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凤九续写之三生石》 正文 1.招亲 翼族之乱三万年后,四海八荒一派宁静祥和之景。胭脂继任翼君后,与天族修好,自此再无战事。 两万年前,老天君退位,夜华和白浅继任天君天后。 一万年前,青丘女君白凤九历三道天雷劫飞升上仙。 近日,青丘白奕上神发了榜文昭告天下,称女君已到适婚年纪,欲为女君招选一位品貌俱佳的夫君,协助女君打理青丘内外事务,但凡有意与女君共结连理的神仙均可到青丘递上名帖。 榜文一出,四海八荒一阵骚动,人人皆知女君早已到了适婚年纪,迟迟未选夫婿的原因大多也都心知肚明,只是牵扯到九重天上那位辈分极高c性子冷绝的东华帝君,故不敢明目张胆八卦,只能趁着聚会时各自碰头解解嘴馋。这道榜文一下,众仙们甚觉宽心,终于可以大张旗鼓地闲话一番了。 这日法会散了,隔着重重人影,十来丈的距离,成玉元君送出一记轻若鸿毛内涵深厚的眼风,司命星君当下心领神会,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跺在人群中,不多时,两人便落在了最后,慢慢挪着步子靠近。 默了一会儿,成玉元君叹了口气道:“三万年了,小殿下从未来过天宫,除了一万年前她飞升上仙,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要招亲了,小殿下不是认命的人,怕是家中催促得太紧,她敷衍敷衍罢了,不然,这榜文早贴出来了。” 司命星君心中五味杂陈,这三万年来他过得十分清闲,凤九不在天宫,确实少了许多麻烦事,可这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他望了回天,又兀自点了点头:“九尾狐族认定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小殿下不会认命。这天下太过平静,小殿下着实没什么机会上这九重天来,若是为了招婿,倒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 两人正暗自伤怀,一片浅赭色影子带着风飘到了司命星君身旁。司命星君侧头停住了步子,朝那片影子作了个揖:“司命见过三殿下。” 成玉元君拢了拢袖子,面上扯出一个笑来:“三殿下贵人事多,要协理天族政务,怎么今日得空到这枯燥的法会来?” 连宋君笑道:“道法佛理奥妙无穷,听多少都算是修行,本君自是要多来的。” 成玉元君抿嘴笑了笑:“道法佛理哪比得过滚滚红尘,三殿下来此处不过浪费大好时光罢了。” 自与成玉尽了前缘,连宋君时时提防着不敢得罪成玉,怕落个没良心的话柄,这回他自问并未招惹成玉,若是咽了这口气总觉不大舒爽,故又回道:“此话差矣,佛理在心中,我虽身在红尘,心未必浑浊。” 司命星君见二人拌起了嘴,尖着耳朵沉默不语,只顾埋头认路。成玉元君却别过脸去,不再搭话。 连宋君讨了个没趣,摇着扇子干咳了一声,继续道:“本君倒是不担心凤九招亲的事,帝君腰间成天挂着红色狐尾,连上朝会也不例外,仙娥仙官们都眼熟了。以往提到帝君,只会说紫衣银发,风姿绝然,现在若是问起,他们会说,那个紫衣银发,腰间挂着红狐尾的冷脸神仙就是东华帝君了。你说谁还敢打凤九的主意?青丘女君怕是难嫁了。” 这一番话引得成玉元君侧目,打消了先行离开的念头。三人找了一方石桌,几个矮凳坐了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嗑了半日,却也从夜华白浅大婚聊到了凤九招亲,边边角角掏了个遍,实在聊无可聊了,便凄凄然地各自散去。 司命星君慢悠悠地跺着步子回太晨宫,自己时常步履匆匆的时候还在三万年前,自从去青丘送了四海八荒征战图后,他也没再见过凤九。 刚走到太晨宫门口,一位仙娥迎面赶来:“星君,帝君在书房候您多时了。” 司命星君心上一颤,有些懵,这阵势万年未见了,心道坏了,帝君许是有要紧的事要交待,自己却还同成玉c连宋磨蹭了许久。想到此处,赶往书房时身子俯得更低了。 书房内,东华帝君正在整理面前散乱的史籍,司命星君恭敬地立在门边等候差遣,一时间却是思绪万千。在外人看来,东华帝君几十万年如一日,连沧海桑田也似一阵微风拂过。若说帝君变了,那便是以前不近女色,现在杜绝女色了。有了凤九的先例,一些胆大的女仙以为帝君动了红尘俗念,也想放手一搏,哪怕能蹭到帝君一片衣角也是好的,但万万年来没有哪个女仙能近帝君三丈以内,况且帝君极少出宫门,除了凤九飞升上仙时,帝君悄悄去了青丘三日,当凤九苏醒的消息传上天宫时,帝君方才回来。后来他也旁敲侧击与其他小仙打听过,才知帝君在青丘一直隐着仙身。 少时,东华帝君缓缓起身,眉心紧蹙:“擎苍一战已过了数载,不知这四海八荒如今是何模样,本帝君要外出游历一番,今日便会离开。” 司命星君这才收了心神,略略回味了东华帝君刚才的话,顿时眉眼舒展:“是,帝君。” 东华帝君抖了抖衣衫,背着手续道:“太晨宫的内务就交由你打理,天君那边若是召唤,你去一趟便是。若无要事,不要来找我。” 司命星君施了一礼,心中喜不自胜,他在帝君座下当差的时日最长,有些事帝君不言,他也能猜着七八分,这事许是与三生石有关,于是忍着笑意答道:“是,小仙遵命。” 东华帝君两三步迈出书房,司命星君还没来得及抬脚跟上,耳边又传来东华帝君凉凉的声音:“本帝君不会去青丘,你若得闲,去告诉成玉也无妨。” 司命星君打了个寒颤,正了正脸色跟了上去。 出了南天门,东华帝君翻上云头,腾云至苍穹之间,彼时霞光艳艳,彩云逐日,鸾鸟鸣唱,东华帝君的眼中却是一片灰暗的雾色,垂在腰际的右手攥紧了拳头。昔日他下凡历劫提早十八年归位,此后便受了诛心劫,失了法力,养了两年才恢复。他原以为,自己逆天而行已然遭了报应,凤九不会再受牵连,却不想,近日推演出凤九飞升上神的劫数竟在凡间,他仔细算了算,凤九这一劫凶险异常,命悬一线,但只能算到渡劫之地在东荒,故先下凡探查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异事 青丘如今比白浅做女君时还要热闹些,凤九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治理青丘上,除了扩大蘑菇集市,还按照当初白浅的想法设置了擂台,办了几场颇有声势的比武,夜华也依言谴了天兵天将来助阵。如今青丘百姓勤于修习术法,飞升上仙的也越来越多。 自白奕发了招亲的榜文,白浅在青丘走动得勤了些。她每次到狐狸洞,当着她二哥的面只摆出关爱小辈的模样,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榜文就算发出去几十万年,她这侄女也不会挑中合意的,不过白白费了她二哥的一番心思。凤九是蒙她阿爹也好,拖时日也罢,她只是担忧凤九郁结于心,怕长久下去不免伤心又伤身。 “姑姑?” 白浅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凤九正向她奉茶,眉眼淡淡的样子,似笼了一层水汽。她轻轻叹了口气,又抿了口茶,只觉苦涩难耐。 她坐直身子,拉过凤九的手,肃然道:“小九,姑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姑姑只希望你过得好,不是面儿上的好。” 凤九笑道:“姑姑过虑了,小九过得很好,只是” 凤九这一顿,她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她自觉从不是个深明大义的神仙,三万年前凤九断尾的事她是算在了东华帝君的头上,这芥蒂生了根发了芽,自是难以拔出。她略微回想了下,虽与东华都住在天宫,这几万年来也只打过几回照面,不过是做做面上的功夫,不曾寒暄几句,况且东华那副冰雕脸跟面具似的,委实让人亲切不起来。 凤九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她便也装作不知她的心意。半晌,凤九只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姑姑有了小团子,须养着身子,小九去给姑姑取一些糕点来。” 她心底泛起一股酸涩,似吃了几颗青梅子,又打开折扇摇了摇,凉幽幽的风撩起她额前的发丝,她仍觉得心头闷闷的。 不多时,迷谷进来道,伽昀奉了天君的命来接天后回宫。她端起凤九包好的凤梨酥,一手牵着凤九走到了狐狸洞口。起先她一直兜着圈子不给凤九问起东华帝君的机会,此时见凤九脸色更淡,似褪了色的丹青,只一双眸子清粼粼的,只得轻轻拍了拍凤九的手背:“放心,活着呢。” 凤九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仿佛之前被人吊着脖子,这会儿绳子才松开。姑侄两黏糊了一阵儿,白浅便随伽昀回了天宫。 送走了白浅,凤九准备去瞧瞧擂台准备得如何了,三天后又有一场比试。为了磨磨青丘小仙们的锐气,这次她特地上了昆仑墟一趟,打着她姑姑的名头向墨渊借了几名弟子。 台子已经搭得差不多了,四丈多长,三丈来宽,两面雕花大鼓各置一侧,威风凛凛。凤九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前小仙们自己切磋切磋,场子简陋点也无妨,这回昆仑墟来了人,墨渊又是姑姑的师傅,万不能丢了姑姑的面子,更不能丢了青丘的脸。 凤九正指点着几个小仙绑上红绸带,忽听得迷谷在后面大喊:“小殿下,出事了!出出事了!” 迷谷一步不歇地奔到凤九面前,惊恐地瞪着一双眼:“小殿下,快回狐狸洞吧!” 凤九心知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迷谷不是普通小仙,那是她爷爷十几万年前从招徭山上扛回来的,算起来还是她的长辈,乃是见过世面的神仙,眼下他如此慌张,除非是擎苍活过来了。她一边想着,脚下的功夫也没耽误,片刻回到狐狸洞前,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面无血色的青年,哭得昏天暗地。 凤九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扶着那妇人的肩:“可是遇到翼族人了?” 那妇人垂着头摇了一摇,像一株被风拉扯着的枯树,断断续续道:“我们本在枫夷山下的林子里采集蘑菇,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团紫黑的气泽扑向我儿,我儿我儿与那气泽斗了两个回合,便便被取走了元神”说完,那妇人死死抱着儿子,埋着头哭起来。 凤九仔细看了看妇人怀中的小仙,已然回天乏力,不久肉身便会寂灭。她这十万年来,虽也经历过惊天动地的擎苍之战,但着实没听说过,更没见过这般邪事,一时没了主意。 但她自知身为女君应临危不乱,遂稳了稳心神,让迷谷先送那妇人回家,帮着安排下身后事,又吩咐了几个得力的小将去告知其他人不要去枫夷山下的林子。这头安排妥当了,她便腾云到了十里桃林,将事情报给了她四叔白真。 折颜原本倚着石靠打盹儿,听完凤九的话,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竟有这样的事?连我都未曾听过。”说完,竟闷头陷入沉思,他的眉毛皱在一起,像被刀子刻出的纹路。 白真也默了一会儿,一手握拳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掌心:“我同折颜去那处林子瞧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怪在生事。天族知道此事吗?” 凤九道:“还不知,我这就去天宫告诉姑姑和姑父。四叔,你与老凤凰要多加小心。” 说完,凤九踩着一片祥云朝天宫奔去,这条路她既熟悉又陌生,三万年了,她只眼巴巴望着,从不敢走上去。如今,青丘出了事,倒成全了她的心愿,委实残忍了些。她似吃了口黄连,忍着五脏六腑的苦,拿捏出青丘女君的仪态。 紫宸殿中,夜华君沉吟了半晌,方对凤九道:“连折颜上神都没有办法,这事确实棘手。”随即差天枢请了几位天尊过来。 九重天上最德高望重的便是元始天尊c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三位尊神听闻此事,也都神色凝重,默然冥思。 少时,灵宝天尊道:“不如请东华帝君来一趟,昔日他征战天下,斩杀了多少妖魔,兴许遇到过。” 正说着,司命星君站在门外朝殿中的各位尊神拜了一拜。青丘女君上天宫的消息从南天门传遍三十六重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司命星君既领了代管太晨宫的命令,必然以天下苍生为重,听闻女君上天宫乃是因青丘出了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过问,遂不等天君召唤,便直接去了洗梧宫。 司命星君知此番行为十分唐突,故先行了大礼,再道:“小仙听闻青丘出了异事,因帝君离开前特地命小仙挂心各族事务,便自作主张赶了过来,还请天君责罚。不过将才碰巧听见灵宝天尊在寻帝君,可否等小仙通禀了帝君再来领罚?” 司命星君抛开天宫规矩,不惜自罚匆匆赶来,其缘由夜华君十分清楚,既是因着青丘出了事,更是为了凤九,东华帝君对凤九的心思,他从白浅处听得明白,于情于理他也不该计较,只道:“帝君不在天宫,劳烦星君跑一趟了。” 听到不在天宫几个字,凤九愣了愣,帝君不在天宫会去哪里?起初她心里揣着青丘的事,硬是将东华压进了心里那口带锁的大箱子,此时听了夜华君的话,那箱子的大锁“砰”的一声碎掉了。她欲揪住司命星君细问,又眼见几位天尊都在,司命许是顾着礼仪,也没瞧她一眼,只道了声“小仙遵命”便急急退了出去,两人连眼神都没撞上。 凤九咬紧了嘴唇,双手相互扣着,耳边嗡嗡作响,这追上去也不是,说一声再追上去更不成体统,只得暗自掂量了下,帝君虽不在天宫,但听姑父的口气,不像是出了什么事,况且若是帝君真有事,姑姑也万不会瞒着她。这样一想,她忽觉眼下青丘那头才是要紧事,遂报了夜华君一声便回了青丘。 彼时,司命星君正在东华帝君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方才他正要下凡寻帝君,却发现四海八荒哪还有一丝帝君的气息,帝君这是故意隐了仙身啊,若是寻常神仙倒容易识破,但要是帝君不想被人打扰,就是天君也无可奈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诡计 凤九回到狐狸洞时,折颜同白真已经在洞府内吃起了茶。两人既无眼神交流,也无言语交谈,只是干巴巴坐着,各自望向一处,倒像是两个各自揣着心事的少年郎。 凤九在两人对面坐下,疑惑道:“你们这是去了还是没去?” 折颜放下茶杯,鼻子里吁出一股气,淡淡道:“去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白真右手胳膊肘拄着桌子撑住头,吐出嘴里衔着的狗尾巴草,望着洞顶道:“我看呐,这妖物要么已经离开了青丘,要么是自觉斗不过我们两个上神,做了缩头乌龟。” 半晌,洞府中无人再搭话。凤九一手托着腮,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圈圈,忽地抬头对白真道:“四叔,小九倒是有个办法。” 白真和折颜对视了一眼,同时扭过身子朝凤九探去,白真弯起嘴角:“哦?你倒是说说看。” 凤九见她四叔这一脸笑,分明是未将她的话当真,颇有些等着看笑话的劲头,故正了正身子,端出女君的架子,十分认真地说道:“方才四叔也说了,这妖物有可能是忌惮二位上神故意不现身,但若是寻常小仙单枪匹马闯进林子,那妖物许是不会放过机会,所以凤九觉得,可以做个饵引诱它上钩。” 白真不为所动,打了个干哈哈,垂着眼皮道:“寻常小仙怕是过不了两招就没命了。” 凤九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的,似期待的压轴大戏已鸣锣开演,她定定地望着白真,一字一字地道:“四叔,我说的饵是指小九自己。” 白真显然还未反应过来,嘴巴只微微张合了下,凤九抢先将他堵了回去:“你听我说完,这个饵只能是我自己,一来我是青丘女君,应身先士卒,断没有让我的子民去冒险的道理,二来我已是上仙阶品,那三道天雷可不是白挨的,与那妖物过个十招不成问题,三来你与折颜就隐在一旁,出来搭把手费不了什么时辰。” 一番话说得折颜频频点头,好似看见自己的小凤凰成才了般,就差挤出几点泪星子。白真本就没缓过神来,这下神识似被沉沉的马车拖着,更转不动了,他歪着头瞧着凤九,恍然间,这小丫头已不是当初那个到处惹事的小狐狸了,看来这三万年的女君是没白做,心头甚感欣慰。 不过,他略略回想了刚才凤九的话,还是觉得不妥,凤九仍是九尾狐族唯一的孙字辈,担负着未来继承五荒帝位的重任,马虎不得,故正色道:“你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但你不能去冒这个险。” 凤九抿着嘴哼了一声,将青丘女君的风范丢了个干净,气鼓鼓地转向折颜道:“老凤凰,你怎么看?” 折颜脸上僵了一僵,说到底这是白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便插手,只可惜他涉足别人的家事已有几十万个年头,莫说他自己,就是其他神仙也早已把他与白家绑在一起,这时却说不便插手着实混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笑了笑:“真真说得也有道理,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罢。” 凤九的眼风带刀,来回在折颜和白真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折颜那张笑容荡漾的脸上:“老凤凰,你可是天地初开的第一只凤凰,乃是远古神祇,与墨渊齐名,别说连我这个小上仙都护不了。” 折颜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作为一只名副其实的老凤凰,虽已将伏羲琴埋在昆仑山下回家种桃花,但无论走到哪处,无论遇到阶品多高的神仙,对方都是要给他三分薄面的,这丫头的狐狸皮许是有些痒了。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答话,与小辈计较并不是他的风格,故只管瞪着眼把白真望着。 凤九知自己这一刀正戳在折颜的心窝子上,怕是往后很长时日没桃花看,也没桃花醉喝了,事已至此,不如连着她四叔一块儿戳了,遂又转向白真:“四叔,从前你也不少提点我该如何做女君,青丘子民有难,你说我能袖手旁观吗?再说了,我们若是从长计议,只怕会失了先机,于其他小仙而言无异于坐以待毙。”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凤九这丫头真是越发出息了,也不知是幸事还是坏事,白真抚了抚额角,又默了默,最后松口道:“好吧,就按你说得办,不过那妖物一现身,你就得躲得远远的,不然我拎着你回二哥洞府,让你爹来教训你。” 凤九眉眼皆是笑,糯着嗓子回道:“多谢四叔。”眼风又瞟向折颜,“多谢老凤凰。” 枫夷山下的林子静悄悄的,矮草上还凝着水珠,一个个小蘑菇从湿软的土壤中探出头来,胖乎乎地跟长着花纹的小棉花似的,偶尔一阵风吹动了茂密的枝叶,一团团日光如小金子般落了下来。 凤九换上了一身素衣,提着个竹篮子,晃晃悠悠地在林子里找蘑菇。硕大的林子,除了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只剩凤九踩着落叶的窸窣声。 约摸走了一个时辰,林子里仍旧一片宁静。凤九把篮子搁在地上,自己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下来。她四处张望了下,别说妖怪,连只小动物都没跳出来。她揉了揉胳膊,捏了个诀给白真传话:“可有发现什么?” 那头先是起了个哈欠声,然后懒懒道:“没,莫不是你这上仙法力太高,把那妖物震慑住了。”凤九还没答话,那头又传来“咯咯”两声轻笑,凤九使劲儿哼了一声,抱起胳膊收了诀。 日头更炎了,凤九起身拍了拍衣裙,难道这妖物已经离开青丘了?正想着,几声惨叫划破了宁静,若一支支利箭贯穿了整个林子。 折颜和白真立即现了身,折颜皱眉道:“这叫声竟是从林子外面传来的,不是早就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里?”白真不解地摇了摇头。 三人立即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出了林子。眼前十几个小仙横七竖八地躺着,折颜和白真上前挨个探了鼻息,除开两个被取走了元神,其余的只是晕过去了,两人赶紧施法唤醒受伤的小仙。 白真的眼角余光没扫着凤九,心想这丫头倒是听话,见着形势不对就躲起来了,还隐了仙身,不过看这情形,那妖物早已经得手跑了,遂喊了声:“小九,出来帮忙了。” 晕过去的十来个小仙陆陆续续支起身子坐起来。折颜回头扫了一眼,仍没见着凤九,又望向白真:“看到小九了吗?”白真一边答道“我方才还在叫她”,一边转身去寻。 那林子还是一片静谧,仿佛连时光都未曾流逝。两人将林子搜了个遍,连凤九的一丝气息都没嗅到。折颜道:“会不会先回去了?”白真斩钉截铁地摇头:“不会,她有心设个陷阱引那妖物现身,不可能中途溜掉,小九不会先走。” 忽然间,一道电光劈在白真的天灵盖上,他急急奔出林子,揪着一个小仙的衣襟提了起来,怒目切齿:“你们敢违抗命令跑到这里来?是谁指使的?” 那小仙将将醒来,脑子还懵着,突然被揪起来着实吓得不清,但神识也彻底清明了,颤颤地指着其中一个死去的小仙道:“陛陛下,就就是他,突然跑到集市上来,说女君遇到了妖怪,让修成上仙的跟着过去帮忙。” “可见着那妖物了?” “没没看清,一团紫黑的气泽,十分厉害,我们斗了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白真怒不可遏,一把将那小仙推开,折颜上前挡在他的面前,沉声道:“是我们低估了那妖物,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但小九应暂时性命无忧,不然我们看到的便是”他虚瞟了一眼两个死去的小仙。 白真一言不发,只胸膛起起伏伏。 折颜吩咐其余人将死去的那两个小仙抬回各自家中,自己拉着白真回了狐狸洞。 洞府前,一众天兵天将身着白金铠甲列队而站,夜华君c司命星君c白浅和阿离站在最前面。夜华君正同迷谷说着什么,见折颜同白真回来,便迎了上去:“东华帝君下凡去了,我们暂时寻不到他,故先带了些兵将来助凤九一臂之力。二位上神,见到那妖物了吗?” 白真额角上的青筋跳了两跳,紧咬着牙关,折颜青着脸望了望白浅和阿离,低声回道:“小九怕是被那妖物抓走了。” 白浅一个趔趄抢到折颜面前:“你说什么?”阿离赶紧跟上她娘亲,扶住她娘亲的胳膊。夜华转身从另一侧搂住白浅,安抚道:“浅浅,先别急。” 白浅这一出声才将白真带回眼下的境况,他知白浅还怀着小团子,怕急火攻心动了胎气,方缓了口气道:“我同折颜掂量过了,小九暂时无性命之忧,那妖物像是对小九另有所图。总之,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小九。” 白浅略略松了口气,她算是白真带大的,虽带得有些不成样子,但她清楚在紧要关头四哥是最拎得清的,当年昆仑虚与翼族一战,她因九师兄受伤怒火中烧,反被翼族困住,要不是她四哥来得及时,她怕是早就没命了。既然四哥相信小九暂且无碍,她便也略微宽了心。 折颜默在一旁,已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先是对夜华道:“青丘有我和真真在,其余各处就劳烦天君去寻。”随后转向司命星君:“东华帝君那边还得请司命星君费心。” 话毕,几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各自启程去寻找凤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凡间 凤九醒来时,只觉身子沉得像灌满了水似的,她微微睁开眼,一圈圈模糊的光晕在跳动,她费力地支撑起身子,胳膊酸得如同举了千斤重的断龙石。 眼前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少年,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衣,头上挽着一个发髻,浅栗色的皮肤,脸颊瘦削但线条柔和,淡眉,闭着眼,正靠在桌边打盹儿。 她的视线转向左右两边,渐渐看清这是一处简朴的民居,但她不知这是谁的家。她揉了揉额角,头中似有雾气,阴凉阴凉地痛。 面前的少年也醒了,朝她微微一笑:“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我家,姑娘从哪里来,怎会倒在村口?” “我”凤九猛然顿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半晌艰难道:“我我不知道我是谁”她的心里茫茫一片空白,如同荒原。 少年也吃了一惊,走到床榻边坐下:“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名字的。” 凤九闭着眼使劲儿回想,却如同在漆黑的夜里摸索,眼前除了自己那双惶然舞动的手,只剩苍茫的无尽的黑暗。她垂着头叹了口气,曲起膝盖抱住。 双脚移动的一刹那,闷闷的一声铃响从被中传来,她抬起头掀了被褥,发现右脚腕上系着一只小铜铃,她伸手抬了抬那铜铃,又是几声清脆的鸣响。 “九儿”是一个模糊的男子声音,是在唤她吗? 凤九四处张望,想探寻那声音的源头。少年迷惑地看着她,又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终忍不住问道:“姑娘是在找什么?” 凤九道:“你没听见吗?” 少年更加迷惑:“听见什么?” 凤九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侧着头轻轻靠在手背上望着少年,目光纤弱:“我叫九儿,这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事了,公子是何人?” 少年答道:“我姓陈,名唤文昌,是这抚柳村人。” “公子知道我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吗?” “两日前,你倒在村口不省人事,郎中说你只是劳累过度,又未进食,所以晕倒了。我见你孤身一人无人照料,便将你带回来了。” 凤九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她勉力站起身来,脚下似踩着泥沙,身子不禁歪了歪,陈文昌赶忙扶住她,她看了看陈文昌,脸上微微一红,轻轻挣脱了,一个人摇摇晃晃去推门。 刺白的光芒扑向凤九,她抬手搭在额上遮了遮,一方院子慢慢在明晃晃的日光中显现出来。院中石桌边坐着两个妇人,正做着女红。 年纪较大的妇人抬眼望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姑娘终于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另一个妇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迎面朝她走来:“姑娘醒了就好,你足足昏睡了两日,我们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你的家人在何处?” “我没事了我的家人”凤九不知如何解释,只呆呆地站着。 陈文昌正站在她身后,见她茫然无措,便代她答道:“九儿姑娘刚醒,也不知之前遇到了何事,她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何处了。娘亲,不如暂且让她住下吧,我搬去与孟效挤挤,待她想起所有事,我再送她回家,娘亲觉得可好?”说着,他望向年纪较大的那位妇人。 文昌娘笑着点了点头:“好,九儿姑娘就住下吧,先养好身子再说。”又对凤九跟前那妇人道:“锦玥,你去帮九儿姑娘添点衣物吧。” 陈文昌朝锦玥作了个揖,而后转向凤九:“锦姨是我娘亲少时的婢女,这段时日她会照料你,我回屋收拾下包袱,今夜开始你就宿在我房中罢。” 凤九懵懵地看了半天,总算理清了几人之间的关系,一一向他们道了谢,便由锦玥领着去了集市。 夜里,文昌娘戌时便歇下了。凤九睡不着,一个人踱到院中坐下,皎月的清辉为院子披上了一层薄纱,寒戚戚的。她望着月色,口中一遍遍叨念着自己的名字“九儿九儿”,忽又想起铜铃声后出现的那个男子的声音,他是谁呢? 此时锦玥出来锁院门,见凤九独自坐着,便又拐到她旁边坐下:“九儿姑娘是岔床么?” 凤九摇了摇头,双手托着下颏,眼中一片虚无:“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好像是无端端多出来的一个人。” 锦玥笑道:“也许就是一场病罢了,总会好的,九儿姑娘何苦为难自己呢,想当初文昌娘”她叹了口气,“罢了,都过去了。” 这些年来她很少同人讲起陈家的事,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过了太久,像被封存在酒窖里的陈酿,许久不曾破开,她见九儿姑娘的神态与文昌娘少时颇有几分相似,忆起些陈年往事。 凤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朝锦玥挪了挪:“锦姨,能跟我讲讲吗?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你们救了我,我是一定要报答的,以后你们就是九儿的亲人了。” 锦玥被逗笑了,愈发觉得凤九可爱,便将她与陈家的事娓娓道来。 文昌娘本是夏州国抚羽城中一容姓商贾家的小姐,少时丰衣足食,然还未定亲便家道中落,仅一年容府便散尽家财与奴仆。往日与他们来往甚密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沾了晦气。 无奈一家人搬到了抚柳村一间破屋居住,容老爷容夫人挨不住苦日子,没两年就撒手人寰,留下容氏一个独女靠女工过活。 后来村里发生盗窃案,彼时在城中当捕快的陈启到村中破案,巧遇容氏,暗生情愫,不久两人便成了亲,一年后生下一个儿子,两夫妇希望儿子饱读诗书,将来金榜题名,遂取名文昌。 只可惜文昌三岁那年,城中来了山匪,陈启为保护百姓送了命。此后,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常常受村里的恶霸欺凌。那时文昌年幼,容氏又无权无势,母子俩只能隐忍过活。 待到舞勺之年,文昌带着母亲离开家乡,一边靠做些体力活糊口,一边寻找下界仙山,期望习得本领保护母亲。他听闻东海之中有座仙山名为蓬莱,遂到了东海之滨做起了渔夫。 一日,东海中有只小蛟龙作乱,吞食海边劳作的渔夫,渔民们纷纷逃命,慌乱中一个小姑娘落了单,坐在地上嘤嘤哭着,文昌抱起那小姑娘就往岸上跑去,却被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这一幕恰巧被小蛟龙瞧见,伸着爪子张开大口就朝文昌而来。 文昌紧紧将小姑娘揉在怀中,打算趁那蛟龙吞食自己的瞬间将小姑娘推出去,为她争得一线生机。眼见那蛟龙离他们仅一尺之遥,东海水君和玉虚真人及时赶到收服了小蛟龙,两人才幸免于难。 玉虚真人居于蓬莱仙山,方从东海赴了水君寿宴,正巧碰上蛟龙作乱,遂与水君一道收服。此番为文昌的品格所感,又见他颇有些仙缘慧根,有意收入门下,但不便收留女眷。文昌再三恳求,真人为其孝义所动,终允了文昌娘一同回山。 玉虚真人门下皆是凡人修仙,但从未有人带着母亲来修仙,故文昌常被同门嘲笑。好在文昌心胸开阔,向来充耳不闻,加之平日为人谦和,倒也未树敌,只是被同门疏远和冷落。 修行期间,文昌娘只能在后山做些杂活,母子俩每月有一次相见的机会,已是真人破例特许。但碍于门规森严,每次相见不超过两个时辰。 五年匆匆而过,文昌日夜苦练,进步神速,修为在同门中已属上乘。然而他母亲的身子每况愈下,他曾求助真人医治母亲,但真人只道“凡人生老病死皆是命数,无人可逆天而行”。苦于无法在母亲膝前照料,文昌遂拜别师门,带着母亲回了抚柳村。 那时抚羽城已换了县官,村里的恶霸失了靠山,被文昌五花大绑送去了县衙。村民感激不尽,帮着文昌修缮了老院子,文昌与母亲才在村中安顿下来。也是在那时,锦玥随舅父到抚羽城做买卖,听闻了文昌为民除害之事。 她与容氏再见时彼此都红了眼眶,想起在容府做婢女时,容氏从不当她是下人,时时关照,后来容府衰败了,她回家成了亲,还未生子夫君就病死了,邻里由此说起了闲话,她只得随舅父四处做买卖为生。含泪聊了半日,她割舍不下与容氏的情谊,便留了下来再续姐妹缘分。 聊到此处,已过了亥时,锦玥的眼皮已耷拉下来,凤九却神采奕奕,连连叹道:“没想到陈公子还有这般作为,真是令人佩服。” 锦玥带着沉沉的睡意道:“可不是,咱们文昌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但一直没遇上合眼的姑娘,怪可惜的。”说着,她打了个哈欠,“九儿姑娘,去歇息吧,你的身子还没恢复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干尸 抚羽城前熙熙攘攘,一个紫衣男子伫立在城门处,引得行人纷纷侧目。男子黑发如瀑,眉锋入鬓,目若星辰,棱角分明的五官似玉雕一般清冷。 此人正是天族寻得心力交瘁的东华帝君。 他本游走在东荒各地,忽感知到铜铃被术法震动,遂循着铃音到了此处。昔日在若水河畔,他曾嘱咐土地,若擎苍有任何异动,震动铜铃他便知晓。只是铜铃被凤九诓了去,此后再未响过。既然凤九以术法震铃,必然是遇到了异事。 他悄然步入城中,捏了个诀搜索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地方,然自入城他便未嗅到一丝仙气,心里略微焦灼,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前方忽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人群中闪出几个捕快,个个绷着脸,一路小跑奔着城外而去。他也朝城外望了一眼,目光定在天边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上,那青烟既有仙泽萦绕,内里又翻腾着妖气,天族中能察觉到这股妖异之气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他一路跟至城外村落的一处小院背后,齐膝高的焦黄的杂草丛里躺着一具干尸,四周树木密集而葱郁,枝叶相连,层层叠叠,像一层云被。日光零星落下,树下的空气似比外面凉些。 干尸全身呈紫黑色,只剩一副连着皮的骨架,面孔扭曲得十分骇人。几个捕快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只有一个捕快蹲下身来查看。 那干尸旁边坐着一个老汉,目光涣散,唇色惨白,四肢不停地抖动,咿咿呀呀地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查探完干尸的捕快在那老汉面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声“老伯”。那老汉没有任何反应,只喉头发出浑浊的“哼哼”声,似被人捏着脖子。 捕快摇了摇头,对身后几人道:“他现在神志不清,连同干尸先带回衙门吧,不过先不要张扬,避免引起恐慌。”几人连连点头,脸上仍布满惊恐之色,前前后后挪着步子靠近,似行走在沼泽之上。 东华帝君隐在一棵壮硕的老树后面,神色严峻,莫非这与凤九的劫有关? 他拧着眉,转身回了天宫,刚在太晨宫里现了身,门外即刻传来匆忙的步履声,霎时司命星君出现了,差点被门槛绊住,定了定身拱手施礼。 东华帝君沉着脸道:“你慌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司命星君捡了最要紧的部分回道:“帝君,小殿下青丘女君失踪了。” 东华帝君的目光顿时如冰剑一般,齿缝里蹦出一句:“究竟出了何事,一个字都不许漏。” 司命星君身子一颤,忙道:“前几日,青丘有小仙被抽走元神,女君以自己为诱饵,同折颜上神c白真上神回到出事之地,欲引出那妖物,不料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 “正是,那妖物迷惑了一个小仙去集市报信,说是女君需要人手帮忙捉妖,一众小仙立刻赶去,却被那妖物袭击。折颜上神c白真上神折返救人,回头却发现女君已经不见了。” 东华帝君冷哼了一声:“胆敢挑衅我天族和青丘,能耐倒是不小。不过,听你这么说,那妖物并没有伤九儿性命的打算。” “不错,折颜上神也是这么说的。” 东华帝君的脸色稍有缓和,续道:“青丘有妖物取走小仙的元神,我在凡间又见到被吸走血肉的干尸,这两者必有干系。” “帝君,是否要与天君商议?” “不必,我知道九儿在何处,让他们在天宫等消息,本君一定会将九儿带回来。” 话毕,他轻抚了下腰间的小狐尾,背着手大步迈出殿门。 太晨宫门前,正站在一个身着碧蓝衣衫的神仙,远远望着身姿俊逸。东华帝君瞧着有几分面熟,又走近了几步,原是墨渊座下大弟子叠风。 他下凡前是去过昆仑虚喝了一盅茶,同墨渊闲聊了几句,顺便也说了去凡间帮凤九渡劫的事。当时墨渊用茶盖浮了浮水,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如今想来这一声“哦”真是意味深长。 自擎苍身死,他已察觉墨渊有了隐退的念头,说来墨渊也只比他小上几万岁,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未应劫的上古神祇,也该歇下来了。至于昆仑虚的继承人,大徒弟叠风修为高深,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听闻这位西海二皇子颇为老成,还有个啰嗦的毛病。 须臾,东华帝君离叠风只有几步之遥,叠风恭敬地朝他拜了拜:“叠风见过帝君。” “嗯,是墨渊让你来的?” “不错,家师听闻帝君去了凡间处理要事,遂派遣叠风为帝君打理琐事,只是叠风法力不精,未能探到帝君所在,故来太晨宫候着。” 司命星君插道:“叠风上神已在太晨宫候了数日。” 东华帝君点了点头,帮墨渊历练弟子本不是什么大事,承了便是,来日方长,总有用得着昆仑虚的地方,让墨渊欠着他人情倒也不错。 “走吧。” “帝君,叠风还有一事” 东华帝君微微皱眉,这叠风果然啰嗦。 “说吧。” “方才西海来报,我娘亲身体抱恙,我想先回去看看。” “去吧。你来夏州国抚羽城找我便是。” 叠风答了声“是”,目送东华帝君离开。 凤九已在凡间住了两月有余。本来她由锦玥照顾着,等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便抢着做起家务事,烧饭,打扫院子,伺候文昌娘起居,除了烧饭,其余的事锦玥总要与她争一争。 这段时日,陈文昌住在孟效家。孟效既是他的同僚,也是结拜兄弟。两人虽住在一个村子,宅子却有着天壤之别,孟效家境殷实,但他爹娘素爱游玩,奈何孟效是个宅男,而且是个不修边幅,不喜达官显贵的宅男。孟效常年混在陈文昌家,已被当成陈家的半个儿子。 这日,他借着收留文昌的由头又去陈家蹭饭,实则是想瞅瞅九儿姑娘,这陈文昌时不时在他面前夸赞九儿姑娘蕙质兰心,如白纸一般的面皮上难得浮出些颜色。 不过,这一路上陈文昌闷头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孟效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是不是你家九儿姑娘要走了?” 陈文昌抬起头愣了愣,心里又过了一遍孟效的话,忙正色道:“别胡说,我在想干尸的案子。” “我说陈大捕快,你对那干尸日思夜想,也不怕着了魔。” “你还说对了,那案子一定是妖魔所为,凭我这点修为,怕是斗不过,我得回蓬莱山一趟。” 孟效一个箭步挡在陈文昌面前,双手成掌狠狠砸在他肩上:“大兄弟,蓬莱与这里相距几千里,凭你的修为,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变干尸了。” 陈文昌泄了口气:“这倒是实话。我再想想罢。” 孟效一手圈了他的脖子往前拽:“孟爷我真的很饿,民以食为天啊,请陈大人体恤下民情。” 陈文昌白了他一眼:“说正经的,一会儿到了我家,别再提干尸那案子,我怕我娘亲担心。” “是是,放心,我现在除了吃什么也想不起。” 陈文昌被孟效半推半拽地进了陈家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报恩 文昌娘与锦玥已在院中石桌边坐着,见两人进来,文昌娘忙起身招呼,锦玥顺势扶住她的胳膊。孟效几个步子跨过去从另一边搀住她,爽朗地叫道:“阿娘,锦姨,快坐下。”文昌娘呵呵笑着,任由几人搀扶着坐回去。孟效来陈家第三次时,便改口叫文昌娘为阿娘,一直叫到了现在。 文昌娘轻轻握着孟效的手,慈爱地问道:“阿效,很长时间没来了,可是衙门里有大案了?” “啊,嗯”孟效快速瞟了陈文昌一眼,想起方才他的嘱托,于是打了个哈哈,“哪里有什么大案,抚羽城您还不知道,自从咱们陈大捕快抓了那几个恶霸,威名远扬,哪还有人敢作恶,再说了”孟效又转头朝灶房打了一眼,瞄见一抹桃粉的影子,“这不九儿姑娘还住在这儿,我这冒冒失失来了也不大方便,是不是啊文昌?” 陈文昌为几人倒上茶水,茶壶移到孟效茶杯上时,故意顿了顿:“你不是一直嚷着要过来见见九儿姑娘嘛,怎么这会儿又说什么不方便了”孟效抓着他的胳膊往下一扯,食指竖在嘴上,又神经兮兮地望了眼灶房。 文昌娘与锦玥都被孟效孩子般的神态逗乐了,半掩着嘴笑了起来。这时凤九端着两盘菜从灶房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你们在笑什么呢?九儿也想知道。” 陈文昌拉着孟效起了身,为他介绍道:“这是九儿姑娘。”又对凤九道:“这是孟效,我的结拜兄弟。” 凤九将菜搁在桌上,欠了欠身,笑道:“还有两道菜,马上就来。”说着,又转身小跑进了灶房。 孟效的嘴凸成了一个圆形,大睁着眼睛盯着凤九。陈文昌用肩膀靠了靠他:“喂,口水要流出来了。”孟效咂了咂嘴,又舔了舔下唇:“别说抚羽城了,就算是整个夏州国,也没有比九儿姑娘更美的女子了,尤其是她额间花一样的胎记,别的女子即使有也逊色不少。我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这分明是金屋藏娇嘛!” “唉唉,你给我打住了!”陈文昌又甩给他一记白眼,“我说孟爷,你不是饿了吗,坐下来吃罢。” 待凤九端上余下几道菜,五人围坐在桌边。 孟效出身名门望族,虽为人洒脱不羁,但从不失礼,此时端端正正坐着,等着文昌娘和锦玥先动筷。文昌娘怕众人拘束,也不客套,拾起筷子一边布菜,一边问道:“阿效,你爹娘可好?这一转眼他们都走了有三个月了吧。” “嗯,昨个儿来了信,说是已经到盖余国了。”孟效夹起一块糯米鸡塞进嘴里,嚼了两嚼,突然顿了下,又快速地嚼起来,眼睛撑得圆溜溜的直直望着凤九,待嘴中食物咽净,他捋了捋胸口:“九儿姑娘,好厨艺啊,你家不是开食肆的吧?是开在何处?有机会我定当登门拜会。” “食肆?那是什么地方?”凤九歪着头,满脸好奇地望着他。 孟效一时语塞,哪有人不知道食肆是什么地方,这九儿姑娘就算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也不至于如此懵懂吧。他稍稍平复了下心中的惊疑,缓缓道:“食肆呢,就是有偿给人提供饮食的地方,在食肆里吃饭是要掏银子的。” 两人的一问一答倒让陈文昌想起了九儿姑娘第一次做饭时的情景,那时他也如孟效般叹服不已,对着九儿姑娘脱口而出:“你该不是皇宫里的御厨吧?不,兴许御厨都比不上你。”当时九儿姑娘若有所思,喃喃道:“皇宫?好熟悉的名字。”不过片刻后摇了摇头,又噗嗤一笑。 想起九儿姑娘那一笑,陈文昌的脸微微一热,不禁又偷偷瞟了她一眼。 那头孟效正绘声绘色讲着他爹娘在外游历的见闻,嘴里也没歇着,正讲到他爹遇见了几个高人,嘴里突然快一阵慢一阵地咀嚼起来,脸上的五官挤来挤去,很是纠结的模样。半晌,食物终于下肚,他眼里似冒着火焰,那火光直烧向凤九:“家父交友广泛,识得几个隐世的神医,说不定能治九儿姑娘的失忆之症。等家父回来,我给你引荐引荐。” 凤九的眸子亮了亮,声音也明快了许多:“真的?九儿先谢过孟公子。等令尊回来,我一定登门拜访。” 陈文昌缩回了夹菜的手,脸色黯淡下去,这些时日他只想着给九儿姑娘调养身子,却从未找郎中来医治她的失忆之症,他心安理得地留着她,却从未想过她是否愿意不再记起过去,不禁为自己的私心汗颜。 后面他们聊了什么,陈文昌也没听清,只时不时有几个模糊的词传进他的耳朵,他便也跟着附和几句。 末了,他照例送孟效出门。两人走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时,孟效忽地停住脚步,表情不似将才那番轻松,微微抿着嘴唇,令他捉摸不透。 孟效先是叹了口气,脸色异常严肃,压着嗓子道:“九儿姑娘的来历有些蹊跷,不像寻常家的女子。” 陈文昌知孟效爹娘见多识广,孟效耳濡目染,是比常人更敏锐些,但他与九儿姑娘相处数月,并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只是比寻常女子要天真些,倒也说不上蹊跷,“你会不会想多了,她可能因为失忆,行为举止有些不同罢了。” 孟效也不答话,沉着脸,半晌方道:“算了,我前几日见你去了当铺。” 陈文昌心里一紧,那日他怕别人看见,还特意装扮了一番,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竟被孟效撞见了,阿效向来眼尖,肯定识破了,他声音干涩地“嗯”了一声。 孟效望着他的目光有些酸楚:“你那点俸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以前靠着你的月俸和锦姨的女红,日子还过得去,现在多了这个九儿姑娘,既有吃穿用度,还要抓药调理身子。我想过你可能会撑得有些吃力,但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我若提出接济,你定不答应,可我万没想到,你竟已到了要变卖家当的地步。” 陈文昌微微动容,表情却没有大的起伏,淡然道:“一块旧玉佩而已,值不了几个钱,再说了,我既救了她,就不能不管她,终有一日她会记起所有的事情离开这里,这一段时日我还撑得下去。” 孟效又恼又难受,忍不住低声喝道:“你这又是何苦?一个人死撑着很伟大吗?我们是兄弟,你居然还瞒着我!”他还想说,什么救了她就不能不管,换个人说不定你就不会这样巴心巴肝,但又怕太刺激他,便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陈文昌苍白的面颊上浮出一丝笑,一手搭在孟效的肩上:“当然是兄弟,不然我也不会搬到你家,住你的吃你的不是。我若是让家人为吃穿担忧,那是我的不孝,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我怕是会赖上你。” 孟效释然一笑,他本比文昌长几岁,但平日里他更像是弟弟,尤其是破案时,俨然一个跑腿小弟,由于彼此都不在乎这几岁的差异,故也都直呼其名。此时他拿出了兄长的架子,肃然道:“这才像我兄弟说的话,以后别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好了,快回去吧,阿娘还等着跟你叙话呢。” 两人道别后,孟效继续往家走去。 刚走到府门前,一个人影在他身后闪过,他猛一回头,见九儿姑娘提着个食盒站在跟前,不由地后退了半步,这姑娘怎么悄无声息地就跟来了? 凤九面色寡淡,像在水里洗过一般,先矮身福了一福:“孟公子,打扰了。方才我忘了拿点心给你们,所以追了出去,不巧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孟效怕被人看见落下误会,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无人经过便招呼道:“进来说罢。” 两人在堂屋坐下,凤九半低着头绞着衣袖,声音凄切:“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文昌哥他真的已经靠卖东西来维持我们的生活了?” 孟效的脸色柔和了些,这九儿姑娘还算有情有义,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她不过是一个落难失忆的普通女子罢了,但文昌家的情况他不能不说,若是他也隐瞒,所有的重担就会落在文昌一个人的肩上,文昌好心救人,却还要为此吃尽苦头,哪有这样的道理,便直言答道:“不错,你既然问起,我也就直说了。” 他略微理了理思绪,继续道:“文昌虽为捕快,也破了许多大案要案,但他太过刚正不阿,县官平日里受些小恩小惠也被他直言劝谏,县官虽不待见他,却也需要他保一方平安,于是既不为难他,也堵了他仕途上的升迁。他心里只揣着家乡百姓的安危,不思位极人臣,也不求荣华富贵,日子倒也过得朴素安稳。但自从你出现以后,他几乎难以维持生计,他娘亲c锦姨都要靠他养着,锦姨虽也为城里的几个员外家做做女工,但平时也得照顾阿娘,闲散的时间本就不多,挣得的几个钱也都是杯水车薪。” 凤九一言不发,双手握拳搁在膝上,指节微微发白。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报恩,却不想是做了恩人的累赘,这感觉似曾相似,之前谁救过她?是那个与铜铃有关的男子吗?她又做过什么连累了他?她越想越想不清楚,眼眶里包起一汪泪。 孟效见她泪光盈盈,心里一震,莫不是方才语气太过凌厉,暗自后悔一番,又赔着笑脸安慰道:“九儿姑娘你别哭啊,我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文昌家的境况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就算不是你,凭文昌那性子,说不定还得救些七儿八儿的回来,兴许做饭还特难吃。” 凤九依然抿着嘴不说话,孟效倒被自己的笑话冷着了,又干干地笑了两声。 半晌,凤九抬起头,泪水已收了回去,眉眼如浮在溪上的桃花,声音却清越明朗:“九儿明白了,多谢孟公子如实相告。我该回去了,告辞,公子勿送。” 说完,凤九径直奔向门外,飘飞的衣裙带起一抹桃粉的清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侠女 凤九一个人来到抚羽城中寻找赚钱的法子。西市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商贩一个连着一个挤在街道两边,布匹珠宝c胭脂水粉c日用杂货c茶铺酒肆凤九快看花了眼,经过一间包子铺时,正好一笼白胖胖的包子出笼,浓浓的蒸汽散开后,一股子白菜麻油香味儿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她咽了口水,退后几步挪进了包子铺。 做包子的大娘身材也跟包子一样圆润,眉目和善,见她进来,热情地招呼道:“小姑娘,要几个包子?什么馅儿的?” 凤九绽开明媚的笑颜,一个劲儿地夸赞:“大娘,你家的包子太香了,我老远就闻见了,口水都快冒出来了。” 包子铺的大娘哈哈一笑,挺了挺胸脯:“那是,你出去打听打听,这西市上谁不知道我赵家的包子,东街和南街的几个员外家的丫鬟经常得了主子的吩咐到我这儿来买包子” 凤九面带微笑,一边听着一边极为认真地点头表示赞同,待赵大娘口说干了,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凤九眼疾手快先倒了茶水递过去,趁赵大娘润嗓子的间隙忙道:“大娘,您这包子铺日后肯定会越做越大,到时候还得雇人手,若是新手,一时半会儿也帮不上忙,不如您现在就雇一个先教着。” 赵大娘依旧满面春风,眼珠子转了一转,点头道:“小姑娘说得有理”凤九抓着机会趁势而上:“既然您也觉得有道理,择日不如撞日,您今天就收下我吧,我也会做包子,教我费不了您多少时间。” 赵大娘怔了怔,脸色慢慢垮下去,面无表情道:“姑娘,我这店小,你看,我已雇了一个人,”她用眼神指给凤九看,“我家中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赚的钱可是一分不剩,请不起人了。” 凤九有些着急,拦下正要起身走开的赵大娘,勉强笑着:“大娘,我我要不了多少钱” 赵大娘的脸色更难看了,这姑娘明显不是来买包子的,还挡着她做生意,遂厉声道:“我没空招呼你,姑娘请便吧!” 凤九迈着小碎步子跟在她身后:“大娘,我除了会烧菜,也别没的技艺了,我也要养家糊口,我” “那你自己开个包子铺去,”赵大娘不耐烦道,“别开这西市上,去东市。” “自己开包子铺倒也不错”凤九眉间的阴云一扫而光,又转到赵大娘面前:“大娘,包子铺怎么开啊?这些器具在哪里买啊?” 赵大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她也听这姑娘说了不少好话,况且这姑娘也没什么坏心眼儿,不过赚钱心切罢了,说不定家中也有长辈要供养,想到此处,她温言道:“既然做生意,你预备了多少本钱?” “本钱没有”凤九木愣愣地看着她。 一时两相无话,赵大娘挥了挥手:“没本钱做不了生意,姑娘早些回去罢。” 凤九垂头丧气地挪出包子铺,完全没察觉到背后三道火辣辣的目光。她又在西市晃悠了一会儿,心中思索着怎么赚钱,没有本钱做不了生意,那么只能做帮工,既然自己会烧菜,不如去食肆碰碰运气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个转角处,人潮已经被抛在了身后,迎面而来三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哥,笑得花枝乱颤。为首的白衣公子哥衣袂飘飘,用折扇敲敲了肩膀,笑嘻嘻地对凤九道:“姑娘这愁眉苦脸的,可是遇到麻烦了?” 凤九道:“你们是何人?” 几个公子哥相视而笑,依然是为首的白衣公子哥答话:“我们也是这城中做生意的,生平最爱锄强扶弱,方才路过赵家包子铺,见姑娘愁眉不展,猜想姑娘遇到了麻烦。”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其实呢,做生意并不都需要本钱。” “有这样的事吗?”凤九疑道,“是什么样的生意呢?我除了烧饭也不会做别的。” 白衣公子哥绕着凤九打量了一圈,一双细长的目定在凤九的脸蛋上,歪着嘴角笑起来:“姑娘多虑了,只要会聊天就成,不如跟着我们几个去瞧一瞧那生意,若是喜欢再留下,可好?” 凤九心想去看看也无妨,反正今日也没什么收获,遂回道:“那就劳烦公子带路。”后面两个蓝衣公子哥忙绕到凤九两侧,笑容满面地做出请的手势。 白衣公子哥大摇大摆走在最前面,几人三拐两拐,一路行至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旁边是一座两层小楼的背面,屋檐下挂着一排绯红的灯笼,楼上虚掩着一扇窗,隐隐飘出些花香和女人娇嗔的笑声。 凤九早就转迷糊了,此时闻见愈发浓郁的花香,吸了吸鼻子道:“这是何处?莫非是制香的地方?” 眼见要到目的地了,白衣公子哥正兴奋不已,头也不回道:“没错,姑娘说得没错。”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侧面两个蓝衣公子哥互相递了个眼色,突然架住凤九直奔向巷子深处。 “喂喂,你们干什么啊!”凤九大叫道,却一把被右边的蓝衣公子哥捂住了嘴,只剩一双惊恐的眼露在外面。 几人刚走出两三丈远,身后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站住!”三个公子哥浑身抖了一抖,凤九也吓得忘了挣扎。 白衣公子哥气不打一处来,怒气腾腾地奔向身后那个声音,跨出几步又急急收了回来,红着眼颤声道:“又又又是你这个臭丫头,好管闲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对面站着个青衣小姑娘,头上左右两侧各挽着一个发髻,鹅蛋脸,新月眉,幽黑的瞳仁快撑满整个眸子,此时正双手叉腰,极为不屑地瞧着白衣公子哥。凤九看着她柳叶般纤细的腰身,实在不敢相信方才那气势如虹的喊声是从这个弱不禁风的身量里迸出来的。 青衣小姑娘悠悠向前走了几步,笑道:“哟,口气不小呢,不记得上回吃过的亏啦?还有胆子作恶,本姑娘也是佩服。说吧,今儿个打算是躺着出去还是残着出去?” 白衣公子哥颇有气势地退了一步,两手朝前一挥:“你们两个给我上,教训下那个臭丫头!” 后面两个蓝衣公子哥见他们老大似乎有些怕那个小姑娘,遂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动。白衣公子哥瞬间暴怒,口沫横飞:“废物,我们三个对她一个,怕什么!白养你们两个窝囊废,给我上!” 两个蓝衣公子哥被这么一骂,面上有些过不去,眼见又是这么个娇小的姑娘,畏畏缩缩的实在不像话,遂撸起袖子朝那青衣小姑娘冲过去,白衣公子哥则顺势退到了凤九侧面。 青衣小姑娘气定神闲,身子一歪躲过一拳,一只手反握住那拳头使劲儿一拧,“咔嚓”一声,右边的蓝衣公子哥一声惨叫,她扯着那断臂公子哥的身子朝左路进攻的蓝衣公子哥掷过去,被砸中的那个立刻嗷嗷嚎个不停。白衣公子哥血气上涌,也比着架势冲了上去,青衣小姑娘不耐烦地蹙了蹙眉,侧身闪躲了下,一脚朝白衣公子哥的屁股踹过去。 三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哥此时灰头土脸,费力地撑起身子,白衣公子哥那一身雪白的绸缎,如今灰扑扑的还夹着血痕,他咳出两口血,沙哑道:“臭臭丫头,你你给我等着”还未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青衣小姑娘负手而立,扬起下巴,白眼相看:“姑奶奶我在这儿等着,下回来我可不会手软,扔你们去大牢是便宜了你们几个,废了你们才能解我心头之气!” 三个公子哥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小巷子,时不时往后看一眼,生怕青衣小姑娘变了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厨娘 青衣小姑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凤九跟前,上下左右都瞧了瞧,关切道:“没被那几个无赖占了便宜吧?” “没,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凤九忙福了一福,“姑娘是习武之人吧?好厉害!” “算是吧,我娘亲是修道之人,时常云游四海,所以教了我些防身之术。”青衣小姑娘背起手,扬起脸庞,笑容绽放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我叫澜汐,你呢?” “我叫九儿。” “看你不像本城人,新来的?” “嗯,我不知道遇到了何事,晕倒在抚柳村的村口。” “哦?竟有这样的事?”澜汐摸了摸下颏,“那你家住何处?可有人与你同行?” “不记得了,我醒来之后只记得自己叫九儿。我现在住在陈捕快家中,是他救了我。” “陈捕快可是抚羽城中人人敬重的大英雄,你住在他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九我叫你小九吧。” “嗯,那我叫你小澜好了。你知道那几个坏人为什么要带我到这制香的地方?” “制香?”澜汐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再往前走就是花街了,旁边这栋是青楼,你不会不知道吧?” “花街?就是卖花的街市吗?”凤九转过头仔细看了看旁边的小楼,“这楼也不是青色的啊。” 澜汐歪着嘴角抽了一抽,这姑娘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连花街和青楼都没听说过。她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以后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得好,世道险恶,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多不安全。” 凤九哭笑不得,澜汐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却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她转念一想,澜汐应该是本城人,说不定能指点一二,遂将她出来找赚钱门路的事与澜汐讲了一通。 听完后,澜汐瞪大了眼睛望着凤九,忽地眼角一酸,一只手搭上凤九的肩:“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可是这抚羽城的地头蛇。” 凤九的肩膀一哆嗦,脸上僵了一僵:“你是蛇蛇精?” “哈?”澜汐半张着嘴,愣了半晌,下颏酸得快掉下去了,最后揉了揉额角:“孩子,你能长这么大真是苦了你爹娘。“说着,目中闪烁出坚毅的光芒,”你只要记住,我是这城中一霸就行了,一霸懂么?” 凤九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懂,就是很厉害的人!” 澜汐双手环抱胸前,恢复了方才侠女的气度,声色豪迈:“说说你都会些什么,姑奶奶我帮你出出主意。” “我会烧菜,烧得特别好吃!”凤九自信满满道。 “这个不错!”澜汐两手抱住凤九的一只胳膊,露出少女的娇态,“我知道哪里最适合你,跟我来!” 凤九被澜汐带着穿过茫茫人海,一路从西市直贯东市,最后停在一栋小楼前。凤九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念叨:“宝悦楼。”澜汐揽过凤九的肩膀,指了指那硕大的金字招牌:“这是我娘亲的朋友开的食肆,走,我带你进去。” 宝悦楼外形十分气派,屋顶铺着一层亮锃锃的琉璃瓦,六根红木柱,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走进去却是食客零落,一阵穿堂风嗖嗖而过,凤九打了个寒颤。 柜台后坐着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女子,黄沉沉的脸,发髻中插着两根金灿灿的嵌着白玉的簪子,此时耷拉着一双丹凤眼,皱巴巴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 澜汐敞开嗓门喊道:“秦掌柜,今天生意这么冷清啊!” 秦掌柜撑起眼皮,睃了澜汐一眼,撇着嘴道:“托你的福,还没倒闭。” 澜汐一掌拍在柜台上,笑眯眯地看着秦掌柜:“你不都已经习惯了么,生什么气啊。呐,别说我不帮你,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位”说着,将凤九往前一推,“美艳小厨娘!” 秦掌柜如梦初醒般,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凤九一番,笑道:“确实是个美人,来来来,先坐下。” 三人在柜台侧面的一张四方桌前坐下,秦掌柜提起茶壶为凤九斟上茶水,缠绵的眼风在凤九脸上来回扫荡。澜汐一手挡在凤九面前,阴沉着目光对秦掌柜道:“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是收起来罢,真以为自己是老鸨?” 秦掌柜抽出一条丝帕,揩了揩手,磨尖了嗓子:“你个小丫头,把我想成什么人啦,我这儿可不是丽香院。我就是瞧着这姑娘水灵,”秦掌柜越说声音越小,“我女儿要是还在,也有这般大了。”说完,丝帕又抚上了眼角。 澜汐缩回身子,掩着嘴对凤九道:“她女儿五岁便夭折了,也是个可怜人。”澜汐早习以为常,几乎来店里的小姑娘都能让秦掌柜念起那命薄的女儿,她也无需旁人安慰,泄掉那堵在心里的一口苦水便好了。 凤九正要去安抚她,澜汐按住凤九的手,摇了摇头,两人不再搭腔,等秦掌柜平复哀伤的情绪。 片刻过后,秦掌柜收了丝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这把年纪了,让姑娘见笑了。” 凤九立即摆了摆手:“哪有,是我们唐突了。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来您这儿做厨娘。” 秦掌柜幽幽叹了口,斜着眼看了看坐在角落打瞌睡的伙计:“你都瞧见了,我连跑堂的工钱都快付不起了。” “您先别急着拒绝,我这就做几道菜给您尝尝!”凤九起身寻灶房,澜汐立即指了条明路给她。 秦掌柜转过头,半撑起身子急急道:“小姑娘,那那鱼啊鸡啊什么的可别动啊” 澜汐朝秦掌柜吐了吐舌头:“小气!我娘亲可没少给你金银珠宝!” 秦掌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迅速瞟了眼坐在远处的几桌客人,轻声道:“我这八宝楼就剩个空壳子了,没你娘亲那些银两,我就是看你睡大街我也不会收留你。” 澜汐倒轻松地笑了笑,这秦掌柜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当年秦掌柜不慎落水,她娘亲恰好碰见救起了她,本来也就是举手之劳,怎料秦掌柜哭着喊着要报恩,拽着她娘亲的大腿不放,直到她娘亲答应为止,后来,她娘亲四处问道,便将她托付给秦掌柜照看,算是了了秦掌柜报恩的心愿。 约摸两盏茶的功夫,凤九端着一盘清蒸桂鱼和一盘糯米莲藕走了进来。秦掌柜见着那翻了白眼的桂鱼,心头一抽,带着眉毛也是一抽。澜汐眼角余光瞥见她阴郁的模样,忙伸出筷子撕下一片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也不出声,只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秦掌柜眼见鱼肉已没了三分之一,心急火燎地从澜汐筷下夺过一片鱼肉塞进嘴里,嚼着嚼着,深吸了一口气,绷直了面皮,也不言语。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两盘菜连油水都没剩下。澜汐抹了抹嘴,诚恳地对凤九道:“你做的菜太好吃了,实在不需要别的技能了。”又看向秦掌柜,淡淡道:“你收不收小九在宝悦楼做厨娘?” 秦掌柜捏着丝帕细细地擦着嘴,慢条斯理道:“这厨艺确实不错,不过呢,也就是初出茅庐,没什么名气,你知道我这宝悦楼是金字招牌,前些年连皇宫里的贵人都慕名而来” 没等秦掌柜说完,澜汐拉起凤九的手:“我还与别的食肆相熟,我带你去,走吧。” 秦掌柜“唉唉”唤了半天,澜汐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走着,秦掌柜急红了眼,连步子都忘了迈,直接撑着桌子喊道:“我收!我收!” 澜汐转过头,依然淡淡道:“工钱怎么算?” 秦掌柜假笑了一阵,支吾道:“那个,好说,好说。” 澜汐又拉起凤九朝外走去:“我跟你说,那家食肆的掌柜可大方了” “慢着!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秦掌柜伏倒在桌上,喊得声嘶力竭。 不到七日,宝悦楼门庭若市,巳时便排起了长队。澜汐定下了规矩,无论身份如何显赫,一律排队候着,连官府里的诸位大人,以及城中几个颇有声望的员外都一座难求。 第十四日,队伍末尾出现了一个紫色的人影,身旁还跟着个碧蓝的人影。青衣小姑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凤九跟前,上下左右都瞧了瞧,关切道:“没被那几个无赖占了便宜吧?” “没,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凤九忙福了一福,“姑娘是习武之人吧?好厉害!” “算是吧,我娘亲是修道之人,时常云游四海,所以教了我些防身之术。”青衣小姑娘背起手,扬起脸庞,笑容绽放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我叫澜汐,你呢?” “我叫九儿。” “看你不像本城人,新来的?” “嗯,我不知道遇到了何事,晕倒在抚柳村的村口。” “哦?竟有这样的事?”澜汐摸了摸下颏,“那你家住何处?可有人与你同行?” “不记得了,我醒来之后只记得自己叫九儿。我现在住在陈捕快家中,是他救了我。” “陈捕快可是抚羽城中人人敬重的大英雄,你住在他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九我叫你小九吧。” “嗯,那我叫你小澜好了。你知道那几个坏人为什么要带我到这制香的地方?” “制香?”澜汐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再往前走就是花街了,旁边这栋是青楼,你不会不知道吧?” “花街?就是卖花的街市吗?”凤九转过头仔细看了看旁边的小楼,“这楼也不是青色的啊。” 澜汐歪着嘴角抽了一抽,这姑娘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连花街和青楼都没听说过。她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以后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得好,世道险恶,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多不安全。” 凤九哭笑不得,澜汐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却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她转念一想,澜汐应该是本城人,说不定能指点一二,遂将她出来找赚钱门路的事与澜汐讲了一通。 听完后,澜汐瞪大了眼睛望着凤九,忽地眼角一酸,一只手搭上凤九的肩:“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可是这抚羽城的地头蛇。” 凤九的肩膀一哆嗦,脸上僵了一僵:“你是蛇蛇精?” “哈?”澜汐半张着嘴,愣了半晌,下颏酸得快掉下去了,最后揉了揉额角:“孩子,你能长这么大真是苦了你爹娘。“说着,目中闪烁出坚毅的光芒,”你只要记住,我是这城中一霸就行了,一霸懂么?” 凤九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懂,就是很厉害的人!” 澜汐双手环抱胸前,恢复了方才侠女的气度,声色豪迈:“说说你都会些什么,姑奶奶我帮你出出主意。” “我会烧菜,烧得特别好吃!”凤九自信满满道。 “这个不错!”澜汐两手抱住凤九的一只胳膊,露出少女的娇态,“我知道哪里最适合你,跟我来!” 凤九被澜汐带着穿过茫茫人海,一路从西市直贯东市,最后停在一栋小楼前。凤九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念叨:“宝悦楼。”澜汐揽过凤九的肩膀,指了指那硕大的金字招牌:“这是我娘亲的朋友开的食肆,走,我带你进去。” 宝悦楼外形十分气派,屋顶铺着一层亮锃锃的琉璃瓦,六根红木柱,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走进去却是食客零落,一阵穿堂风嗖嗖而过,凤九打了个寒颤。 柜台后坐着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女子,黄沉沉的脸,发髻中插着两根金灿灿的嵌着白玉的簪子,此时耷拉着一双丹凤眼,皱巴巴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 澜汐敞开嗓门喊道:“秦掌柜,今天生意这么冷清啊!” 秦掌柜撑起眼皮,睃了澜汐一眼,撇着嘴道:“托你的福,还没倒闭。” 澜汐一掌拍在柜台上,笑眯眯地看着秦掌柜:“你不都已经习惯了么,生什么气啊。呐,别说我不帮你,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位”说着,将凤九往前一推,“美艳小厨娘!” 秦掌柜如梦初醒般,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凤九一番,笑道:“确实是个美人,来来来,先坐下。” 三人在柜台侧面的一张四方桌前坐下,秦掌柜提起茶壶为凤九斟上茶水,缠绵的眼风在凤九脸上来回扫荡。澜汐一手挡在凤九面前,阴沉着目光对秦掌柜道:“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是收起来罢,真以为自己是老鸨?” 秦掌柜抽出一条丝帕,揩了揩手,磨尖了嗓子:“你个小丫头,把我想成什么人啦,我这儿可不是丽香院。我就是瞧着这姑娘水灵,”秦掌柜越说声音越小,“我女儿要是还在,也有这般大了。”说完,丝帕又抚上了眼角。 澜汐缩回身子,掩着嘴对凤九道:“她女儿五岁便夭折了,也是个可怜人。”澜汐早习以为常,几乎来店里的小姑娘都能让秦掌柜念起那命薄的女儿,她也无需旁人安慰,泄掉那堵在心里的一口苦水便好了。 凤九正要去安抚她,澜汐按住凤九的手,摇了摇头,两人不再搭腔,等秦掌柜平复哀伤的情绪。 片刻过后,秦掌柜收了丝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这把年纪了,让姑娘见笑了。” 凤九立即摆了摆手:“哪有,是我们唐突了。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来您这儿做厨娘。” 秦掌柜幽幽叹了口,斜着眼看了看坐在角落打瞌睡的伙计:“你都瞧见了,我连跑堂的工钱都快付不起了。” “您先别急着拒绝,我这就做几道菜给您尝尝!”凤九起身寻灶房,澜汐立即指了条明路给她。 秦掌柜转过头,半撑起身子急急道:“小姑娘,那那鱼啊鸡啊什么的可别动啊” 澜汐朝秦掌柜吐了吐舌头:“小气!我娘亲可没少给你金银珠宝!” 秦掌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迅速瞟了眼坐在远处的几桌客人,轻声道:“我这八宝楼就剩个空壳子了,没你娘亲那些银两,我就是看你睡大街我也不会收留你。” 澜汐倒轻松地笑了笑,这秦掌柜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当年秦掌柜不慎落水,她娘亲恰好碰见救起了她,本来也就是举手之劳,怎料秦掌柜哭着喊着要报恩,拽着她娘亲的大腿不放,直到她娘亲答应为止,后来,她娘亲四处问道,便将她托付给秦掌柜照看,算是了了秦掌柜报恩的心愿。 约摸两盏茶的功夫,凤九端着一盘清蒸桂鱼和一盘糯米莲藕走了进来。秦掌柜见着那翻了白眼的桂鱼,心头一抽,带着眉毛也是一抽。澜汐眼角余光瞥见她阴郁的模样,忙伸出筷子撕下一片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也不出声,只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秦掌柜眼见鱼肉已没了三分之一,心急火燎地从澜汐筷下夺过一片鱼肉塞进嘴里,嚼着嚼着,深吸了一口气,绷直了面皮,也不言语。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两盘菜连油水都没剩下。澜汐抹了抹嘴,诚恳地对凤九道:“你做的菜太好吃了,实在不需要别的技能了。”又看向秦掌柜,淡淡道:“你收不收小九在宝悦楼做厨娘?” 秦掌柜捏着丝帕细细地擦着嘴,慢条斯理道:“这厨艺确实不错,不过呢,也就是初出茅庐,没什么名气,你知道我这宝悦楼是金字招牌,前些年连皇宫里的贵人都慕名而来” 没等秦掌柜说完,澜汐拉起凤九的手:“我还与别的食肆相熟,我带你去,走吧。” 秦掌柜“唉唉”唤了半天,澜汐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走着,秦掌柜急红了眼,连步子都忘了迈,直接撑着桌子喊道:“我收!我收!” 澜汐转过头,依然淡淡道:“工钱怎么算?” 秦掌柜假笑了一阵,支吾道:“那个,好说,好说。” 澜汐又拉起凤九朝外走去:“我跟你说,那家食肆的掌柜可大方了” “慢着!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秦掌柜伏倒在桌上,喊得声嘶力竭。 不到七日,宝悦楼门庭若市,巳时便排起了长队。澜汐定下了规矩,无论身份如何显赫,一律排队候着,连官府里的诸位大人,以及城中几个颇有声望的员外都一座难求。 第十四日,队伍末尾出现了一个紫色的人影,身旁还跟着个碧蓝的人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重逢 东华帝君在天宫耽搁了些时辰,凡间已转眼过了三月。 回到抚羽城后,东华帝君先去了衙门查探干尸案的进展。他隐在殓房的一个角落,殓房正中央,五具干尸一字排开躺在木床上,都用白布半掩着。木床周围立着几个捕快和一个仵作,除了与仵作交谈的那个捕快,其余都未直视干尸的惨状,只时不时快速掠过一眼。 与仵作交谈的正是第一个案发现场独自俯身查看干尸的捕快,此时仵作捋了捋胡须,眉头紧锁:“都一样,身上没有伤痕。”又转头看向那捕快,“文昌,你曾是修仙之人,这番情景恐怕你比我更能看出端倪。” “文昌这捕快竟然叫文昌”东华帝君身子一颤,心上似被人割开了一条口子,眼前又浮现出三生石上“文昌帝君”四个字,不知不觉已攥紧了拳头。 陈文昌绕着干尸缓缓踱着步子,目光游走在五具干尸上,“我知这不是普通人所为,可无论我如何严防死守,总是慢它一步,我的修为不够,擒不住这妖物,阿效,”他转头看着孟效,“澜汐姑娘会来吧?” 孟效略一点头:“看这时辰,快到了。” 正说着,一袭青衣的澜汐迈进殓房,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摆在中间的干尸,径直走到陈文昌身旁:“陈公子,我已用五采鸟给我娘亲带信了,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谢谢澜汐姑娘,这段时日不仅协助我们捉妖,还答应请令堂回来帮忙,请受文昌一拜。”陈文昌朝澜汐躬身施礼。 澜汐虚扶了下他的手臂:“陈公子不必多礼,为抚羽城出力也是应该的,只是我这一点修为,打倒几个无赖还行,遇到妖魔作乱,也委实帮不上什么忙。” 东华帝君仔细瞧了瞧澜汐,脸上忽地掠过一抹浅笑。 孟效上前一步,夹在澜汐和陈文昌中间,满目忧虑:“三日后便是庙会了,到时人群聚集,我怕” 陈文昌淡淡一笑:“我倒是不担心庙会,反而在庙会期间会比较轻松。”他迎上两人询问的目光,“这妖物喜欢在僻静处对独行的人下手,也不知是何原因,似乎还不想闹大,所以,像庙会这么热闹的时候,它反而不会出现。” “说得有理,”孟效眉心舒展,“还是你脑子灵光,之前想出了用山匪做幌子,实行宵禁的主意,不然死的人更多。” 澜汐在一旁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双手抱拳:“陈公子,孟公子,眼下我也没什么用处了,还得赶回宝悦楼帮秦掌柜打理生意,我就先告辞了。” 三人相互行了别礼,陈文昌与孟效继续商议起庙会的部署安排。东华帝君已清楚当下的境况,便也打算离开,走之前,目光略微在陈文昌身上停了停。 出了殓房,东华帝君走到街市中寻找凤九,他知凤九定在城中,许是被那妖物敛了仙气,他尚能感觉到一丝她的微弱气泽,但抚羽城刚沐浴了一场春雨,湿润的空气令这丝气泽更加淡薄,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天空中淅淅沥沥飘起小雨,路上行人也稀稀落落。 走到东市口时,后面猛然有人撞了上来,东华帝君顿在原地,几声清脆的铜铃声响起,周遭的一切便凝固了 他心中似有一座山体开裂,滚烫的泥浆喷涌而出,片刻将山上的生灵烧成灰烬,那漫天的黑色的灰烬,一层一层地覆在他的心尖上,热了,又凉了 他知道是她,但他不知如何面对她,轻松的?严肃的?冷漠的?三万年了,她为他断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在三生石前哭到力竭的声音犹在耳畔,在太晨宫的无数个寂静的夜,唯有她的一颦一笑入梦相伴,恍若隔世重生。 他目中光芒微颤,片刻之后古水无波,缓缓转身。 凤九揉了揉额头,抬眼的瞬间动作慢了下来,柔柔的朦胧的目光定在东华帝君的脸上:“你是何人?” 东华帝君向前挪了半步,挑了挑眉,嘴角微微翘起:“你撞了我,不应该我问你是谁吗?” 凤九打了个颤,头也跟着晃了晃,忙退后一步福了一福:“对不起,公子,我在赶路,没看见” 虽已料到凤九不会如常,但真听到她称呼他为“公子”,依旧觉得分外刺耳,他皱眉道:“我叫东华。” “东华公子,我” “东华!”他一字一顿,望着凤九的目光也有些凌厉。 “东东华”凤九怯怯道。 “嗯,说吧,你是谁?”他的语气柔和了些。 “我是九儿。”凤九答道。 东华帝君又向前挪了半步,凤九两只小手抵在胸前,却也不后退,只傻傻地看着他。 东华帝君的目光落在凤尾花胎记上,略微歪了歪头,眼中起了一层细密的水汽,“九儿,你当真不认识我?” 凤九木讷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东华可曾见过我?” 东华帝君没有答话,目光暗了暗,半晌道:“也许罢。” 旁边忽有人“咦”了一声,原是路边一间茶铺的伙计探出头来,“九儿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今日不去宝悦楼吗?” 凤九一惊,连忙向那伙计道了谢,又对东华帝君道:“我还有事,改日再向你赔礼道歉,我就在宝悦楼做厨娘。” 东华帝君微微颔首,凤九朝他欠了欠身,迈起轻快的步子朝东市跑去。东华帝君正欲抬脚,忽见衣衫下摆布满了泥点子,鞋也湿了大半,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城中河沿路上,澜汐正往宝悦楼赶,如今日日客满,秦掌柜纵使有三头六臂也不够忙,央求了她半日,让她把茶铺交给伙计打理,自己上宝悦楼帮忙,她本就当秦掌柜是半个娘,虽平日冷嘲热讽,是知道秦掌柜惜财如命的性子,怕她真为财亡,只恨秦掌柜嫁了个不成器的丈夫,整日游手好闲,心安理得花着她辛苦赚来的钱,夜夜歌舞升平。 澜汐忽地停了下来,因是前面站了五个结实的大汉,左右两边的正移动着步子,缓缓形成包抄之势。 人缝中挤出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摇着扇子,一张面皮笑得皱巴巴的,正是上回吃了澜汐一顿揍的公子哥。 白衣公子哥今日春风满面,脚也不抖了,腰也不酸了,中气十足:“真是不巧啊,咱们又见面了,你看,我还专门带了些朋友过来。”几个大汉立即配合着做出凶狠状,白衣公子哥甚是满意,“他们仰慕姑娘很久了,今日要是不切磋切磋,他们是不会走的。” 澜汐厌恶地蹙眉道:“废话少说,能不能像个爷们儿!” 白衣公子哥一阵龇牙咧嘴,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只得狠劲儿挥手朝手下示意,大汉们立刻朝澜汐扑了过去。 澜汐负手而立,神色慵懒,待到五个大汉齐齐冲至跟前,她脚尖轻点,腾空一个筋斗翻至一侧,稳稳落地,五个大汉立即抱成了团。离澜汐最近的大汉反应极快,利落起身,右手握拳朝澜汐扑去。澜汐略一矮身,再一个旋转,一脚踹在那大汉后腰上。其余几个又前赴后继发起攻击,但澜汐的身法太过灵巧,几个莽夫没占着半点便宜,反而每人脸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红红的掌印。 不多时,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厚,都乐呵呵地操着手看澜汐逗那几个莽汉。一个小孩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一边拍手,一边大声叫好,又朝那几个莽汉狠狠啐了两口。 突然,一个大汉跌落在离那孩童一丈之遥的地方,见那孩童正欢快地嘲笑自己,顿时恼羞成怒,血气直冲脑门,他一个箭步跨过去,抓起那孩童就朝澜汐扔过去。 那孩童立即哇哇大哭,人群中又冲出一个妇女,哭喊着要去接那孩童,却步伐不稳摔倒在地。 澜汐忙撇下正纠缠她的两人,腾空而起伸手接住了那孩童。两个伤势较轻的大汉揪住这机会,左右夹攻澜汐。澜汐将那孩童轻轻抛给围观的几个男子,左右开弓应付。 那扔孩童的大汉见一计不成,更加怒不可遏,使尽全身蛮力飞起一脚踹向澜汐。澜汐双手护胸,还未来得及注力,一个踉跄向后倒去,正好摔进了城中河。 澜汐机敏过人,却独独不会凫水,此时落入河中,只得勉力挣扎,小小的身影在河面起起伏伏。 白衣公子哥终是抓住了澜汐的软肋,正与几个手下笑得前仰后合,忽肩上一沉,一个飘忽的人影从他上方掠过,直向澜汐而去。他还未看清那人是男是女,身子已软如烂泥摊倒在地,被几个大汉手忙脚乱地抬出去了。 澜汐只感觉到自己被捞起来了,然后扔在了岸上。这一扔甚是粗暴,她还未从溺水中缓过神来,接着又是一摔,此刻全身吃痛,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她拍了拍胸口,又呕出几口水来,咳得满脸通红。她睁了睁眼,视线一片漆黑,因是脸上被浸湿的发丝盖了个严实,她忙将头发拨开,拖着身子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子,满口喷水地问道:“刚才是谁救了我?” 那女子似见了鬼般跌坐在地上,被澜汐抓住的脚一阵乱蹬,抖声抖气道:“没没看见,太太快了” 澜汐稍一松力,那女子一溜烟就跑了,再环顾四周,白衣公子哥连同几个打手都没影了。 只有一颗串着宝蓝穗子的珍珠躺在不远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食肆(上) 宝悦楼前长蛇一般的队伍中,叠风一眼便瞧见东华帝君,他虽着了一身紫色的布衣,发色也变为黑色,但那清冷的气质,随时可能起霜的面庞,以及眉间幽幽逸散的威严,别说凡间,就是天宫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他微微整肃了下装容,迈着矫健的步子朝东华帝君走去。临到面前,拱手施了一礼:“叠风见过帝君。” 东华帝君应了一声,又低声道:“这是凡间,礼数可免,以后称我为公子。” “是。”叠风恭声应道,又伸着脖子朝队伍源头望去,“公子,这是何处?竟引得这么多人排队?” “一间食肆。” “这城中不会只有这一间食肆吧?若是公子饿了,叠风这就去找些吃的来。” “不必,到了你便知晓原因。” 叠风沉吟了一阵,没想到清心寡欲的帝君居然对吃食这么执着,但转念一想,帝君可不是一般的神仙,他既然肯与凡人一起排队候着,想必有其道理。 这么一想,不禁生出高山仰止之感,叹道:“以前在佛理课上,师傅曾讲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世间万物哪怕渺小如蝼蚁,也蕴含着无穷奥妙。今日得见凡人为一盘佳肴不惜耗费光阴,可见平常之物也有其不可言喻的魅力,不知叠风参得可对?” 东华帝君依旧半耷拉着眼皮,淡然道:“光阴?你若早些来,我们此时已坐在里面了。” 叠风微微面红:“抱歉,是叠风耽搁了时间。” 东华帝君不再言语,闭了眼,悄悄封了听觉。他向来不喜欢性子太活泼的晚辈,但叠风又老成得过了头,佛理道法学了一堆,却没沾到墨渊半分利落的气质。 “坐亦禅,行亦禅。”叠风默默念道,望着东华帝君的目光满是崇敬,“公子于闹市之中依旧心若止水,是叠风妄言了”,他背起手,口中念着经文,进入禅定之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耳中突然一震,传来东华帝君若冰山一般的声音:“上前来。” 他这才睁了眼,见自己正被几个凡人围着,个个面上都带着怜悯的表情。一个老者摇了摇头:“唉,年纪轻轻的怎就得了这糊涂病。”另一个妇人接道:“可不是,可惜这一张俊俏的脸了。”说着,羞涩地瞄着叠风叹气。 叠风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大步朝宝悦楼走去,围观的几人吓了一跳,四下散开去。 宝悦楼后院的大门“轰”的一声被撞开,澜汐喘着气站在院子中央。秦掌柜正忙着维持传菜的秩序,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动作麻利点!”“你这是二楼的菜,赶紧的!”“发什么愣啊,你这是东南角八人座的菜!” 秦掌柜听见了撞门的声音,吩咐完那头,才回过头来:“我的姑奶奶,你怎么才来啊,我这儿都人仰马翻了。” 澜汐缓了口气道:“别提了,遇到几个无赖,耽搁了些时间。” 秦掌柜一脸吃惊夹着忧心,这城里能耽误澜汐时间的无赖扳着手指头也能数出来,她赶紧上前左右打量着澜汐:“没伤着吧?对方还活着吗?会不会有官府的人过来问话?” “没事儿了,我现在就去帮忙,小九还好吗?”澜汐边撸袖子,边问道。 秦掌柜往灶房里瞅了一眼,凤九的额角已渗出汗珠,但手上的功夫没歇着,甚是宽慰地笑道:“不错,真不错,我真得谢谢你呢。” 澜汐微微蹙眉:“她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秦掌柜握着澜汐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特意找了几个学徒来帮小九,累不着她。” 两人不再客套,各自做起自己的事情。 东华帝君与叠风已坐在堂中。东华帝君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慢悠悠地挑着菜往嘴里送。叠风吃了几口红烧鱼,啧啧赞叹:“没想到人间还有如此美味,都说神仙吃的是山珍海味,饮的是琼浆玉露,其实凡间的佳肴才别有一番风味,真想见见这位厨艺了得之人。” 东华帝君的筷子顿了顿,仍是慢悠悠道:“叠风,去叫掌柜的过来。” 叠风虽不明东华帝君的用意,但遵照他的意思请了秦掌柜过来。 秦掌柜撑开一双丹凤眼,细锐的目光从叠风扫到东华帝君不过眨眼的功夫,嘴角一弯,盈盈笑道:“两位客官,可有什么吩咐?这菜肴可还合胃口?” 东华帝君放下手中的竹筷,礼节性地笑了笑:“不错,其实”说着,转向叠风,浅淡的笑意仍挂在脸上,“这位公子想见见你们这儿的厨子,可还方便?” 叠风愣了一愣,嘴皮正要翻动,只见东华帝君眼中一道精芒闪过,他立即闭紧了嘴,绷着脸对秦掌柜点了点头。 秦掌柜捏着丝帕,风情万种地拭了拭干干的额角,垂眼蹙眉道:“您也瞧见了,我这里的厨子伙计忙得是脚不沾地,您二位慢用,我就先告退了。”说着欠了欠身,翻了个极浅的白眼,正好被东华帝君瞄见。 “掌柜请留步,”东华帝君转头看向叠风,目光沉静如水,“这位公子还有话说。” 叠风似一根木桩子定在那里,茫然的目光直往东华帝君眼里钻,急切想要明白他的心思,眼角余光又瞧见秦掌柜那张盖着厚厚脂粉的脸越来越暗,霎时一道微光打在天灵盖上,遂从怀中掏出一粒明珠,“您这儿的菜肴确实美味,我们吃得很欢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掌柜收下,不过,我们也想当面夸赞下这位厨子,不知” “方便方便,我们宝悦楼一向以客为尊。”秦掌柜将明珠揣入怀中,脸上的胭脂又显出艳丽的色泽。 她风风火火赶到灶房,全然不顾凤九正在炒菜,一把拽起凤九的手道:“快,跟我出来见客了。” 凤九被扯出了灶房才反应过来,用力定住身子,撅着嘴道:“秦掌柜,我是厨娘,为什么要见客?” “小九,这是贵客,点名要见你。”秦掌柜怕两位公子等久了,又是一拽,却没拉动。 凤九仍是定在原地,挺着胸脯道:“我不去,我来您这儿是做厨娘的,又不是摆设。” 秦掌柜有些着急,看了看凤九,又望了望堂里,忽地眼角红了,声音凄然:“小九,我们一大家子,包括澜汐,都靠着宝悦楼过活,得罪不起贵客,你就看在澜汐的面子上,听我这次成吗?” 秦掌柜这一哀求,凤九又想起了她那夭折的女儿和没出息的夫君,望着她那水蒙蒙的眸子,凤九心里一软,默了半晌,勉强应道:“好吧。不过,我可不作陪,见了就走。” “行行行,你说了算。”秦掌柜破涕为笑,顿时兴致高涨,“小九,再端上一盘油焖冬笋。” 凤九转身进灶房端菜,秦掌柜扯着嗓子朝灶房里吩咐道:“小九师傅要出去会儿,你们可别偷懒!” “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传来一片软绵绵的回应。 秦掌柜领着凤九在挤挤攘攘的堂中穿行,凤九端着盘菜左让右闪,移动得十分缓慢,秦掌柜倒是脚下生风,干瘪瘪的身子在人群中显得游刃有余。凤九将目光定在秦掌柜发髻中的金簪子上,免得走错了桌子。 秦掌柜扭着腰身走到了东华帝君和叠风的桌前:“我们这儿的厨娘不仅菜做得好,而且还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两位客官有眼福了。”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 凤九见秦掌柜纤细的手臂挥动得虎虎生风,闷“哼”了一声,鼓着腮帮子大步朝前迈去。 临到东华帝君座前还有两步,也不知是谁掉了一双筷子在地上,凤九刚好踩上去,身子立刻朝前一倾,一大盘油汪汪的冬笋全部倒在了东华帝君的身上。 凤九稳了稳重心,然后看见面前的紫衣公子,从领子开始油汤滴水,还挂着不少冬笋。那紫衣公子却是岿然不动,只闭着眼,两颊的肌肉抽动了下。 秦掌柜连忙推了推凤九,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这位公子擦一擦!” 凤九看那紫衣公子面熟,正在回想,被秦掌柜一推一吼,立即回了神,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帮紫衣公子擦拭。她擦完了冬笋,又移动到油水最多的胸襟处,突然手腕被紫衣公子抓住,那力道不劲也不柔,刚好让她抽不出来。 紫衣公子抬眼看她,眼中没有一丝怒意,反而目光柔和,连着语气也是温和的:“九儿,这笔账你打算如何来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食肆(下) 东华帝君起身面对凤九站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先前看到东华帝君的侧脸,凤九还不敢肯定,也不敢相信,此时四目相对,果然是他。凤九的面颊上浮起两片红霞,目光似被一根绳子牵着,怎么也挪不开。 不过片刻功夫,叠风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惊诧转为疑惑,他在天宫等候东华帝君时已经耳闻青丘女君失踪的事,他与凤九曾在西海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她竟有这般能耐,泼了东华帝君一身油水还能安然无恙。更惊奇的是,她周身无半分仙气,妥妥的一个凡人,若不是那额间独一无二的凤尾花,他都未必能认出来。 叠风动了动嘴唇,却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凤九,倒是被秦掌柜抢了话。 “这位公子,我们小九不是故意的,你看她做得一手好菜,就是人笨了点,还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这小姑娘计较了。”秦掌柜满脸堆笑,想把凤九的手抽出来,又不知从何下手,两只瘦骨嶙峋的胳膊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叠风本已想好了要说的话,但看到秦掌柜说“笨”时,东华帝君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已到嘴边的话又打起了转。 两人的拉扯终被跑堂的澜汐瞧见了,她秀眉一蹙,低喝一声“采花贼!”扒开人群就冲了过去,两手抓着凤九的肩往身后一塞,凤九的手顺势从东华帝君手中滑落。 凤九低头揉了揉方才被东华帝君握住的手腕,心里咚咚作响。她也感到奇怪,她并不怕他,反而想要靠近他,总觉得他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令她觉得温暖又安全。 澜汐娇小的身躯尽力将凤九遮挡严实,坚硬的目光对上东华帝君时突然软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如此冷峻而又气度不凡的男子,况且那目光竟无丝毫怜香惜玉之意,确与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她清了清嗓子,放声道:“你一个大男人抓着一个女子不放,分明是在占便宜!” 东华帝君面上起了一层薄霜,脸部线条更显刚硬,冷冷道:“是有如何?” “你你”澜汐颤颤地指着东华帝君的鼻子。由于此前从未遇到过调戏女子调戏得如此光明磊落的人,这坦坦荡荡做坏事的胸襟实在令她佩服得咬牙切齿。一时间她也不知从何骂起,说是无赖,颜值上太不符,说是流氓,这人又无半分轻浮好色之相,实在不好下嘴。 两人僵持之际,东华帝君瞟了叠风一眼,那一眼虽一闪而过,但其中的深意犹如滚滚海浪扑向叠风。叠风当下领会了帝君的意思,不敢有分毫迟疑,上前拱手道:“姑娘,你误会了,将才那位姑娘不小心把菜倒在了我家公子身上,我家公子就多说了几句,并无恶意。” 澜汐把目光移向叠风,又是一怔,不知今日是走运还是倒霉,一遇就遇见两位超凡脱俗的公子,此时面前这位不仅沉稳持重,还彬彬有礼想到此处,她立刻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挺直腰背,卯足了底气道:“若只是说话,那位公子干嘛动手动脚的,这分明有轻薄之意,非分之想!” 叠风向来擅长同人讲理,此刻耐着性子,和和气气道:“你并未身临其境,又如何知道我家公子对那位姑娘图谋不轨?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难免磕磕碰碰,我家公子不过是扶了那位姑娘一把,你却曲解为非礼。没有亲眼所见,没有真凭实据,你何以能下这样的定论?” 澜汐一口气没提上来,势头又破得个七七八八,她纵横抚羽城这么多年,流氓无赖贼人见了她都跟见了自己祖宗似的,哪里吃过这样的亏,遂定了定神,全副精力舌战叠风:“我虽未看见全部过程,但你家公子抓着小九的手不放,这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们是赖不掉的” 见叠风已将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东华帝君面色和煦,正定定看着凤九,楼上又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你们震远镖局不仅抢镖,连饭食也要抢吗?” 另一个声音冷笑了一声,回道:“自己没本事,吃不了这口饭,还装什么威风!” 那边又是拍案而起的声音,一个伙计从中劝慰:“两位爷,有事坐下来慢慢说,别动肝火啊” 秦掌柜伸长了脖子向楼上望去,眉头都快拧出水了。澜汐拍了拍秦掌柜的肩:“你上楼去吧,这里我来搞定。”说着,眼风带刀扫过东华帝君和叠风。 秦掌柜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上了楼。 澜汐回过头来,又朝叠风逼近一步,卖力做出凶狠的样子:“还想抵赖吗?你家公子若是不向我们小九道歉,我让你们今天横着出去!” 叠风后退了一步,保持微笑:“这是个误会,方才是我在此处目睹了事情经过,倒是姑娘你看不真切” 这两人一进一退,恰好搁下了欲劝和又找不到机会插嘴的凤九。东华帝君低低唤了声“九儿”,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凤九立即挪到一边,与东华帝君隔着一步的距离站着。她回望了澜汐一眼,见澜汐正吵得津津有味,便安心地望着东华帝君,听他说话。 “想好怎么还了吗?”东华帝君虽冷着脸,但眼中含笑。 凤九搓着衣袖答道:“我赔你件一模一样的可好?” “我这件是友人相送,意义非凡。” “那我洗干净再还你?” 东华帝君默了默,应道:“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住在南苑客栈天字一号房,稍后你来取罢。”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二楼摔下来,砸在邻座上,顿时木桌四分五裂,瓷盘瓷碗碎了一地。堂中立刻响起一阵惊呼,食客纷纷起身涌向门外,秦掌柜大喊付账的声音被嘈杂的声浪冲击得只剩下凄厉的尾音。 摔在地上那人刚起身站定,楼上又跳下数个壮汉,一些身着黑衣,一些身着褐衣,明显分属两个阵营。两派人马站定,只消几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并无废话,直接开打。 东华帝君一把将凤九拉到身后,退到墙边。凤九只剩额头露在外面,遂踮起脚朝外面张望着。 澜汐和叠风见势也加入了混战,空前一致地阻断了双方阵营的火拼。澜汐吼道:“要打出去打,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算什么英雄好汉!”双方头领早已怒火中烧,哪管面前之人是男是女,操起家伙就朝澜汐砸去。 凤九倒吸一口凉气,侧身就要冲出去,又被东华帝君拉了回来,顺势撞入他的怀中。东华帝君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定在怀中,口气严厉:“你会功夫吗?” 凤九只听得心里鼓浪滔天,愣着摇了摇头。 “那你是去帮忙还是送死?”东华帝君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与我同行的叠风公子身手不凡,他会保护你的朋友,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凤九自觉回到了东华帝君身后,从他肩旁露出一双圆鼓鼓的眼睛,果见澜汐毫发无伤,叠风的招式既飘逸又凌厉,应付这些人显得绰绰有余,还能分神顾着澜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澜汐和叠风已将闹事的一干人赶出了宝悦楼。不过等澜汐返回堂中时,只见秦掌柜一人坐在地上,嚎得昏天暗地,身边满是饭菜c汤水c碗碟碎片和残桌断椅。她揉了揉震得生疼的耳朵,走到秦掌柜身旁蹲下,抚着她的背道:“我的祖奶奶,别哭了,有我在,宝悦楼不出三日定能重新开门迎客,你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凤九也跑了过去,蹲下身来轻声安慰道:“宝悦楼不止有小澜,还有我呢,这里我们来收拾,你先回去休息罢,宝悦楼离了您可就转不动了。” 秦掌柜泪眼婆娑地看了看澜汐,又看了看凤九,嚎啕大哭转为了细声抽泣,她像个孩童般用衣袖揩了揩眼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澜汐和凤九在两边扶着,将她带往后院。 凤九下意识地回过头望了望东华帝君,见他点了点头,心中一暖,似有一抹阳光洒了进去。 出了宝悦楼,东华帝君并不急于离开。他早就看出叠风心存疑虑,又不好意思开口,遂先将事情原委告诉他:“方才你也看见凤九了,她现在失了记忆和法力,与凡人无异。我这趟下凡,是为了她的劫数,也是为了诛杀妖物。” 叠风肃然道:“我听说青丘有妖物吞噬神仙元神,凡间亦有诡异干尸,只是不知这妖物与女君的劫数” “你想得不错,凤九这一劫确与这妖物有关系。”东华帝君凝神片刻,续道:“我已在城中查探过,这妖物的法力深不可测,没有露出半点痕迹,但它若要动手,必定有妖气泄出。”他转身看着叠风,“你现在去城中布下阵法,那妖物若有异动,我们便能及时察觉,一举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银发 澜汐和凤九关了宝悦楼的大门。澜汐驼着背瘫坐在幸免于难的一张桌前,双手托腮,目光缓缓扫过堂中,如一位行动迟缓的老者。凤九在她身旁坐下,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正是娇艳欲滴的模样,说话的语调也轻快明朗。 “小澜,别泄气嘛,我们俩一块儿收拾,很快就能让宝悦楼重新开张。” “这一堆烂摊子怎么收拾啊?”澜汐愈发萎靡,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将下颏搁在手臂上。 “难不成找那几个镖局的人来帮你收拾?”凤九打趣道。 澜汐忽地昂起头,愤愤道:“有道理!他们打了一架,拍拍屁股就走了,却要我们在这里干瞪眼。岂有此理!你等着,我去趟震远镖局。”说着就要起身,凤九一把拉住她,按着她的肩把她安顿在凳子上。 “你还真去啊,他们都是些蛮不讲理的人,你去了不过徒惹一身麻烦,当务之急是重振宝悦楼。” “你说得对,可是从何下手啊?我只会教训人,不会做这些啊。”澜汐哭丧着脸道。 凤九踱着步子在堂中转了一圈,好似赏景一般。末了,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先把损坏的和完好的分开,然后将堂中清理干净,再算算缺了多少桌椅碗筷,置备妥当便是。” 澜汐立马神清气爽,“听起来确实不难嘛,幸好有小九在。”她对着凤九甜甜一笑,又走到后院门边嚎了一嗓子,将躲起来的伙计全部召唤出来,一起在堂中拾掇开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堂中只剩完好的桌椅堆在墙边,所有摔坏的器具已被运到后院等待处理。几个伙计已搬来了水擦地,空气中的油汤味儿逐渐淡去。 澜汐拭了拭额角的汗珠,坐下来喝了口茶解解渴。凤九一边朝她走去,一边解了身上的围裙,“小澜,楼上我也打扫过了,只损了两张桌子,六把椅子,下面的你让伙计帮着清点一下,明日我们一起去买。” 澜汐见她似有出去的意思,问道:“你要去哪儿?还有什么事没办妥吗?” 凤九点点头:“你忘了那位紫衣公子吗?我得去将他那件脏衣服取回来洗了。” 澜汐撂下茶杯,一个流星步跨到凤九面前,摇着她的肩道:“小九,你傻啊,那两个公子虽相貌堂堂c衣冠楚楚,”说着咽了口水,“但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啊,尤其是那个穿紫色衣服的,一看就对你图谋不轨,你别着了他的道还帮着他洗衣服啊!” “他不是坏人,他叫东华。”凤九的眸色一片迷蒙,波光潋滟的目光渐渐飘远。 澜汐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唉唉,我说小九,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莫非你们认识?” 凤九笑了笑,“不,不认识,也算认识罢。总之,他是个好人,你相信我。” 澜汐满脸狐疑,她一向不懂所谓的女儿家的心事,秦掌柜经常苦着张脸对她道,你这性子跟个少年郎似的,既不懂温柔,又拿捏不出矜持,每日就是舞刀弄枪,以后怎能嫁个好人家,难为了你那独自抚养你的娘亲。 既然猜不透,澜汐也懒得追究,只道:“我相信小九,你速去速回,若是他欺负你,你回来告诉我,我饶不了他。” “是,我的姑奶奶。”凤九虚虚福了一福,伴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转身跑出了宝悦楼。 凤九一路寻到南市,顺利找到了南苑客栈。她向伙计打听到了天字一号房的位置,便径直上了楼。临到门前,凤九心里又打起了小鼓,她惊异于渴望见到他的心意,或许是从前见过,她努力回想着,手上不自觉地整理起装容。 突然,面前的门打开了,一袭紫衣的东华帝君看着她,面上虽一如既往的清冷,目光却暖意盎然。 凤九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彼时东华帝君身后开着一扇窗,一瀑白光流泻而入,照得屋里甚是敞亮,许许白光爬上了东华帝君的发丝,他的头发竟是银色的! 凤九眨了眨眼,一闭一睁之间,她看见一个紫衣银发的男子,似立在云端之上,周遭瑞气腾腾,五彩斑斓的繁花层层叠叠,她看不清他的容貌。 “九儿”又是那个声音,她将将醒来伴着铜铃声响起的那个声音。 “九儿,你怎么了?”东华帝君微微皱眉,提高了声量。 凤九回过神来,眼前之人霎时清晰了,除了发色,与她方才恍然若见的人太相似了。 她喃喃道:“你可曾见过银白发色的人?” “哦?你认识这样的人吗?”东华帝君凝视着她,目光微动,似烛火一般。 “好像认识。”凤九歪着头,思虑重重的模样。 东华帝君闭了闭眼,侧身让出一些狭窄的空间,“好了,进来吧。”凤九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衫进了屋,挪到他面前时,凤九的脸又是一热,赶忙低着头钻了进去。 “坐吧。”东华帝君先坐了下来,拎起茶壶斟了一杯茶。 凤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才注意到,他身上仍穿着那件紫衣,只是已洁净如新,“你的衣服” 东华帝君抿了口茶,目光斜瞟了下旁边的木柜,上面放着一叠衣衫,油渍清晰可见。 “你的衣服怎么都是一个样子?”凤九问道。 “习惯了,倘若有一天,故人重逢,即使已生变故,也认得出来。”东华帝君放下茶杯,见凤九若有所思的样子,敛起了清肃的神情,露出一个浅笑,“你之前说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可是患了什么怪疾?” 凤九缓缓道来:“我也不知道,救我的人告诉我,我晕倒在抚柳村的村口,他也不知道我晕倒之前遇到了何事。我醒来之后,隐约记得自己叫九儿,其他的事就想不起来了。” 东华帝君想了想,又问:“醒来之后可有什么不适?” “只觉得很累,好像走了很久的路。”凤九望着东华帝君,“你懂医术?” “算吧,我是修道之人,在外游历时,见过不少疑难杂症,”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凤九一眼,脑海中浮现出她被灵宝天尊的坐骑撞伤和被锁妖塔里的镇塔之妖吓到的样子,“也见过妖魔侵体” 凤九一惊:“你是说,我可能遇上妖魔了?” 东华帝君仍是不紧不慢道:“是与不是,尚无定论,不过你暂时无碍,无需忧心。” 凤九额间的凤尾花拧出了棱角,自言自语道:“小澜的娘亲也是修道之人,不知她能不能瞧出些什么?” 东华帝君听得清楚,神情冷肃如初:“你说的小澜可是那位青衣姑娘?” “不错,她叫澜汐,她娘亲也是修道之人,不过常年在外游历,我也没见过。”凤九答道。 东华帝君思虑片刻,缓缓舒了一口气,音色淡漠:“也好,我看她将你保护得不错。” 提到澜汐,凤九一腔热血,“小澜是狭义之人,不仅是我,抚羽城里的百姓也承蒙她关照,好些欺凌弱小的恶霸都被她教训过呢。我之前被几个人骗到了花花街,还是青楼什么的,多亏了小澜仗义出手相救。” 东华帝君正握着茶杯,陡然几道细小的裂纹爬上了杯身,“我还得谢谢这位澜汐姑娘。” “怎么?她也帮过你?”凤九疑道。 东华帝君并不答话,看向她的目光幽深冰冷,半晌,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罢。” 凤九拿起搁在木柜上的衣衫,又深深地看了东华帝君几眼,这个背影她很熟悉,她一定在哪里见过,纵然已想不起那情景,但这个人的神态c气息令她魂牵梦萦,她不自觉地念了一声:“东华” 东华帝君的身子轻颤了一下,瞬间又稳若泰山,依旧背对着她,“你想记起以前的事吗?” “当然,”凤九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总要知道我的来历,我的家人,我经历过些什么,不然与无根的野草有何区别?” “若那些事会令你痛苦,你还想要记起吗?” “不管有多苦,那也是我的记忆,是我身上不能割舍的一部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回来。” 东华帝君静默了片刻,淡淡道:“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夜探 澜汐与伙计们清点好了需购置的器具后,便让伙计们先回了家,自己善后并锁门。从宝悦楼出来后,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边揉着发酸的肩膀,一边往秦掌柜家走去。 由于临近庙会,市集上人流如织,各家商贩都在紧密锣鼓地备足货品,以期在庙会期间赚个满盆满钵。一排排色泽明丽c做工精致的花灯已出摊,将街市装点得五光十色。 澜汐见时候还早,也不急于回家,便闲庭信步地逛起了集市。不多时,她停下脚步,目中精芒凝聚,犹如离弦之箭穿过比肩接踵的人群,定在一抹碧蓝的身影上。她向来眼尖,城中哪些是本地人,哪些是外乡人,她粗粗一看便知,更别提那碧蓝的身影早就烙在了心上。 叠风闪身从拐角消失时极为谨慎,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拐进了岔路。澜汐隐在人群中看得分明,而涌动的人群恰好为澜汐打了掩护,以致于叠风未能察觉到她的目光。澜汐见识过叠风的身手,知他不是一般人,遂按照她娘亲所教,捏了个诀掩了身上的气泽。 澜汐足下飘忽,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行至一偏僻小巷,她倚着墙,伸出半个头并一只目,紧张地注视着巷子深处的叠风,见他的指尖一道白光迸发,他捻着这道光芒在墙上画了几笔,然后五指伸展成掌,往图形上按去。 澜汐的心跳加快,这人该不会是懂什么妖法,或者根本跟那害人的妖物是一伙的!她的思绪翻涌,近几月来,抚羽城中虽多了不少外地人,但行事诡秘c功法高深的只有这一人,若说他与干尸案无半分关系,她是断然不信的。 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绪,快速而轻盈地离开了巷口。 凤九已回到家中,正帮着锦玥做女红,忽听门外振聋发聩的喊声,一波接一波喊着“小九”。她起身奔至门外,只见澜汐两手叉腰喘着气,语速时快时慢:“小九,陈捕快在在吗?还有孟公子在吗?” 凤九摇摇头,用手捋了捋她的背,“文昌哥和孟公子去了邻城协助追捕盗贼,城里不会又出事了吧?” 澜汐顺了顺气息,一本正经道:“那倒没有,不过我发现今日在食肆与我纠缠的那个穿碧蓝衣衫的公子鬼鬼祟祟的,好像懂妖法的样子,我怀疑他们跟那害人的妖物有关系。” 凤九松了口气,摆摆手道:“不会,叠风公子是东华的朋友,东华是好人,叠风公子自然是好人。” 澜汐挑眉道:“你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你不是中邪了吧?” 凤九噗嗤一笑,拉起澜汐的手,“好了,还没吃饭吧?进来一块儿吃,我做了东坡肘子。” 澜汐一动未动,依旧一脸严肃,“不行,我得亲自去验证一下才安心,小九,你帮我把风。” “把风?把什么风?你要如何验证?” “我自有法宝,定能让他显出原形。” 澜汐意气风发地摸出一面铜镜,对着日光兀自欣赏起来,“这面铜镜是我从一个老道士那里花大价钱买来的,是名副其实的照妖镜,能够让一切妖魔鬼怪显出原形,还能削弱他们的妖法。” 凤九弯起指节在铜镜旁边敲了敲,“你用它对付过妖怪吗?真的管用?” 澜汐咳了两声,正色道:“虽然我还未用过,但我能看出,此镜威力无比” 这不过是面普通的铜镜嘛,凤九心想着,怕打击了澜汐的自尊心,只道:“我看算了吧,你忘了,今日叠风公子可是帮你赶跑了那些蛮横之人。” 澜汐一手拍在凤九的肩上,“小九,你还是太天真,既然是妖,怎能让你一个凡人瞧出来,总之,你信我,那叠叠风肯定不一般,就算不是妖,也是心怀不轨。” “小澜”凤九欲再劝她放弃,话还未说完,便被澜汐一挥手打断,“好了,今夜丑时我来接你,你不是去过那两个人住的客栈吗,由你带路。” “可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是给你添麻烦。”凤九往后退了一步,盈盈笑着。 “你就在外面把风好了,若有人靠近,你就咳嗽一声。”澜汐扬起头,眯起眼想了想,“叠风看起来只是替那位紫衣公子办事,说不定那个紫衣公子才是罪魁祸首!” 凤九正往后退的脚僵住了,声音急促,“你该不是要用照妖镜去照东华吧?”想到澜汐要潜入东华的厢房,凤九心底一股燥热上涌,竟有些愠恼。 澜汐不置可否,“既然都去了,那就一起验证,宁可错验,不可漏验嘛。”凤九随即一咬牙,“我跟你同去罢。” 丑时,更夫的敲锣声落下,抚羽城中静寂无声,似乎连街边灯笼里的烛火摇曳都能发出声响。黑漆漆的街道上,一阵微风穿过,细微的衣袍翻动声响起。南市口,月光铺了一条银白的毯子,两道黑影从毯子上一闪而过。 南苑客栈后门墙边,一个黑影翻身上墙,向下伸出一只胳膊,雪白的手腕犹如一道光。下面的黑影攀着墙上之人的手腕爬了上去,很快消失在院墙内。 凤九和澜汐裹着黑色外袍,蹲在南苑客栈顶楼两间厢房中间。里侧那一间是东华帝君的厢房,靠楼梯一侧的厢房很有可能住着叠风,凤九用眼神示意了下澜汐,澜汐立即轻攀着门框,在门上点了个小洞,朝里望了望,很快转过头向凤九狠劲一点,目标确认了。 凤九知趣地退到门边,屏住呼吸,打了个就位的手势。 澜汐深吸一口气,捏了个诀,将门消无声息地推开,猫腰钻了进去。她摸到叠风床尾的位置,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心绪渐稳,从怀中掏出那面铜镜,一手握剑,一手执镜,慢慢靠近叠风。 眼见还有一臂的距离,澜汐拿着铜镜的那只手突然被抓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她紧咬牙关,痛得大汗淋漓,另一手抽出利剑朝床榻上砍去。 一道锋芒闪过,床帐塌了下来。叠风已将澜汐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澜汐呼吸困难,从牙缝里挤出“放手”两个字。叠风一听竟是女声,这才仔细看了看澜汐的脸,压制她的臂力也减轻了。澜汐猛咳几声,趁叠风放松之际连连出招。 门外的凤九听到屋里的响动,慌忙撞开门冲进去,刚迈了两步就被屋子正中央的桌椅绊住,她捂着撞得生疼的腹部,跌坐在地上。霎时,屋内烛火悉数亮起。 东华帝君迈了进来,站在凤九身边,垂着眼看了看她。凤九立刻起身,撞上他的目光时全身一凉。东华帝君一言不发,望向床榻上那团起起伏伏的白帐子,右手一挥,白帐子立即碎成纱条四散飞去。 叠风和澜汐一人站在床头,一人站在床尾,像两个静立的西红柿。澜汐目中喷火,似要将叠风一把火烧个干净,叠风负手而立,目光投向一边,肃穆的脸上却是红光满面。 东华帝君缓缓开口,语气寒意凛凛,“澜汐姑娘,深夜闯入叠风房中,所为何事?” 澜汐闷声不吭,只听得重重的呼吸声,半晌,怒气冲冲道:“今日我看见他在城里鬼鬼祟祟施妖法,敢说你们跟那害人的妖物没关系?” “若我与叠风真是妖,此番你二人独自前来,还能有命站在这里?”东华帝君的目光转向凤九,如一股冰冷的气流,推着她后退了一步。 凤九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小澜,我早说过了,东华不是坏人。”话音落,面前的气流也跟着消失了。 澜汐扭头看了眼落在床上的铜镜,更觉耻辱,埋着头冲了出去。凤九看了看澜汐,又看了看东华帝君,举步不定。 东华帝君闭起眼摇了摇头,天上一个成玉,地上一个澜汐,凤九的朋友真是一个比一个本事。他敛起厉色,淡然道:“今夜的事,我不与你们计较,快回去罢。” 凤九前脚刚走,叠风立刻走到东华帝君跟前,神色忧虑,“帝君,澜汐姑娘她是” “我知道。” “那她在女君身边会不会” “那姑娘是莽撞了些,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心性不坏,跟凤九在一处并不算坏事。” 话毕,东华帝君转身跨出了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庙会(上) 庙会如期而至,夜幕降临,正是闹热的时候,街边花灯依次亮起,桃粉的,火红的,银白的,处处流光溢彩,城中河上飘着一艘艘华丽的画舫,歌女清亮的嗓音此起彼伏,婉转悠扬的曲调和着粼粼波光更显风情万种。 凤九和澜汐一人提着个篮子,随着人群缓慢地挪动着。庙会时,除了外来商人带来的奇珍异宝,临近村落的村民也会挑着自家赶制的陶陶罐罐来摆摊。凤九正是冲着这些价廉物美的小器具来的,打算为锦玥和文昌娘扯几尺布,再为家里添置些物品。 两人身后跟着陈文昌,孟效的爹娘昨日刚回家中,今日正是共享天伦之时,他便没去打扰。虽是闲逛的模样,但他时时刻刻注视着四周的动静,虽说他笃定自己对妖物动向的判断,但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隔着几丈的距离,街边的灯笼如一团团发亮的棉花球,照着一紫一蓝两个身影。东华帝君目若灿星,凝神于凤九身后的那个男子身上。他初见陈文昌时便知,既然二人都在此地,绝不会上演擦身而过的戏码,这是命中注定。 叠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想问他为何不直接上前与凤九同行,却见他平静得毫无生气,徒留斜插入鬓的眉锋锐气逼人。虽身处闹市之中,他却像是为自己竖了四面冰墙,冷眼看着嬉笑打闹的人群。 叠风抿紧了嘴唇,调动五识,细细体察周遭的动静,目光不知不觉又停在了远处的陈文昌身上,见他在一个商贩那里买了一把精巧的木梳,那木梳上面刻着一簇梅花,还用红丝带系了一枚玲珑的蝴蝶结。 陈文昌拿着木梳在手心敲了敲,踟蹰不前,又挠了挠后脑勺,将木梳反手捏在身后,加快步子跟上了凤九和澜汐。 三人并行了一小会儿,澜汐被旁边卖兵器的商贩吸引住了,凤九便站在一旁等她。陈文昌站在凤九身旁,深呼吸了几次,手略微哆嗦着将木梳递到凤九面前。 看到这一幕,叠风脸上微微一热,不自觉瞟了东华帝君一眼,他依旧纹丝不动,但不知为何,叠风觉得嗖嗖冷风入骨,即使下一刻这城中变成冰窖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凤九侧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眉间的凤尾花似绽放了般,灼灼艳艳,一时间异彩纷呈的街道寂寂无色,涌动的人群只剩下灰黑的重影。 凤九双手接过木梳,捧在手中细细端详,“谢谢文昌哥,这把檀木梳好漂亮。” 陈文昌如释重负,笑意漫上嘴角,“九儿姑娘喜欢就好。” “可是九儿不知道应该送你什么,你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或者有什么想达成的心愿?” “没有,九儿姑娘不必与我客气,这段时日你帮我照顾家中二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谢,小小一把木梳算不得什么,只求九儿姑娘不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再说了那都是九儿应该做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东华帝君听在耳中,顿时目光如炬,耳畔响起他曾问她的那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呢?”片刻后他的眸色黯淡,如一汪深潭,淡漠地唤了声“叠风”。 “九儿身边的那个男子来路不明,你去探探他的底细。” 叠风抬头望去,愣了愣,暗自思忖了下,轻声回道:“那人看起来只是个凡人,为何” “你是在说,我的眼力有问题?还是法力不如你?”东华帝君捋了捋衣袖,温言问道。 叠风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叠风不敢,帝君乃无上尊神,是叠风修为浅薄,我这就去探查那人的底细。” “慢,”东华帝君不疾不徐道,“他们身后隔三个摊位正有一个窃贼,你闹出点动静,试试他的反应和身手即可。” 叠风再躬身一礼,闪身窜入人群,直向那窃贼而去。他一把提起那人的领子,对方十分吃惊,怔了怔,随即怒色上涌,反手抓住叠风的肩膀,力道还不小,叠风装作吃力甩开,那人顿时没了惊惧之色,招招狠辣攻向叠风。 两人的打斗损了几个摊位,很快引起了围观,摊贩高声叫骂,人群窃窃议论,街上瞬时炸开了锅。 陈文昌让澜汐照看着凤九,自己拨开人群挤到了打斗的中心位置。叠风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立即张口呵斥对方:“年纪轻轻不务正业,竟做起了梁上君子,你有何颜面面对家中高堂!” 那窃贼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多管闲事,要你好看!”说完,拳风凛冽直朝叠风面门而去。 陈文昌眉头一拧,出手打断了窃贼的攻势,与那窃贼缠斗起来。叠风回望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东华帝君,见他微微颔首,便装作体力不支在旁喘息,不再卷入打斗。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窃贼落了下风,被陈文昌死死压制住,手臂还差点被掰断,只好束手就擒。 叠风上前道谢,正巧澜汐拖着凤九挤了出来,方才她旁观了整场打斗,知是叠风先抓出了窃贼,本想真心实意说几句好话,不料话一口却是酸溜溜的,“叠风公子真是狭义心肠,不似前几日那般阴诡” 叠风一听,青着脸抱拳致谢,旋即转向陈文昌,“我去报官,劳烦公子看着这个窃贼。” 陈文昌伸手一拦,“不必,我就是捕快,这就带他回衙门,多谢公子及时出手抓住这窃贼。” 两人不再客套,互相道别。陈文昌回头托澜汐送凤九回家,自己押着那蔫头蔫脑的小贼去了衙门。 叠风功成身退,回到东华帝君身边,恭声禀报:“帝君,叠风已探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但身手不错,看他运气出招,应该是修行过。” 东华帝君应了一声,似笑非笑,语气仍是淡淡的,“叠风,墨渊让你来跟我来凡间历练,你觉得什么才是历练?” 叠风身子一紧,凝神静思,庄严地答道:“降妖伏魔,匡扶正义,维护人间太平。” “打打杀杀只是最低级的历练,你可知何谓高深的历练?” “叠风不知,还请帝君提点。” 东华帝君微微抬起下颏,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一抹青色的背影上,“今夜你与澜汐姑娘相伴而游,勿争勿嚷。” “这”叠风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向来不善风月之事,“您知道那姑娘对我有偏见” “昔日瑶光因爱生恨,欲加害司音,墨渊与她决战苍梧之巅。但若水一战,两人并肩抗敌,出生入死,何等胸襟。” 叠风的头埋得更低了,“我自不能与师傅相提并论。” “墨渊一向器重你,若见你这般畏难而退”东华帝君撂下半截话,转身就走,衣衫带起一股烈风。 叠风浑身一震,墨渊宝相尊严之姿浮现在眼前,顿感自己拂了师傅的一片苦心,委实大逆不道,面露愧疚之色,声音沙沉,“帝君,叠风惭愧,行这等忤逆之事,实在愧对师傅,有损昆仑虚的声威,还望帝君再给叠风一次机会。” 东华帝君略一停顿,径直走向凤九和澜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庙会(下) 东华帝君先一步行至凤九和澜汐面前,澜汐下意识地拉着凤九的手往后拽了拽,凤九目似一汪春水,定定地望着东华帝君,澜汐撅着嘴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叠风后脚跟上,见东华帝君并不言语,经过此番,他立即领会了帝君的意思,遂面露礼节性的微笑,“两位姑娘,我们初来咋到,对这里不甚熟悉,但又想逛逛这庙会,可否”他艰难地将目光移至澜汐,“请澜汐姑娘带带路。” 澜汐冷冷一哼,将头扭到一边,手上不忘拽着凤九,瞧她那神色,随时都可能扑进那东华的怀中。 叠风谨记帝君的教诲,默念静心咒,心中一马平川,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中听,“初来这几日,我们常听到澜汐姑娘的威名,说她不仅花容月貌,还正义凛然,靠着卓绝的武艺,时常救抚羽城的百姓于水火,是这城中人人仰慕的侠女。叠风有眼不识泰山,之前若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澜汐睥睨了他一眼,半信半疑,“你说的可是真话?” 刚才那番话叠风说得心惊肉跳,一股股酸水直往喉咙眼冒,但话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拿捏出十二分的诚意,决绝地答道:“不错,字字皆是叠风肺腑之言。” 澜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叠风一圈,见他面色未改,似由衷而言,那番话自是十分受用,此时他长身玉立,朗朗灯光下,面如冠玉,俊逸出尘,更是受用。 澜汐弯起嘴角,嫣然一笑,“本姑娘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与你计较,走罢。” “只是”叠风略微蹙眉,俊朗之中更添一抹柔和,“我家公子身子不适,不宜多走,如果有人能在此处照料一下”说着向四周望去。 “交给我罢。”凤九上前一步,似美味当前,不禁舔了舔嘴唇,“正好我要还他衣衫。” 君子当前,澜汐心情极好,也知他二人不是坏人,遂不再阻拦,只嘱咐她早些回去。 四人分成两拨,一拨去往嬉闹之处,一拨退往安静之地。 东华帝君走近凤九,垂目凝视,“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凤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篮子,“东西都买齐了,不如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衣衫还你。” 东华帝君侧身挡住她的去路,“不急,还有想去的地方吗?我极少来庙会,也想看一看。” 凤九前后望了望,指着河边,欢喜雀跃,“那边在放河灯,我们一起去吧。” 东华帝君顺手夺了她手中的篮子提着,凤九正想要回,见他冷脸相对,目含厉色,又将手缩了回去,一个人蹦蹦跳跳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确认他一直都在。 他与她初识之时,她喜欢跟在他身后,不论他如何抗拒,她都不肯离开,心心念念他的回应,如今,他跟在她的身后,只期望这一路遥远没有尽头。 河边放灯的大多是姑娘家,相比街道安静了许多。河面上已漂起了朵朵莲灯,密密闪烁的烛光,宛若繁星坠落,面前银河皎皎,如梦似幻,瑰丽无比。 凤九手持一朵淡雅素美的莲灯,捧在东华帝君面前,“听说放河灯可以祈愿,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向来无欲无求,你呢?” “愿天下安宁,家和人兴。” 到底是做了三万年的女君,连心愿都变得大气了,他本该感到欣慰,可心底只有一丝怜爱。 凤九轻轻将莲灯放入河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东华帝君站在距她一丈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祈祷,“愿文昌哥一家平平安安,宝悦楼生意兴隆,小澜早日觅得良配东华多留几日。” 忽然,河对岸朵朵烟花绽放,青的,紫的,蓝的,墨黑的苍穹里瞬间万紫千红,映得凡世烟烟霞霞。 凤九的明眸中一片彩光流漓,东华帝君只远远看着她,目不转睛,“如果,我没有在三生石上毁掉自己的名字,我会喜欢你”他的眉睫微颤,面上仍如白瓷凉玉。 回去的路上,东华帝君一言不发,径直走入一间酒肆,要了三壶上好的女儿红。他倒了一杯,见凤九吸了吸鼻子,遂推到她面前,将“小狐狸”三个字硬吞了下去,只说了后半句,“要尝尝吗?” 凤九弯起指节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炯炯目光全被勾在了酒杯中,嘴里却道:“我没喝过,怕是不胜酒力。” 东华帝君将酒杯放在她的面前,自己再倒了一杯,兀自喝起来。凤九端起酒杯闻了闻,“好香”,又抿了口,眉开眼笑,“甘醇清冽,好酒。” 凤九跟着折颜混了许久,修为虽增长缓慢,九万岁才飞升上仙,品酒的功夫倒突飞猛进,此时的凤九与太晨宫的那只小狐狸别无二致。东华帝君换了个舒坦的姿势,一边喝酒,一边看她一张小脸绯红上涌。 不过四五杯,凤九眸色迷离,一手托腮,一手猛然覆在东华帝君的手背上,“文人才子最喜饮酒饮酒作对”她哧哧笑了几声。 “你也有此雅兴?”东华帝君嘴角含笑。 “我要跟你比试比试,我先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凤九摇头晃脑,“我还有,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她的头又晃了两晃,眼皮一撑一合,脸上挂着软绵绵的笑,伸出一只手去摸东华帝君的脸,“九儿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手还未触到东华帝君,便一头栽倒在桌上,嘴里仍嘀咕着“东华”。 离开了市集,嘈杂之声渐弱,不过隔了一条街,却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彩灯愈发稀少,月光愈发明亮,拉长了东华帝君缓步前行的身影。 他怀中的凤九正在酣睡,浓郁的酒气直扑鼻息,恍若回到了去往太晨宫的那条长廊之上,凤九迷迷糊糊,娇憨可爱,那时他并未觉得时光荏苒,直到所有成为记忆,佳人不再,才觉万万年不过弹指一挥。 闹市中,澜汐领着叠风随便逛了逛,草草地介绍了下抚羽城的风土人情,叠风认真地敷衍着“原来如此”“真是大开眼界”“果真美轮美奂”气氛倒也融洽。 澜汐眼瞅着邻城有名的杂耍班要开演了,再无心理会叠风,扒开人群往庙会中心赶去。叠风长舒一口气,刚要转身,眼前又浮现出墨渊的尊相,耳旁又响起帝君的教诲,遂一咬牙又追着澜汐而去。 眼见还有两三步的距离,道路中间涌上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一路娇笑打闹,硬是从人群中冲开一条专道,旁人不禁指指点点:“这不是丽香院的姑娘么?”几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脸色红润,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的脂粉香味。 叠风捂着鼻子,面露厌恶之色,这香粉味实在太过呛人。这一低头,正瞧见地上躺了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那是一颗圆润光亮的珍珠,下面还串着宝蓝色的穗子。他上前欲拾起,突然另一只手先捡起来,抬头一看,正是澜汐。 叠风盯着那珍珠看了看,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又无声响,半晌吐出一句:“澜汐姑娘,这珍珠是你的?” 澜汐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不是,前些日子我不慎落水,是救我那人留下的,等我找到他,一定郑重归还。”说着,眼中一片憧憬之色。 叠风怔怔地盯着那珍珠,默然良久,似在思索着什么。 庙会中心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和激烈的掌声,澜汐将珍珠往怀里一揣,撂下一句“开始了,不跟你说了”,身影几闪,隐没在了人群中,叠风拖着步子缓缓跟上。 他站到澜汐身旁时,突然闻到一股淡然的香气,那香气如青草露水,令人浑身舒畅,但绝不是胭脂水粉和香囊发出的气味,倒像是从澜汐的皮肤里钻出来的。 澜汐的眼角余光在叠风的侧脸上晃了一圈,总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怪,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尤其是方才他见到那颗珍珠时,像是认得那物,莫非是他救了自己?澜汐浑身一颤,但若是他救了自己,为何又没认出自己?她越想越是紧张,一会儿否定自己的猜测,一会儿又认定叠风是救命恩人,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表演是一点也没看进去。 叠风却在旁看得极为入神,倒不是表演有多精彩,这种雕虫小技根本入不了他堂堂一介上神的眼,只是不想与澜汐起口舌之争,索性念了凝心咒,专心致志地看表演。 夜风丝丝撩动长衫,缕缕淡香缱绻,叠风神色安宁,心中轻轻一叹,“唔,好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妖动 第二日,凤九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头还隐隐作痛。她揉了揉太阳穴,却怎么想不起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锦玥端着碗白粥走进来,见她已坐起身,露出宽慰的笑容,“总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去城里找郎中了。” 凤九只觉得口干舌燥,拖着轻飘飘的身子摸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静坐了片刻,灵台也清明起来,遂问道:“锦姨,昨夜可是小澜送我回来的?” 锦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目光略有躲闪,像是难以启齿,半晌低声回道:”不是澜汐姑娘,是一位公子。“ 凤九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迅速回忆起昨夜的种种,最后定格在与东华喝酒的情景上,脸颊腾地一红,嗫嚅道:“那位公子可是穿着紫色衣衫?” 锦玥为难地点了点头,嘴唇微张,又暗自叹气。 凤九心里一紧,一幕幕春花秋月红烛摇曳在脑海中翻腾,她咽了口水,弱弱地追问道:“难道还有更不堪的事?” 锦玥满脸忧色,看着凤九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思索良久,方开口道:“你抱着那位公子不肯撒手,他只好抱着你坐了约半个时辰,直到你陷入沉睡,松开了手。” 凤九涨红了脸,双手遮面,瓮声瓮气道:“他可有留什么话给我?” “这倒没有,只嘱咐好生照顾你。”锦玥语重心长道,“九儿姑娘,不是我多管闲事,但你待字闺中,与男子如此亲昵,若是被别人看见了,总免不了说闲话,若是你已婚配于他,那倒还好,你与他可相熟?” 凤九仍捂着脸,缓缓摇了摇头。 “幸好你回来时已是深夜,村民大多都睡了,没人瞧见。那公子也是正人君子,未动手动脚,算是保全了你的名声。” 见凤九羞涩不已,锦玥不再多说,默默退了出去。 草草喝了两口粥,凤九打包上洗好的衣衫,一步一顿走到了南苑客栈。站在客栈门口,凤九深吸一口气,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喝醉了而已,他不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女子,绝对不会 磨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凤九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天字一号房前,却见门已大开,东华帝君正悠闲地喝着茶,专心看着手中的卷册。她赶忙退了几步,这进还是不进,她的身子转来转去始终在原地徘徊。 “进来罢。”一个懒懒的声音从客房里飘出来。 凤九埋着头,捧着衣衫跨进门槛,先福了一福,“你的衣服,还给你。” “嗯,”东华帝君仍旧看着卷册,“放在床榻上。” 凤九一边偷偷瞄着东华帝君,一边挪到床边将衣衫放下。 “那九儿就告辞了。”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凤九惊了一跳,他是会读心术吗?既已被看穿,也不必再纠结。她稳了稳气息,鼓足勇气道:“九儿知道昨夜对你不敬”最后两个字细如蚊呐,“连累你深夜无法安睡,特来致歉。其实我很少喝酒的,平日里也不是这样。” 东华帝君抬眼瞧了瞧她,眸色深深,缓缓道:“无妨,只要你记得就好。” “记得什么?”凤九不明白他的意思,眼巴巴望着他,但对方似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继续翻着卷册,头也不抬。 凤九噘了噘嘴,闷闷地走出了客房。 东华帝君放下卷册,唇边浮起一抹淡如清风的笑意。 凤九离开客栈不久,澜汐抱着个木盒子走来,木讷地望着脚下的路。今日她一定要问个清楚,倘若真是叠风救了她,这个恩情是一定要还的。但想到之前对叠风的态度,她懊悔不已,不知叠风会如何看待她,会不会讨厌她。 不知不觉已站在客栈门前,澜汐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咬着嘴唇来回走动。 转眼间,日脚西斜,天边燃起一道晚霞,澜汐坐在客栈的台阶上,一张脸像熟透了的杏子。突然,她嗖地站起身来,气沉丹田,一口气跑上了楼,推开了叠风的房门。 叠风正要开门出去,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叠风见是她,连连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你有事吗?”叠风拧眉问道。 澜汐的目光忽明忽暗,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洪亮,“那日我落水,是你救了我,对吗?” 叠风默了默,坦然应道:“不错,小事一桩,不必挂怀。” 澜汐向前跨出一步,又急又恼,“可能公子觉得此事不足挂齿,但对于澜汐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之前澜汐对你出言不逊,还请原谅,希望你能让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叠风背过身去,冷冷道:“不必,就算不是我,别人也会救你,我们就当两清了。” 澜汐忽觉万分难受,好似心被人拿在手里揉捏一般,眼眶红红地望着叠风不说话。 叠风未料到平日里大大咧咧像个男子汉的澜汐竟然泪光盈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手往前伸了伸又放下。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空气仿佛凝结了般,只余澜汐颤颤的呼吸声。 忽然一阵凉风卷来,澜汐不禁汗毛直竖,只见面前的叠风神色严峻,瞬间化作一道烟雾消失了。 她手中的木盒砰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滚出一颗圆润透亮的珍珠,兀自散发着柔柔的光芒。 城北由于无集市,又背靠荒山,向来人烟稀少,但清静空旷的环境却得到几个大户的青睐,在此处建了宅院,由于地广人稀,也并不相邻,独门独户而居。 此时夕阳的余晖铺在青石板上,却毫无暖意,几片枯黄的落叶随风卷起又落下,发出沙沙声。 一个女子的尖叫划破了宁静,一扇已有些斑驳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瘫坐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东华帝君与叠风出现在一处院落中,身后便是那个精神恍惚的女子,双眸似蒙上了一层灰,正一边叫一边哭着,两只枯手在空中乱抓一气。叠风一眼便认出那是宝悦楼的秦掌柜,使了个术法让她暂且镇定下来,并将她移到门后。 堂屋门前躺着一个男子,形容枯槁,面皮黑中带紫,两颊凹陷,嘴里正发出嘶哑的声响。旁边门廊上,还躺着一团粉色的影子,身边散落着湿漉漉的碎瓷片。 东华帝君身形一闪,抱起了那团粉色的影子。 凤九无力地睁了睁眼,气若游丝,“我我来送酒看见看见秦大哥很难受很痛苦”说完,眼皮垂下,晕了过去。 东华帝君始终拧眉不语,眼中寒光微闪,他将凤九抱到院中一棵榕树下,让她的身子倚靠着树干。 院门边几个樵夫探头探脑,叠风怕秦掌柜夫君的诡异模样吓到他们,忙上前挡在门前。 其中一个年轻力壮的樵夫问道:“我们几个刚从山上下来,听见有女子的叫喊,所以赶了过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叠风眉头紧锁,应道:“请官府的人马上过来。” 那年轻的樵夫隐约看见远处躺着个人,也不敢怠慢,立即吆上同伴往衙门跑去。 叠风回头,正看见东华帝君从秦掌柜夫君身旁站起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沉默不语。 东华帝君望了凤九一眼,脸色略微苍白,目光却如搭在弓上的冰箭一般,寒光凛凛。 不多时,门外响起纷乱的步履声,陈文昌与孟效首先推门而入,东华帝君垂目而视,声音萧冷,“不必慌张,还有一息尚存,暂无性命之忧。” 陈文昌向他身后看去,秦掌柜夫君的嘴里还发着轻微的声响。他打量了下东华帝君,右手拇指已按在剑柄上,语气冷厉,“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乃东华上仙,路遇妖孽,前来收服。”东华帝君一字一顿回道,目中一片虚无。 陈文昌一怔,将信将疑,沉下心来辨识东华帝君的气泽,果然有缕缕仙气浮动,他立马躬身一礼,肃然起敬,“文昌方才冒犯了上仙,还请上仙宽恕。近几月抚羽城有妖物作祟,文昌修为浅薄,无力伏妖,望上仙出手相助。” “我本就是来伏妖的,不过此事棘手,”东华帝君的目光越过陈文昌,唤了声“叠风”,继续道:“今日你便去一趟九重天禀明天君。我留守此处,可保万无一失。” 叠风朝东华帝君拜了一拜,目中一抹异色闪动,转身时瞧见澜汐呆立在门边,面无血色,只与他对视时眸色亮了亮。他闭了眼,身形化作一道光雾直冲上天。 澜汐本在街市中晃荡,她娘亲也会瞬移的术法,因而她识得了叠风神仙的身份,不觉恍然无措,自己一介凡人如何去报神仙的恩情?正走着,远远看见陈文昌和孟效领着一帮捕快往城北而去,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东华帝君也看见了澜汐,薄唇微启,声音却如雷贯耳,“劳烦澜汐姑娘送九儿回家。” 澜汐一个激灵,目光在院中游移开,终于看见了靠坐在榕树下的凤九,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 陈文昌与三个捕快抬了一块床板出来,将秦掌柜的夫君搬上去,又吩咐另两人将秦掌柜送去医馆。抬起床板的瞬间,他看见澜汐搀着凤九往院门走去,不禁一顿,虽还握着床板一角,身子却向前倾了倾。 孟效知他在担心凤九安危,遂拍了拍他的肩,“我去叫辆相熟的马车,让车夫送澜汐和九儿姑娘回去。” 陈文昌颔首为谢,望着凤九与澜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手上不禁加重了力道。 一轮明月高悬,忽有浓墨般的乌云挡了一角,簌簌而下的光芒起了毛,朦胧而清冷。 东华帝君背着手,一人独自走在漆黑的街道上,一袭流光紫袍挂满了幽幽荧光,耳边却是叠风的声音,“帝君,你怎知今日那妖物会有所行动?” 东华帝君虽未开口,但话语已传至叠风耳中,“昨夜九儿似有恢复记忆的迹象,我推测,那妖物虽封印了九儿的元神,但无时无刻受到九儿元神的抵抗,加上妖力被九儿的仙体所缚,它怕是需要汲取新的力量。” “幸亏我们早已布下阵法,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帝君,下一步” “依计行事,切莫大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交锋 晨光熹微,抚羽城似刚睡醒般,朦胧雾色中只有几个货郎赶往集市。街边的铺面稀稀落落发出吱吖声,开门的伙计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朝街上打望。 一个修长的紫色身影从袅袅白雾中走来,足下无声,衣袂飘飘,很快消失在城门外。 陈家小院内,陈文昌一家正围坐在一起用早膳。文昌娘喝了口粥,目光缓慢投向凤九那屋,颇为担忧,“昌儿,九儿姑娘怎么还未醒来?昨夜郎中怎么说的?有无大碍?” 陈文昌放下碗筷,微微笑道:“郎中说九儿姑娘只是受了些惊吓,需要多休息,娘亲不必太担忧。” “那便好。”文昌娘默了默,但忧色未改,轻声问道:“最近城里到底发了什么事?昨夜澜汐姑娘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全然不是平日里的样子。” 陈文昌努力保持轻松的模样,依旧笑道:“是发生了几个案子,九儿姑娘恰好碰上了,不过都已经解决了。” 文昌娘十分清楚,她这孩子从来报喜不报忧,牙被打掉了也会和着血吞下去。罢了,只要他安好,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既已想明白,她便不再追问。 锦玥正给两人布菜,忽然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望着院门的方向愣了愣。陈文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院门前立着一个巍峨的身影,正是昨夜遇见的东华上仙。 他赶紧起身,略微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文昌见过东华上仙,不知上仙前来可有事吩咐文昌去做?” “我是来辞行的。”东华帝君侧身而立,目光落在别处。 “您不是说要留守此处,为何” “我有些事需回天宫处理,将会离开一日,城里城外已布下阵法,那妖物不敢轻举妄动。” “文昌明白,多谢上仙相助。” 东华帝君不再多言,往院中看了看。陈文昌这才想起还未引见家人,遂快步走到他娘亲身旁,扶着他娘亲站起身来,一边说道:“这是我娘,身子不太好,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上仙见谅。”接着又介绍了锦玥的身份。 锦玥的目光对上东华帝君时颤了颤,面容也有些僵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低头福了一福,“那夜上仙送九儿姑娘回来,老身有些怠慢,请上仙勿见怪。” 东华帝君抬了抬手道:“两位老人家不必多礼。” 文昌娘虽形容消瘦,却无难堪的病容,此时浑浊的眸子亮了亮,敬畏地望着东华帝君,“我儿得上仙照拂,是老身修来的福气,感激不尽。” “天下关乎太平的大事皆为本仙分内之事。”说着,东华帝君的眼神从凤九屋前一闪而过,转身慢悠悠迈出了院子。 院中三人均恭身而立,目送东华帝君离开。 锦玥面容舒展,松了口气,既然那位紫衣公子是位上仙,便不会再与九儿姑娘纠缠不清,想到此处,她唤了陈文昌到跟前来,和颜悦色道:“九儿姑娘已在家中住了数月,不知你是什么心思。若你对九儿姑娘有意,早些挑明,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若你无意,也尽早为她寻个好去处,免得招人闲话,污了她的名声。” 文昌娘呵呵笑了两声,满脸欢喜,“我也正有此意,九儿姑娘善良可爱,为娘很是喜欢,你若有意,趁早打算,为娘一定为你去提亲。” 东华帝君并未走远,不知不觉已停住了脚步,听得陈文昌答道:“孩儿自有分寸,会安排妥当,娘亲无需劳神。”他闭上眼,轻舒一口气,朝着村子后面的树林走去。 林子里空寂安宁,陡然几声鸟鸣分外清灵,微风绕着茂密的枝叶沙沙作响。东华帝君走得不疾不徐,步伐沉稳。风又大了些,撩起了他黑沉沉的发丝,地上的落叶也跟着贴在了他的衣衫上。 他眼中忽有寒光掠过,身形化作一团白色光雾,几步开外显出真身来,面前一抹桃粉的影子稳稳落地。 凤九眼波流转,眸子里紫黑的光芒忽明忽暗,唇边勾起一抹笑,“看来你并非普通的上仙。” 东华帝君面色铁青,眼底泛起杀意,冷冷道:“既已知道,还不快放了凤九,本帝君尚可饶你一命。” “原来是曾经的天地共主,东华帝君。”凤九眼含桃花,嘴角上翘,“洛珩这厢有礼了。”旋即挥手做了个美人靠,舒舒服服地倚了上去,一手托着下巴,柔声道:“我若此时出来,帝君还不把我杀个干净。再说了,这副皮囊可是随帝君的喜好挑的,帝君可还满意?” 东华帝君心上一紧,这妖物是有备而来,定对天族和青丘的事有所了解。她故意占了凤九的仙身,为的就是让自己处于下风,因此绝无可能速战速决,只能与她慢慢周旋。 见东华帝君并不答话,洛珩有些无趣,懒洋洋道:“天宫里这么多神仙,唯有你最能懂我。不过小女子有一事不明,你如何识破我的元神?面对帝君时,我可是自封了元神。” 东华帝君如唇齿含冰,言语冷厉,“若无凤九的仙身掩护,你以为能在我面前隐藏妖气?” “那倒也是,帝君这是等着我露出狐狸尾巴呀。”洛珩娇嗔道,目含秋水,声色楚楚,“不瞒帝君,小女子也无父无母,是女娲补天所用的五彩石上掉落的一块碎片,受不周山仙灵的滋养数十万年才有了元神。” “既生而为神,为何要祸害苍生?” “难道要像帝君你一样,求不得,放不下?我这一世还长,岂不无趣。” “那如何才算有趣?” “我要这四海八荒成为我手中的玩物。”洛珩五指捏成拳,眼中一片阴沉沉的紫黑光泽。 “你不会得逞。”东华帝君剑眉一拧,周身赤红光焰乍现。 突然近旁窸窸窣窣,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小九,你约我到这里做什么?咦,那不是东华公子“ 话音未落,澜汐的身子已飞向洛珩,脖颈被洛珩提在手中,人顿时没了知觉,像一支蔫了的花般悬在半空中。 洛珩嫣然一笑,“真是不巧,我手上又多了一个人质,帝君还要为难我吗?” 风唰唰穿越密林,枝叶交错缠绵,铺在地上的枯枝残叶盘旋而起,徘徊在两人衣衫下摆之间。 两人一动未动,如两尊石雕,周围却响起一片啪啪断裂之声,碗口粗的树木接连倒下,刚一沾地便化为灰烬。 洛珩垂在右肩的发丝忽飘飞起来,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手腕吃痛,下一刻澜汐的身子已脱离了她的控制,躺在了一个碧蓝身影的怀中。 东华帝君立刻挥手落下一道仙障,那仙障如一顶金色的鸟笼,赤金的光焰纵横交错。笼中的洛珩转动着幽黑的眼珠子,似在寻思如何脱身。 “别白费力气了。”东华帝君负手而立,也在急速思索如何既不伤凤九分毫,又能将洛珩的元神剥离出来。 洛珩阴沉着脸,面色苍白如雪,勾了勾嘴角,“帝君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话毕,她右手掌心凝结出一把光芒刺眼的匕首,毫不迟疑向心口上刺去。 东华帝君忙破了仙障冲进去,眼看刀尖要陷进凤九的身体,洛珩轻咬嘴唇柔柔一笑,手腕瞬时变了方向,匕首脱手而出,直直地插入东华帝君的胸中。 东华帝君忍着剧痛,顺手点了凤九眉心,一道赤焰灌入凤九额间,凤九立刻动弹不得,眼中紫黑的光芒明明灭灭,不多时就消散了。他一手搂住瘫软的凤九,一手拔去了匕首,鲜血汩汩往外冒着,他险些跪倒在地。 叠风刚安顿好澜汐,一扭头情势已发生变化,他还未来得及出手,东华帝君已负伤,但暂时压制住了洛珩的元神。他急急奔过去,欲伸手去扶,但被东华帝君挥手阻隔。 东华帝君的气息渐稳,面色如霜,“我没事,先回抚柳村。”右手仍紧紧搂着凤九。 叠风虽忧心他的伤势,但不敢多言,立即抱起了澜汐。两道光雾一闪,四人消失在了树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劫数 陈文昌本在他娘亲屋中陪着说话,忽听得院门响动,便赶了出来,见两人伤痕累累,怔了怔道:“上仙是遇到了妖魔吗?九儿姑娘怎么也伤了?” 东华帝君小心翼翼将凤九置于床榻上,一边为她掖被子,一边答道:“不错,九儿来为我送行,正遇上那妖物。她无大碍,只需休息些时日。” 起身时他胸口吃痛,脚下不稳晃了一晃,陈文昌忙伸手去扶,却被他侧身避开,他皱着眉道:“我没事,我需要回天宫一趟,劳烦你照顾九儿。” 陈文昌亦是忧色凝眉,躬身施礼,“请上仙放心,我定照顾好九儿姑娘。” 东华帝君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陈文昌已坐在了凤九榻沿,眉宇之间英气更盛,但凝视着凤九的目光却温热和煦,如灼灼暖阳。 数万年后他便是文昌帝君,将凤九交与他还有何不放心。忽地胸中一阵撕裂的痛,东华帝君苦笑了下,这伤口竟是比想的更深一些。他紧捂着伤处,消失在凤九屋前。 九重天上,东华帝君一人立在大殿中央,胸口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他凝视着前方,眼中却是一片虚无,耳畔骤然响起洛珩那句“岂不无趣”。数十万年,四海八荒已不复当初模样,有趣还是无趣,终究归于尘土,我既已参透,又何以生出惦念 第一个赶到大殿的是司命星君,他刚一站定,正要抬手行礼,脸上忽地僵住了:“帝君,这,小仙马上去请药王。” “不必,你帮我在运簿上看看,一个叫陈文昌的凡间捕快,何时飞升九重天。” 司命星君不敢多问,随即取出运簿查看。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方抬头道:“回帝君,小仙的运簿上并无此人。” “本君知道了。”东华帝君淡淡道。 大殿前响起重重叠叠的步履声,夜华君与众天官匆匆步入大殿,阿离半搀着白浅走在最后。 白浅见东华帝君面容憔悴,身上也是血迹斑斑,神色倒是从容,心上又喜又忧,帝君一定找到了小九,只是帝君伤势如此,不知小九 此时大殿上一片肃穆,无不为东华帝君的伤势感到惊诧,夜华君也颇为震惊,神色更加凝重,“帝君已与那妖物交过手可见到凤九了?” “不错。那妖物名为洛珩,是女娲补天所用的五彩石上的碎片,可惜心术不正,以神仙元神养自己的元神,以凡人血肉铸自己的妖身。不过本君猜测,洛珩妖身尚未铸成,所以封了凤九的元神,寄居于凤九的仙体。本君用了一半的法力,才暂且将她的元神封印。” 白浅一听,那妖物居然还在凤九体内,急道:“小九现在何处?我要带她回青丘。”阿离忙在一旁抚了抚他娘亲的背。 东华帝君目光一沉,“这是凤九飞升上神的劫,劫未历完,不能归位。” 大殿上又是一阵唏嘘,纷纷耳语道,青丘女君不知是否得罪了上天,劫数竟如此诡异。 夜华轻轻握了握白浅的手,徐步上前:“本君愿与帝君一同赴凡间诛杀妖神。” 东华帝君微微抬头看向远处,思绪飘然,“昔日本帝君征战四海八荒,座下七十二神将,洛珩想凭一己之力颠覆苍生,谈何容易。” 夜华君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这妖物行事乖张,若势单力薄未免太不自量力,她既费了那么大劲挟持了青丘女君,必有所图,遂颔首道:“这妖物应该已有同谋埋伏在暗处,本君这就去查,若有臣服于妖神者,绝不姑息。”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东华帝君不敢耽搁,安排妥当后便又回了凡间,他不知道洛珩何时会冲破封印,所以他必须时时守在凤九身边。 抚羽城北,秦掌柜家中,澜汐缓缓睁了睁眼,感到脖子火辣辣的疼,她用手揉了揉,猛咳出几声,费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偏头正看见叠风坐在桌边。 她打量了他半晌,苍白的面容上露出浅浅一笑,“你在这里坐了一夜了吧?” 叠风面上僵了僵,不置可否,神情庄重道:“帝君的吩咐,叠风不敢草率。” 澜汐摇着头笑了笑,“你这个样子怎骗得了人。” 叠风又是一怔,旋即别过脸去,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左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衫。 澜汐的精神已恢复得差不多,思绪也清晰起来,想起昨日见到凤九时,她一身邪魅之气,不知发生了何事,遂问道:“小九还好吗?她是不是被那妖物施了什么法?” 叠风一脸板正地答道:“她没事,她被帝君所救,暂无大碍。” 见叠风时时都端着庄严肃穆的样子,澜汐忍不住想笑,索性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之前你也救过我,我该如何报答你?” 叠风仍挺直腰背坐着,头也不回地答道:“我说过,姑娘不必记挂。” 澜汐拖起凳子坐到叠风跟前,“那怎么行?我是有恩必报的人,何况还是救命之恩。”说着,身子向前倾,直到能感受到叠风深重的呼吸,淡淡吐出一句:“那就以身相许吧。” 叠风一个跟头栽倒在地,马上爬起身来,整理了下装容,脸上微微泛红,口吻严厉,“请姑娘不要再开玩笑。” 澜汐捧腹大笑了一阵,随即认真地说道:“我没有开玩笑,澜汐愿意陪伴在你左右,与你同生共死。” 叠风背过身去,良久不语,再回头时已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你我仙凡有别,你一介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既不能长久相伴,也帮不了我什么,不过平白多了个累赘。姑娘大好年华,应寻得一心人,过幸福无忧的日子。” 澜汐不屈不挠,“短短几十载于我而言却是漫长的一生,等我归于尘土,你依然可以做你逍遥自在的神仙。” 叠风的脸色更冷,“天上神仙各司其职,我是昆仑虚的弟子,身负护卫天下苍生的重责,没什么逍遥日子可过,你跟着我,不仅连累你自己,也会给我添麻烦。” 澜汐默然半晌,她不似那些普通的女子,自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更不会缠着求着男子倾心于自己,既是报恩,那必然要能帮上对方,遂心中有了主意,只回道:“我知道了。我想休息会儿。” 几日后,叠风收到东华帝君的消息,赶往抚柳村会面之前,他踟蹰许久,终决定再去一趟秦掌柜家与澜汐告别。 秦掌柜家如今只剩几个下人照料着,叠风进门时,两个丫鬟正在院中打扫,其中一个放下笤帚,走过去做了个万福,“公子你来了,小姐留了书信在房中,请随我来。” 留了书信?她是走了吗?叠风突然有些紧张,几乎是贴着那丫鬟到了澜汐房中,果见房中已收拾得干净简洁,只余桌上一封白纸书信十分显眼。 叠风走过去拿起那书信,耳边传来丫鬟的絮絮叨叨,“小姐两日前托熟人将秦掌柜送回了娘家,又关了宝悦楼,自己的茶铺也交给伙计打理了,怕是出了远门,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小姐吩咐过了,请公子不用去找她” 信上的内容虽不多,但叠风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似不太相信澜汐就这么走了,他看着信纸愣了会儿神,将书信叠好揣入怀中,一步一顿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苏醒 陈家小院后面的树林清幽寂静,偶有一声鸟鸣都显得分外刺耳。东华帝君默然静立,面上虽已有了些神采,但眉宇之间更加阴沉了。他还未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昔日面对擎苍,大不了与之同归于尽,他无怨无悔,但如今任何法子,哪怕有一丝会伤到凤九的风险,他都不愿再考虑。 落叶飘飞之间,叠风出现在东华帝君身后。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朝陈家小院走去。 林子里幽幽凉风穿梭,一地落叶发出沙沙声,忽地东华帝君停住脚步,淡然道:“去罢。” 叠风一愣,脱口而出:“什么?” 东华帝君并未转身,声音伴着丝丝凉风飘进叠风耳中,“你既放不下,何必勉强。” 叠风默然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叠风以大局为重,没有风月纠葛,请帝君放心。” 东华帝君冷笑一声,“你一个上神,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叠风半垂着头,如鲠在喉,发不出一丝声音,双手却默默握成了拳,骨节泛白。 东华帝君转过身,面无表情,“我早说过,不是只有搏命杀敌c护卫苍生才叫历练。”忽又换成调笑的语气,“你真该多与连宋讨教讨教。” 叠风知自己心存杂念,虽说不上有男女之情,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搁在心里,解不开扔不掉。他此前刻意回避,但也知道这样的境况非但帮不了帝君,还极可能在关键时刻误事。他凝思片刻,缓缓松了口气,“澜汐姑娘去找乘黄了。” “乘黄?是传说中凡人骑上便能长寿活到两千岁的神兽?” “正是这种神兽。” 东华帝君轻轻摇了摇头,“这世上无人见过乘黄,怕是这一路上免不了多灾多难。” 叠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似沟壑一般,不由自主地说道:“我也有此担忧。” 凉风依旧绵绵不绝,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落叶依旧簌簌落下,砸在地上迸发幽幽寒气。 东华帝君伸手拂去肩头的枯叶,淡然道:“做个抉择吧。” 一时林中寂静无声,一片又一片枯黄的叶子擦着叠风的衣衫落于尘土之上,风一吹,又散了。叠风定定望着一片绿黄色的叶子,似年华未尽,渐渐随风飘远,与万千落叶缠绕在一起,再要寻时已分辨不清。 一记钝重的声音落下,压碎了一叠枯叶。 叠风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俯身施礼,“帝君,恕叠风不能继续与您并肩斩杀妖物。” 东华帝君泰然一笑,转身大步离去,很快消失于丛林之间。叠风目送他离开,久久未起身。 凤九昏睡了数日,陈文昌每日榻前照料,想着法子喂她喝些水和粥。凤九总是迷迷糊糊,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有时候还能将一碗粥喝尽,但总不见清醒。看着她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陈文昌每日也能安睡几个时辰。 这日他照例炖了乌鸡汤端去凤九房中,刚出灶房却见东华帝君已站在院中。他连忙将汤碗搁下,先向东华帝君行礼,再恭声问道:“上仙,可有除妖的法子了?” 东华帝君面对着凤九的厢房,缓缓道:“不错,我正有要事交付于你。”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铃,正是他从凤九足腕上取下的那串,“你带着此铃寻访周边灵气汇聚之地,若发现那妖物的肉身,便震动此铃。那妖物已认得我的气泽,怕打草惊蛇,你去反而不会引起注意。” 陈文昌接下那串铜铃,微微一怔,这不是九儿姑娘最心爱之物,平日里是万不离身的,怎会在上仙手中?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直言相问,只得先收了铜铃。 东华帝君抬脚走向凤九的厢房,旋即停下看着陈文昌,“我去看看九儿如何了。”说完并不急着迈步,目光越发凌厉。 陈文昌似感到一股剑气扑面而来,额边的几缕发丝翻动了下,他当下会意,脸上的神情更加刚毅,“我这就出发去找,请上仙照看九儿姑娘。” 凤九醒来时,脑中的记忆犹如一堆碎瓦片,身子莫名得有些沉重。她起身摸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凉茶,一边抿着茶,一边忆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景象。 她在枫夷山下的林子里晕倒,醒来时已在凡间捕快陈文昌家中,她在抚羽城中遇到了澜汐,后在宝悦楼做起了厨娘,然后遇到了东华帝君和叠风她总觉得其中缺失了一些重要的部分,这些部分犹如珠串里的那根丝线。 她满腹疑惑,那团妖气如今在何处?自己为什么会到了凡间?帝君又来做什么? 正想着,她忽觉门口有人,那人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她颤颤巍巍走到门边,伸手扶在门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怦怦直跳如鼓点落下。她稳了稳气息,暗暗告诉自己,凤九,你是青丘女君,要有女君的风范,万不能红鼻子掉泪,要大气,要端庄,要波澜不惊 她一边暗自打气,一边闭着眼拉开了房门。 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似乎连尘埃都不再坠落,晨光里的一切安然恬静,如画上之物。 凤九的嘴唇微微张合,只有颤颤的呼吸声遗落,她望着他,眼眶瞬时便红了。这一眼,她等了三万年。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东华帝君的声音似很遥远,凤九恍若还在太晨宫里,她还是那只揣着私心来报恩的小狐狸,穿着宫娥的衣裳,捧着的托盘里盛着茶杯的碎片,那是墨渊上神送给帝君的茶杯,她怕帝君责备,却又痴痴地望着他不愿离开 凤九觉得脸上一凉,眼前东华帝君的样子有些模糊。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有些颤抖:“帝君为何在此处?” “路过。” “帝君骗不了凤九,若不是发生了关乎四海八荒太平的大事,帝君也不会到凡间来。” “是有事发生,但与你无关。” “若与我无关,帝君又为何会出现在凤九面前?” 东华帝君挑了挑眉,“你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凤九抹了抹下巴上的泪珠,又往前迈了一步:“凤九既已为青丘女君,便不能不多想一些。” “凤九,你只是在渡劫,其他的事都与你无关。” “敢问帝君,凤九渡的是何劫?” “凤九,别胡闹。” 东华帝君背过身去,再不发一言。 凤九心知肚明,帝君若有意隐瞒,便绝不会再多说半个字。她踏入与东华帝君触手可及的距离,眼前流光的紫袍,如瀑的银发,都如幻象一般。 “帝君,我不管这四海八荒变成何种模样,凤九对帝君还是那句话。”凤九顿了顿,用足了力气,“帝君生,凤九便生,帝君死,凤九也不会独活。” 凤九字字珠玑,东华帝君默了许久,略微仰起头:“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化作一团光雾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生死劫 暮色中,陈文昌披着晚霞踏进院子,他已寻访了传说中一处灵气极盛之地,不过是普通山林,未见到洛珩的妖身。正踌躇之时,见灶房后已升起袅袅炊烟,凤九和锦姨正忙着烧饭,他一时间忘却了身上的酸痛,立在原地许久。 夜里,陈文昌摊开周边的地形绘图,按照百姓的传言标记出可能的灵气汇聚之地。 几声叩门惊了桌上的烛火。 陈文昌打开门,见是凤九,愣了愣方道:“这么晚了,九儿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凤九摇摇头:“我有话要问你。” 两人在屋里坐下,凤九倒不扭捏,开门见山:“前几日我受了伤,许多事记不清了,我想知道我来这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越详细越好。” 陈文昌从未见过凤九这番严肃,平日里虽谈不上活泼,性子倒也温婉可爱。他虽心中有惑,亦是坦诚相告,将凤九到来之后的事情都细细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凤九只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陈文昌从袖中摸出一只嵌着粉白珠玉的发簪,这是他今日路过集市特意为凤九买的,想着若要表白心意,送上一枚定情信物更合适些。此时看了看这玉簪,又放回了袖中。 夜凉如水,皎月如霜。 凤九提了两壶酒上了屋顶,仰头灌了两口,一股子辛辣一路灼烧入了五脏六腑。她一向不胜酒力,这两口灌得有些猛,呛得她满脸通红,眼眶也跟着红了。 “帝君,你真以为凤九很好骗吗?”她心中喃喃道。自她醒来,总觉得身子不大对劲,内里有一股力量起起伏伏,似一只将醒未醒的小兽。帝君的有意隐瞒,加之陈文昌的叙述,她怎会猜不到,那妖物的元神正在自己体内。 两壶子酒很快见底了,凤九双目迷离,脸颊上似绽开了桃花,她望着天宫的方向,目光跌跌撞撞飘进了太晨宫,帝君正斜靠在榻上看佛经 她兀自伸出手,指尖上只有凉凉的晚风拂过,她笑了笑,帝君,今世无缘,凤九不能再陪您了。 翌日,东华帝君推门进来时,凤九已伏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他无奈得摇了摇头,打横抱起凤九,还未走上一步,凤九的胳膊便勾住了他,温润的红唇也向他凑近,一股灼热酥香的酒气喷涌而出,他本能地躲了下。 凤九并不恼怒,反而“嗤嗤”笑起来,柔柔地看着他,声音也软绵绵的:“帝君,凤九想吃包子。” “嗯?包子?” 东华帝君挑着眉,更加无奈地看着她。 凤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凤九想吃西市尽头那家的鲜肉包子,还有对,东市张婶儿家的桂花糕还有” “你当真是饿了?” “嗯。”凤九可怜巴巴地望着东华帝君。 “好,我去买。” “帝君,这可是凡间,万不可图方便用仙法来回。” “好。” 东华帝君将凤九放在床榻上,凤九的目光刚好落在帝君腰间,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这条毛茸茸的红色狐尾,她微微抬了下手,终又放下,紧紧闭着眼。 东华帝君见凤九又睡过去了,想起她吃了失魂果的样子来,情不自禁抬手去拂开她额边的几缕发丝,随即叹了口气,推门往城里走去。 青丘女君的身份入天宫很容易,去往诛仙台的路凤九也很熟悉。她想趁着洛珩的元神还未冲破封印,跳下诛仙台与洛珩同归于尽,这是她能想到的万全之策了。 路过三生石时,她遥遥地望了一眼。帝君曾说过,他以命护苍生,自断姻缘,没人能与他同生共死。她想,自己也算是以命护苍生了,帝君也会欣慰的罢。 距诛仙台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翻涌而上的戾气掀动着凤九的衣裙。 昨夜,她避开迷谷悄悄回了狐狸洞,为阿爹阿娘留了书信,想来自己总是惹祸,非但未尽到孝道,还常惹阿爹生气,她心中有愧,无颜见阿爹阿娘最后一面,也怕自己见了他们动摇了赴死的决心。 诛仙台是不祥之地,一如既往的宁静,天边层层叠叠的紫霞红霞悠悠浮动,朱雀玄鸟穿梭其间,扑腾着绚烂的彩翼,无忧无虑,欢歌笑语。 此时莲池中的芙蕖开得正繁盛吧,凤九想着,与帝君挽手共赏芙蕖永远是个梦罢了,从今以后,她将沉于梦中不再醒来,于她而言算是最好的结局。 凤九闭上眼,滚滚戾气忽若清风一般,她的眼前是绵延不绝的桃林,繁花簇拥看不见枝干,一个颀长清逸的紫色身影立在花团之上,缓缓转身,灿若星辰的双目中只有她的样子,她听见他在说,九儿,你欠我的打算如何还 她的身子若落井之石向前坠落,戾气上身犹如千刀万剐。 东华,我走了,希望你不要忘记,太晨宫里曾有只小狐狸,一心爱着你 凤九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但她看见了很多人,阿爹阿娘c姑姑c四叔c折颜c司命c成玉还有一片紫色衣角,一袭银发齐腰,繁花灼灼,清辉满地。 突然她胸口一闷,像是被一股气流堵住,眼前一片耀目的亮光扑来,下一刻身子已跌坐在诛仙台之外。 耳畔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小丫头,洛珩还没活够呢。” 凤九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扑向诛仙台,身子刚一撞上诛仙台下凛冽的戾气就被弹出十丈远。她呕出一口血,艰难地坐起身来,目及之处只有三生石孤零零地矗立着,她拖着虚弱的身子一点一点爬过去。 东华帝君拎着包子和桂花糕回到屋中,却不见凤九身影,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他回忆起这两日凤九的言行举止,忽然那句“帝君,这可是凡间,万不可图方便用仙法来回”如一道天雷击中了他。 东华帝君赶到诛仙台时,凤九正倚着三生石盘腿而坐,面上无一丝血色,额上的汗珠如雨水般滑落。她的四周已形成了巨大的结界,眼中的紫黑光芒每闪动一下,结界便随之呈现紫黑色,下一刻又发出炫白的光泽。 东华帝君看得分明,凤九的元神正和洛珩的元神斗得难舍难分。他手中苍何剑立现,眼中寒光一闪,一剑劈在结界上,剑身一抖,猛然反弹回来。他连连后退,半跪在地上,再次将法力凝于剑身。 司命星君在远处看得清楚,帝君的法力破不了结界,只会反噬到自己身上,遂急急跑过去挡在了东华帝君面前。 白浅虽慢了一步,却也看到了帝君受伤的一幕,急对团子道:“你父君不在天宫,快去昆仑虚找我师父墨渊,快!” 东华帝君推开司命星君,冲到结界边缘,眼见凤九呕血不止。他双手握剑,一剑又一剑劈在结界之上,除了被反弹回来,结界上未有一道裂痕。 他双眼通红,昔日凤九为素素抱不平,化身小狐狸咬了素锦的手腕,反被素锦打伤,那时他对凤九说,这世上有种事叫渡劫,你帮不了她,她也帮不了你。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现在想来却字字锥心。 正在众人惶然无措之际,结界中一阵光芒爆裂,从中冲出一团紫黑的气泽,在苍穹中横冲直撞。 随即一道玄色身影跳出,赤金光芒暴涨的轩辕剑直向洛珩的元神而去,持剑者正是匆匆赶来的墨渊。凛冽的剑气擦着洛珩的元神而过,一道光芒耀如闪电划破天际。 眼见占不了半分便宜,洛珩一溜烟逃了。 东华帝君抱起陷入昏迷的凤九,侧脸紧紧贴着她的额头,他的唇色泛白,脸色铁青,目中却有晃动的光芒溢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如梦 凤九闻到一阵花香,她吸了吸鼻子,嗯,是桃花香呢,她循着香味侧身而卧,身子轻飘飘的似浮在云上。我这是身归混沌了吧?她想着,缓缓睁开眼。 眼前有一人撑着头坐在床榻边,一袭银发泛着冷光,眉峰斜入鬓发,双目安然合着,眉心却拧成一团。 凤九忍俊不禁,帝君都快活成石雕了,怎还这般爱蹙眉,莫不是凤九惹的麻烦太多了,想到此处,她伸出手指揉了揉东华帝君的眉心。 东华帝君被她闹醒,眉心舒展,轻握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好些了吗?” 凤九嘻嘻笑着,原来身归混沌之后还能活在梦境里,早知如此,不止省了前番纠结,还能死得更壮烈一些。 东华帝君的手抚上凤九的额头,又捋了捋她额边的发丝。凤九心如鹿撞,美美地将帝君的手揣在胸口上,眼角也多了几分柔情:“东华,我饿了。” 东华帝君笑了笑,轻声道:“好,我去煮粥。” 凤九将东华帝君的手揣得更紧了,既然是自己的梦境,便可为所欲为,她有些玩味地看着东华帝君,“粥要熬得稠一些,再加点蘑菇和鸡丝。” “你这只小狐狸。”东华帝君挑着眉摇了摇头,“你这样困着我,还能吃上粥吗?” 凤九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她确实肚子有些饿了,只怪这梦境太过真实。也罢,至少能与帝君长相厮守了。 东华帝君推开门时,一阵风卷着几瓣桃花飘了进来。凤九坐起身来,才发现梦境铸在了十里桃林。 她踏出房门,外面的桃花开得正好,千朵浓芳绮树斜,一枝枝缀乱云霞。凡间有才子吟诵过,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想来凡间话本子里那些私奔的书生小姐,也偏爱在这样景致如画的地方执子之手c与子偕老罢。 “九儿,过来喝粥。”东华帝君将粥置于林中石桌上。 凤九迈着轻快的步子赶过去,凑到东华帝君跟前,“帝君是用了仙法吧?” “擅长厨艺的是九儿,不是我。” “那你喂我喝吧。” 东华帝君盛了一匙,吹了吹热气,送到凤九嘴边。凤九呆呆地看着他,嘴里只允了小半口,咂咂嘴,等着下一口。 这一碗粥喂了快半个时辰,东华帝君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凤九又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东华,陪我去桃林里走走。” 两人并肩走着,微风吹得桃花纷纷扰扰,几片花瓣打在肩头,崩开一阵清香,空气中尽是缠绵的香气。 走到一处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潺潺而流,偶有浑身通透如玉的白鱼跃起,凤九睁大了眼睛,扯着东华帝君的袖管,“东华,我们在这里建一座院子可好?” “那也得问问折颜上神吧。” 凤九环抱住东华帝君,蹭了蹭他的胸口,“四叔会帮我的。”说完,又抬头问道:“东华,你喜欢我吗?” 东华帝君没有回答,只取下了腰间系着的小狐尾,放在凤九手心,“这是本帝君的心爱之物,你要收好,等这件事了结了,我会回来向你取。” 话音落,一阵风吹散了一树繁花,迷了凤九的眼,花瓣落尽后,东华帝君不见了。 这梦是做完了吗?凤九愣在原地,使劲揉了揉眼睛。茫茫桃粉中,只有她一人孤身而立。此后我便要一个人呆在这无边无尽的梦境中了吗? 她一边急促地喊着“东华东华”,一边在桃林里乱撞,地上零落堆积的花瓣被她的裙衫带起,若飘散的蒲公英。 直到折颜从树丛后走出来,凤九才停住,讪讪地想,折颜闯进我的梦境做什么?帝君为何又不见了?这老天未免太记仇了,我都死了还要折磨我。想着凤九湿了眼眶。 折颜奇怪道:“你哭什么?你都飞升上神了,还这么哭哭啼啼的,若是被青丘的人瞧见,又要笑话你了。” “你也骗我,死了还怎么飞升上神?” “谁告诉你,你已经死了?” 凤九顿时收住了泪,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折颜,自言自语道:“不像假的。”又问道:“你是说,我没死,还飞升上神了?”折颜点了点头,凤九猛地抓住他的肩,瞪着眼珠子,“那帝君刚才来过” 折颜的嘴角抽了抽:“你先放手,你这样对长辈不太尊重。” 凤九似没听见他的话,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老凤凰,你快告诉我是不是?” 折颜正想使出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刚好瞟见凤九手上还挂着条红狐尾,也没多想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咦,小九,你手上拿的是何物?” “是帝君给我的”只听得“砰”的一声,凤九的九条尾巴都蹦了出来,欢喜得手舞足蹈,“帝君他真的来过!我不是在做梦,他真的来看我了!” 完了,完了折颜心虚地整理起衣衫,又被凤九扯住袖子,“老凤凰,你记不记得,上回我断尾,我也梦见了帝君,那也不是梦对吗?” 折颜心想,这事过了三万年了,东华帝君不一定还记得这桩事,再说了,这回是他自己留了个物件戳破了真相,瞒着上回又有何意义,就算是给小九留点美好的回忆罢,也不知将来他们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折颜又点了点头,挣扎着向后退了一步。 “告诉我爹一声,我去找帝君了。”凤九说着就要翻上云头,折颜逮着她的一条尾巴才把她拉回来,又把她安顿在一张石凳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折颜做过一回亏心事,这回做起来倒是熟练了许多。他耐着性子,苦口婆心道:“小九,你与东华帝君并无缘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这样缠着他,他还要狠心拒绝你,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浇在凤九的头上,她何尝不知与帝君无缘分,不是她残忍,是天命太残忍,她赌气道:“我知道帝君是去伏妖,我们死在一起总可以吧。” “你想死,东华帝君未必愿意,那妖神的元气被墨渊所伤,如今极好对付,你虽飞升了上神,但身上的修为化得只剩一两万年,去了只会添乱。再说了,还有墨渊和夜华在,夜华可是砍了瀛洲那四头凶兽承了父神另一半的法力。你若去了,东华帝君还得分神顾着你。” 凤九听进了折颜的话,觉得是这番道理,便答应在桃林养身子,等着帝君诛杀妖神。 折颜长舒了一口气,更觉亏心了,心道天命对我才残忍吧,缺德事都让我背了,一面让毕方把白真驼来,总得拉上一个下水,还能搭伙唱出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荒山 暮色四合,陈文昌一脸疲惫回到家中,院里已盛满了橘色的夕阳余晖,如一把拂尘掸去他满身尘土。他下意识地望向灶房,浓白的腾腾蒸汽中,只有锦玥一人的身影。 他脸上刚浮起的清朗笑容瞬间淡若烟雾,目光移至凤九厢房前,门扉紧闭,窗里一片漆黑,犹如藏着巨大的深渊。 锦玥一边揩着额角汗水,一边走了出来,“哟,文昌回来了,饭一会儿就好,你先歇歇,洗把脸。” 话音落,陈文昌仍一动未动,目光似粘在了那门扉之上。 锦玥看出他的疑惑和忐忑 ,兀自掂量了下肚子里的话,微微一笑道:“九儿姑娘今早想起了些往事,记起了家乡在何处,怕家中父母挂念,所以匆忙离开了,不过她没收拾包袱,许是很快就会回来。” “哦”陈文昌木讷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睑,神色黯然。 锦玥一阵心疼,知他肯定惦念九儿姑娘,只可惜情深缘浅,也不知何时他们才能再相见。她暗自感叹一番,又温言劝慰道:“九儿姑娘最重情义,临走时还说会回来看你娘呢,她一定还会回来。” 陈文昌抬起头,脸颊融在橙黄如洪的夕阳里,笑了笑,“谢谢锦姨。我去看看我娘。” 巳时,院中凉风如絮,月华如水,树影婆娑,凤九的厢房烛光摇曳,影影绰绰。 陈文昌一人在房中踱步,垂眼慢慢扫过屋里的每一件器物。烛火渐弱,他在桌边坐下,唇边含笑,目似暖辉,从袖中摸出那支粉白玉的发簪细细端详。良久,他将发簪置于木桌中央,熄灭了烛台,轻轻合上门扉。 翌日卯时,陈文昌辞别母亲和锦玥,带上一月有余的盘缠和换洗衣物出了门。 抚羽城周围传说有灵气的地方他已踏遍,昨日听闻距离扶羽城百余里有座荒山,由于山石陡峭,常有猛兽出没,鲜有人攀登,去过的人都没再回来,此山时有云雾缭绕,七彩光芒乍现,似有仙人到访。 一路颠簸劳顿,半个月后,他终于抵达了这座荒山。他的手里紧紧捏着铜铃,回头望了望抚羽城的方向,他原以为此生保一方太平,寿终正寝,便是自己的宿命,但偏偏上天让他遇到九儿姑娘。他心中默道,倘若此次能全身而退,留得一条性命,定要寻到九儿姑娘。 三日后,陈文昌攀至荒山的一处山谷,谷中万籁俱寂,云雾丛生,难以视物。他听得不远处有水流声,于是一步一步摸索着挪到溪边,溪边雾气稀薄,视野也开阔了些。 他沿着溪流望去,有彩羽之鸟拖着长长的尾巴朝下游飞去,应是灵气汇集之地,他便也沿着溪流往下走去。 溪流尽头是一汪清潭,彩羽之鸟在潭上盘旋,嬉闹。莫不是这水中有什么,陈文昌俯身朝水里望去,潭水虽清,但深不见底,奇怪的是一尾游鱼也不见。 黑洞洞的潭水忽地起了浪,里面一个巨大的黑影直奔陈文昌而来,陈文昌忙向后闪躲。一只披着金鳞的大鱼一跃而起,落在了岸边,陈文昌定睛一看,那大鱼竟有四足,此时一双血色圆目正盯着他。 陈文昌一面观察着金鳞大鱼,一面缓缓起身,那金鳞大鱼也朝前爬了一步,两鳃不停地喷着气泽。陈文昌又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拇指已按在剑柄上,同时他环顾四周,发现所处的位置三面岩壁环绕,只有溪流上游的方向是唯一的出路,正好被金鳞大鱼堵着。 他定了定心神,稳住呼吸,拔出剑就朝着金鳞大鱼刺去,金鳞大鱼腾空而起,身子擦过剑锋,一个转身尾巴打在陈文昌身上,落地之后又朝水中退了几步,扭头怒目圆睁。 陈文昌撞在了侧面的岩壁上,同时感到身后的岩壁似陷进去了一点,他用手扒开岩壁上的藤蔓,果然是一道石门,他奋力推开石门钻进去又迅速合上,只听得外面一声剧烈的撞击,想必是那金鳞大鱼冲了过来。他靠着石门听了一会儿,外面窸窸窣窣一阵,再无动静。 陈文昌靠着石门歇了许久,趁此也看看这山洞是否另有出路。洞中只有一条路向深处延伸,洞顶有个小窟窿,漏下些天光,刚好照亮了前半段路,后面的路没入一片漆黑。 他攀着岩壁站起来,胸口还如烈火灼烧般疼痛。他一手扶着岩壁,一手持剑护在胸前,朝着深处前行。 路的尽头是向下延伸的阶梯,下面有光芒闪动。陈文昌松了口气,总算有出路了。 他依然斜靠着岩壁,以戒备的姿势往下挪动,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形。这洞内尘土很少,没有断枝残叶,想来常有人经过,或有山民夜里宿在此处,便将里面收拾了一番。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底部,右边是一个更大的洞口,光芒便是从中发出的。 陈文昌朝洞内望了望,光芒最盛的地方集中在洞里的水潭中央,潭上轻烟弥漫,犹如仙境。他朝里跨了一步,一股寒凉之气浸染上来,不禁一哆嗦。他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上来,此处极有可能是妖物的栖身之所。 他走到潭边,轻烟摇曳着向四周散去,他这才看到,潭中竟浮着一块玄冰玉,冰玉浑体通透,寒气逼人,白光荧荧,更诡异的是,玉中躺着一个素衣女子,那女子面容姣好,虽闭着眼,也难掩倾国之色。 他瞧着那素衣女子,肌肤宛若婴孩,顿时不寒而栗,十有八九是那妖物用凡人血肉铸造的身体。 陈文昌凝神静气,足下轻点,提着剑匆匆奔到石门处,又贴着石门听了听,门外仍无响动,或许那金鳞大鱼已返回潭中疗伤了,想着他将石门推开一条缝,见外面果然没有金鳞大鱼的踪影,遂将石门敞开走了出去。 陈文昌捏着铜铃,按照东华上仙传授的法子,以内力震铃,铜铃响了两声,如涟漪般荡开。 忽地身旁飘过一道白影,他周身起了鸡皮疙瘩,刺骨的寒气灌入体内。他还未来得及细看这道白影,已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他顿感如刺在喉。 面前正是玄冰玉中的素衣女子,此时她黑发如绸披在肩上,面若凝脂,双目紫黑光芒浮动,一抹红唇勾起笑意,“文昌哥,许久不见,可曾想念洛珩?” 陈文昌竟觉眼前的女子有几分九儿姑娘的影子,虽样貌完全不同,但这神态和感觉让他觉得熟悉。他睁大了眼想看得再仔细些,但窒息愈加严重,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只剩隐隐一片红唇,和一个飘渺的声音,叫着“文昌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布阵 东华帝君感应到铜铃震动,还未行至荒山,铜铃已改变了位置。循着铜铃的踪迹,东华帝君和司命星君落在了抚羽城的城门前。此时整座城池已被紫黑色的结界笼罩着。 结界前,一个素衣女子亭亭玉立,肤若白雪,唇如樱桃,一双凤目里嵌着紫黑光芒流转的瞳仁。 东华帝君沉声道:“洛珩。” 洛珩莞尔一笑,朝东华帝君掷出一物,那物件在半空中闪出一道金色光芒。 东华帝君接住那物件摊开一看,竟是他交与陈文昌的那串铜铃,不禁脸色骤变。 他此前并不担心陈文昌,一来洛珩妖身尚未铸成,二来陈文昌注定飞升成仙,凡间的种种不过是一番历练,绝不会此时殒命,莫非是自己的举动改了他的气运? 洛珩笑盈盈地看着东华帝君,负手而立,不紧不慢道:“帝君别着急呀,陈公子活着呢,他待我不错,我还舍不得他死呢。”说着又向后瞟了一眼,“城里的百姓也都还活着,不然帝君怎么肯陪我玩。” 东华帝君冷然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本帝君都不会让你得逞。既然终究一战,何必再浪费时间。” 洛珩仍是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我在不周山上躺了数十万年,帝君的事早有耳闻。帝君当年征战四海八荒,为了天下苍生,亲手毁了自己的姻缘。在洛珩看来,帝君这一世算不得圆满,不过是为他人而活,做不得自己。洛珩没有来世,不愿像帝君或天族一样活着,唯有重建这四海八荒的秩序,我才能活得逍遥自在。” “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帝君没有私欲吗?我只问一句,帝君心里可有白凤九?” 东华帝君手中苍何剑已出,周身燃起赤红色的光焰,目光阴沉,“本帝君不想再与你废话。” 话音刚落,苍何剑已抵拢结界,洛珩闪身遁入结界之中,两手各掐着一个凡人的脖颈,泰然自若:“我先前被墨渊所伤,没有信心能赢你,倘若帝君硬要闯进来,我倒不介意杀了这一城百姓来陪葬。” 东华帝君迟疑的瞬间,洛珩已转身隐入城中。 一旁的司命星君看得忧心忡忡,洛珩消失前的神态颇有几分帝君的影子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个选择于帝君而言永远都在。此时他见东华帝君仍执剑而立,死死盯着洛珩消失的方向,心中更加怅然。 他忐忑不安地施了一礼,“帝君,是否回天宫?” 东华帝君收了苍何剑,声音淡漠:“去昆仑虚。” 自墨渊归来,昆仑虚终日龙气缭绕,已复当年盛况,座下十五名弟子修为日益精进。墨渊以闭关清修为名谢绝了不少慕名而来的神仙,昆仑虚也是许久没有贵客登门。 墨渊步入殿中,见除东华帝君和司命星君外,夜华c央错c桑籍c连宋也都正襟危坐,倒像是天族的朝会。他先唤了弟子奉茶,而后转向夜华,“可有查出什么?” “所有部族我都查过了,无人与妖神勾结。” 东华帝君垂下眼帘,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今日我与司命去了抚羽城,见洛珩已铸成妖身,占了城池,以百姓为质。” “帝君可有万全之策?”央错凝眉问道。 “若真要一战,洛珩也讨不到便宜。但此事没这么简单,洛珩知道凭一己之力成不了事,不然早就大开杀戒,何必费力挟持城池。她在等” “等一个时机。”墨渊环视众人,他接下来的话不止会让天族惊慌,整个四海八荒怕也会翻天覆地。“她在等九星联珠。自妖神出世,我一直留意天象,但先前不见九星踪影,今日它们突然现身,已快连成一线。” 此言一出,除以铁面著称的东华帝君和夜华君外,其余脸色都已煞白。 司命星君只在史籍上见过这种天象,刚听到时只知是不祥的征兆,这会儿已想起史籍上面的记载,方惊道:“九星联珠乃大凶之象,必会引发妖魔横生,灾祸不断” 东华帝君冷声应道:“不错,九星联珠正是妖神出世的最佳时机,我推测,她在等其他的妖神出世,这一城百姓便是为他们铸造妖身准备的养分。” “若是如此,那应及早诛杀洛珩。”连宋起身道。 “洛珩虽暂时不会伤及百姓,但若逼急了,她免不了杀鸡儆猴。若是在九星联珠当日,她以为大事将成,即使我们出手,她也会留下百姓性命,等待其他妖神顺利降世。” 东华帝君起身步至大殿中央,直视墨渊,“洛珩生于不周山,极有可能也是其他妖神的出世地。墨渊,我需要你们镇守不周山,在九星联珠当日诛杀出世的妖神。先前洛珩被你所伤,如今我一人便可应付。” 墨渊知东华帝君心意已决,他们同为带兵之人,也是难得的知己,帝君决定的事,费再多唇舌也无用,因道:“我与夜华,以及天族的几位皇子,加上各分支的头领,会提前准备好伏妖阵法,绝不让一个妖神出不周山。” 闻言,夜华君神色严峻,立即起身朝东华帝君拜了一拜,“本君这就与各位叔伯回天宫部署。” 话毕,殿中之人各自起身离开,东华帝君故意落在最后,方才与墨渊相对而立,他已看出墨渊话未说尽,他停住脚步,“你也在担忧我会入魔道?” “不担忧,你要入魔道,何时都可以,不必等到现在。”墨渊顿了顿,“只是此战与擎苍之战不同,普通的天兵天将于妖神而言无非是养料,这次没有人能为其他人去送死。” 东华帝君神色自若,语调含冰,“本帝君不会这么快身归混沌,昔日你以元神生祭东皇钟,也能想办法回来,本帝君就算魂飞魄散,也会回这昆仑虚向你讨杯茶喝。” 墨渊撇了一眼东华帝君一口未动的茶,笑了笑,“那便好。”若是在往日,东华帝君即使战死也无谓,他早已看透生死,如今能想着回来,还多亏了十七的侄女凤九。 两人正并肩迈出大殿,幽幽夜色中一道蓝光闪过。 墨渊眸中一亮,笑意爬上嘴角,微一偏头向东华帝君低语道:“叠风劳你费心了。” 东华帝君轻挑眉峰,眸色森森,面上却掠过一抹会心的浅笑,不等叠风上前行礼,先转身去了后殿歇息。 叠风没料到东华帝君也在,不由一怔,也不知帝君有无将自己的事告诉师傅。踟蹰间,东华帝君已离开,他立即毕恭毕敬地向墨渊行礼,“叠风回来迟了,请师傅责罚。” 墨渊微一颔首,凝视他良久,往日的俊采之色淡了许多,眉间也是愁云笼罩,多了不少尘世之气,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可见他这次下凡历练受益匪浅。 叠风却始终低头不语,心中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墨渊见他无详述历练心得的意思,其实他也并不感兴趣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总之目的是达到了,遂淡然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愉悦,“你并无错,去休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大战前夕(上) 东华帝君立在九重天的莲池旁,人人都说这里是天宫最美的地方,他从前不曾留意,直到在这里遇见吃了失魂果的凤九,后来他无事时便喜欢过来走一走。往后,怕是不能再陪她赏这莲池的风光。 东华帝君的目光越过满池并蒂芙蓉,直向十里桃林而去。少时,他取出铜镜,镜中显现出桃林的景象,灼灼芳华间,凤九提着一个篮子,正在挑选开得娇艳的桃枝。他突然想起,太晨宫里许久没有新鲜的桃花点缀了,他宫外便是一片桃林,除了凤九,再没有宫娥去摘。 镜中的凤九仔细点着一篮子桃枝,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些够不够酿桃花醉”忽地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东华帝君的目光,好似真看见了他一般。她额间的凤尾花绮丽异常,身后灼灼桃花一时无色。 东华帝君眸色清亮,怔怔地凝望着凤九,直到她转身走远,直到镜中只剩飘零的花瓣 司命星君已候了许久,不忍上前打扰。此时见帝君收了铜镜,方步至一侧,“帝君唤小仙来,可有吩咐?” “不错,去取昊天塔来。” 司命星君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动,怔怔地望着东华帝君,“说的可是上古神器昊天塔?” “正是父神所造的昊天塔。” 司命星君行了个大礼,险些跪下,俯身道:“小仙恳请帝君三思,昊天塔诛妖,诛魔,也诛仙。自现世以来,除了父神和您之外,无人可驾驭。如今您伤势未愈,为了救青丘女君又失了一半的法力,极易被昊天塔反噬。” “本帝君会不知吗?不到最后一刻,本帝君断不会冒这个险,只是先备着。” 见东华帝君脸色如霜,语带怒意,司命星君赶紧又行了一礼,颤颤地答了声“是”,满眼悲怆。 过了许久,司命星君托着尘封已久的昊天塔,一步一顿地回到莲池边。东华帝君未多看一眼,挥手收了法器。司命星君正要退下,听东华帝君道:“还有一事,这次我若身归混沌,你就对凤九说,我受了伤,回碧海苍灵休养了,日后再寻个时机告诉她真相。” “帝君小仙遵命。”司命星君声音渐弱,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苦痛万分,这差事不比诛杀妖神来得容易,他自是清楚不过,不论何时告诉凤九真相,都一样要了她的命。 夜华君及各分支头领会了面,上回他以元神生祭东皇钟,保住了四海八荒,令几位头领佩服不已,如今他承继了天君之位,几位头领自是甘心臣服。这回他提出联手镇守不周山,他们应得爽快,立誓不惜性命斩杀妖神。 安排部署妥当后,夜华回了洗梧宫,刚迈进寝殿,见白浅坐在榻边出神,便轻轻唤了一声:“浅浅。” 白浅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今日倒快,想必谈得很顺利。” 夜华左右望了望:“怎不见阿离,他平日可是最粘你的。” “我见他近日读书辛苦,让成玉带着去了蓬莱岛玩两天。” “浅浅,你我之间还需兜这些圈子?” 白浅敛了笑容,闷闷地坐着,待夜华挨着她坐下,方扭头道:“是你先不肯答我,怎又来怪我诓你。” 夜华搂过她的肩,将她揉进怀里,温热的唇瓣贴上她的额头:“浅浅,我也不想瞒你。”随后,他将东华帝君与墨渊的安排如实告诉了白浅。 白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夜华,我不喜欢你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是你的正妃,唯一的妻子,你应事事都同我讲,我能与你同甘,却不能与你共苦,这是何道理?” 夜华正要开口,白浅又抬手覆上他的唇,“这回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与你在一处。我是未来的天后,苍生有难,我也责无旁贷。倘若你我都战死,还有阿离继任天君之位,三位天尊也会辅佐他。” 白浅的眼眶里泛起泪光,夜华却如释重负,紧紧握着白浅的手,亲了亲她的鼻尖,“我也正有此意。” 白浅出现在十里桃林时,白真和折颜都有些愕然,抢着要问她话,白浅眼风飘向一边,原是凤九回来了。两人无奈地憋着一肚子话,唤了凤九过来同坐。 凤九飞奔过来抱住白浅,“姑姑,凤九好想你,姑姑终于想起要来看凤九了。” 白浅笑道:“是啊,想我们家的小狐狸了。看你的样子,恢复得不错。” “姑姑你坐,凤九去给你做几个小菜,保证姑姑吃了不想回天宫。”说完,凤九一阵风似的跑了。 白真忙抓着机会问道:“小五,你突然来桃林,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浅先将诛杀妖神的事讲了一遍,又道:“我方才去了青丘,我和阿爹c大哥c二哥c三哥都会去不周山,阿娘守着青丘,四哥,你和折颜看着小九。” 白真又急又气,“既然你们都去了,我一个人缩在这桃林成何体统,外人见了还不说我贪生怕死!” 白浅拍了拍她四哥的肩,安抚道:“我若不是未来天后,守着小九的便是我了。小九是咱们九尾狐族唯一的孙字辈,以后五荒恐怕都得她来继承,但她年纪太轻,需要你时时提点着,帮衬着。” 折颜倒看得开,若战败,四海八荒毁于一旦,他与白真不过死得晚些,若是赢了,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不能不为将来筹备着,因对白真道:“小五说得有道理,你去了不见得赢,也不见得输,倒是得费力瞒着小九,不然青丘五荒真会落得无人牵制,四分五裂。” 白真还想争辩,凤九端着菜又一阵风似的奔了回来,白真叹了口气,扯起嘴角露出笑容。 佛跳墙c梅花糕c红烧肉满满堆了一桌子,凤九夹了一块半肥瘦的红烧肉放到白浅碗里,“姑姑你快尝尝!” 白浅放下筷子,摸了摸凤九的头,“小丫头还是这么讨人喜欢。” “既然姑姑喜欢,那可不可以告诉小九东华帝君他怎么样了?” 白浅心头一酸,拉着凤九的手,微笑道:“帝君他没事,以帝君的修为,区区一个妖神有何惧,他一定会回来看你。” 凤九的眸子亮亮的,抱着白浅的手,一脸期盼,“姑姑真这么以为?” “姑姑觉得他不仅会回来,还会圆了你一世相守的心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大战前夕(下) 夜色浓重,抚羽城如婴孩般沉沉睡着。新月如钩,几阵晚风拂过,薄云慢移,只剩一团朦胧如雾的月光。几声弦音响起,似裹挟着一缕冬风,音色清亮却分外刺骨。 城中一处院落内,如浓墨般的水池中央,一座凉亭灯火通明,犹如海上生明珠。层层纱幔被晚风撩起,如曼妙的舞姿一般,露出里面正在抚琴的佳人。 那人一袭素衣,眉眼如画,紫黑的瞳仁璀璨夺目,唯有细长的眼角漏出几点寒光,正是洛珩。陈文昌静坐在她对面,神色冷峻,瘦削的面庞在重重烛光中更显憔悴,他始终垂着眼睑,似面前的一切都不存在。 洛珩抬眼望向陈文昌,目光缠绵悱恻,柔柔一笑,“文昌哥,这曲子你可喜欢?” 陈文昌纹丝未动,只余一双黯然的眼时不时眨动一下,略带几分活气。 洛珩抿嘴一笑,白皙修长的手指仍随意拨弄着琴弦,“文昌哥,不论你多么讨厌我,也得日日夜夜陪着我,与其这么痛苦地压抑自己,还不如发泄出来,洛珩洗耳恭听。” 陈文昌微微抬头,两颊的肌肉抽动了下,目光定在古琴之上,缓缓开口道:“要么放了这些百姓,要么你我对决一场,我陈文昌死而无憾。” “匹夫之勇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放了他们吗?难怪九儿看不上你。” 陈文昌的目光剧烈颤动了下,双手握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一字一顿道:“别提九儿姑娘,脏了她的名字。” 琴音不知不觉有些急促,洛珩眼中的柔媚逐渐淡去,指间稳中有序,一曲《流水》转眼变成《平沙落雁》,乐声中洛珩的声音如踏雪而来,“你心心念念的九儿姑娘不是凡人,而是青丘九尾狐一族中镇守东荒的女君白凤九,她心心念念的人也不是你,而是九重天上的东华帝君。你区区一个凡人,也想与神仙双宿双栖。” 陈文昌的神思似被一架马车拖着,吃力地追赶洛珩的话语,每一个字他都要掰开了揉碎了听,九儿不是凡人,九儿爱的是东华帝君他的身形委顿下去,唇色泛白,良久,吐字如烟,“那又如何,你也不配提到她。” “啪”的一声,古琴琴弦俱断,空气宛如被撕裂了般,到处是锋利的口子。 “你可分得清,什么时候是我,什么时候是白凤九?”洛珩目光如烈焰,直逼陈文昌,“她的元神被我操控,你可曾想过,与你朝夕相对的到底是谁?” 陈文昌如被冻僵了般,双眼圆睁,一言不发。 洛珩起身时晃了一下,她仰头吁出一口气,步履散乱,晃晃悠悠消失在水面上。 此时月光已被云层遮盖严实,只有凉亭中闪动的烛光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如一头望不见出路的困兽。 月落日出,城中往日正是热闹的时辰,此时寂无人声。街边的商铺仍敞开着,有人倚着门框闭眼昏睡,面色恬静。 东华帝君面前摆着一壶热茶,袅袅青烟升腾。他将茶杯在鼻翼下绕了绕,唔,比不得昆仑虚的茶香。 有人弹起古调,音色清丽婉转,一波接着一波,如涟漪般散开。弹至悲切处,音调陡然升高,如女人的呜咽。 东华帝君手中的茶杯裂出几道细纹,宛若巧匠雕刻而上。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出几步,那桌上的杯子便碎成粉末,随一阵微风消散。 琴音泠泠,连日光都清冷了几分。街边行人横七竖八躺着,面上都浮着醉生梦死的表情。 东华帝君迎着琴音缓步前行,眼前出现一方戏台子,台上洛珩仍着一袭素衣,纤纤玉指拨弄着琴弦,她眉眼如常,唇色淡薄,倒像个普通的凡人。 戏台下早已布好一座,桌上的梅子酒清香四溢。东华帝君整了整衣衫入座,先倒了一杯梅子酒,抿了一口,眼风飘向不远处端坐的陈文昌,缚着他的紫金绳索时隐时现。 见陈文昌神情木讷,但面无惧色,东华帝君的嘴角轻轻上扬,又抿了一口酒,犹如与友人共饮,气定神闲,“这酒烈了点,不太合本君的口味。” 洛珩止了琴音,以袖掩唇笑了笑,“小女子手艺粗浅,自是比不上折颜上神的桃花醉。不过,待洛珩做了天地共主,定奉上更香醇的美酒,与帝君共饮。” “天下岂有如此易事。”东华帝君换了个舒坦的姿势,目光看似不经意地飘向城外。 此时抚羽城外驻扎着三千兵将,由天枢和司命星君领兵。兵将中过半数修为在七万年以上,够洛珩应付上一阵子。司命星君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天枢点了点头。 城中,东华帝君坐直了身子,放下酒杯,“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本帝君似还有账没同你算清。” 话音落,古琴碎,紫金绳索断。 东华帝君和洛珩已落在十丈之外,各自执法器而立,苍何剑赤红光芒渐盛,洛珩手中以妖法凝成的宝剑流光溢彩。 不多时,结界之下辟出数道光电,两人过了逾百招,相持不下。洛珩转身朝城外而去,东华帝君并未立刻追上,上扬的嘴角边闪过一丝狡黠,先在结界两侧各辟出一道裂痕,继而追着洛珩到了城外。 洛珩眼见三千兵将整整齐齐列在城门前,心中大喜,这帮神将虽修为不低,得耗上一些时辰,但终归会祭了自己的元神。待到阵前,兵将却顿时没了踪影。 洛珩一惊,随即回头望去,东华帝君身后,三千兵将早已分成两路从侧翼攻破结界入城,此时又重塑了一道仙障,将一城百姓保护得严严实实。 “我带的这些人,不是来与你打架的,是来救人的。”东华帝君挑了挑眉。 洛珩的瞳仁中紫黑光芒弥漫,“真是小瞧了帝君,若是帝君喜欢玩,洛珩奉陪到底。” 说话间,半空中又是剑影重叠,地动山摇。 陈文昌一个激灵,思绪中九儿的样子c洛珩的神态瞬间模糊,他抬眼望向城外,目中光芒渐盛。 仙障下,司命星君急急挡住一道风驰电掣的人影,“陈公子,你是凡人,帮不上什么忙,请回吧!” 陈文昌正气凛然,拱手道:“谢过这位仙君,然文昌自幼在仙山修习,以保护苍生为己任,虽无神力,但愿以命相搏,还望仙君成全。” 哎,又一个倔脾气,司命星君心中叫苦不迭,索性一路跟着他,以便及时制止他去送死。 不周山上,墨渊带着一众仙神布下伏妖阵法。 夜华c狐帝c央错c连宋分别镇守东c南c西c北四个方位,桑籍和天族分支头领镇守西北c东北c东南c西南四个方位,叠风领着昆仑虚弟子分布于方位之间的连线上,墨渊一人在中心牵制。白浅及其兄长在阵外把守,以便随时斩杀破阵而出的妖神。 见八方归位,墨渊大喝一声“起”,手中一团金色光焰顿时生出无数丝线,朝四周延伸开去,最紧要的几条丝线落在八方守将的手中,一张天罗地网盖在了不周山上。 十里桃林中,仍是一派鸟语花香。 凤九与白真已经杀了三盘棋,凤九打了个哈欠,“四叔,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已经输给凤九三盘棋了,凤九的棋艺有多差,整个青丘都知晓,四叔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白真举着一枚棋子半晌没动,面前的棋局全不在心上,此时才发觉自己竟忘了做戏,赶忙堆出笑脸,“赢了四叔几盘棋就这般得意,怕是以后不能让着你了。”又极浮夸地叹了口气,“毕方又出走了,不然怎会让你赢了个痛快。” 凤九双手托着下颏,笑靥如花,“该不是又和折颜吵架了吧?为了何事呢?四叔放心,小九肯定站在四叔这边。” 提到折颜,白真气不打一处来,说好一起看着小九,今日人影都不见。瞧着凤九天真可爱的模样,白真于心不忍,只得佯装气极,“谁有闲功夫同他吵架!” 凤九愣了下,拉着白真的胳膊,“不提他了,不如我们现在偷偷去天宫,找司命来问问,帝君何时去诛杀妖神。” 白真手上的棋子应声落地,支支吾吾道:“我听说,也就这两日吧天族正忙着呢,你就别去添乱了。”怕凤九再问,他赶紧起身,“我去拿几坛子桃花醉来。” 白真头也不回地进了酒窖,穿过几个木架子,撞上正坐在角落发呆的折颜,他没好气地瞥了折颜一眼,“你倒好,缩在这酒窖里,也不怕小九起疑心。” 折颜笑了笑,站起身来,摇了摇手里的桃花醉,“出去喝几杯罢,片刻之后便是九星联珠了。” “战况如何了?”白真蹙眉。 “我只知道,洛珩还没死。” 说罢,两人并肩出了酒窖,互相递了个眼色,这回由折颜与凤九对弈,白真在一旁灌酒,但今日凤九兴致颇好,只抿了一小口便不再动了。 白真望了望西边的天色,一片浓云压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激战 乌云一层叠着一层压了下来,本是午时,却日月无辉,只有几点星辰散在天边,如同暮色降临。黑色旋风平地而起,一阵赶着一阵,刮得仙障颤颤巍巍。 东华帝君撇下洛珩,用法力稳固着护城仙障。 “别白费力气了,这回你赢不了,何不同我一起欣赏这末日之景。”洛珩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振聋发聩。 待东华帝君回过身时,洛珩已飞升至半空中,头上悬着赤色妖剑,她将法力灌入剑身,在天空中劈开一道猩红的口子,那口子的西面又裂开一道缝隙,直奔不周山而去。 东华帝君跃至空中,一剑劈向洛珩,凌厉的剑气将黑色旋风破得七零八落。洛珩忽地张开双臂,胸前立马多了一条浅浅的血印子,她秀眉微蹙,娇嗔道:“这苍何剑果然名不虚传,竟能伤我分毫。” 东华帝君这才看清,洛珩的脖颈处c手臂上都生出了赤金的螺纹,像依附着树干生长的藤蔓。此时她周身妖气浑厚,只一挥手,一股妖力推着东华帝君后退了数丈远。 不周山上亦是黑云压顶,阵法中,数以百计燃着紫黑光焰的碎石浮在空中,一个接着一个幻化成人形,个个手若利爪,嘶吼着欲冲出阵法。 一众仙神沿着手中玄丝将法力注入阵中,不多时,十来个妖神便灰飞烟灭。墨渊略微松了口气,新出世的妖神法力尚弱,只是数量太多,不知何时能杀尽。 天边忽有赤色光芒袭来,一道裂痕贯穿天际,在不周山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内里妖气翻腾,令下面的妖神兴奋不已,纷纷卯足了劲冲击阵法。 八方守将顿觉吃力起来,夜华和狐帝连连朝阵中推送法力,仍有零星几个妖神破阵而出,被阵外的白家人截杀。 阵法玄丝上的光芒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渐弱,而阵法中仍有源源不断的妖神幻化而出。 墨渊凝神静气,以九成仙力稳住阵法,嘴角不知不觉渗出血来,他望了望白浅和夜华,他们正竭力拼杀。黑风越发浓重,他们的脸渐渐模糊不清他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东华帝君的胸襟上一片血渍,手中的苍何剑上挂着一串铜铃,此时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九儿,等我回来。” 桃林里,凤九抬起头来,用手敲了敲晕晕乎乎的脑袋,是谁在说话呢?朦胧中,她看见折颜和白真背对着她站在前面,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东华帝君取出昊天塔,以法力开启封印,塔身浮现出赤橙的光泽,忽亮忽暗。一阵灼烧之感从东华帝君的掌心灌入体内,他猛地被弹开重摔在地,汩汩鲜血从口中溢出。 昊天塔的光泽如即将燃尽的烛火,眼看就要熄灭。 司命星君再也顾不上陈文昌,奔上前去扶起东华帝君。 两人身旁一道黑影掠过,待看清时,陈文昌已两手牢牢握住昊天塔。顷刻之间,赤橙的光焰沿着陈文昌的手臂缠绕而上,所经过的每一寸都化为灰烬,陈文昌大吼一声,仍保持着握住昊天塔的姿势,片刻之间肉身灰飞烟灭。 司命星君目瞪口呆。 东华帝君恍然震惊。 天地无色,只有苍穹里那猩红的妖洞触目惊心,像凶兽的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世间万物吞没。 “东华帝君”一个遥远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东华帝君朝四周望了望,黑色旋风之下,大地已是寸草不生,如同远古荒漠般,无半点活气。 “帝君我在昊天塔里。” 一阵绚烂夺目的赤橙光芒瞬间将天地照亮,浮在空中的昊天塔已膨胀了一倍,那声音便是从塔中传出。 “这这是陈公子的声音”司命星君难以置信地看着昊天塔。 “事不宜迟,去吧。” 话毕,东华帝君已执剑立于洛珩面前。昊天塔在洛珩身后绽放出万道锋利的光芒,塔身正在无限膨胀。 洛珩大惊失色,她识得这法器,不过听闻昊天塔难以驾驭,连神仙也诛灭,早被天族封禁下落不明,如今突然现世,这东华帝君也是不要命了。 洛珩作势要逃,却被东华帝君挡个严实,两人斗了数个回合,洛珩感到妖力在一点一点流失,她急于脱身,反被苍何剑抵着推向昊天塔下。 一股灼心的气浪打在洛珩和东华帝君身上。洛珩面色苍白,身上的紫金螺纹逐渐消散。东华帝君身上越来越多烈焰灼烧的血痕,一袭流光紫袍早已千疮百孔。 东华帝君失去意识的瞬间,洛珩消失在昊天塔的光焰中。 昊天塔周身顿时银白光芒大震,一团白光直冲上天,刺破重重乌云,天光陡然如瀑布般倾斜而下,天地间恢复成了白昼,天边燃起一片火烧云,直向着不周山蔓延而去,直至妖洞坍塌,刺眼的光柱如雨点般落下,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须臾之间,天色阴沉,不周山上飘起了皑皑白雪,不多时便将焦黑的大地盖住,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镇守不周山的仙神聚在一处,都沉默不语,只茫然地望着这一片死气沉沉的山石。 凤九被耀眼的天光刺得睁不开眼,她只能虚着眼,摇摇晃晃地摸到折颜和白真身后,正听折颜说道:“昊天塔既出,东华帝君怕是性命不保” “帝君要死了!” 凤九彻底清醒了,用力将折颜扳过来,眸子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急促而又颤抖地问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可能,你说过,那妖神极好对付,帝君他不会有事!” 折颜略微低着头,不答话,又望了白真一眼,白真亦垂着眼帘,一声不响。 凤九放了手,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拖着软塌塌的身子翻上云头。 抚羽城前,司命星君手里托着昊天塔,正要腾云回天宫,见凤九晃晃悠悠地落在面前,手臂抬了抬又放下,微笑道:“司命见过青丘女君。” “帝君在哪儿?”凤九声音沙哑,眼眶红得如同染过一般。 司命星君咳了两声,稳了稳气息,依然微笑着,“帝君他受了伤,回碧海苍灵休养了。” “你说的,可是真话?” “小仙怎敢欺瞒女君,帝君他真的回碧海苍灵休养了。” “碧海苍灵在何处?” “这小仙也不知,只听帝君说起过这个名字。” 凤九面无表情,木讷地看着前方,一步,一步,朝着抚羽城走去,如同游魂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翼族公主 三日后,抚羽城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没有人知道曾发生过惊天动地的神妖大战,城中百姓一觉醒来,只听官府的人说夜里城外林子起火,四周都烧光了,好在护城河隔离了林火,因此城里未受到影响。 凤九在街边一间茶铺里已经坐了三日。她问过姑父了,帝君确实不在天宫,连跟帝君最久的司命都不知道碧海苍灵在何处,还有谁会知道呢? 她偶尔会想,或许帝君已经身归混沌,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另一个声音就会出现,司命说过,帝君还能活上个几十万年,甚至比凤九还长。 四海八荒,竟没有人能告诉她,帝君是生是死,这正是最难以自处的境地。若是死了,凤九同他去了便是,若是活着,凤九去寻他便是。 “姑娘,请用茶。”一个高亢的女声。 凤九的思绪似被一粒石子搅动,心湖里渐渐出现一张鹅蛋脸,新月眉,长发被挽成了两个发髻 她抬起头,目光正好与斟茶女子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女子年纪很轻,身着一袭青衣,提着茶壶的手猛然抖了下,茶水顺势溅在了桌子上。 “小澜,真的是你?”凤九起身,细细端详起澜汐,记得她以前脸颊上总是浮着两片桃瓣,娇嫩欲滴的模样,如今一张小脸雪白,圆溜溜黑黝黝的瞳仁也黯淡了许多。 澜汐放下茶壶,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一双灵目哀婉动人,半晌,浅浅一笑,“很想再叫你一声小九,但你是青丘女君,身份尊贵。”说着,身子一矮福了福,“翼族公主澜汐见过青丘女君。” “你竟是翼族人?”凤九吃了一惊,神思飞速运转,翼族的翼君是胭脂,而胭脂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离镜和玄女的女儿,翼族唯一的公主。 澜汐看凤九的表情便知她已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遂恭声道:“若是女君介意澜汐的身份” “不不不,你我姐妹一场,况且你在凡间还救过我。翼族也好,凡人也罢,我都不会介意。” “女君肯把澜汐当做朋友,是澜汐的荣幸。”澜汐的眸子亮了亮,笑容也有了些神采,“那我就不打扰女君了。” 凤九凝望着澜汐,身边的一切似在飞速后退,她们还是凡人九儿和澜汐,是宝悦楼的厨娘和跑堂。夜色笼罩,庙会的灯层层叠叠,光芒流离,澜汐和叠风在拌嘴,她与东华在放河灯那夜的酒醇香浓烈,很醉人,梦里东华抱着她,走过抚羽城里长长的街道,凉风舒爽,月色皎皎 往日不复,故人不在,如今只剩青丘女君白凤九与翼族公主澜汐。 “女君,你没事吧?”澜汐见她发怔,低低唤了一声。 凤九回过神来,嘴角上扬的瞬间,一滴泪珠滑落下来。 她用衣袖拂去下颏上的泪滴,拉起澜汐的手,微笑道:“坐下来说吧,这段时日你都去了哪里?” 澜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清苦的滋味缠绕在舌尖久久不去。她紧握住茶杯,目光沉沉,似穿过水月镜花回到了寻找乘黄的路途上。 弱水上风雨飘摇,一叶扁舟在湍急的水流中起起伏伏。澜汐一人立在船头,浑身上下已湿透。她用尽全力,以术法稳住船身,雨水合着汗水流过她的面颊,如一股股溪流。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风更狂了,河水如煮沸了般波涛汹涌。她的脸色惨白,娇小的身躯若一片树叶颤颤巍巍,随时可能被卷入洪流之中。 波浪猛然被破开,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中抬起头来,水浪顿时跃起,形成了两堵高高的水墙。澜汐费力睁大眼睛,视线里竟是一只九头水怪。 那水怪每个头上都长着一只眼,此时齐齐睁开,精光满溢,如蛇一般的长嘴突然大张,发出凄厉的笑声。 澜汐耳中隆隆作响,身子一软,跌坐在船头上。 水怪十分得意,九只眼半眯着,似看着砧板上的肉。 水浪又剧烈翻涌起来,水怪伸出一只爪子高高举起,使力拍打澜汐旁边的水面。小船托着澜汐飞上空中,水怪像个在玩游戏的孩子,高兴得扭动起笨重的身子。 澜汐几近虚脱,眼睛渐渐合上,眼缝中只剩一个黑洞,里面有猩红的信子伸出来 她原以为此次必死无疑,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草屋中,身边坐着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她喉头哽咽,起身抱住那女子,“娘亲” 胭脂抚摸着她的长发,满脸疼惜,“澜儿,是为娘不好,忙于族中事务,没有及时看到你的五彩鸟。”又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傻孩子,有什么事,娘会和你一起面对,以后不许只身犯险,听见没有?” 澜汐紧紧抱着胭脂点了点头,嘤嘤的低泣声时断时续。 等澜汐的情绪平复了些,胭脂松开了手,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语气却十分柔和,“澜儿,为娘本想让你在凡间过几十年快乐无忧的日子” “娘亲,你在说什么?”澜汐蹙眉看着胭脂,神色急切。 “澜儿,你不是凡人,你是翼界公主。”说着,胭脂向门边望了一眼,门缝中一抹碧蓝色影子负手而立,袍角随风翻动着。她回过头看着澜汐,“你与叠风上神的事,娘已知晓,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娘都会支持你。” 话毕,胭脂手中一缕黑色的火焰燃起,她轻轻一吹,火苗便飘向澜汐的额头,一眨眼全部钻进去了。 澜汐的双眸如墨汁一般漆黑,片刻之后,几点星光从她的瞳仁中闪出。翼界c大紫明宫c昆仑虚c子阑c娘亲c凡间c秦掌柜c九儿c东华帝君她的所见所历一一在脑海中闪现,最后定格在那抹碧蓝的身影之上。 两行红泪滑落,澜汐的肩膀缓缓抽动着。 胭脂为她擦干了泪痕,默默退了出去。门外,叠风转过身来,面色凉白,“她怎么样了?” “我已让她恢复记忆,但我不会干涉她的选择,若上神对她无意,请直接告诉她,不要让她空欢喜一场。” 叠风半垂着头,默然良久,淡然一笑,“叠风明白,翼君不必担忧,我不会伤害她。” 胭脂颔首为谢,转身正要推门,却又听见叠风沉声问道:“你不想再见见他吗?你给她取名叫澜汐,反过来就是\'惜阑\'我想,不仅仅是为了感谢他救了澜汐吧。” 胭脂的肩膀颤动了下,声音冰凉,“上神,去看看她吧。” 叠风不再追问,推门进屋,脸颊陷入一片阴影中,门外的光亮刚好映照在澜汐的眸子上,宛若两盏明灯。 澜汐靠在墙边半卧着,脸上的笑容明艳动人,“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跟东华帝君去伏妖了吗?” 叠风默默在她身边坐下,微微调整了下呼吸,面色一如既往的凝肃,“天族与翼族已交好数万年,若你因为我出了事,恐祸及四海八荒的安宁。” “原来你早就知道。”澜汐惨然一笑,“在你眼中,翼族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多想。你劳累过度,又伤势未愈,还是还是多休养吧。”叠风别过脸去,冷肃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慌乱。 澜汐确实感到疲累,她一路快马加鞭,连夜里也在赶路。身体的劳累她尚能承受,但叠风一席话彻底抽走了她体内所剩不多的力气。她立刻闭了眼,眉睫轻颤。 第三十六重天上,无妄海云雾腾腾,翻涌不息。 叠风转过身看着胭脂,“按规矩,翼族是不能踏足天族圣地无妄海的,但天君大度,允你们上到第三十六重天。”又望向海中一块浮岩,“我去叫师弟过来,你们只有半个时辰,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不用了。”胭脂抬了抬手,眸色黯淡,“只要他好,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胭脂一步一顿走到无妄海边,海上云雾翻滚,中间的浮岩时隐时现,露出一片纯白的衣角。 叠风右手垂于腹部,掌心向上,一阵清风从掌心窜出,直吹向无妄海,霎时云雾尽散,光芒万丈。 浮岩上,一袭白衫亮若明月。子阑缓缓转身,唇边带着笑意,一如凡间的小捕快。 胭脂两颊泛起潮红,眼中泪光颤动,嘴角却不自觉地上弯,笑容明媚如春。 两人隔海而望,相对无言,云雾飘荡间,仿佛时光凝滞。 澜汐站在叠风身旁,望着胭脂与子阑,心中十分伤情,明明都是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攀。 这么近,那么远。 她走上前去,一撩裙摆,双膝跪地,朝着子阑端端正正拜了三次。起身后,她扶住胭脂,与子阑默然相望片刻。 子阑点了点头,胭脂莞尔一笑,握住澜汐的手,“走吧。” 出了南天门,胭脂拍了拍澜汐的手背,低声道:“我去前面等你。”澜汐看了胭脂一眼,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一段凡世情愿,迟早都要了结,何必来日方长,平添苦楚。 澜汐定了定心神,缓步走到叠风面前,凝视了他半晌,突然展颜一笑,“你我身份有别,况且我还是半妖半仙,实在不应纠缠叠风上神。”说着又朝前迈了半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尘世情缘尘世尽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话音落,澜汐迈步与叠风擦肩而过,再不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碧海苍灵 日脚西斜,两壶茶尽,夕阳余晖柔柔地铺在桌上。 听完澜汐的经历,凤九心里堵得慌,爱而不得的滋味她再熟悉不过,这痛楚犹如一粒种子,一旦埋下,纵然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也无力拔出。 她紧紧握住澜汐的手,“你真的放得下吗?” 澜汐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又唤来伙计要了第三壶茶,一边为凤九续水,一边道:“听我说了半日,女君想必也累了。晚上就由我做东,回宝悦楼吃一顿吧。” “我倒是想可是” 凤九的语气萧然,目无神采,手指摩挲着茶杯口。一日不知帝君下落,她无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澜汐想起回来之前听胭脂说起过神妖大战的事,凤九如此神伤,莫非是东华帝君出了什么事。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女君,东华帝君是受伤了吗?” 凤九垂着头,轻轻摇了摇,声音单薄如风,“我不知道,司命说他回碧海苍灵休养了,可又说不出碧海苍灵在何处?” “司命是?” “司命星君跟随帝君最久,连他都不知道,可能也没人会知道了吧。” “我听说东华帝君与三尊,还有墨渊c折颜两位上神,同为上古神祇,而且交情都不错,不知女君可有问过?” 凤九愣了下,头中似有一面锣被狠狠击响,对啊,为什么我只想到问司命,而不去问与帝君同辈的神仙呢,他们认识帝君更久啊凤九啊凤九,你是伤心过度连智商都下降了吗?白白荒废了几日啊。 凤九忍不住敲了敲脑袋,又一把抱住澜汐,“谢谢你,空了找你喝茶。”说完,桃粉衣裙一闪,人已没了踪影。 澜汐喘了口气站起身来,从街头打望到结尾,连一粒灰尘都未扬起,笑着摇了摇头。 天宫这几日颇为热闹,平日里无聊的小仙们又一团一团地聚在各处。在洗梧宫伺候的宫娥最受欢迎,因着她们有青丘女君的八卦,讲起来也是绘声绘色,被几个人一捧,便冲动着要去凡间做说书先生。 话说青丘女君白凤九三万年都不在天宫露面,这短短的时日便来了两回,这一回还直接宿在了洗梧宫里,似乎要长住。听闻白奕上神一直着急女君的婚事,这几日却由天后领着拜谒了好些辈分高c阶品高的神仙,说是连三尊都拜会了,怕是另有打算了。 至于东华帝君,提起又是一片男默女泪,这位尊神待凤九殿下很是不同,据说要不是当年亲手毁了自己在三生石上的名字,太晨宫早有帝后了,如今东华帝君下落不明,不少小仙私下都觉得帝君回不来了。 成玉虽隔得老远,也听得分明,上前驱散了闲话的一众小仙,一个人生起闷气来。 司命星君慢悠悠地踱过来,笑道:“你这是在计较什么,不过是些无聊的闲话罢了。” 成玉气呼呼道:“我是替小殿下不值,小殿下是为了寻碧海苍灵才上了天宫,再说了,东华帝君只是暂时失踪了,还没死呢,你说是不是?” 司命星君干笑了两声,“是是,帝君福大命大。” “你心虚什么?莫非,你知道东华帝君在哪儿?”成玉狠狠地盯着司命星君的眼睛。 司命星君略微躲闪了一下,又干笑了几声,“这哪能啊,我心虚什么,我还要回太晨宫处理内务。” “那我去找小殿下了。”成玉转身要走,司命星君又飘了回来,笑得颇为张扬,“真是不巧,小殿下去昆仑虚了。”说完,又慢悠悠地飘走了。 昆仑虚前厅中,白浅与凤九端坐着。听墨渊说又要闭关清修,白浅这才带着凤九匆匆赶来。她想着,师傅算是与东华帝君走得最近的神仙,保不齐知道得多些。 不多时,凤九便坐不住了,起身走来走去,目光一刻也未离开厅门。白浅知她心急,纵然有些失礼,也不便斥责。 一刻钟后,墨渊姗姗而来,凤九正要冲上去,却被白浅拉住往后一拽,低声喝道:“小九,不得无礼。” 凤九哆哆嗦嗦退了两步,看了看她姑姑的脸色,又眼见墨渊已落座,赶忙上前草草行了一礼。 墨渊一袭蓝紫常服,宝相尊严,但面色温和,沉声道:“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凤九很快镇定下来,毕竟做了几万年的女君,已不似往日那般冒冒失失。她正了正身子,做足礼数,方道:“凤九今日前来,是想请教墨渊上神碧海苍灵的所在。” “碧海苍灵?东华帝君的出世之地?” “您知道这个地方?”凤九的声调不觉提高了些。 墨渊的目光沉了沉,语气更加柔和,“我并不知道碧海苍灵在何处,连父神都未曾提起过。不过,这地方极可能在东荒,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东荒一方华泽。” 凤九点了点头,嘴角轻轻上扬,这回端端正正地拜了一拜,“凤九谢过墨渊上神,姑姑一直跟我说,上神不仅英姿不凡,还宅心仁厚,女仙们都争相追逐” 白浅在一旁猛咳两声,使了个“你胆子够肥”的眼神给凤九。凤九低笑了一声,朝白浅福了福,“姑姑,小九还有事,就不打扰你跟上神叙话了。” 白浅慢吞吞转过身,朝墨渊扯出个干笑,“师傅,徒儿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先行告退。” “小十七。”墨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近来夜华可好,我很久没见他了,是该抽空上一趟洗梧宫了。” “夜华他很好,师傅不必挂心。” “师傅也很好,风月之事你就不用挂心了。” “徒儿不敢。”白浅依然绷着笑脸,“徒儿还要回宫养胎,不宜久留。师傅保重。” 说完,白浅一溜烟遁了,赶着捉凤九去了。 月上柳梢头,狐狸洞中烛光明亮。 凤九摊开四海八荒绘图,这图她已看过不下百遍,她依旧用手指缓缓滑过图上的每一寸山河,每一寸土地,她心里清楚,这上面,没有碧海苍灵。 她一手托腮,神色疲惫。自神妖大战后,她就没正经合过眼,有时迷迷糊糊地躺着,醒来后却像是刚从水里爬起来,比醒着还累。她枕着胳膊伏在四海八荒绘图上,目光不经意落在一处标记上。 这处水形标记隐在崇山峻岭之中,但绘图之上,再渺小的标记都会注上地名,唯独此处只有形而无名。这图上景物纷繁交错,她之前并未注意到,此时抬起头来,发现这处标记正位于东荒东面的尽头。 她笑着笑着又湿了眼眶,碧海苍灵是一处隐秘的所在,除了帝君,世上无人知晓其具体位置,虽沧海桑田,这地方未经战火,也无人踏足,兴许从未变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守候 翌日,第一缕日光洒在青丘时,凤九背着四海八荒绘图,辞别了阿爹阿娘,将青丘事务托给了四叔,一人踏上了寻找碧海苍灵的路途。 折颜因为做了亏心事,依旧不露面,怕一个不小心说出了实情,遂又将白真推到了前线。 白真做起戏来已是得心应手,送别凤九时,殷切叮嘱道:“小九,青丘有你四叔在,你就放心去吧。一路上好山好水,你不妨走一走看一看。天地之大,万物皆有玄妙之处,眼光不要太拘泥于已知的事物。” 凤九倒是一惊,拿手背试了试白真的额头,“四叔,你没事吧?没生病吧?还是跟折颜吵架了?” 白真一蹙眉,“我在认真跟你说话呢。” 凤九严肃地点了点头,“四叔难得认真一回,凤九一定牢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四叔认真的模样。” 白真无奈地挥了挥手,“好了,快去吧。不然你爹突然变了主意,可要捉你回狐狸洞。” 凤九嘻嘻一笑,转身驾起一朵白白的云飞走了。 折颜悄无声息地显出身形来,白真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要躲到何时?还有漫长的岁月要熬,你一直避而不见,小九早晚都要起疑心。” 折颜幽幽叹了口气,“她满心希望,我怎么忍心” 白真转身看着他,神色肃穆,“东华帝君真的过不了这一关吗?他可是天族最厉害的人。” “我也不知道他怕凤九醒不过来,耗费了一半的法力救她,所以,他无论如何驾驭不了昊天塔,怕是已陷入沉睡,直到身归混沌。” 白真的脸色又白了一层,遥望着凤九离开的方向,心里默道,小九,我们会陪着你,你一定要坚强 寻找碧海苍灵的路并不好走,图上的行径路线早已不复存在,山势水流也变了方向,但东荒的山山水水,各国人文风情,凤九算一一见识了,顺手也重新绘了东荒的图。 她时常在想,若是找到了帝君,一定要陪着他走遍四海八荒,看看他以命相守的地方如今是何模样。 凤九披星戴月,紧赶慢赶,一路摸索询问,足足用了三月才找到绘图上标记的地方,正位于东极山下,但那处除了一方浩大的湖泊,再无他物。 她绕着湖泊来来回回搜寻了几遍,又下水摸索了一番,既不见人影,也无居住的宫殿楼阁。 她立在湖岸许久,此处万籁俱寂,唯有清风徐来,巍峨的东极山环湖而立,这一湖碧绿宛若沉在山间的一块翡翠。这景致倒合了帝君喜静好宁的性子,她想着,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东华离她很近。 “帝君,凤九便在此处等你了。” 她微微一笑,在湖边造出一间屋子来。 青丘女君把府邸搬到东极山下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说是府邸,也就是间木屋子,屋后开拓出了一大片菜园。青丘本就民风淳朴,没什么规矩,凤九一搬出来,便更没什么忌讳,天上天下八杆子能打着一杆子的神仙都来蹭过饭。成玉和司命不仅蹭饭,也陪着解闷。 白浅夜华两口子想过二人世界时,也喜欢把阿离和小团子放到凤九这儿照料,说是风景宜人能陶冶情操,为此凤九又多造了两间屋子。 有一日,白浅还特地来问凤九给小团子取个什么名好,凤九认真地想了会儿,说阿离这个名字太凄凉,小团子就叫阿合吧,白浅赞许地点点头,再没问过风九的意见。 期间白真和折颜陪着墨渊也来过几回,说是要瞧一瞧东华出生地是什么模样。折颜总是喝几口茶就找借口离开,白真怕他躲得太明显,使眼色使得快抽筋了也没能拦住他。 六百年匆匆而过,凤九过得并不寂寞,只是落寞罢了。 一夜春雨绵绵,清晨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了凤九。她推开窗望了望,湖面上起了一层薄雾,一群青鸾聚在湖面上嬉戏。这六百年来,她连一只普通的鸟都没见过,更别提青鸾这样的神鸟了。 她披了衣裳匆匆奔出屋外,青草地上的腾腾水汽湿了她的鞋袜。此时一道彩虹架在湖上,薄雾之中,青鸾绕着湖心展翅起舞,青光流离的羽翼似在雾上作画,高亢的鸣叫如歌声般动人心魂。 雾气慢慢淡去,一座如真如幻的岛屿浮现在湖面上。 凤九睁大了眼睛,足尖轻点飞身而去,落在一片斑斓的草地之上。虽是一座岛屿,可置身其间,前后左右皆望不到尽头。七彩绣球花高高低低地铺向天际,苍翠的树木形状奇异,有的似神兽,有的如人面。 岛屿正中是一条溪流,溪水透明如碧玺,有金鲤畅游其中,沿着溪流向上游望去,是一方水势不大的瀑布,令凤九浑身一颤的是,瀑布旁边有一座庭院。 她略微整了整衣衫,收住将出未出的泪水,闪身进了院子。这院子里的房屋,竟与凡间那处破屋子十分相像,只是这里的屋子并不破旧,院子里也收拾得颇为整洁,门边还种了几株桃树,花开得很是繁盛,显然有人长住。 “东华!”凤九喊了一声。 院子里仍旧一片寂静,只传来几声青鸾的鸣叫。 她一间一间屋子挨着推开门,没有人在,最后一间比其他的都宽敞,内里的陈设她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的书房。房中最显眼的是一张长桌,那上面铺着一幅丹青。 她在桌前坐下,面前的画中人正是自己。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干干的墨渍,她没想到,在帝君眼里,她竟是这般俏丽,尤其是额间的凤尾花,娇艳无比。 那幅丹青的上沿被一支翠绿的小笛子压着,她看了又看,才想起是自己用来换铜铃的笛子,这样一文不值的小东西,帝君竟也收着,她忽地鼻头一酸。 门外蓦地响起脚步声,她立刻起身冲到门前,“东”字已到了嘴边,却见一白衣小童走了进来。 那小童朝凤九拜了拜,道:“姑娘,你来了。” “你是何人?你为何知道我会来?” “小仙名唤苍弥,是帝君的坐骑之一。帝君吩咐我,如果有一位额间有凤尾花胎记的姑娘来到碧海苍灵,让我告诉姑娘,他一定会回来,请姑娘在青丘等他。” “他现在何处?” “小仙不知,帝君不在碧海苍灵。” 凤九摇了摇头,又跑回书房,将那幅丹青捧在手里,见苍弥跟了进来,哽咽道:“这是帝君所画对不对?” 苍弥有些慌张,躬身道:“姑娘别哭啊,这是帝君所画,不过是在六百年前了,帝君确实回来过一次,吩咐小仙之后便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那幅丹青被一滴一滴的泪珠晕染开。凤九再也说不出话来,捧着那幅丹青哭起来。 帝君,你到底在哪里?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帝君可知,这么多年来,凤九只想守着你,哪怕人在青丘,心也是陪着你的,凤九不求能与帝君朝朝暮暮,只要帝君安好,凤九才能好好地做一个端庄的女君 屋子里突然暗下来,外面的天光似被吞噬了一般,陡然几声雷响,小院跟着一颠,灰尘从屋顶落簌簌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天雷阵 大紫明宫,一个宮婢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胭脂微微拧眉,声色严厉,“你慢点说,发生什么事?” 那宮婢几乎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奴婢该死!公主一直在偷练仙法,今日好像好像走火入魔,连奴婢都不认识了。奴婢本想立即禀报君上,但但公主转眼就跑出去了” 胭脂一掌拍碎扶手,站起身来,双眼通红,“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哪里来的胆子!” 那宮婢哇的一声哭了,断断续续道:“公主公主不让奴婢说出去” 胭脂不再多言,身形一灭一闪,转眼落在了昆仑虚门前。 山门前正有几个新弟子在打扫,见一黑袍翼族女子现身,立即做出戒备的姿势。 其中一个资历颇深,认出了胭脂,他想了想,天族与翼族已经和平共处数万年了,也没什么矛盾,但看她神色匆忙,怕是有要事,遂不敢怠慢,拱手一礼,“不知翼君突然到昆仑虚来所为何事?” “劳烦这位神君请叠风上神出来一趟,我有急事相询。” 问话的弟子转身去请叠风,其他弟子则有意无意地监视着胭脂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叠风出现在山门前,还未开口寒暄,胭脂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上神,澜儿可来找过你?” 叠风一怔,转而忧色重重,“没有,从未来过,她没在大紫明宫吗?可是出了什么事?” 胭脂面色煞白,眸色凝重,“她偷练仙法致走火入魔,独自跑了出来,我以为她会来找你。” “她可有留下只言片语?或者,或者是字条?” “我来得匆忙,竟忘了去她房间查看。上神,打扰了。” 叠风急忙上前一步,脸色寒青,“我与你同去。” 两人无心考虑是否适宜,又匆匆赶回大紫明宫。 胭脂命人将整个大紫明宫翻了个底朝天,凡是澜汐留下的东西,全部一件不漏送到她的寝殿。 澜汐的寝殿中,四五个宮婢正弓腰俯身翻箱倒柜,希望能找出一丝指明她去向的线索。 胭脂瘫坐在桌边,面容憔悴,喃喃自责,“都怪我,没有看好她,我以为她已经放下了。我这个做娘的,竟没能看透女儿的心思我对不起二哥二嫂” 叠风的耳边嗡嗡作响,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也想不出澜汐到底会去哪里,她很可能意识不清,这就难找了正想着,一股淡然的如青草般的香气隐隐浮动。 他一偏头,目光落在一盆金蕊粉瓣的花簇之上。每一朵都是心形的花蕊,四周嵌着三层花瓣,十分奇异悦目。 “这是”叠风用手抚了抚花瓣,滑柔如丝。 胭脂抬了抬眼,声音里满是疲惫,“这叫相思落,是我特意为澜儿研制的。她从小就喝用花瓣熬制的汤水,身上会有一股淡香,但只有真心爱她的人才能闻到。”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只可惜还没等到真心之人,她却用错了情。” 叠风的手指还停在花簇之上,眼里出现一团柔柔的光亮,那是庙会的花灯,光亮之中,一个青衣姑娘正追着去看一个杂耍戏班的表演突然,一件物事闯入眼帘,那物事散发着圆润柔和的光,下面还坠着宝蓝色的穗子 叠风的目中精芒一闪,脱口而出:“我知道怎么找她了。”转身看着胭脂,“澜汐身上带着我西海的沉明珠,我可以追踪她的去向。” 枫夷山上正是新芽吐绿的时候,一片生机盎然。 狐狸洞中,一袭淡粉衣衫的男子正和身着淡青色长衫的男子在棋盘上厮杀正酣。 折颜眼看胜利在望,忍不住嘴角上弯。 白真抿嘴一笑,轻飘飘道:“我明日要去东极山下看小九,你要同去吗?” 折颜落子的手一顿,笑容僵在嘴角,如同一张面具,“桃林里正值酿酒的时候,走不开。” 白真凄凉地唉了一声,“咱们小九连一坛子酒都不如,她要是知道了,该多么伤心。” 折颜收回棋子扔在棋盒里,面上仍带着笑意,“我前些日子才去过,她忙着种菜呢,我走动得太勤,难免打扰到她。” 白真做出冥思状,“这倒是,你上回去好像是一年前嘛,确实隔得太近了。”他故意拖长了“太”字,瞅着折颜不放。 折颜看了看棋盘,极不情愿道:“这盘让你几个子。” 话音刚落,折颜突然凝神不动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真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了?你也太小气了。” 说完,他只感到一阵风飘过,折颜已经到了洞外。 白真一头雾水地跟了出去,刚一出洞也愣住了。 两人倒像是两尊姿容清丽的门神,怔怔地望着来人。 紫衣银发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折颜和白真,“怎么,六百年不见,不认得本君了?” 折颜打了个哈哈,步履潇洒地迈下台阶,“帝君说笑了,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帝君的消息,还以为” “本君身归混沌了?” “那倒没有,你若真身归混沌了,我肯定能感应到,这些年没有你的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 “司命没告诉你们吗?本君在碧海苍灵休养。” 折颜和白真面面相觑,白真疑道:“你真在碧海苍灵?我们还以为这是诓凤九的话,怕那丫头做出傻事。” 东华帝君挑了挑眉,“你们倒比本君还懂自己的心思。” 白真面露尴尬,继续道:“小九这六百年来一直住在东极山下的湖边,帝君一点都不知道?” 东华帝君清冷的眸子一亮,“我一直在沉睡,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这么说,凤九不在狐狸洞?” 折颜上前答道:“确实不在,我们正好要去看凤九,帝君要同我们一道走吗?” 东华帝君略一颔首,转身招来一朵云飞身而上。 白真紧跟在折颜身后,阴悄悄地道:“算你命硬,东华帝君回来了,不然看你怎么还小九一个帝君。” 折颜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三人落在凤九小院前,先前赶路赶得最快的东华帝君反而放慢了脚步,落在了折颜和白真身后。 白真走得最快,率先嚎了一嗓子,“小九,快出来,四叔给你带了个惊喜!” 东华帝君的目光从简朴的小院慢慢移到后面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园子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少顷,白真已经钻进小院搜罗一圈,又从一扇窗中探出头来,“小九不在家。” “咦?小九不在家能去哪儿?”折颜自言自语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四周望去。湖上雾霭沉沉,烟雾如触角般扭动着,淡薄之处依稀可见一抹深绿。 折颜虚起眼,“那是碧海苍灵?” “不错。”东华帝君走到湖边,凝眉远望,“但不大对劲,碧海苍灵的入口一旦打开,只能持续一炷香左右,入口一旦关闭,纵是神仙也难发现。” “那小九是怎么发现的?”折颜问道。 “她若带着我给她的红狐尾,只需落在湖心捏个寻门诀就能看见,但你们说她一直住在湖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是在我出关的时候进去的。” 话毕,东华帝君正要飞身进入碧海苍灵,只听几声闷雷响,天色瞬间暗如子夜,几道粗若巨蟒的闪电划破暗黑的苍穹,湖面宛若雪地一般明亮。 不知从哪而起的烈风卷向湖面,湖中顿时一浪高过一浪,碧海苍灵陷入一片灰色烟雾之中。 正在三人恍然之际,一道紫色天雷直直劈向碧海苍灵。 东华帝君眉间厉色凛然,目中似有冰棱丛生,沉声道:“坏了,天雷阵。” 闻言,折颜的脸色煞白如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入阵 凤九跑出院子,见天空乌云密布,浑厚的云层似要压下来般,四周疾驰的气流肆意穿梭,绣球花被吹得七零八落。 这景象虽像极了暴雨的征兆,但绝没那么简单,凤九全身紧绷,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变化。 天上一道亮光暴闪,凤九刚一抬头,一道如游蛇般的紫色天雷从空中窜下来,不偏不倚落在凤九身上。 她顿感筋骨断裂般的疼痛,急急后退几步,暂且稳住了身形,思绪急速运转,明明已经飞升上神,为什么还会受天雷?而且看这天象,绝不止三道天雷,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当她出神之际,后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姑娘,快过来!”凤九转身,见苍弥正焦急地朝她挥手,她来不及多想,踉踉跄跄奔了过去。 凤九在书房坐下,额角上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她背靠着墙长长地喘息,心里嘀咕着,一道天雷我还受得住,只是不知在离开碧海苍灵之前能否支撑得住。 苍弥关切地看着她,“姑娘,你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凤九摇了摇头,露出笑容,“我堂堂一个上神,一道天雷都挨不住,那该多丢脸。” 苍弥似放心了些,也笑了笑,“姑娘,稍后我会化作一道仙障将这院子保护起来,不过我修为有限,撑不了太久,你要想办法尽快离开。” 凤九一惊,一把抓住苍弥的手,“你要牺牲自己?绝对不行,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 苍弥轻轻推掉凤九的手,面色和煦温暖,像一个风华正茂的书生,端端正正跪坐着,“帝君说过,姑娘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苍弥从小被帝君养大,帝君要舍命保护的人,就是苍弥要舍命保护的人。” 这几句话说得极快,凤九只听了个七八分,苍弥已经起身出了门。片刻后,院子里宁静下来,连一丝风都没有,好似与外面的世界相隔甚远。 碧海苍灵外已是巨浪滔天,浮岛在波浪中起起伏伏,仿若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东华帝君凝神片刻,双目一睁,转头对折颜道:“九儿在碧海苍灵之中,我现在进去,你们在外面接应她。” 折颜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极是坚决地挡在他的面前,脸上是少有的肃穆凝重,“帝君,我与真真在此,于情于理都应由我们去救小九,帝君不必犯这个险。” 东华帝君目中戾气上涌,语如利剑,“你们就算闯进去又如何?出得来吗?”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折颜一点也不恼,只轻轻叹了口气,他确实连三成的把握也没有。 东华帝君转身而去,极为决绝,身形化为一道紫光,光芒明明灭灭,消失在碧海苍灵如败絮般的雾霭中。 白真十几万年不见折颜如此愁苦,担忧之上又加了一层疑惑,压得他心口沉闷,他急忙拉住折颜,“这天雷阵竟如此凶险?你我二人都有去无回?” 折颜垂眸颔首,想了想,一脸凝肃地望着白真,“真真,你赶紧去找墨渊和夜华,人多一些,法子也多一点。” 白真知事态严峻,也不多问,直奔九重天而去。 从书房看出去,是一幅黄昏时分风雨欲来的景象,凤九不知不觉将小笛子拽在手中,思忖着,姑姑成亲时受了九道天雷,凭自己的修为捏个结界可挡几道,自己再硬受个几道应该不成问题,但刚才那一道天雷的力度比飞升上仙时要重一些,那又得减几道 思来想去,她再三掂量,不能让苍弥白白牺牲,自己好歹也是个上神,畏畏缩缩的实在不像话。 打定了主意,凤九嗖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她下意识地问道:“苍弥,是你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由于屋里太暗,凤九晃眼没看清来人的面貌,但那身形令她心里一颤。 屋外一道天雷贯穿天际,刹那间屋内如白昼般明亮,银白光芒闪动,一个如霜的侧脸现了出来。 黑影抬手,十几团烛火亮起,一袭如水长袍上泛起了暖光,犹如洒落在河面上的阳光碎片。 凤九的眸中熠熠生辉,耳边轰隆的雷鸣消失了,眼前只有如瀑银发和流光紫袍,耳畔只余笛子落地的清脆响声。 她的脸上一凉,心中却似烈焰灼心。 “九儿。”东华帝君缓缓开口,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凤九再也忍不住,整个身子扑了上去,牢牢抱住东华帝君,伏在他的胸膛上低声抽泣。 东华帝君不语也不动,任她抱着。半晌,右手缓慢抬起,覆上她的后背,极轻极慢地抚了抚。 几声闷雷似野兽的咆哮,屋子跟着又是一巅。 凤九的情绪逐渐平缓,意识到两人的处境,忙抬头问道:“你进来时可有被天雷伤到?” 东华帝君挑眉浅笑,“区区几道天雷怎伤得了本帝君。” “你没事就好,哪怕是死在这里我也没有遗憾了。” “有我在,你不会死。” 东华帝君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带你出去。” 凤九笑着抹了抹泪,身子一轻,已被东华帝君揽腰带了出去。两人刚一离开苍弥化成的仙障,四周几点星光跃出,迅速连线交错形成了一个结界球。 球体上七彩光芒流动,犹如被彩虹晕染了般。外面道道天雷若急雨般扑向结界球,却无一丝声响渗入。 凤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奇异瑰丽的景象,天高地远,他们似漂浮在雷暴的中心,任外界如何地动山摇,结界中一片安宁温暖,唯有他们两人相依相偎。 凤九心中平静而快乐,生死陡然如鸿毛般无足轻重。 她正要收回目光,一眼瞥见苍弥站在院门前,她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连累他,但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他们明明都要出去了,但苍弥看起来却不太高兴。 东华帝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我养的青鸾。” “说起来我还要问你,苍弥说你这六百年来并不在碧海苍灵,你到底去了哪里?”凤九噘起小嘴。 “我的确在碧海苍灵休养,只是我回来就陷入了沉睡,苍弥并不知道我回来了。” “原来如此,但你既知道我可能会来,又不留个显眼的入口,这是何故?” 东华帝君揉了揉她的头发,淡然一笑,“若是碧海苍灵那般好找,不知会有多少神仙会把府邸搬过来。那日我在桃林给你的东西,你可带在身上?” 凤九赶紧从袖中取出红狐尾,举到东华帝君眼前摇了摇,“一刻都未离身。” “你带着它,捏个寻门诀就能看见。” “啊?”凤九额头上现出个“八”字,又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我可真笨,居然没想到寻门诀。” 东华帝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中似盛了一汪春水。 湖岸上,几道光雾闪出,折颜急急走了过去,扫了一眼来人,看见白浅时,眼神中有一丝责怪。 墨渊也看了一眼白浅,面色如常,又转头看向碧海苍灵,面色陡转凝重,“天雷阵。” 白浅本就满腹疑问,她四哥来找夜华时只道小九和东华帝君有难,帝君在还能有什么难?这会儿听她师傅说什么天雷阵,更摸不着头脑,脱口问道:“帝君和小九都是上神,怎么会遇到天雷?” 折颜戚戚叹出一口气,眼前又浮现出那日东华帝君抱着凤九到桃林找他的情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诀别 “与妖神一战是小九的劫,那日小九伤重,帝君抱着她来到桃林疗伤。我一看小九的情形便知,她要么沉睡个十几万年才会醒来,要么在睡梦中就身归混沌。帝君怕自己与妖神大战后法力损耗太多救不了她,所以选择先救小九,即使与妖神同归于尽,他也无憾。”说完,折颜的脸色更沉。 “原来是帝君动了小九的劫数,才会招致天雷阵。”白真叹道,心下对东华帝君佩服不已,无论是对小九,还是对苍生,他都无惧生死,泰然处之,这气度九重天上也没几个神仙可匹敌。 白浅依旧蹙眉不解,“无论帝君动没动小九的劫数,小九已经是上神的阶品,这天雷阵还有何意义?” 折颜不答,望向墨渊,“这个你比我清楚,你来说吧。” 墨渊低沉的声音响起,犹如被重物压着,“据上古史籍记载,渡过天雷阵便可增长十万年的修为,旷古至今,只有东华帝君历过此劫” 白浅听得云里云雾,更加着急,“既然如此,那帝君有能力带小九出来,为何你们还愁眉不展?” 夜华轻轻搂住她的腰,温言劝慰:“浅浅,别急,先让大哥把话说完。” 白浅叹了口气,垂头面向墨渊欠了欠身,“徒儿无礼,还请师傅宽恕。” 墨渊摆摆手,继续道:“若是被困之人已是上神,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人。” 说到此处,众人心知救人的办法一定艰难无比,都提着一口气等他说下去。 墨渊轻叹一口气,凝肃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无奈,“除非有一个修为高过被困之人的神者,愿意以身引雷,被困之人方得脱身,不然直到被困者元神寂灭,天雷阵才会消失。” “那引雷之人”白浅倒吸一口冷气。 墨渊闭眼颔首,“不错,引雷之人将代替被困者应劫,直到元神灰飞烟灭。” “连帝君也没有办法吗?” 墨渊望向碧海苍灵上空的滚滚乌云,紫红的天雷不停落下,声音中多了一分苍凉,“天命难违。” 四个字一出口便被呼啸的狂风吞没,湖岸陷入一片沉寂。 大地又是一阵剧烈颤动,湖岸东边突然破开一个口子,迅速扩大成一道裂痕直向东方窜去,奔腾的湖水顺着裂痕一泻千里,犹如一条巨大的水蛇,蛇尾卷起了碧海苍灵。 墨渊立即飞身而起,举目远望,神色更加凝重,“归墟已开,碧海苍灵怕是要被带入归墟,永无见天日。” “看来老天爷这回是下了血本了。”白真颇为愤懑。 几人相互对望一眼,皆黑面不语,不约而同飞上湖面围住碧海苍灵,以术法稳住浮岛。 凤九望了望脚下,绿色草原已被灰黑的浓雾掩埋,只有几株高高的树木在烈风中摇摇晃晃如暮年老者。她突然发现,结界球似乎要停下来了。 凤九双手环抱在东华帝君腰间,偏着头问道:“东华,怎么飞得这么慢了?” 东华帝君笑了笑,“小狐狸,做了几万年的女君,可还习惯?听说你把青丘治理得不错,连你姑姑都赞不绝口。”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凤九微微凝滞,还是认真答道:“帝君怎么知道?凤九确实跟着姑姑和四叔学了很多,也花费了很多心思。因为帝君说过,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是青丘女君,那就应有所担当。” 东华帝君浅笑颔首,“不错,那我便放心了。” 凤九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帝君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离别前的叮嘱。她又凝眸瞧了瞧东华帝君,希望从他玉雕一般的脸颊上找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当她的目光掠过东华帝君的肩膀,她注意到结界球壁上有一条小裂纹,裂纹弯弯扭扭像镶嵌进去的一根树枝,外面天雷的紫红光芒从中渗透进来。 凤九伸出食指,指着那条裂纹,“东华,你看” 话音未落,凤九的身子被推出了结界球。 凤九大脑一片空白,表情瞬间凝固了,身子似断线的风筝被烈风拉扯着,定定地望着东华帝君的掌心。 下一刻,她的周身起了一个新的结界球,但没有一道天雷落在她四周。凤九恍然大悟,用力拍打着球壁,“东华,你让我过去!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东华帝君唇边依然挂着冷冷的浅笑,唇瓣动了动。 凤九凝眉读着唇语,不自觉地跟着念道:“九儿,无论三生石上有没有我的名字,我都喜欢你” 温热的泪若决堤之水从凤九的眼眶滑落,她止住全身的颤抖,定了定神,使出术法打在结界球上。球壁一颤,东华帝君的身形也跟着一颤。 凤九双眸澄澈如洗,虽然东华帝君面不改色,但她一眼便看见他嘴角渗出的血丝。 “为什么!为什么连陪你去死都不可以!”凤九终于崩溃大哭,跪倒在结界球中。 东华帝君仍旧长身玉立,笑意盈盈地望着凤九,半晌,薄唇微启,“九儿,去吧。” 凤九的结界球朝碧海苍灵的出口飘去,她一手半握拳向前伸着,好似握着东华帝君的手腕,眸中盛满了紫红的光芒,唯有一缕银白色的清润光辉越来越亮 凤九从碧海苍灵出来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没有人感到庆幸,全都心如死灰。 白浅飞到凤九身边,却怎么也破不开凤九的结界球。她疑惑地看向折颜,折颜闭上眼,长叹了口气,“帝君将元神与凤九的结界相连,除非他死,否则结界一直都在。” 白浅扶着球壁轻轻唤道:“小九,小九”她的心里一阵绞痛,似又回到夜华假死的那一天,只是这次她与小九换了位置,生不如死的人成了小九。 凤九仍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似枯萎了般,目中一片灰暗,脸上的泪痕如干涸的河道。 湖水翻腾得更剧烈了,湖岸的裂口也越来越大。 墨渊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夜华,我们合力打开碧海苍灵的入口,我试试能不能带出东华帝君。” 白浅猛地回过神来,“师傅,让我去吧。” 接着夜华的声音急促地响起:“浅浅,我承了父神另一半的法力,应该由我去。” 白浅还要争执,却见墨渊掌心已凝出光芒,夜华也跟着使出法力,一起攻向天雷阵较薄弱的一处。 霎时间,电光如火,天地一片惨白之象。 约过了一刻钟,一个透明如气泡的小洞出现在被攻击之处,墨渊与夜华同时准备进入天雷阵,却见一团黑色光雾如离弦之箭冲入阵中,小洞立即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个蓝色身影撞了上来,但立即被天雷弹开,重重摔在湖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重生 几人不约而同望向黑雾缭绕的湖岸,只见蓝衣人一手撑地,半跪着呕出一口血,后面冲出一袭黑袍,扒开浓雾同蓝衣人说了几句,便又飞身冲向天雷阵。 白浅这才看清,来人竟是胭脂,她匆忙挡住胭脂的去路,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胭脂睁着一双腥红水润的目,声音凄婉:“司音,小澜在里面,你让我去吧。” “小澜?小澜是谁?” “是是我二哥和二嫂的女儿。” 白浅一时没想起还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愣神的瞬间,胭脂已经撞上了天雷阵,单薄的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子如同一片破布飘向湖岸。 白浅循着她的身影望去,湖岸的蓝衣人已经腾空而起,准备再次入阵,隔着黑漆漆的烈风,她终于看清了蓝衣人的面貌,心中又惊又疑,大师兄什么时候跟胭脂扯上关系了?刚才入阵那人跟大师兄又是什么关系? 还未来得及细想,白浅只听折颜呢喃了一句:“怎么这么重的妖气”天雷阵中突然赤色光焰迸裂,一股灼热的气流四散席卷而开,墨渊c夜华c折颜c白真纷纷退避三舍,天地一片赤橙之色,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球,紫红的天雷密密麻麻拧成一股绳直直落在阵中央 一片橙红的光芒之中,凤九轻飘飘地浮在云上,周遭万籁俱寂。她想要说话,可嗓子发不出声音,她想动动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只能仰望着霞光万丈的天空,犹如被血水侵染一般的云彩。 “东华”她动了动嘴唇,心里喃喃念着,眼角凉凉的。 直到凝望到双目酸痛,她才生硬地眨了眨眼,在眼眸完全闭合之前,几点摇曳的星光陡然跳了出来 她的耳畔忽地嗡嗡作响,有烛火爆裂的声响,还有人在叫:“小殿下小殿下” 凤九眼前的星光逐渐凝聚起来,原是一排排烛台。她略一偏头,首先印入眼帘的是迷谷那张皱着八字眉的苦瓜脸。 她还未开口说话,折颜那张粉白如玉的脸又闯了进来,“小九,总算是醒了。” “我我还没死吗?”凤九沙哑地问道。 折颜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玉树临风的笑,“你还真是命硬,天雷阵都奈何不了你。” “东华东华是不是”话未说完,凤九已哽咽难言。 折颜赶紧摆摆手,不紧不慢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你是不是认识翼族公主澜汐?” 凤九极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丫头呢本来就是半妖半仙,结果自己偷练仙法走火入魔。叠风一路追着她到了碧海苍灵,我估计这丫头是去找你帮忙的,没想到遇见了天雷阵,她可能以为自己也过不了这关了,于是以元神冲撞天雷阵。” 折颜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她身上的妖气将天雷都引到了自己身上,所以,你的东华帝君解脱了。” 凤九胸口一紧,费力地抬了抬头,“那小澜她” 折颜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凤九默了一会儿,嗫嚅道:“先听坏消息吧。” 折颜脸色稍正,缓缓道:“她的元神损伤极为严重,虽然我已经尽力修补,但何时会醒来我也没有把握。” 没等凤九再问,折颜接着道:“至于好消息,这丫头妖气尽除,种了仙根,倘若有朝一日醒来,便可修仙。” “只要活着,那就有希望”凤九稍稍松了口气,目光又被折颜的脸填满,“这话我倒想说给你听。” 凤九噘了噘嘴,“帝君没事,我当然也不会去寻死。” 折颜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迷谷,伺候你家小殿下梳洗吧,今天她还要重要任务。” “什么任务?”凤九撑起身子,只见折颜挑眉一笑,一个转身消失在洞门前。 迷谷始终崩着一张笑眯眯的脸,无论凤九问什么,他都只管嘿嘿一笑。凤九本就全身酸软,也懒得刨根问底,反正出去就知道了,瞧他们那模样,也不像是什么坏事。 一盏茶的功夫,凤九已经穿戴整齐,跟着迷谷走进了洞府大厅。 凤九揉了揉眼睛,厅中满满一圈人,她又使劲儿掐了自己两把,厅中人依旧谈笑风生。她的目光缓慢扫过闲坐的人,阿爹坐在正中央,右边坐着白浅c夜华和阿离,左边坐着白真和折颜,还有连宋,连宋那座分明是硬加上的。 忽地她眼前一暗,一个巍峨的人影堵在了洞门前。 凤九的长睫水光闪动,如晨曦青草上的露珠。 半晌,大厅中无人言语。 折颜起身抖了抖衣袍,拼命朝凤九使眼色,无奈眼角快抽筋了,凤九仍是呆呆地望着东华帝君。他咳了两声,“小九,帝君是客,总不能让人这么干站着。” “哦哦是是”凤九僵着身子,一路小跑到东华帝君跟前,翻了翻黑水晶般的眼珠子,“帝君请入座。” 东华帝君“嗯”了一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到白奕旁边的位置坐下。 白浅摇着把扇子,在下颏上一搕一搕的,见凤九很是窘迫,忙招手唤道:“小九,快过来,坐姑姑旁边。” 众人坐定,白真清了清嗓,大声地叹了口气,还特地把这口气拖得老长,“唉,小九,四叔真是心疼你。你这几百年没怎么管过青丘,外面有些非议之声,二哥思忖了下,打算把你送上天宫去做宫娥,再历练历练。” “做宫娥?凤九可是做错了什么?” 凤九怯生生地望向他爹,白奕上神肃然危坐,不露声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白真继续情真意切道:“别着急,没什么大事,你年纪轻轻承了帝位,难免力不从心。不过呢,我们也是疼惜你,所以想把你送到太晨宫去做宫娥,那里你也熟悉,去了很快便能适应。” “太晨宫做宫娥怎么又是宫娥”凤九抿着嘴,瞪着眼瞧着她四叔,又楚楚可怜地瞄了东华帝君一眼。 东华帝君轻飘飘道:“谢过白真上神的好意,但我这太晨宫并不缺宫娥。”说着,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慢腾腾道:“只缺一位帝后。“ 白奕似笑非笑地看着凤九,白真这出戏自己是演不下去了,想来这还是第一次连同别人来坑自己的女儿。 他又端出长辈的架势,对凤九道:“今日,帝君是来提亲的,我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霎时,所有人目光如炬望着凤九。 凤九的两颊粉扑扑的,低着头扯着衣裙不说话。 若是在以前,她早就应承下来,哪还需这般纠结。可如今她知道帝君为天命所缚,不能与她一处,否则必引发战火不断,生灵涂炭。她是青丘女君,一荒之帝,不能再任性妄为,置天下苍生不顾。哪怕是帝君想通了,甘冒这个险,她也不能心安理得。 一屋子的人脖子都快望僵了,见凤九终于缓缓抬起头,红了眼眶,小声说道:“我考虑一下。” 霎时,屋里又静下来了,一众人仿佛坐在冰窟里。 白浅用扇子遮面,凑到凤九耳边,低语道:“这才是我们家的小九,青丘东荒女君,姑姑自愧不如。” 阿离咬了一口枇杷,目光澄澈地望着凤九,含含糊糊地说道:“凤九姐姐是拒绝了东华爷爷吗?你是不是不喜欢东华爷爷?阿离觉得,东华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尚未娶妻,凤九姐姐嫁过去就是正妃,是太晨宫唯一的帝后。” 白浅爱怜地摸了摸阿离的头,掩着嘴笑了几声,方正色道:“阿离失礼了,我代阿离道个歉,各位莫见怪。” 夜华一直压着嘴角,有些憋不住了,抬手剥了一颗枇杷送到阿离嘴边,顺便松弛了下脸部肌肉。 白奕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还绷着脸,此时已满面春风,和颜悦色对东华帝君道:“既然小女说要考虑一下,那我就先告辞了。” 戏看得差不多了,其余人也纷纷起身告辞。 连宋隔得老远,以扇面半遮掩着嘴,朝东华帝君做了个口型:“青丘女婿,不,好,当。” 东华帝君阴沉着脸,立在座位前犹如一尊石像。 凤九哆哆嗦嗦挪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东华,你是生气了吗?你听听说,我” “好了,你跟我来。”东华帝君硬生生打断了她,又温柔地拽着她上了天宫。两人到了三生石前,东华帝君道:“你过去看看,是否有我的名字。” 凤九心里突突两跳,步子迈得飞快,口中念道“东华帝君”,三生石上一层一层浮现出名字,最下面那一层,“东华帝君”四个字赫然出现,不偏不倚正在“白凤九”旁边。 凤九在“东华帝君”四个字上摸了又摸,又往后跳了几步,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字看,生怕是自己眼花了。 东华帝君走到她身边,循循善诱:“你要不要再多换几个方位看看?” 凤九转身抱住东华帝君,一边笑着,一边掉泪,磕磕巴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凤九,凤九割了尾巴都没有用。” 东华帝君的眼前又浮现出神妖大战那日的情景,昊天塔降了洛珩,他失去意识落在地上,不过立刻就清醒过来了,他看见,恢复成原貌的昊天塔旁,还躺着一样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定亲 那是一片碎石块,上面有微弱的如烛火一般脆弱的紫黑光芒浮动,正是洛珩的原身。 东华帝君拾起那石块,洛珩的声音随即传入他的耳中:“帝君,我出世时便知三生石上没有我的名字,无论我活多久,都不会有任何姻缘。听说帝君为了让自己无懈可击,亲手毁了自己在三生石上的名字,我觉得又可笑又可恨。我这短短一世,未曾尝过情滋味,但有感于帝君心中的苦,只愿这一世帝君能与所爱之人相守。请帝君带我去三生石,洛珩会带着这个心愿,成为三生石的一部分,缘深缘浅,且看造化了。” 他苍白的嘴角扯出一个锥心的笑。当日凤九断尾,以狐尾凝成的法器去三生石上刻他的名字,为此受尽剜心之痛,他的心上也开了一条极深的口子,她每一次伤心,掉的每一滴眼泪,都能让这道伤口鲜血淋漓,永远不会愈合。 东华帝君带着洛珩的原身赶到三生石旁。由于伤重,他硬撑着一手扶住三生石,另一只手摊开露出碎石片,那一丝微弱的紫黑光泽飘向三生石,一点一点化成光雾。 东华帝君再一施法,三生石上没有任何名字出现,仿佛是一座普通的石头。 他身子一软,以苍何剑支撑着半跪在地上,定定地望着三生石,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滚滚而落,他知若不立即闭关休养,怕是会提早身归混沌。因事先已与司命星君交代了去处,于是放心地捏了个诀回了碧海苍灵。 东华帝君这一睡,便是六百年。醒来那日,他匆匆去了诛仙台,站在三生石前念道自己的名字,刹那间一层一层的名字浮现出来,看到“东华帝君”四个字时,他轻轻一笑,转身落在了青丘狐狸洞前。 凤九听完这经过,一边点着头,一边续说下去:“你到青丘的时候,我正巧去了碧海苍灵,然后你到碧海苍灵来找我,结果我困在了天雷阵中,对不对?” “不错。”东华帝君向她靠近了半步,近到衣袂暧昧缠绵,缓缓道:“现在你还需要考虑吗?” 凤九的脸红得像一片火烧云,“我我”磕磕巴巴还未说完,她那两只纤细的胳膊似金箍一般牢牢圈住东华帝君的腰身,侧脸紧紧贴在东华帝君胸口上,这才柔声道:“凤九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 东华帝君轻轻回抱住她,“九儿,这不是在太晨宫。” 凤九扬起脸,振振有词:“那又如何,最好是被那些仙娥瞧见,以后便没有人再敢拿报恩做借口来接近你。” 东华帝君眉眼含笑,望着她,“那以后太晨宫的仙娥都由你来管束。” 凤九的目光炽热起来,“东华,你喜欢我吗?” “本帝君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凤九想听你说出来。” 下一刻,两人已在东华帝君的寝殿中。凤九被东华帝君俯身压在床榻上,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在凤九脸上,东华帝君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凤九感到一股热浪从脚尖往上蔓延,她竟忘了闭眼,身子也僵住了。 东华帝君抬起头,抚摸着她的面颊,“你若是这般害羞,那改日再” 凤九一把握住他的手,如喝醉了般呢喃软语:“不,凤九与你做过数年的夫妻,早就习惯了只是,这一切都太不像真的” “九儿,这不是梦,你所以为的梦都不是梦。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滚烫的泪从凤九的眼角滑落,东华帝君用唇将她的泪吮干,一路向下流连。凤九紧紧抱着东华帝君,忽地身上一凉,衣服已掉落在床榻边。 这一夜,凤九窝在东华帝君的怀中,迷迷糊糊中还会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没有摸到胡须,她才确定,她是与东华在一处,便又安心地睡去。 凤九醒来时只觉身子软绵绵的,东华确与在凡间时不同,凡人的体力果然不如神仙 她侧过身子,见东华帝君只着了一件宽松的白色丝衣,此时正专心地看着佛经,好看极了。她又想起昨夜他□□的模样,脸上浮起一片烟霞。 “醒了。”东华帝君依然盯着佛经。 “嗯,你是要去朝会吗?” “不错。若你醒了不见我,又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倒是。”凤九拥着云被笑起来,忽然觉得有件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对了,东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凤九打定主意,这回无论东华如何回避,她都不会罢休。 她又问道:“东华,你喜欢我吗?” “喜欢。”东华帝君抬了下眼皮。 这回倒是干脆利索,凤九顿觉意兴阑珊,很不甘心地“啊”了一声。 东华帝君放下佛经,用手指轻轻地揉了揉她额间的凤尾花,“九儿,我喜欢你。” 凤九翻身起来搂住东华帝君,在他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 东华帝君笑了笑,“本帝君还有一样紧要的东西在你那儿。” 凤九松了手,往后一缩,“什么东西,凤九不知。” 东华帝君两手撑在她身后框住她,“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还了?” 凤九的目光瞟向一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东华帝君从身后拿出一串铜铃,在凤九眼前晃了晃,“本君拿这个跟你换,怎么样?” 凤九忙去抓那铜铃,东华帝君向后一闪,凤九抓了个空,顺势跌入东华帝君的怀中。 东华帝君揽着她的腰,“你是换,还是不换?” 凤九点点头,极不情愿地拿出小狐尾。东华帝君起身披上了衣裳,将狐尾系在腰间,回头对凤九道:“等我回来。” 凤九再次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她起身后在东华的寝殿里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寝殿了。 她对着铜镜开始梳妆,镜中却又浮现出昨夜与东华云雨之景,霎时她的脸娇如芳华。 “女君,太子妃和白真上神已在前殿候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的宫娥听得屋里响动,知凤九已起,便脆脆地通报了一声。 凤九惊了一跳,匆匆收拾了一番去了前殿。 白浅和白真百无聊赖地坐在殿中,面前一堆瓜子皮,甜点和茶果已没了大半。见凤九进来,白浅耷拉着眼皮道:“我的小祖宗,你可醒了。想来昨夜是累极了吧?” “可不是,天都快亮了才睡着。”凤九一边捶着肩,一边在白浅身边坐下,顺手扔了颗葡萄到嘴里嚼起来。 白浅和白真同时偏着头,齐刷刷地媚笑着看她,凤九这才反应过来将才是在谈论闺房之事,顿时涨红了脸,差点被葡萄噎着,咳了咳道:“姑姑,四叔,你们别笑话凤九了。” “这太晨宫外人来人往都快成集市了。”白浅又嗑起了瓜子儿。 “啊?不会都知道我昨夜宿在太晨宫了吧?” “这倒没有,不过你宿在东华帝君寝殿的事已经传开了。” “这些个宫娥嘴也太不严了。” “太晨宫几十万年来除了宫娥,哪还住过别的女人,你多宽容些。” 白真见两人越扯越远,插嘴道:“说正事,方才我与二哥c小五已同天君和东华帝君见了面,谈妥了婚期,你爹已经回青丘去筹备了。” 凤九把头支向白真,“婚期是何时?” 白浅在凤九眼前竖了三根手指,凤九疑道:“三三年后?”白浅摇了摇头,一脸同情地望着她。凤九立马坐直了,带着哭腔道:“不会是三百年后吧?” 白浅忽地拍了下桌子,恨恨道:“小祖宗,是三天以后。你这未来夫君委实难伺候,我们费了半天唇舌,他才答应拖到七天后。” 白浅又想起刚才几人会面的情景来。夜华问东华帝君婚期想定在何时,东华帝君一副体恤民情的模样,“这婚礼确实得费些时日,那就三日以后吧,白奕上神以为如何?” 白奕的嘴角抽了一抽,“帝君与小女的婚事,不仅是青丘的盛事,也是天族的大事。三日恐怕太过草率,有损青丘和天族的威仪。” 东华帝君缓缓地点了点头,“白奕上神说得有些道理,不过迎亲和行礼无需太多准备,至于婚宴想怎么办,本帝君都依你们,闹上数月也无妨。” 白浅按住她二哥的手,咬牙笑道:“我来之前特意问过司命星君,最近的吉日也在三月之后了。” “哦本帝君觉得每日都是吉日,无论是三日后还是三月后都无甚差别。”东华帝君揉了揉太阳穴,“七日后迎亲吧,婚宴可延后,诸位还有难处吗?” 夜华对白奕抱歉地笑了笑,随即抬眼向四周望去。白家人面面相觑,白真示意算了吧,这四海八荒谁还管得了东华帝君,只要小九不觉得委屈,我们照办就是了。 白浅回过神来,正听得白真说道:“小九,你若觉得婚期不妥,我们再去跟东华帝君说说便是,好歹你是青丘女君,我们九尾狐族孙字辈唯一的女娃,半分委屈都是不能受的。” 凤九微微低着头,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小九觉得并无不妥,劳烦四叔告诉我爹一声,我今日就回青丘去准备。” 白浅回头看着白真耸了怂肩,眼角一抽,“走吧,没你我什么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凡尘往事(上) 朝会一结束,仙官们三三两两迈出凌霄殿。 平日里走得最慢的东华帝君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最前头,全然不顾身后的窃窃私语。 一个仙君道:“你瞧帝君虽恣意悠闲的模样,那身形却飘得极快。” 另一个频频点头道:“可不是,听说青丘女君现在还在太晨宫呢。” 两人对望一眼,抿着嘴角阴阴笑着。 东华帝君刚踏入太晨宫的门槛,司命星君便迎了上来:“帝君,文昌仙人求见。” “文昌仙人可是那凡间捕快陈文昌?” “正是。文昌仙人于神妖大战那日飞升,帝君恰好回了碧海苍灵。文昌仙人得天君应允,下凡孝敬母亲直至其寿终,后留在下界仙山历练。” “让他进来吧。”东华帝君懒洋洋地倚在座上。 陈文昌进殿后,先恭恭敬敬行了跪拜之礼,叩首抬头道:“文昌六百年前飞升九重天,依天族规矩,特来拜谒东华紫府少阳君。” 东华帝君睥睨了他一番,发丝齐束冠中,一身纯白衣衫,眉宇之间多了一分冷峻,不近女色的模样。 “嗯,既然你来了,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 “帝君请问,文昌定如实作答。” “你对九儿可有情?”东华帝君冷冷看了他一眼。 陈文昌微微笑道:“前尘往事,有何重要。”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帝君问起,文昌在凡间时确对九儿姑娘有情,但九儿姑娘只是一个凡人,与青丘女君无半分关系,女君于文昌而言只是一个长辈罢了。” 东华帝君撑着头,望向寝殿的方向,倏尔一笑道:“除了太晨宫,其余各处,你寻个喜欢的去罢。” 陈文昌面色恬淡,揖了一揖,“文昌修为尚浅,恳求帝君准许文昌回下界仙山修习。” 东华帝君闭了眼,慢悠悠道:“那便去吧。” 陈文昌走后,东华帝君起身整了整衣衫,背着手走向寝殿,腰间的小狐尾一晃一晃的。 他推开殿门,见凤九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毛笔在纸上画圈圈。他走过去坐了下来,凤九竟也毫无反应,似乎只留了具躯壳在此处,魂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东华帝君轻轻哼了一声,也撑着头微微笑着看她。 凤九手上的毛笔应声而落,这才看见东华帝君已经近在眼前,桃粉的脸颊胀鼓鼓的,“你何时进来的,吓我一跳。” 东华帝君随手拾起掉落的毛笔,口气清冷,“你心思这么重,谁进来你也发现不了。” 凤九倒认真起来,忙道:“我是在想小澜,说起来,要不是她,你我都不知道现在何处” 东华帝君坐直了身子,像回应她似的,也很认真地答道:“确实如此,你想去看她吗?” 凤九诚恳地点了点头。 东华帝君抬手理了理她额边的发丝,转身从木架上取出一个红木锦盒递给凤九,“你将这块灵玉放在澜汐的心口处,有修复元神的作用。” 凤九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鹅卵石般大小的白玉,玉石上有曲折交错的红色纹路,好似绣上去的红线,纹路上波光流动,冰意沁人。 凤九笑了笑,凑到东华帝君跟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块玉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东华帝君也往前凑了凑,鼻尖碰上了凤九的鼻尖,沉声道:“小狐狸,你若是这会儿不走,我可就改主意了。” 凤九也不退缩,扬起尖尖的下巴,“你说过,我可以随意进出太晨宫,帝君说过的话也不算数吗?” 东华帝君淡淡一笑,“本君若要反悔,将你永远留在太晨宫,不许踏出半步,谁能奈我何?” 凤九的脸腾地一红,站起身来,两手紧紧揉搓着灵玉,强作淡定道:“我现在就去西海。” 她偷瞄了一眼东华帝君,见他半眯着眼似在打盹儿,便绕过他走到了殿门前,刚要抬手拉门,身后飘来一句:“本君给你一日的时间,明日此时,本君要在寝殿看到你。” 凤九踩在云头上,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原本冰凉的灵玉已被她揉搓得发热。 远远一道白影划过,凤九抬眼望去,见那身影很是熟悉,便驾着云彩朝那白影靠近了些。 那白影感应灵敏,转头看向凤九,露出一个谦和的笑来。 “文昌见过女君。”那白影拱手一礼。 凤九许久没见陈文昌,不由地打量了他一番,一袭清素白衣,脸色比做凡人时还要白上几分,眼神也变得淡淡的,似蒙着一层雾气,连眉间的英气也柔和了许多,但脑海中他仍是捕快模样,英朗挺拔,正气凛然。 见凤九没答话,陈文昌又躬身作揖,“文昌还要回抚羽城祭奠母亲,先行告退。” 提起文昌娘,凤九心里一阵愧疚,那日她恢复神识,匆匆辞别文昌娘和锦姨,许诺过些时日回去看她们,终究也没兑现这诺言,文昌娘有恩于自己,却连最后一面也未见上,恩人虽已入土数百年,但无论如何也该去祭拜一番。 想到此处,凤九自责地叹了口气,“我与你同去罢,阿娘算是我凡世的母亲。” 抚羽城原本是夏州国的一个边境小城,六百年时光变迁,已变成商贸枢纽,城池扩大了数倍,街边翡翠黄金,香料布匹,琳琅满目,往来多富贾贵人,周身珠光宝气。 澜汐那间小茶铺早已不复存在,宝悦楼的所在地也变成了一条新的街道,两边富丽堂皇的楼阁一字排开,令凤九感到陌生又遥远,热闹的人群,闪闪发光的器具,香粉四溢的裙衫,全是冷冰冰的。 昔日的抚柳村成了抚柳镇,那些古朴简洁的小院早已没了踪影,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都是四四方方的灰墙宅院。 沿着灰扑扑的街道一直走到西郊,越过一个小山丘便是文昌娘的墓地。 石墓砌成了陈家小院的模样,四周十分整洁,没有杂草丛生,倒开出了一片片的野花,几只白蝶扑闪着光亮的翅膀停驻在花蕊上。 凤九走到墓碑前,双膝跪地,恭敬而端庄地磕了三个头。 再抬眼时,阳光有些晃眼,文昌娘缝制衣裳的身影浮现在她眼前,粗糙而灵巧的双手穿针引线,虚着眼摆弄布料,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忽然偏过头瞧她,皱巴巴的眼盛满了烛光,轻声唤道:“九儿回来了” 凤九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声音颤颤地道:“阿娘,九儿回来看您了” 许久,墓地一片宁静。风过草动,沙沙作响。 青丘女君长跪不起终是不妥,陈文昌步至一侧,恭声道:“文昌代家母谢过女君。” 凤九抑住泪水,缓缓起身,对陈文昌道:“仙人不必言谢,阿娘对凤九恩重如山,凤九永世不忘。” “女君言重了,我与娘亲遇见女君是命中注定,是文昌飞升九重天要历的劫,女君并不亏欠我们。” “话虽如此,但凤九落难时承蒙你们的悉心照顾,不是一句历劫就能抹去的。” 陈文昌淡然一笑,“劳女君挂心,是文昌与家母的福气。” 凤九也笑了笑,“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只管来青丘找我,我定尽力而为。” 陈文昌默了默,笑道:“文昌提前贺女君与帝君大婚。” 凤九的脸又烧了起来,低声道:“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 陈文昌抿嘴笑了笑,“女君,天色不早了,若是还要去别处,应当启程了。” 这句话倒提醒了凤九还得赶往西海,她顺势向陈文昌道了别,招了朵祥云翻上去。 陈文昌从袖中摸出一枚粉白玉发簪,细细摩挲着,眼前逐渐显现出一袭桃粉衣衫,回过头来却是紫黑色的深眸 “你可曾想过,与你朝夕相对的到底是谁?” 洛珩的话语还清晰地回响在耳畔,只是这个问题永远无解。陈文昌望向凤九离开的方向,双手反剪在身后,手指稍一用力,发簪便碎成粉末,随风而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凡尘往事(下) 凤九站到西海水晶宫前,递了名帖,几个仙娥颇有眼色,矮身福了一福,其中一个转身小跑进入殿中通报二皇子。 不多时,叠风身着蓝色常服出现在宫门前,身形消瘦,面色蜡黄。他稍稍欠了欠身,声音暗哑:“叠风见过女君。” 凤九忙摆摆手,“二皇子不必多礼,您是我姑姑的师兄,算起来也是我的长辈。” 叠风不再寒暄,微微垂首,木讷地立在宫门前。 凤九似吞了一口苦水,一时半会儿无法言语。半晌,小心翼翼问道:“小澜她还好吗?” 叠风勉强露出微笑,恭声答道:“还是老样子,女君是来看她的吧?” “不错,劳烦上神带路。” 一路无话。西海水晶宫无甚变化,以珍珠镶嵌的宫灯璀璨夺目,将弯弯曲曲的廊道照耀得透亮。 凤九默默跟在叠风身后,想起与澜汐相处的点点滴滴,花街背后出手相救,宝悦楼中帮秦掌柜打理生意,结伴游庙会那日在碧海苍灵,她还未来得及看她一眼,只知天雷阵破,她伤重昏迷,后被叠风带回了西海休养。 周遭光芒渐弱,叠风的身影不疾不徐,陷入一片阴影中。 凤九身感丝丝凉意,但灵气渐盛,暗蓝的水波中出现一座洞府。府门前没有宫娥相迎,只有两盏柔和的宫灯,四周连海草都无一株,单薄而冷清。 叠风停下脚步,回头道:“女君,澜儿就在里面。” 凤九左左右右打量了洞府一番,忧色减了几分,微笑道:“此处与我青丘的炎华洞极为相似。” “自是比不得青丘炎华洞,但确是我西海灵气最深厚的地方,我在此处劈了这座洞府,用作澜儿的养伤之所。” 叠风推开府门,侧身让出过道,请凤九先进。 洞府外看着普普通通,内里却别有洞天。前厅正中一张八仙桌,右边一排架子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卷册,左边几个矮柜上点缀着珍珠和珊瑚,洞顶与四壁上均安置了鱼形铜制烛台,点点烛光与珍珠交相辉映,令人如沐天河之中。 “怎一个婢女都不见?”凤九随口问道,厅中整洁无尘,必是有人日日清扫。 叠风的手抚过八仙桌,淡然道:“这里也是我的寝殿,平日就在这前厅处理公务,婢女每日清晨过来打扫。” “你一个人照顾小澜,岂不是很辛苦?” “没什么辛苦,其他人我不放心。” 凤九鼻子酸酸的,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怕自己失态,忙抬眼寻找去往后院的路。 前厅左右各有一条通道,正当她犹豫之际,听叠风缓缓道:“两条路是相通的,女君跟着我便是。” 出了前厅,是一条以大理石雕铸的回廊,下面是碧蓝的海水,水面上零零散散漂浮着纯白的芙蕖,随浅浅的波浪起舞,极是曼妙多姿。回廊每隔一段便是一座凉亭,亭子以珠帘点缀,亭柱上缠绕着青荇草,亭中茶桌茶具俱全。 凤九微微笑道:“上神莫不是待客也在此处吧?” 叠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若是熟客,尤其是昆仑虚的师兄弟,会耽搁得久一些,所以在这里招待。” “说起来,上神是不回昆仑虚了吗?” “叠风永远是昆仑虚的弟子,只要师傅召唤,我会立即带着澜儿回昆仑虚效力。” 过了回廊,又是一座洞室,便是叠风正式的寝殿。 殿中宽敞简洁,正中一张冰玉大床被重重月白纱幔围绕着,床上隐约可见躺着一个人。冰玉床的右面靠着洞壁还有一张普通的床榻,应该是叠风的睡榻。 最别致之处是洞顶左上角开了一个心形的小洞,日光穿越海水从小洞中漏下来洒在冰玉床上,正好一团心形的光晕映在澜汐的胸口上。 凤九撩开纱幕,澜汐如熟睡的婴儿一般,呼吸均匀有致,脸颊透白圆润,长睫轻轻颤动着,似乎随时会醒来,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声音高亢嘹亮,“小九九,今天来迟了哦,秦掌柜生气啦,罚你做东坡肉。” 凤九含泪苦笑了下,眼前的澜汐依然沉睡着,如漂浮在回廊下的一朵芙蕖。 她从怀中取出灵玉,轻轻拉开澜汐的衣襟,将灵玉推了进去,转头对叠风道:“东华说,这块灵玉有修复元神的作用,希望能让小澜早日醒过来。” 叠风拱手道:“多谢帝君与女君相助,叠风没齿难忘。”眉宇之间多了一分神采。 “小澜在凡间对我关照有加,我亦与她情同姐妹,若不是她舍身闯阵,恐怕我与东华早已身归混沌。” 说着,凤九抬手帮澜汐整理了下枕上稍稍散乱的发丝。 叠风蹙眉望着澜汐,脸上满是自责和懊悔,“是我一直在逃避,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心意,害她受了许多苦。” 凤九笑了笑,“无论如何,你们终究在一处了,小澜虽然睡着,但我知道,她一定很开心。” 叠风不再言语,只出神地望着澜汐,暗沉的面孔上一双柔亮的眸子如深海明珠般荡漾着波光。 凤九缓缓起身退到一旁,看着叠风的侧脸,顿觉他生气寥寥,苍老了许多,连帝君都不似他这般老成。 她平复了下心中的酸楚,努力做出乐观的样子,“小澜有你照顾,我很放心,你也别太担心了,折颜已为小澜疗过伤,加上东华的灵玉,我相信小澜很快就会醒过来。” 半晌,叠风眨了眨眼,迟缓地回过头表示谢意。 凤九不忍再打扰二人,默默退到了叠风身后,隔着重重纱幔,心里对澜汐道:“叠风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们一定会让你醒过来的,小澜,等着我们。” 殿门轻轻合上了。 叠风在澜汐身旁坐下,温柔地微笑着,“澜儿,今日天色很好,想出去走走吗?” 他将一只胳膊轻轻放在澜汐的脖颈下,将她的上身抬起搂入怀中,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嘴角牵起一抹笑。 太晨宫门前,司命星君伸长了脖子朝前张望着,直到一抹桃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这才松了口气。 凤九还未走到宫门前,司命星君便已快步迎了上去,“女君,你可回来了,帝君候了你一整日,眼看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小仙见帝君脸色不大好看,这才出来看看。” 凤九淡然一笑,“让星君受累了。” 司命星君一边陪着凤九往寝殿走去,一边觑了觑她的脸色,忧道:“女君一路可还顺利?是否遇到了难事?” 凤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摇头道:“没有,都很好,只是有些担心小澜罢了。” 司命星君若有所思,嘴里絮絮叨叨,“哦,女君说的是翼族公主吧?听闻这位公主痴心西海二皇子,不惜冒险修仙,虽然身受重伤,但如今被二皇子接到了西海,真是可悲,可叹,又可喜啊”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了寝殿门前,司命星君知趣地退下了,意犹未尽地摇头晃脑。 凤九推开门,正见东华帝君靠在床榻上小睡,面前还摆着几个酒罐子。“又装醉。”她暗暗想着,走到床榻前坐在了地上,胳膊枕着头伏在床榻上不说话。 直到心情舒缓了些,凤九方道:“东华,有时候做神仙还不如做凡人,不用受天命所缚。” “神仙有神仙的烦恼,凡人有凡人的难处,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努力做到不恨补不悔便不枉此生。” 凤九笑着抬头道:“这回怎么不多装一会儿?” 东华帝君缓缓睁眼,“我这只小狐狸越来越聪明了。”忽然他扬起嘴角一笑,下一刻凤九便滚进了床榻内侧。 东华帝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事情都办妥了?” 凤九揉了揉额头,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小澜被叠风上神照顾得很好,我很替她开心。” “嗯,青丘对于迎亲有什么要求吗?”东华帝君话锋一转。 凤九又红了脸,慢吞吞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东华帝君一把将凤九捞进怀里,“婚礼的事就交给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避无可避 九重天的莲池正是繁盛的时候,白浅和夜华领着阿离和小团子打算在莲池旁摆上家宴,好好享受下天伦之乐。 近来喜事多多,凤九要嫁帝君,阿离课业有进步,白浅走到哪儿都是红光满面,偏偏今日走到莲池,一脸的兴致勃勃c喜气洋洋被眼前之境稍稍驱散了些。 莲池边上已经有人摆了私宴,金丝楠木长桌上堆砌着桂花糕c花生酥c红枣糕各式精致点心,还有葡萄c雪梨c枇杷等新鲜水润的果子,两壶白玉酒瓶盛装的琼浆玉液杵在正中间,宛若两个袖珍美人。 桌前一紫一粉两个人影正在对弈,那粉色人影正往嘴里塞枇杷,两颊已经胀起来。紫色人影一言不发,看似心思放在棋盘上,实则一直在瞟对面的粉色身影,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 “哎哎这步我走错,我要重走。”凤九抓住东华帝君正要落子的手,抹了抹嘴道。 东华帝君收回棋子,挑着眉道:“这已经是第三回了,要不要重新来过?” 凤九将最后一个枇杷吞了下去,点了点头,“重来重来,我刚才走神了。”说完,开始收拾棋盘。 东华帝君倒了杯酒,慢慢地抿了口,徐徐道:“每次快输了就重来,我看下个一天一夜也未必能下满一盘棋。” 凤九利落地收拾好棋盘,笑道:“这莲池这么美,赏赏风景也好,何必计较输赢呢。” 东华帝君轻轻摇了摇头,又向前俯身道:“你若是喜欢,我们每日都来便是。” 听到此处,白浅一脸的兴致勃勃c喜气洋洋更淡了。 正巧连宋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摇着折扇悠然自得地走向白浅,还未到跟前便笑呵呵地打起招呼:“天君天后也来了,不过很不凑巧,这块宝地已经被帝君和未来帝后占了。我昨日就来过,也碰见了那二位。” 五人同时望过去,凤九正一手托腮,凝神于棋局之上,东华帝君随手揪了颗葡萄喂给她。 白浅打了个颤,这万年冰雕看来是被晒化了。她看了夜华一眼,幽怨道:“罢了,嫁出去的侄女泼出去的水。” 夜华笑了笑,“浅浅,想来有些时日没回青丘了,上次听你说惦记着蘑菇集市上的蔬果,我们明日回青丘吧?” 一听回青丘,怀里抱着小团子的阿离跳了起来,“娘亲,阿离想回青丘,我们就听父君的好不好?” 白浅轻轻敲了下阿离的额头,弯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小馋猫,你凤九姐姐不在,可没什么好吃的。” 阿离赶紧拉着夜华的手摇了摇,“在阿离眼里,父君的厨艺是最好的,有父君在,娘亲和阿离一定吃得好。” 夜华做了天君后,时常是一板一眼十分威严的模样,这会儿听了阿离的话笑容满面,白浅看在眼里,乐在心上,方才的一丝遗憾也烟消云散,还抬手捏了捏阿离圆圆的脸,连小团子也“咯咯”地笑起来。 “真是羡煞旁人,天君天后还没成亲时,已是四海八荒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现在更是无人能及。”连宋用折扇敲了敲胸口,一个劲儿地啧啧赞叹。 夜华朝远处瞟了一眼,露出和蔼的笑容,“三叔,成玉过来了,你要不要躲一躲。” 连宋猛一回头,远处一个人影都没有,有些气恼,“我说夜华,你”再一转头,夜华一家子早没影了。 翌日一早,白浅拖着父子三人回了青丘。 迷谷喜上眉梢,老远就开始叫:“姑姑,你回来啦!” 白浅笑道:“有些日子没见,迷谷你瘦了。” “可不是,姑姑不在,小殿下又被帝君拐跑了,四殿下整日都在桃林。”迷谷一脸委屈。 白浅从阿离怀中抱过小团子递给迷谷,“今天你来照顾小团子,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迷谷像是接圣旨般庄重而紧张,胳膊都有些打颤,怀里的小团子跟只小白兔一样,白白胖胖的,还扭来扭去,莲藕般的小手被含在嘴里,奶声奶气地笑着。 迷谷差点热泪盈眶,似突然有了母性,抱着小团子轻轻地摇起来,嘴里发出“啄啄啄”的声音。 白浅捂着嘴笑了笑,大步朝狐狸洞走去。 青丘的景色向来宜人,漫山遍野嫩绿的青草,终年绽放不凋的七色堇,尤其是狐狸洞前的仙湖,水体清幽通透,孕育出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白浅的目光掠过湖面,惬意的笑容凝固了。 湖面上飘荡着一只小木舟,舟中一粉一紫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还有一支钓竿搭在船舷上 “迷谷”白浅低低地喊了声。 迷谷完全沉浸在带孩子的喜悦和紧张中,这一声委实没入耳。白浅听着无人应答,只得转身拉高声调又喊了一声。 迷谷这才抬头,紧紧抱着小团子,一路小心翼翼如走在荆棘丛中。到了跟前,迷谷一脸迷惑,顺着白浅的目光望去,顿时“咦”了一声,“小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连帝君也来了?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白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帝君这上天入地长驱直入不打招呼的本事着实只能让人翻白眼,她恹恹地转向夜华和阿离:“看来今天是不能泛舟垂钓了。” 阿离站在湖边,一手搭在额前,伸长脖子望了半晌,突然两只白嫩的小手遮住眼睛,嚷道:“娘亲,东华爷爷东华爷爷亲了凤九姐姐” 白浅挑眉一望,果见东华帝君的嘴唇正贴在凤九的额头上,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亲昵起来。 白浅双手抱胸,眯起眼睛,“真看不出来,这远离红尘的东华帝君进了红尘却是这般模样。” 夜华闻言轻轻一笑,“遇到深爱之人,无论是怎样的个性,都会融化吧。” 白浅舒眉展颜,牵起阿离的手,“走吧,今天去蘑菇集市,阿离想买什么娘亲就给你买什么。” 阿离吞了下口水,一阵风似地奔向蘑菇集市。 晚霞在天边燃成一片,蘑菇集市如一只巨大的红灯笼,阿离背着个半人高的包袱,白浅提着个轻巧的篮子,夜华两手各提了一只胀鼓鼓的布兜。 三人出了集市,迷谷已经抱着小团子候在前面。 夜华道:“手中的东西先放下吧,这样回天宫,有点” 话音未落,一架四轮小马车出现在眼前,浑身油亮油亮的白马扬起蹄子一声嘶鸣。 阿离欢快地将大包小包扔上车,白浅从迷谷手里接过小团子,却见迷谷一脸依依不舍,好似递出去的是自己的孩子。白浅拍了拍他的肩,笃定道:“总有一天,你会儿孙绕膝的。”迷谷愣了许久。 夜华驾起马车,白浅c阿离钻进了车厢。矫健的白马扬蹄飞奔,踏云而上,很快消失在天边。 迎着幽幽凉风,夜华回头道:“浅浅,明日我会去昆仑虚与大哥商议帝君的婚事,你有兴致同去吗?” 白浅歪着头想了会儿,回道:“昆仑虚倒是个清静地儿,我也很久没去看师傅了,那就同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月是凡间圆 作为天族圣地,昆仑虚向来是个清静地儿,别说外族人,神仙们闲来无事也不会跑来观光。墨渊性子冷僻是人尽皆知,只有他的徒弟们有幸见识到师傅慈爱的一面,白浅正好是有幸之中最有幸的那一个。 既是上昆仑虚,拖家带口的也忒不像样子了,白浅难得一回抛下阿离和小团子,独自跟着夫婿到昆仑虚悠闲惬意一日。夜华也是难得的轻松自在,一路语笑嫣然,好似丢掉了锢在身上的枷锁。 两人携手迈入正厅,见墨渊已端坐在上位候着他们了。 白浅正要行礼,动作忽然滞住了,厅中并非只有墨渊一人,右边客座上,一位紫衣尊神正悠悠品茶,银白的发丝分外耀眼,周身清光浮动,似被包裹在剔透的玄冰之中。 东华帝君偏头微微颔首,“天君天后,许久不见。” “昨日才见过,还被你破坏了兴致。”白浅咬牙想着,迅速环顾四周,并不见凤九那丫头,心下称奇,这连体眷侣今儿个竟然分离了,必是近来四海八荒最大的奇事。 回过神来,夜华已向墨渊和东华帝君施了薄礼,他虽贵为天君,一向对长辈礼遇有加,正是这般谦逊恭敬的态度,令他继位之后颇有声望,连三尊在人前人后都不吝夸赞。 白浅也先向墨渊请了安,随后转向东华帝君,福了一福,“帝君近来可好?” 东华帝君眼中静若止水,“天后不必多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近来忙于婚事,也无暇朝会,天君可会介意?” 夜华平静地回道:“帝君与青丘联姻乃是福泽万民的喜事,本君岂会介意。” 东华帝君似未听见,细细端详起茶杯上的彩釉,微微蹙眉,“还是浅陋了些。” 夜华与白浅相继落座,墨渊看着二人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正与帝君商议迎亲之事。” 夜华点点头,“按天族的规矩,迎亲通常由兄长代劳,但帝君由天地孕育,身份尊崇。大哥身为父神的嫡子,又与帝君交好,我想,由大哥代劳较为妥当。” “我倒没有意见,只是不知帝君怎么看。”墨渊代夜华迎了一回亲,再走一遭驾轻就熟,尤其是帝君万年铁树终开花,作为挚友,他帮这个忙合情合理,且再无人可代替。 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东华帝君,只见对方依旧垂眼看着茶杯,懒懒道:“此事无需天君费心了,本君亲自去迎亲。” 夜华的思绪转了转,东华帝君从来不将“规矩”二字放在眼里,也从不讲情面c讲道理,因此只要自己反对,哪怕说得再委婉动听也是无济于事的,想通了这一层,他也释然了,只道:“既然是帝君的婚事,当由帝君做决定。” 东华帝君终于抬了眼,颇为赞赏地对夜华笑了笑。 白浅歪坐在一旁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退出去,只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进来:“我刚做了几样糕点,请各位长辈尝一尝。” 白浅刚坐直的身子又歪了下去,自嘲似的干笑了一声,东华帝君与凤九分离这样的奇事,赌上青丘全部的枇杷都不会发生。 凤九端着红木托盘,将糕点分发在每一个人的桌上,最后落座在东华帝君身旁。起先一直爱答不理的东华帝君此时面带笑意看向墨渊,“九儿做的糕点,你一定要尝尝。” 墨渊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表情波澜不惊,最后微微一笑,“很美味。” 白浅吃了几万年凤九做的菜,兴致倒不大,只是见那二人已经你侬我侬到了昆仑虚,她心服口服,当下不再言语,只应景地做个摆设。 夜幕降临,夜华与白浅回了天宫,东华帝君也准备告辞。 墨渊起身送客,与东华帝君并肩走在前面,凤九十分识礼地隔着十步之遥跟在后面。 墨渊沉声道:“恭喜帝君,遂了心愿。” 东华帝君面若月色,淡而不冷,“此生足矣,再无所求。” 出了正厅,凤九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墨渊温和地笑了笑,“你是想问叠风吗?” 凤九恭顺地点了点头,端庄大方地说道:“我虽不懂昆仑虚的规矩,但我知道,在叠风上神心里,您既是师,也是父,若日后昆仑虚有事,他一定万死不辞。只是他与小澜两情相悦,情深义重,不能时时顾着昆仑虚大师兄的身份,还望您不要责怪。” 墨渊的笑意更深,“当初是我让叠凤跟着帝君去凡间历练,如今这结果,我很满意。” 凤九即刻领会了墨渊的意思,矮身做了个万福。 离开了昆仑虚,东华帝君和凤九腾云徜徉在天地间,皎皎明月如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在黑暗中为世间万物照明。 凤九目不转睛地望着明月,东华帝君道:“明日我去跟嫦娥说一声,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广寒宫。” 凤九抱着东华帝君,双眸似两颗小夜明珠,柔柔道:“我只想呆在你身边,哪里都不想去。” “呆个几十万,你也不会腻吗?” “当然不会,别说几十万年,就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处。” 东华帝君略微皱眉,弯起手指刮了下凤九的鼻尖,“不准再说生死,我们不会分开。” 凤九笑得眼睛弯成了豆角,头靠在东华帝君的胸口上,望着远处的明月,好像变成了一颗心。 她看着看着,突然“咦”了一声,抬头问道:“东华,我们不回天宫吗?” 东华帝君望向东方,“嗯”了一声,“我们去凡间。” 又是一年庙会,抚羽城灯火通明,主街上流动的人群形成了一条缓慢移动的光带。 东华帝君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紧紧搂着凤九,悄无声息地落在城楼的屋檐上。 凤九举目望去,城中热闹非凡,集市c杂耍c□□c河灯规模都比当年大了十余倍。火红的灯笼一串连着一串,雄壮华丽的房屋金光闪闪,盛气凌人,城中河上漂着数十艘双层画舫,歌女浓妆艳抹抱着琵琶坐在船头吟唱。 凤九的目光落在昔日宝悦楼的所在地,距她上次来,凡间已过了十余年,那条街已经远离城中心,孤零零地躺在黑沉沉的西面。想当初,宝悦楼是抚羽城的金字招牌,连临城的达官贵人都纷纷赶来排队。如今,恐怕只有他们几个活着的神仙还记得那时的盛况。 凤九正在暗自感慨沧海桑田的无情,身子忽地一轻,飘向西面。她紧了紧抱着东华帝君的双手,觉得很是圆满。 西面的街道两边是破败的民居,早已无人居住,断壁残垣中夜风穿墙而过,撩起几缕破幡,仿佛连接着幽冥司。 凤九不解地看着东华帝君,“我们到此处做什么?” 东华帝君并不答话,只一挥手,一座楼阁拔地而起,门楣上挂着一块大红牌匾,上书“宝悦楼”三个字。 凤九欢喜不已,推开门跑入堂中,只见座椅陈设与原先分毫不差,她摸摸这儿又看看那儿,眼珠子闪闪发亮。 东华帝君跟在她身后,一直上到了空空荡荡的顶层,那时她最喜欢与小澜在这里偷懒,若是遇上食客太多,很晚才能打烊,她们总是收拾完后上到这里,倚在窗边赏月。 凤九坐在熟悉的位置,双手托着脸颊,静静地凝望着天边的明月,竟比在天上看见时还要圆,还要美。 东华帝君站在她身后,轻声说道:“只要有我在,这里就不会消失,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凤九转身扑向东华帝君,狠狠亲在他的嘴角,留下了一道红印子,她舔了舔嘴唇道:“九儿很开心。” 东华帝君挑眉一笑,打横抱起了凤九,一转身面前出现了一张床榻,凤九勾着东华帝君的脖子,脸红红地说道:“我记得这里以前没有床。” “嗯,现在有了。” 话音落,东华帝君已利落地解了凤九的衣带,她索性抱着东华的脊背,一股湿热的气息在她的脖颈处蔓延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嫁衣 凤九又在太晨宫呆了三日。这三日对宫里的仙娥们来说步步惊心,几万年一成不变的太晨宫几乎每天一个新花样儿,今天多出一片桃树,明天多出一片花圃。她们虽很少见到帝君,但也摸熟了帝君的喜好,简洁冷淡是太晨宫一贯的风格,如今变得如凡间皇帝的后花园一般,着实让操碎了心的仙娥们捏一把汗。如今她们在宫中穿行,眸子放得贼亮,但凡瞄见帝君身影立即改道而行,生怕被问罪。 然而,尽管她们时时提心吊胆,太晨宫里仍旧一片风平浪静,一丝波澜都未起,不但如此,不苟言笑的帝君冷不丁出现时也是面带笑意,她们甚至还看见,帝君陪着女君为花圃浇水施肥,这场面犹如白日做梦一般,直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才让她们双脚沾了地。 这日,东华帝君与几名仙官在书房议事,凤九泡了新茶端进去。退出来后,她觉得里面的气氛甚是怪异,仙官们先是满脸诧异,然后互相对望,帝君幽幽问了一句:“怎么,本君的帝后进来有什么不妥吗?”仙官们立即赔着笑脸道:“没没有,下官怎敢非议。” 凤九正揣摩着他们为何有此反应,司命星君迎面而来行了个礼,“小仙见过女君。” 凤九立即问道:“你来得正好,我刚进东华的书房,里面议事的仙官为何一脸吃惊的样子?” 司命星君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笑道:“女君可能有所不知,帝君与人议事时,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这是太晨宫最森严的规矩。” 凤九大惊,满脸愧疚道:“那我方才不是扰了帝君议事?这可如何是好?” 司命星君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女君多虑了,帝君早就说了,您在太晨宫里可无拘无束做任何事。” 凤九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脸上也是一片灼灼之色。 司命星君连忙咳了两声,“女君宫外有人求见。” 凤九立刻收了心神,两手自然交错垂于小腹前,顿时仪态万千,“是要见我吗?” “正是。”司命星君恭敬地答道。 凤九歪了歪头,“天宫里,除了姑姑,还会有谁要见我?再说了,若是姑姑,直接进来便是。” 司命星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仍平静地答道:“女君去看看便知。” 凤九满腹疑惑地跟着司命星君到了宫门前,一转头司命星君人已经不见了,倒像只老狐狸。 门外一袭白色纱裙来回飘动着,竟是天君的表妹织越。凤九听成玉说起过,织越本同元贞还有些缘分,不过这丫头也是个倔脾气,总觉得心里还不能完全放下帝君,自然也不能接受其他人。帝君下凡时,她便三天两头往太晨宫跑,后来帝君回来了,她爹娘眼疾手快把她软禁起来,还封了她的仙术,据说前几日帝君大婚的消息传开,她爹娘才放了她。 凤九倒从未将这位天君表妹当做情敌,即使她年少时粗枝大叶,也能感觉到东华对织越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于是微微笑道:“织越仙子,既然来了,进来喝杯清茶吧。” 织越半低着头,翻着眼珠子瞧凤九,两只小手互相揉搓着,见凤九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心里像灌了一口酸水,吞吞吐吐道:“那,小仙恭敬不如从命。”说完,蜻蜓点水般地福了福,迈着小步子绕过凤九进了太晨宫。 凤九将织越引到花圃旁边的小亭子里坐下,亲手倒上了茉莉清茶。织越盯着茶杯上升起的袅袅白烟发呆,抿着小嘴一句话不说,像画在纸上的一朵白莲。 凤九温和地试探性地问道:“仙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织越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花圃上,七色堇开得正好,引来不少天心白蝶采蜜,想当初自己抱着一束曼陀罗进来,帝君都让她拿走,说是太晨宫不需要这些花花草草,如今这里却是花草繁盛,只因为是凤九种下的。 织越叹了口气,低语道:“也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 “现在看过了,还有我可以帮忙的吗?”凤九静静微笑着,又挑了块凤梨酥放在小碟子里推到织越面前。 织越终于抬头正视凤九,凝望了半晌,心里喃喃道,这就是帝君心爱之人,四海八荒第二绝色,她温柔大方,蕙心兰质,还是青丘女君,论相貌,论品性,论地位,别说自己,这九重天上也无人比她更配得上帝君。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却是一副要哭的模样,双手抱拳道:“织越失礼了,愿帝君与女君如鼓琴瑟,花开并蒂。” 凤九噗嗤一笑,早听闻织越喜爱在凡间游玩,沾染了一声江湖气,那姿态倒与小澜有几分相似,当下使了个坏,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谢谢你,对了,好久没见元贞了,听司命星君提起,你们时常在一起,他可还好?” 织越方才还是苦瓜脸,瞬间两颊胀红了,结结巴巴道:“谁经常跟他在一起?那那都是碰巧遇见了,那元贞呆头呆脑的,我怎么可能主动去找他?” 凤九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刚才可没说你去找他了。” 织越“啊”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搓手,脸上的红霞一路红到了耳根子。 “哟,织越也在啊?”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宫门方向传来。 成玉一身淡紫男装,黑发高高竖起,白色的发带随风飞扬,步子豪迈洒脱,英挺撩人。 织越跟在凤九身后出了亭子,怕成玉打趣她,慌忙告辞。成玉双手抱胸,用折扇敲了敲肩,面上浮起一层油腻腻的笑意,“织越,你这是急着去找元贞吗?北海水君今个儿没带元贞过来,恐怕你还得去趟北海。” 织越又羞又恼,小脸胀得通红,跺了跺脚便跑了。 凤九笑道:“她也没什么恶意,以后咱们也别惹她了。” 成玉不以为意,轻轻哼了一声,“我逗逗她罢了,若是这点气量都没有,还怎么说是天君的表妹。”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偏殿。凤九照例拿出好茶招待,不过还未开口寒暄,倒被成玉抢先了,“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凤九瞧她脸上乐开了花,倒像是自己要大婚了,于是小声地迟疑地问道:“莫不是你跟三殿下?” 成玉秀美一蹙,面露恶色,“别提那个浪荡公子。” 凤九歪着头思索了一番,又问:“是九头芙蕖开了吗?” 成玉颇为得意道:“也不是。” 凤九随即两手一摊,“我真猜不出来。” 成玉自己也忍不住了,从身后摸出个红绸锦盒,语调像是唱曲儿一般,“赶快打开看看!” 凤九轻轻揭开了锦盒,里面赫然一件华美绝伦的喜服。她用指腹缓缓摩挲着衣料,锦缎的光泽若皎皎月辉。 “这是凡间喜服的样式?” “没错,比你在凡间嫁给帝君时所穿的还要美上十倍。喜服的图样还是帝君亲手所绘,做起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成玉真是羡慕得紧啊,小殿下赶紧试试!” 凤九展开喜服,上乘的月华锦透着冰凉从指间滑过,裙摆上用金线绣出百鸟朝凤的景象,凤尾深浅有致,明暗有度,随着光影变幻,竟呈现出不同的仪态,仿佛活在锦缎之上。衣襟处牡丹层层叠叠绽放,似乎已扎根锦缎之中。 成玉自己已经看呆了,半晌目光才移向凤九,见她忽地笑出声来,眼角却有泪滴滑落,又惊又急,“小殿下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喜欢吗?” 凤九揩了揩泪珠,笑道:“凤九喜欢,很喜欢。” 司命星君不知何时已到了殿门前,眼眶竟有些湿润,待里面的人平静下来,才徐徐出声:“女君,白真上神来接您回青丘了,明日便是您与帝君的大喜之日,还望女君早些休息。” “嗯,我这就去跟东华说一声。”凤九小心翼翼地叠好了喜服放回锦盒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大婚 并不是黄道吉日的一天,九重天处处张灯结彩,不止是太晨宫红灯高挂,彩带飘绕,每一处宫殿都装扮一新,添置了鲜花和彩绸。七十二只青鸾盘旋在太晨宫顶,时而围成圆圈,时而组成囍字,翩然飞舞,欢快啼鸣。 阳光出奇地耀眼,照得浮云金黄欲滴。南天门处,东华帝君身着大红喜服走在最前头,迎亲队伍的阵容亦是空前绝后,除了墨渊和天君的三个儿子,与帝君同辈的神仙都在里头。后面八位仙使抬着天上地下最为华丽的一顶步撵,东华帝君还特意命人在纱缦上用金线织上了合欢花。 按天族以往的风格,迎亲队伍最是讲究气势和仪态,尤其是当新郎身份尊贵时,更是不得马虎,必须做足了排场,故行径速度犹如老马拖车。此番东华帝君亲自上阵,脚程奇快,除墨渊一脸云淡风轻悠悠跟在后面,其余人则是紧赶慢赶,不时窃窃私语,远远望去,仿佛是去赴宴的人群,早已没了阵型。 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浩浩荡荡降临在青丘,竟发现对方比己方排场还大,顿时面子有些挂不住。 青丘仙湖畔,狐帝亲自领着青丘子民等在狐狸洞口,白家人分列两旁,狐后与白奕站在一边,白浅及兄长站在另一边。折颜在里面也算合理,夜华却也被白浅拉着做了娘家人,此时与几位叔伯对望一眼,笑得甚是尴尬。 见迎亲队伍到,白奕轻而快地使了个眼色,青丘子民齐齐行礼,高声呼喊:“恭祝帝君与女君共结连理!”声音整齐而有力,震得青丘回声激荡,直冲九天。 东华帝君徐步向前,白奕牵着凤九站在狐狸洞口。凤九一身百鸟朝凤月华长锦,头戴金珠凤冠,微微垂目,墨黑分明的长睫轻轻颤动,饱满的朱唇勾出一抹羞涩的笑。 白奕久久站立不语,右手依旧紧紧挽着凤九。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丝竹之声停滞,刚刚还热闹喜庆的青丘,顿时寂无人声。 狐后正要上前提醒白奕,只见白奕转头在凤九耳边低语了两句,然后伸出一只手来。 东华帝君顿了下,冰冷的目光撞上白奕笃定的神情,翁婿二人之间似乎火花迸发,下一刻就要刀剑相向。 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谁都不敢大声出气。 少时,东华帝君面不改色,缓缓抬起右手递了过去。眼见两只手即将碰触,眨眼功夫,白奕就将凤九的玉手送到了帝君的掌心下,这才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东华帝君毫不迟疑将凤九的手牢牢握住,洞前的人群若巨石激起的水浪,一阵肆意放纵地喝彩。 在九重天与青丘最显赫之人的注目下,东华帝君牵着凤九的手,款款走向步辇。不过十来丈的距离,却是用几万年的时间换来的。狐后悄悄抹着泪,白奕的眼眶有些红,白浅倚在夜华的肩头微笑着,白真与折颜紧紧靠在一起 迎亲队伍离开青丘时,枫夷山上的彩羽鸟成群结队飞了出来,跟在步辇后面飞舞鸣叫,那声音犹如天籁,让每一个人陶醉其中,不由自主地露出欢愉的笑容。 灵山之巅,一对璧人在司礼仙官的指引下祭拜四海八荒。 凤九从晨起梳妆,到坐上步辇,再到灵山拜礼,始终是懵懵的,如在梦中游走一般,她没有听见青鸾和鸣,没有听见众仙朝贺,脑海里翻腾的全是昔日的点点滴滴。 在翼界树林,他将她从金猊兽的爪下救出。 为了报恩,她去了太晨宫做了他的宫娥。 她被灵宝天尊的坐骑撞伤,他费了一半法力救她,她变成了小狐狸被他宠着。 他斩杀镇塔妖救她却伤了自己。 为了圆她的心愿,也为了成全自己,他下凡历了生死劫,也得以与她做了数年夫妻。 她为了与他在一起,割了尾巴去三生石上刻他的名字。 若水河畔大战擎苍,他们拼命护着对方。 她被妖神缠身,他宁愿伤了自己也要护她周全。 即使面临身归混沌的险境,他也许下了为她回来的诺言。 神妖大战他受伤失踪,她为了寻他踏遍了东荒。 直到被送进东华帝君的寝殿,凤九才觉得双脚落了地。她扯掉红盖头透了口气,见东华还没回来,喝了两口酒便去床榻上休息了,从大婚前一日开始她就未合过眼。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揉了揉她的鬓发,她打着哈欠睁开眼,顿时坐起身来四处找盖头。东华帝君正想抬手阻止她,只听“啪嗒”一声,她已将盖头甩在了脸上。东华帝君的手抬到一半硬是僵了僵,又轻轻掀了她的盖头。 凤九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东华帝君一番,边笑边扯着他的衣角道:“我还未见过你穿除了紫色和白色以外的衣裳,唔,这颜色趁得你的脸真白。” 东华帝君张开双臂低头瞧了自己一眼,挑了挑眉道:“本帝君也只会为了你穿这么俗气的颜色。” 凤九凑到他跟前,换上了挑逗的眼神,“这么说,东华是不会再娶别的侧妃了。” 东华帝君掂着凤九的下颏道:“本帝君的太晨宫只容得下你这只小狐狸。”说着,低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两月后的一天,成玉在太晨宫门前碰到了阿离。他怀里抱着小团子,任小团子如何抓扯他的衣衫,他始终哭丧着脸一言不发。见到成玉时,他活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箭步扑上去,差点把小团子摔出去。 成玉吓得后退了一步,幸好稳稳接住了小团子,见阿离泪眼汪汪的模样,她是好奇多过担忧。自从凤九嫁入太晨宫,天君时不时以政务繁忙为由将阿离和小团子送到凤九处照料,东华帝君倒也没提出异议。 莫不是阿离做错什么了?成玉想着,拍了拍阿离的肩,和声和气地问道:“我们的小皇子怎么哭啦?” 阿离皱着眉头,一脸稚气未脱,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吸了吸鼻子道:“东华爷爷当着凤九姐姐的面把我们送出来了,但爹爹和娘亲说要三日之后才来接我们。” “送出来”成玉默道,“不就是被赶出来了嘛。”她转念一想,帝君向来不同小辈计较,何况还是凤九的侄子,一个奶娃一个少年郎,能做出什么事来让帝君下了逐客令?她越想越好奇,忙让阿离说说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阿离拿袖子揩了下鼻涕,偏起头,目光走远,一抽一抽地道:“我带弟弟去找凤九姐姐拿点心吃,但是,但是凤九姐姐说甜食吃多了牙疼,所以我想偷偷拿,本来是想翻窗的,但我看见凤九姐姐就坐在里面吃点心” 然后阿离听见东华帝君问凤九:“今日是你第几次进食?” 凤九将最后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一边慢慢嚼着,一边托着下巴思考,待食物下肚后,方道:“好像是第三次。怎么了?吃多了也是病吗?” 东华帝君放下经卷,看了她一会儿,面色凝重道:“是第六次。神仙同凡人一样,一日三餐即可维系肉身,你却一直在吃,莫不是遇到什么妖邪之物了” 凤九愣住了,嘴角还挂着一粒绿豆糕的碎末,她吞了口水道:“我都没出过九重天,怎么可能遇到妖邪之物?” 东华帝君面色稍和,略微点了下头,“这倒是,你连太晨宫都很少出,我叫药王来看看吧。” 凤九正想说不用了,东华帝君已命人去请药王。凤九埋着头,小声嘀咕着:“你莫不是嫌弃我胖” 东华帝君正在喝茶,冷不丁呛了下,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不多时,药王提着箱子走了进来,微微佝偻着身子行礼,“见过帝君帝后,请问是哪位不适?” 东华帝君面露忧色,一本正经道:“是本君的帝后,近几日进食不断,不知是不是染上了什么怪病。” 药王花白的眉毛一抬,“哦?竟有这样的事?”他沉吟片刻,转向凤九:“敢问帝后,可有饱腹感吗?” 凤九摇摇头,认真答道:“没有,所以才一直吃。” 药王的眉心舒展,指尖弹出一根银丝,飞速钻进凤九右手脉搏,只轻轻拨弄几下便收了术法。 药王笑容满面地又鞠了一躬,乐呵呵道:“恭喜帝君,帝后有喜了,下官这就去给帝后开安胎的方子。” 凤九“嗖”地一声站起身来,带翻了桌上的碟盘,眼睛圆鼓鼓地盯着药王,“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药王身子一颤,摸不清帝后是何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帝后已怀有身孕,所以进食量变大。” 凤九转身就扑向坐在一旁的东华帝君,声音若银铃一般,“你听见没有?我肚子里有个小东华!” 东华帝君轻轻蹙眉,瞥了一眼还站着没动的药王。 药王又是一颤,赶紧提起药箱弓腰退了出去。 凤九四仰八叉地躺在东华帝君怀中,一只手把玩着东华帝君垂在胸前的一缕银发,眉间的凤尾花又起了褶子,“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东华帝君悠悠抿了口茶,“取名字的事就交给九儿了,你不妨多想几个,反正以后也用得着。” 太晨宫里的桃花已开成一片,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得桃瓣纷纷扬扬,将暗沉的泥土盖得严丝合缝。 成玉牵起阿离的手,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道:“阿离,你要快快长大,因为往后这九重天会有很多小殿下,你是大哥哥,一定要做个好榜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