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啸》 第1章 神泯妖兴人世乱 白茫茫里一串慌乱的喘气声。 山坡上是一个正在边脚滑边奔跑的男子,身着春蓝色长衣,在飘扬着雪花的树林中显得十分单薄。 他右手持一卷羊皮,左手扶着斗笠,背上是一把弯弓和箭筒,足踏草鞋。 一步一扭,十步一滑,二十步一劈叉。 饶是这般狼狈状态,他双眼只直直地盯住山腰上一处,似要用生命赶去。 他所看之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一片树叶呈针状,那是在寒冷地区才会有的树林,仔细看去,枝叶中隐隐有座小茅屋,正在竭尽全力地抵抗屋顶上积雪的重量。 那小屋看似歪斜,柱子也显得纤细且弯,似乎不知该往左边倒还是往右边倒,仿佛得了极严重的选择困难症,这茅屋也就暂时没倒。 且茅屋主人看起来住得很自在,小门上还贴了个介于正过来和倒过去两者中间状态的歪斜“福”字,此时蒙了一层羊皮的门缝窗缝中露出袅袅热气,在屋外的冰雪天地中悠悠散开。 来人终于奔到门口,已经喘得断断续续,脚上皮肤开裂出血,染红草鞋,他却没有知觉。他蜷起冻麻的手指刚刚举起手,小木门“嘎吱”一声向内开了,迎面裹挟着茶香的热气白雾扑了来客满身。 一声低沉的问候传出,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提进门内,一声似爪子挠门的声音,小木门又“嘎嘎——砰”地关上了。 来客已精疲力竭,头晕脑胀中被人提到一颗围着屋内火塘的小木凳上。他从极冷的严寒一下进入这温暖的环境,忍不住全身发抖。 一双手沉稳地按上他的肩,他感觉一股热流顿时从脖颈贯流全身,眼前画质终于渐渐清晰,将羊皮卷交到那双手中。 来客气息虚弱地说:“月……月族民月杳拜牧上神,上神保佑我民风水顺遂!这是……是查兹苦族长让我交给您的信” 那双手的主人应道:“噢,不急,先喝杯茶。” 这时来客身旁一个燕子一样婉转的声音问道:“毛峰?马玉?糯米香?” 火塘对面一个唱歌一样的声音响起:“冻坏了喝普洱。” 更远处一个略沙哑的声音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再加半杯牛奶进去。” 来客抬头望去,看到小茅屋内的景象,睁大了眼睛。 茅屋从外边看上去磕磕碜碜让人有嫌弃之意,内部却极为华丽精致让人满脑子只剩一句“有钱真好!” 头顶有暗红色的纱幔帐子层层交织,不同色泽的夜明珠组成的星系在头顶漂浮旋转模拟着天象,墙面是鎏金材质的装饰花纹,古朴的镂空雕花窗等木等金,神秘模样的摆件宝物堆了一案几。 墙角镇屋的风水玉兽流光滑转,东方墙面上挂着一对半人长的镶金牛角,虽有一堆好物什,屋子内部看上去仍然宽阔、洁净。 一张兽皮毛毯宽宽地铺在火塘三尺外,上有一身穿胭脂红衣的女子笑吟吟看着火塘,她身边坐着一只贵妇姿态昂着头的白毛小狐狸。 来客突然站起向那女子拜到“月族民月杳拜玫上神,上神保佑我民农事丰收!” 那女子笑吟吟点了头,来客重新站起。 他手中一热,突然被塞了一杯茶,普洱香气氤氲,掺杂着乳白奶色,他惊得险些一跳:“牧……牧上神,谢谢谢谢!” 慌乱张望中,他看到一袭银纹白衣,领口高立,松松贴着直颈。其上是一张轮廓颇为俊朗的脸,没有明显表情,星目剑眉,温和中掺着几分冷峻,若有若无的高冷气息与人看不透的疏离感,但灼亮的眸中莫名又满是真诚,让人不知不觉想要更加靠近。 那双眼莫名地使他想起那些开过光的镇山黑曜石,极黑极深,仿佛带有磁场,要将人深深拽入其中无法逃脱。 来客好像着了魔,直愣愣站住,内心飞满杂绪,无端地觉得这位山主虽清爽明朗,但似乎俊得有些过分了。 那名被唤作牧上神的人望着他,嘴角轻轻一勾,修长手指从袖中翻出羊皮卷,眼神在漆印上逗留片刻,随机轻巧揭开那枚月形银白的漆印,展卷阅读。他从右至左扫过一眼,就合上了那张羊皮,低头看火塘,脸上无喜无忧。 火塘对面那个声音笑道:“哟,牧山主您倒是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啊。” 更远的那个声音笑道:“牧山主怕不是戴了一张□□哦,都不露个表情给我们猜猜看发生了什么。” 牧上神弯了一下嘴角,对火塘对面的姑娘说:“金将军,当心了。”说完将手中羊皮卷往火塘中央一送。 来客一声惊呼尚未冲出喉咙,牧山主直视火塘,说了句“无事”。他左手两指张开在空中轻轻翻腕一勾,火焰瞬间窜高三尺,变成了银白色。 牧上神左手轻挥,那火焰中心瞬时压下一块方形,其上出现许多或手持弓箭或手持长矛的小人形状,他们在往西北方向一团硝烟迷蒙处跑动呐喊。 虽是人海茫茫,但仔细的旁观者还是能辨出手持弓箭的小人有其突出之处:皮肤白到几乎透亮,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晶莹剔透”,额上一弯若隐若现的银月胎记,长得很空灵,但他们身材比例很好体格健硕,手持千钧月弓,混杂在人群之间。 金将军奇到:“营盘山战场?月族又混到人族里面去干什么?” 显然那长相更讨喜的一群人就是她口中的月族,他们正混在人族里面,向战场西北方奔去。 这时小战场东南方从上空降下一身披甲胄手持巨斧的男人,浑身掩不住灵光流转。 地上的人族仰头看到神仙,顿时一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表情,内心奔腾着“我居然能见到活神仙”的滚滚洪涛。 然而月族的人民仿佛见惯了神仙,除了呐喊捧场以外并没有其他奇怪的表情反应。 巨斧在空中仅一划,神谕挥出保护咒将小人们尽数圈在身后,如一层韧性极好的透明金钢帘,挡住对面飞来的火石飞刀,其中还挡住一种进攻最为凶猛的四角铁镖。 金将军看似有些难以置信:“流星镖?这算什么劣质的模仿?” 那手持巨斧的男子向西北方向冲去,一路劈砍尽显雷霆神力势不可挡,他身后紧接着从上天降下手握铜铃的披甲男子、肩扛长刀怒叱的雄壮男子、掌中有金光浮现的神奇男子、一个手持牛角、颊上挂了几道彩的女子……他们身后不远处接着还有端着八卦盘的算命男子、看起来柔弱如柳的持算盘女子、仅拿了一只惊堂木的褐衣男子…… 这时那个沙哑的声音在火塘边响起:“这都搞的什么事?战神来打还不足,农神和风水神能打吗?” 来客抬头望,是一个身披单薄紫色长衣的人,看起来亦男亦女,眉宇间无端妖艳。 金将军衣服对称两色左金右银,耳上坠子也是一般的左金右银,她抬起金色袖子的左手捅了一下那紫衣人:“你胡说什么,不仅战神能打好吧?人家农神天天锄地力气也不小……” 那位被点名的胭脂色农神仍旧笑吟吟,怀抱着贵妇姿态的雪白小狐狸站在一旁勉强合了个十:“不,我们不锄地的……” 金接着把话说完:“况且你能打赢你对面这个风水神?” 被点名的风水神并没有参与争执能否打架的问题,他双指横向一抹,小战场上的战事进程加快了速度。 眼前一片纷乱白光。 冲锋在最前方的战神与西北方迷雾中的神秘对手厮杀得天昏地暗,闪电不知从何处滚出,又不知劈向何方。轰隆隆地动声沉闷震撼,尖锐的兵器相交声伴随着刀刃迸出的火花与金光。铜铃的声波一圈圈扩散激荡心神,有回旋镖似的牛角穿梭在各种暗器与刀光之间。 前线纵有四五个战神,只和西北一角的迷雾处争战,却也混乱不堪! 几位战神身周的白光越来越晃眼,好像再战一刻就要烧起来一样,显然已是极其用力,快把自身的神力消耗殆尽了。 东南方向不断降下一阵一阵的月族精兵,手持盾牌□□密密麻麻向前迈进,又整整齐齐地被击倒在地挣扎。 有投石器向西北角的迷雾中打入成千上万颗巨石,却又被那里强劲的力量震成白灰,迷雾处更加迷蒙一片。 战场中央一声闷闷巨响,大地断裂开来,不知从地底何处来的火红岩浆顺着裂缝泱泱流出! 未来得及停步的小兵被直接烫成灰烬。岩浆流过之处妖火顿起,红艳艳烧成一片燎原之势。 妖火燎过,大地焦黑,月族前锋的士兵们发出惨烈的嚎叫,手中盾牌融化成铁水缓缓滴下,人却早已伴随着“刺啦”的声音化成青烟。待人已变成空气,那嚎叫回声还没有停。 火塘边众人都已屏起呼吸,敛了笑容,严肃又痛心。 战况愈发激烈,大地再次震动,战场从中央断成两截,大地从中间分界,两半都微微翘起,渐渐倾斜,被保护咒圈起的人族和月族对空中的神发出哭喊,有人颤抖地跪拜着,有人瘫坐在地。 恐惧使他们更渴望神的庇佑,但过分的恐惧也使一些人极度缺失安全感,崩溃到连神也不再相信了。 随着出奇的地动,战神们都为之一震,似乎在空中怔住了。 西北方的迷雾渐渐散开,尘埃落下,交替而来的是黑色的妖气直冲云天! 在层层妖气下有一个身影,一步一步缓缓踏上前来,看起来动作有些僵硬,每一步都踏碎了足下岩石,裂纹像蛇一样延伸地往四周爬,强大到令人生畏。 煞人的气场向前逼近着,战神们愣了一下。为首的持斧战神一声怒叱,欺上前去,到黑气缭绕的身影旁举斧便砍!那神秘的敌手僵硬地转向斧头来势方向,随即突然变得灵活至极。一双手中不知有什么武器,只听得兵器交接的铮铮声响,每一次碰撞都溅出劈映黑气的白光,剩下仅有急速交斗的风声。 相斗甚快,每一个身法每一次兵器相交都蕴含着极大杀气;相斗甚酣,容不得旁人干扰,其余众神无法插手,便都凝神观战,除了人类不知所云的叫喊,战场上可谓十分安静。 持斧战神的灵光越烧越亮,此时天地间仿佛出现了两个太阳,一个在天空安静挂着,另一个在黑色妖气中舞成了旋风。 方揪斗到百余回合,持斧战神捏了一个引火诀,将斧柄横握,引着地缝中汹涌岩浆一记横扫,炙热熔浆如虹灌来,他周身灵光爆发几乎要灼瞎人眼! 火塘旁众人已然忘了怎样眨眼。 战场横生突变,那妖气拢绕之人一个古怪的腾挪,眨眼间便闪到了持斧战神身后,妖气陡然大盛,将持斧战神硬生生遮蔽住了!而后一片骇人的寂静,那战神没了声响,那白光也熄灭不见了,层层妖气弥散,似乎直接将那战神生生吞下,无尽诡异恐怖。 众神都静止了,瞠目定在空中。 蓄力良久,那位手现金光的战神冲上前去覆手一压,万丈金光刺下,黑色妖气竟不现一个窟窿,反而婵婵袅袅裹了上去,将金光与那神一并吞噬。 待妖气退下,神已不见。 金将军脸色苍白,喃喃到:“这,这怎么可能?战神楚桀和金手唐麒都……这不可能啊……这怎么会存在?” 牧上神低声说:“妖王出世。” 他再次横指一抹,战局速度翻倍。 只见无数月族精兵人海般冲峰,却在妖王覆手数招之内变成人山。 其余三个战神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齐上迎敌。 缜密长刀罩不住妖影诡寐,飞旋牛角挽不停腾挪躲闪,威严洪钟压不下阴邪身手。 三人齐斗上百回合,四角流星镖刁钻地追打偷袭,那妖右手与牛角交手的武器被那战神一挑飞出。火塘四周众人看得仔细,是一把寒光匕首,匕首身不知什么材质,刀身短小却扭曲似蛇,刀锋锐利不弱于削铁之剑,刀柄被黑气缠绕看不真切。 那妖见匕首脱手倒也不慌,趁着这个空隙伸手一掌往那持牛角战神的咽喉拍去。 牧上神低唤:“阿旻……” 战神直直向后倒下,坠落地上尸山之中。 那妖趁着另外两战神分心之际,左手向持刀战神头颈一划而过,待动作停下,那战神头颅突然从项上滚落!原来妖的左手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古怪匕首! 持铜铃战神大喊一声:“竖子!胆敢杀南骜将军!”左手往玲上一锤,猱身而上。铜铃的声音由低沉转为高昂,后来听起来已像是高声尖叫。在场其余鲜活的生命都忍不住捂住双耳面露痛苦神色。 铜铃声响,一层层浪潮一样扩散开,压得地上熔浆断流,天上云朵碎断! 那妖并不反击,只是引层层叠加的更浓妖气抵御钟声镇压,静默片刻,将手一举,那之前被挑上空中的古怪匕首应召飞来,从持铜铃战神背后穿胸而过! 牧上神又惊道:“姚镇……” 那匕首回到主人手中,欢欣雀跃得天真活泼。 铜铃声兀自还在高昂作响,伴随着战场四周山谷的回音,那叫姚镇的战神似乎不敢相信一般,吐着血倒下,眼睛因痛苦鼓出,还在瞪着那妖,神色万分可怕。 待战神姚镇倒下后,那妖也跟着一下子跪下。 仿佛经过恶斗与钟声压制再也承受不住,长长一口黑色妖气吐出,妖身周的黑色微微散开。这时方可隐约看出那妖一身血红,在一片灰暗天幕下刺眼异常。 那持铁八卦阵的风水神与其余尚可战斗的风水神与农神一哄而上,拼着命一般狠狠进攻。那紫衣人急道:“这群不能打的小神胡乱上去凑什么热闹?!” 牧上神轻声说:“为了让无辜百姓离开。” 众人看向东南方,楚桀被妖气吞没,他所施保护咒已破裂消失,炽热的岩浆和仿佛用不完的流星镖一起袭向保护咒内的民众,登时一片哭喊声大作。 这时剩余的神忙着以神谕运送群众,疏散工作做得紧急火热。 随着最后一个人族被转移,众人将目光转回战场西北,神的灵光不再,妖的黑气也向上窜逃散尽,除了尸山与散漫吞噬着□□的岩浆,空空如也。 火塘中小战场的形象消失,显现出几个字慌乱不安的字:“诛黑一战,战神全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2章 火塘四周,众人沉默地盯着那几个字,来客觉得自己心跳飞快,耳中尚有铜铃隆隆声。 那紫衣人问道:“那妖算什么?” 牧上神手指轻动,清风拂过,火中显出“黑妖”二字。 那紫衣人继续问:“妖王出世,可有什么孽劫?” 又是一阵沉默袭来,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三百年前苍鬼出世的屠城惨事。 那苍鬼怨恨难灭执念颇深,本是一只快要被感化的厉鬼,不知何故突然暴起,逃出阵法,用自身所创的傀儡禁术,操控极为邪门的巫毒娃娃屠尽蛮族,蛮族生活的那坡国被半夜血洗,长老族母被巫毒操控任鬼宰割。屠城事发仓促,待蛮族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苍鬼以长老族母之血,来操控手中捏出的蛮族巫毒娃娃,族人无力抵抗,如木偶被钳于铁线。 剩余尚存一丝力气的所有蛮族勇士组成一只队伍,护送长老的小女儿出城以保存蛮族血脉,护送队将小女儿放到城外的山坡下,以全体二十个护送者自愿献祭的性命结成了牢不可破的保护咒,城内其余的人尽数战亡。苍鬼出世背负着全体蛮族人的血债! 而那蛮族遗孤呢? 被月族捡去养了起来,按月族习俗改名唤作“阿旻”,长大后刚毅勇猛颇有蛮族遗风!她修道有为心怀苍生,年纪轻轻就因出色胆识救下神犀而升神,成为乾明界绝无仅有的女战神!前途一片亮好!光复蛮族指日可待! 只是…… 只是她刚刚在诛黑一战上被黑妖一掌劈倒了。 在加长版的沉默中,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想起百年前坤怪出世的吞山惨事。 地处山区人类常有刀耕火种的习俗,稍稍放一把火烧出个肥沃地区种田。 那坤怪一天邪念顿起,放一把火烧林也就罢了,谁料他烧了整座山,那营盘山原是高海拔仙气缭绕的福地,被这么一烧,多少灵木异兽被尽数烧焦。 烧了山也就罢了,他还循着香味把山上不幸牺牲的灵兽如烧烤般一一吃掉,光是神兽犀牛就被吃了几只。 遑论一群乖巧通人性的黄麂、一湖目标是成为龙王的鲤鱼、一只跑步速度飞快的百年鸵鸟、一窝快要出壳的螣蛇、一只毒性巨强但心地善良的蝎子王…… 接下来他还将整整一座山尽数吃下,山周村民们听着他大嚼岩石的“咯吱”脆响,硬生生吓得搬了家。 那座山连着山魂被他吃掉以后,群山连绵中竟出现了一块难得的平地。因此人族或月族之间的小争小斗、各个帮派之间的小打小闹都约在“营盘山战场”。 坤怪倒没做什么屠族大恶,因噬神山吞灵兽而半道成名,且他堕为怪类当年怪族成员大规模失踪与离奇去世,坤怪天时地利人和地成为怪王。 而那营盘山战场呢? 刚刚在诛黑一战中被妖气斩为两半,岩浆肆虐,一时半会是冷却不了了。 某种程度上说,这战场也废了。 在大家伙脑海里语言枯死的沉默中,牧上神并指往下一抹,火塘中出现了另一幅景象。 一个山坳处,有一群人在集体跪拜哭喊,他们围成一个圈,割指出血滴到不断传递的一个陶罐里,圈的中央又有一圈跳着大神的巫女。她们跳一会,高声念几句祷告,声音凄切悲伤,将陶罐中血倒在地上化成圈。血圈发出微弱的光,像圈中央传去。 而那圈中是一棵高大漂亮,但烧得半焦的树! 除牧上神外大家都惊出声来,火塘旁一下子炸了窝。 “我的娘啊月亮树!” “啊!神树!” “谁烧了神……神树!” “这怎么可能发生……这是不可能的吧!” 那只小狐狸也叫出声来:“丧心病狂!这什么人哪怎么敢烧月亮树!” 大家惊上加惊,齐刷刷瞪着那只说人话的狐狸。 玫脸上惊出一副“我手里抱了个什么玩意儿”的表情。 狐狸不觉,转头义愤填膺地问:“山主,他真的烧了树吗?” 牧上神伸出一只手,狐狸轻巧地从玫上神怀中跳过去。 牧上神仍旧望着火塘,他眼神有些飘忽地说:“月亮树确实被烧,这是我的小兵传回的场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神树坳。” 他问:“玫,金,还有子午,我捎你们一程?” 那三人欣然同意。 牧上神从袖中翻出一片叶子,那叶子色泽剔透,看似黑色又带有几缕墨绿。往地上一丢,倏忽变大成小舟般大小。牧上神右手端着狐狸,轻道一声“得罪”,左手伸出捉住信使来客的臂弯,踏上叶片,其余三者也跟着站了上去。 他凝神闭眼,一阵风轻柔吹来,那叶片飞也似的滑下山坡,在树林中十分灵活,左拐右移之余,站在上面还觉安稳。叶子滑上一个小坡,又顺势腾空飞行一阵,在山路上叶底抹油一般自在。 当叶子腾空,透着光线看那叶子,便是漂亮的翠绿色,而叶子贴近地面滑行时,看上去就是墨黑色的,光影变幻中赏心悦目。 牧上神的衣摆随着风猎猎作响,他宽大的白色衣摆上蜿蜒着银纹,那纹路似风亦似火,跳着舞着似鲜活的生命,倒也不张扬。素素的白色显得整个人干净又温柔,锦上添花的银纹让他看起来风采又利落。如此一身优雅行头,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赞一句“好绣工”。 只用了大约吃一个西瓜的时间,他们一行人一路向下滑过了十几座山,四周景色由漫天白雪渐渐变为温暖绿意。 他们到达人群聚集处,哭声此起彼伏悲痛至极。牧上神放下手中提着的一人一狐,收了叶子。 玫将军往前走去,人群往两边退开,群众以拜神的礼节给玫将军拜了礼,又给牧上神拜了礼。牧上神停留在血圈之外一丈处,玫脚步不停,直奔神树。 她拔出悬在腰侧的一把骨刀,刀柄上雕着一朵五色玫瑰,刀身是神兽重明鸟的骨头。 她割破自己的手指,以血触树,口中唱起一支吟咏的歌谣。 神血点过之处树皮焕若新生,由焦黑化为白皙,闪现一缕微弱灵光。 玫口中念念有词,以掌抚树,神树焦黑之态渐渐褪去,恢复月牙般白净光泽的树皮。玫手捏神诀往上方挥去,神树树叶哗哗作响,枯叶化为灰,新叶又长出,地上散落的完好叶子也向上飞去挂住枝头,一片片叶柄处一道道灵光闪过,断了脉的叶子又寻到了灵脉,和神树结成了一体。 地上最后一片叶子倒飞,接上枝头。 牧上神袖中一件小物事也咻地飞出,接上枝头。原来那滑行的叶片是神树树叶。 仔细观察神树,不难发现它是一棵浑身灵光的古树。 看起来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树干粗壮正直,树枝对称美观,树根安分地生于地下,枝叶款款散开,微光流转。每一片叶子都鬼斧神工,精致不已。 人族最精巧的工匠和这福地灵脉中最好的玉石材质也难以雕出这树的任何一部分。如果树也有美丑之分,那这神树当真是美貌端庄优雅之至! 玫转过身来,脸色苍白,看起来疲惫至极:“我只能修复神树的外表,树茎已断了好几根,灵力大损,不能剖树医治。树根几乎全部被震断,最长的一支树根被拿走了,神树吸灵气的效率恐怕是要大打折扣。目前只能好好养树,乾明界时间的三年六个月之内不能再惊动了。” 牧山主应声:“无事,我的小兵会看好这里。” “玫,我还需借叶子一用。”他左手微抬,一片神树叶向他飞来,他用两指轻轻夹住。 玫看着他,眼中神色意味不明,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这时月族长查兹苦迎了上来,他千恩万谢玫上神,再千恩万谢了牧上神。他沧桑的眼里弥漫一层雾气,唠唠叨叨诉说里尽是对月族看护神树失职的痛心和对生民百姓的悲悯。 和老族长安排完守树事宜、感叹完世事难料,老族长突然叹了一句:“可怜我们收的娃娃阿旻,亲人去世得早,自己命运也惨。”他叹了口气,好像在仔细回忆什么,接着道:“族历上还记着,三百年前我找人给她看过星星,这个娃娃也是命途难料一团模糊,未来什么都看不出来。” 牧山主眉间微蹙,旋即松开,他安慰道:“命格这种东西说多了都是玄学,星星代表的轨迹不一定就是人自身的轨迹。” 老族长摸了一把泪,说:“星星是活的,人能大过天?” 牧山主答:“人也是活的。”然后不再说话了。 老族长仿佛也想起了什么,他说:“那个和你一起的娃娃现在怎么样了?” 牧山主微笑答:“涤尘天资过人,百年前就已经升神了,不过……”他哽住在这个转折的词语后面。 老族长兴奋得只听进去前半句话,欣慰地大手一挥抹了一把鼻涕,说:“那个娃娃也是星星模糊的很哟,现在是混出头了。” 牧山主颔首想了想,突然说:“族长,我正要去一趟营盘山,去找找看阿旻还剩什么东西,回来立一个衣冠冢。” 老族长叹了口气,说:“好,阿旻是我们月族养大的,理当被月族厚葬。” 牧山主翻手放出叶子,小狐狸率先跳上去,他内心里接上了方才没有说尽的话: 不过…… 不过那少年现在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3章 转念间如被填埋进了垃圾坑,乱糟糟的情绪上涌。 后悔、不甘、眷念、担忧、期待、恐惧,乱七八糟缠成鸟窝一团,一并挤进脑海。 牧山主一只脚刚刚踏上叶子,听见玫在身后说:“山主,依现在的状况,只找阿旻就好罢,其他的事,如果有不测,你我都无能为力,最好集众商议后再定。” 牧山主愣了一下:“你也看到那四角的流星镖……” 玫说:“镖类不只他一人会修。” 牧山主不依:“那身朱红衣服……” 玫说:“有可能是血染的呢?” 牧山主又说:“双刀匕首,你认识的有几个人会?” 他紧接着说:“玫,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对他来说他是百余天,对我是百余年,你怎么知道这乾明界时间的几个月,或说人界的一个世纪内会发生什么事?黑妖凭空出世不可能仅是仗着神树之力,你我都知道月亮树仅输送最上等的纯净灵光,怎么可能助妖类成王?” 这二人原本心里都明了这件事,牧上神这时率先挑明了:“依据经验来看,这黑妖要么是像苍鬼一样背负了屠城的血债,但这件猜测并没有发生。其余能与之相抵的孽劫,我仅能想到,弑神。” 玫担心地看者对方,见他表情并无波澜,又问:“如果那真的是神的身体做成的傀儡,他背后的操控者哪里来那么多的法力支撑神树落果的恩泽?” 在所有族群的颂歌里,都有这么一个故事。远古时代有一场灭绝性的洪水灾难,人类先祖剖开了一个巨大的葫芦瓜,将人、动物、植物种子尽数藏起,躲过了洪水。出瓜之后,地面被淹而失去孕育生命的灵气,植物种子播种下去迟迟不发芽,人类先祖被太阳炙烤,又累又渴、饥饿难耐,却又为着动物族群延续,不舍得吃那些每种只有一对留存的动物。 当人类快要饿死的时候,农神始祖后稷为人类宁饿不食动物的悲悯之心感动,在山林福地降月亮神树,结月亮果与人食。 怀悲悯心不忍摘果而食叶者被升为神,留在划为“深林”的地界内,称为乾明界;怀平常心取其果而食者为月族,怀感恩心取其果而食者为人族,怀恨取其果而食者为蛮族。 月族与神明共处森林里,神明处于内圈极高峰上深林,而月族居住在气候更宜人的林间,因月族语言中“哀牢”指月亮,他们将自己的居住林地用月亮图腾命名为“哀牢森林”;人、蛮二族留在人界,居住在森林之外;最后,想要掘根毁树占为己有者则变为妖魔鬼怪,被困在混冥界,即森林最偏僻的“荒林”地带。 乾明、人界、混冥三界互设屏障互不干扰,久而久之,人族便与月族和神明们失去了直接接触,那些法术渐渐仅为极少数传统家族所学习传承,成为祖传的驱魔师和所谓“跳大神”的神棍……而有关神明的事情渐渐变为古老的传说和民间话本。 如此月亮树成为了三界的神树,连接天地使一切法则自然。 解决了生命延续的问题,后来月亮树顺手又造福了这片山脉,神树将福气汇聚成龙脉盘踞之地,成为哀牢山脉的福地灵脉集中处,这片福地也成为哀牢森林里外的法力来源,往上为神所用,往下为魔所用,人族和蛮族仅祭拜祈祷而不使用法力,这么一来树干中央一节就成为月族获取灵能的专属。 属于哀牢山脉的这月亮树浑身都是灵光笼罩,树身无一寸无用:那果子成熟的时候先许愿再摘下,吃了就能获得所祈求的能力;神树的叶子可入药救人;神树的根可以汲取福地灵气,堪比千年成精老人参。 然而无论是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神树能识才的传奇故事。 传说那神树育有灵气,隐隐有些神识了。且因为与神族力量同源,它也能自主下达一些神谕。 但凡有人靠本事闯入进入哀牢森林来参拜此树,若是才华不足以继续在乾明界混的人,神树就木然不应;若有极大潜力升神造福一方民众的人来参拜此树,此树就会赐予人才礼物;若是妖魔鬼怪一类不慎路过此树,神树将抽根为鞭挥打斥退。 千百年来神树赐物者代代皆有,且这些幸运儿们无一不是天资过人福至命厚,或回到森林外保家卫国建立功勋,或留在森林内探索自然发展学术,其中有心济世者也几近全部得道造福一方苍生。 而最近一次神树赐礼便是人界时间的近百年前,“神树赐剑”和“神树落果”的故事。 那时牧上神年方十八,意气风发,与另一少年挚友一同来树下溜达。 两个来自森林外人界的少年凭借十分敏捷的身手和过人的胆识闯入了哀牢森林,经过荆棘、沼泽、毒藤等重重考验,终于来到神树前。 神树顿时树根涌动,看似激动不已,在森林里看护月亮树的林中人偷偷围观,都感到很奇怪。两个少年皆岿然不动,漫长时间后神树涌动平息,垂下一枝条。 少年牧上神伸手接过,枝条到少年手中就变成了一把宝剑,通体白光,隐隐有招风之势,顺应牧上神天生就有的御风的神奇能力。这剑舞起来浑身裹带着风,颇有劲力,在出剑时不掩剑光而风流疾涌,少年将其命名为“卿扬”。 少年牧上神起身,神树对第二个少年大幅度摆动着树冠,一时间天空乌云压迫,成群的黑色葫芦蜂轰炸般向他袭去。 那少年无畏惧,神色安然。 对峙一会后,神树忽然落下数百枚月亮果,叮当作响有如银铃,只只晶莹可爱充满灵气。数百枚神果在第二位少年面前聚成一堆,被那少年双手一个蝴蝶样的翻飞尽数拢入袖中。 须臾,那少年再次双手一个蝴蝶翻飞,成百上千只小镖从他袖中飞出,是和月亮果内籽的形状相同的四角星小镖,只只小镖光华流转,玲珑可爱但带有凌厉的攻击效力,它们绕树一匝又尽数回到他袖中,少年命名为“流星镖”。 林中人围观者见到两位年纪轻轻却功力颇高的小少年获得如此大赏,尽数心情十分沸腾,故事很快传开,甚至由樵夫从学舌鸟口中听到,传到了森林之外,成为一段佳话。 此时牧上神心里想的,正是那另一位少年。 玫所说的神树落果的恩泽,正是指战场上的神秘敌手操纵流星镖已达到令人发指的熟练老辣,甚至可以比肩得了神树落果的那位流星镖创始者——在上一个朝代就传下来的故事中,十八岁就凭自身实力升为战神的小少年。 若不是那位年少出名的少年本人操纵,还有谁能把乾坤袖流星镖用得如此纯熟?而若那真是弑神做成的傀儡,一个提线木偶怎能挥发出如本人般讶人的威力? 牧上神也有些迟疑,但他好像隐约还是抓住了什么疑点,他说:“匕首,没有现过柄,或是黑妖恰好抓住了空隙借体。” 这次换作是玫有些迟疑了。 妖魔鬼怪四类虽同处混冥界,然而由来不一。 妖非人,妖类都是向往人类的植物动物,以及没有生命的物什,在吸足了灵气后用法力化为人形。因为妖类先祖龙王镇海济雨施福于民被乾明界直接升神,因此妖类得以在人间活动。 自很久很久以前那坡国建国后,三界就一致规定动物不许成精,因此目前活蹦乱跳的妖类大多是植物所化。偶尔有几个板凳精、扁担精,都因为灵力不足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最多偷偷摸摸给人类捣点小乱。 而目前出现率最高、法力强到能化人形、实力已为全森林所知,且能跑到牧上神家里喝茶的妖,已知也只有玫、金、子午三只。 魔是人,魔类是妖、魔、鬼、怪四类里边法力最强者,几万年出一只就能将三界千年来的秩序搅个翻天覆地。 森林的史书记载最近一只魔出现于两千年前,被整个乾明界联手打了整整五百年才灭掉,且这一打就打破了乾明界与人界的屏障,导致目前的神也可以跑出森林下凡私游,甚至敛了灵力便衣逛街。 魔一出世便天生是混冥界之王的境界,他心情不错尚好,他一旦发怒便是造尸山血海,简直是天地间随时随地横着走,因此所有人都忌惮魔类。 鬼非人,是亡去的执念过于强的怨魂,或是爱或是恨或是大写小写的冤,每一只鬼内心世界都是十分丰富的执念。 他们以亡魂形式游荡在混冥界迟迟不肯入轮回,须得专人度化或是慢慢心理疏导,一个镇压不住就容易歇斯底里发作害人。原来人界的道士和尚遇到了鬼魂都会勉力疏导度化,而经历苍鬼屠城事件后,世人对鬼的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 牧上神作为人道主义的优秀风水神曾努力劝说大家不要这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收效甚微,无论神还是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总是容易产生灭绝异己的念头。于是小到刚刚入手浮尘的道士,大到专司此职的乾明界风水神,遇到鬼的直接反应都是打,将那些无法在生前述说的执念打成混沌,归于大地。 怪是天地间一个奇怪的存在,与自己的名称相衬,怪可由任何东西化成,总结起来是人非人,物非物。 它们的形成往往经历了很奇怪的事情,或是有很奇怪的妄念,化成很奇怪的模样,千奇百怪难以统计,因此妖、魔、鬼都有类别的志异,唯独怪没有。大多数怪是恶作剧的忠实爱好者,喜爱捣乱和稀泥,癖好多端、行为艺术多样。 人们不怎么忌惮怪本身,而忌惮被怪缠上实在是太烦。好在它也只能躲在混冥界糊弄一番过路小鬼,不成威胁。 其中,妖类有一有趣的特性,即牧山主与玫所质疑的匕首。 每一个能化成人形的妖都会在化形时断下心口处一根肋骨化作刀柄,这时妖就需要在七日之内给刀柄安上刀身,并随身携带。若不及时安上刀身来与刀柄相配,没有了心口肋骨,妖气就会钻进身体,让它自己的心脏感到缺失保护的疼痛,七天以后,心疼不已的妖就会作烟气状散为混沌,相当于妖类的失去生命。 那刀柄有一有趣特性,这妖为何物所化,断下肋骨即化成什么形状。例如玫的柄首玫瑰,例如金的匕首柄是缠绕的双生金银花,又例如子午匕首柄上有趣的日开夜合的睡莲。 牧上神细细回忆,那少年的两把匕首耍得熟练灵巧之至,不是握在那双白皙灵敏的手中就是拢在他自己特制的绑在手臂上的牛皮小鞘内。 他无端地想起那少年将匕首快速插入袖中的动作,干净利落,博人喝彩。那少年将匕首插入袖中时总是会嘴角微微带笑,仔细描述来该是单左边嘴角上翘的一个斜斜坏笑,总是引来小姑娘的哇噢声。 他又想起那少年那快活的眼睛,在匕首入袖后由轻松变为更加轻松,似乎不在意地扫过那些围观的仰慕者,快活地与他对视而笑…… 牧上神浅浅一笑,眼角泛红。 他又想到,如果真的是妖类借体,那么就是本体的神识被禁锢压制,相当于一尊神体以妖类的意识行事。而被非人之物附身,痛苦自是难以言喻,而最后的妖形幻灭,必然相伴的是所借用的躯体也一同幻灭的残酷事实。 玫试探地提醒:“我们都不确定那就是酒涤尘,牧风你……。” 他将手伸出,小狐狸跳入怀中,他另一只脚也踏上叶子。转头笑道:“就是去看看,无妨,你们回雪山小屋喝茶吧,靠窗柜子里还有几饼金没翻出来的老班章。” 玫愣了一下,知道劝不住,依她性格,便索性不劝了:“好啊哈哈哈哈那我们不客气了。”她咧开嘴没心没肺笑,又说:“注意安全,我还不想给你写挽联。” 牧上神笑着点点头,叶子如离弦箭一样滑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4章 小狐狸很开心能被牧山主双手抱住,便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 它眯眼感受着刺激的滑行,在每一个坡顶飞起时嚎上一嚎,风轻盈地托着他们贴地而走。他们远离了喧嚣的人群,行过许多个山头,滑过一片冰蓝色湖面。 狐狸勾着脑袋向下疑惑着:“这里居然有这么大的湖!山里居然有湖!” 牧山主一改众人面前文质彬彬的形态,懒懒笑道:“你这小家伙,说起话来处处惊奇,真是会让人怀疑我把你关在屋里,不带出来见世面呢。” 小狐狸不服:“你呢?山主。你见过这么大的湖吗?” 牧山主煞有介事地点头:“见过。” “难不成你走完过哀牢山脉吗?” “嗯,还真走完过。” “那……那你摸过神树吗?” “摸过。” “那……你肯定没吃过月亮果!” “噢?” 牧山主很感兴趣:“所以你这小狐狸会说话,是因为许愿后吃了月亮果?” 狐狸骄傲起来:“是的嘛!” “厉害,厉害。怪不得你人话说得那么溜!我还道是捡到一只快成精的狐狸。” 牧风抓住狐狸快要开始嘚瑟的当口,又补了一句,“不过成精的狐狸也不会被一只公鸡吓得不敢下树。” 狐狸耳朵尖一下子涨成粉红。 牧山主笑着揉了几把狐狸。他笑起来好像衣服上的银纹都在发光。 忽然间他又黯淡下来,问:“白球儿,月亮果的籽,是什么样子的?” 小狐狸耳尖愈发红了,它哼了一声说到:“四角星,就像天上挂着的那种。” 牧山主不知何时手中突然多了一支铁镖,拿给小狐狸看:“这样?” 狐狸坐直了身子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不过籽要小很多,只有我半个指头这么大。”说着伸出小爪子给山主看。 牧山主刚瞥了一眼那只毛茸茸肉乎乎的小肥爪,表情严肃起来,他驾驭叶子忽然往左边一移,右手极快地伸出,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又多了一只流星镖。 狐狸惊道:“这这这怎么回事?不是黑妖已经化烟了吗?” 牧山主脸色不惊:“你想用脑瓜好好想想,能够击败所有战神,那黑妖怎么会被区区几个风水神化烟?如果那厮真的如我所料是借用了神体,那么他还有极大可能,是吞了那具身体,化回原形逃……藏起来了。” 当他心里想起那少年,即使巨大的可能性都表明战场上的敌手是那少年原体被弑炼成的傀儡,牧风总觉得“逃逸”这个词并不适合他,即使……那人有可能被变成了一具□□控的傀儡。 他想,谁都可以夹着尾巴逃跑,但那少年不会,肯定不会!他会用十二分滚烫的热血坚持着反击着,他会用所有耐心、会告诉所有人什么是对的事情,既是正确的事,他就永不会让步! 牧山主将那行事风格与自己对比,苦笑一下。他所挂念所珍重的少年是那么一个小英侠,是一个出身人族最低贱的阶层、被贫穷的父母抛弃在道路上,却资质过人,甚至远超生来便被上天祝福的月族。 而他自己呢? 是一个多么优柔寡断、万事万物都要纠结不已、没那么有原则的人。 岂止是没有原则! 他凭一己之力亲手打破了混冥界与人界无法往来的原则! 简直就是个惊天大篓子。然而山主在人间打拼百年挣得一个‘山主’名号,刚回乾明不到三天,按乾明界时间算下来,结界破碎不过两个月,看林人貌似还没有发现结界已破。同样的,他寻思着混冥界被结界压制上万年的小鬼们应该也因为忌惮自己出了荒林,暂且还不敢到人界的阳光下闭着眼奔跑跳跃…… 因此目前森林从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祥和。 山主心中的秘密在独自狂躁汹涌。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这百年来到底干了些什么事:为了救快要堕入怪类的牧活,他匆匆赶出乾明界深林,三夜之内几乎杀光了所有怪类,企图以此截断怪类对与弟弟怪化的诱导。 谁知到了最后既没有救回牧活,还阴差阳错地助他成了怪中之王,从此彻底断绝了牧活洗尽血肉重回人界的后路。 他所闯下的祸不仅是亲手将牧活推进了混冥界,他本人,也因为打碎了结界,同千年前那位暴打乾明界五百年的兄弟一样,产生了令混冥界小妖怪们颤抖整整百年的变化 ——他成了魔。 异体同感的法术是牧山主小时候自创的,因此现在用起来相当纯熟,已是无需刻意念咒或手舞足蹈画符就可以出神入化调用的‘第六个感官’。所以他敏锐地察觉到小狐狸看似坦诚相待地趴在他臂上,但内心里正在琢磨这个山主到底是不是人的问题。 对于混冥界的各路鬼怪,魔血是世间最尊贵的滋补饮品,一口就能抵得混冥界妖怪们向各种乱七八糟修炼方向的十年勤学苦练。缘于魔的灵力极为高强,魔的灵力又取自月亮树树根,那里可是劈开初世混沌、汇聚天地灵气的地方,再加上魔又是混冥界中最强者,因此只要他们愿意,他们身体内就总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这一点最常见的具体表现就在他们的血液里,小小一滴就能蕴含几个月山海吞吐的朝夕,足以将小小蜉蝣膨胀成皮实的河豚。 而小狐狸的猜疑肯定是来源于牧山主最近的几次负伤。 他仗着平日打交道的非混冥界的人鼻子都不灵敏,鼻子灵敏能嗅出不同的,也就只有不会说话的各种兽类。再者,他已知的能说人话的动物也就小狐狸这么一只,于是他那天英勇救下被公鸡困在树杈上的狐狸后,只用将白球儿严加看管,就没有人会知道他成魔的事情,该不会再出什么差池。 牧山主腾出一只手捏捏下巴,他得想个办法去堵住小狐狸的嘴。 如果真的能瞒住,他又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呢?瞒到千年后自己再把混冥界的结界一砖一瓦地修好吗? 他陷入新一轮的自我批判,觉得自己相当不道德。 思绪一松,思路又拐着弯地回到了牧风心中那位正直化身的少年身上。 可是,这算是对的事情吗? 这可是一件错误的事啊。 就算那妖有再大的神通、有再苦的冤屈,也没有无故就夺取他人性命的权利啊。 他想,这当中肯定有什么问题,不然如果黑妖是因为一点甚至没有传闻的小小缘由就如此暴躁,那牧风作为一个神记加身的魔,或有魔印加身的神,岂不是早就该把人间给掀个底朝天? 接着我们道德评判模范牧山主又开始了他的新一轮自我批判,他在想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成了魔,才会冒出方才那么危险的掀翻人间的想法。 “这样是不对的!”他坚决地说道。 眼角银光闪过,牧山主猫腰一躲,将手中两枚铁镖向那枚企图偷袭的铁镖掷出,快准狠地撞上了它不会躲闪的猪队友。伴随铁器的撞击声,三枚铁镖往外滑了一段,随即一起回旋,再次袭来! 牧山主右手一挥,三枚铁镖仿佛隔空受到攻击,齐刷刷钉入右侧山壁岩石中。 狐狸一直在大呼小叫:“山主,你这是什么妖法?太神奇了!” 似乎因为“妖”字触发了什么开关,新的两铁镖应声奔来。牧山主眼疾手快又是一挥,一股空中急流将两枚铁镖拍进岩石中。 他察觉到什么,对狐狸低声说:“别说话,这铁镖自身有灵气,能追着人打。”然后手中翻了一个神谕,往狐狸脑门上一按,又极快地翻出一根白色布带,绕了几圈将狐狸嘴巴裹住。 狐狸遭受如此待遇,满脑子抗议。突然它脑海里响起了牧山主的声音:“我赐予你异体同感的能力,可不是让你来抗议的。” 狐狸看起来十分吃惊。 这时叶子滑过最后一个山坡,高高飞起,一狐一神一齐瞳孔一放。 这是何等惨烈的场面啊! 尸山盘旋着秃鹫,血河与熔浆泛着两种触目惊心的红!两种液体交融产生的刺啦声响被白烟托起。 头顶暗沉沉一片未散的妖气,充满怨念的魂魄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是大抵就是人间巫女们描述中末日的场景。太阳的光也刺不破这片无边昏暗,血腥味与轻度腐烂的味道直冲入脑! 有见到成堆食物而过分喜悦的秃鹫哑哑地叫了一声,随即被循声赶来的流星镖勾了个肚烂肠穿,又坠落到它的食物尸山中去。 牧山主收了叶子,左手将抖得筛糠的狐狸圈在怀中,在凌空中缓缓踏步。他环视一遍整个战场,单手将衣领竖起,侧头对着衣领说:“小绿,干活了。” 从他衣摆的银纹中跳出许多透明的小人儿,在光的照射下渐渐变成绿色。每个小人都有圆脑袋圆眼睛,松树形状的一顶四方形小帽,一个尖角对朝自己正前方,每个小绿人怀抱一片神树叶子,踏上过后瞬间滑出,消失在辽阔战场中。 还有一只顽皮小绿人,跳上来戳了戳狐狸鼻子,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在狐狸的喷嚏中滑走了。 牧山主在空中缓缓行走,每一步都极为沉重,他血丝中射出的眼神里混合着期望与失望,每走一步他的眼便变红一度。 狐狸与山主的异体同感还没断绝,它只感觉自己的小脑瓜都要炸开了,这纷繁的情绪,这复杂的逻辑,还有混乱不清的回忆,轰雷一般涌进狐狸脑瓜。牧山主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一波汹涌的回忆撞进狐狸脑袋,它尽力地去分辨山主的情绪,倾听着海啸一样涌入的回忆,还是忍不住难受地扭动了一下。 注意到狐狸的不适,山主立即关闭了同感。狐狸脑中海啸消失了,它抬头望着山主。 “牧风?”山主听到有声音这样说。 他的心猛颤了一下,差点猛地一回头,却极快地清醒认识到了声音的来源。 他没有低头与狐狸对视,只是将目光放逐到更远的尸山上,那里有几丝未散尽的黑气,苟延残喘做着最后的逃窜。 “牧风?山主,你叫牧风?” “嗯。” “为什么?因为你能让风听你的话?” “嗯,白球儿。” 牧风又慢慢镇定下来,他方才差一点便仍不住跳下地面四下翻找的冲动了。他说:“知道牧羊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陪羊儿去山坡上玩耍,听小羊诉说心事?” 牧风低头看了一眼兀自睁着大眼睛独自天真的狐狸,缓缓说:“嗯,差不多是那样。牧羊人牧羊,我牧风。” “山主!山主!”一只小绿在不远处叫唤。 一只流星镖循着声唰地飞去直击小绿,那小家伙在空中一晃,摇身踩上了四角的铁镖。蹦蹦跳跳踩得铁镖悬浮不稳,胡闹顽皮至极。 牧风听到了小狐狸对自己小兵的心下敬佩,眼中红丝未退,却微微一笑。 牧风在空中迈出步子,一步三丈,极快地抵达了小绿所在地方。 那里有一个血污满脸,肿似猪头的人,向牧风伸出了肿似猪蹄的手,沙哑的嗓子艰难地卡出几个字:“牧……风……救……命……”那人显是中了剧毒的样子,有不自主的痉挛,还未触即就能感觉到那人浑身都在散发高热。 牧风盯着这个肿似猪头、且毒发似黑猪的人,看到兽皮材质的衣裳和腰间的一根尚自发出微光的神鸟绿孔雀的尾羽。 他呼出一口气慢慢靠近,感知到这位中毒人士的记忆:一只苍白的手向她咽喉拍去,带来长久的呼吸不畅和意识模糊,断断续续中她闻到一股甜香气味。 仿佛触到了记忆中某处奇怪的痛点,牧风心一沉,伸手便要捞起这位亟需抢救的战神。 阿旻往后一缩,继续从喉咙里卡字:“不……剧……毒……你……碰……了……” 牧风置若罔闻,将狐狸往衣襟里一塞,将她一把捞起。 阿旻在他手臂上露出惊呆的表情,把刚才那句话卡完:“要……遭……” 牧风低低一笑:“无事。” 他偏过头往高竖的领子里道一声“收工。”小绿兵们像飞矢一样奔向牧风,尽数隐到了他的衣上银纹中,最后一只小绿往他脚下丢一片叶子,叶化作板,他们飞速往雪中小屋赶回。 阿旻还在兀自卡着字:“不……真……的……你……要……中……毒……” 牧风伸手往阿旻哑穴上一点,顺手往外一甩将七八只流星镖拍进身侧岩石。 他明白这种毒,这是来自混冥界荒林的、带有诅咒的幽香。闻来勾人难舍,回味甘甜无穷,却带有致幻的魔力和轻松夺人性命的,剧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5章 一路有惊也有险,牧山主用一团徐徐暖风护住狐狸与阿旻口鼻,然而一路狂奔动静太大,他们成功地成为无主乱撒气的流星镖的最佳攻击对象。 牧山主双手无空,他口中低语,召来的风一路piapia拍着流星镖。他心下既觉得将神树籽化成的具灵铁镖胡乱拍入山壁的行为似乎有些过分,又担心不这样粗暴解决毒镖追击,臂上的阿旻会毒性蔓延。 还不料小狐狸因好奇伸爪触碰阿旻也即刻中了毒,颤抖着几乎无法呼吸。 牧山主一边苦口婆心地给狐狸灌输“好奇不仅能害死猫还能害死狐狸”的教训,一边不断从阿旻意识中去获取同感,一遍遍重复回放阿旻脑海中所有有关神秘敌手在战场上的记忆。 他们一路上还因甜香毒气扩散,招惹倒了一只半路开始跟随他们的神鸟级别的绿孔雀。山主心念一声“罪过”,看着阿旻腰间隐隐诉说怨气的孔雀毛,意识到那只神鸟和阿旻之间存在深厚友谊关系。 但他没有多余的手来提孔雀了,于是想着“中毒就是中毒,摞在一起还是中毒”,顺手将晕倒下落的绿孔雀用小旋风裹到身前,摞在阿旻怀中。 他们终于赶回了雪山小屋,一番初步检查下来,阿旻几近断气,狐狸没有断气,绿孔雀也没有断气。 牧风生机勃勃。 …… 华丽帘幔掩映下,矮塌上并排放着三条小生命,它们的脸上微微映射着屋顶无线自悬、不推自转的奢华多彩夜明珠的光芒。过于奢华的腐败光芒使得他们并不健康的面庞泛着活跃的光彩。 矮塌边上并排站着三个犯愁的妖。 金端着一块小木板,上面托了一只紫陶雕花小盒,枝叶雕孔中一缕缕散着上等神木檀香。 子午手里一只陶罐,里面发出并不寻常的植物气味。 玫咬着手指,清脆一声,长长如新笋的小指指甲被咬断。她“哎哟”一声,甩了甩手,指甲再次长出。若这时低头看去,就能看到一地都是她咬指甲的恶习造成的脏乱差。 子午说:“玫啊,你要是嫌指甲多,可以考虑把它们用筐筐收集起来,用来制成毒镖,毒他娘的黑妖。” 三只小绿搀扶着三只变成黑色的小绿慢吞吞飘上来,围到子午的陶罐边,三只“小黑”往陶罐中吐出好大一口黑血,继而走向牧山主。子午翻着眼皮往陶罐口吐一口气,黑色的妖雾就被锁住在小罐的黑色液体里面。 一路上三只起搀扶作用的小绿也迅速被毒性感染,小脸变黑,最后变成是六只黑脸小人一起滚回牧山主衣角,带着重获新生般的喜悦跳进银纹中,回归牧山主的怀抱。 接着第二波小绿人拉着小黑人又重复上述动作,接着第三波,然后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 三只妖“以毒攻毒”,用自己的妖气压制着沾着阿旻衣角带回的乱窜的妖气。 但可能因为他们是所谓“好妖”的缘故,他们泛着些许白光的妖气并不能压制下来自地狱诡谲甜香气味的毒素,只能靠能与毒素绝缘的牧风动用宝贵神血,用小兵散毒。 牧风站在一张屋子另一头,堆满奇异珍宝的案几前,对着一只颈小肚大的水晶瓶子挥动手指。这是他自行摸索捣鼓出来的一只法器,瓶中有一个被妖气重重叠叠裹住的身影。 吸出毒素的小兵们通过他衣袍上的银纹,隐回他不知用什么来储存小兵的地方,又有源源不断的小兵接替赶出,往矮塌上奄奄一息的三条小生命奔去。 子午百无聊赖看着“小绿人大变小黑人再变小绿人”的魔术看了几个时辰了。忍不住心生疑问,道:“山主,您这小兵到底有多少?真的用不完吗?” 牧风犹豫了一霎,他的唇线抿得有些紧,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最终还是回答道:“小绿是血化形的精灵,血不尽则小兵不尽。” 金道:“这这这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子午将身子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乜一眼牧风,道:“苍鬼那玩意儿也是血化形的。” 金一抽气,有些收着下巴,脖子往后梗着,道:“这怎么可能呢?这……” 玫并没有参与他们将一个纯净风水神与混冥界污秽不堪臭名远扬的苍鬼作比较,她只是含笑发着呆,哼哼着歌,头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地快乐地摆着,仿佛一条天真的小鱼。 金与子午在她身边交换一个复杂的眼神。 牧风没有抬眼,嘴唇微抿,做出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情。 小兵绝大多数是混冥界的混物捣鼓出来的小精怪,专司助纣为虐的勾当。特别是用血化形小兵的技术更是光听起来就让人感到古怪,是一种货真价实的邪术。之所以说“绝大多数”,是因为森林内外的所有传说和史实记载中,除牧风一个神拥有小兵外,只有属于混冥界的血脉才能炼出小兵来。 如苍鬼令人闻风丧胆的巫毒娃娃,体内一滴血可以化为一只小兵娃娃,只要将领愿意,小兵数量可以顷刻间成千上万,甚至还可以眨眼间翻倍。小兵虽有一定的独立意识,但行事目标与将领相同、意识相通,其作恶能力不可小觑。 素闻苍鬼血化形的娃娃手段毒辣及其难缠,以至于一晚上能将整城蛮族尽数屠尽。 说来奇怪,牧上神是唯一一个拥有小兵的神,可他还是个风水神,小兵对他来说似乎毫无用处。战神也倒罢了可以用小兵打个架,但风水神用小兵作甚?一起画千面佛祖还是一起画通天连环八卦阵?还是……为了尽送子的义务,给家家户户派送小娃娃? 它们的实质用处对于牧风而言似乎仅有人多嘴杂的时候帮着吵个架。 但小绿们太小了,以至于话都说不清楚。吵架也没用,只能撑个场面。 因此乾明界对此的质疑并不少,没有神直截了当问过他小兵的来历到底是什么,牧风也从未费心编出什么理由解释。 这时他平心静气地解释:“世间奇幻的法术有千万种,何须吊死在一道上?有时候不小心买错了指导书练岔了功,也是有可能开发新潜能的……” …… 他眼前瓶中的身影转着圈一下子缩小,变成一只小流星镖咣当砸到瓶底。 他沉声道:“不对。” 瓶中流星镖回旋着变回一个身影,一会儿又转着圈一下子缩小,变成一只疯癫且具有攻击性的小癞□□,凶猛地砸着瓶壁。 牧风道:“不对。” 瓶中变换重复着变回身影和变成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牧风重复着他坚决的否定意见。 牧风制作的这只小瓶是用来模拟现实和预测未来的,他将一部分线索通过异体同感的灵识传给瓶子,瓶子就顺着大量零散却有关联的线索展现出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一定程度上,它相当于牧风推理的另一个大脑。 只是从被制作出来至今,这只小瓶经手的大部分事件都是被牧风用来占卜一些无聊的事情,比如次日溜出森林在人族集市上可以买到青椒还是甜椒、他在雪山小屋后藏的捕鼠器多久能逮到那只偷走玛瑙手链的老鼠。 或是用它来推测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子午只来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为什么他走了以后茶柜都空了;或者他兴趣所至悄悄做的一副山花烂漫主题的刺绣到底被谁拿走了。 …… 这一次牧风把推测黑妖去向的任务交给这只瓶子,不知是过于任务过于艰巨难住了它,还是第一次被赋予如此神圣的使命让它太激动,这只瓶子浑身颤抖胡言乱语越猜越离谱。 随着最后一声瓶中变换伴随的轻响,黑色迷雾包裹的身影转着圈转化成了一朵小花 ——火红火红的,剧毒的,曼陀罗花。 正是阿旻和狐狸和绿孔雀中的那种毒。 但凡儿时和爷爷一起走过山路的人都知道,山巅上有曼陀罗,这种植物带毒,一旦不小心吃了或者揉进了眼睛,就会经历极其刺激的中毒症状,具体表现主要为声音嘶哑、出现幻觉、痉挛、昏睡…… 瓶子兀自还在激动地颤动着,表示这一朵小红花是它的最终答案。 牧风感到些许郁闷,好歹这瓶子注入的是自己的一部分灵气,怎么它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牧风对瓶子说:“还不对。还有一个神的身体呢?被你吃了?” 小红花颤抖三下。 “被这朵花拿去做肥料了?” 瓶子颤动得很厉害。 牧风异体同感,识海中听到那瓶子叫嚣着“打死不改!就是这个!” 他无奈地放下瓶子抱起手,道:“怎么会呢?还真是有点蠢。” 玫回头看了看瓶内正在使劲招摇的小红花,担心地问:“山主,这瓶子是不是也中了毒?” 牧风扭头一看,眉峰一拧。 呔!乍一看还真像。 痉挛、幻觉、意识模糊…… 牧风抱着手叹一口气。几只小绿从他衣袍银纹上跳出,去围住疯狂摇摆红花的瓶子。顷刻,小兵变得有些黑。 牧风有些意外,原来稍有灵气的法器也会中毒啊。 他又吃惊这种毒素的强悍,光是触碰过的东西居然都能中毒,且阿旻身上的甜香气味也能使人,噢不,狐狸和孔雀变黑,真是绝无仅有的毒! 他心中暗暗惊奇曼陀罗的毒性,心想在流星镖上喂毒这招真是太歹毒了!害的他现在什么都不能碰…… 他左看右看,发现身旁只有衣服不会中毒了,哀叹一声无法拥抱世界拥抱生活了,便抱着手踱到矮塌边,看三条可怜的小生命。 狐狸和绿孔雀都消了肿,劫后余生,还未从巨大的震惊中调整好情绪,瞪着眼睛,一趴一蹲。狐狸看起来像一只傻狗,神鸟则像一只呆鸡。 阿旻身上的毒性似乎也尽数消去了,碰触她额心的小绿已无颜色变化,最后全部收工,尽数跑回山主衣上银纹中。 牧风伸出一只手,正想戳一戳阿旻,又担心自己手上毒素未消,不忍再让这姑娘折腾一阵子。 于是他并不尴尬地将手收回,再次抱起手,咳一声道:“玫将军,麻烦你让她醒过来一会好吗?” 玫“喀嚓”一声又咬断了小指指甲,在子午的啧啧声中捏着那根又长又白的指甲,准确地戳向阿旻的人中。 …… 她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6章 她醒了,伸出肌肉线条优美的手并不敏捷地一把拍上自己的鼻子。 “她这是有自我毁灭倾向吗这是?” 她吐字清晰起来,打断了玫,猛地一喝:“是他!” 玫被吓得向后一缩,牧风下意识地迅速伸手,又担心手上带毒,急速缩回。 牧风道:“是谁?” “就是他!” 牧风道:“你看你好不容易可以好好说话了,不如描述清楚些?” 阿旻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流出两行眼泪。笑着笑着她哭起来,她边哭边道:“白丝线!呜呜呜!不要白色的麻绳!往头上插针的东西不得好死!” 牧风温和地试图安慰她:“嗯嗯,往头上插针确实死得不好……” 阿旻哭得更凶了:“不要再戳了!这是什么东西!”她猛地一个抽气,耸起双肩,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摇摇摆摆的,走不稳了……哈哈哈哈哈……”她笑到被自己呛住,咳起来红了脸。她又长长吐匀一口气,变成了哭腔,“别过来啊呜呜呜……” 牧风说:“不过来不过来,你自己冷静冷静……” 她又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是他!” 她自己点点头,说道:“就是他!” 牧风再次问:“是谁?” 她笑起来又开始道:“白丝线!啊!…………这是什么东西!…………” 将之前那一套在很多很多年后的现代医学中堪称精神分裂典范样本的动作又表现了一遍。 接下来她安静了片刻,众人以为她激动完毕了,便又围近了关心地问话,谁知她双目炯炯,喝到:“是他!” 几遍询问与哭哭笑笑重复下来,子午评论道:“这还周而复始了。” 又一轮固定表演性质的发作后,阿旻用袖子把泪一抹,她的视野变得清晰,她眼神愚钝地瞥到了呆呆趴着的小狐狸,双目一睁。 牧风暗道一声“糟糕”,闪身上前一步,双手成圈扼住了阿旻抓向狐狸的手腕! 严格来说也不是扼住,他成圈收拢的手掌离阿旻的手腕相距半寸,靠的是一股掌中急急呼啸流转的气流,刚劲的风力在半寸距离内将她生生制住。而阿旻充满杀意的手指尖离狐狸鼻子仅差一片茶叶的距离! 牧风极具催眠力地柔声叨叨道:“白色的麻绳已经被我们收去了,这只是一团白色的球儿,我们不和它过不去,没事的啊没事了,谁跟球过不去啊?你暂时先躺下,麻绳是麻绳,球是球,麻绳不是球,球也不是麻绳……” 阿旻顺着他的手慢慢躺回去,恍惚间神情竟然表现得有些困。 从呆鸡状态中缓过神来的绿孔雀在一旁担心地偏头看者她,又低下脑袋在她脸上温柔地蹭了蹭。 金问:“这鸟怎么回事?” 牧风指了指阿旻腰间的一根羽毛,她周身的衣服都血污不堪,仅那一根亮丽精致的羽毛安然干净。原来这只绿孔雀就是传说中与阿旻朝夕相处一同并肩出游的神鸟,只不过它在赶来陪伴朋友的途中被毒翻了。 子午深情地望向金:“如果我有一天中了剧毒,你愿意冒着一齐翘脚的风险,赶来守护在我身旁吗?” 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你离我远点啊,先把自己是男是女搞清楚了再说。” 玫没有理会这个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的小插曲,迟疑地问:“不知大家有没有一样的感觉,我觉得这位战神是不是刺激太大,傻了?” 金往玫身旁靠了一步,赞同道:“我也觉得。” 子午沉吟片刻,轻轻一跺脚一扭身子,用斯文男人的声音委委屈屈地说:“这个选择真是要命了。” 两道眼刀向他捅去。有金的嫌弃至极,也有牧风的迷惑不解。 子午看牧风即将开口说些什么,心虚地连忙岔开话题,问道:“这位上神说的是什么?白色、摇摇摆摆、能走?” 牧风内心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她说的莫不是一群鸭子…… 和他尚且连着异体同感的预言瓶嚣张地在意识连接中对他说了一句:“憨批!” 然而他没有立刻反击口出不逊的小瓶子,平平淡淡说出口的是:“这可能是因为她中毒了,看到了幻觉,我们吃了有毒的菌子都会看到小人的对不对?”他手心朝上一抬,矮塌靠墙卷起的一床毛毯充棉花糖一般散开、鼓起,轻轻飘到疑似傻了的战神身上,怜香惜玉般裹起来,还体贴地往上头巾一样裹住她脑袋,只露出一张沉沉睡去的脸。 他们一屋子人看这位又哭又笑的疯癫姑娘终于睡去了。良久,牧风抱着手臂踱到案几旁边,席地盘腿而坐,看那只坚持不懈摇了许久小红花的预言瓶。他一挑眉,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呢?” 瓶子猛烈地摇着它的小红花。 其余三人也围了过来。金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另外两妖向她表露出一副“就你问题最多”的表情。 牧风在意念里回复了它一句:“你不傻?就你推出的那什么鬼?你是跌打损伤急需祖传正红花油吗?” 瓶子以花代舌,朝他愤怒地吐着舌头。 牧风有些无奈地说:“它一定要我先接受了黑妖最后变成一朵小红花逃离现场的推断,才肯继续做推测。” “那你接受啊。” “我接受不了。” “那你假装接受啊。” “我与它灵识相通,假装不了。” “那怎么办?” 牧风慢吞吞侧过身看着窗外,声音惋惜地说道:“哎!没办法,这已经是我这间屋子里最聪明的一件法器了,它不合作,别的法器也不行啊。” 那只瓶子闻声微微颤动了一下。 牧风眼角已瞥到这一小动作,他继续道:“所有法器中我仅将智慧给了这只瓶子。说实话,不仅这间屋子内,我敢说放眼整个深林,甚至整个哀牢森林,都不会有这么灵敏的预言瓶。” 那只瓶子往牧风面前方向蹦了几蹦,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 牧风并不动,他嘴角带笑,却声音沉痛地继续说:“可是它不肯帮我,这可如何是好啊?不能和那么强大的小法瓶合作,真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啊。” 瓶子在桌上磕出了声响。 牧风这才敛了笑容,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预言瓶。 他不无遗憾地说:“它非要我先接受它的一个假设才肯做下一个推测,可是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耽误了寻找黑妖的进展,可怎么办呐?” 预言瓶立刻收了摇得快散架的小红花,看起来十分急切地跳动着。 牧风这才对它一笑:“好,就靠你了。” 一番哄骗套路现场展示下来,三只妖在一旁看呆了。 玫戏谑道:“你看起来很适合哄人嘛。” 金还是一副傻傻的表情,问道:“你们不是灵识相同吗?你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自己的主见?噢山主您这样让我有点受打击。” 牧风谦虚道:“没有,我内心当真这样想的,一片真诚,红心可鉴。” 说罢他不放心地瞟了一眼屋子另一头矮塌上的狐狸。 狐狸方才第二次死里逃生,已陷入第二轮呆滞状态。粉红小舌头半吐,俨然一副傻狗模样。 他松了一口气,之前大意了,没叮嘱让狐狸保密自己可以单方面关闭异体同感的能力。 他还同时暗暗庆幸还好单方面修改异体感知内容的能力还没被拆穿,也就是说,他不仅能让同样有异体感知能力的人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心活动,还能让对方感知到自己故意设计的内容,感知到自己想让对方听到的内容。 自然,刚才预言瓶感知到了牧风的“一片真诚,且红心可鉴”,但预言瓶不知牧风的嘴角坏笑。 所以被表扬得十分上头的预言瓶愉快地接收了关于阿旻描述之物的所有细节。 不一会,瓶子内发出了嘶哑的、充满颗粒感的诡异哼声,喀喀啦啦像喉咙里堵满了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哼声有着不和谐的韵律调子,令人想笑,又令人头皮发麻。一只白色的、摇摇摆摆的小人偶从瓶中阴影处走到了光亮处,它的胳膊和腿上有层层环绕的 ——麻线! 胳膊与双腿的顶端秃秃的,没有四肢末端。大抵因为麻线质软,它的双腿尽头微微有些弯曲,像一双以骇人角度折断的脚。 层层叠裹的麻线使巴掌大的娃娃像缠满绷带的干瘦骨架,看似瘦弱的身子上顶着一个危险的大脑袋,这使得它走路极不平衡,看起来要随时跌倒了一样。加上麻线缠成的身体没有关节,动作僵硬,这和小娃娃手中玩耍的布偶相似的小东西,竟看起来阴气横生。 牧风顺着麻线娃娃身子往上看去,几步之后,它的大脑袋从阴暗处晃了出来,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珠投来一道精光,金与子午尖叫着抱着对方后退,那道目光又幽幽地扫向牧风。 牧风心中微微一怔,但仍做镇定之态,他仔细观察着它的头,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大头上仅有一双幽黑眼睛,是两颗纯黑小珠子镶嵌在脑袋上,五官中其余四官皆无。 牧风问:“可有弱点?” 瓶内阴影消去,亮如点燃的油灯。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麻线娃娃的头顶拔出一截银色。 “针!”子午惊道。 那截银色越拔越长,终于从娃娃身子中抽离出来,和麻线娃娃等身长度。长针抽离,那只娃娃就软软一摊趴到地上,再无生机,长针落到瓶底,发出“当啷”声响,屋内静寂。 牧风猜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巫毒娃娃吧?” 他往小屋内挂满羊皮卷轴的一面墙啧了一声,墙面上其中一只卷轴飞速展开,上面绘有和麻线娃娃一模一样的一个小人偶,旁有笔力遒劲的墨色字迹标注:“巫毒娃娃”,又有朱红字迹标注“古月岚”。 显然朱红与墨色两种字迹不是来自于同一个执笔人,墨色端正而朱红潇洒。一旁朱红笔迹又画了一个歪脖子倒地的小人,好像想尽力表现出此物不详的意思,看起来却莫名有点可爱。 牧风看着朱红色的歪脖子小人,眼底浮起一盏星灯,道:“苍鬼屠城,操纵的便是这类血化形的精怪。当时除了阿旻上神之外我们都没出生,没有见过此物,只是老人口中隐隐有些年代的传闻,再妄加自己的猜测整理,这才推测出巫毒娃娃大致长什么样子。” 金问道:“苍鬼在人间的时间里已经有近三百年没出现过了,这又怎么会在诛黑一战上出现呢?” 牧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疑点,道:“不一定是古月苍真地又从坟头蹦出来了,也有可能是曼陀罗的毒素让她产生了幻觉,回忆起她幼年时候看到的那些恐怖场景。至于具体到底是哪种可能,还得下山去林中巡逻一趟。” 子午一贯慢吞吞的语气突然急促起来,这个纠结了几百年自己要作男人还是女人相貌的妖,在此时发出了两种性别在极度紧张时都会使用的尖叫声。他边揉眼睛边道:“可是我既没有曼陀罗中毒,也没有吃过野生菌,怎么我也看到小人了呢?”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雕花小木窗被打开了一条小缝,而窗沿上正摇摇摆摆地边晃边走的东西——与墙上卷轴中的小人及其相似。 不是巫毒娃娃又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7章 窗沿上陆续露出麻线娃娃的脑袋来,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刚好四小只。 整个过程中夹杂着玫的惊讶:“我也没中毒!” 还有金的惊讶:“我也没乱吃菌子!” 四只小麻线娃娃原本浑身都是白白的麻线,除此之外并无更多装饰,它们跳进窗沿后,模样迅速发生变化。 一只最先晃出的娃娃终于站稳身形,正对着子午,它只摇身一晃,就变出一身轻薄紫衣:十分令人脸红的薄纱材质、若隐若现的雪白香肩——与子午的行头一模一样! 金猛抽一口气:“妖妖妖妖妖精!” 几人一惊,那身着紫衣的娃娃突然一个双手下垂收于体侧,奇怪的是,牧风身旁的子午也突然做了相同的动作,似乎是某种拙劣的模仿。 金左手一甩,几枚金针嗖嗖飞出向紫衣娃娃扎去,深深穿透娃娃的身躯。紫衣娃娃仰面向后倒下,同一时刻,牧风旁边的子午也惨叫着仰面倒下!他吼着:“你扎我做什么?!什么仇什么怨!” 金也有些慌,她收住右手指缝中夹的一把银针,又开始毁堤泄洪一般地问:“这怎么回事啊我没有扎你啊这怎么可能……” 牧风极快地得出结论,道:“这是等身诅咒,别打。”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个弹琴一般的轮指手法,御风展开了墙上所有关于巫毒娃娃的卷轴。 御风需要极强的观察力,从幼年开始的对五感要求近乎严苛训练使他对身周发生的一切保持着极高的敏感度,由于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硬核要求,牧风练就了极好的眼力,阅读速度极快。他清黑得发亮的眼珠梭巡着,几眼便瞟到了关于诅咒、关于操纵、关于制作结构,却始终没有卷宗记载这种等身诅咒的破解方法。 不知不觉中,另外三只巫毒娃娃也变了装束。其中一只似是没料到阿旻也在屋内,把精亮的目光在牧风身上转了一转,又在阿旻身上转了一眼,综合衡量难搞程度后,变成了阿旻的装束。 短短时间内四人受制,双手垂下,或躺平在地或僵硬站直。几只巫毒娃娃也定住在原地,没有动作。 牧风见几人只是行动受制,并无其他,便再转去看墙上卷轴,企图找到诅咒解法。 等他转身,四只小人又诈尸般跃起,三只抽出腰间匕首,一只拔起牛角,手肘屈起,就要竖直向自己脖子上捅去! 饶若不是牧风这般敏锐的观察力,换作别人,是绝对反应不及救场的。牧风猛地转头瞪视麻线娃娃,眯起眼睛,心中升起一股残忍杀念,蕴含千钧劲力的手指微微蜷起,却又因为等身诅咒,不敢妄动。他忽然想起预言瓶给他展示的麻线娃娃,眨眼之间,百年前的回忆撞开生锈的铁盒,灌入脑海。 一身枣红的少年咬着笔,在桌案的另一边,信笔画着涂鸦。牧风与他头碰头,挨在一起,低头看着桌上用废纸捏出的几只小人,把一根极长的枣树刺从小人头上摁进去,制作出了山寨版巫毒娃娃。虽相貌不佳,但功能齐全。 那少年给小人叽里咕噜地吟念了一番咒,牧风问:“这是什么咒语?听起来好像人界用来跳大神的歌。” “哈哈哈都差不多啦,在我出生的地方,很多人会这样唱,唱着唱着,就能把愿望夹在歌里,放到世间,最后许的愿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少年笑起来,童声清脆。细密睫毛下,眸中一汪清泉明澈,白净脸庞衬得唇色樱红,下颌有些尖,光看这张脸,细致秀气,像极了闺中的佳人小姐。 少年用笔一戳,桌案上的小人摇摇摆摆站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操控住了它对面可怜的另一个小人,估计是少年念的咒语不够到位,小人儿们似乎并没有任何想打起来的意向,甚至没有一丝凶残,只是开始互相干瞪眼。 “接下来,我们来赌它有什么弱点。” “它能有什么弱点?苍鬼可是用它一夜屠了整个蛮族啊。” 少年笑着看向牧风:“肯定会有的,只要是个东西都会有击破点的。” 他笑容突然狡黠起来,眼中闪着光,往前靠了靠:“不过,我觉得牧风你就没有弱点。” “阿尘过奖了……”少年牧风笑容凝住,“嚯!你骂我不是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小少年争打起来,推搡中开始互掐,争夺着想率先扭住对方的手,晃荡间,一滴朱红色的墨水从笔尖滴上了卷轴。 “哎呀你看弄脏了!” “不是你先招惹的我?” “是你先动的手好吧?做人要讲道理。” 少年笑得浑身颤抖,手上掏出一块白巾胡乱擦拭着,还不忘继续斗嘴。他白巾钩住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把白巾向上扯起来,那只被仿造成巫毒娃娃的小人发出倒抽气的声音,头顶长刺被拔了出来,变成了一个浑身柔软的纸人,软软瘫倒在桌。而另一只小人拜托了控制,激动地双手往上放飞自我,又深深向他们作了个揖。 “哎?!”少年眼睛倏然发亮,“弱点!我找到啦!居然是把针拔了!我之前以为长刺代表它们的脊梁骨,抽走了以后人也会瘫成一坨,没想到……” 回忆使牧风确信了这个预言瓶显示的刁钻办法,他咬着牙将指尖合拢。 这一动作掌控着极猛极刚的风,指尖合拢的一瞬间,娃娃体内发出如屠夫磨刀,铁器刮擦的尖锐声音,四根长达三寸的长针从巫毒娃娃头顶抽出,四只穿着不同装束的娃娃如人失了脊梁骨,软软倒地。牧风手掌一抓,四根长针飞到他掌心,颤动几下后安静躺下。针尖有血迹,已凝固成褐色形迹。 窗外接着飞进四只流星镖,款款往四人旋去。 牧风握起手来挥了一下,四只镖插进火塘灰中,火焰变成白炽焰色,四只铁镖居然在焚烧中消失,火中发出燎到液体的“嘶嘶”声。 四人连忙将手中武器放下,面色惨白。牧风扫了一眼,见无人受伤,松了口气,但觉心头燃起无名火,他大步走向矮塌,抖袖遮住手一把捞起狐狸。捞的动作虽猛,手上力道甚轻。他道:“白球儿,嗅嗅这是什么血。” 小狐狸抽动小鼻子,它的眼睛瞪得更圆,仰起头看着牧风,他的眉间一凝。 玫问:“怎么?” 牧风道:“神。” 他心中还未压下怒火一下子窜起老高,这黑妖借体本就不可饶恕,还要用他的血!还要用他的血和苍鬼勾结继续屠戮!用力咬住的牙使他脸上轮廓更多刚毅,他本是凤眼剑眉、棱角俊朗,清冷之气使之不怒自危,唯有眸中一盏星灯灼亮有春风般暖意。现在他眼中如起风暴,这副模样只让人感到疏远,甚至还有难以言喻的压迫,给人带来莫名恐惧。 子午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能这样?” 牧风的声音与遥远记忆中的牧小公子重合,一稚嫩一成熟,同时道: “长针沾血,应该是借了血迹主人的意念法力,所以不算做娃娃的身体,也就不算做等身诅咒的一部分!”少年牧风也激动起来。 “阿风呐,你这叫事后诸葛亮。” 少年在牧风反击之前又抢着说:“我赢了,赌注是什么来着?” “什么赌注,我可没和你赌啊,我看起来像那种喜欢赌的人吗?” “嘿,还真像!上回是谁赌赢了兴致勃勃地让我……” 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小少年跑了进来:“风哥哥,快来和我们玩吧!我们还差一个人。” 牧风脚定在原地,身子被他拉着手拽向屋门:“涤尘一起啊。” “不要他,他都不愿意碰别人,怎么玩啊。” “活活你怎么能……” “不用了,反正我也不想去。”枣红衣服的少年扬着嘴角,看上去一副很愉快的样子,“我去森林边上。” 牧风被玩伴拽走了,眼角最后一瞥是一身枣红独自往门外走去,迈着悠游自得的步子,轻快地走三步蹦一下。 红衣模糊,化作眼中血丝。 牧风咬着牙说:“黑妖若侥幸未死,我必诛之!” 酸楚感顺着心口,一路爬上他的眼睛,他突然捂住心口。 玫拔出匕首抵到自己指尖,准备滴血相救。她怀着医生的关切说:“山主,心塞之疾我治得的,以前我常常遇到有个败家儿子的老父亲,和压上自己老婆房子的赌徒……” 牧风礼貌地抬手打断:“赌徒……”他轻轻笑,从胸前衣襟中掏出两根贴肉的黑绳,上面系着两颗黄绿猫眼石。然后那笑容就消失了,代之以微蹙的眉。 他竖起衣领,对着领子念了几句,上百只小绿跳出,团团将小屋从内部贴墙围了个遍。他站起道:“失陪,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好像出了点事,我现在去找他一趟。如有危险来犯,小兵会护你们。” 很久以前,大概是一百五十年前,他心口挂着四颗猫眼石,分别与牧风最在意的四个人有异体同感的连接,这是牧风自己发明的小玩意儿。他可以通过猫眼石异动,感受到至亲至怀之人的情绪波动。 此刻两颗猫眼石之一正在不断跳动,他感受到对方的恐惧情绪,且极为强烈。他一阵心口刺痛,于是转身便走出雪山小屋。 玫急忙道:“不用!我说,山主不用留这么多小兵,我们……” 牧风侧身,偏头看者玫,并不说话,但眼中询问之意明了。 玫突然意识到屋内人确实没有战斗能力,唯一战神又失智不醒,剩下仅有三只有敌人来只能将匕首向自己戳的花妖。她道:“谢谢了……” 作为胆大心细的模范农神,她说:“刚才那几只流星镖看起来和诛黑战场上的不是同一个杀伤力级别。” 牧风赞许地应道:“嗯。” “可是他的猫眼石还完好?” 牧风所制的猫眼石不仅能通过震动心脏传递对方情绪,还能通过自身的损耗程度来反映对方生命鲜活程度。 “希望吧。但也可能是距离和结界屏障影响,我在荒林太久,已经近百年没收到他的消息了。”他忍着心底的理智尽失的不情愿,把最坏,同时也是最客观的结果冷静地说出来。 “那他大概还好着呢,肯定还好!你要小心啊!” “好。” 走出小屋,牧风翻手一掷,一片神树叶落下成舟,牧风尚要踏上,眼角一瞥小狐狸跟了出来,对视一眼,一个伸手,狐狸便被一阵小旋风托起送到他手中。他没有多耽误,踏上叶子,就向着某个方向急速滑行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8章 小狐狸明显感受到,这一次用叶子飞行的速度较之上回快了近一倍。 眼中景物飞速后退着,他们在大树的空隙中灵巧穿梭,一排排树木被他们带起的疾风刮得枝叶猛摇。但是由于牧风用法力支起了一层护罩,狐狸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疾风揍脸的感觉。 它随着牧风的动作一缩头,避开了一条因无聊而倒挂尾巴左右晃荡的猴子,问道:“山主,你在想什么?” 牧风看看它,眼中露出调侃的神情,随后在狐狸暗叫“糟糕”的心理活动过程中,打开了自己异体感知的闸门,小小的狐狸脑瓜再次被一堆复杂不堪的情绪塞了个满当,如同强行往夜壶里灌入整条澜沧江。它发出一声哀嚎,牧风又关了异体同感,坏笑道:“你看,乱七八糟。”虽是表情轻松,牧风感觉自己头有些痛,脑子里乌泱泱堆了一筐子破事,他本人也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心有快刀,却不知何处斩下。 他问小狐狸:“白球儿,你为什么要跟来?” “因为……因为我认你做主人,自然要跟着。” “怕不是这样想的?” 狐狸的声音与记忆中一个遥远的少年音重合:“因为你让我感到快乐。” 牧风摇摇头:“你这狡猾的小球儿,这是上次在营盘山让你从我记忆里听去了的,现在学着别人说。” 狐狸白茸毛下厚实的面皮有些粉红,瞅了一眼山主,道:“因为你让我感到安全。” 牧风微微歪着头打量着狐狸,他的眼中有星光闪动,仅是一瞬间,又黯淡下去。 他说:“我在,定会尽力保你平安。” 心口阵痛不绝,牧风眼神渐渐有些涣散了,他感到眼前景物模糊起来,记忆的游鱼固执地冲破时间的枷锁,撞出脑海中深埋的故事。牧风眼神一恍惚,沉稳驾舟的身形与近百年前那道白色身影重合,成一道光剑,向前方奔去。 当年的他火急火燎,含着喉头一口血腥,捧着心口四颗猫眼石,向杞娘国内牧氏宅府善治堂赶去。 记忆里,恍惚中他去到了杞娘国边界。虽说是国,规模其实也不大,青灰色的高大城墙庄严地围住城池,呈现森森然不可侵犯之态。 杞娘国,作为人界的大国,继蛮族那坡国被屠了皇城后,另一支人族优秀的血脉自乱世中领导人们再造安稳生活,建立的新的一代王朝杞娘国。 杞娘国朝代,人族的王十分重视保障基层人民幸福和发展基础设施建设,把国境内搞得好山好水灵气滋润,温泉树林天然氧吧,不仅有益于向往进入乾明界的人学习精巧的幻术魔法,还有益于保养肌肤、延年益寿……端的是一个养心圣地。 然而牧风隔着城门很远就发现了不对劲 ——城门紧闭,显是戒严状态! 他心口的猫眼石已不再有任何活动,对父母的心情感知一片空白。死寂的珠子幽幽反射着不详的预兆。他想知道善治堂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人从极度的恐惧转变到极度的安然状态。 他一提气,驾着叶舟跃过一群惊马,马身上并没有伤,但匹匹都极度惊惧不安,跑得声嘶力竭。 牧风已经记不清百年前的具体细节了,他只知道当时的自己应该刚刚参与修复乾明界屏障,且因此获得了进入乾明界当神仙的资格,从此光宗耀祖,牧氏一族的脸庞都开始得意得发光。 然后呢? 在刚刚当上神仙过后,他又做了什么呢?嘚瑟了多久?又为什么会在新神初成、法力最不安稳的时候回到城中去? 但当时他似乎内心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以至于后来主动封存了自己的记忆。依稀只记得当时自己心里很慌张,好像自言自语骂了一句:“这群马是见鬼了吗?” 城上方,有重重黑气升腾,阴寒的气氛向四周扩散开来,成群象征死亡的食尸鸟在城上空盘旋打闹。 牧风鼻子一抽:“血!” 他问朝自己迎面吹来的风:“什么血?” 风轻抚过他的鬓角,对他说:“神、人、鬼、妖。” 牧风驾着叶子直飙上墙,越过墙的那一瞬间,听到远处有什么叫声尖锐地响起,尚未穿透空中一层闷气,又沉沉没入天边暗色。 城中新鲜的血味道刺鼻,垂死的气息因为城门上的法术封印,没有流出城去。甜腥湿润,牧风忍不住深吸了几口。他皱了眉举目四下望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有人在街上行走,可也没有伤者在街上。太安静了,一片死寂,甚至没有□□声,诡异如一场梦。 十几只箭无声袭来,牧风心下一横,举手为掌向下一拍,羽箭尽数被拍下落入地上泥土,土渣溅起好高。 牧风往善治堂方向赶去,他索性收了叶子,悬着身体在空中疾行,步如跨海,往家的方向奔去。 牧风依稀记得那时候他可以一直飘在空中,飘起来速度比叶子还快。 他穿过了大半个城池到达了城中央明夕大街上的善治堂,一排青瓦无尘,檐角铜铃危垂,华丽堂皇,震撼人心。 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前,一派祥和景象。 作为风水神,牧风自认不是一个吃干饭的。他拥有周身能量场所昭示的巨大灵力和神树所赐的绝世武器,二者融合,天下无双,被完美地用于——搞风水问题。 …… 乾明界的神仙们依据人类的祈愿需求分三类,战神、农神、风水神。如其他风水神官一样,他既不保佑国民平安,也不保佑农事丰收,但他有敏锐的对于凶吉的洞察力。 他那把剑不用于上战场或是打架,他的法力也不用于帮助小禾苗远离台风的侵扰。但剩下的,什么挡开霉鬼防止破财、计算阴德庇佑子孙、规划远行择日建房……大至画巨阵拢住福地灵气,小至想尽办法让人家人丁兴旺,工作可谓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无微不至最接地气。 …… 所以作为优秀风水神的牧风,当时嗅到的是一股诡异自我撕扯的杀气,既邪恶阴毒,却又好像竭力不想取人性命。 他闭眼清心,用额间神记感受到空气中张牙舞爪漂浮的寒意,一缕缕阴冷飘渺,似透明不透明,还有在虚弱流连的怨魂气息,那是一系列来自混冥界的活动痕迹,仿佛善治堂内有过一场乱斗。 他嗅到自己曾覆盖在善治堂上空的灵气,本该是聚在一起的灵气却散开笼罩住了整个善治堂方圆十里地,变得寡淡,似掺了水。 但是他感受不到反抗争斗过的痕迹,胸口猫眼石也没有再传出任何情绪不稳的信息。 他心下想着,按以往的经验,大概又是善治堂致力铲除难办棘手的凶物,预警全城闭门戒严,因凶物难治导致堂内多人受伤。但最后将它打服帖了,所以府中又恢复了平静,怨气被压制下去,混乱还未及时收拾。 但他又本能地觉得不对,人界的杞娘国本是一个仙气灵气满聚的福地,整片哀牢森林的龙头脉便延伸到杞娘国界的边缘,标志着此地是天地灵气发源之处。可是现在他手中持的探测灵气的罗盘竟是一片漆黑,直接罢工了! 万千思绪在他心中纠缠,一丝疑惑极快地闪现,又孤鱼般隐没在复杂纷繁的猜想中。 虽说他心中如此这般纠结,但他手上动作极快。 毕竟是个年轻的小神仙,身子腿都挺好。一眨眼的时间内,他已伸出食指,在额间神记上一点,随即在空中画出及其复杂的符咒,弯弯绕绕,最后头尾连接合成圆形。一笔终了,抬手瞬间 ——善治堂两块红彤彤大门板没有任何变化…… 牧风却双眼直直向大门看去,他睁大了眼睛,呆滞在原地,一口气梗在胸口,耳朵里一阵轰鸣。 刚才一手符咒使方圆十里所有门墙对他变得透明虚无,他看到堂中血红积水已过足踝,一片红,静静地没有一丝波澜。迎门一块平坦习武场,场边的葡萄架绿阴阴硕果累累。不,没有硕果,葡萄架上的紫红是溅射的斑点! 牧风周身一阵极致的恐惧,他抬腿迈过门槛,如面前无物般从门中穿过,踩着血红水花跌跌撞撞往内跑去。 他趟着滑腻腻的浓稠,跑过练武场,场的东北角落有一扇小红门,但他没有费心走门,一头扎进青灰色的墙,墙的另一面是牧氏的宗祠和一排排青灰檐角的屋子。他失去重心,一下重重滑倒,喃喃道:“丧心病狂,这是谁干的!” ——血海中七零八落地散着牧氏子弟,面部朝下,颈后长长一截羽箭戳出,四角棱面的箭头仍光亮可鉴,但森森箭杆上是血迹斑驳。 一阵发作的无名燥热使记忆中断,牧风睁开眼,胸口尚有滚烫的灼烧感。 脑海里闪现过最后一张画面:红木案几,上有一卷羊皮,黑色墨迹无情地批着“悬案”二字。 牧风努力从混乱思绪中抽出一丝清明,方才在雪山小屋遇到的巫毒娃娃诡术杀人的险情,在百年前善治堂那里成了没能逃避的残忍杀戮! 巫毒娃娃制人只在瞬息之间,苍鬼上次逃到人界作乱已是一个王朝之前发生的事。年轻的杞娘国子弟们没有见过,甚至有人没有听说过这种使蛮族覆灭的诡异凶器,大家只把摇摇晃晃的麻线娃娃当作了某种可爱的精怪,所以直至被控制被强制自裁,始终没有反抗的痕迹。 记忆再次侵占了他的识海。 年少的牧风沙哑地喃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仿佛被皮鞭麻利地抽中后脑勺,要命的嗡鸣声里升腾起酸麻的悲哀。 他盲目地在走廊上穿行着,不断地蹲下抓住倒伏在地之人的双肩,将他们翻过身来,强迫自己去面对、去辨认着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师兄、师妹、师姐、师弟……看门房的王爷爷、木讷讷的老白和儿子阿木、脸上还带着笑意的雨姐……对于牧家人的衣着体型,每个人他都再熟悉不过了。就算从背影来看,他也能辨认出来每一个人。但他就这样翻着一具具尸体,带着针对自己的某种残忍,不甘心地辨认着寻找着,一件件可怕的事实被确认无疑,血丝悄然爬上他的眼睛。 慢慢在满地尸体中行进着,牧风的白靴被浸染得通红发黑,及踝的血水顺着他的靴子爬上他的膝盖。 他麻木蹲下,白衣散散浸在一片红色中;他麻木站起,白色衣角淅淅沥沥滴着沾染上的黏稠。他长发披散,失了魂地找着,一路摸进了善治堂房屋尽头的宗祠。宗祠的门大敞,半边屋顶已经塌下,一眼仅能看见屋内一张方桌、一只陶盘、一串银铃散散滚了一地。 牧风站了起来,往前快步走去,及近祠堂,突然重心不稳,被高高的黑色门槛绊了一下,他扶住门框,却没再抬起头。 胸口的四颗猫眼石中,有两颗突然发出金石迸裂的声音,碎了。 牧风低头往下看去,一团红色淡淡在他衣襟处晕开。但他没有动作,抬头往四方桌下看了过去。 善治堂的堂主,牧风的父亲,牧赟伏倒在地,衣裳破碎,头发凌乱不堪,像一个雪天里僵死的疯子。他的身旁是堂主夫人招尹伊,原本精致的面容上有破碎的鞭痕,她倚着门跪坐,喉管处一道狰狞的伤口,在空气中变得凝结血糊,但还在一阵阵冒出。 一阵兵刃寒意袭来,两支羽箭从暗处飞出,一副巴不得张扬自己做了什么孽的嚣张形态。 牧风没有动,克制着情绪中关不住的悲恸,伤痛情感中升起一场怒火。两支尚在呼啸的箭一下子被无形的力量撕纸般撕得粉碎,伴随着少年沙哑的嘶吼,瞬间灰迷住了视线,在混沌中散散伴着尘埃落下。 只不过那不是木头燃烧后的那种灰,而是铁做的箭头和木制的箭杆生生被碎成粉末,在空气中散开,在窗口光束下,弥漫于视野。 使劲掰开父母扭曲交叉紧握在胸前的手,牧风从父亲紧握的拳中拿出一只牛眼大小的铃铛,银做的东西偏软,铃铛已经被捏得变形。而母亲手中胡乱抓着两把匕首的刀身,因为捏得太紧,刀片已经刺入掌心,她手边几寸处是两截散乱零碎的长满疙瘩的木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