在他额头上吹气。 贺兰琚被她弄得又热又痒,一把抓住她说:“不要吹了,琚哥哥不疼了。” 禧朵于是很高兴,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琚哥哥居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容易曲解她的意图,从此大可引为知音;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吹气治疗法”治好了琚哥哥,这说明自己虽然是傻的,可还是很有本事的。 禧朵因为是个傻子,所以连月信也比普通女子来得要晚些,拭红遵照太子吩咐,前来芝兰宫与禧朵嘁嘁喳喳的交待了一番。禧朵因为腹中胀痛,用过早膳后便抱着肚子坐在门口晒太阳。芝兰宫的侍女们也不大搭理她,一切又仿佛与在家中并无不同。 院子里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一只小花猫来,看着竟然和家中那只模样相仿,禧朵一时激动,以为是小伙伴进宫找她来了! 她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箭一般拔地而起,孰料小伙伴并不领情,一扭屁股向前飞窜,禧朵提着裙子一路飞跑,小花猫在穿过几条回廊之后便失去了踪迹,禧朵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愕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宫中的一切都是新奇而陌生的,禧朵试图回忆来时的路径,转了几圈后仍是全无头绪,这时耳边隐隐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举目望去,发现面前一片碧绿的清池,池上架着小桥,桥的另一头是开阔的空地,几个打扮的十分漂亮的宫女正笑嘻嘻的闹成一团。 自打进宫来,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所见之人全部低声细语,也不大爱笑,禧朵骤然看见这么一群人,顿时大感新鲜,她悄无声息的来到那群人背后,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些漂亮宫女们玩耍。 中间那名女子眼睛蒙着绸布,身材高挑,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披在脑后,随着她一举一动摇曳生姿,那些宫女们将她围在中间,咯咯笑着躲来闪去。 禧朵咬着手指头看的出神,嘴里不知不觉发出嗤嗤笑声,那个高个女子循着声音摸过来,众宫女们纷纷笑着跳开,禧朵正迟疑间,高个女子笑着停在她面前,双臂一展,将她合身抱住。她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揉着,声音低沉而动听:“你是绿衣,还是绛纱?咦,不对,好像都不是呢……” 一个身穿水绿丝质褂衣的女子掩嘴笑道:“绿衣在这儿呢。”又有一个着绛色轻纱长裙的女子往前跳了一步,凑到高个女子耳边吹了口气道:“绛纱在这儿呢。” 其他几人各自笑着望着禧朵,禧朵被那个高个子的女子搂在怀里,脸蛋在那人十指揉捏下变换着形状,最后实在忍不住说:“别捏啦别捏啦,我是禧朵!” “禧朵?”那人一把扯开蒙住眼睛的绸布,睁大一双凤眼,“小丫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禧朵眨了眨眼睛:“姐姐,我迷路啦。”这个姐姐不仅个子高挑,长得也特别好看,面如美玉,眼若秋水,说话的时候颊边现出一个浅浅的笑靥,仿佛仙子一般。 “姐姐?”那人无可奈何的望着她,手上大力捏了一下她脸蛋,却是勾着嘴唇笑了。 贺兰玠挥退左右,对眼前这个头扎蝴蝶双髻,身着桃红绣花窄袖纱裙,腰上系着一大块美玉的小姑娘产生的兴趣。 “小禧朵儿,你告诉我,你从哪里来,我送你回去,好不?”他弯着腰,漂亮的脸上露出和善而循循善诱的笑容。 贺兰玠目前还看不出禧朵傻,只觉得她呆呆的,十分可爱,又见她打扮的不差,心里猜测着是哪个宫新来的小宫女,看来主子待她不薄,到时若是想将她讨过来,或许需费些工夫,但是偌大一个皇宫,哪里有二殿下贺兰玠要不来的人呢?他那寝宫里,可是收集了最美貌的侍女,他自认为审美眼光独具一格,看中之人个个水灵,恐怕连皇帝后宫佳丽见了也要自惭形秽。 禧朵努力的想啊想,却是记不得自己居所的名字,只好低下头捏衣角:“我忘了……”她捏来捏去,很快将手下那一块红纱捏成抹布。 贺兰玠丝毫不以为意,伸手捉住她柔嫩的小手儿,又替她抚平衣裙上的褶子,笑微微的问:“那你可记得,见过些什么人?” 禧朵歪着头想了想说:“是琚哥哥带我来的。” “你琚哥哥叫什么名字?” 禧朵摇摇头,毫无预兆的叹了口气说:“哎呀,你别问我啦,我脑子不好,你问来问去我头都疼啦!” 贺兰玠愕然道:“你脑子不好?” 禧朵倒也坦白:“姐姐说,‘你脑子不好,出去不要乱说话,免得丢人现眼’。”她模仿着赵禧云的语气,皱眉瘪嘴儿的,很像那么一回事。 贺兰玠见她这么一表演,心道,传闻南平郡主家有个傻女儿,十三四岁却只有七岁孩童的智力,三字经陆续换了七八位先生还是教不会,直把郡主气的呕血……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万分可惜了。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和声细语的问道:“小禧朵儿,你们家姓赵,对不?” 禧朵耐着性子点点头,又摇头摆脑的说:“不要问啦,不要问啦,头疼那!” 贺兰玠当真不再追问下去,他望着禧朵那张白嫩嫩的小脸儿,伸手再次揉捏了一番,才依依不舍的说:“来人,送赵姑娘出宫。”既然对方是个傻子,他便不再有充当护花使者的打算。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名宦官,先是对着贺兰玠行了礼,转而又向禧朵跪拜下去:“奴才见过太子良娣,恭喜良娣。” 禧朵并不知道何谓“良娣”,只是见那宦官松松垮垮的白净面皮,眼梢嘴角统统往上吊着,连说话的音调也是渐渐拔高的,好似一只精力充沛的小公鸡,于是她也笑嘻嘻的说:“见过良娣,恭喜良娣。” 宦官细细的“哎呀”一声:“良娣折杀奴婢了,奴婢不敢当,不敢当。” 禧朵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觉得对方行为举止委实有趣的很,乃是平生闻所未见的一种新奇物种,下意识的便弯腰缩肩的模仿:“良娣折杀奴婢了,奴婢不敢当,不敢当。” “……”那宦官新来不久,面对此情此景,竟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禧朵咯咯笑起来,围着小宦官跳了一圈儿,嘴里叽叽咕咕的唱起儿歌来:“小公鸡啊小公鸡,用功努力去学习,长大一定有出息……” 贺兰玠方才不觉得她傻,这下是真正失望了,失望之余听见宦官称她为良娣,不禁感到惊奇,他一面将禧朵拉起来,一面问那宦官:“太子什么时候有了良娣,我怎么没有听说?” “回二殿下,太后早上才宣的旨。”有贺兰玠解围,小宦官简直感激涕零。 “太子呢?” “太子殿下正在芝兰殿等候。” 贺兰玠微微一笑:“好了,你下去吧,良娣由我送过去,也顺道向我那好皇兄道一声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4.第四章 毒蛇 贺兰玠与贺兰琚向来不睦,两人的纠葛要从小开始说起。 大约六七岁刚上太学的时候,作为一个小屁孩的贺兰玠是很愿意接近这个哥哥的,因为两人年纪相仿,贺兰琚从小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看上去似乎很值得信赖,然而贺兰琚人前对他礼让有加照顾的无微不至,私底下,却常常恶狠狠的骂他,甚至故意撕毁他做好的功课,以至于太傅常常称他“聪敏而不好学,不及太子十分之一”。 贺兰玠个性爽直,年纪小小就要和太傅理论,七八十岁的老太傅气的吹胡子瞪眼,这时太子贺兰琚往往主动站出来,“为弟弟向太傅赔不是”,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称贺兰玠目无尊长,而贺兰琚品性贤德,不负太子之名。 年纪略大些以后,一众贵族子弟在一起练习骑射,太子自然每每拔得头筹,贺兰玠天生体弱,在这方面不与太子比较,然而贺兰琚却隔三差五的要邀请他狩猎,有一次,甚至故意给了他一匹劣马,害他半路从马上跌下去,回去后在床上又咳又喘的呆了大半个月才好。 他对于贺兰琚居然会娶一个傻子深觉诧异,在他眼中,贺兰琚实乃一条阴险狡诈口蜜腹剑的毒蛇,如今这天底下最毒的毒蛇要和最傻的傻瓜凑成一对儿,真叫人感到意外的有趣。 一路上,贺兰玠不住引诱禧朵和他说话,慢慢的知道了禧朵的喜好乃是一切糕点与小花猫。禧朵身边有太子,糕点看来是不需要了,于是允诺送她一只天底下最活泼可爱的小猫,禧朵高兴起来,便欣欣然唤他“玠哥哥”,贺兰玠明知道这样称呼起来不算妥当,然而却不愿纠正,并且美滋滋的认为自己是获得了与贺兰琚同等的待遇。 禧朵一蹦一跳的回到了芝兰宫,远远的看见贺兰琚站在一棵桃树下,桃花瓣沸沸扬扬落下来,将那人的月白色的身影衬托的更加好看,她虽是个不省事的傻子,不懂得何谓男女之情,可是眼下对于贺兰琚,却隐隐约约生出些温柔而缠绵的小心思来。 离他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她停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并且扭头问贺兰玠:“我身上脏不脏?头发乱不乱?” 贺兰玠愣了愣,意识到这傻女是不想在贺兰琚面前丢丑,他瞧着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点儿心酸,最后他要笑不笑的替她捋了捋头发,嘴里说:“不脏也不乱,小禧朵漂亮着呢。” 禧朵于是很满意的点点头,一溜小跑来到贺兰琚身边,伸手将对方抱了个满怀:“琚哥哥,我想你啦!” 贺兰琚笑眯眯的伸出大手,将禧朵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马蜂窝:“小不点儿,我也想你了。” 禧朵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在对方怀里蹭来蹭去,只觉得琚哥哥的胸膛暖融融的像个太阳,而她是欢喜在太阳底下打滚的小猫儿,无时不刻不想与他亲近一番。 “琚哥哥,你身上好香呀。”禧朵伸长鼻子在贺兰琚胸前一阵猛嗅,陶醉的闭起眼睛说。 “哦?小禧朵儿身上也很香嘛。”贺兰琚笑着说。 “是嘛?”禧朵抬起头来,兴冲冲的问,“那禧朵身上是什么香?” 贺兰琚低头闻了闻,说:“麻糖酥、红果酪、焦圈糖耳朵……是这几样没错吧?” 禧朵眨眨眼,再眨眨眼,显然是努力将自己早上的吃食回想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道:“琚哥哥,你的鼻子比我们家阿黄还灵呐!” 阿黄是禧朵父亲赵嬴白的宝贝,来自于番邦,据说可以闻见一里外的肉香,乃是出了名的嗅觉灵敏。贺兰琚被拿来与番邦狗作了比较,倒也不生气,他满面春风的伸手在禧朵头上揉来揉去,很快将手底下那一只马蜂窝鼓捣成一蓬乱草模样。 禧朵在贺兰琚身上蹭够了,才想起来身后还有贺兰玠这么一号人物,她也丝毫不害羞,拉着贺兰琚的手介绍说:“琚哥哥,这是我今天新认识的朋友。” 贺兰琚其实早就看到贺兰玠,只不过自动将其视作无物罢了,此刻他闲闲的望着贺兰玠道:“二弟,好久不见,最近还喘的厉害么?” 贺兰玠咬牙切齿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托皇兄的福,病了大半年——如今总算是见好了。” 贺兰琚瞧着他,语调甚是温柔的道:“那便好,过一段日子,一起去围场打猎吧。” “……”贺兰玠顿时沉默。他怀疑他是想活活把自己整死,可是让他闹不明白的是,贺兰琚为什么从小就那么讨厌他。 禧朵骤然从贺兰琚胳臂底下钻出来,笑嘻嘻的说:“二弟,一起去打猎吧!” 贺兰琚不禁莞尔,伸手刮刮小禧朵的鼻子说:“干甚么学我?” 禧朵握住贺兰琚的一根手指,放到嘴边亲了亲,咧着嘴巴笑的好似一尊欢喜佛:“琚哥哥,我喜欢你呀!” 贺兰玠见二人亲昵个没完,忍不住拈酸吃醋道:“禧朵,你只喜欢他一个,就不喜欢我么?” 禧朵天性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贺兰玠身材高挑,面容美丽,虽然有些男生女相,但好歹也是个美人儿,她不舍得教美人儿伤心,连忙点头道:“我也喜欢你呀!” 贺兰玠喜上眉梢,恨不能将禧朵儿箍进怀里揉捏一番,贺兰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大约窥透了他的那点心思,默不作声的拉起禧朵说:“走,我们回家。” 贺兰玠对着贺兰琚的背影诅咒了千百遍,却见禧朵悄悄回过头来,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来。 他愣了愣,也龇牙咧嘴的对着禧朵眨眼,禧朵见他眨的不好看,两只圆溜溜的杏眼再次一睁一闭,向他做出示范,贺兰玠受到鼓励,信心大涨的飞出了一个媚眼儿。 贺兰琚一回头,正好看见了贺兰玠的古怪行径,一言不发的扭过头去,他嘴角抽搐,心中暗笑,觉得老二是名副其实的越来越“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5.第五章 唇枪舌剑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丰盛的菜肴,贺兰琚眼望着禧朵,禧朵眼望着面前一盘红烧肉,“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饿不饿?”贺兰琚笑眯眯的问。 禧朵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一块红彤彤的肉脯,伸出舌头“跐溜”舔了一圈嘴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贺兰琚看着她垂涎三尺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等皇祖母和皇后来了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禧朵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心里明白这顿饭大概不同寻常,于是刻意抿紧嘴唇,神情严肃而恭谨的说道:“放心,我不会给琚哥哥丢丑的。” 贺兰琚见她板着一张小脸儿竭力装作认真,然而再怎么伪装也还是一副稚气单纯、带着三分傻气的面容,心里面早就为此乐开了花,可是顾及到小姑娘的自尊,他强忍住笑意,举杯喝了口清茶,像一位真正的长辈一样平静而温柔的做出评价:“小禧朵真乖。” 禧朵受到表扬,悄悄的将紧抿的嘴唇咧开一线,露出闪耀的小白牙,随后她装模作样的喝了口水,感觉自己已然是个大人,于是愈发的充满斗志,尽心尽力的与那肚子里的馋虫进行抗争。 贺兰琚再次端起茶盏,并在青花盖碗的掩饰下轻轻一笑,然后吩咐宦官道:“去看看太后和皇后什么时候到。” “诺。”那宦官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间通传道:“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环佩叮当声,由宫女搀扶着的太后及皇后雍容华贵的驾临了。 太子贺兰琚携良娣禧朵行礼,由于事先拭红反复教导过,因此禧朵倒也做的有模有样,几人坐下之后皇太后仔细端详着禧朵,觉得这个孙媳妇好像也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傻气,再一细看,又觉得她这个长相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反正是合了眼缘,于是便笑盈盈的说:“禧朵,饿了吧?来,常常御膳房的手艺。” 她亲手夹了一只酒酿圆子,原是想放入禧朵碗中,谁知半路上一只小嘴儿凑过来,“啊呜”一声吞下了圆子。 “你这是……”太后伸着筷子有些发愣,却见那小姑娘一面咀嚼着,一面眯缝着眼对她傻笑。 皇后“噗嗤”一声笑道:“看来良娣是饿久了呀,都怪本宫耽误了时辰,瞧把我这‘傻’媳妇给饿的……” 她一个“傻”字刚刚出口,禧朵那咀嚼的动作立刻停住了,她仿佛是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在刹那间凝住,只剩下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缓慢的眨了眨,呆滞而无助的看向贺兰琚。 贺兰琚一接触到禧朵的眼神,心里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然而他若无其事的调开目光,微笑道:“母后,后宫的上上下下都需要您一人打点,来的晚些,本也无可厚非,儿臣岂有怪罪之理。” 皇后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着朱红凤凰拖纱长裙,头饰凤冠,一张面孔白嫩细腻,唇上的口脂红的晃眼,笑起来既妖且媚:“后宫之事向来由太后掌管,本宫只不过尽力为太后分忧而已,太子莫不是以为本宫越俎代庖了?” 贺兰琚笑道:“儿臣不敢。” 皇后“咯咯”笑道:“本宫听闻太子日前实行新政,大刀阔斧的裁了不少官员,连三朝元老也不放过,如此看来,这天底下倒似乎没有什么是太子不敢做的了。” 她多年来再朝中扶植的势力在此次新政中折损过半,皇后对于太子,早就恨得牙痒痒,三番五次想要除之而后快,然而太子年幼时她没能除掉他,如今太子羽翼渐丰,她的种种阴谋诡计更加难以付诸行动。 “母后似乎对于朝政知之甚详,”贺兰琚悠然笑道,“二皇弟若是对朝政有母后半分的热情,您也就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了吧?” 太子此言正如一把利刃戳到皇后心口子上,她自认聪慧灵敏,比之前朝女皇亦无不及,然而生出来的两个儿子,却都无心政事,一个贺兰璟十六岁便自告奋勇去了边疆,发誓一日不绝外患,一日便不回京,——如今邻国日益昌盛,几个小国也蠢蠢欲动,他要永绝后患,恐怕还要等上许多年;一个贺兰玠幼时倒是十分讨皇帝喜欢,然而从小染了咳喘的毛病,成年后总担心自己活不长久,于是耽于享乐,颇有活一天算一天的架势,也是同样的难当大任。 她别无他法,只好费尽心思为儿子铺路,实在不行,倘若时机成熟,她也不妨去效仿那前朝女皇——她美貌与智慧兼得,自以为是很有这个实力的。 “太子恐怕过虑了,本宫只不过是替皇上分忧而已,何来‘事事亲力亲为一说’?”她在脸上调整出一个温和可亲的笑容道。 贺兰琚闻言,唇边笑容益发的柔和:“母后不仅忧心后宫,还挂怀天下,难怪儿臣近日见母后容颜憔悴,连昔日如云般的鬓发上,也新添了少许霜白——虽说国事要紧,可自有儿臣及诸位大臣为父皇分忧,恳请母后千万以凤体为重啊。” 皇后原本佯装镇定,然而此时听他对自己那花容月貌进行了嘲讽,顿时银牙紧咬,面容扭曲,恨不能立刻拿一面镜子照一照,看看自己是否如他所说变得又老又丑。 皇太后清楚这二人素来不和,因此由着两人唇枪舌剑,并不多加理会。她年纪渐渐老了,心肠也愈发柔软,眼看着禧朵不去吃东西,只是可怜巴巴的盯着太子,一副怯怯的模样,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这么望着先皇。 她有心想对她和善一些,然而一想到对方刚才的举动,却又忍不住叹息,最后她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亲手拈起一块圆圆的薄荷酥饼,送到禧朵嘴边:“吃吧,孩子,你现在是太子的人了,皇宫虽然大,可它以后就是你的家,——不要怕,来,吃吧。” 禧朵接过酥饼,抬头向太后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中狼吞虎咽起来,可是吃着吃着,豆大的泪珠扑簌簌的从她眼眶中滚落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6.第六章 一捧桃花 “哟,你哭什么?”皇后奇道。 禧朵摇摇头,用手背去擦眼泪,可是一面擦,泪珠儿又一面止不住的往下掉,最后满脸的鼻涕眼泪,看上去好不滑稽。 太后满脸疑惑,只觉得这小姑娘古怪的很,说她傻,她又像是隐隐约约明白些什么,说她不傻吧,她那行为举止又实在上不得台面。 她有些后悔那么草率的答应了太子,世上的好女儿那么多,从中挑选几个给太子做妾室又有何不可?可太子偏偏被这小傻子迷了心窍,更是隐晦的道出自己已经取了这傻女的清白,连她派去太子宫打探的人也说,太子确实曾与赵家姑娘春风一度,更有人亲眼见到那姑娘床上的落红……也罢,她心道,总归不是正室,过一段时间,再办个游园会,将朝中大员家的适龄女子都请来,未必就找不到合太子心意的。 如此思量一番,她为自己的种种打算不禁也感到十分的满意。 这时太子道:“良娣恐怕身体不适,琚先行带她回宫,还望皇祖母、母后体恤,琚改日必携良娣向皇祖母、母后赔罪。” 太后沉吟道:“如此也好,你们去吧。” 皇后笑道:“依本宫看,良娣实属先天不足,太子记得传太医好好为她诊治,多开几贴药,或许还有痊愈的机会。”她自认为说的巧妙,可是那些弦外之音,又有谁听不明白? 贺兰琚牵着禧朵的手,一前一后出了慈宁宫,太子走起路来飞快,禧朵跟的上气不接下气,早忘了哭泣,亭台楼阁雕镂画栋在眼前匆匆掠过,景色渐渐荒芜,直到两人来到一处杳无人烟的宫殿,方才停下脚步。 四周无人,荒草丛生,参天的大树上鸟鸣啾啾,纷乱的桃花散了一地。禧朵缩了缩肩膀,忽然感到一阵冷意。 她本能的想问一问现在身在何处,可是又对贺兰琚怀着一点点的惧意,因而不敢开口,只是垂头丧气的缩在一旁,不时吸一吸鼻涕。 贺兰琚叹了口气,拿出一块绣着兰草的帕子为禧朵擦脸,她那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眼泪鼻涕粘成一块儿,脏乎乎的小猫一般,他一言不发,轻柔而细致的擦去所有污垢。禧朵垂着眼一动不动,正是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 “琚哥哥……”她微弱的发出一声低喃。 “恩?”他抬眼看她,水墨眸子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琚哥哥……”她又轻轻的唤了一声,忽而像个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唉,禧朵知道错了。” “是么。”他淡淡的说。 “琚哥哥……”她伸手拉住他衣袖,小心的使着一点力气,不舍让他离开,又不想使他厌恶,“是禧朵不乖,惹了太后娘娘生气……你打我吧,我不怕疼。” “……”他一时无话,过了良久,方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面颊,“他们以前打你么?” 禧朵小声说:“也不是很经常……有时候我做错了事情,惹娘和姐姐生气,总是要受罚的……” 贺兰琚轻轻笑了笑,说:“你真的不怕疼?” 禧朵犹犹豫豫的说:“其实有一点儿……” 贺兰琚拉着她坐到斑驳的台阶上,伸手接住一片嫣红的桃花,他微笑道:“怕疼不算什么,琚哥哥也怕疼。” “琚哥哥也挨过打么?”禧朵学着贺兰琚的样子,伸出手去抓那空中四散的花瓣儿。 贺兰琚笑道:“我当然也挨过打,人在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时候,总是会挨打的。” 禧朵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在她眼中琚哥哥乃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仙人,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一切邪魔歪道自动退散,更不消说那些个凡夫俗子了,她本能的想要问一问,是什么人胆敢伤害她的琚哥哥,可是又怕触到他的伤心事,惹他难过,皱着眉头苦苦思量一番后,她将接了满捧的桃花瓣撒到地上,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琚哥哥,以后禧朵来保护你。” 贺兰琚想笑,可是眼角无端有了湿意,他将禧朵小小的身躯揽在怀里,轻轻说:“有禧朵在,琚哥哥什么都不怕了。” 他拉着她的手踏入老旧的宫殿,阳光透过朱红的窗,洒下一条明亮的光柱,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的很慢,光线下飞舞的尘埃带着旧年的气息,将人从头到尾的淹没。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站着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自己,屏风前,矮几上,乃至褪去颜色的珠帘后面,不同的他在眼前变幻,他的目光在各处逡巡着,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温软的呼唤:“琚儿……琚儿,过来母后这里,来呀……” 那个声音仿佛来自于辽远的天际,却又好像近的随手可以触碰,他下意识的松开禧朵的手,独自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他快步踏入一间间遍布尘埃的屋宇,近似疯狂的在每一个角落她曾经呆过的地方翻找。却渐渐忘记了自己要寻找什么。那个声音忽而远了,又忽而近了:“琚儿,琚儿,母后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他闭上眼睛,骤然感到胸前一阵闷痛,迫使他不得不用力按住胸口,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只听见禧朵仓惶的喊着:“琚哥哥,你在哪儿啊?禧朵找不到你啦……” 禧朵在这座荒凉而空旷的宫殿中迷失了方向,一扇扇的门在身后合上,光线忽明忽暗,每一个明亮的地方都藏满污垢,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好像栖息着一只鬼魂,这幽深的所在渐渐令禧朵心生惧意,她想远远跑开,又不忍她的琚哥哥独自在这里徘徊。 强忍住心中的惧意,她一面在晦暗的房间里摸索,一面像只小猫似地低声说道:“琚哥哥,你是在和禧朵儿玩捉迷藏吗?你快出来呀,这里好黑,禧朵好害怕呀……” “呯——”禧朵猛的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屏风轰然倒下,她茫茫然的望着那个晦暗的角落,下意识的向前走去:“琚哥哥,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她。眼前愈来愈黑,她磕磕绊绊的朝前走着,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大吃一惊,却听见“吱——”的一声,一只大老鼠飞快的掠过。 她目光追随者那只肥的似猫的老鼠,小声嘀咕道:“大老鼠,你看见琚哥哥了吗?” 大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像是在回答她的提问,她愣头愣脑的望着角落里那对闪闪发亮的小眼睛,然而两者语言不通,眼神交流也无法奏效,她最终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掉头离开。 她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贺兰琚或许在外面等她,可是当她一路跌跌撞撞走出来,却发现他并不在那里。 她望着身后那座灰蒙蒙的宫殿,感到十分害怕,可是心里又担心她的琚哥哥是被什么怪物给拖住了。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的挣扎良久,她硬着头皮做出了决定。 贺兰琚背靠着墙微微喘息,右手握成拳抵住胸口,一阵又一阵的闷痛如同千斤大石压在胸前,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使自己保持站立。 四周仍旧是一片昏暗,又似乎比来时更加蒙昧不清,他不知道自从禧朵离开后自己用了多少时间才走到这里,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重见光明。 他疲倦的闭上眼睛,神思昏沉中想到,禧朵出去后不要迷路了才好,但愿她运气好些,能够找到宫人为她引路…… “吱嘎——”门轴缓缓的转动,随着那令人齿疼的声音,丰盛的日光呈扇形渐渐占据了整座房间。 贺兰琚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站在门口,全身上下沐浴着阳光,一袭红色绸裙光华灿烂,仿佛一小簇燃烧的火焰,就那么毫无预兆的,点亮了所有的阴霾。 “禧朵,”他微微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她一言不发,却泪眼朦胧的扑过去,笔直的撞入他怀中。 贺兰琚被她撞得呼吸一窒,低下头来轻轻咳嗽,禧朵仍然不肯松手,只是紧紧的用双臂箍着他的腰身,犹如一条绕树的青藤。 她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深深的拱在他的胸前,语气哽咽的说:“琚哥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当她看到面容苍白的贺兰琚时,本能的感到心痛和懊恼,这样可怕的地方,怎么能够留琚哥哥一个人在那里呢?她为自己轻率的离去而自责不已,于是不由自主地,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忏悔,可是反反复复又只有这一句,——她那小脑瓜里的智慧有限,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漂亮话来。 ——可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贺兰琚伸出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时光仿佛在先皇后的旧殿里停止了流动,金色的微尘在阳光下徐徐起舞,不远处,廊外桃花静静飘零。 “琚哥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来,禧朵给你揉揉。” 贺兰琚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我很好,只是稍微有些累而已。” 禧朵连忙道:“琚哥哥,那你刚才在里面和怪物决斗了吗?”她在脑海中将对方想象成一位威风凛凛的在黑暗中与三头猛兽对打的勇士。 “恩?”贺兰琚若有所思的道,“是的,我徒手打败了一只老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7.第七章 喝药 贺兰琚倚在塌上读书,烛光下他面色如玉,双目微合,唇边含着一抹笑意,正是一副幸甚至哉的模样。 拭红端着一碗褐色汤药缓缓走近,贺兰琚竟毫无察觉。她不愿意出声打扰,于是默默侍立一旁,专注的凝视着他。 看得久了,她也不觉嘴角噙笑,心里想,殿下果然还像个孩子般,每每看书入迷,便不由自由喜形于色,着实可爱。 夜阑人静,他们一个看书,一个看人,倒也相得益彰,自得其乐。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兰琚放下书,皱眉沉思一番,忽然问道:“哪里来的苦味?” “殿下当真不知道?” “当真不知道。”他一脸的迷茫。 拭红琉璃眼珠一错,嘴里嗔道:“殿下莫装傻,药快凉了,早些喝了吧。” 贺兰琚揉揉额角,意态慵懒的侧躺在塌上,墨色眼眸微微眯起,唇边挂着一个恍恍惚惚的微笑:“拭红,我困了……” “困了也不行——听话,喝完药再睡。”拭红一副不屈不挠的架势。倒不是她存心与他为难,而是贺兰琚从小便有胸口痛的毛病,私下里无论是太医抑或民间术士,都不知道请过多少,可是这顽疾却一直得不到根治,曾有游方的道士断言,太子之病是因为一个诅咒,不可寻医问药,只能求破解之法。东宫等人自然是不肯相信,一顿恶斥后将此道士驱走,从此更加变本加厉的为太子寻求良方。 然而贺兰琚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于喝药一事怀有莫名惧意。 太子十岁上下时,东宫里常常出现这样一幕——一名粉雕玉琢的童子上蹿下跳的奔跑,身后是一身艳红衣裙的美丽少女,那少女手持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一言不发的尾随于童子身后,不知是天赋异禀,或是身怀绝技,奔走之余竟能保持碗中汤汁不洒,着实令人称奇。 年纪小小的太子跑不过拭红,每次被抓到后便红着眼圈,默不作声的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有时喝的急了,会尽数呕吐出来,不等拭红开口,自己又主动吩咐人再端一碗,因为在他看来,是自己技不如人,活该受罚——一碗药怎么也赖不掉。只不过每当他拧着眉毛视死如归的喝完药后,拭红便会发现,太子的眼圈又红了一层。 “殿下,为什么不喜欢喝药?”忘了是哪一年,曾经这样问过他。 那时候的贺兰琚年纪尚小,偶尔也愿意向人吐露心事,远不像现在这般心机深沉。 眼圈红红的小少年坐在高高的假山上,举目凝望着远处寂寥的天空:“二皇弟说,他每次生病,他母后都会哄着他让他喝药,无论他说出什么条件,她都会笑着答应,所以他最喜欢生病了……可是我,可是我……”他说着说着,终于不能继续。眨了眨眼睛,大约是想让眼泪回到眼眶,可是最后,仍然有一粒泪珠缓缓的滚落脸庞。 “殿下,是拭红不好。”少女低下头去,心中掠过一丝不忍。 可是不久,贺兰琚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拭红连哄带骗的迫使他喝了许多药,年纪小小的太子躺在床上不发一言,每次喝完药昏昏睡去后,眼角必定留下一丝泪痕。 “殿下,只要你肯喝药,拭红做什么都可以的。”她曾经这样说过。是的,只要她的殿下平安康复,上刀山下火海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摇摇头,哭的通红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孩子气的固执:“我只要我母后。” “……”她做不到。她不是大罗神仙,不能使人死而复生。她深深的低下头去,心里想,究竟要有多强大,才能保护好她的殿下? 皇后娘娘,您教了拭红那么多的东西,可是竟然没有一样,足以使殿下快乐无忧。 所幸贺兰琚病的并不长久,天气转好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出乎意料的康复起来。 此后症状便有所减缓,隔几个月发作一次,贺兰琚从不主动告诉其他人,然而拭红好比他肚中蛔虫,每次准能瞅准时机端着药进来。 贺兰琚拗不过拭红的再三催促,只好端起药来,只见他一手托着黑乎乎的药碗,一面皱着秀挺的眉毛嫌弃道:“拭红,此药委实不够美观,本宫看了心情不好,故而难以下咽。” 拭红挑眉道:“殿下觉得什么样的药才算美观好看?” 贺兰琚想了想道:“起码要看起来不太像一碗药吧?” “……” “去吧,重新叫人熬一碗来。”贺兰琚在塌上躺平,闭着眼笑的十分恬淡。 拭红看他不像是要逃跑的架势,于是端着药半信半疑的离开。贺兰琚听见耳边脚步声渐远,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最后他从塌上坐起来,一伸手从案上抓过一盘糕点,竟然衣袂飘飘的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禧朵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数星星,忽然瞧见屋顶上掠过一个白衣飘飘的仙人,不禁瞪大眼睛,激动的大喊:“神仙哥哥!快下来陪禧朵玩儿啊!” 她只随口许愿,没料到神仙哥哥竟然真的从空中飞下来,不仅如此,还笑吟吟的递给她一大盘子桂花糕! 她兴高采烈的看过去,这才发现,这位“神仙哥哥”原来就是她的琚哥哥! 她一时顾不得什么糕点,“嗷呜”一声扑过去,将她的琚哥哥抱了个满怀。 “琚哥哥,禧朵好想你啊,禧朵想死你啦!”她一面欢欢喜喜的搂着他的脖子,一面伸出脑袋在他怀里乱蹭。 贺兰琚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头发,就像是给一只小猫儿顺毛。 “小禧朵儿,以后你搬过去和琚哥哥一块儿住,好不好?”贺兰琚眼神柔亮,好像流淌着细碎的星光。禧朵看着他,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乱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记得拼命点头。 贺兰琚拉着禧朵的手说:“禧朵真是乖,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禧朵更可爱的姑娘。” 禧朵羞涩的抿着粉粉的嘴唇,眼睛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就好像又轻又软的蝴蝶翅膀,忽上忽下的扇动着。 “禧朵,不要动——” “啊?” 她睁大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贺兰琚。 他在亲吻她的嘴唇,他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他的脸贴着她的脸。 她好像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呢。 静夜里吹来暖风,漫天的星子闪烁。禧朵在熏人欲醉的花香中开始了笨拙而又小心的尝试——她努力的模仿着对方的动作,将舌头伸到贺兰琚的口中,伶伶俐俐的舔着他的牙齿乃至上颌。 贺兰琚意识到禧朵的反应时不禁微微发笑,他轻轻抚摩着她的背说:“傻姑娘,不是这样……” 禧朵“呃”了一声,来不及说些什么,忽然发现琚哥哥正在咬自己的嘴唇,不仅如此,她感到他的舌头像一尾无限灵活的小金鱼一样在她嘴里游来游去,她神昏脑胀,不由愕然问道:“琚哥哥,你是要吃掉我的舌头么?” 贺兰琚顿时无话,慢慢沉下脸来,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是呀,琚哥哥饿了,是要吃人的——你怕不怕?” 禧朵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挺了挺胸,勇敢的说道:“我不怕,琚哥哥,你要是真饿了,就吃我吧!” “哦?”贺兰琚挑了挑眉毛,微微笑着上下打量小禧朵儿,“从哪里开始吃比较好呢?让我好好想想……” 禧朵耷拉着耳朵,将手在裙子上擦了擦,颤颤巍巍的递出去:“唉,先吃手吧,……恩,吃手应该不太疼的。”她自我安慰的说。 贺兰琚低头忍笑,长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唇边漾着浅浅的温柔,他的一双大手将禧朵白白嫩嫩的小手儿完全包裹住,放到眼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末了嫌弃似地说:“现在还太小啦,要留起来,以后长大了再吃!” 禧朵“呼”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想,以后还远得很呀!再说,以后没准琚哥哥就不喜欢吃手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8.第八章 并蒂花 南平郡主府。赵禧云跪在父亲赵嬴白面前,容色坚定道:“父亲,请准许女儿进宫陪伴妹妹吧。” 赵嬴白怀里抱着一只浑身纯白不掺一丝杂色的卷毛狗,低头侍弄着,过了半晌方才悠悠的说:“禧云,你不是要去陪禧朵,你是想去东宫——这怕是你娘的主意吧?” 禧云摇头,铿然道:“不,这是女儿自己的主意。” 赵嬴白一顿,猛然抬头,凝视着禧云美丽而端肃的脸庞:“怎么,你何时起,也变得这么有自己的打算了?” 禧云大约没料到会有此一问,稍稍一愣,她双手交叠,恭敬而诚恳的说:“父亲,禧云和妹妹不同,她可以一辈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以后是要当皇后的,——这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也是我活着的唯一指望。无论任何人都无法阻挡,无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爹爹,请不要说女儿痴心妄想。禧云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这样做的,倘若不能实现,我宁愿去死。” 赵嬴白闻言,双手下意识的握紧,怀中狗儿呜咽一声,从他腿上跳下来,一溜烟儿逃走了。而赵禧云双目炯炯,充满着一种欲望的色彩——那是一种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眼神,赵嬴白太熟悉了,因为太熟悉,他几乎有些失神了,同时他也害怕了。他不愿意去看他的女儿,于是他垂下头,凝视着脚下的微尘,缓缓道:“禧云,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 “后悔?不,父亲,您不了解我,赵禧云是一个永不言败的女人,您知道么?女儿并不像您,女儿的性子是随了母亲,您想想看,母亲何时有做不到的事情?”赵禧云笑道。她那一张美丽的面容上交织着欲望与自负的光芒,赵嬴白偶然用余光瞥到,只觉得刺痛了自己的眼。 他叹了口气,感到心情沉重而沮丧,他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他没有办法阻止,——很多很多事情,他都没法子阻止,譬如当年自己与平南郡主的婚事,譬如白俪宁的死去,再譬如禧朵被太子带进皇宫……他目睹了一场又一场祸事的开端与尘埃落定。他心中难过,可是无力排解。最后他的所有精力都献给了番邦来的小狗。 “你去吧,你去吧!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来问我?”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落下的几根狗毛,慢慢吞吞的出门,寻找他的番邦小伙伴去了。 赵禧云笑了笑,也站起来,她心里想,傻爹爹,女儿只是来向你告别罢了!我要做什么事情,向来只需要征得母亲容易便可,何时需要问一问父亲呢? 她一路笑着,去见她的母亲平南郡主。 平南郡主养尊处优,十分的高傲矜贵,除了大女儿赵禧云,谁都不看在眼里。她眼中的赵禧云仿佛已经是头顶凤冠的皇后,面对未来国母,她自然可以稍稍屈尊一些。 两人坐到一处,神情举止几乎一模一样,一大一小宛如一对并蒂白莲花儿。 这对酷似姐妹花的母女叽叽喳喳的商议一番,最后决定三日后正式入住东宫。 有了平南郡主从中周旋,再加上皇后对赵禧云的大力推荐,太子宫很快便迎来圣旨,立赵氏长女为良娣,这样一来,赵家两姐妹也算是平起平坐,对于傻女来说,怎么也不算吃亏。太后以为此举甚为明智,赵禧云才貌双全,定能讨得太子欢心,如此一来,岂不是能早些抱上一个聪明伶俐的皇太孙? 她心中对于傻女禧朵总是存有一丝芥蒂,听皇后说太子对那傻姑娘颇为宠爱,便由不得她担心傻子以后再生出个小傻子来。 这一天,禧朵正在御花园闲逛,冷不丁看见一位头饰珠花簪耳戴明月铛,身着一袭朱红薄纱银丝长裙的美貌女子迎面走来,她定睛望去,却是自己的亲姐姐赵禧云无疑。 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她连蹦带跳的窜到姐姐面前,露出一个欢欣鼓舞的笑容来:“姐姐姐姐!你来看禧朵啦” 禧云身后跟随着两位侍女,乃是府中带来的亲信,此时见状不禁掩嘴轻笑,赵禧云脸上却无甚表情,只微微抿起嘴角说:“禧朵,姐姐如今来太子宫和你作伴了,你高兴吗?” 禧朵笑眯眯的走过去想要挽住姐姐的胳膊,不想被禧云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瞧了瞧自己的手,发觉上面还沾着一些糕饼沫子,于是在裙子上使劲擦了擦,对着禧云傻呵呵的笑。 “禧朵,你不在家的这些天,姐姐非常想你,三番五次的想要和娘过来看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你不会怪姐姐吧?”她伸出手,亲切的摸了摸禧朵的头,禧朵乖乖的站在一旁,心里面对聪明美丽的姐姐敬畏而又崇拜,她从小在姐姐的光环小长大,知道自己是个傻子,越发的对姐姐的世界充满艳羡。 禧朵摇摇头说:“禧朵不怪姐姐。” 禧云笑了笑,又问:“太子对你好吗?” 禧朵低头玩弄着腰上系着的一束璎珞,翘着嘴角说:“琚哥哥对我可好啦。” “那就好。”禧云点点头,暂时没了言语。 两姐妹并排朝前走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太子的建章宫。 及至到了门外,宫人向二位良娣行礼,并言道太子此时并不在宫中。禧云喃喃道:“怎么这么不巧?”这时禧朵猛然道:“姐姐,我想起来啦,琚哥哥说今天要出去行猎,到了明天才回来呢。” “是么。”禧云淡淡的说,“那我们走吧。”她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道:这小傻子,明明知道太子不在,一路上却丝毫不提,她是存心看我笑话的吧? 禧朵脑中容量有限,任何事情转眼就忘,哪里专门急着贺兰琚随口提过的外出打猎一事?此时能够想起来,已经算是超常发挥。然而她不知道姐姐并不领情,仍旧兴冲冲的拉着禧云的衣袖说:“姐姐姐姐,你饿不饿?我们去吃东西吧!” 禧云皱了皱眉毛,轻轻将禧朵的手拂开:“我不饿,你自己去吃吧。”说罢带着侍女转身离去。 她原是精心打扮了要来见太子,没料到计划全盘落空,然而又不能去怪太子,于是下意识的将满腔怒火转移到禧朵身上,认为这一结果乃对方存心戏弄所致。 她越想越是怒火高涨,气咻咻的回到自己的居所,独自闷坐在房间喝了几小杯女儿红,醉意醺然的心想:赵禧朵,你得意什么?我若没有一个好结果,定拉着你这个小傻子陪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9.第九章 乐极生悲 禧朵睡梦正酣,忽然听见几声细细碎碎的猫叫,如同串起来的风铃,一声一声娇俏的响着,在暖风中晃晃悠悠飘进梦乡。 她无意识的伸长手臂,又蹬了蹬腿儿,直把被子踢得东扭西歪,这样一通五禽戏耍下来,浑身方才舒坦起来,砸吧砸吧嘴,她迷迷瞪瞪的张开眼,迎来了新的一天。 循着猫声望向窗外,只见一位年轻男子满面春风的站在红艳艳的桃花树下,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湖蓝色袍子,他袖手站在那里,衣袂和长发一起飞舞,花瓣下雨一样斜斜洒落在他肩上,她支起身从碧纱窗里看出去,觉得那就好像一幅画一样。 ——可是,猫在哪里呢? 她匆匆忙忙穿上外衣,蹦蹦哒哒的跑出去,满面狐疑的将他上下打量起来。 贺兰玠轻佻的笑道:“小禧朵,你这样看我,我可要脸红了!” 禧朵摇摇头说:“你好看——可是我不看你,我看猫呢!”他身上隐隐约约的有小猫的叫声,可是上上下下又不见踪影,她急得满头是汗,不禁问道:“你把小猫藏在哪里了?” 贺兰玠依然袖着手,薄而红润的嘴唇轻轻勾起,笑的十分狡猾可恶:“偏不告诉你。” 禧朵心里面觉得贺兰玠好看归好看,可是笑起来像只狐狸,完全称不上亲切可爱,于是颇为不屑的说道:“你这样实在是太不‘君子’啦!” “嘻,看不出来,禧朵也知道‘君子’二字!”贺兰玠不仅不生气,反倒对禧朵的学识表示吃惊。 禧朵得意洋洋,认为自己虽然背不会四书五经,但是父亲赵嬴白乃是大学者,自己生在书香门第,耳濡目染,倒也颇有几分才华,于是她昂着朝气蓬勃的一头乱发,严肃而深沉的说:“古人云——‘君子坦蛋蛋,小人长鸡鸡’,依我看,是很有见地的!” 贺兰玠闻言,先是茫然,而后发出长长的一声“哦……”,随后他低头掩嘴,肩膀开始剧烈的抖动…… 与此同时,贺兰玠那袍子里倏地滚出一团白白的雪球,禧朵定睛望去,只见雪球中间露出一对碧绿的圆眼睛,两者对视片刻,那雪球屁颠屁颠的滚到禧朵脚下,伸出爪子抓住衣摆,无师自通的一路向上攀爬。 禧朵得了小猫,十分满意,打算向贺兰玠表示谢意,可是对方笑个不停,好像抽了风的麻雀一般,最后笑着笑着,竟然开始咳嗽起来。 贺兰玠乐极生悲,开始是笑的停不下来,这下成了咳喘发作,也是停不下来。最后他满面嫣红双眸含泪的边咳边道:“咳咳,咳……我……咳咳……” 他说了大半天,仍旧在“我”字上打转,禧朵看他可怜,忍痛将爱猫放在一旁,去安抚贺兰玠。 她一面拍着他的后背,一面扶住好像摇摇欲坠的他,嘴里轻声说道:“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 贺兰玠因为咳嗽而双眼微红,墨瞳中荡漾着点点泪痕,十分的我见犹怜,禧朵伸手在他胸口揉了揉说:“不要哭啦,不要哭啦,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呢,羞羞!” “咳咳……咳咳……,我没……咳,没哭……”贺兰玠虽说忙于咳嗽,但碍于面子,仍然上气不接下气的为自己辩解。然而禧朵不与他争论,只是无比温柔的望着他,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 禧朵住的地方名叫芝兰殿,是从前一位公主的居所,公主成亲后搬出宫外,带走了所有的亲信,芝兰殿便一直空下来,如今暂时分配给禧朵,仍旧是鲜少有宫人走动。太子从小不喜宫人服侍,再加上过一阵子是预备着让禧朵和自己住到一块的,因此便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所幸禧朵自得其乐,只要有吃的,便可以很快活。 两人折腾了大半天,终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人,二话不说架起几乎站不住的贺兰玠,将其扶进屋内,随后在贺兰玠身上摸索一番,找出一只白色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和了水一股灌入贺兰玠口中。 贺兰玠喝完药后倒是不咳了,只是闭着眼面无人色的倒在禧朵怀中。禧朵感觉对方像是快要死掉一般,一时又是惊恐又是害怕,想要叫人帮忙,却发现方才那位从天而降的黑衣男人已经消失了踪迹。 禧朵抱着贺兰玠,伸手在对方脸上乱拍一气,一面拍一面喊:“你不要死啊,禧朵好害怕呀……呜呜。”她说着说着,竟隐隐有些嚎啕大哭的架势。 这时贺兰玠缓缓张开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我还健在呢……你哭什么哭,快被你吵死了……” 禧朵见他死不了,顿时破涕为笑,一面用手背擦着眼睛,一面肚子里发出咕咕声,她颇为委屈的说:“我饿啦,饿了还不准哭么?” 贺兰玠见她嘴硬,不肯承认是为自己担心,不禁感到有趣,慢慢直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道:“是我耽误禧朵用膳啦,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他身体略微好一些,便开始原形毕露,禧朵扭过头去,忽然说:“唉,我想琚哥哥了。” 贺兰玠一愣,道:“他对你好,我也对你好,有什么不一样么?”此情此景,硬是要提起那个气人的哥哥来,实在是很煞风景。贺兰玠如是想。 禧朵一颗脑袋摇得好似个拨浪鼓:“当然不一样!” 贺兰玠正想问个明白,却见禧朵笑眯眯的钻到角落里,拎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灰球,满脸慈爱的将灰扑扑的小猫搂进怀里,嘴里叽叽咕咕的说:“小妹妹,你好!我叫禧朵,以后就是你姐姐啦,姐姐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她歪头想了想,说,“叫小喵吧?” 她虽然完全没有征询贺兰玠的意思,然而贺兰玠对小傻子的品味实在难以苟同,又因是自己送出去的猫,自认为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小喵不好,太普通!” 禧朵眨眨眼说:“那就小白吧!” 贺兰玠正要反驳,却见禧朵不由分说的抱起小猫出门:“小白,我们去吃饭!” 禧朵有了小伙伴,立即将大伙伴抛在脑后,贺兰玠一人坐在房中,很有几分被人抛弃的幽怨之感。 他站起身来,怀中一个白色瓷瓶咕噜噜滚下地来,他低头去捡,只见那瓷瓶慢慢停在一片兰色的裙边,裙裾下半露出一双鸳鸯戏水的绣鞋,十分的引人遐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0.第十章 天人之姿 贺兰玠料想来的必定是禧朵的贴身宫人,心中存了调笑的心思,满不在乎的将那救命灵丹拾起来,他也不起身,单是仰头眯着一双桃花眼望过去:“这位姐姐,你踩了我的手。” “哪只手?”一个清冷的女声从头顶上飘下来,自下往上看,可望见其弧度美好的下颌、低垂而幽深的剪水双瞳。 贺兰玠道:“右手。” “哪只?烦请您举起来让我看一看。” 贺兰玠将手伸到她面前,笑道:“这只。” “阁下的手不是在我脚下么?”她淡然而沉静的问道。 贺兰玠笑了,徐徐直起身来,缓缓在赵禧云眼前展露其全貌。而赵禧云面不改色的看着他,心里想:这人长得,怎么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她曾于太后生日宴上献舞,当时粗略将众位皇子看了几眼,却不大肯定哪一位是太子。眼前这人风姿卓越、温柔俊美,虽然略显轻佻,倒也称得上“天人之姿”——莫非他就是太子? 她心思百转,眼光逐渐柔和:“我是来看望赵良娣的,不知道阁下……” “我也是来看望良娣的。”他随口说道。 贺兰玠性子洒脱,脑袋里“避嫌”这个概念比较模糊,再加上禧朵是个傻子,一个傻子而已,逗她玩玩又何妨?就算贺兰琚知道了,也不过是拿话讽他几句罢了,他从小被太子欺负惯了,如今俨然已经到了不受点气就找不到存在感的地步——若是用两个字来概括,无疑就是“犯贱”。 “……这么巧。”赵禧云又是惊讶又是喜悦,惊得是这么一大早出现在禧朵宫中,不是太子还能有谁?喜的是在这种情状下遇见太子,或许能使对方印象深刻…… 贺兰玠见对方静静的凝视他片刻,终于缓缓低下头去,凝脂一样细腻洁白的脸上悄然飞上两朵红云,映的那一双睫毛微垂的眸子水光潋滟,无限风情。 这般旖旎的景致落入眼中,怎能不令人动心? 他既怜且爱的伸出手,抚上她微热的面颊,这时她忽然抬起头来展颜一笑,犹如一树桃花霎时开启,满目芳华令他几乎迷了心神。 赵禧云看到他痴迷的神色,心中默默吁了一口气想,这一切终究是顺利的,脑海中预演过的场景,总算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然而有些时候,人们猜到了开始,却猜不透那结局。一步错,步步错。终至满盘皆输。 一阵凉风袭来,吹开了那一扇微微开启的门,露出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禧朵抱着猫提着一盒子糕点跑来的时候,正撞见贺兰玠低头吻上禧云的嘴唇。 赵禧云慢慢伸出手,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一样,温柔而牢固的环住了他的颈项…… 禧朵气喘吁吁的跑到拭红的住处,仍旧是抱着小猫、提着糕点。猫咪小白老老实实的窝在她怀里,既不乱叫也不乱跑,简直十二万分的听话。至于糕点盒子,一路晃晃荡荡的撞着禧朵的腿,她宁愿受苦,也还是不愿将它舍去。 拭红正在院中舞剑,她一身艳丽衣裙,长发舞动,剑鸣萧萧,好似一个代父从征的花木兰。禧朵坐在石凳上抓起一块饼大嚼一番,一面欣赏的“花木兰”的飒爽英姿,逐渐也就平复了心跳。 拭红挽了几个极其干净利落的剑花,随手将其插在地上,坐到禧朵身边,同样拿起一块饼大嚼。 两人默默无言的大吃一通,仿佛一对默契十足的多年老友。最后拭红拿帕子擦了擦嘴,又凑过去在禧朵的脸上乱擦一通。 禧朵圆乎乎的脸蛋如同面团一般被拭红揉捏的不成形状,拭红擦着擦着诧异道:“奇怪,怎么你头上也有糕点渣子?” 禧朵在她那一双纤长有力的十指下感到十分痛苦,猫着腰往下一钻,顺利逃脱魔爪:“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兴许头发饿了也要吃东西呢!”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拭红大笑道:“吃吧吃吧,小傻妞儿,等你吃成小胖猪了,看太子还喜不喜欢你!” 禧朵撅着嘴说:“就算琚哥哥不喜欢禧朵了,禧朵也一样喜欢琚哥哥的!” 拭红伸手把禧朵抓过来,捏着她的脸蛋儿说:“小傻子!” 禧朵不甘示弱的朝拭红喊:“大傻子!” 一大一小两个傻子笑的十分开心,拭红心里想,可不是么,就算殿下不喜欢我,我也一样会喜欢着他的呀。 有人说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然而对于不求回报的那一方来说,喜欢不喜欢,可是全凭自己做主的。 拭红庆幸自己洒脱,不然该有多么辛苦啊。 “禧朵,你傻,你姐姐可不傻。”拭红这时想到赵禧云,以及对方那过分工于心计的面容,隐隐为禧朵感到担忧,“禧朵,你姐姐如今和你一样,都嫁给了太子,你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姐姐来陪禧朵,禧朵为什么要不高兴?”她无法领会“嫁”这个字眼的含义,单纯以为不过是大家住在一起罢了。想起方才撞见姐姐和贺兰玠亲嘴一事,她微微有些疑惑起来。 她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天晚上,月光下琚哥哥也这样亲了她。她清楚的记得他微微垂下来的眼睫,以及他手心暖暖的温度。他眉梢眼角都蕴含着春风,无论怎样看都是温柔。她打从心里面觉得,倘若两个人能够靠的这么近,严丝合缝的不留一点距离,那一定得是喜欢极了对方——这无疑是世间最美好的一件事情,也是唯一一件她想要放到心里藏起来,不与任何人分享的事情。 推己及人,姐姐一定也很喜欢贺兰玠,一定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吧?她煞费脑筋的推理一番,最后自作主张的决定,要替赵禧云守住这个秘密。 “傻丫头,”拭红伸手敲了敲她脑袋,“要是世上有聪明药,就算花一万两银子,我也要买来给你喝一碗。” 禧朵被这个“聪明药”勾起了兴趣:“聪明药喝了真的能变聪明吗?”如果她变聪明了,琚哥哥一定会吓一跳吧?她竭力去想象自己变聪明以后的模样,无奈脑海中实在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形象,要说聪明,那一定是像姐姐那样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姐姐总是不快乐,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她开怀大笑过。倘若世界上的聪明人都不快乐,那她到底是笨笨的好呢,还是稍稍聪明一点好呢?她还没有“聪明”起来,就已经陷入到“聪明”的烦恼之中了。 拭红被她傻兮兮的模样逗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圆乎乎的脸蛋:“傻瓜,我骗你呢,世上真有聪明药,那岂不是人人都变聪明了?要是人人都聪明了,你即便喝了聪明药,也依旧是聪明人中间的傻瓜呀。” 禧朵被这样一通话绕的晕头转向,百思不得其解,顿时领悟到一个事实——自己绝非做聪明人的那块料。于是认命的道:“我还是做傻瓜好啦,傻瓜可比聪明人快活多啦!” 拭红一愣,忽然意识到傻瓜禧朵说了句不折不扣的聪明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1.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 太子贺兰琚出行三日,原本收获颇丰,堪称满载而归,孰料归途中却出了岔子。 浩浩荡荡的车队行至一片密林,忽然一声诡异的长啸响起,坐骑纷纷受惊,昂头嘶鸣不已,唯有贺兰琚那匹汗血宝马因多年与他相随,大约也学了几分主人镇定从容的性子,依旧昂首挺胸不受干扰。 贺兰琚下意识的驱马向前,将一名中年文士挡在身后。 这时半空中悠悠降下一片黑色羽毛,一只白色大鸟飞快的从人们头顶掠过,倏然一声箭鸣,那鸟被当胸刺中,笔直的坠落下来。 贺兰琚收弓,侍从奔过去将中箭的白鸟捡起,呈到贺兰琚以及那位做普通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前。 “全身洁白,尾端略呈金色,这鸟儿倒是生得好看。”那名文士道,他语气平稳,脸上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抹戾色,“只可惜它来的不是时候,只能落得这般下场。” 贺兰琚道:“天色不早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文士点点头,将手中鸟尸随手掷在一旁:“你以为,天黑之前,我们能回去吗?” “回不去也是要回去的。”贺兰琚道。 文士低头擦了擦手,道:“那便信你。” 两人语毕,眼前忽然飘飘荡荡的落下一大簇的黑色羽毛。 天色霎时黑了下来,一片寂静中,落雪般的黑羽仿佛已经遮蔽了整个天空。 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唯有静静的等待。 四周响起扑棱棱的拍翅声,起初很小,渐渐的大了,犹如排山倒海般令人心惊。 一群群黑色的大鸟从半空中俯冲下来,有人来不及惊愕,就已经被那尖利的长喙剜掉了眼珠。 贺兰琚挥剑斩断向自己袭来的大鸟的颈项,旋身护在文士面前,而对方并不领情,冷冷道:“你小心自己就好。” 贺兰琚没有说话,只不断挥剑挡去大鸟的袭击。随行的侍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来的在贺兰琚二人面前围成一个半圆,且战且行。 他们的人数是极其有限的,然而那些凶悍的大鸟源源不断的补充进来,地上铺满了鸟尸,空中仍然有着砍之不尽的黑鸟。 这是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地上的人虽然大都精挑细选,拥有一身好武艺,可是在永远消灭不完的对手面前,也渐渐褪去了士气。 更何况,真正的敌人,也许还未出现。 贺兰琚一身白衣浴血,腕上有一道狰狞的血口——那是这群鸟中的头鸟留下的,它疯狂的扑向他挥剑的右手,本意是想将对方手腕啄个对穿,孰料在中途被人一刀斩下头颅。 那中年文士浑身毫发无伤,看着精疲力竭的贺兰琚道:“就这么点本事?” 贺兰琚扬了扬嘴角,依旧不发一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中总算是没有半个活物,杀戮后疲累交加的众人舒了口气,一位侍从见贺兰琚手腕鲜血淋漓,连忙从马车里取了药物前来包扎,然而未行几步,一道银光闪过,他僵直在原地,双眼圆睁的倒了下去。 “什么人?”文士沉声问道。 桀桀怪笑声响起,其间又夹杂着女子银铃般的嬉笑声,说不出的怪异。 一道白练穿过两棵树梢,轻轻巧巧打了个结,中间晃晃悠悠的留下一段,正是个秋千的模样。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赤着脚踩上去,背对着众人荡来荡去,瀑布般的白发垂在黑色的长袍上,倘若忽略其诡异的色彩,单凭其曼妙的身姿,倒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贺兰琚手上的伤口慢慢的往外渗着血,他不觉得痛楚,只是稍微感到有一些冷——大概是血液流失的缘故。 文士“哗”的撕下一截衣袖递给他,他接过去单手缠住另一只手腕,手指一翻,灵活的打了个结,然而很快又有血迹透过薄薄的布料,他看了眼并没有做声。 那名女子悠然的荡着秋千,众人暂时缓了口气,她仿佛是玩够了,慢慢调转头来,回眸一笑—— 众人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这女子的面目不仅是长得丑,还很可憎,歪眉斜目、尖嘴猴腮,斗鸡眼朝天鼻外加龅牙麻子脸——这副罕见的尊容,简直让人以为是专门按照丑的标准来制造的。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最后在贺兰琚与中年文士脸上游移不定。她喃喃道:“到底是要老的,还是要小的?小的虽然比较好看,可是老一些的更有味道,仿佛与我更相配一些……” 她虽然是自己在打主意,可是由于“喃喃”的有些大声,以至于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贺兰琚毫无表情,倒是中年文士满脸的煞气,抓起弓来一箭朝那女子射去。 那一箭力道十足,又狠又快,世上没有活物能够躲得过去。 她也的确没有躲过去,那一箭没入她胸口。然而她龇牙一笑,伸手将箭拔出,如同折断一根柴禾般使那精铁所制的箭身化作两半。 “嘻嘻,相公,不要对奴家这么凶,奴家这就来接你啦……”她张开双臂,像一只黑色的巨鸟般朝文士飞来。 贺兰琚脚尖在马背上一点,亦轻飘飘的朝那女子飞去。两人在半空中缠斗起来,那女子半嗔半怒道:“公子,奴家没有选你,你生气了吗?放心,奴家还有位姐姐,马上就来伺候公子……” 贺兰琚不理不睬,专心致志的在这女子身上刺出一个个血洞,然而对方俨如一个不死妖物,不闪不躲的,伸出长长的十指从贺兰琚身上划过。 她的指甲很长也很利,一双手抵得上十来只鸟喙,很快将贺兰琚身上划得鲜血淋漓。她一面在他颈上划出一条长长血痕,一面微笑着说道:“放心好了,奴家是不会弄伤你的脸的……公子生得这么美,可教奴家如何舍得?” “丑儿,你玩够了没有?再这么拖拖拉拉,看回去以后宫主怎么收拾你!”一位女子从林中闪现,身着一袭白衣,乌发垂至脚踝,腕上挂着一圈圈细细的银环,她一出现,立刻手持一把长剑朝中年文士刺去。 “仙儿,你真讨厌!不许你和我抢!”丑儿已经自作主张的将那中年美男子许配给了自己,哪里还能容许别人妄动她的“夫君”?她气急败坏的出声阻挠,可是仙儿完全置若罔闻,于是她便将对方的这种行为认为是挑衅,不顾一切的愤愤然往下扑去。 贺兰琚紧随其后,霎时出手,一剑洞穿她的心脏,丑儿身子一顿,扑的向下坠落,等到落到地上,几名侍卫分别在其背后补了几剑,一人挥剑斩下了她的头颅,她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一声怪叫,四肢扑腾了一下,终于不再动弹。 仙儿闻声回头,见到同伴死状惨烈,不禁大感恼怒,攻势愈加凌厉,中年文士不紧不慢的拆招,两人对战半个时辰有余,仙儿渐渐力气不殆,众人围在一旁,皆等着将其生擒,不料她忽然向后急掠,抬手洒出一片银针! 他来不及闪躲,即便是躲,这样近的距离,也躲不开。刹那间他心里划过一个念头,我贺兰皓天戎马一生,居然会死在一个女子手上? 然而他不但没有死,而且毫发无损,因为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贺兰琚飞身扑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贺兰皓天眼见着贺兰琚倒在一片尘土中,顿时目眦欲裂,一剑掷去,将那转身欲逃的女子钉死在一棵树上。 他俯下身去,怔怔的看着几乎满身是血的贺兰琚,随后他慢慢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灰尘。心里想,这个儿子一贯最是骄傲,目无下尘,怎么会容许自己这么狼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2.第十二章 绝望 禧朵冷汗涔涔的从床上坐起,其时正是黑夜,屋里没有点灯,这一晚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漆黑,天地好像被一块厚沉的大黑布罩住了首尾,使置身其中的人感到无端的绝望。 她被一股莫名悲伤的感觉慑住,怔怔的穿起鞋袜,孤零零的走出门外。 “琚哥哥……”她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托着腮望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祈盼着那里的星星能够亮起来,她的琚哥哥也像那一晚一样,轻飘飘的从屋顶上降落下来。 与此同时,拭红正在太子寝宫打理贺兰琚随手放在床边的书籍,她朱唇含笑,一面翻看着他在书上做的批注,一面喃喃的说:“总是彻夜看书,把眼睛熬坏了可怎么办?”她打定主意,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念叨他一番,要是他不听,就把那些书全部藏起来…… “皇上驾到——”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的遐想,拭红放下书,心中暗道:这个时候,皇上来做什么?莫不是……她不敢再往下想,满怀疑虑的迎出去,只见一行人匆匆走来,正中一人正是做文士打扮的宣德帝,他怀中抱着一人,用大麾盖住全身,使人看不清头脸,拭红低头跪拜下去,正好看见那人垂下来的一截手腕,正在滴滴答答的往外渗血。 她心中如遭重击,刹那间几乎忘却了呼吸。一片肃然中她猛地站起,尾随着宣德帝快步走进屋内。 宣德帝将人放在床上,转身看着她,目光森严道:“你是拭红?” 拭红盯着床上那人,目光一瞬不瞬:“是。” “你是曾经跟在俪宁身边的小宫女——朕记得你,”宣德帝毫无感情的说道,“看好太子,如果他死了,朕要你——还有这里的所有人陪葬。” 一群太医匆促赶来,正跪在门外,闻言一片悚然。唯有拭红凄然笑道:“先后去世时,拭红曾允诺过照顾殿下一生一世,倘若殿下不在了,拭红定不苟活。” “很好。”宣德帝最后回头看了眼,遂一言不发的离去。 拭红缓步走近,终于伸出手,慢慢揭开了那张大麾。 贺兰琚静静的躺着,面上褪尽了血色,愈发显得眉眼乌浓,他的衣袍上沾满血迹与尘土,几乎令人辨不清本来颜色。拭红握住他的手,看清楚腕上翻卷的皮肉,立即湿了眼眶。 几位太医上前除去贺兰琚身上血衣,只见胸前一片青紫淤痕,中间隐隐露出一些紫中泛黑的血点,有人道:“殿下是中了毒针。” 拭红问:“是否有救?” 太医沉吟道:“太子伤重,恐怕……” 拭红心中悲痛,不禁厉声喝道:“恐怕什么?陛下方才已经下旨,倘若太子不治,各位需得同葬。”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道:“老朽年事已高,去了并不可惜,太子风华正茂……大家还是尽力吧。” 这时贺兰琚唇边溢出一丝低吟,他皱着眉,微微张开了眼睛。 拭红惊喜道:“殿下……” 贺兰琚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拭红握紧他的手,哽咽着说:“殿下,你看着拭红,不要睡好不好?拭红从来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只有这一件,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贺兰琚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像是在给她承诺,可是下一秒,一丝细细的血痕划过唇角,那双漆黑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光芒,他最后望了她一眼,终于疲倦的合上了眼睛。 “殿下……”拭红深深凝视着他平静的睡颜,许久不曾移开视线,末了她轻轻叹息一声道,“拭红这就去陪你……” 她失神的起身往外走去,夜风扑面袭来,艳红的衣裙高高扬起,如同振翅欲飞的蝶。 “跟我走。”黑衣人从屋梁上跳下来,不由分说的抓住禧朵的手说。 禧朵看着他,疑惑的睁大一双眼睛:“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琚哥哥交待过,皇宫里有很多骗小孩的坏蛋,他不在的时候,她是不能随便和人走的。 黑衣人用黑布蒙着脸,看不清表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看起来非常焦急:“我不是坏人,你再不走,可就见不到太子了!” 禧朵摇摇头说:“我不信你。琚哥哥说回来以后会来找我的,你走吧,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据说骗子会说好听的话、拿好吃的东西来骗人,可是这个人凶巴巴的,实在不算一个敬业的骗子,——禧朵在心里将对方小小鄙视了一下。 黑衣人气急败坏,恨不能一掌把小姑娘拍晕:“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禧朵坚定不移的说:“怎样都不会信你的,——你走吧,我要在这里等琚哥哥回来。” 黑衣人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孩子气的英俊面容:“你记不记得我?那天二皇子病发,是我从他身上翻出药喂他吃的。” 禧朵眨眨眼,模模糊糊找回一些记忆:“可是我还是不认识你啊……”她咕哝着说。 黑衣人一脸严肃的看着她道:“我是太子的影卫,太子出宫前特意将我留下来保护你,本来我是不能在人前出现,可是现在太子情况危急,我不能不带你去见他。” 语毕一把揪住禧朵衣领,“嗖”的一声跳上屋顶。 禧朵被人夹在腋下,好像搬运一个麻袋一样飞来飞去,但是不适感很快被能够驰骋天空的快感所代替,她快活的咧着嘴巴,心里想,我要是能飞该有多好啊。 她幻想自己插上一对儿小翅膀,天亮的时候跳到高高的屋脊上迎着曙光喔喔的打鸣,所有的人都被她清亮的嗓音所折服—— 噢,这该有多么的神气呀! 禧朵犹自沉浸在美妙的畅想中,忽然脚落到了实地,她晕头转向的看过去,只见太子宫灯火通明,门外跪着一排排人,一行胡子花白的老者摇头叹气的从寝殿走出来。 黑衣人沙哑着嗓音道:“进去吧,太子在里面。” 禧朵回头道:“咦,你怎么哭了?” 娃娃脸的黑衣人低头揉了揉眼睛说:“你太沉了,像一个麻袋一样……我讨厌你,呜呜。”他微弱的哽咽一声,忽的掉头飞走了。 禧朵伸出手指,对着黑衣人的背影刮了刮脸说:“这么大了还哭,羞羞!” 黑衣人的背影在屋脊上踉跄了一下,倏地不见了。 禧朵独自走进房间,看见贺兰琚闭着眼躺在床上,睡的仿佛很沉的样子,忍不住轻手轻脚的走近了,伸手拨弄他那一片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划过她的指尖有些痒痒的,她咯咯笑着说:“琚哥哥,你的眼睫好长哦,比禧朵的还长,我早就想摸一摸啦!” 他依然没有动静,好像对她这些小动作浑然不察,她心里想,琚哥哥一定是累坏啦!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些心疼的说:“琚哥哥,你脸色好差呢,是不是生病了呀?” 没有人回答她,她有些沮丧的看着他,忽然好希望他醒过来,能够陪她说一说话。 不过她自认为是一位懂事的好姑娘,绝不会打扰别人睡觉,于是她俯下身,笑眯眯的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吻了一下,说:“琚哥哥,晚安。” 她哼着歌儿,为自己除去鞋袜,最后往被子里一钻,心满意足的睡在了贺兰琚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3.第十三章 三月雪 白俪宁死在初春三月。残雪尚未消融,早开的桃花吐露着芳蕊,她抱着年纪尚小的贺兰琚坐在树下饮酒,碧绿的玉杯中落了片花瓣,映着雪光,显出一股幽深而病态的红。 “琚儿,喝下它,母后带你回家。”白俪宁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庞,她是那样的美丽,宁静的眼神仿佛一束皎白的月光。 年纪小小的贺兰琚并没有去细想母亲话中的含义,他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酒,轻轻咂了咂舌说:“母后,好辣呀。” 白俪宁笑道:“你多喝一些,就不会觉得它辣了,仔细尝一尝,其实是甜的。” 贺兰琚鼓起勇气来一口气喝下一大口,呛得双眼含泪:“母后骗人呢……一点都不甜……” 白俪宁慈爱的望着他,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神柔亮的问:“好琚儿,现在困不困?” 贺兰琚打了个呵欠,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倦意。他精神恹恹的闭上眼睛,仰靠在白俪宁怀里:“母后,我好困……你抱着我,不要走好不好?” “母后不走……母后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她低头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将他揽在怀中,一面悠悠然的倒着酒。 贺兰琚再次睁开眼,天空中下起了细细的雪粒,那些冰凉的雪子打在脸上,有一点点的疼。他仍旧是在母亲怀中,只是白俪宁身上很冷,她姿态僵硬在倒在地上,嫣红的唇边蜿蜒着一道小蛇般的血痕。 他怔怔的看着她,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不料膝盖一软,浑身无力的趴在地上,胸口划过烈火烧灼般的刺痛,他喉头一腥,呕出一大口血来。 “母后,母后,你快起来啊……”他挣扎着去推她,可是她动也不动,惨白的脸上慢慢被一层薄雪所覆盖,往日素雅的面容透着青紫,唇边凝结着一抹淡笑,一眼望去,竟然十分的诡异惊人。 贺兰琚放弃了摇醒母亲的打算,他用尽力气呼喊着:“来人啊,来人啊……”过了很久,没有一个宫人出现,这一座宫殿好像彻底死去了一般沉寂。 他一面咯血,一面盲目的在地上爬行,最初的呼喊渐渐变成了低弱的哀求:“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救救我母后……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她……” 快要到宫门口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从门前走过,贺兰琚猛然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扑过去,那个小太监受惊似的一闪,他重重摔在他脚下,死死握住他的裤脚道:“求求你……救救我母后……求你……” 那个小太监挣脱不开,蹲下身来去掰他的手,而他把这偶然路过的小太监当做了唯一的希望,用尽力气不肯放手,他甚至昏昏沉沉的磕下头去,嘴里无意识的重复道:“求你救救我母后……求求你,我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那个小太监慌慌张张道:“太子殿下,这里是冷宫,奴才不敢,奴才也不能进去呀……你放了奴才吧,求你了!” 他拼命的磕着头说:“你要银子吗?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只要你救救她……救救我的母后……”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拽下金锁塞到他手中。 那名太监瞪大眼睛,望着手中闪闪发亮的金锁:“这……奴才受不起……”他一面说着,一面四下张望了一番,偷偷将那金锁藏进怀中。 贺兰琚释然的软倒在地:“你去看看我的母后……好不好……” 小太监眼神躲闪,吞吞吐吐的说:“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贺兰琚神思昏沉的躺在地上,温热的血液渐渐从喉头涌出,他再也说不出话,任那小太监掰开了他的手指,茫然的睁大眼望着苍蓝色的天空,慢慢的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琚哥哥,天亮啦,你怎么还不起来呢?”耳边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将他从久远的梦魇中拉扯出来,紧接着,一只小手伸过来捏住他的鼻子,“赖床会变成小猪哦……” 他吃力的睁开眼睛,骤然的光亮几乎令他感到不适,想要抬起手,浑身却没有半分力气。 一张笑眼弯弯的脸庞凑过来,贴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禧朵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早上好,琚哥哥。” 贺兰琚微微笑了笑,竭力忍受着身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令他眼前发黑的痛楚。 禧朵像是看出他的不适,皱着眉毛担忧的说:“琚哥哥,你是不是很难受?” 贺兰琚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笃定的说:“没有。” 禧朵歪着头有些疑惑:“真的吗?” 贺兰琚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真的。” “可是琚哥哥,你的手好冷……”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到胸口暖起来,“你的身上也很冷。”她现在想要把他完完全全的抱住,无奈自己个头太小,怎样抱也抱不全。 贺兰琚被小小的禧朵搂在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儿,轻轻勾了一下唇道:“我只是有些累了……” “没关系,我们一起赖床好啦,”禧朵十分体贴的说,“琚哥哥,你这几天不在,禧朵快要想死你啦,下次出宫去,可不准丢下我一个人呆在宫里……” “……” “琚哥哥,禧朵也想学打猎呢,虽然我很笨,可是你来教我的话,我一定会很用心的!况且打猎又不像背书那样困难,我只要努努力,肯定能学会的!” “……”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好像要把这几天漏掉的话一齐补回来,可是过了很长时间,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琚哥哥?”她低下头去,只见贺兰琚毫无知觉的昏睡着,唇边溢出的血迹在床上晕染出一大片鲜红。 她是见过血的。 小时候她有过一个很好的玩伴,叫做冬丫,是厨娘的女儿,只比她大一两岁,两人都是虎头虎脑,圆圆的大脑袋上垂两条细细的小辫儿,乍一看就好像一对年画上抱着金鱼的招财童子。禧朵时常觉得自己应该是厨娘生的,因为和小时候就出落的很干净秀气的姐姐禧云比起来,两人实在天差地别——和冬丫站在一块儿,倒仿佛真正的姐妹。 冬丫自诩一位小姐姐,隔三岔五的带着她钻狗洞溜出去玩,谁知那附近的孩子欺负禧朵傻,不仅朝她吐唾沫,还用小石子砸她,更有甚者,居然把一只白肚皮的小青蛙塞进禧朵的领子里!禧朵不明就里,捧着从肚兜里捞出来的小青蛙咪咪笑,冬丫一巴掌拍掉青蛙,气急败坏的要和那一群孩子打架,禧朵拦不住,稀里糊涂的也加入了战斗,最后这一对姐妹花力战群雄,终于不出意外的被小土匪们揍了个鼻青脸肿。 两个人分别顶着一头包,预备打道回府,却发现大脑壳子无论如何也拱不进那小小的狗洞,禧朵惊奇不已:“狗洞变小啦!” 冬丫咧着嘴巴笑:“我的傻妹妹哟,是你的脑袋变大咯!” 冬丫陪她度过了许许多多的日子,后来冬丫嫁给了护院,并且怀上了孩子,每天挺着大肚子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冬丫说,她要生个小宝宝出来给禧朵玩。禧朵说,为什么不生一只小猫呢?小猫最可爱啦!冬丫咧着嘴笑的十分开心,她说,我的傻妹妹,人怎么能生一窝小猫? 她勉为其难的想,冬丫这么可爱,就算不生小猫,生个小冬丫她也凑合着吧! 可是冬丫的孩子最终没有降临到这个世上。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冬丫在院子里跌了一跤,禧朵赶到的时候,她身下的褥子已经全被鲜血浸湿,面容惨白的冬丫好像被一片红色的海洋淹没,她那样小又那样无助,却还是笑着对禧朵叮嘱:“我的傻妹妹哟,你可不能一直这么傻啊……要不然,以后谁护着你啊……” 禧朵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红的刺人眼睛,她下意识的挪开目光,轻轻地说:“坏冬丫,你快起来嘛,不要吓唬人啦……” 冬丫看着她,声音微弱的说:“傻禧朵儿,你出去一会儿,等我睡醒了就来找你……好不好?” “真的?” “恩。” 她想冬丫不会骗她的,可是当她回来以后,找遍每一个角落,却再也没有见到冬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4.第十四章 恐惧 禧朵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恐惧过。 她紧紧的抱住昏迷不醒的贺兰琚,伸出手擦去他唇边涌出的鲜血,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的落到他苍白的脸上,她无声的哭泣着,嘴里喃喃道:“琚哥哥,你醒过来啊,你醒过来啊……” 贺兰琚紧闭着双眼,无力的靠在她怀中,仿佛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双手是那样的冰冷,全然不复当初抚摸她脸颊的那种温度。 禧朵忽然跳下床去,赤着脚奔出门外,慌不择路的撞上一人,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却浑不在意的爬起来,拽住对方衣袖道:“求求你,救救我的琚哥哥,求求你救救他……” 那人冷着脸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禧朵见状,连忙跪下去,一面用力的磕着头,一面涕泪交横的道:“求求你,求求你,禧朵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只要你能够救救我的琚哥哥,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求你……” 她那光洁的额头很快变得青肿,那人漠然的看着她,既不离开,也不出言表态。 禧朵匍匐着,爬到那人身后,拽住另一人的衣袖,继续磕下头去:“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她头昏脑胀,语无伦次,然而除了求救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她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琚哥哥怎么能死呢?她不能够想象世界上没有他会是怎样一副光景,那样可怕的事情,只要稍微想一想,都能够让她喘不过气来。 “起来!”先前那人将她从地上拽起,冷冷对着她的眼睛:“你能够为他做什么?你告诉朕。” 她晃晃荡荡的站起来,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的灵魂飘到头顶,浑浑噩噩的注视着这一切。 “什么都可以,”她的眼泪哗哗不止,好像一股伤心的泉,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无尽的悲哀,“禧朵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你,求求你……” 宣德帝笑了一下,柔声问道:“你愿意去死么?” “死……?”她努力的去理解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平日十分愚笨的她在这一刻聪明的有些异常,她很快便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肯救琚哥哥的,但是他的条件是要她死,她已经清楚死是怎么一回事,她想她是愿意为了琚哥哥去死的,可是一想到自己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又不由有些难过。 “好了,朕明白了,”他伸手拍拍她沾满灰尘的脸蛋,狭长的凤眼中划过一丝讥讽,“你不愿意,对吗?这也没有什么,毕竟世上很少有人为了别人可以去牺牲自己性命的,你做得对,朕不怪你。” 禧朵悲从中来,泪水滚落无数,语气哽咽道:“不,我愿意,我不想琚哥哥死,请你救救他吧!” “噗通”一声,她再次跪倒在他面前。 宣德帝摇摇头,只说了一个字:“傻。” 禧朵忽然心有所悟,抬起头来泪眼朦胧道:“谢谢你……”她摇摇晃晃的转身朝里走去,宣德帝尾随其后,见她红着眼睛久久凝视着贺兰琚,慢慢俯下身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泪水沾在他脸上,倒好像两个人抱头痛哭一般。禧朵从怀中摸出一颗小小的用丝线系着的珠子,塞到贺兰琚手心,喃喃的说:“琚哥哥,我走了……琚哥哥,我喜欢你。” 宣德帝摇摇头,正待说些什么,忽见贺兰琚徐徐睁开眼睛,握住禧朵的手指,嘴唇翕动着,却让人辨不清言语。 这时一位术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来到宣德帝身后,捧着一只紫檀木盒,声音洪亮而清晰的道:“陛下,丹药配好了,恭喜陛下喜得仙丹。” 原来宣德帝一直效仿秦皇,秘密炼制着长生不死之药,术士宁芳花费重金,用力三年又三个月,总算炼出“仙丹”一颗,宣德帝曾有言,炼出丹药需得第一时间向他通报,这位术士清晨从药炉中取出“仙丹”,立即衣帽不整的跑去乾清殿,得知陛下已经前往太子宫,又连忙脚不沾地的赶来。 孰料宣德帝看也不看那举世无双的“仙丹”一眼,目光威严的道:“你这仙丹,可有起死回生之效?” 宁芳愣了一愣,埋头思索一番,道:“回禀陛下,按说是有这个道理的,只是卑职从未试过,不知……” 宣德帝挥挥手,道:“太子性命垂危,亟待此药,你现在去喂他服下,倘若全无效果,朕就把你塞到炼丹炉里去。” 宁芳身子一抖,也不多言,连忙走过去将太子扶起,用水融了药灌入对方口中。 贺兰琚不喜喝药,此刻却全无力气反抗,所幸那仙丹隐隐带着股清香,并不像寻常药剂般难闻。禧朵握着他的手,小脸上写满焦急:“琚哥哥,你好些了么?” 他勉力笑了笑,忽然皱着眉紧紧按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琚哥哥!”禧朵惊惶的扑过去抱住他,贺兰琚头枕着她臂弯,眼神渐渐涣散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宣德帝怒道。 “这……”宁芳无话可说,只得跪下身去。 宣德帝一把掀开众人,来到贺兰琚床前,伸手一巴掌打过去,他那苍白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五个鲜明的指印,禧朵猝不及防的被人推开,眼见着宣德帝从她的琚哥哥下此重手,情急之下扑过住抓住宣德帝的手指张嘴便咬。 禧朵像个小动物般呜呜的在宣德帝手上咬出血来,他浑不在意,伸出另一只手将神智涣散的贺兰琚拉扯起来,怒声道:“孽障,你给我起来!” 到了这一刻,他发觉自己是真的害怕了,人前他对这个儿子最为冷淡,以至于朝中有许多皇帝与太子不和的传言,——他们这一对父子的关系的的确确算不上亲厚,此次微服行猎,也不过是心血来潮之举,岂料却几乎赔上贺兰琚的性命。他心里有些慌乱,太子只有一个,怎么能救这么轻易的死了? 他左右开弓的连扇了他几耳光,贺兰琚果然悠悠醒转过来,看着宣德帝道:“父皇,儿臣累了……” 宣德帝松了一口气,慢慢抚上他清隽而苍白的面庞:“琚儿,朕的大好河山将来都是你的,你不能死。” 贺兰琚淡笑了一下,疲倦已及的合上双眼。 宁芳探上太子脉搏,只觉得依照脉象来看,伤势大有好转,不过又似乎有一些异样,他偷眼看了看宣德帝,见对方神色变幻莫测,连忙讪讪低下头去,不敢多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5.第十五章 生死 拭红张开眼,感到周身酸痛,环顾四周,依然是自己熟悉的房间,与往日不同的是,床前趴着一位黑衣的少年。 她略感不适的动了动,少年立即警觉的抬起头来。 “阿墨,你怎么在这里?” 阿墨孩子气的皱起眉毛,反问道:“拭红姊,你为什么要寻死?”他那日将禧朵送去太子寝殿后,发觉拭红居然不在太子近前服侍,心中疑惑,连忙赶到拭红住处,却正好撞见她悬梁自尽,他飞身将她救下,她瘫软在他怀中,已然昏死过去。 他心痛又担忧的守了她好几个时辰,她终于无恙,可是此时她别过头去,并不打算给他答案。 “难道是为了太子殿下?”他贸然猜测道。 拭红昔日琉璃一般光华流动的眸子中一片死寂,她声音沙哑的问道:“太子他……如何了?”她料想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太子的身体或许已经冷透,而她终于还是没能够陪他一起走,他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外人看起来总是一副寡言少语、从容冷淡的模样,可是她曾经偶然撞见他望着其他皇子们嬉闹时眼中那种热切的渴望,于是她知道,其实他并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只是因为幼时受到迫害,惯于自我保护而已。 阿墨轻声道:“拭红姊,殿下还活着。”不出所料,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乌黑的瞳仁重新焕发出光彩。 “我要去见殿下。”她迫不及待的翻身下床,匆忙的拢了头发就要出门,阿墨见状忍不住道,“姊姊,殿下此刻大约正在熟睡,况且,还有良娣在呢。” 拭红不以为意的说:“我去看一眼就好。” 阿墨站在她身后,英俊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委屈:“拭红姊,你眼中只有殿下吗?” 拭红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阿墨,你应当清楚,你我这一生,只能为殿下而活。” 阿墨低头道:“我……” “你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罢了。他在心里悄悄的说。他的脸有一点点的红,耳根子也慢慢的发烫,他是一个根骨奇佳的武学奇才,很小就学会了很多的武功,可是他毕竟年轻,还没有学会对自己爱的姑娘告白。 对于阿墨的这些心思,拭红或许明白,也或许不明白,她看着他低头沉默不语,忽然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阿墨,你唯一的使命是保护殿下,其他的事,不要再想了。”她说。 阿墨清亮的眸子中划过一丝懊恼,他无声的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阿墨我问你,殿下为什么会受伤?你身为他的影卫,居然没能护他周全,我实在对你很失望。”她眸中好像有一簇小小的火焰,那样灼亮又那样咄咄逼人,阿墨在她的眼神之下感到难过非常,因为她完完全全的误解了他。 所谓误解,其根本原因在于不够了解对方,拭红根本不了解他,也从未试图去了解他,在她眼中,他难道就是那种为了保全自己不顾主人安危的人吗? 阿墨看着拭红的眼睛说:“殿下遇袭的时候,我在芝兰宫保护良娣——这是殿下的命令,阿墨不敢不从。” 拭红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贺兰琚竟然把阿墨留给了禧朵。 他与阿墨五年来形影不离,阿墨为他挡住了无数次暗杀,他不会不明白阿墨的重要性。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难道在他心中,禧朵已经重要到可以令他枉顾生死的地步了吗? 拭红摇摇头,唇边溢出一声叹息:“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阿墨。” 阿墨有些倔强的咬着嘴唇,清澈的瞳仁中倒映出拭红略带哀伤的身影,——她在他眼中,他却不在她心中。少年的心是那样真挚而脆弱,他伤感的想,她所有的话语中,他最不爱听这一句对不起。 禧朵望着桌子上的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皱眉,这是白胡子老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太子喝下的,对方因为了解太子那宁死不肯喝药的个性,无论如何要亲眼看到太子喝干净药才肯离开,然而禧朵不愿意将睡得正熟的琚哥哥吵醒,拍着胸脯保证等他醒了一定会督促他喝药。老太医见小姑娘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十分真诚,终于捋了把胡子拎着药箱摇头晃脑的离开。可是等他一走,禧朵舀了一小勺药一尝,立刻咂着舌头在地上跺脚。 “太苦啦,太苦啦!”她发自内心的感叹着,同时皱着淡淡的眉毛开始思考,“这么苦又这么难看,琚哥哥一定不会喜欢的!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变得好喝一点呢?” 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一圈儿,总算是想出了主意! 她一路飞跑着回到自己住处,翻出一盒黄橙橙的蜜饯,然后抱着这么一盒东西跑到太子宫,将它们一股脑儿的倒进药汤里。 这些蜜饯做的十分精细,几乎遇水即化,禧朵拿汤匙在药汤中搅了搅,再伸出舌头舔了舔汤匙,苦中带着一丝丝甜,她感到十分欣慰,认为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 她继续托着腮趴在床前等待贺兰琚醒来,这俨然已经成为她人生中的一项伟大事业,然而她丝毫不觉得无聊,贺兰琚睡得很熟,她先是拉着他的手玩,将自己的手掌和他的贴在一起,对比贺兰琚那修长洁白的手指来说,她那小小的五指山又粗又短,手背还有浅浅的小窝,胖乎乎的简直令人羞愧。 “唉,我还小着呢,手指短一点也没关系,过两年就长大啦。”她叽叽咕咕的自我安慰着,将贺兰琚的手塞到被子里去,——仿佛这样才能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紧接着她又凑近了去看他的浓密眼睫,有意想要和对方争个长短,忍着痛拔下自己的一根睫毛,放到贺兰琚眼皮子上比划着,结果依然很令人沮丧,她撅着嘴巴说:“哎呀,太过分啦,太过分啦……”忽然她灵机一动,拽过辫子,这次倒不用比,她毫无意外的获得了胜利,她心满意足笑逐颜开的伸长脑袋亲了贺兰琚一口,这才算皆大欢喜。 沉睡的那个人唇边荡出一丝笑意,禧朵紧张的看着贺兰琚,只见他慢慢睁开眼睛,水墨眸子中漾着浅浅的温柔:“禧朵……” “恩?”她连忙竖起耳朵。 他眼神柔亮的注视着她,并不说话。 禧朵的脸一点点涨红了,垂着脑袋缩着肩膀,幻想自己变成猫儿那么一小点儿,这样琚哥哥就看不到她了…… 贺兰琚虽然一直昏睡着,但是对于周遭事物并非完全不察,譬如刚才禧朵翻来覆去的玩他的手指,譬如她的小爪子在他眼睫上摸来摸去,再譬如……她刚刚偷亲他一口。 其实这根本不算什么,只是禧朵的反应,未免太有趣了…… 他微笑的看着她的脸慢慢红的好似一只苹果,胖乎乎的手指头绞成一团麻花,身上所有的疼痛好像潮水一样渐渐的褪去了,一股温柔的潮汐涌上来,使他情不自禁的伸出将她拉到面前。 禧朵眨眨眼,黑亮的瞳孔中倒映出贺兰琚温柔宁静的面容,一瞬间她鼓起勇气来,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快的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亲完了转身就跑,然而未出房门就听见贺兰琚的咳嗽声,她脚步一顿,重又折回身来。 “琚哥哥,你怎么啦,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将他扶起来,伸手拍着他背。 她一回来,贺兰琚立刻就不咳嗽了,他看着她说:“禧朵,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禧朵点点头说:“好,可是琚哥哥,你该喝药啦。” 贺兰琚的脸马上皱了起来,禧朵鲜少在他脸上看见这样孩子气的表情,不由惊奇又好笑的说:“琚哥哥,你很怕喝药吗?” 贺兰琚很快摇摇头说:“不啊。” “真的吗?”禧朵狐疑的盯着他,屁颠屁颠的捧着药舀了一勺凑到他嘴边,“琚哥哥,你要乖乖喝药哦,喝了药就不会生病啦,来——” 贺兰琚哭笑不得的被禧朵当成一个孩子哄着,闭着眼将那一口药咽下去,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神色。 拭红推门进来时,就见到贺兰琚神色痛苦的一勺一勺喝着药,禧朵坐在旁边,一副循循善诱的小大人模样。 她看到桌上那个残留着蜜饯的盒子,立刻明白过来。 “禧朵,我做了一些点心给你吃,可是刚刚落在房间了,你帮我拿过来好不?” 禧朵看见拭红十分高兴,可是眼下事情进行到一半,又不忍丢下,这时贺兰琚说:“禧朵,你去吧,我也想尝尝拭红的点心呢。” 禧朵欢天喜地的出去了,留下拭红对着容颜憔悴的贺兰琚,她久久的凝视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爱着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他死了她不会独活。她不奢求对方相等的爱意,只求在对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方才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深深的嫉妒起禧朵来。 “傻姊姊。”他看着她颈部紫红的淤痕,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不,”她在他面前坐下,伸手抚上他的面庞,“殿下错了,拭红不傻,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他摇摇头说:“不要这样,你不是一直向往着江湖么?如果我死了,你就和小黑一起仗剑天涯,也算了却我一个心愿罢。” 拭红道:“我会一直陪伴着殿下。” 贺兰琚笑了笑,没有说话。 拭红将药舀起来尝了尝,皱眉道:“汤里面加了太多蜜饯,完全化解了药性,殿下此刻可有不适?” 贺兰琚摇头未来得及说话,忽然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血迹瞬间染红了被单,拭红心痛不已的扶住面如纸色的贺兰琚,抽出帕子为他擦去唇边鲜血,贺兰琚声音低弱的说:“别让禧朵知道。” 拭红换下被子,贺兰琚微闭着眼靠在床头,道:“睡了好几天了,忽然害怕一闭上眼就醒不来。” 拭红手一颤,脸上勉力露出个笑容道:“殿下安心睡吧,拭红在一旁守着,况且,还有禧朵在等着殿下呢。” 贺兰琚一笑,从枕头下摸出一颗红彤彤拇指大小的珠子,道:“禧朵在这里呢。” 拭红看着那颗珠子,面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了,因为同样的珠子,她在先皇后白俪宁那里也见过一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6.第十六章 兄友弟恭 禧云自那日撞见贺兰玠后,满心以为对方就是太子,这些日子她故作矜持的足不出户,专等“太子”主动送上门来。然而左等右盼,连个影子也无,这才着了急,连忙四处打听。 不多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婢子便回来了,原来太子这些日子感染了风寒,正在宫中静养,她惊魂甫定,暗道并非自己在太子那里失去了魅力,他不来,乃是身体不允许,兴许是担心把病气过给了她——想到这里,她唇畔生笑,不禁为对方的体贴而感到一丝振奋。 她抖擞精神,差人熬了一锅人参鸡汤,亲自将它们一勺勺舀出来,用精致的红木饭盒装好。她提着鸡汤出了门,经过一座水榭,低头一瞥,竟发现自己穿了身不合时宜的白衫,倒像给人送葬一般,二话不说连忙折返回去,重又换了一身淡紫色绣银线高腰长裙。 贺兰玠听说太子生病,且病了好些天下不了床,顿时乐的合不拢嘴,回想往日自己卧床不起,被太子毫不客气的奚落成“病猫”,如今他总算是得了现世报,这乃是上天赐予他嘲笑、讥讽他的好时机,他喜不自禁,特意换了一身无比风骚的大红袍,昂首阔步的前来瞻仰东宫“病猫”。 然而等到他见到太子,却为对方的面无人色吃了一惊,那简直是个绝症的模样,岂止是对外宣称的风寒?也难怪他一直不肯让人探望了。 “二弟,稀客啊。”太子精神不佳,然而眼神依然极亮,嘴角噙着三分笑意望向贺兰玠,他登时就有些心虚。 他努力想要做出一副关切情状,然而他那一身大红衣裳无论如何都令他看起来喜气洋洋,太子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往后一躺道:“本宫还没死,让你们失望了。” 他不说“你”,偏偏说“你们”,贺兰玠心知肚明,并不狡辩,只道:“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见皇兄你轻易是死不了的。” 贺兰琚闻言笑道:“依你看,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贺兰玠一愣:“我是好是坏,皇兄你看不出来么?” 贺兰琚叹了口气道:“恕我眼拙,过了这么些年,本宫只勉强看出来一样——” “什么?”贺兰玠竖起耳朵。 “你贺兰玠,是个笨人。” 贺兰玠怔忪间,只见贺兰琚眼中露出微笑,笑意蔓延至眉梢眼角,现出一片冰雪初融春风徐来的景象。 “唉,笨人就笨人吧,”他倏然间想开了,无所谓的摆摆手说,“兴许笨人可以活的长久些。” 贺兰琚略感疲倦的道:“能够做一个笨人,也是一种福气。” 他自己何尝不想做一个笨人?可是他不像贺兰玠,有一个强势的母后以及一群强大的外戚庇佑着,偌大一个深宫,他步步为营,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这样的他,倘若甘心做一个笨人,恐怕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罢。 贺兰玠道:“你怎知道笨人就不艳羡聪明人?” 贺兰琚微合着眼,不以为然道:“我看你这些年逍遥自在的很。”言外之意,是说贺兰玠不思进取,哪里有半分做聪明人的觉悟? 贺兰玠摇头摆脑道:“非也非也,在下只是不愿抢你风头罢了。” 贺兰琚但笑不语,这时侍女进来通报,说是来了一位良娣,问太子见还是不见。 “让她进来吧。”贺兰琚勉力支起身来,贺兰玠见他举动间神色痛楚,不禁伸出手来扶他,贺兰琚侧首微微一笑,贺兰玠面带几分羞赧的低下头去,两人倒是难得的兄友弟恭。 禧云提着食盒袅袅婷婷的进屋,先是垂首福了一福,然而一抬头,她却是愣住了。 大约十多年前,赵嬴白曾带着两个女儿进宫看望皇后白俪宁。二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见面必促膝长谈一番,每当这时,赵家两姊妹便由宫女引领着在御花园内玩耍。有一次,负责照管她们的宫女悄悄溜了号,两个小姑娘不知深浅的且行且远,最后不知道去到了皇宫中的哪一处,只见面前一片潋滟的荷塘,接天蔽日的荷叶中挑起一枝枝粉白嫩红的莲,微风拂过,恰如一个个亭亭玉立、微微颔首的俏丽宫娥,禧云向来喜爱这些看上去美好的事物,一时便禁不住诱惑,想要摘取那其中的一朵,可是不愿弄脏自己的粉红衬裙,想来想去,最后指挥着妹妹禧朵下去荷塘。 禧朵年纪小,无知无惧的只想讨姐姐欢心,撩起裙子就伸足踏进水中,池水看起来清澈,底下全是淤泥,她这样一脚踩过去,整个人立即前倾,只听见“噗通”一声,禧朵抱着一株莲花跌进水中,禧云一看,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第一反应即是逃跑,可是退了两步,又有些不忍,正踟蹰间,湖心亭中掠过一道人影,定睛一看,原是一位白衣少年踏水而来,他足尖点过片片荷叶,轻盈的好似一只白鹤,一俯身,将浑身湿淋淋的禧朵拎上岸来,他冷冷的看着禧云道:“好狠心的小姑娘,你是打算见死不救么?” 禧云咬着嘴唇争辩道:“不是……我,我是想叫人的……” 那少年道:“是么?”他面容清秀,一双眸子却异常犀利,直望得禧云浑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冲到头顶,涨的满脸通红。 禧云眼中泪水打转,急道:“你不信就算了,她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不救她?” 那少年静静看着她道:“果真如此么?” 禧云别过头去说:“信不信由你……” 那少年比她大不了多少,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你若是说的真话,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禧云自小被众人夸赞,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再也无法忍受的流出眼泪,既委屈又怨恨的盯着他说:“你凭什么这样欺负我?我做了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少年见她撒泼,眼中划过一丝厌恶,这叫禧云更加感觉气恼,她一把将地上满身是泥的禧朵拉起来说:“快走,都怪你这个傻子!” “自己做错了事,偏要迁怒别人,真是不可理喻。”她一面走,一面听见少年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禧云握了握拳,终于忍不住扭头道:“你懂什么?讨厌鬼!” 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但是禧云却始终无法忘怀,那个少年的眉目依然铭刻在她脑海中不曾淡去,每当想起他,她既是惊惧又是愤恨,——那无疑是人生中最不光彩的记忆,她越是想抹去,可是那个人的存在分明提醒着她,这道耻辱的痕迹永远无法消弭。 她对上贺兰琚那双深黑的眼眸,几乎第一眼,她就认出了他。 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居然才是太子…… “你就是禧朵的姐姐?”他看着她,苍白的唇边挑出一丝笑意,“你们长得并不相像。” 禧云低头道:“是的殿下,我们姊妹二人,一个随了父亲,一个随了母亲。” 贺兰琚笑了笑,并不说话,这时站在一旁的贺兰玠突然道:“赵良娣,我们是不是见过?” 禧云心中一颤,慢慢对上他那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轻轻摇了摇头道:“殿下认错人了。” 贺兰玠眸中的光亮瞬间熄灭下去,他想,怎么会认错呢?自那日一吻后,她匆匆离开,而他四处寻找着她,却难觅芳踪,百般想念之下,他亲手为她画了一幅小像,并将它挂在房中朝夕以对。如今他即使闭着眼,也能描绘出她的眉目,又怎会将活生生一个人认错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7.第十七章 心愿 “赵良娣,”贺兰玠上前一步拦住禧云,“你站住,我有话要说。” 禧云自认出太子后,感到大受打击,匆忙告退出来,不料贺兰玠竟也寻了个理由跟出来,一路尾随着,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不声不响的冒出来,倒把个神不守舍的禧云吓了一跳。 “二殿下,你与我有什么好说的?”她冷声道。 贺兰玠伸手挥退了宫女,禧云的那两个亲信侍女狐疑的对看一眼,乖觉的走到附近的假山后站住,算是为二人把风。 “那日我在芝兰宫禧朵房中遇见的人,当真不是你?”贺兰玠一双桃花眼凝视着她,双手不自觉的有些握紧,他当然知道是她,现在追过来,也只不过是想要个结果罢了——尽管他很清楚,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要怪只能怪他秉性执着,外人看起来大约以为他是个遍地桃花的主儿,事实上,贺兰玠比任何人都要专情,只不过二十年来从未遇见钟情之人。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他又怎能放过? 禧云望着近在咫尺的贺兰玠——他那样专注而深情的眼神已经快要令她动心了,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二殿下,你方才称我为‘赵良娣’,想必已经清楚我的身份,我是太子的人,而殿下你,又如何会在同样身为良娣的禧朵宫中遇见我呢?”禧云淡淡的道。 贺兰玠心痛之下竟牵唇一笑,看在禧云眼中,宛如落红辗转入泥般哀艳,她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惋惜之情,令她忍不住想做些什么,然而在那一刹那,一个念头猛然浮上来:我赵禧云是要做皇后的呀!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殿下请回吧,我确实不是你要找的人。” 贺兰玠面上褪尽血色,偏剩一双眸子灼亮的惊人:“为什么?”他看着她问。 禧云摇摇头,漠然道:“殿下,你真的不明白么?” 说到头来,无非是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罢了。倘若他是太子,二人势必能够成就一段佳话,只可惜,他不是。禧云心道,你为什么不是太子呢?你若是太子,你我二人都不必烦恼了。 贺兰玠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道:“禧云,你只告诉我,你喜欢我么?你若是喜欢,我便带着你私奔,我们离开这皇宫,走的远远的,谁也找不着,可好?” 禧云闻言,怔怔的看着他,等到她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大吃一惊,猛然倒退一步,活像看怪物似地看着他:“殿下,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她一颗心噗通乱跳,紧张的四下张望,生怕这番话被外人听见。然而贺兰玠眼神似火,炽烈的凝视着她,几乎要把她那一颗万年寒冰做成的心融透。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他道,“我想了很久了,这个皇宫大的令人厌烦,你难道不觉得它可恶可厌么?我们一起去个安静的小地方住下来,门前栽几棵桃花,那样多好。” 随着他的话语,她眼前渐渐浮现起那样一副景象,桃花树下举杯相酌,那是何等美好的事情呀,她幼时也曾在话本里看过这样的故事。可是她毕竟不是一个小女孩子了,她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绝非是什么避世隐居啊! “殿下,不要再说这些了,”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道,“禧云要的,你给不起。” 贺兰玠愕然道:“你要什么?” 禧云微微一笑,用一种坚定不移的口吻在贺兰玠耳边轻轻说道:“我要当皇后。” “禧朵儿,你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心愿么?”太子宫中,贺兰琚含笑倚在床头,看着正把小猫抱在怀里做婴孩状摇来摇去的禧朵问。 禧朵歪着脑袋想啊想,过了好久,方才噙着笑容羞赧的答道:“琚哥哥啊,我想生一窝小猫出来,这个算不算心愿呀……” 贺兰琚无声的抽了一下嘴角,伸手在禧朵头上揉了一把道:“要是琚哥哥不想给一窝小猫当爹呢?” “为什么呀,琚哥哥不喜欢小喵咪么?”禧朵和小白脸对着脸,越看越觉得对方那圆脸儿大眼粉红小鼻子毛茸茸的尖耳朵甚是可爱,心里好像被小白的尾巴尖挠着似地,痒痒的不行。她凑过去和小白抵着额头,嘴里咪呀咪呀的说着些只有她们俩才明白的语言。 贺兰琚笑望着她,悠然道:“小禧朵儿,你不想生个长得像琚哥哥的娃娃么?” “诶?”禧朵讶然回头,露出个感兴趣的神情。小白猫脱大约是闻见了哪里传来的鱼香,伸长脖子嗅了嗅,毫不犹豫的纵身而下,扭着肥嘟嘟的屁股跑走了。禧朵正忙于深思,只朝小白离去的方向看了眼,便决定不去和这个小伙伴计较。 “生娃娃么?”禧朵费力思索着,猛然“啊”了一声,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贺兰琚将禧朵拉到身边来,关切的问道。 禧朵双眼无神的看着他,摇摇头说:“我不要生孩子……生孩子会死人的。冬丫她……”她说到这里,再也无法继续,只紧紧咬住嘴唇。 贺兰琚看到她这副模样,略一想便猜到了原因,他伸手揉揉禧朵的头发,柔声道:“好吧,那就不要小娃娃了,只要有小禧朵就够了,不是么。” 禧朵从冬丫濒死前的可怕场景中回过神来,一抬头瞅见贺兰琚腕上的伤痕,不由又是一阵难过:“琚哥哥,唉,琚哥哥。”她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双手将贺兰琚的胳膊搂在怀里,嘴唇凑过去吻着那些结了痂的疤痕。 贺兰琚微笑道:“果然亲一亲就不疼了。” 禧朵却道:“琚哥哥又在哄我,我都知道了,这样是不顶用的,要敷了药才会好。”连日来她已经从太医那里学会了给贺兰琚换药的手段,自然也知道了所谓的“吹气治疗法”是根本不管用的,可是她只要一瞧见那些可怖的疤痕,还是止不住心疼,自然而然的就要凑过去吹一吹、亲一亲。 贺兰琚端详着禧朵稚气而认真的面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小禧朵变聪明了嘛。” 禧朵一本正经的道:“我不会一辈子都是小傻子的,我也会长大呀,琚哥哥你再等等,再过几年,我就不傻啦。” 在贺兰琚心中,禧朵是一辈子傻下去,抑或是很多很多年以后清醒过来,都是无所谓的,他很少去思考她如果变得聪明了会是什么模样。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 “没关系,”他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什么样的禧朵我都喜欢,不管是傻的,还是聪明的,况且……我的小禧朵儿根本就不傻嘛!”他将一双眼眯起来,好像亮晶晶的月牙儿一样笑微微的看着她。 禧朵受了夸赞,埋头颇为自得的傻笑着,一面告诫自己:万万不可骄傲呀!再接再厉,还需更聪明才是! 贺兰琚身体仍未恢复,和禧朵说笑一阵后便感到一阵倦意,强打着精神听禧朵讲话,渐渐的视线便朦胧了。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多的趣闻可讲,说着说着四周便安静了下来,禧朵抬头一看,贺兰琚靠在床头睡着了,面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显得十分恬静安详。 她将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臂放下来,再轻轻抽掉他背后的枕头,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躺下。很好,他完全没有因为她的动作感到丝毫不适,这让她感到十分满意。 禧朵真的长大了,已经会照顾人了,她心里想,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她还要学会做很多很多事情呢!她暗暗的给自己制订目标,像姐姐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有点困难啦,不过据说女子要德才兼备,那么,她就从画画开始学起吧! 她蹦蹦跳跳的回到自己房间——她如今在太子宫拥有了自己的小院,并且和在芝兰宫时一样,门前照例有一棵红艳艳的桃树! “良娣,您是要练琴呢,还是要下棋?”侍女小岚见她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料想她定是和前几日一样,是要开始钻研才艺了。 “非也非也,”禧朵摇头摆脑,一本严肃的说,“我想了想,那些都不适合我,于是我还是画画吧!” “奴婢这就去准备文房四宝。”小岚笑盈盈的说道。 禧朵看着身着素白衣裙的小岚巧笑倩兮、身姿婉约,不由大为艳羡,恨不能立马和对方调个个儿。她捋了捋头发,抿了抿嘴唇,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手绢儿,勉强捏出个兰花指,将那满身褶子的帕子往前一甩,顺势抛了个自以为很媚的媚眼儿,正巧小岚拿着笔墨进来,见禧朵行为古怪,以为她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不由“哎呀”一声,道:“良娣,你怎么了?” 禧朵腾的红了脸,吞吞吐吐的说:“我……我跳舞呢。” “呀,良娣已经会跳舞了么?”小岚很是吃惊。 禧朵别过脸去,恩恩啊啊。 小岚见状,不禁低头掩嘴一笑,颊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禧朵直愣愣的盯着她瞧,只觉得这样笑才算是笑,以前自己笑的都是算不得数的,心里顿时懊悔不迭,恨不能立刻拜小岚为师。 小岚是个白净清秀的姑娘,据说进宫之前倒也是位富家小姐,教养颇好,平时不多话,文文静静的模样看上去十分讨人喜欢。两人的缘分说来也巧妙,禧朵心血来潮做了只纸鸢,却不小心落在了别处,她循着线找过去,正巧遇见小岚被几个粗壮宫女欺负,禧朵满怀正义的冲上去,本想做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无奈手上无刀,对方的模样又实在凶猛,远非禧朵女侠所能匹敌,思量之下,既然无法“拔刀相助”,那么只好拔腿就跑,她不由分说的拉着小岚逃窜回太子宫。 小岚自然对这位小小的救命恩人感激涕零,流着泪叩头拜谢,又表示宁死不愿意再回去。拭红原本不同意留下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宫女来,可是禧朵又哭又闹外带撒娇,她拗不过,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8.第十八章 天赋 从晌午到日落,禧朵坐在书桌旁没有挪开半步,就连小岚进来掌灯也没有察觉。 小岚见禧朵画的认真,一直不敢出声打扰,此时探头一看,不由满面讶然,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禧朵揉揉眼,将笔随意一丢,回头咧着嘴问道:“你看,像不像?” 微黄光线下禧朵的眼睛粲然发亮,有那么一瞬间,小岚迎着她的目光,几乎以为她平日里的傻气是装出来的——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灵气四溢的眼神? “怎么了?不像吗?”禧朵问道。 小岚看向那幅画,画的是东风里桃花四散,树下立着白衣公子,眉目清隽,唇角含笑,不是太子又是谁? “像……简直像极了!”她连忙说道,“莫非良娣入宫之前学会画么?这样传神的画,奴婢真是从未见过呢。”她家中从前也算小富,父亲自诩一个雅人,收藏了为数不少的名画,她在其父引导下对于书画评鉴也算略懂一二,禧朵的画在她看来,虽不算顶好的,但也可称作颇有灵气。她不由得再次打量禧朵,深深的感到传言或许并不可信。 禧朵听到夸赞,心满意足的往后一仰,在太师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说:“我娘以前请了先生教我识字,可是那些字认得我,我不认识它们!后来先生不管我了,我就在书本上画小猫!……画人嘛,倒是第一次,嘿嘿!”她自觉于画画一事上颇有造诣,将来能当个女画师也未可知,不由飘飘然的合上双目,畅想美好的未来图景。 她到现在为止,勉强知道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可是太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呢,又有些说不清楚,她从出生起就只知道一个宣德帝,可见皇帝是可以当很多很多年的,那么就让他继续当下去吧!宣德帝长得凶,又爱板着脸吓人,不当皇帝简直令人感到可惜。以后她和琚哥哥满可以溜出宫去,她在街上给人画像,琚哥哥呢……恩,琚哥哥在旁边卖烧饼,这样她饿了就有烧饼吃,——一面吃饼,一面画画,这是多么惬意的生活哦! 她掩嘴偷笑,感觉自己已经为她和贺兰琚二人的未来做出了规划,琚哥哥若是晓得,一定高兴的合不拢嘴吧! 小岚见禧朵吱吱乱笑一气,颇有些收不住的架势,连忙扶住椅子,以防她笑的跌下来。 “良娣,这幅画是要装裱起来送给太子么?”她道。 禧朵从画画兼卖饼的遐想中回到现实,只见面前书桌凌乱,笔墨纸砚乱糟糟的堆在一起,唯有画上贺兰琚的笑容美好如斯,不禁大感欣慰。 “恩,明天一早,我就拿给琚哥哥看。”她道。 她虽然住在太子宫中,但是离太子寝殿还是有一段距离,眼下她画了半天的画,腰酸背痛,动也不愿意动弹一下,更何况贺兰琚还在卧床休息,她此时去了势必要打扰到他。她揉着手腕,心里美滋滋的想,明天天一亮,就要拿画去给琚哥哥看! 禧云一早上提了些小点心来,却被告知禧朵昨夜倦极入眠,此刻还未晨起,不由大感好奇,找了个侍女来问,那人道昨日良娣画了半日的画,颇费了一番心血。禧云闻言,若有所思的搁下点心,表示还有些要事不便多等,便转身离去。 那侍女接了糕点,偷偷打开瞧了一眼,见盒中罗列着各色点心,样式颇为精巧,竟不似宫中手艺,心里暗暗赞叹二位良娣果然姊妹情深。 禧朵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便惦念着将画送到贺兰琚眼前,不顾小岚阻拦,硬是蓬着头发跑到书房去。 然而她找遍了整个屋子,却偏偏不见了那幅画。问起小岚来,小岚只道昨夜装裱后就搁在桌上未有人动过。 她赤着脚站在房中央,有些茫茫然的四处张望着:“我的画儿它去哪里了呀……” 小岚轻声道:“良娣别着急,奴婢和您一起再找找看……”她话还没说完,只见禧朵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说哭就哭,毫无预兆,鼻子眼睛涨的红通通,豆大的眼泪珠子滚滚而下,因为哭的专心,也顾不上拿帕子去擦。小岚好意提醒,不料禧朵这时耍起了孩子气,竟撅着嘴气鼓鼓将她一把推开,自顾自拿脏乎乎的小手在擦来擦去,结果自然适得其反,红一道灰一道活似一只刚从洞里钻出来的大耗子。 小岚头回看见禧朵这幅模样,心道原先还怀疑良娣是装傻,看她近日作为,又哪是寻常人能够装的出来的? 几个婢子听见哭声,纷纷赶来,然而禧朵心里难过至极,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劝,但凡有人试图拉她起来,定会遭到一顿毫无道理的拳打脚踢。她没有多大力气,然而胡搅蛮缠起来,远非一般顽童能够企及。 众人见她屁股生根,狗皮膏药一般严丝合缝的黏在地上,个个束手无策,只得面面相觑。禧朵低头只管哭闹,嘴里面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仔细听来,约莫是痛失爱画之类。 禧朵哭着哭着,四周安静了,铺满阳光的屋子里只剩下小猫一样细细的呜咽声,这时一人来到她身后,弯腰托起她臂弯,意图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她还未哭到尽兴,满心的委屈来不及发泄完全,顿时恼怒非常,手脚并用的扭身朝那人身上招呼。 只听见一片呼声,来人被她狠狠推出去,撞到红木书案上,发出一声闷哼。 禧朵猛然抬头,泪眼朦胧中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惊慌失措,他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忍痛对她一笑,慢慢直起身来,道:“不疼。” “我……”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一时委屈一时难过一时自责,整个世界都是恍恍惚惚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想做什么,眼泪无声无息的淌下来,她喃喃的说:“琚哥哥,对不起……” 贺兰琚大病初愈,方才撞倒桌角上,胸前遽痛,几乎生生呕出一口血来。若是拭红在,恐怕要当场将禧朵提起来丢出门外。 “哪里来的小花猫,怎么蹭了一脸的灰?”他忍住不适,含笑伸出手指在她红通通的鼻尖上轻轻一勾。 禧朵缩头缩脑的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了贺兰琚一眼,再瞧了瞧自己脏兮兮的手掌,偷偷背到身后在裙子上蹭了蹭,终于忍不住轻轻靠过去,环住对方日益清减的腰身。 几个婢子悄悄退了出去,小岚临走时不禁多看了贺兰琚一眼,心道:这就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太子么? 她在进宫后,有多少次在深夜中哭泣着想念爹娘,就有多少次咬着牙想象自己手刃仇人的情景。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仇人会是这个模样。 “琚哥哥,禧朵画了一幅画,可是它不见了,唉——”她将头埋在他胸口,长长的叹着气。 “哦?禧朵会画画了?真了不起啊!”他伸手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充满惊喜的赞叹,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这多少令禧朵感到一丝安慰,可是想到那幅画,她更加的感到惋惜:“我画了一幅琚哥哥,很像很像的,本来想拿去给琚哥哥看的,可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尾音带着一点点的哭腔。 “不见了么?”贺兰琚若有所思道,好端端的画怎么会失窃呢?除非有人图谋不轨罢了,他不愿禧朵知道这些,只是笑道,“没关系,禧朵要是愿意的话,再帮琚哥哥画一幅好不好?” 禧朵眼睛一亮,道:“琚哥哥,你愿意坐在这里让我画么?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贺兰琚点头笑道:“只要小禧朵儿不哭,我做什么都好。” 禧朵终于破涕为笑,搂着贺兰琚脖子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喜滋滋的说:“琚哥哥,禧朵爱死你啦!” 她顾不上吃饭,乐颠颠的动手研磨,铺开纸就画了起来。贺兰琚胸口微微闷痛,只得靠在椅上,趁她低头时,伸手按在胸前,所幸禧朵一门心思作画,对此浑然不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19.第十九章 密谋 “你看这幅画画的如何?”皇后端着一碗茶,吹着那杯中热气,精心描画的面容隐在雾腾腾的水汽后面,好像隔了层纱,叫人捉摸不透。 禧云抬眼望去,只见一副画随意摊在桌上,画上墨色尚新,画中景物乃是桃花树下一位翩翩公子,那青年面目有些眼神,细细看来,竟是当今太子。 皇后莫名其妙的叫了她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拿了这样一幅画给她点评,禧云实在猜不透皇后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稍作一番思量,她低头道:“臣妾见识浅陋,不敢妄加评论,还请娘娘多加包涵。” “哦?”皇后搁下茶盏,一双锐目扫过来,禧云看着她那一双狭长秀美的凤眼,不知为何想起了贺兰玠,心道两人虽然长相相似,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也亏得有这样厉害的母亲,他才得以高枕无忧,保持着那样天真单纯的性子。 “你不想说,本宫不勉强你,不过本宫想让你猜猜,此画出自谁人之手?”皇后微笑道。 “禧云不知。”什么人会画了太子肖像送给皇后?她想不到,只好实话实说,等着对方说出答案。 “你当真不知道?”皇后挑眉看她,脸上划过狐疑神色,只一瞬,便恢复如常。 禧云将她那一丝狐疑看在眼中,心里胡乱猜测道,难道作画之人我应当认识么?难道……难道是她? 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忍不住向前一步,认真观摩起那幅画来。 “猜到了?”皇后柔声道,“可不就是你那傻妹妹么。” 尽管有准备,禧云仍然大吃一惊,因为眼前这幅画实在不像是一个傻子能够画出的,她几乎立刻想到,莫非她根本就不傻,以前那些举动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她越想越后怕,猛然又想起太子忽然带禧朵进宫,当时她与她娘都以为禧朵是运气好,如今看来,倒仿佛是禧朵早有预谋了。 可是禧朵的画,又怎么会出现在皇后这里? 皇后一双凤目紧紧盯着她,像是试图窥视她所有的心思,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到了。 禧云虽然和皇后一样拥有雄心壮志,然而少不经事的她与早已将所有青春都埋葬在深宫的皇后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她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娘娘是怀疑……?” 皇后道:“你觉得呢?” 一个看起来狡猾的人与一个伪装单纯的人来说,后者明显可怕的多。倘若禧朵是装傻,那无疑将是她的一位强劲对手,她若想将她踩在脚下,就必须在宫中拥有一座靠山……禧云回过神来,只见皇后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想好了?” 在她的目光下,禧云感到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于是她低下头去,做出一副臣服的姿态:“禧云毫无头绪,一切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绣着金凤的长袍逶迤一地,禧云盯着那瑰丽而夺目的裙裾,心中的欲望仿佛伸出了触脚,热切而渴望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在那繁复的绣线上攀爬。 “你倒是乖巧,也无怪太后总是在本宫面前夸你,”皇后笑如春风,执起禧云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细细抚摩,宛如一位最最贴心的长辈,“禧云,本宫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照本宫说的做,本宫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她的手凉而滑腻,抚过手背犹如一条毒蛇缓缓游走,禧云心中不喜,然而面上却真真切切的展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多谢娘娘成全。” “别高兴的太早,本宫能够帮你,但太子那里,能帮到你的只有你自己,”皇后道,“你知道,在这个宫里,什么是最可靠的?” 禧云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臣妾不知。” 皇后笑着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她开始有点喜欢这个赵禧云了,她心思缜密、眼神充满野心——可不正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每个人,都容易的偏爱与自己相似的人,皇后也不例外。 “本宫告诉你,对于每一个宫中的女人来说,生下龙种才最重要。你那个妹妹身上哪样不如你?若她是个傻子也就罢了,可是本宫怀疑她并不傻,如此一来,你只有尽快怀上一个孩子,并且顺利的生下他,才有可能赢她。”皇后谆谆教诲道。 “这……”禧云脸上红了红,咬牙道,“其实我和太子并未圆过房,太子他专宠禧朵,或许根本就不愿意和我……” 皇后对此毫不意外,她好整以暇的道:“他不愿意,本宫自有法子叫他愿意。” 接下来,禧云臊着脸听皇后讲述了一番房中秘术,她再有心计,也不过是一位未经人事的少女,最后满面飞红的从皇后宫中出来,几乎心跳如鼓,低着头只管往前,不料迎面撞上一人,身边的丫鬟正待训斥那不长眼的婢子,被她挥手制止,那婢子连忙道谢,她看着对方细声细气说着些赔罪的话,只觉得这侍女模样秀丽似乎在哪里见过,皱了皱眉却又全无头绪。 禧朵作起画来堪称废寝忘食,她从早上画到晌午,贺兰琚就陪她坐到了晌午。拭红从建章宫寻了过来,气得直骂脑袋:“傻瓜,你自己不晓得吃饭,也不准太子用膳么?” 禧朵大功告成,满心的喜悦,并不和拭红计较,只笑眯眯的招呼二人:“琚哥哥,拭红姐姐,快来看!” 贺兰琚含笑起身,眼前忽然一阵眩晕,身子随即微微晃了晃,拭红连忙伸手将他扶住,禧朵低头看画,并不曾留意。 他推开拭红的手,道:“无碍。”心里却觉得奇怪,上次吃了那个术士的所谓“长生不死”丹药后,身上的毒倒是解了,然而体力大不如前,时常莫名的感到困倦——这些他既不曾与人说过,也不曾请太医诊断,一是不想使拭红等人为自己担心,二是不希望此事被别有居心之人利用了去。 眼下他不由不为自己的身体忧心,盘算着或许该从宫外请个大夫来看看。 贺兰琚脚步缓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无的云端之上,胸中锐意更甚,呼吸也渐渐滞重起来,这种时候,闭上眼或许会舒服一些,然而他不愿意那么做,禧朵正用那样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只要他静静来到她身旁,给她一句赞叹,她的喜悦就可以漫天飞舞。 她是这样容易获得满足,她的喜悦或者悲伤,都是那么的鲜明。因为她的不加掩饰,所以他更加愿意她时时刻刻都是笑着的,倘若她哭起来,只消一滴眼泪,就能淹没整个世界。 他强撑着来到她身边,看到了画中的自己。他没有想到他的小禧朵居然可以画的这样好,使他忍不住大声称赞道:“禧朵儿,你真棒!” 拭红凑过来看了一眼,也冲禧朵伸出了大拇指,禧朵这次高兴的有点儿找不着北了,笑呵呵的说:“琚哥哥,禧朵是不是很厉害?” 贺兰琚笃定的点头,拭红笑道:“宫中的画师们都比不上禧朵呢!” 禧朵笑得合不拢嘴,忽然有些遗憾道:“其实昨天那一副更好呢!” 贺兰琚和拭红回到建章宫,拭红眼看贺兰琚面色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说:“殿下,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传太医。” “不用了,刑部尚书片刻后就到,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拭红见他一脸倦色,终究是不忍心,只好叮嘱几句后离去。 严岭是太子宫常客,因此进来时并没有人通报,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书房,只见贺兰琚无声无息的伏在桌上,一只手垂下来,指尖苍白中隐隐泛着一种死灰色。 “太子?”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贺兰琚毫无反应,他疑心他是昏过去了,连忙伸手去拍他的肩,就在此时,贺兰琚毫无预兆的直起身来。 严岭吓了一跳,忙道:“太子,你没事吧?” 贺兰琚一旦清醒过来,立刻恢复了往常那种淡然的神色,除去脸色苍白外,与平日毫无二致:“我没事,上次的围场遇刺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严岭之父乃是当朝太尉,严岭幼年时由皇帝钦点为太子伴读,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他对于太子自恃忠心耿耿,其父严崇玉在朝上也明显偏向太子,这一对父子堪称不折不扣的“□□”。 “上次那几个刺客,经证实是目前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魔教中人,而这个魔教,我怀疑与白氏后人有关。” “白氏?”贺兰琚沉吟道,“我母后也是白氏后人。” 严岭道:“恕我直言,再查下去,恐怕要牵扯到先皇后……” 贺兰琚漆黑的眸子中渐渐染上一层怒意,一向波澜不兴的面容上微微有些动容:“人都已经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和她扯上干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20.第二十章 天真 百年前天下正逢乱世,各方诸侯林立,战乱不断,其时有人携子女乘船东渡,岂料那船在海上触礁而沉,那人昏迷中抱着一块木板在海上漂浮,醒来后发现自己到了一处浅滩,前方一片密林,深处隐有炊烟袅袅,遂前行,结果来到了一个桃花源般的所在。 此地后来被人称作悠游城,据说遍地黄金,十分富庶,因此吸引了不少渴望财富的诸侯,他们派出了许多船队前去寻找,然而出海的人没有一个能够顺利归来。 有人在海上遇到风浪迷失了方向,有人不知为何好端端的失了心智,悠游城在人们的传说中日益神秘起来。 大约四五十年前,北方大族贺兰氏出了一位不败战神,名叫贺兰骁,他率领部下四处征战,很快在北方建立了自己的政权,然而北地不如南方富庶,连年供给军队,百姓食不果腹,路上常有饿殍。贺兰骁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位女子为他带来了一笔巨大的财富,这些钱到底有多少,恐怕是个天文数字,总之,她拯救了整个北方政权,以及数以万计的黎明百姓。 这个女子就是来自悠游城的白嫣。 而贺兰琚的母后白俪宁,正是白嫣的同族小妹。后人常说,没有悠游城的白氏一族,就没有独霸天下的贺兰氏,然而白嫣与白俪宁一样,都没有获得善终。 母亲白俪宁的死,是贺兰琚心中最大的疑问,然而十几年过去,他依然找不到答案。 他一度曾打算放弃寻找这个答案,直到有一天贺兰浩天亲口告诉他,白俪宁为什么一定要死。 可是现在,居然又有人借白氏之名兴风作浪,难道一群乌合之众还打算某朝篡位不成? 他不愿把这些宵小之辈放在眼里,可是他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白氏一族的清誉。 “太子殿下,皇上现在命我彻查此事,务必将行刺您的相关人等全部抓获,可是恕我直言,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实在是……”严岭脸露难色,倒不是他这刑部尚书无能,而是这些魔教中人形同鬼魅,他那一群手下自查案以来,凡与魔教交锋,必死伤无数。 贺兰琚冷笑道:“他既然敢行刺一次,难道就没有第二次么?” 严岭一愣,道:“太子的意思是……” “再过不久,就是太后六十大寿,你说这些人会不会趁乱混进宫来?到时候,你能放多少就放多少进来,再知会禁军统领暗地里多加戒备,自然能够瓮中捉鳖。”他说了这些话,额头又有些抽痛起来,只得以手支额,微垂着双目。 严岭闻言一乐,道:“太子果然高招,严岭自愧不如。” 贺兰琚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倒不是我聪明,而是你从小就笨,过了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严岭哈哈笑道:“我再聪明,也总归比不上你,在你这里,可不就得永远笨下去?” 贺兰琚揉了揉眉心道:“你堂堂一个刑部尚书,别的本事没有,嘴上功夫倒是练得不错。” 严岭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 贺兰琚挑眉道:“哦?你倒是说说看。” 严岭认真道:“微臣腿上功夫也不错,别的不说,至少跑得快,曾有多少次微臣陷于危难之中,都是靠着这双腿才能脱困,得以继续效忠皇上及太子殿下。” 贺兰琚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滑头。” 严岭拱手道:“多谢太子美誉。” 禧朵坐在湖边,手中提着一只丝线系着的小干鱼,忽而举高,忽而放低,直逗的那小白猫上蹿下跳,心急火燎。 她得意洋洋的心想,别人都是小猫钓鱼,我禧朵偏来小鱼钓猫! 这是有人悄悄来到她身后,伸出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禧朵一晃神,小猫咬住了鱼,用力将她手中丝线扯了去。 她急的哇哇大叫,伸手去掰那人的手指,那人却自己松开手,来她身边坐下。 “咦,玠哥哥,”好一段时间不见他,禧朵十分欢喜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由讶然道,“你怎么瘦啦?” 贺兰玠面目依然十分美丽,可是眉宇间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模样也不似先前开朗。 “我生病啦,”他懒洋洋的说,“我就快要病死啦,你知道么?” 禧朵自然不信,伸手在他胳膊上锤了一下道:“大骗子,我看你还能活很久呢!” 贺兰玠伸长胳臂一把抓住准备溜走的小白,将它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捋着脑袋,小白心不甘情不愿,十分无奈的闭起眼睛。 “我哪里像是骗人了?”他仿佛自言自语的说,“你们怎么都以为我喜欢骗人呢,可是,我从来都不说谎话的呀。” 禧朵歪着头看他,忽然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啊,长得好看的人,看起来总是喜欢骗人的。” 贺兰玠不由失笑:“哪里来的歪理!” 禧朵撇撇嘴说:“不信拉倒。” 贺兰玠想了一会儿,说:“好吧,你是对的。” 禧朵嘿嘿一笑,伸手将小白猫抢了过来,那猫逃跑不能,自然更加郁闷,气呼呼的窝在禧朵怀里,咕噜咕噜的打着呼噜。 “玠哥哥,禧朵是不是很聪明?”她最近画了几幅画,受到了所有人的高度赞扬,不由感到自己确实天赋异禀,将来会是一位无以伦比的女画师,于是自信心膨胀,经常无缘无故的飘飘然起来。 贺兰玠认真思量一番,道:“我看你当真是变得聪明了。” 禧朵闻言越发高兴,嘴巴几乎咧到耳根,竟丢下小猫,伸手搂在贺兰玠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贺兰玠一愣,随即笑道:“这要是被你琚哥哥看到,非把我活剥了不成。” 禧朵眨眨眼,表示疑惑:“为什么呀?” 贺兰玠啧啧道:“刚夸你聪明,这会儿又成小笨蛋了。” 禧朵正待反驳,忽然贺兰玠伸出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她往后看。 只见一片灌木丛中,微微露出一点淡蓝色裙裾,那人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若不是刚才不小心踩折了树枝,被贺兰玠听见,不知还要窥探到什么时候。 “你且站在这里,等我把她捉来。”贺兰玠在禧朵耳边悄声道。 禧朵感到有趣,睁大眼睛无声的点点头。 贺兰玠慢慢走过去,及至到了跟前,猛然一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肘。 那人被他用力一扯,低头撞到他怀里,不由轻斥道:“放手。”贺兰玠听见她的声音,愣了愣,果然松手。 她望着贺兰玠,眼神冰冷而充满嘲讽:“真想不到,你和她这么亲密。” 贺兰玠摇摇头,发不出声音。 她唇角挂着一抹怨毒的笑意:“是不是只要是你皇兄的女人,你都喜欢招惹呢?二殿下,你给太子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呢。” 贺兰玠有些哀伤的看着她,始终说不出话来。 她细细打量着他,像是欣赏一件快要碎裂的瓷器,她忽然觉得这样让她感到很快活,宫里面几乎人人都能对付她,唯有眼前这个人,可以被她肆意拿来伤害。 “你快走吧,”他有些艰难的说道,“我不想禧朵看见你,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别伤害她,她毕竟是你亲妹妹。” 禧云嗤笑一声,道:“亲妹妹?呵,亲妹妹就能阻止我当皇后么?” 禧朵远远看见贺兰玠似乎捉住了对方,可是他的背影将那人的面容遮的严严实实,她等不下去,自己跑来,却见贺兰玠一人站在原地,眼神空洞的望着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咦,人呢?”她好奇道。 “跑掉了。”贺兰玠冲她笑了笑说。 禧朵有些狐疑,可是见贺兰玠魂不守舍,脸上罩着一层忧色,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说:“跑掉就跑掉啦,兴许她只是刚好路过这里呢。” 贺兰玠看着她一派天真的笑颜,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抱住禧朵,将头搁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轻轻的说:“小禧朵儿,赶快变得聪明起来吧,这样就不会有人能够欺负你了。” 禧朵拍拍贺兰玠的背,老气横秋的安慰道:“放心啦,放心啦,不会有人欺负禧朵的啊,况且,不是还有琚哥哥保护我嘛!” 贺兰玠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道:“倘若他有一天不再保护你呢?” 禧朵皱起眉毛,感觉贺兰玠的想法十分荒谬:“不会有那样一天的。”她笃定的说。 贺兰玠按住她的肩膀,有些忧伤的叮嘱道:“禧朵儿啊,你要记住,人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你一定要聪明起来,知道么?” 禧朵看着认真的有些奇怪的贺兰玠,想起临死前的冬丫,冬丫那时候也总是担心她不够聪明,以后会被人欺负……她心有所感的拉住贺兰玠的手,咧嘴笑道:“禧朵会变得很聪明很聪明的,到时候你一定会吓一大跳的!” 贺兰玠欣慰道:“我当了一辈子的笨人,若是能亲眼见到一个绝顶聪明的人,那可真是三生有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同床共枕 贺兰琚躺在床上,因为身体不适,并未完全睡着,这时有人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他见那人身材矮小,走起路来像小猫那样踮着脚,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料想必是禧朵无疑,于是闭上眼当做熟睡,且看看她打算做些什么。 禧朵蹲在床前,嘴里细细的“喵”了一声,贺兰琚弯了弯唇角,竭力忍住笑意,禧朵见对方全无反应,终于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开始脱鞋。 她脱完鞋子开始脱外衣,最后只剩一件洁白亵衣的时候,掀开被子一股脑钻了进去。 这时贺兰琚翻了个身,正对着她,禧朵吓了一跳,连忙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等了许久却见他再无动作,这才如释重负,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挪,轻轻将头贴在贺兰琚胸口。 她今天无意间听一些年长的宫女说了些“私房话”,心中蠢蠢欲动,便立刻付诸行动,然而她于此道上一知半解,满心以为只要两个人脱光了睡在一块儿就能生出个娃娃来。 按照原计划,她是打算把贺兰琚扒光了来着,然而一落实到行动上,又失了信心。她最近心思越来越多,遇事总是反复思量——想必这就是变聪明的前兆了。 她想或许琚哥哥是不愿意和她一起睡觉的,除了他前些日子昏迷那次,他们再也没有同床共枕过。可是她又实实在在很贪恋那种偎依在他胸口的感觉,现在她躺在他身旁,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那一股好闻的味道,忽然觉得不生娃娃也无所谓了,——那么就这样吧,她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抱住了他。 贺兰琚摸了摸禧朵的脸,柔声道:“禧朵儿。” 禧朵以为是在梦中,下意识的回应道:“恩……”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禧朵儿,你想做什么?” 既然是在梦中,那便没什么要紧的吧……禧朵咕咕呶呶的说:“禧朵要和琚哥哥生娃娃……” 贺兰琚闻言笑道:“我原以为你还小,所以才……既然这样,那好吧……” 他细细的吻着禧朵的嘴唇,禧朵张开眼睛,看到一束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贺兰琚俯身正对着她,胸前一缕墨发垂下来,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他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柔声说:“禧朵儿,要生娃娃么?” 禧朵儿腼腆的说:“要的……” 他动作轻柔的为她除去衣物,禧朵感到这一切新奇而有趣,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上他光洁的胸膛,另一只手环住他紧致的腰身,慢慢的与他贴近…… 他吻着她的耳垂、锁骨……她身上每一处都好像着了火,麻酥酥的,她情不自禁的扭动着身子,嘴里轻轻唤道:“琚哥哥……琚哥哥……” 她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他身上微凉的肌肤成了她的解药,她像一条藤蔓一样缠住他,与他严丝合缝的贴在了一起。 天蒙蒙亮的时候,禧朵在贺兰琚怀中醒过来,她去触碰他恬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一种悄悄绽放的小欢喜,并且自然而然的伸手拉过有些凌乱的被子,盖住他微凉的肩膀。 她兴奋的望着窗外墨兰的天空,几只喜鹊飞过去,留下一片片叮铃铃的歌声,她按捺不住,恨不能自己也张开两片小翅膀,跑到屋顶唱一首歌。 唉,我是怎么了?我快要成为一个小疯子啦!她望着贺兰琚,心里暗暗的说。 贺兰琚没有回答,他依然在睡梦之中,往常这个时候,他会在心悸中醒来,睁开眼望着将醒未醒的混沌天地,慢慢等待天亮。他很少有机会睡的这样久,这样宁静。 禧朵摸摸他的脸,手指划过他的眉梢眼角,眼角一眨不眨,竭力想要把对方记得更清楚些,她总是容易忘记很多事情,记忆爱和她捉迷藏,常常躲起来令她遍寻不着。这一刻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能把关于他的记忆弄丢,她要永永远远的记住他,和他呆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拥有同一个小孩。 恩……孩子。她无声的咧开嘴角,摸摸自己光滑的小肚皮,——禧朵就要有小娃娃啦!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喜悦好像一朵渐渐开启的花蕾,“啪”的一声,花瓣炸开,芳香四溢。 天空褪尽最后一抹夜色,一轮圆滚滚的太阳乘着云朵冉冉升起,琥珀色的光芒笼罩大地,好像柔软的蜂蜜一样,透过窗、透过门缝,悄无声息的流淌进来。 贺兰琚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禧朵笑眯眯的望着他,欢喜的说:“琚哥哥,你醒啦!” 他深黑瞳仁中透出温柔的笑意,伸手揽过她小小的身体,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禧朵这时已经明白,对方不是要真的吃掉自己的舌头,于是试着回吻过去,并伸出舌头,轻快的扫过对方牙龈。 贺兰琚眼中的笑意加深:“禧朵也要吃琚哥哥的舌头么?” 禧朵没有说话,用实际行动证实了他的说法。 两人再次缠绵一番,禧朵清晨初醒时的躁动不安终于得到的根治,眼下她精疲力竭,动也不愿意动一下。 贺兰琚穿上亵衣,然后将禧朵打横抱起,跨入热气腾腾的浴桶之中。 他清早有沐浴的习惯,因此每到这个时辰,侍女都会准备,虽说只是浴桶,但是空间足够,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禧朵和贺兰琚面对面坐在水中,两人皆是浑身□□,夜里光线晦暗倒也罢了,现在天光明亮,这样□□分毫毕现,她顿时有些羞涩起来。 贺兰琚轻笑一声,道:“我不看你。” 禧朵说:“我也不看你。”话虽如此,眼光却止不住朝他身上扫去。 贺兰琚体态修长,肌肤光洁,颈下的一段锁骨十分诱人,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过去,嘴里喃喃说:“琚哥哥真好看。” 贺兰琚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我不看你,你也不许看我。” 禧朵倏然缩回手,猛的背过身去,激起一片哗哗水声。 贺兰琚怡然自得的靠在桶壁上,微合着双目。过了一会儿,禧朵转过身来,轻轻的拱到他怀里,低声说:“琚哥哥,我给你搓背吧。” 他睁开眼,唇边含着一抹慵懒笑意:“好。” 禧朵一双小手在背上搓来搓去去,因为力气小,倒像是挠痒痒一般,她自己却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自顾自趴在一边,嘴里招呼道:“琚哥哥,我累啦,你也给我搓搓吧。” 贺兰琚笑意盎然的同意了,可是禧朵这样小的一个人儿,哪里够他匀开力气呢。他伸出大手在她嫩滑的背后抚摩,指间的茧子令她龇牙咧嘴的疼,可是她没有喊停,她想,他生出这些茧子的时候,一定也很疼吧。 最后她反身抱住他,将头埋在他颈窝,好像一只幼小的鸟儿在那里做了个巢,她温柔的呢喃着,又好似发出一声叹息:“琚哥哥,我爱你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病情 严岭从太子宫出来,突然旁边树丛中闪出一人,他一蹦三尺高,抚着胸口连连叫道:“吓死我也吓死我也!” 拭红看着他直笑:“严大人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咦,本官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哪里像是宵小之辈?”严岭讶然道。 拭红啧啧道:“几日不见,严大人愈发形销骨立,胳膊大腿一半粗细,倒真是‘两袖清风’。” 严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描金大扇,故作潇洒的摇了几摇:“可不是,本官向来心系天下苍生,衣带渐宽终不悔,啊终不悔!”他仰头望着头顶一片青天,两眼几乎淌出泪痕,自以为形象顶天立地、光辉伟岸之极! 拭红禁不住“噗嗤“一声,笑道:“我看你这么些年你功夫没半点长进,嘴巴却是越来越贫了!” 严岭幼时是太子伴读,自然与拭红阿墨等人均是旧识,几人私下里也常切磋武艺,无奈堂堂刑部尚书既打不过年纪小小的阿墨,又打不过身为女子的拭红,被太子等人笑话良久,所幸他后来到了刑部,对于用刑逼供、查案审讯这一套颇有见地,幼时深受打击的小心灵终于找回了自信。 两人谈笑一番,严岭忽然敛容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拭红点头道:“我确实有一件事找你帮忙。” 严岭四下看了看道:“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难道你有意瞒着太子不成?” 拭红摇摇头:“瞒不了多久,——他很快会发现,但是这件事不由我来问你,恐怕他是不会来问你的。”她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丝帕,帕子上印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拓印下来的。 “这是什么?”严岭看了看,渐渐皱起眉毛,“这个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 严岭想了想,摇头道:“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你先交给我带回去,我慢慢的查。有结果了再告诉你。” 拭红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查?查的是什么东西?” 严岭笑道:“世上任何都有可能对太子心怀不轨,唯独你不会,我为什么不信你?我不问你,是因为我查出来之后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现在问了,反倒没有乐趣。” 拭红闻言一怔,豁然笑道:“你倒是想的透彻。” 严岭面露得色:“总算是肯承认本官比你聪明了,恩?” 拭红撇撇嘴,作不屑状:“你这稍一被人夸就尾巴翘老高的毛病不能改改?” 严岭哼道:“本官向来实事求是。” 拭红拿他没办法,嘴里道:“不和你磨嘴皮子了,你如今这脸皮有城墙厚,我可比不过你!” 她转身欲走,这是严岭叫住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奇道。 严岭叹了口气,道:“你发现没有?太子自如上次受伤后身体愈来愈差,今日与我议事中竟昏迷片刻,他醒来后命我不得声张,只暗中寻一位大夫进来。我本来不打算和你说,可是又实在放心不下。” 拭红闻言大惊,上次在禧朵住处,太子站立不稳,她以为只是病体未愈的缘故,现在看来,他的病情远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 她怀抱着满腹担忧来到太子殿,并未立即进去,而是远远站在窗外,一个既可看清楚屋内情形、又不会轻易被里面人察觉的地方。 贺兰琚正伏案整理奏折,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常把一些奏折交给太子批阅,朝中“□□”们各个额手相庆,原以为太子不受宠,然皇帝此举恰恰推翻了这种说法。拭红虽然也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可是看到太子每晚休息不超过两三个时辰,形容日益憔悴,只感到揪心,暗自埋怨宣德帝不该使太子这么劳累。 许是四下无人的缘故,贺兰琚脸上流露中一种平日少见的倦色,他忙碌一阵之后,忽然松开笔,伸手按住胸口,闭着眼微微喘气,良久不曾动作。拭红知道他是心疾犯了,下意识的想要冲进去,又想到他不愿被人看见,只好咬唇站定。 他歇了一会儿,又从一摞奏章中拿起一折看了起来,大约不到一刻钟,一阵晕眩令他不得不伏在案上,拭红站在原地等了很久,才见他重新抬起头来,继续埋首于那些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奏折当中。 拭红轻轻走进去,脸上竭力露出一个笑容来:“殿下,累了么?” 贺兰琚若无其事的笑道:“不累。” “殿下最近胸口痛么?”拭红又道。 贺兰琚唇角含着一抹微笑:“上次喝过药好多了,许久不曾犯过,‘良药苦口利于病’,还是你说得有理。” “是么……”拭红心中难受,顿了顿才说,“殿下身体大好,我也就放心了。” 贺兰琚胸前一阵锐痛划过,他屏气凝神的等待这一阵痛楚缓解,手中渐渐失了力气,食指一松,蘸满墨汁的笔落在洁白宣纸上,划过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拭红别过头去,假装不曾看到,贺兰琚笑笑说:“手腕酸了,连笔也握不住呢。” “既然酸了,就由拭红来帮你按一按吧。” 贺兰琚想了想,说:“也好。”说罢靠在椅背上,合着双目道,“若是睡着了,记得半个时辰后叫醒我。” “好。”拭红屈膝半跪在一旁,按摩着他的手腕、肩膀。不久后贺兰琚果然倦极入眠,她叫了几个宫人来将他扶到榻上,往日贺兰琚十分警觉,外人稍一触碰便立即醒来,然而现在微皱着眉头任人摆弄,没有一丝将要清醒的迹象。 禧朵最近听说太后大寿将近,连忙着手准备贺礼。她别无所长,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画画,于是盘算着给太后画一幅像,然她与太后只见过一次,对方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老人家年岁已高,定然不可能坐上几个时辰让自己画,她思前想后,最后是鼓足了勇气,独自一人跑去慈宁宫,中间竟然没有迷路,实在可喜可贺。 太后日子清闲,每日晒晒太阳打打盹儿,偶尔充当和事佬调解一下家庭内部矛盾,大部分时间是抱着一只肥猫在御花园散步。 这一日风和日丽,禧朵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太后面前。 小姑娘见到肥猫先是眼前一亮,“嗷”的一声扑过去大呼见到了小白亲娘。肥猫浑身雪白不掺一丝杂质,与贺兰玠送她的小白猫十分相似,——除去体型比小白足足大一倍有余。 “小白亲娘”鄙视的看了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一眼,晃晃脑袋继续埋首于太后臂中睡大觉。 禧朵感到受挫,哭丧个脸眼巴巴的望着太后,老人家看不下去,满脸不舍的将大白递到禧朵怀里:“小心,别给它挠了,爪子厉害着呢。” 大白打着呼噜丝毫没有察觉,或者是察觉了也懒得动弹,禧朵得偿所愿,眉开眼笑的揉着大白圆乎乎的大脑袋,说:“太后娘娘,您真好!” 禧朵这一句话说的情真意切,太后心里受用,伸手揉揉禧朵脑袋,暗道这小姑娘长的跟个小花猫似地,看着真逗,她向来喜猫,不觉对禧朵好感多了一层,和蔼的道:“说起来,你该跟着琚儿,叫我‘皇祖母’才是。” 禧朵立马乖巧的喊:“皇祖母!” 太后望着禧朵头顶上细细软软的头发,再看看大白猫身上蓬松的毛,惊觉两者何其相似,这禧朵,活脱脱一只猫儿化身。 一老一小讨论起养猫心得,不时相视而笑,颇有偶遇知音之感,不知不觉太阳下山,太后热情邀请禧朵共同用膳,禧朵也不推辞,席间两人言谈甚欢,俨然一对儿忘年交。 禧朵吃饱喝足,也顺便将太后从上到下观察了遍,趁热打铁回去描出大概轮廓,见廊外明月升起,连忙搁下笔跑到太子寝殿。 这些日子她夜夜与贺兰琚睡在一起,时常做“那件事”,贺兰琚总是很温柔,以至于她越来越喜欢“那件事”,并且更加喜欢“那件事”之后两人泡在一块儿洗澡。 有一次她很认真的对贺兰琚讲:“光着身子多好啊,人为什么要穿衣服呢?你看,小猫从来不穿衣服的。” 她正儿八经的态度使贺兰琚大笑起来,他平日里常笑,可是很少有笑的洒脱忘形的时候,她无奈的心想,自己大概又冒傻气了,可是人干什么要穿衣服呢?隔着一层衣裳抱人,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她太喜欢浑身光溜溜的和贺兰琚抱在一块儿了,就像河里边两条泥鳅一样。 关于泥鳅的比喻她没有说出口,不然他又该笑她了。 贺兰琚伏案批阅公文,禧朵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好半天眼睛才眨一下。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贺兰琚终于将那些公文处理完毕,一侧首,正好对上禧朵圆溜溜的大眼睛。 “怎么了?”他摸摸她的头问。 “琚哥哥,我们会分开么?”她忧心忡忡的说,“要是有一天,我把琚哥哥弄丢了,那该怎么办?” 他有些困倦,一伸手揽过禧朵,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合上双目道:“不会的。” 禧朵环住贺兰琚腰身,轻轻说:“恩。” 可是她依然莫名的感到担忧。自从进宫以来,每一天都仿佛阳光普照,琚哥哥对她那么好,拭红、贺兰玠、太后娘娘也对她很好,再没有人欺负她,也没有人骂她傻,甚至姐姐也忽然对她好起来,几乎每天都会送一些糕点给她。 她在这种梦境一般平稳安宁的幸福中,本能的觉出了一丝不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蛊毒 严岭的大夫仍未送进宫来,毕竟要在民间找一个医术高明又让人信得过的大夫实在不易,贺兰琚瞒着众人,自己却知道身体每况愈下,常常心悸、晕眩倒不必说,最近视力也开始衰退,有时候禧朵站在身前,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唯有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才觉得安心。 这一日,术士宁芳接到太子召见,心中惴惴不安,料想必是那仙丹使太子身体出了岔子。不过他专司炼丹,医术并不比江湖郎中高明,自然也无法为太子诊治,他害怕被太子砍了脑袋,下意识想要溜之大吉,然而身旁两名侍卫火眼金睛,一人拽住他一支胳膊,将他拖去了太子宫。 太子贺兰琚一袭月白长袍,衬得面庞如玉,看见宁芳抖抖索索的进来,唇角一挑,道:“你在害怕什么?” 宁芳“扑通”一声跪下来,埋着头吞吞吐吐道:“宁芳知罪……宁芳知罪……” “哦?你何罪之有?”贺兰琚漫不经心的道。 宁芳忙叩首道:“小人不该使太子服下仙丹……” 贺兰琚道:“你那仙丹救了我的命,我该谢你才是。” 宁芳连连摇头:“不不不……仙丹是补药,用于延年益寿,可是太子是中了白氏的蛊毒……仙丹被蛊吸收,可暂时压制毒性,却对身体损伤极大……”他偷眼望见贺兰琚霜白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 上次太子服了仙丹后吐血,他就觉得异样,可是不敢告诉宣德帝,因为料想宣德帝知道结果后会一刀劈了自己,太子于他来说同样可怕,然而他心中有愧,死在太子手里,也没什么好怨怼的。 “你刚刚……说什么?”贺兰琚声音中透出一丝不寻常来,宁芳抬眼望去,只见他面色凝重,一双深瞳微微有些失神。 “仙丹被蛊吸收,可暂时压制毒性……”他小心翼翼的说。 “前面一句。” “太子中了……白氏的蛊毒。”话一出口,他登时醒悟过来,后悔的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先皇后是白氏中人,他在太子面前提白氏蛊毒,岂不是找死? 贺兰琚微微有些眩晕,扶住桌沿站定,他道:“这件事,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 宁芳连忙说:“除了小人以外,绝无第二个人知晓。” 贺兰琚笑了笑,脸上神色恢复如常:“起来吧,我们谈谈。” 宁芳受宠若惊,没有想到太子知道真相后不仅不杀他,反而要“和他谈谈”。屁股沾上椅子上,连忙大表忠心,发誓永远保守秘密,若有违背,就“天打雷劈,屁股开花”。 贺兰琚闻言笑道:“你倒是把尊臀看的比脑袋重要。” 宁芳讪讪一笑,只听贺兰琚道:“说说那蛊毒。” 宁芳道:“这些原是小人听师父讲的,可是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多年,所以宁芳知道的并不齐全。” 太子道:“无妨,你说罢。” 宁芳于是娓娓道来,原来他师父表亲就是那曾在战乱中流落到无方山悠游城之人,据那人说,悠游城男女皆身有奇术,女子多擅长使毒,后来凡是觊觎悠游城财富的人,都莫名在海上失了方向迷了心智,就是中了蛊毒之故。 后来悠游城出了一位拯救贺兰氏的女子白嫣,有她相随,贺兰骁百战百胜,也有人怀疑是她用蛊毒控制了敌方将领。 “此毒可有破解之法?”贺兰琚道。 宁芳摇头道:“这个难说……据传白氏女子身上的血液可以解蛊毒,然而也只是传言罢了……况且……”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的看向太子。 “况且白氏女子早已经死绝了,对么?”贺兰琚微微一笑,道,“你下去吧。” 贺兰琚一人静坐良久,想到生母当日惨状,如同周身浸在冰雪中,一阵阵发寒,胸前痛意渐渐蔓延上来,他按住心口试图忍耐,却发现这次发作比以往更甚,眼前影影绰绰,好像笼了层雾气,他扶住书案站起身来,勉力往前走了几步,这时有人推开门来,脆生生的声音喊着:“琚哥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依旧大雾蔓延,他伸手往前探了探,道:“禧朵,天黑了么?” 禧朵笑嘻嘻的说:“没有啊。”此时正值晌午,天光明亮,禧朵有些奇怪的想,琚哥哥这是怎么了? 贺兰琚看着她,又好像在看着她身后的窗,唇边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禧朵,你过来。” 禧朵往前走了几步,在将要碰到他衣角的时候,贺兰琚慢慢倒了下去。 在那个刹那,禧朵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关在里面,纷繁的念头走马观花般闪过,她猛然间被迫站在高处,俯视着不同时间的自己,有无数个禧朵笑着哭着,或痴或傻,她身边的人像流水一样从她身边经过,她伸出手,一个也抓不住。这些人都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可是没有一个人与她有任何关联。她留不住别人,也记不住自己……她眨眨眼,一个念头像是水底里上升的气泡,缓缓的从极深处极远处闪现—— 我是谁? 她用力的晃晃脑袋,仿佛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她的脑袋里藏了一条寂静的深水河。她感到真正的自己是沉在水底一个生了锈的铁笼子里,外面的这个禧朵,是一个假冒的禧朵。 她找不到她自己了。 她在屋子里逡巡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后来终于看到了躺在自己脚下的贺兰琚。 忽然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躺在地上,她想他大概是太困了,所以才像小白一样,随随便便在地上就睡着了。 方才的记忆又消失了,她几乎立刻忘记了自己的那一阵深思。 因为猝不及防看到贺兰琚晕倒而受到的精神刺激很快被主人遗忘,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方才看到过什么,想到过什么。也全然将刹那间浮现的自我怀疑抛之脑后。 现在她躺下来,和贺兰琚靠在一起,仰头望着窗外,金黄的阳光洒在脸上,她感到惬意极了,伸手遮住眼前的光,她张嘴打了个呵欠,慢慢的睡着了。 她做了个短暂的美梦,梦里他们两人变成了趴在屋顶晒太阳的猫,琚哥哥是高贵美丽身姿矫健的大白猫,她是脸蛋圆圆眯着眼睛的小花猫,两只猫爪子交握,肩膀并着肩膀,微风静悄悄的吹过,空气中传来桂花糕的香气,呵,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妙呀。 禧朵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床上,她一骨碌爬起来,喃喃自语道:“琚哥哥呢?” 小岚听到响动走进来,见禧朵一脸迷茫,忙道:“是太子派人将良娣送回来的。” “琚哥哥呢?”她重复道。 小岚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禧朵穿起鞋袜,飞快的跑去太子寝殿。 “拭红姊姊,琚哥哥在里面吗?”她问冷着脸站在门外的拭红。 拭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待她好像一个陌生人:“你回去吧,殿下正在休息。” 她感到不解,伸手就想推门,被猛然冒出来的一个黑影一挡,险些跌倒。 那个人是上次带着她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的黑衣人,太子的影卫阿墨。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她撅着嘴有些生气,更多的则是感到委屈,“拭红姊姊,你为什么突然不理禧朵了?还有你,”她对着阿墨气咻咻的说,“你干嘛要拦着我?” 阿墨脸色很不好,忍着怒气想要说些什么,被拭红制止了,想到往日乖巧可爱的禧朵,拭红克制了一下情绪,淡淡的说:“殿下身体不适,你乖乖的回去,不要吵,让他安静的休息一下吧。” 禧朵有些吃惊的说:“琚哥哥生病了吗?” 阿墨忍无可忍的说:“难道你不知道吗?” 禧朵眨眨眼,说:“是因为睡在地上着凉了吗?” 阿墨气得别过脸去,不愿意再多说一句。他发现太子时对方已经昏迷多时,脸色灰败,嘴唇隐隐泛紫,正是心疾发作的症状,若非及时服药,后果不堪设想,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个傻子会对太子发病毫无察觉,事后若无其事的睡在太子身旁。 禧朵进不去,心里无限委屈,但是并没有大吵大闹。她努力的将脸贴在门上,试图透过门缝看到贺兰琚的身影。然而她并没有成功,门关的很严,一丝光也透不进去。 最后她黯然的走开了。这一晚她一个人睡不着觉,夜里偷偷跑来,却见阿墨依然守在门外,窗子也关的严严实实的,她进不去,只好在窗外蹲下来,抱着膝盖望着一颗星星也没有的深蓝夜空。 她在那里坐了一晚上,心里想着,也许琚哥哥休息好了,一推开窗就能看见她。后来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清晨被冻醒,身上湿漉漉的,原来夜里下了一场小雨,难怪梦中听见沙沙的声响,像是一群蚕宝宝吃着桑叶。 小岚早上不见禧朵起床,以为她贪睡,并没有去打扰,然而直到晌午,房中依然没有半点动静,她掀开被子一看,禧朵汗津津的缩成一团,脸上红彤彤的,嘴里叽叽咕咕说着胡话,伸手探去,额上的温度烫的惊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失明 禧朵生了病,却不肯安分,一位年纪轻轻的太医过来给她把脉,她迷迷糊糊的把对方当成阿墨,怒气冲冲的说:“讨厌鬼,你不让我看琚哥哥,你坏死了!我打你!”说罢一拳头伸过去,太医挺直的鼻梁下缓缓淌出两道血迹。 小岚吓了一跳,简直以为良娣是位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想她在画画上曾展露天赋,那么如此神力,或许也是天赋过人的缘故。 她实在高估了禧朵,这一拳头力气不大,无非是准头不错罢了。可怜了新进太医,因为有一张和阿墨神似的娃娃脸,第一次为贵人诊治,就莫名遭受血光之灾,伤痕累累的走出门外,他内心孤独而寂寞,忧伤且难过,不禁默默抬头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鼻血满面。 小岚煎了药端进来,却见禧朵稀里糊涂的从床上滚下来,也不知道磕到了哪里,正眼泪汪汪的捂着脑袋,红通通的鼻子一抽一抽,小嘴儿瘪着,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她连忙过去搀她起来,不料她却耍起赖来,且爬且滚的说要去找琚哥哥。小岚既拉她不起,又不能放任她这么一路爬过去,只好安抚她说,等她喝了药,太子马上就过来看她。 “真的?”禧朵闻言眼神一亮,自己挪到桌子边上,端起药来一饮而尽,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门口。 小岚自然是编谎话骗她,眼下为了圆谎,也只能自己去太子寝宫跑一趟。 太子此次昏迷不同往常,拭红在第一时间派人知会了严家父子,第二天一早,严岭就带着一位小厮打扮的人进宫来。 这位小厮打扮寻常,模样也寻常,唯独一双眼睛颜色比寻常人稍浅些,仿佛泡在水里的琉璃,只要细细一看,便觉得漂亮的十分惊人。 严岭介绍道,这是他煞费苦心寻来的民间大夫,名叫白夜,年纪不大,行医却有数十载,此前一直呆在大漠,被人称作“漠北医神”。 拭红打量白夜,直觉对方不太像一位大夫,倒像是个剑客,不过直觉这东西未必就是准的,她看着白夜道:“什么名号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治好太子,倘若太子不能醒过来的话……”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白夜笑了笑,说:“这个当然。” 拭红愣了愣,心想这个大夫倒是坦然。 白夜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拭红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正想说话,却被严岭悄悄拉到一边:“别急,民间大夫自然是和宫里面太医有些不同的。他有他的办法,咱们先看看。” 拭红道:“这个人靠得住么?” 严岭道:“我派人观察了他好一段时间,如果不放心,我也不会把他带进来。” 拭红点点头,不再说话。严岭在刑部呆了这么多年,识人的本领是有的,所以她选择相信他。 白夜看来擅长针灸,一言不发的在贺兰琚身上施了针,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站起来,神情淡然的说:“好了。” 拭红和严岭连忙围上去,白夜不动声色的让在一旁,贺兰琚在众人期待下,果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殿下……”拭红声音有些哽咽,“你总算醒过来了。” 贺兰琚朝拭红的方向望过来,因为身体虚弱,声音几乎轻不可闻:“现在是什么时辰?” 严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窗外,答道:“殿下,现在是巳时。” 贺兰琚闻言,闭了闭眼道:“拭红,你一宿没睡吧?严岭在这里,你先回去休息吧。” 拭红确实是守了一夜,如今太子醒转,她精神松懈下来,方觉倦意,便依言离去。 这时站在角落的白夜道:“既然太子已无大碍,小人便先行告退了。” 贺兰琚乍然听见这人说话,脸上划过一丝异样,但也只是轻声应允了,并没有泄露什么情绪。直到房中只剩下严岭一人,他才缓缓道:“严岭,我看不见了。” 严岭似乎有些闹不明白:“什么看不见了?” “眼睛,”贺兰琚淡淡的道,“方才除了你和拭红以外,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房中还有第三人。” 严岭大惊,仔细观察贺兰琚,只见他神色与平日并无异样,连眼神也毫无二致,并不像一个全然看不见的光景。 他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孰料被贺兰琚一把抓住。 “殿下,你……”他满脸疑惑的看着他,按说太子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他,可是一个眼睛瞎了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贺兰琚放开他的手,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轻声说道:“你的手动起来,我能感觉到风声。” 习武之人通常感觉敏锐,四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察觉,这并不稀奇。严岭幼时同太子一道习武,他自己不曾用功,却亲眼见识过贺兰琚数九寒天在冰天雪地里修习剑术,皇帝诸子中,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他这股韧性在严岭眼中,他是生而高贵,后天勤勉,气质淡然而充满傲气,这也是严氏父子心甘情愿追随太子的原因之一。 因而严岭此刻满脸骇然,他无法想象贺兰琚成为一个瞎子,因为他知道,太子那样骄傲的人,根本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他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贺兰琚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他看上去十分的沉静:“上次遇刺,我中了蛊。”他简短的说道。 严岭猛然站起身来:“是那些魔教……殿下,我这就去将那些人抓来,找出解毒的法子。” “你……坐下,”贺兰琚勉力撑起身来,大约起的有些急了,他脸色发白,按住胸口微微喘息,严岭连忙将他扶住,又在他背后垫上枕头。他靠坐在床上,眼望着严岭,一双深瞳望不见底,浑然不似失明之人:“太后大寿将近,在这之前,我不想被人发现此事。” 严岭道:“殿下放心,我一定在这之前找到解药。” 贺兰琚微微一笑:“倘若不能呢?” 严岭一愣,道:“倘若不能,严岭就把眼睛挖下来给你。” “我要你的眼睛干什么?”贺兰琚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的道,“你从小就是这样,什么时候说话能动动脑子?” 严岭低下头去,慢慢道:“殿下比我重要太多了,真的,我不介意自己是个瞎子,但是你不行。” 贺兰琚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道:“没有谁是不重要的,严岭。” 严岭走了,留下了白夜,于是太子宫多了名侍从。拭红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离太子寝殿不远,因为他是大夫,万一贺兰琚有什么不适,他必须立刻出现。 小岚站在门外恳求见太子一面,阿墨听说她是禧朵的侍女,立刻摆上一副臭脸,交叉双臂挡在门前,俨然一个石头人,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小岚无法,只好站在门外细声喊道:“殿下,良娣生病了,殿下!” 阿墨嫌她聒噪,心想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女,撇撇嘴一伸手点了她的哑穴。 小岚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又急又气,跺跺脚就往回走,这时门开了,一个人站在那里,问道:“禧朵怎么了?”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太子,他一脸病容,未束发冠,散着墨云一般的长发,更衬得面庞苍白俊秀,看得她几乎呆了一呆。 阿墨上前解了她的穴,她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了?病得厉不厉害?”他看着她,颇有耐心的问道。 “回禀殿下,良娣她昨夜淋了雨,感染了风寒,不肯给太医诊治,只说要见太子。”小岚低头道。 太子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本宫随后就去看她。” 阿墨欲言又止,看着小岚离去的背影,皱着眉毛显得有些生气。他恨恨的想,下次再见到这个小宫女,一定第一时间打晕她,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兰琚其实还能够看到一些微弱的光影,凭借对周围环境及事物的熟悉,暂时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可是……毕竟是看不见了。严岭说的很对,他根本无法不在意这点,——他不能够容忍自己是一个瞎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在水一方 禧朵盘腿坐在门口,像是一只猫或者一只狗一样。 她烧的满脸通红,老远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热气,可是她两只眼睛亮的好像星子,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她没有想过贺兰琚不来或者来不了会怎样。她不介意刮风或者下雨,饥饿或者寒冷,反正她要一直等下去。 所幸他来了。她远远的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即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不等贺兰琚反应过来,她已经像一枚小石子一样,扑通一声撞进他怀里。 她的脑袋很硬,撞得他肋骨很疼,但是他笑微微的揉着她的头说:“疼不疼?” 她大力摇晃着脑袋,来不及说话,就无限委屈的淌下泪来。 “生病了?”贺兰琚看着她,眼中充满柔软的疼惜。 她眨巴着一双泪眼,叽叽咕咕的描述着自己的病情:“脑袋里好像着了火,烟熏得我眼睛也睁不开……”她说着说着,晕乎乎的就往下滑。 贺兰琚一把抱住她,慢慢的往前走。 小岚远远的看着他们。他分明有些吃力,走几步就停下来微微的喘息,可是他依然稳稳的抱住她,任凭她在自己怀里不安分的拱来拱去。 他走的很慢,那一段路显得特别的漫长。可是他唇角含着笑容,好像这样走一辈子也很愿意。 小岚别过头,不想再看下去。 贺兰琚将禧朵放在床上,她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嘴里依旧喋喋不休:“琚哥哥,你那天为什么要睡在地上呀?是不是因为地上比较凉快?” “是啊。”贺兰琚点点头。 禧朵闻言,皱起眉毛认真的发表意见:“你看看,生病了吧?下次不能睡地上了哦,我仔细想过了,小白它们睡在地上,是因为它们穿了毛衣,穿了毛衣就不怕冷,也不会着凉。可是我们没有啊,所以我们是不能够睡在地上的。” 她说的头头是道,一副大学究的模样,贺兰琚撑不住想笑,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说:“好吧,下次再也不睡地上了。” “这样才乖嘛……”禧朵欣慰的说。她方才发表一番高谈论阔,费了一番脑筋,此刻就有些困倦,恹恹的张嘴打了一个呵欠,她说,“琚哥哥,我要睡觉啦。” “睡吧。”他说。 “一起睡嘛。”她在被子里扭了扭,热情的向对方发出邀请。 贺兰琚无奈的笑了笑,被迫钻进了禧朵的被窝。 他身上偏凉,她就把滚烫的身子贴过去,八爪鱼一样环住对方。贺兰琚抱着禧朵就好像抱着一只火炉,胸口暖暖的,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禧云听说禧朵病了,提着新做的糕点来看禧朵,走到门口被一个长相秀气的宫女拦住:“太子殿下在里面休息。”她低头说话的样子让禧云觉得有些眼熟,她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番,心里边有了答案。 这两人时常背着人去见皇后,堪称一丘之貉,此时互相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走出门外。 在一块隐蔽的假山石后面,禧云问:“你是皇后娘娘的亲信?” 小岚被人识破,倒也模样坦然:“是。” 禧云笑了笑,褪下腕上一只白玉手镯,放入小岚手心:“以后恐怕有许多事情需要妹妹帮忙,这只镯子,权当是姐姐的一点心意吧。” 小岚接过玉镯,垂着的双目中透出一点讽意,嘴上说:“多谢良娣。” 禧云微眯着眼,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这使她看起来颇显雍容,耳濡目染中,她身上已经有了皇后的味道。她为此很觉得满意。 她站在禧朵的窗外,望着相拥而眠的二人,心里有些怅然,忽然就想到了贺兰玠。她看不上他,但是想到他总让她很愉快。他的一片痴情安慰了她,她对自己说,看,我赵禧云也不是没有人爱的,只是运气不好,爱我的人不是太子罢了。 贺兰琚永远也不会爱上她,即便是没有禧朵的存在。她不再奢求爱情,只想将权利握在手心。 在回去的路上,她又遇见了贺兰玠。皇宫这么小,总是让她见到不愿意见到的人。 他坐在凉亭中,手持一只白玉酒杯,身边有美丽的侍女弹着琵琶,他眯着眼静静欣赏,模样十分惬意。 她莫名的感到一股怨气窜上心头,只装作没看见,就要从凉亭前面经过。 这时贺兰玠叫住她:“禧云。” 她立刻顿住,回头展露一个讽意十足的微笑:“殿下恐怕不该这么叫我吧。” 他放下酒杯,道:“良娣。”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明明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出一大堆讽刺他刺激他的言语,可是此刻那些毒言恶语突然失了踪迹,她对着他墨玉一般的眼睛,心里面悄然浮现一个念头:他瘦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暗骂自己道,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随即别过头去,转身欲走。 凉亭建在水中,他看着她,他们之间隔着一泓碧绿的湖水。她在岸上,他在水中央。 他在这里坐了好几个时辰,同时喝了好几壶的美酒,此时头脑就有些发晕,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水边,心里想,从这里走过去,就能抓住她。 禧云听见“噗通”一声,猛然转过头去,只见亭中侍女们个个花容失色,一齐对着湖中大喊:“殿下,殿下!” 她望着那片湖水,他跳下去的地方,浮萍散开,正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可是他好像被湖水吞噬,再没有一点动静。 她闭了闭眼,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义无反顾的跳入湖中。 她在水中寻觅贺兰玠的身影,可是水太深,阳光透下来,只能够使人勉强看见依稀的光影。她心里有些着急,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她不担心自己在水里能熬多久,她只担心他死了,——他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一心一意的爱她。 她的腰间忽然被一双手缠住,她惊慌的回过头去,却看到贺兰玠微笑的看着她,他的长发散在水中,露出洁净而温暖的面容,她心里猛地一跳,竟也不知不觉的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东宫桃花》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无忧无虑 贺兰琚醒来时,眼前一片灰暗,他伸手摸了摸,身边没有禧朵。她睡过的那一侧榻上微凉,许是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 他披衣而起,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有些茫然的注视着前方。 这里是禧朵的寝宫,并非他所熟悉的地方。在太子宫,他记得每一个物件的摆放位置,尚可满不在乎的认为自己眼睛虽盲,却不至于像一个真正的瞎子。然而在大梦初醒的此刻,他一个人面对着无边的黑暗,方才从内心升起一种无助之感。 “禧朵,”他喃喃道,“你怎么能一个人跑出去呢?” 他想大步走出去,把他的禧朵找回来,然后告诉她,不准乱跑,因为她不见了他会不安。 或者无论她想去哪里,他都和她一起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牢牢把握住的,无论是权利、财富,或者健康。 只有禧朵,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他站起身来,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步,同时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他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盲人。 但是他实在无法再等待下去了。他的视线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在一个黑不见底的世界里,他唯一所能看清的,是一个孤独的自己。 尽管他谨而慎之的摸索着前进,然而还是一路磕磕绊绊,仅仅只是踏出这间房门,就碰倒了好几只花瓶。 他弯下腰,试图将地上一只骨碌碌乱转的小玩具捡起来——那是琉璃制成的小猫,镶着猫眼石,做的活灵活现,十分讨禧朵喜欢。 可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偏偏令此刻的他毫无办法,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是从旮旯里捡回来,一抬头,又不知撞到什么东西…… 有人从外面走来,脚步声一个轻快,一个沉稳,大约是禧朵和她那个随身侍女。 他轻轻将琉璃小猫搁在桌上,含笑转过头去。 “琚哥哥,你起来啦。”禧朵蹦蹦跳跳的来到贺兰琚面前,抱住他的一只手臂。 贺兰琚伸手手,慢慢抚上她的额头:“头不痛了吗?” 禧朵笑嘻嘻的说:“琚哥哥一来,我就全好啦!” 小岚点亮烛火,屋子里有了光亮,贺兰琚这时方才能够勉强分辨一些事物的轮廓。 “琚哥哥,吃晚饭吧,这里面有禧朵亲手做的哦!”禧朵拉着贺兰琚来到桌前,只见上面摆着三菜一汤,看不清大概,但是闻上去香气扑鼻。 “哦?你做了什么?”贺兰琚十分惊讶。 “我撒了盐巴!”她得意非常。 贺兰琚低头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可真了不起啊。” 两人一人一大碗米饭,就着几盘小菜,倒也吃得不亦乐乎。贺兰琚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好的食欲,他忍不住想,假若他们只是寻常夫妻,是不是每天都能够开开心心的享受这样的晚餐? 他摇摇头,又忍不住感到好笑,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像贺兰玠那个傻瓜了? 他看着滋溜溜喝汤的禧朵,心里想,我的小妻子,会成为世上最无忧无虑的皇后呢。 贺兰琚失明之事,除严岭之外不曾透漏与第三人知道,然而拭红、阿墨等人还是看出了苗头。可是太子不愿意开口,这二人只当做不知道,悄无声息的将宫中一切无用的装饰物品收拾起来,方便贺兰琚行走。 严岭请来的大夫白夜,这些日子为贺兰琚施针的时间越来越长,动辄两三个时辰,如此一来,太子所担负的诸多事务便不得不搁下,等到夜深人静时再做处理。 他的视力每况愈下,奏折自然是看不清的,那么严岭干脆彻夜留宿太子宫,充当贺兰琚的眼睛,两人通力协作,挑灯夜战,每每至黎明方才睡下。 如此一来,不止贺兰琚,就连严岭的身体也开始吃不消了。 这一日,白夜照常来为贺兰琚诊治,摒退众人后,贺兰琚问道“白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治好本宫的眼睛?” 白夜闻言,微微有些错愕的看向他,却见贺兰琚唇边微露笑意:“白先生早就看出来了吧?” 白夜低下头,无声的将大小不一的银针摆成一排,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方道:“殿下说的不错,身为医者,我怎能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呢?我不说,只是因为殿下不想我说罢了。” “你说的对,本宫的确不希望你在其他人面前说出这一点。但是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白先生有什么高见,都请明白无误的告诉本宫吧。”他的眼神清亮柔和,无论对上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对方都不会觉得他是一个瞎子。 可是白夜知道,他已经快要完全看不见了,正因为如此,他才愈是努力的使自己不那么像一个瞎子。 “殿下,你知道白氏之蛊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么?”白夜一面将银针刺入太子穴位,一面说道。 贺兰琚摇摇头道:“本宫曾听人说过,当年有不少人中了蛊之后迷失心智……”他忽然一顿,素来平静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异样,“本宫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 白夜低着头,琉璃一样的眼珠子中似乎在刹那间露出笑意,可是那张脸,仍旧是普普通通,殊无表情:“白氏之蛊,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中蛊之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包括制蛊之人自己也不知道。有的人会像殿下这样失明、呕血,有的人会四肢麻木、失去知觉,有的人会全身溃烂、长满脓疮,还有的人会性情大变、六亲不认……当然,以上这些情形,并不会一起发生,至多两三样罢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事实上,蛊长在别人身上,也确实与他没什么相干。倘若拭红看到他说话的样子,恐怕会更加笃定,此人不是一位心怀慈悲的医者,而是一个行走于刀光剑影中的屠夫。 “至多两三样?”贺兰琚侧首笑了笑,道,“那么白先生,可有办法为本宫破解此毒?” 白夜摇摇头,几乎不曾有过任何犹豫的说:“我没有办法。” 贺兰琚道:“是吗?” 白夜道:“我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请说吧。”贺兰琚打断他,“白先生的办法,无论如何,本宫都愿意听一听。” “找到一个白氏女子,用她的血,引殿下体内的蛊出来,不过如此一来,这个女子想必是活不成了,”白夜望着贺兰琚,似乎无意间放慢了语调,“殿下乃未来国君,为了您的性命,牺牲掉一个弱女子,想必也是值得的。” 贺兰琚靠在榻上,微闭了一下双目,再次睁开,射向白夜的目光却有些冰冷:“白先生,我想你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吧?” “不,”白夜看着他说,“只有这一个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