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生别离》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章 风云剧变 吴予安从混沌黏着的记忆中醒来,马车正呼啸着穿过一个漆黑的甬道,无边的黑暗里她几乎以为自己失明。 驾车的人也悄无声息,黑夜粘滞得时间沉重起来,仿佛不再流逝,吴予安正身处于寂静无人的街道,沉默地穿越良夜。 ——但是寂静也只是幻觉。 她分明能感受到乘坐的马车已经失去控制,以及车外传来的打斗之声,这一切再真实不过的提醒她:今夜她将命丧于此。 时间倒退回吴予安六岁生辰那日。 那一日,她也同样乘坐着马车。 只是那时的马车于她而言只是从一个目的地到另一个目的地的工具。 它不像现在这样,承载了太多期盼,承载了太多胆怯,承载了太多百转千回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 王朝覆灭后的光阴里,她乘着马车来来回回,就像太钝的刀片,漫长的拉锯中,她终于慢慢懂得那句话的况味: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建元十三年。 大雁南归,蝉鸣隐退。锦官城内,桂花浮玉,满城飘香。月华如水,欲与浊灯比试昏明,朦胧夜色间,微风飒飒,一片银辉洒向湖面。 昭阳宫内,角落的木箱打开了一条缝隙,木箱里的女孩睁大双眼万分恐惧的打量着殿内发生的一切。 平日里伺候自己的宫人都死在士兵的利刃之下,女孩不敢作声,只得放下盖子,躲在箱内,听着外界此起彼伏的哭声,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在箱内,又饿又困又惊又惧,昏昏欲睡时,殿内传来轻微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予安!” “予安!” 她听闻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才清醒过来,无力地推开箱盖,面前是一个披头散发一身宫人服装的青年女子,她有些不敢认,但还是呆滞地叫了一声:“姑姑” 女子上前将她一把搂入怀中,不停抚摸她的后背,似在安抚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流泪。 半晌,她带着哭腔开口问道:“姑姑,我父王母后呢?我想去找他们。” “予安,姑姑先带你走。”女子说着将吴予安抱起,一路躲躲藏藏进了后花园,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的家里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她抱着姑姑,强忍着眼泪,但还是止不住抽泣。女子柔声道:“今日是予安生辰,不可以哭哦,姑姑带你出宫。” 吴予安带着哭腔问道:“姑姑,我们为何要躲?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女子也不知如何告诉她,她的父王被杀,母后殉情,从此她无家,亦无国,茫茫天地间只剩她们姑侄二人相依为命。只是敷衍道:“等出宫了,姑姑再告诉你,现在你不可出声。” 吴予安听完乖巧的“嗯”了一声,便强忍了泪不再出声。 女子抱着她到了御膳房中,将她塞进了一个木桶里,并嘱咐她不管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可出来,随即女子便将木桶放进了泔水桶堆中。 第二日清晨,御膳房的太监推着泔水车出了宫,吴予安躲在桶里,女子扒在车底。 待太监走后,天空先是响了几声惊雷,后又下起瓢泼大雨。 女子从车底出来时,已是一身泥污。 她将吴予安从桶中抱出。那一刻,她精神崩溃,咬牙切齿地望向昔日的长公主府,任由雨水拍打在身上。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吴予安也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陌生又可怕,已然忘记了哭。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风和日丽,一派安静祥和。 皇宫中,一派庄严肃穆,文武百官跪了满殿。 只听得传礼太监高声道:“新皇登基大典,始!” 少年白间身披龙袍,冠垂九琉,足御龙头靴,一步一步端庄稳重地踏上通往大殿的玉阶,全场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在这种庄严的情景中,他没有登基为帝的喜悦,只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兄长突发恶疾驾崩才使他被命运裹挟着登上皇位,面对强势的母亲与舅父,他只想着“做一位君主,做一位好君主。这样才不会辜负我的父兄,不会辜负我的北朝。” 他怀着这样敬畏的心情走过玉阶,踏入大殿,坐上了那打乱他人生计划的龙座。 原本才十六岁的他,若做个闲散王爷,人生还有更多可能,不用过早卷入权力斗争。 圆月上梢头,疏影落清风。层层青云,薄薄迷雾,迷蒙的月晕尽显万分娇柔姿态,熏染了宁静的夜。 锦官城外河边的草地上,吴予安跪在地上恭敬地磕头:“求姑姑教我,我想为父王母后报仇。” 长公主用一根树枝抬起她的头,细细打量,她的眼带着孩童的稚气,纯真的近乎有些呆;又偏生长了个稍显凌厉的眉,令她平白多了几分傲骨寒气。非常矛盾,却平衡得恰恰好,美得不俗气,却也不孤高。只要好生教养,日后定是荆钗布裙,不掩国色。 思及此处,长公主精神放松,露出一丝笑意。 第二日,这一对姑侄动身前往北京城,一路上万幸得好心人相助,又是坐船又是搭马车,将她们送到了城内。 长公主吴颐原是琵琶国手,如今也是仰仗这一技艺改名换姓将自己与吴予安送进了教坊。 吴予安日间学习歌舞,晚上抽空学习琵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章 母子不和 落叶无意,潇潇落下。老树垂垂,数点寒鸦暗渡。木槿有情,向月而生。 白间一身月白色常服,侧身倚靠在长安宫的软榻上,醉眼迷蒙,昏昏欲睡。 大殿上是教坊新进宫演奏和献舞的班子,演奏的是曲颈琵琶和鸾首箜篌,跳的是令人目眩的胡旋舞。 教坊姑娘着束腰大裙摆,通身绣有花纹。 起初琵琶声缓,教坊姑娘合着演奏声踏着细碎的舞步,扭动腰肢,手臂上带着的宝石手串发出悦耳之声;后琵琶声渐急,姑娘们的舞步亦加快速度,妙态绝伦,裙裾翻飞。 一曲流光飞舞,似欲语还休。 白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细细回味着方才这一场演奏。 他手一招,伺候他的大太监王文速速附身到他榻前。 半晌,王文起身走到一旁传达旨意:“今日大家表现都不错,皇上有赏!舞蹈班子的领完赏都出宫去吧!演奏琵琶的留下。” 众人纷纷叩谢圣恩。 待大部队呜呜泱泱出了殿门,白间起身对还跪在地上的吴颐道:“平身,赐座。” 吴颐起身,抱着琵琶坐在白间对面,她冷冷望着眼前的这个仇人。 年纪虽长得是又俊又美,剑眉星目,笑时温柔无害,但下颌和眼神已有成人的凌厉,极具侵略性,看着便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角色。 这一瞬间,吴颐心中有些动摇,她开始想,自己千里迢迢带着吴予安来报仇到底是对是错。 白间打量了她一眼,只觉她仪态甚好,与寻常演奏者并不相同,又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便假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问:“你叫什么?” “民女方颐。”吴颐答完,一瞬间想到自己若非亡国,也不必改随夫姓,心里的恨随即又加深一层。 “你原本是哪里的人?”这一句问完,还未等吴颐作答,便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太后驾到!”白间顿时有些做贼心虚,吩咐吴颐先出宫去。 毕竟是少年人,虽居帝位,却仍怕母亲责骂。 太后赵月端庄持重,眼睛宛如两颗黑葡萄,微合时落下一片黑影,撩人心神。 着一身秦风黑红色锦衣,衣袖处有用深色丝线绣出的暗纹,腰间只系着一块翠色玉佩,平添一份儒雅大气。 她缓步进入殿中,吴颐抱着琵琶做了个福,太后撇了她一眼,心中疑惑为何殿中只留了她一人,便道:“留步。” 吴颐听罢,只得停下脚步。 赵月在她身前,并未看清她的长相,只是觉得她有的是不似常人的贵气和藏不住的疲态。 遂开口问:“你多大年纪?” 到底是女人最了解女人,赵月一问她年纪,吴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只怕赵月认定了这个崽子看上了自己,为了暂时不惹事上身,便把自己年纪往高了报:“民女已过二十六。” 殿上,白间满是无奈,只觉丢人又有些撒娇的叫道:“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儿子留她只是听她琵琶弹得甚好,想多听几曲。” 赵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问她:“是吗?” “是。” “如此?你先退下。” 吴颐起身缓缓退出殿外,借着内急的由头,甩开了引路太监,绕到了长安宫后殿的窗户边,偷偷撩开了窗。 赵月向来是急性子,做事不绕弯子。 她走到榻边坐下,白间见她神色不好,也不敢怠慢,恭敬地行了一礼,就听赵月开门见山的问道:“今日又是何故不去上朝?” 白间听罢,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回道:“儿子病了。” “病了为何不传太医?却在宫中饮酒。” “儿子心病。” 赵月轻嗤一声:“呵!心病?你有何心病?” “今日已是儿子登基第四十日,可儿子并没有做到一个帝王该做的。”白间如实回答到:“娘和舅舅帮儿子处理朝中大事,替儿子做艰难决定,儿子十分感激。” 白间说得是“帮”,可赵月听到的满满是他语气里的埋怨,随即又听他补充道:“儿子不想被文武百官耻笑幼主无权,只是太后和国舅的傀儡。” 白间说完,气得赵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之间忘了他今日不去上朝的事。 沉默半晌,她问道:“你可记得你是如何回到北朝登上皇位的?” 白间答:“记得。白炎哥哥身患恶疾驾崩,朝中无人,王叔传话去楚国叫儿子回朝登基。楚王闻讯软禁儿子于宫中,是母亲带着儿子连夜逃出。后在关外遇到埋伏,万幸得舅舅相救” 思及此处,白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之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讲下去,声音也越来越。 可他心里还在回忆着从楚国回北京的路上,与母亲相依为命,舅舅为他遮风挡雨,排除异己的点点滴滴。 那时他最亲近的人就是母亲与舅舅。 赵月又问:“娘和舅舅可曾有对不住你?” 白间头越压越低,又答:“没有。” 听得他说没有,赵月知道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任性和错误,也明白他想要做一个好的君主。 便对他严厉呵斥道:“你成日沉溺于声色之中,欲做何为?你如今是在耽误国事你可明白?” 白间听完这句话这一刻又不认为自己错了,他想不明白纵然母亲和舅父为自己好,但自己毕竟是一国之君,为何不能拥有实权。 他嘲讽道:“娘,你做了太后之后,说话都变得文采了。” 赵月一时回味过来他在嘲讽自己,又气上心头,怒道:“给我请打王鞭!” 白间听罢,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听赵月训斥道:“几代先皇的操劳,几代子民的热血,难道就是传到你手中用作孩儿耍脾气用的吗!你父皇和白炎哥哥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不理朝政会不会感到心寒?你白炎哥哥不传位给安国君,非要传给你,你就是如此替他打理江山的?” 安国君是先帝白炎长子,本该传位于他,可白炎偏爱兄弟,不顾立嫡立长的规矩将帝位传与白间。 是以白间登基那几日,先皇梓宫还未入陵,宫中便生□□,全凭王舅与王叔力克反贼,才保住他的皇位。 白间忆及此处,面红耳赤,吓得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喘,内心羞愤难当,当即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永远也不用出来面对母亲与舅舅。 这一幕母子日常被窗外的吴颐看得一清二楚,她心中大喜,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宫,回到教坊旁边的家中。 吴予安听姑姑回来了,赶忙前去开门迎她。 吴颐一把抱住吴予安,欣喜若狂的说道:“予安,皇帝母子不和,又受制于外戚,咱们大仇指日可报。” 吴予安懵懵懂懂抱住姑姑,听着姑姑语气里的轻松快活。 她知道以后等待她去走的,是一条无比凶险的道路。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明,残月未消,微风正袅袅。 白间着一身黑红相间的龙袍,穿过太和殿去上早朝。 他在这第四十一日里,第一次认真地从心底担起了帝王这一职责,他站在太和殿上,立誓将栉风沐雨,励精图治。 又为往日自己的任性胡作而道歉,此举赢得满朝人心与敬畏之心。 而从这时候起,他也开始打起自己的算盘。 比如如何集权,如何从舅舅手中拿回兵权,如何替自己建立威信,如何培养自己的心腹,这对于他来说,是个难题。 他将这些事分开,成为自己的一个个目标,使得看起来容易完成一点,不然他很容易灰心。 又过了七八日,白间成天看奏折批奏折,很快便学会了处理一些朝政上的事,虽有时还不能在大殿上将条理陈述清晰,可也比往日两眼一抹黑好上太多。 他批完呈给太后过目,几乎都没有差错,偶尔朝臣到太后宫中回话,还会夸上他几句。 赵月心中欣慰,儿子算是开窍了。 也就如此想了一会儿,宫中遍寻白间而寻不到,赵月的兄长赵玉到宫中回话,早朝后白间留了他宁王叔家的堂哥白起在书房待了一会儿,白起出宫不久,他身边的王文带着一个侍卫出了宫。 赵月听完顿时气上心头,吩咐下去在城中寻找白间,切不可走漏消息。 心中想着,若是今日找他回来,定要结结实实给他一顿鞭子。 白间穿着一身侍卫的衣服跟着王文出了宫城,四处张望。 城门外茶棚里站着一位着一身玄色长袍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怀中抱剑。 面如美玉,目若秋水,右眼下一颗泪痣最是勾人,身长七尺六寸,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白间见他,崩了一路的脸终于放了下来,拔腿向那男子奔去,口中叫到:“白起哥哥!”难得见少年人开怀,听得这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 白起与他一向亲近,绕是他在楚国做质子日子,也时时与他通信,兄弟俩聊些闲事,白间从前在他心里还是个醉心剑术与音律的少年。 只是如今君臣有别,得提防着有人拿这些事情做文章。 白起迎了过去,压低声音行礼,道:“君臣有别,皇上不可。” “在宫里守着钉子式的破规矩就得了,出来你就随我吧,哥哥!” “不可。” 白间对于这个自己登基后就十分恪守规矩的堂哥感到万分无奈,只得假正经地吩咐他:“寡人微服私访,白将军不可叫我皇上,要换个称呼。” “嗯?公子?” 白间扶额,不理会他这一句,又道:“兄长,衣服呢?” 白起平时装得正经,其实内心对他这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兄长十分受用。 只答道:“去买。” 白起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又道:“从这条街左拐是十梓街,在那买了就换上。”,说完,他带着灰头土脸的二人过去买衣服。 白间头一遭自个儿出宫,见什么都好奇,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都被白起拉了回来,实在是他现在这身衣服太过惹眼。 三人找了家铺子,随便挑了衣服换上又继续逛街。 王文一路跟在后面,唯恐自己和白间被人流挤开。 “王公公,你其实不必跟这么紧。” “将军,的哪儿敢不跟着啊。主子若是磕着碰着,人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呐。”王文说完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有我在,你放心。” 白间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玩得十分投入。 挤进一处人堆,竟被套圈吸引住,一连扔了十个圈都不得要领,什么东西也没套中。 这厢还想套圈,摊主瞧他一身富贵人家打扮,身上却没带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不由得怀疑他是想白玩了就跑路的,便道:“先给钱,后套圈。” 白间摸了摸身上,一时语塞,只道自己没钱。 摊主白了他一眼,推搡了他一把,道:“没钱出什么门,穿得人”话未说完,白起便将一枚银子塞在摊主手里,示意他别再说话。 白间又拿了圈,一连扔几个进去,终于套中了一对兔子,也不理会方才摊主的无礼之举,便自顾自提着兔子继续逛街。 街上衣香鬓影,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他们走了不多时,便有一队官兵过来封锁了街道,但是并未说明是何原因。 今日是吴予安父母的七七,按家乡旧俗是要在家中烧纸钱,但如今已远离家国,姑侄二人只得先将一切备上,待夜间再去城外河边烧些纸钱。 吴颐带着吴予安来到长安路,那里有许多卖杂物的店铺,也有卖各种玩具,吃。 吴予安被眼前的风车吸引,驻足不前。 吴颐兀自想着买纸钱的地方也远,孩儿难走,就让她在这看着,待会儿回来给她买个风车回家,交代了她几句便转身离去了。 白间逛及此处,见吴予安蹲在摊前看着随风转动的风车,想要伸手去摸,却怕把风车弄坏,只得十分克制,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嘴巴气得鼓鼓的,像只生气的河豚,只觉十分可爱。 被她吸引,遂蹲在她身旁,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态,只觉她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与今日一路走过来所见到的大人,孩都不相同。 虽一身粗布麻衣,却是一副矜贵模样,淡然自若。 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半晌,白间开口问道:“你想要风车吗?” 吴予安侧头看她,想到姑姑嘱咐的话,没有开口。 “我送给你。”白间诚恳的与她搭话。 “谢谢你,不用。等我姑姑回来,会给我买。”吴予安说着,用手捂住嘴巴,眼底露出一丝甜笑。 这样的笑意,是他在宫里从没见过的。 他被这丝笑意暖到心底,也不由自主带着笑,问道:“你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呀?” “半个时辰。” “你一个人不怕吗?” “不怕,姑姑会回来。” 二人一问一答的聊了几句,白起过来叫他:“公子,家里来人了。” 白间顿时被败了兴致,眉头一皱又变成一张苦瓜脸。吴予安不解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哥哥家里来人了,不能再陪你了。你在这里乖乖的,哥哥送给你风车。”白间说完,向白起要了一锭银子,付给摊主,并再三叮嘱一定要等吴予安的姑姑来了才能让她走。 摊主连忙点头。吴予安还未清楚状况,就见白间塞给她一个笼子,温柔道:“丫头,哥哥把它们送给你,你要好好照顾它们。” “谢谢哥哥。”吴予安接过,看了看一身月白色士子长袍,气度不凡的白间,又看了一眼笼中的一对汤圆似的兔子,打心底里欢喜。 趁着吴予安逗弄兔子的间隙,白间踏着厮的背上了马车,坐在靠窗的一边。 白起坐他对面,默不作声。 随着车身摇动,马车往回宫的方向驶去。 白间将头靠在车窗,望着渐渐远去的蹲在风车摊前逗弄兔子的姑娘。 时间确是在这一刻停止了,秋风偷偷捎来花香,却引得枝头不平,微微摇落坠下轻薄的铜色叶。 白间将手伸出窗外,截到一片秋叶,有气无力的放在嘴边“噗”了一声将树叶吹落在车厢里,嘴里没好气地叫着:“真没劲。” 夜半时分,白间趴在长安宫里的床上,从窗户望去,银河西转,月上天街。 他不禁想起姑娘的一丝甜笑,就好似她住在月亮里,不必费多大劲,一抬眼就能看见。 今日太过美好,不如他一动,背上便火辣辣的疼来得真实。 也是这一丝甜笑,在今日将白间那颗原本就炽热的少年之心,熨烫得更加温润如玉,柔情似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云浮一役 六月微风倥偬,宫城外车水马龙依旧。宫城内红墙绿瓦,庭院深深紧锁,流淌一地姹紫嫣红。 白间躺在长安宫后殿的草坪憩,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投在他的身上和盖着书的脸上,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王文站在一旁,想着白间近一年来未曾睡过好觉,不敢惊扰。 自北朝灭吴国后,周边各国一时间都对北朝十分忌惮。 白间登基不久,楚国便想出了盟齐抗北的法子,两国交好,来往密切。 后于白间登基后一年屡屡联手进犯北朝边境云浮城。 起初白间只当是齐楚两国打闹想要讨些好处,便也只装装样子应付,并未想过认真开战。 在此情况下朝中一时分为两派。 一派是以丞相严君牵头主和,缘故是北朝灭吴国已耗费很大精力,眼下国库并不殷实,战线太长定会处于劣势,要对抗两国并不容易;一派以骠骑大将军赵玉为首主战,理由是国家尊严无价,一时求和会失了大国威仪。 白间每日在早朝听舅父与丞相辩论,自己又不甚清楚兵马粮草之事,不敢妄下定论。 此事关乎朝中人心向背,他虽着手困难,却也不敢交由太后定夺,怕落人口实说失了公允。 最终他将近日来所有奏折都看了一遍,又在兵部查阅了历年资料,在御书房中闭门两日,将自己主战的缘故,桩桩件件写了满满一页,封为密昭吩咐白起连夜送到相府。 严君看完掩面而泣,诏书中字字句句,皆令人心悦诚服,遂改了想法与赵玉站在一边。 朝臣见朝中风向已改,也都纷纷主战。 在此种情况下,白间顺应人心下旨命赵玉为大军主帅,白起为副将,领大军出征。 大军到达云浮后不久便捷报频传,但也与齐楚两国打了将近一年。 齐国战线太长,损耗太大,国力不支率先写下降书。 白间收信后再三衡量,为表示北朝大度宽容,并未计较太多,只要求赔款,并且归还了战时占领的齐国的焦城曲沃。 那边楚国朝堂上已为求和还是继续打乱成了一锅粥,观望一阵后最终由于失去盟军和国库亏空,也写下降书求和,并且楚国皇帝愿意将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时月风送到北朝和亲。 至此,三国归于平静。 在楚国求和后,令白间头疼的不是如何处理战后事宜,而是他要敬纳楚国公主时月风为后。 他在楚国做质子时,是见过时月风的,那是一个年长她三岁,美艳至极的女子。 一双杏仁眼圆而有神,肤若羊脂,温香软玉,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端庄又不轻佻,实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初见时是在楚皇宫宴会,时月风一袭红装,一眼望去甚为惊艳,他在心里记了许久,自此未再没见过,他也是暗自神伤了许久。 白间登基后是一心扑在国事,男女之事他还未曾过多考虑,不然也不至于冷落了一后宫的女人。 每每梦及自己要与时月风成亲,他便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要情不自禁的感叹一句:“她为何双十年纪了还未成亲!” “皇上?您醒了?” 白间猛地从地上坐起,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做梦,还说了梦话。 他环顾四周,见没有别人,才问王文:“你听见寡人说话了?” “奴才只听皇上讲成亲二字。” “” 白间扶额,道:“不许告诉母后。” “诺。” 王文也不清楚这个他伺候着长大的皇帝是怎么想的,从前在楚国分明惦记过人家,如今要和人家成亲了,却愁得几乎夜夜不得安眠,甚至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 想来是在楚国做质子之时,那些事情是难以忘怀的。 宫外,吴颐收到太常寺的消息,在中秋节自己将随教坊献舞的班子一同进宫,为皇帝大婚演奏。 这两年来吴予安舞艺和琴技进步很多,也长高不少,人还是从前那般淡然自若。 这一次,吴颐决定将吴予安一同带入宫中,不为别的,只是想让她有机会能看看自己仇人在过着怎样的日子,那原本也是属于吴予安的生活。 不到八月,楚国和亲的队伍就进了北京城,婚期赶上了中秋节。 坊间传闻皇帝下聘,黄金三万斤,纳采鴈璧,乘马束帛,一如旧典。 奉迎前一日,宫城内外已布置的一派喜气洋洋。 宫内,前、后两殿都用大红绸带搭起彩架,吉祥联语、吉祥图案、剪纸大红喜字处处可见。 从宫门到皇帝居住的长安宫的青白石御道上,都铺满了红地毯,御道两侧路灯400对,各式彩灯60对,布置得仿佛天上仙境一般。 成亲当日,十里红妆。 钦天监严密推算了吉时。 吉时一到,总管太监奏请时月风梳妆打扮,并请她拿上两个苹果。 宁王妃为时月风披上盖头,把白间御笔亲书的“龙”字和一柄玉如意放进喜轿中,恭送皇后上轿。 由十六人抬轿,侍卫们手提藏香在轿前开道,又有六十位红衣护卫把灯,文武大臣前引后护,轰轰烈烈的进入宫门。 待行完婚礼繁琐大礼,众人散去,教坊开始在后宫戏台上献舞,其实今日没几个人看歌舞表演。 吴予安在台后等得无聊,便随着人潮去了长安宫,那时人多,她见侍卫中的结发夫妻齐唱《交祝歌》,不敢上前,便躲在一边的廊下,见着皇帝引着皇后进了长安宫内。 不过她并未看清皇帝是何模样。 入夜,月上柳梢头,洞房之内花烛融融。 白间在揭盖头之前将伺候的宫人都遣散了,等他们出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身旁是盖着盖头的时月风。 白间隔着盖头瞧了瞧时月风,看不清她的模样,只听见轻微的抽泣之声。 一时想要揭下盖头,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些顾虑,便不声不响的换了身黑红色常服从后殿溜了出去,留下时月风一人在殿内。 白间避开了殿外护卫,低着头在廊下度步,心情平静却心乱如麻。 他也清楚自己今夜逃不掉,终归是面对现实的,但还是想趁着现在没被发现,偷得些许闲时。 秋风乍起,素月流天。 白间倚靠在围栏上望着八月十五这一轮圆月,不禁想起两年前偷出宫去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一轮明月,他心里念着那个笑容至真至纯的姑娘,带着笑意入梦。 也不知那个姑娘如今怎么样,是否还如初见时那般天真可爱,是否有好好照顾他的兔子,是否白间正想的入神,却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人盯着,生生回过神来。 他随着长长的廊道望去,拐角处站了一个一身红色宫装的姑娘,正定定盯着他。 他心下有些疑惑,却带了些笑意的对那姑娘招招手,道:“过来!” 吴予安望着他,只觉有些面熟,又有些痴,便立在原地。 半晌才踏着碎步去了白间身旁,白间蹲下,适应她的身高。 二人这样对视,白间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觉这女孩生得是水灵剔透,如盈盈秋水。 却想不起亲戚中哪一家有这样一个女孩,遂问:“丫头,你是谁呀?” “我是予安。” 白间细细回想,自己确实没有听过这样一个名字。只道:“予安?你今日是随谁进的宫?” “我随姑姑。”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我等姑姑等得无聊,便随着人潮想要在宫里逛逛。后来蹲在廊下瞧见皇上牵着皇后进了殿里。我想要回去,却找不到路了。” 白间听罢,原来是迷路了,遂打趣她:“迷糊鬼。” 吴予安听他笑话自己迷糊,颇有些害羞的捂脸笑了起来。 白间方才还未记起她的模样,只是此刻见她捂脸甜笑,才觉眼熟。但还是不敢确定这就是她,只得试探问:“你家有养兔子吗?” “哥哥怎么知道我家养了兔子?” 白间心下大喜,摸摸她的头笑道:“因为哥哥就是送给你兔子的人呀!”随即他又有些失望的说:“原来你这丫头不记得我了!” 吴予安听完眉头紧锁,道“我是不记得哥哥的样子了,原来哥哥的家在宫里。” “那你呢?进宫来是做什么?” “皇上成亲,姑姑进宫演奏,说带我来”吴予安顿了一下,接着说:“见见世面。” “那你姑姑现在何处?” “御花园。” 白间思索了一会儿,道:“哥哥待会儿将你送过去,你现在陪我聊聊天好吗?” “好。” 殿内,时月风端着都快坐不住了,也听不见四周有何动静,便唤到:“皇上?”接连唤了几声,也没动静。 一时有些气不过,便高声将殿外的宫人喊了进来。 她想要将盖头揭下,却被嬷嬷止住,直劝道:“娘娘不可,不合规矩。” “皇上呢?” “奴婢即刻吩咐人去找皇上。” “我再等一刻钟,见不到皇上我就回楚国。” 廊下白间还在与吴予安谈话,谈的是他们没见的这两年各自的一些生活趣事。 吴予安自顾自的讲了自己两年来学习跳舞和弹琵琶的事,白间夸她心性坚韧并表示有机会要看她跳舞。 而吴予安其实听不懂他说的大多数话,但还是认真倾听。 白间还在喋喋不休,却听见有人叫“皇上”,他知道来人寻自己了,便起身牵着吴予安去了侍卫那里,吩咐侍卫将她送到太常寺卿那里。 吩咐完侍卫,白间又蹲下身子对吴予安道:“予安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兔子,好好练习歌舞和琵琶。哥哥还会和你再见的。” 吴予安方才听他和侍卫说话,心里便有七八分明白他的身份了,听他这样和自己说话,此刻有些心惊,只得应道:“好。” 待白间离去,吴予安立在原地,盯着看他很久,只道这便是杀了自己父母的仇人,又忆及宫人惨死的画面,她眼里蓄满眼泪,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摸了眼泪。 白间回到殿内,在嬷嬷注视下,用金秤杆挑起了时月风的盖头,二人四目相对,时月风认真得盯着他,白间一时有些脸红,眼神飘向了别处。 在嬷嬷的“指挥”下,帝、后吃完长寿面,双双更衣。 这时嬷嬷们才放心的退出殿内。 二人一身单衣坐在床边,白间侧目看了眼时月风,几年不见美艳更胜从前,此刻她不再如初见时那般趾高气昂地看他,而是双目微合,微微低头,脸上一抹红晕,两行泪痕,更显女儿家娇柔。 白间想要问她为何要哭,唯恐自己给了她委屈,但想到昔日她的不礼貌,便生生住了口。 只是将她身子轻轻一推,二人步入红帷,共度这千金一刻的良宵。 第二日一早,白间醒来时,时月风已穿戴好,等着他起床同他一道去拜见太后。白间睡眼惺忪看着她,对宫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让皇后为寡人更衣。” 在时月风记忆里,白间一向是个温润大气不屑与人计较的性子。 在楚国做质子时,那时贵族中些不明事理的公子见到他,总会变着法贬低他几句,给他下绊子,而他是不论受多少委屈,也总是笑意盈盈面对一切。 并非假笑,而是带着王族身上少见的少年气的笑,他的笑是能沁人心脾的,总能引人注目。 昨夜的一切,于她而言就像一场梦。 白间见她愣在铜镜前,想到她昨夜的泪痕,心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她道歉:“大婚礼节繁琐,忙了一日。夜间我觉得太闷,就出去走了走。你不必哭的。” 时月风见他特意解释,心下想到,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变。便笑道:“臣妾是哭嫁,不是为了皇上哭的。” “总之,你不必担心,往后寡人会尊重你。” “臣妾谢过皇上。”时月风说着,俯身做了个福。 待她为白间梳洗更衣后,二人先去拜见了太后,后举行朝见礼;皇帝升太和殿,以大婚礼成颁诏天下,臣民同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4章 阴差阳错 大婚庆典刚过几日,白间便又一心扑到政事上。 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御书房呆着,或与大臣讨论政事,或独自处理朝政,或阅读兵书,史书。 时月风起初总疑心白间是在躲着她,为了求证,就时时吩咐厨房给他做些食或糕点,自个儿得空就送过去。 但白间每每见她,总以礼相待,既不太亲密也不至疏离。 时日一长,时月风自觉无趣,也便不再借送吃食的名义去打探他到底是不是躲着自己了。 一日,白间处理完奏折吩咐王文给太后送去过目,不多时王文回话太后并无异议,白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他在御书房摊坐了一会儿,想到今日除了早朝便没走动过,便起身往御花园去。 十月的京城,风一吹便夹着寒意扑面而来。 白间站在御花园的池塘边打了个寒颤,王文想着没带东西可以给他御寒,当即便劝道:“皇上,咱们快些回去吧,这样的天气容易得风寒。” 白间对于宫里这帮一贯大惊怪的人十分无语,只带着些不耐烦的回怼他:“哪里就这么矜贵了?风也吹不得?” 王文清楚他的性子,知道他不是真的不耐烦,便又劝道:“皇上龙体要紧,染了风寒有个头疼脑热的您不好受,朝政也无人打理了,多划不来啊。” 白间听后,不由得发出一脸苦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想着做皇帝是真苦啊,连病也生不得,唯恐耽误了国事。想罢,又对王文道:“走几步身子便热了。” 王文听了,只得禁了声跟在他身后。 走了许久,白间才在一堵墙外停下脚步,顿时一地落针可闻,只从墙内传来琵琶演奏和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白间从不知晓后宫有人会唱曲,一时心里觉得新鲜,只觉此刻入耳的吴侬软语,一字一句皆是风情,不由得精神大振,循着曲声慢慢走进园中。 唱曲的是着一身鹅黄色宫装的姑娘,背对着他。 一旁坐着弹奏琵琶的是他叫不上名字的云嫔。未及周围的宫人行礼,白间便将食指放在嘴边轻“嘘”了一声,暗示不要出声,他就这样安静站在一旁听着。 许是唱曲那姑娘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便停了下来,这时一院子的宫人才呼啦啦的跪下行礼,那二位姑娘慌了神,也赶紧作福。 白间眼里溢出一丝笑意,连忙挥手道:“免了。”待二人起身,他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又开口问黄衫女子:“爱妃方才唱的是什么曲子?” 黄杉女子这也是进宫后头一遭与白间对话,定了定心神回他:“回皇上,臣妾唱的是《苏幕遮》。” “寡人未曾听过吴语,是以方才并未听明白,你与云嫔,可否再唱一遍?”黄衫女子听他有兴趣,心里不知有多高兴。遂拉着云嫔的手,露出甜得发腻的笑道:“若妹妹愿再为妾身演奏,妾身便能唱。” “嗯?” “臣妾愿意。” 待白间坐下后,王文俯身上前在白间耳边提示道:“皇上,唱曲的是两江总督陶茂的女慧妃陶棠。”白间听罢点了点头,便认真打量起黄衫女子。 生得是说不出的柔美清丽,两颊融融,眼含秋波,是标准的南方美人,只是一开口,一笑便有些不对味,总让人觉着心思不纯。 心下顿时对她失了兴趣,干脆闭了眼倚靠在太师椅上听曲。 “燎沉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 “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一曲唱罢,吴侬软语声声入耳,听得白间心里是甜丝丝的。 “爱妃唱得好,寡人有赏。只是云嫔方才一连弹错几个音,当罚。”白间此话,吓得云嫔赶紧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愣了半晌,陶棠才上前拉住白间的手,撒娇似得说:“许是妹妹太久不见皇上,有些紧张,便弹错了。皇上体谅妹妹女儿心思,又何必罚呢!” “寡人一向赏罚分明。”白间说着,心道,我若不罚她,怎能将丫头套进宫来。 陶棠继续装模作样地求情:“皇上,您就饶了妹妹这一回吧。” 白间面无表情,拒绝着:“爱妃不必求情。”说完便起身回长安宫去。 晚膳后敬事房来请皇上翻牌子。 白间犹疑不定,王文道:“奴才看慧妃娘娘就不错。”白间听罢立刻白了他一眼,想到自己的计划,便对敬事房秦公公说:“今日云嫔侍寝吧。” 高泉宫中,陶棠正为今日得了赏赐沾沾自喜,又为了表示自己大度,将白间赏赐的珠宝吩咐宫人送了些去给云嫔,而云嫔此刻实在是没有心思想着赏赐,她只盼别被罚得太重。 不一会儿,秦公公便过来传旨,陶棠满以为自己要得宠了,却不料来传的是云嫔,顿时气得牙痒痒,只觉白间可恶,拉了自己让自己替云嫔做了陪衬,又觉被云嫔背叛,心里打定主意定要将这一笔账算回来。 待云嫔梳洗过后太监将她抬去了长安宫,白间已在等待多时了。 云嫔裹在被子里,两颊浮上一团红晕,她是第一次这样近的看自己的心上人。 两年前选秀时是第一次见白间,他一身月白色常服坐在离自己几尺远的地方,一副儒雅文弱的少年模样,鲜少抬头看她们,只是对太后说:“娘的眼光,儿子信得过。”便又低着头在纸上勾勾画画。 进宫后听闻边境战事不断,他少进后宫,算着日子,自己也是与他足足有一年未见了,白衣少年已在日夜不断的国事中磨砺出些许棱角,长大成人,也更添了几分王者气度。 白间见她红着脸盯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便打趣道:“寡人脸上有花?”云嫔听罢,连忙摇头,回他:“没有。嫔妾只是在想,午后错弹琵琶,皇上要如何惩罚臣妾。” “如何罚你?寡人写在你背上。”白间说完,下床拿笔,留下云嫔一头雾水。 这厢,云嫔趴在床上,忍着笑任由白间在她背上写写画画,不由得好奇他在写什么,撒娇道:“皇上,您就告诉嫔妾嘛,嫔妾不想猜。” 她说完时白间正好写完,放了笔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坏笑着对她说:“都写下来了,明儿个” “皇上骗人!方才你分明不是写字。” “好啦好啦,明日你便知道了。” □□愉,六时吉祥,神安无梦。 第二日下午,白间将吴颐传到殿前,云嫔坐在白间身侧,喂了他一颗荔枝,才对殿下的吴颐娓娓道来:“听皇上说,夫人一手琵琶弹得妙绝天下,本宫想见识见识,这才特请夫人入宫演奏。” 吴颐一时之间心情复杂,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片刻后反应过来才问:“不知皇上与娘娘想听什么曲子?” “演奏曲目由夫人定夺。” 吴颐听云嫔语气中带着尊重,知道今日进宫不会是坏事,便放下心来安心演奏了一曲《阳春白雪》。 一曲终了,殿上众人意犹未尽,白间当即对吴颐进行赏赐。 云嫔在一旁道:“皇上给嫔妾找的好先生,一曲阳春白雪便听得嫔妾如痴如醉,若有先生指点,嫔妾定能精进琴艺,再不会弹错了。” 吴颐听云嫔叫她一口一句先生叫得十分亲热的样子,当即便明白了这二人的意思是要留自己在宫中做教弹琵琶的先生。眼下正愁没机会接近皇帝,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夫人可愿留在云嫔宫里教她弹奏琵琶?” 吴颐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见二人表情确实像是真心实意要自己教授琵琶,才回他:“回皇上,民女留在宫中倒不是问题,只是民女家中还有一八岁女,平日里在教坊习舞,若民女进宫,她便无人照管,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云嫔听完盈盈一笑,对吴颐道:“可将姑娘接进宫中,与先生住在一处。” 白间听罢,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此时只等吴颐松口,便计划通。 吴颐此番还未清楚他的真正意图,只当是这嫔妃为了讨好皇帝,非要请人入宫教琴,便应承了。 “如此甚好。那便请先生择日将姑娘接入宫中,寡人也好吩咐下去为你们安排个好住处。” 吴颐心下暗喜,只答:“劳烦陛下了。” 三日后吴颐带着吴予安进宫,白间特意下旨晋了云嫔为贵人,又叫她搬出高泉宫,成为了栎阳宫的一宫主位,吴颐与吴予安住在栎阳宫侧殿。 白天吴颐教云贵人琵琶时,便还是由太监送吴予安去宫外教坊司练舞,关闭宫门前回。 吴予安又一次见到白间是在回宫的马车里。 马车穿过宫城长长的甬道,她掀开窗帘四处张望,见到了章台宫城墙上长身玉立的白间,正摇头晃脑地望向自己的方向。 章台宫城墙上,白间盯着吴予安乘坐的马车,一片模糊,不由得晃动身子想要看得更仔细些,白起在一旁万分无奈道:“皇上,丫头看着你呢。” “什么?” “她在看你。” “为何寡人看不清?” “你爱挑灯夜读,时间一长眼睛哪受得了。” 白起说完,他沉默了半晌,才恍然大悟,抓住重点。惊讶里又奶声奶气地问:“你方才说她在看我?” 白头,答:“是,她在看你。” “她为何看我?” “” 一阵沉默。 白间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傻了些,遂颇有些挽尊的意思自顾自解释:“寡人登基后宫里许久未见比白落妹妹的姑娘了,只觉她生得可爱,又天真无邪,才想将她护在身边。” 待他讲完,白起大致理解了他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心里想着大概只有身居权力中心的人才会特别想要守护美好,一时间他很心疼白间,但嘴上只挤出一句:“哦。” “” 沉默。 又是沉默。 白起思虑半晌,也不觉他登基前后心性有何变化,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没头没脑的安慰道:“你就万分美好。” 白间听他这样宽慰自己,不由得呆滞起来,认真回想自己在吴予安这么美好的时候,多大年纪。 最后他放弃回忆了,自从八岁去楚国做了质子,他便渐渐陷于权谋之中,失了本心也学了一身算计人和自保的本事,虽不屑用阴诡手段对付别人,但他也认为自己不再有一颗赤子之心了。 那边吴予安回了栎阳宫,向云贵人请安后才进了偏殿给姑姑请安。 她兴高采烈的向吴颐讲述她进宫后教坊的同窗们对她态度的转变,吴颐只温柔的轻抚她的头,带着笑意对她道:“予安要平安长大,其余万事不必在意别人的态度。” “姑姑,我今日回宫,瞧见皇上站在章台宫上看我,看了许久。” 吴颐不可置信的问道:“是吗?” “是,我能确定。”吴颐听罢,心底嗤笑一声,又一阵恶心,想到当日白间态度甚好要她们进宫,只道这皇帝果真与他父兄一样,人面兽心,他父兄西出争霸杀人掠地也就罢了,为了国家,还算说得过去,他倒好,竟连个八岁姑娘都惦记。 若不是眼下没能力杀他,她是定要冲进长安宫将这满脑子肮脏想法的皇帝碎尸万段的! 但眼下这只是接近他的时机,不到杀他的时候,既进了宫就不能放弃也不能远离。便只得仔细嘱咐了吴予安平日里见了他要尽量躲着,别与他单独相处。又拍拍吴予安的背对她说:“等你长大了,咱们就能为你父王母后报仇了。” 吴予安这是第一次在心里增强了报仇的信念,因为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报仇有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5章 雨雪霏霏 吴颐姑侄俩搬进栎阳宫安顿完毕,刚消停了几天,日子就又紧张了起来。 这回倒与她姑侄俩没什么直接联系,是慧妃陶棠总无故来找云贵人麻烦。 起先云贵人怕给白间平添麻烦,便不愿与她别扭,处处忍让,伏低做。但陶棠并不领情,仗着自己位份高,父亲当下又在朝中势头正好,就时时给云贵人眼色,不时散步偶遇还要说些难听话为难于她。令云贵人更加自卑内敛。 吴颐原本是没有心思管这一档子破事的,但每每见她独自在殿中难受落泪,便于心不忍。又念及入宫教授琵琶以来云贵人不仅没有亏待过她,夜间皇帝不在时还时常请自己与吴予安同她一道用膳,就想着怎样能帮她一把。 这一日午后,吴颐如往常那般在栎阳宫院内教云贵人弹琴时的指法。 她原本琵琶弹得不差,只是没多少弹琴天分,平日里又疏于练习所以指法不大标准。吴颐听闻她娘家人多事杂,父母对她并不上心,疏于教导,才令她生了个内敛自卑的性子。 吴颐向来不知道没有天分的学生该如何教,只得让她一遍遍的弹奏《汉宫秋月》,这样就算是死记韵律,也好弹给白间听。 云贵人是弹得非常认真,可每到高潮时总会乱了手法,即便没弹错,仪态也实在算不得美观。 吴颐听得有些失了耐心,便叫她停下来,对她说:“想来娘娘今日也累了,先歇了吧。” 云贵人知她性子向来直爽,听她语气似对自己不满,立刻委屈巴巴的问她:“先生是否嫌学生太过愚钝?” 吴颐也不知如何说,说实话怕又伤了她的自尊,只宽慰她:“近来娘娘心境不佳,演奏时又太过在意旁人目光,是以时时出错。” “近来,先生也知道,慧妃娘娘总爱找我麻烦。从前我与她住在一处,她倒不曾像现在这般对我。” “从前你与她同一境地,位份也不如她,她不为难你,是从未将你放在心上罢了。”吴颐直言不讳:“如今你得宠了,说不定哪一日就越过她,到她头上了,她可不就得趁着现在好好打压你吗!” 云贵人听她说得是有几分道理,心下又惊又气,便问:“那依先生看,学生当如何反击?” 吴颐向来见不得别人一副窝囊样子,对着云贵人这委屈性子,实在是在折磨她。便对她说了一声:“此事你莫再放心上!” 话音未落,栎阳宫门外又传来太监的传话声:“慧妃娘娘到!” 云贵人自是立刻收了一脸的委屈,上前去行礼:“见过慧妃娘娘。”陶棠见着放在地上的琵琶就来气,也不叫她起身,便自顾自的说她:“妹妹真是好生用功,宫里有现成的乐师不用,偏要从宫外找人来教。” 未等云贵人开口,吴颐便轻拍了云贵人身子一下,示意她可以起身了。接着又故意抢着回陶棠的话:“回慧妃娘娘,草民是皇上亲招进宫的。” 陶棠听她搬出皇上压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疾言厉色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草民不算什么,不过是皇上请进宫的罢了。” “区区一乐师,以下犯上,你也配?”陶棠气得面红耳赤,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给本宫拉下去掌嘴!” 云贵人在一旁听陶棠要将吴颐拉下去掌嘴,不明白吴颐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立马又跪了下去,求陶棠;“方颐先生是妹妹的人,娘娘若要罚,请连妹妹一起罚。” “你倒是个好主子,要陪她受罚,便在一旁跪着吧。”话说完,陶棠便在院中坐下,又命人泡了一杯清茶,看着这跪了满地的人,和着吴颐被掌嘴的声音,她心里很是快活。 傍晚时分凉雾消散,流光斗转。 白间站在章台宫宫墙上等了许久也不见接送吴予安的马车回宫,心下有些不放心,但身旁的王文又在催着该回去用膳了,他只得吩咐了人在这里守着,待瞧见吴予安的马车回来就去给他回个话,当是报平安。 每日接送吴予安的太监和宫女瞧着天色晚了,唯恐错过了回宫的时辰,便进了教坊去迎她。 却不料吴予安是因舞蹈动作不规范被留下来独自练习,便上前向她的师傅说明了缘由,将她接走了。 接送吴予安的宫女江沅见她今日状态不好,便问道:“姑娘今日身子可有不爽快?奴婢想着你往日从不曾因为此等事留堂。” “江沅姐姐,我今日午后心里总无故犯恶心,头也昏。” 江沅听罢,立刻撩了帘子对驾车的太监李东说:“待会儿回了宫,咱们先带姑娘去太医院拿两付药,再回栎阳宫。” “行。” “江沅姐姐,我没有生病。我是心里怕姑姑出了什么事。” “傻姑娘,方先生在宫里好好的,不会出事的。”江沅说完,一把将她搂过放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你今日多练了这些时辰,累了便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醒你。”吴予安抱紧了她,躺在她怀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马车终于进了宫门。江沅走在最前面想着快些回去给吴予安煎药,用完晚膳就好喝药,却不料刚一进栎阳宫宫门,就见跪了这满院子的人,云贵人体力不支似快要瘫在地上,吴颐被打得嘴角流出丝丝鲜血,脸也有些发肿。 江沅还未开口,便被高泉宫的侍卫押住跪在地上。 那厢,陶棠高声问道:“那可自由出入宫门的贱蹄子呢?还未回宫?” 吴予安今日实在是很累了,无精打采的跟在李东身后,不料突然撞在李东身上,只见李东回身将她拉在宫殿的拐角处,蹲下身子对她讲:“姑娘快去皇后娘娘那里,咱们娘娘遇到麻烦了。” “娘娘怎么了?” “哎哟,姑娘啊!你没看到慧妃娘娘又来咱们宫里找麻烦了!你快去!” 吴予安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更何况姑姑还在宫里,听完她便拔腿往皇后居住的北宫跑去。 吴予安刚跑走,李东也被侍卫押进了宫里,吴颐望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了,回了个眼色让她放心。 吴予安在宫城里兜兜转转跑得满头大汗,才到了北宫,在宫门外求见,又等了许久,就只被皇后身边的姑姑出来用一句“娘娘已歇下了”给打发了。 她顿时泄气,只觉眼前一片灰暗,愣在原地,失声痛哭起来,半晌她才平静下来,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去了长安宫。 长安宫殿内,白间手执一本奏折,秦公公守在一旁等着他翻牌子。 殿外隐隐约约传来孩哭泣之声,白间听见便瞅了王文一眼,王文出殿查看,见到吴予安满头大汗,泪眼汪汪的和侍卫说话,便上前问清了事情的原由,进殿去回禀白间。 白间听罢,用力将手上的奏折往案头一扔,便起身怒道:“摆驾高泉宫。” 吴予安摊坐在殿外等着,在见到白间的那一刻,她眼泪再次决堤,哭得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听得白间心里酸酸涩涩。 他快步上前,吴予安欲起身行礼,被他制止。 白间蹲在她身前,轻轻替她拭去眼泪,与她四目相对,神情认真的对她说:“丫头,是寡人带你进宫的,寡人会照顾你一辈子,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这一刻,吴予安止了眼泪,只觉白间如天神降世,只有他能救姑姑与自己于危急之中。 约莫三刻钟后,白间进了高泉宫。陶棠迎他在软榻上坐下,白间皮笑肉不笑的问她:“爱妃近来可有事做?” 陶棠不知他是何意,只得如实回答:“妾身平日待在宫里,除了绣花和唱曲,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绣花?可否给寡人看看?” 白间话音刚落,陶棠便从腰间掏出随身带的手绢递给他,白间拿在手中打量,是苏绣的鸳鸯交颈,手法倒是不错,又明知故问:“爱妃这一对鸳鸯是何意?” “这一对鸳鸯是皇上与妾身” “与寡人?”白间打断她的话,带着些疑惑的问她:“爱妃想与寡人做一对鸳鸯?”说罢便自顾自的笑起来,可却不是平日里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陶棠一头雾水,背上汗毛立起,却只能尴尬的赔笑。 半晌,只见白间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你要气死寡人!” 陶棠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吓得身子瘫软,跪在地上,心中不明白他生气是为了何事,想到下午的事,也只觉得不值得他生这么大的气。 遂硬着头皮问:“臣妾不知,哪里做的不对,惹了皇上。” “你不知?寡人告诉你!女人善妒,犹如自毁!” “臣妾知错。” “从今日起,除了晨昏定省,你便在宫中抚躬自问。何时清醒了,寡人再来见你。” “皇上,臣妾知错。”陶棠知道自己被禁足了,一时悔恨,又对白间保证:“皇上,臣妾往后不敢再犯了。” 白间此刻并不理会她,只道:“你若真与云贵人合不来,往后也不必与她再相见!”说完便拂袖而去。 陶棠今日在栎阳宫惩罚众人,自己也吹了一下午的风受了寒,现下心里又惊又怕,当夜便发了高热。 栎阳宫中,吴予安打水替吴颐热敷,她今日受了委屈,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带着些哭腔问:“姑姑为何要以身犯险?” 吴颐安抚她道:“予安乖,别怕。姑姑不帮云贵人,她怎么会待我们好呢?予安怎么有机会去找皇上呢。” “可姑姑分明说过,不要我与皇上待在一处。” “那是姑姑误会皇上了,现在姑姑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对予安好,你去找他救姑姑也没什么。” “是这样吗?皇上真心实意对我好?” 吴颐自从上次从吴予安口中知道白间老是看她,近日来便一直留意着白间的动向,最后是能确定他并没有什么不该的心思,才放心让吴予安往返宫中。至于今天吴予安会找上白间,也在她意料之中。想到此处,吴颐又对吴予安说:“皇上今日帮了姑姑,予安应当择日当面道谢。” “好。”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吴予安便去了太和殿前等白间。 她蹲在石狮子后面,看着远处的白间一身黑红色朝服,裙尾曳地,端庄持重自宫门内走出,原想上前道谢,可只看了一眼,便被他吸引,神游太虚无法自拔。 待回过神来,白间已进了太和殿内,她脑子里只回荡着前几日书上看到的: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6章 好戏一场 微风飒飒摇动树木,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悠悠飏飏。想来是白雪嫌弃今年春色来得太晚,便故作模样穿过人前,引人注目。一场久违的雪,装点了偌大的宫城。宫殿,树木,道路,全都披上了一层莹白,如梦似幻。 这是吴予安在北京城的第三个年头,雪却是生平第一次见。 迎着飘飘雪花,望着朦胧的白雾渐渐升在护城河上,吴予安难掩心中欢喜之情,一大早起床便套了身红色宫装,还未好好梳洗打扮就拿了伞急吼吼出门去玩雪了。 王文刚从慧妃的高泉宫出来,身前是一道红影穿过,险些撞在他身上。 他有些恼怒的望着那道背影,接着便看见江沅拿着伞在后面追,嘴里喊着:“姑娘!您慢些跑!”王文拦住江沅,轻咳了一声,问她这是要去哪里。 江沅做了个福,答道:“随予安姑娘去看雪。” “看雪?雪有什么好看的?”王文不解,又问:“去何处看雪?” “姑娘说她是南方人,未曾见过雪,想来是觉着新鲜。她今日停课,不必出宫,只在御花园中看雪,或许还会去湖边。” “你先跟去吧,莫叫她惹了事。”王文打发了江沅,想着自吴予安进宫以来皇上便十分关照她,也许等下回书房与皇上讲讲她的事,皇上还会开心些。 自朝廷元日休沐后,白间不必再去早朝,便深居简出,一头扎进了书房的典籍库中揣摩史书去了。 王文这几日有意要他多出去走动走动,免得在暖阁里给碳气闷坏了,便巴巴的向江沅打听了消息,去告诉他:“皇上,奴才方才路过栎阳宫时,见到姑娘了。” “她今日没去教坊司吗?”白间说完,继续翻阅史书。 王文回:“今日除夕,哪还有练功的道理。” 白间听她今日不用出宫,这才放下书,问吴予安现在何处。 “在御花园中玩雪呢。”白间听他回话,默了半晌。 王文又说:“前几日皇上上朝时,奴才也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了,看见姑娘蹲在石狮子后面看着皇上。”说完了,才又问:“皇上可要出去走走?恰逢今日大雪,宫中景致相当不错。” “那便?走走。”白间故作疑惑的讲完,眉眼带笑的起身整理长袍,又在身上裹了件银狐披风,确定十分保暖了,才出了殿门。 御花园内,吴予安脸和手都冻得通红,但仍兴致勃勃的堆雪人,滚雪球。 她忽然想到书中曾写过“汉界楚河相约定,官军土匪不需丁。青霜皓首封衣领,百点梨花落脸屏。”是打雪仗的情景,便捏了一团雪球,向江沅掷去。 江沅只轻轻往左边一闪,便躲过了她的攻击。正想同她“礼尚往来”,却听见身后传来呵斥之声:“哪来的野丫头,竟敢冲撞皇后娘娘。” 江沅听罢,笑容僵在脸上,立刻回身,拉了吴予安跪在地上,磕头应道:“奴婢领罚,望娘娘念在姑娘年幼,免她责罚。” 吴予安听江沅替自己求情,也猛地磕头,只说着:“予安冲撞娘娘,甘愿受罚。”那姑姑认出了吴予安,便贴在时月风耳边悄声道:“娘娘,前几日便是这丫头去宫门前求见,害得您被皇上责骂。” 时月风听那姑姑如此说,倒是来了兴趣想看看吴予安到底是何方神圣,引得皇上来责骂自己。 她手握里着个汤婆子,居高临下的问话。 “丫头,你抬起头来。” 吴予安听话,只得缓缓抬头,与时月风对视,虽与她地位悬殊,可眼神里竟没有半分胆怯。 时月风饶有兴趣地问她:“你盯着本宫做什么?” “娘娘生得像那画中的人。” 时月风听她夸自己,只觉她人是可爱的,嘴也甜,是个懂事的。便轻笑道:“细看你与本宫儿时,竟有几分相似。你是在夸本宫,还是夸自己?”让人听不出这话中是嘲讽还是何意。 吴予安这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有了概念,只道原来自己长得并不差。顿了顿,正欲回她,便见宫墙上滑过一道身影,接着周围便传来侍卫的声音:“抓刺客!” 一帮宫女嬷嬷一听“刺客”二字,都慌了神,乱作一团,只有时月风身边的侍卫环顾四周,见并无刺客可以藏身的地方,才将她护在人堆里,想要往宫里退。 众人护着时月风还未向前走几步,便又有一道黑影从墙头略过。 不多时,只见一身藏青色长袍的白起提溜着一个约莫刚及笄的姑娘,自宫城墙下走出。 “哥,我不敢了,你放了我吧!”那姑娘哀求道:“我下次一定走正门!” “说过你多少次了,要守规矩!”白起无奈的训斥她,手里并未松开,只拖着那姑娘走到时月风跟前赔罪:“舍妹不懂规矩,惊扰娘娘凤驾,白起特来领罪。” 白起态度甚好,但他提溜着的那位姑娘可与他大不相同,上前便对时月风套近乎:“皇嫂!你还记得我吗?你成亲那日是我母妃替你盖上盖头的!” 时月风打量着她,一身江湖人打扮,仪态与白起更是两个极端,唯独这脸,二人是有六七分像的。 她知道白间一向与白起亲近,只得强压了怒气,敛了脸上的惊慌神色,云淡风轻的答:“记得呀,宁王府郡主,白落?”时月风不大确定她的名字,带了些疑问。 “是我是我!今日原本就是要进宫赴宴的,我提早来,哥哥硬是追了我一路!还惊吓了皇嫂,真是不好意思哦!”说罢,白落十分亲热的凑上前去。 时月风怕面子过不去,只得先叫了白起起身,白起这才顺手将吴予安从地上拉起,又叫了江沅起身。 吴予安跪了这许久,膝盖已经完全湿了。 白起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问道:“姑娘何故跪在此处?” 吴予安一时从头麻到脚底,只答是自己冲撞了皇后。 白落听罢大笑起来,直说时月风今日不宜出门,到哪里都要被冲撞。 她虽然是在看玩笑,但听在时月风耳里,便是在说她大惊怪。 “皇上驾到!” 众人听到,还未行礼,白间便率先摆手说:“免了。”一时这一大帮子的人才重新有了秩序。 时月风自上次没给吴予安开门,被白间训斥说“不能主理后宫之事”,直到今日,心里还委屈着,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厢见了白间,便找了个借口匆忙回宫了。 白间向来不与她亲近,当下也不留她,只看见吴予安衣裙湿透了,脸上冻得红扑扑的,上前关怀了她几句,便叫了一个侍卫将她背回去。 待吴予安走了后,白间还立在那里,颇有些严肃的问:“白落,你如今还在黎先生那里念书吗?” “三哥,我早被父皇送去西山书院了,您真是晕乎乎!” 白间心道还不赖,西山书院好歹也是京城内名列前茅的书院,离宫里也挺近,将吴予安送过去,方能不误学习。 便说:“休沐后你去书院时,将予安也带过去,她好同你做个伴。” “可她平日里不是要去教坊习舞吗?”白落一早就听说宫里来了个教坊司的姑娘,心里好奇得紧,当下便问:“何故同我去上学?” “文化艺术两不误,侬晓得伐?” 白落寻思,三哥这是在说她只有文化,不懂艺术,便无精打采的作揖说领命了。 这厢解决了吴予安的入学问题,白落率先开口道:“三哥,方才我替她解围,你应允我的令牌,该给我了吧?” 白间白了她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扔给她,并嘱咐:“你可收好,丢了我便不给了。”白落拿着牌子,见不是假货,才宝贝似得塞进腰封。 兄妹三人在御花园中散步,期间白间刻意与白落打打闹闹,白起万分无奈地在一旁跟着,只道他登基两年半了,从御书房出来,便还是这副孩子心性,顽皮得紧。 三人沿着宫墙快走到头了,只见白间猛地快步向前走了一段,一拐弯便消失在了某位娘娘的内院。 白起正欲与白落说话,就见她惊慌失措地拍拍自己腰间,又牙咬切齿的望着白间消失的方向大叫道:“三哥!你又耍我!!” 让我们将时间倒回白落在宫中撒野之前。 白间在去见吴予安的路上,侍卫来回话吴予安正被皇后为难。 白间头疼,他并不想因为自己偏私吴予安让她被众人注意起来,因为她对吴予安只是出于爱护后辈的心思。 正一筹莫展,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裙与空气摩擦发出的飒飒声,他见这满宫侍卫竟无人发现有人在宫中撒野,正欲下令严加斥责,便回头瞧见平阳宫房顶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是他堂哥白起。 白间恍然大悟,敢在宫中这般放肆的也就他的堂妹白落,江湖人称白二侠。 他顿时计上心头,喝了白落从房顶下来,白落见被他瞧见了,只道自己今日不宜出门,顿时便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毫无生气的施展轻功落到他身前,撇了撇嘴,正欲行礼就听见白间说:“免了。” 白落清楚他的性子,也不怕他会恼怒,只问:“三哥,听闻你近日在典籍库中遨游,怎地今日出关了?” “下雪了,出来走走。”白间说完,又冷笑道:“怎么?去江湖上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便不会走路了?” “哪有三脚猫啊!现下我的轻功与大哥不相上下呢!”白落话锋一转,又拍马屁:“前两年见三哥习武,也很厉害呢!” 白间心里清楚自己什么斤两,也不和她再纠缠习武的话题,只是问她:“同你做个交易,你可愿意?” “做成了我有什么好处?” 白间见她上钩,遂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举在她眼前,十分正经的说:“有了这块令牌,你在宫中任意撒野,无人敢管!” 不得不说,能在宫中随意施展轻功,对白落是极大的诱惑,意味着她往后不必再顾忌着被侍卫发现,不必再担心被当做刺客。 她几乎没有迟疑,便应承下来,这时白起才开口训斥道:“胡闹!” “兄长,无妨。”说完,白间又对白起道:“恐怕还要请兄长帮忙演这场戏。” 白起听他开口,不问缘由,只问:“何事?” 二人听着白间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如何演这场戏。白落再三确定事成之后他会给自己牌子,便“以身犯险”去冲撞皇后了。 而当白落发现牌子还没在手里捂热便被不知不觉的摸回去时,心里是万分崩溃的,白起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道白间是没荒废自己的功夫,又实在憋不住了,才笑出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7章 国事恩仇 暮霭沉沉,雪依旧下着,一片片绒毛,纷纷扬扬的洒下来,忽聚忽散。落到护城河畔,落到窗棂边,落到傲雪凌霜的花瓣上。热切切的白气笼罩着这座宫城,呵护这片满怀热度的沃土。 晚间云贵人要去参加宫中宴会,吴颐也得准备着宴会期间上殿演奏,如此一来栎阳宫内便只剩吴予安与平日里伺候她的几个宫人,她自御花园回来,便一直垂头丧气的呆在房内,回想今日冲撞皇后的事,任谁叫也不出声。 待众人都去做各自手里的事了,吴予安才开了窗,合着呼啸的风声和鹅毛大雪,她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顿时间心里有了万千感慨。 想着这两年半来姑姑并未特别提醒自己要报仇也就罢了,反而叫自己做任何事时都要留条后路。 她不理解,从吴国来到北京,就是为了报仇,她们入宫以来曾有那么多次机会,姑姑为何不动手。 她思忖着,是不是姑姑心思动摇了,又在脑内分析了许久,没有得出答案。 最终吴予安收起了心思,想到白间那天对自己说的话,她自私的不想将这沉重的心事写在新年的第一刻。 她虔诚地对着明月许愿,要自己往后每一日都为自己而活,每一日都要充沛快乐。 许完愿,耳边响起了敲门声,吴予安听见江沅在叫她:“姑娘,用晚膳了!” “来了。”吴予安应声,看着比往常冷清许多的大殿,吴予安有些失落的说:“江沅姐姐,咱们所有人坐一桌吃饭吧!我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江沅想着这样不符规矩,正想开口拒绝,吴予安便紧紧搂住她,脸埋在她手臂,撒娇道:“江沅姐姐,你们就陪我,好不好?”说罢又抬头,眼中含泪,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江沅哪里见过她这撒娇的模样,立刻便心软下来应允了她。 等菜上齐,栎阳宫里算是凑了一桌子的人,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也就过了好些时辰。 宫中家宴一开,白间照例说了一段吉祥话便吩咐大家不必拘礼。 他原想着今日栎阳宫合宫都没人了,云贵人会将吴予安带来赴宴,还特意在云贵人桌后设了一张几,谁知在这宫中,情份终究抵不过规矩。 一整晚,那几上都是空落落的,看得白间心里也空落落的。 在宴会上被太后催尽快生子听得他头都快炸了,又不能不应允,便随声敷衍几句。 又过了许久,宴会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 众人行礼告退,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白间算着吴颐要先去领赏会晚些时间回宫,心里又念着吴予安今日无人陪她守岁,便摆驾随着云贵人回了栎阳宫。 夜虽已深了,但栎阳宫内一众宫女太监都还在陪着吴予安玩闹。 白间进了正殿,在软榻上坐下了,众人才被传进殿内行礼,白间挥手将宫人打发了出去,只留了吴予安在殿内向他和云贵人拜年。 吴予安踏着碎步上前在垫子上跪下,对着白间磕了个头,才又起身恭敬的说:“拜年!春晖好景正长,祝皇上与娘娘来年事事顺利。” 白间听她说话时,脸上,眼里,满满当当都是笑意。他又将腰带上襄的那颗夜明珠扯下递给吴予安,诚心实意的对她说:“寡人愿你年年有余,事事如望。” 自第二日起,宫中流言四起,都讲云贵人就快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时间人人见了她都要酸上几句,借故为难几句。 但也只有云贵人才清楚,除夕当夜白间只同她在殿中坐了一会儿,还未过三更天便回了,期间甚至没同她说上几句话。 分明没有受宠,却成为众矢之的,个中滋味,别人如何能知道。 上元节一过,吴予安就要随白落去西山书院念书。 白间想着她此一去,便只能到腊月初十放塾假时才能回宫,心里便有些不舍得放手了,但又记得他做质子时太后告诉他,多读书多经历一些总归是好的。 一咬牙,一狠心,目送着她的马车出了宫,并细细嘱咐了白落要将她保护好,别叫她在书院给别家孩子欺负了。 白落答应得爽快,但心中却十分不忿,吴予安这待遇都快赶上她了,这是为什么啊! 出宫前一日,上元节。 白间宫中来人传话说让江沅替吴予安收拾好行礼,第二日好随宁王府郡主一道去西山书院求学,吴予安听到这消息时心里是又惊又喜。 自从她来北京后,除了练舞和练习琵琶的时间外,念书的时间是没有的。 初入京城时吴颐也曾带她去过私塾,可那些孩子见她性情恬静,总变着法子欺负她,吴颐生怕她被欺负多了会变了性子,与私塾先生多次协商无果后,最后干脆不让她去私塾了,只等自己空闲时教她。 吴予安这一等,便是两年。 以至于白间这一次也没想到,自己几乎是这样收服了吴予安。 傍晚时分,栎阳宫中来了一队宫女和太监负责打理,装扮院子。 不多时,院内便挂了满满当当的花灯,那挂在庭前屋后的盏盏灯火,在这个多雾的夜间溜进院子,朦胧又可爱。 白间长身玉立站在廊下,左手拈过一支梅花,将头探过去细嗅花香。 云贵人悄无声息地从殿内出来,替他披上了披风,柔声劝道:“皇上,进殿内歇息吧,更深露重,以免染了风寒。”白间深深的望了一眼侧殿的方向,并没有什么动静,便去了殿内同云贵人饮茶,与她闲谈。 过了半晌,只见吴予安着一身与白间今日常服相配的红白相间的演奏服进殿内来,行了大礼,为入学之事向皇上表示了谢意,并为二人演奏琵琶曲《铜雀赋》。 在吴予安的指尖,《铜雀赋》是一场盛大的诗篇。 有天空明净,白云浮动;有微风轻拂过水面;有夏秋交替,有树叶黄绿渐变;也有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南柯一梦。 一曲听来,满是空灵孤寂之感。 曲终人散,只白间还沉溺于吴予安的琵琶曲中,只道她年纪弹得是一手好琵琶,脑海里又满是她演奏时自信从容的样子,神情与仪态都与平时大不相同,甚是迷人。 第二日一早,吴颐送了吴予安出宫,嘱咐了她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收敛心性,不可荒废学业云云。 吴予安一一答允,后含泪向姑姑道别,叮嘱姑姑要在宫中等她回来。 吴颐并不做声,只是点头。 在吴予安在外求学的第三年,吴颐在宫中侍奉太后时一时粗心露了马脚,太后起了疑心下令彻查姑侄二人的来历。 却发现消息只能追查到吴国,确定了她们是吴国人,便再查不下去了。 太后命人将吴颐收押起来,原本想将吴颐秘密处死,却不料白间听到风声后便去了太后的宫中为她求情。 最终结果也不好,但好歹保住了命,换作流放极北苦寒之地。 吴颐流放前一日才求白间将吴予安从书院接出来了一趟。 到第二日她出发前,都还在叮嘱吴予安一些生活中的细碎事,别的并不多说,直到上路走了一段,吴颐才满眼含泪,带着不甘回头问她:“予安,姑姑走了,留你一人报仇你可害怕?” 吴予安与她四目相对,坚定地答:“姑姑放心,予安会您接回来的。” 新历九年,隆冬。 吴颐病死极北苦寒之地,消息传回北京时,已是第二年孟春时节。 吴予安彼时已是二八年华,出落得浑似姑射仙子,天资灵秀,意气高洁。 听闻姑姑去世的消息,回宫后便整日闭门不出,在房中以泪洗面,有时竟连膳食也减少至一日一餐。 七年求学与白间书信往来积累的情谊,都在听闻姑姑去世的那一刻消散不见,自那日后,六岁生辰那日的经历,总在她脑海里消散不去。 人在脆弱时,一段不好的记忆便能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白间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浑然没察觉出她的痛苦与仇恨,虽有心关怀她,也叫了白落去开解她,但却是没时间去亲力亲为。 这是白间登基第十年,正逢六国大争之世,前线战事吃紧。白间经过几年进益与沉淀,已经明白了自己想要带领北朝西出争霸,就只能把握眼前的机会。 白间本就勤奋好学,又是罕见的天赋极高,这几年来是越发的少年老成。 他只知道自己要成大器,要立霸业,就得做到公器无私,哪怕前方拦路的是骨肉血亲,也要着手扫除。 还需得有富国强兵,国泰民安的大功业,如此来君王的铁石心肠才能有个落脚处。否则,会被千夫所指,成为个为众人所不齿的暴君。 在这个无功便是错的年头,他总是精神高度紧张,唯恐行差踏错,时常一日察觉不到自己有所进益便会更加努力,刻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8章 六年一乱 上 新历八年冬月十日,在整个北朝皇室的悬悬而望中,白间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嫡长子白泽稷,取其“泽被苍生社稷”之意,名唤作白果果。 在此刀兵连绵的岁月,这孩子又是两国联姻的果实,平安降生下来,于两国而言都算是天大的喜事。 白间更是下令自孩子满月之日起,在城中大宴七日,一时之间,各国使臣都赶在孩子满月之际前来北京祝贺。 其中与这孩子血缘关系最为亲近的是他贵为楚国太子的舅舅时传雨。 腊月初十,既是孩子满月,也是吴予安回宫的日子,此刻的北京城,正沉浸在兴奋与狂欢之中。 一早,宫中就为皇长子的满月宴忙得不可开交,白间想着近来宫中人多又事务繁杂,唯恐吴予安回宫时被冷落了,便早早吩咐了一队信得过的侍卫去书院迎她回宫。 快到午时,吴予安才乘着一辆没有任何旗号的马车,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中进了通向宫门的北大街,马车缓缓前行,对面的街口突然冲出一辆青铜轺车,写着红色“楚”字的大纛旗赫然立在车旁。 两队人马互不相让,各自护送主人的厮率先吵了起来,叫嚣着让对方让路。 “怎么回事儿!让开!” “你们让开!” “好狗不挡道!” 吴予安撩开帘子,抬头看了眼王旗上写的“楚”字,霎时便清楚了这车里坐的到底是何人,近来几年她是有些恃宠而骄,又为着姑姑被流放之事心里憋了一口气,是以此刻她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只继续端坐在马车中。 吵嚷了一会儿,青铜轺车上的人听对方骂自己是狗,坐不住了,从厢内出来站在驾车的地方,趾高气昂又带着怒意地问:“竟有人如此不长眼敢骂本太子是狗,脑袋不想要了?” 吴予安撩起车帘,见对面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高眉深目,长相精致美如冠玉的男子,她素闻楚国太子是个绣花枕头,今日一见,只道这消息真不是空穴来风。 一时计上心头,想要利用这时传雨将这场举国同庆的宴会搞砸,算是为姑姑报仇。 她掀了帘子,从车中冒出头去嘲讽:“我可算看出来了,你就是那个在两国交战之时被白起将军打得屁滚尿流的楚国太子吧?” 话音未落,周遭响起一阵嘲笑之声。 时传雨见她揭穿自己老底,顿时面红耳赤,眼神飘忽,看向别处,片刻后,又听吴予安带着笑意故作大气的说:“行啦行啦!快给这楚国太子让路!他急着去给咱们皇上拍马屁呢!” 吴予安说完,退回车厢内。 时传雨向来是个脾气大又没本事的,这厢竟连吵架也吵不过一个丫头,愣了会儿,怒气冲天的对吴予安骂道:“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给我打!” 楚人得令,当即就与吴予安的人打做一团,吴予安见双方打起来了,心道此情此景,甚好。 趴在车窗观望了一阵,见楚人落于下风,时传雨越来越气的模样,她才呵斥了一声:“好了!走!” 侍卫停手,继续护送着吴予安进了宫城。 留下时传雨顿在原地,只觉自己面上挂不住,一时气血上涌,急火攻心。 宴会设在频阳封宫内,一入园中,就能听到花木掩映中传来的悦音回旋,编钟被风吹动,若泠泠水声。 不多时,《水月洛神》的乐声起,一袭红装的舞者自屏风后走出,随着乐声缓缓起舞。 这是众人心中的惊鸿一舞,仿佛抓不住她的衣裙她转眼就会飞到天上去,可实际她每一个动作都是富有力度和美感的,不是为了讨好而卖弄。 这一切的美好都纷纷靠拢这场漫长的盛宴。 一舞毕,白间照例赏赐。 时传雨入园时,正巧碰上舞者领完赏赐往外退,他一眼便认出了主舞的是吴予安,顿时又火冒三丈,在大庭广众之下捏着她的手腕,恶狠狠的说:“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吴予安只道好戏要开场了,装做又惊又惧又娇弱的样子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问:“民女不知何时冲撞了公子”她话未说出句利索的,时传雨瞧她装傻,照着她的肩头便狠狠踹了一脚,怒骂道:“你这贱蹄子!待本太子将你带回楚国,定要叫你挫骨扬灰!” 吴予安被他一踹,顺势躺在地上装晕。 园中吵吵嚷嚷,终是惊了殿内众人。 自殿中跑出两队禁军开出一条道,白间随禁军出来,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吴予安,一时心疼不已,当即震怒。 那厢,他还未开口,便听身旁的时月风问道:“兄长,怎么回事?” “这贱蹄子,我非得扒了她的皮!”时传雨说着,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吴予安,正欲说话,便被白间打断,问道:“她也是你能欺负的?” 时传雨全然没察觉到白间的神情已与平日里大不相同,又继续吼道:“本太子何止要欺负她!我即便杀了她,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时月风知道再让他说下去定会出大事,遂出声制止:“兄长!你莫再说胡话”时月风还未将话说完,白间便拔出了白起腰间的佩剑,冲下台阶向时传雨走去,眼中蓄满杀意。 白起愣在原地,未反应过来,宁王清楚他的性子,知道要大事不好了,忙上前拉住他,拦在他腰间,安抚的叫他:“皇上!皇上!”未等白间开口,时传雨似在嫌他不够生气,又叫嚣着:“白间我告诉你!你要是杀了我,我父皇饶不了你!” 白间怒目圆睁,一字一句道:“我朝与楚国联姻后,向来尊重楚国,可你却在我宫城之内,无端欺辱我朝女子!” “欺负又如何?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你的国舅,我妹妹还是你的皇后,以后你还得立我的侄子为太子!”时传雨说完这些话,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就转身想溜。 刚走两步,便被白间提着剑追上,剑锋直指颈侧动脉。 他吓得不敢再动,只得转身面对白间,园中静默半晌,人人都在观察着动向,他终是吓得腿软了,像泄了气的气球,跪倒在地上。 白间压制着怒气与手劲,将剑稍稍往前移了一分,时传雨的颈间立时沁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白间盯了他半晌,确认他不敢再胡言乱语后,才将剑往旁边地上一扔,往回走了几步,反驳他:“寡人能立她为后,也能废了她!”说完,他走回到宁王身边。 众人这时方才松了一口气,就又听他万分愤怒的指着时传雨道:“寡人告诉你!你回去告诉你的父皇,你楚国太子,竟在皇长子满月宴上无端欺辱我国女子,这是对我国公然挑衅!两国之盟从此一笔勾销,寡人不日便会出兵伐楚。” 时传雨吓得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白间正在气头上,顾不上旁人眼光,只不管不顾地走到吴予安身边,将她拦腰抱起往殿外走去。 时月风这厢明白了他是为吴予安才发的火,胸腔内一阵翻江倒海,两眼一抹黑,竟昏倒在地上。 待众人回过神来,并不如何议论皇上抱起舞姬,皇后气得晕倒;都只讨论两国相安无事许多年了,如今竟要为了一个舞姬再次开战,便都认为当今皇帝荒唐可笑。 第二日朝堂之上,众人提及昨日之事,白间仍然坚持要出兵攻打楚国。 太后起先是与白间讲道理:“两国交好多年,如今皇后又诞下皇长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此时出兵伐楚。” 白间只端坐在龙椅上装聋作哑,并不理会,太后又道:“昨日我没在各国使节面前反驳皇上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保全皇上的颜面,这并不代表我就认可你。” 白间知道太后这又是在提醒自己现在没有实权,遂与她赌气:“寡人的颜面要太后给,寡人的国事要太后与国舅处理,不如寡人的位置也让给太后坐?”他还想讲下去时,殿下的宁王适时咳嗽了一声,他心领神会,这才住了嘴望向别处。 赵玉侧头瞧了瞧宁王,脸上扯出一丝轻蔑笑意,便道:“太后,皇上。臣下忽然心生一计,既然皇上想打,可让王爷带兵假意压境,教训楚国” 白间听他要将自己的王叔扯进来,未等他说上两句,便出声打断:“王叔是文职,舅父是大将军,理应舅父带兵出征,较为稳妥。” 赵玉并不理会他打岔,只继续说:“假意攻打,便是去的人名头越响越好。” “王叔近日身体欠佳”这一次,还未等白间说完,赵玉就打断:“哎,可让白起将军随父出征,到时真打起来,就先送宁王回来。” “舅父是戎马出身,怎的如今做起了辩臣?寡人要舅父去,舅父与寡人辩论这许多,莫非是要违抗皇命?”白间还欲继续怼下去,便被一旁沉默许久的白起打断:“皇上,微臣领命,即刻便领兵出征。” “兄长!”白间听罢情不自禁的叫了他一句,只觉如今舅父在朝中根深蒂固,他与自己当庭辩论,竟无人敢同他站在一边。 他又望向宁王的方向,想要求助,宁王并不出声,只以袖掩面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再开口。 白间吃了这一个大亏,是有苦说不出,心中不忿,下了朝便将自己锁在御书房中。 那厢,太后也是彻底伤了心,只道他如今对权力的渴望竟然到了要打压母亲与舅父的地步,就连饭也没心思吃了。 赵玉同太后一同用膳,见她为白间的事伤心难受,就劝道:“妹妹,你何苦想那么多呢。皇上是冲着制约外戚来的,你不让他打,他便与我们更加离心。” “我何尝不想让他亲力亲为呀!可是你瞧瞧他,做了这等事传到各国,名声不知是香还是臭了!” “他还,总要做错一些,才知道悔改。” 太后听完急忙陈述:“他这样做,一来是要看他动不动得了兵权,你听不听他的话;二来是想以此警示楚国,打压皇后;三来是为了昨日那个女子。” 赵玉也深谙白间的心思,便点头回答太后:“是,他要看舅舅听不听命于他,即便他是错的。所以这次我坚持要他最亲近的王叔和堂兄去,他才能明白,战事无情,不由得他儿戏,他才能吸取教训。” 思忖半晌,赵玉又添一句:“他须得明白,除了王叔和堂兄,舅舅也是他最亲近的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9章 六年一乱 下 吴予安被白间抱回了栎阳宫侧殿,一路上她都清醒着但不敢睁开眼睛,是因为自她入宫到现在,从未见过白间今日这副模样,往常都听别人夸赞皇帝沉稳,宽宏大量。 她原本也只是想将白泽稷的满月宴搞砸,为姑姑出口气,并没有料到白间会气至出兵伐楚,她一时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增了杀业,心上沉甸甸的,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在书院时听先生讲过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只是她未曾想过,有一日这样的情形是为了自己。 白间察觉到她身子不自觉的紧绷,将她放在软榻上后,便十分严肃的问:“你还打算装多久?” 吴予安见他识破自己,一时尴尬万分,心生胆怯,责骂或是惩罚她都不怕,她只怕白间误解自己想挑起两国争端。 虽然今日之事是她有意为之,可是如今这个结果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便立刻睁开眼,起身从榻上下来,恭敬的跪在地上回他:“皇上,今日之事确是予安不对在先。” “哦?你何处不对?”白间来了兴致。 “予安入宫时与楚国太子的马车撞在一处,底下的人生了争执,我赶着时辰入宫便出言嘲讽了他几句。”吴予安顿了一下,又说:“可我并不知晓他是楚国太子。” 白间睥睨了她一眼,只道这丫头如今谎话连篇。现下自个儿也不想拆穿她,就只轻笑一声,问她:“你不知他是楚国太子,又如何嘲讽于他?” “我说他急着给皇上拍马屁!”吴予安回他,隐瞒了一半真实情况,并不认为这是在说谎。 白间听完,心中霎时理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并不责怪吴予安今日激怒楚国太子,破坏了满月宴,他在意的是今日之事,从实际来看有利于他,给了他一个试探母亲和舅父又能打压皇后的机会。 只是他现在才知晓这丫头有些恃宠而骄,唯恐往后管不住她了,这才想着要教育她。 遂怒气冲天的斥责于她:“送你去书院是要你读书明理,并非要你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想来是寡人将你娇惯坏了!近几日你便在殿中反躬自省,写下自省书,待要回书院时寡人再来看看,你到底知不知道悔改。” 吴予安听他信了自己的说辞,没有往国事上想,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下了。遂领命:“予安谢过皇上。” “起来吧。”白间说着,便提步往外走,想着她恐怕想不明白今日自己的做法,就又撂下一句:“待会儿寡人会差御医过来瞧瞧你身子有无大碍。还有两国交战之事你莫多想,与你无甚联系。” “”吴予安一时语塞,只道自己真是生得蠢笨,又自作多情。 当天晚上,太后便差人传话,请白间去宫中一叙,主要讲讲今日争端的来龙去脉。白间已经清楚,但还是得过去装装样子,顺便撇清此事与吴予安的关系。 一入殿中,白间就见自己的表兄子兰已在殿中等候了。 公子子兰是已故大舅的独生子,平日里不在朝中任职,只闲暇时来宫中陪太后聊天打发时间,或在宫外替太后跑腿。兄弟二人算起来也有些时候没见了,他闲时也曾想过这位兄长。子兰见他进殿,上前行礼:“见过皇上。” “兄长不必多礼。”白间虽知道他今日进宫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但目前还是以礼相待。 “皇上,母亲差了子兰去查明今日之事,你且听他讲清楚来龙去脉,再决定出不出兵。” 白间听罢,顿时侧头背着太后翻了个白眼,才说:“兄长讲吧。” “皇上,今日宴会之后,臣下去一一询问了护送这位姑娘入宫的侍卫,听完他们所讲,臣下认为,姑娘或许有不对之处” “你吃撑啦?”白间虽已清楚事情是由吴予安挑起的,但还是骂道:“楚太子在宫帷之内欺辱我国女子,你不去查他是否德行有失,却来将这等大事推在一女子头上,真真是令寡人心寒,寡人的兄弟就这点出息!” 子兰只道自己今日出门前看过黄历,不宜出门是真的,这厢被他噎住,不知该如何回话,安静半晌,只听太后道:“事出有因,自然先从咱们的人先查,若她问心无愧,便是楚国太子德行有失,咱们再出兵不迟。而非你今日这般,当着各国使节的面,就将话给说绝了。” 白间听她又要教训自己,心下一气,俯身作揖,又赌气:“若太后不愿儿子亲政,儿子便退位让贤。” 太后被他气得无语凝捏,扬起的手也停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她一时心酸,只道白间如今不是他的儿子,他是一国之君。 气不过他处处与自己作对,遂问他:“这话在你白炎哥哥梓宫入陵之时,你怎么不讲?” “若太后想,现在也来得及。”说罢,白间拂袖而去,留下殿中被他气得说不出话的母亲,和被他怼到说不出话的子兰。 白间的怒气就这样持续到了第二日朝堂辩论之后,在朝堂上他听太后的语气不像是还在生气,那会子不知怎地,心里算松了一口气。可舅舅却偏要与王叔作对,他是气得在御书房内吃不下饭了。 宁王听白起说下朝后他将自己锁在御书房内,谁也不见,心道他生了颓废之气,如此下去是不行的。 遂又拖着病体从府中动身,去宫里见他。 那厢白间站在六国地图前,琢磨此次出兵伐楚,该如何攻打,就听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臣,见过皇上。” 白间不由自主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有些惊喜的回身,将宁王的身子扶直,叫道:“王叔!”知道他近日来身子不大好,又将他往内殿的软榻上引,待宁王坐下后,他才开口问:“王叔怎么来了?” 宁王开门见山,问道:“皇上今日与大将军在殿上争执,到底为何呀?”白间没有料到王叔会这样问自己,一时语塞,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去。 宁王又说:“八年前,正是大将军带着死士去关外迎皇上回宫,又力克反臣,才保住了皇上的江山。这些,皇上可还记得?” 这两句话已经有无数人对白间说过了,往常听着都是心生厌恶,此刻他听王叔这般说,心中竟有些动容,眼泪蓄满在眼眶中,强忍着哭腔回道:“王叔,子钊登基八年,太后与舅舅便拿捏了我八年,我也有满腔抱负,我不想做他们手中的傀儡。” 子钊是白间的字,自登基后,他这是头一遭如此自称与别人说话,可见叔侄俩感情深厚。 宁王知道他心里的苦处,眼中也含着泪光。 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有血性的,只是现如今还心智未开,只要多加磨砺,必成大业。 眼下还是以解开他的心结为首要任务,便道:“皇上虽登基八年之久,可年龄阅历皆比不过王舅,处理事务还是稚嫩。前几年外忧内患不断,许多事若不是太后与大将军在旁辅佐,在朝中替皇上料理了那些生事之徒,皇上可能保证自己处处不错?” 白间听他的话间,竟没有为自己邀功的意思,一时羞愧,流下两行热泪。 “如今朝中许多事情,皇上也在慢慢上手,等你体会到了其中的难处,做得比他们好了,再数落他们也不迟。” 白间听完,算是解了昨日的怒气和心结,别过头去望向高处用衣袖拭去了眼泪。 宁王这才用哄孩的语气带着笑对他说道:“好啦,快去乖乖用膳!王叔身子还好,你白起哥哥也在,出征之事你莫挂怀,也莫再怪你舅舅。” 史书记载:皇帝白间登基第八载,楚太子时传雨在北宫殿内欺辱北朝女子,德行有失。白间一怒之下发兵攻楚,后于朝堂上与大将军发生争执,但宁王白疾为了缓和白间与太后和王舅的关系,不顾自己旧病复发,带长子白起出兵伐楚,此战斩杀楚军三万余人,楚军不敌,遂割地求和。 大军凯旋后宁王在家中卧床不起,白间出宫探望,见到往昔气宇轩昂的王叔如今油尽灯枯又努力端坐在床边的样子,一时心里泛酸。 “子钊,王叔留着一口气回了京城,是有话要交代你。自你登基之日,王叔便没担心过你,你是有血性的,只要磨砺心智,将眼下之事抛之脑后。”说完,宁王提了一口气,又道:切莫悲悯自己,要放眼于天下,大业可成。” 话音未落,宁王昏死过去,白间以为他过身了,立时悲痛万分,跪倒在地上大叫:“王叔!” 白起听到他的叫声后冲进屋内,探到宁王尚有鼻息,才缓了一口气对白间说:“三弟,快起来吧。父王只是昏过去了。” 不久,白间坐上回宫的马车,可想到刚才的情形,他心里还是害怕得紧,他怕失去自己的王叔,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如此这般真心待他,鞭策他,鼓励他,不由得失声痛哭。 又想到往日舅父在大殿上咄咄逼人的样子,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只有克己勤勉,手握实权,才能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京中众人道宁王已油尽灯枯,都在静静等待着他离世的消息。可没过几日,他的女儿白落自江湖游历归来,带回了一名唤顾青青的女医为他诊治,每日施针下药,熏香调理,不久身子竟慢慢养回来了。 白间听闻宁王叔身子大好,才从阴霾中走出,只道往后定要自强不息,不负国家和百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0章 怦然心动 自白间将吴予安抱走后,太后就对吴予安产生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 一来是她对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吴予安的忽视感到疑惑;二来是对吴予安的来历感到好奇。 心下生疑,便立即传了子兰入宫,吩咐他再去查访一遍吴予安的来历,哪怕查到吴国。 在这期间吴予安一直被禁足在栎阳宫中,无人管她,每日跳舞弹琵琶过得也算快活。到了她要回书院的前一日,江沅才催她:“我的好姑娘!皇上要你写的自省书你还没动笔呢,别玩儿啦!” “江沅姐姐,你让我再想一会儿罢!”吴予安装作体弱的样子缓缓瘫倒在软榻上:“我真真写不出了!” “难不成待会儿皇上来了,你也这样回他?”江沅说完又接一句:“你忘记了皇上有多生气?”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她,被训当日她脑子虽不清醒,可这几日一闲下来,当时的情景皆历历在目。 再不写等白间来了免不了又要挨一顿骂。便起身去了书桌那边,准备写字。 吴予安将笔在砚台上舔了舔,想下笔却不知该写什么,遂捧着脸发呆。 江沅在房里打扫了半晌,见她没有动静,又凑过去坐在她身侧,催促道:“姑娘快些写吧!明日便离宫了,总不能让皇上往后在信里一直念叨你罢!”江沅说到这句,想起往日皇上寄给吴予安的信,多是催促她好好学习,叮嘱她照顾自己,又说不许同何种习惯,何种模样的男孩往来,细细想来,竟像老父亲一般。 可咱们皇上,明明还很年轻呢! 吴予安还在想该怎么写这自省书,就被江沅的笑勾回了神思。她疑惑着,也不自觉的微笑着问:“江沅姐姐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姑娘你快写吧!” 吴予安听罢,只答道:“好!”说完她便起身去拿了一本《六韬》摆上桌面,江沅问这是何意,她有些狡黠的模样,说若待会儿皇上来了,她还没写出那东西,就说是在看书给忘记了。 江沅哭笑不得,唯恐她又混水摸鱼,只得坐在她身旁,守着她写。 吴予安面上在认真写自省书,可却是趁江沅一走神,就偷偷拉出压在书下的一张宣纸出来画画。 这种状态持续到了晚膳时分,江沅一直觉得不对,可却是看不出什么。吴予安一直写写画画,十分入神。待白间走到了殿内,她才被宫人行礼的声音拉回来,手忙脚乱地将宣纸往里书下一塞,赶忙起身做福:“见过皇上。” 白间一眼望去,有些诧异,她今日竟如此乖巧,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只是直觉告诉他,先别理她。便转头问了江沅:“她在看什么?” “回禀皇上,姑娘自午后一直在认真看书。” 吴予安听江沅替她打掩护,便立即坐回桌前将画叠做一团塞进了衣服里。白间见她神色有异,断定她有猫腻,遂将手伸到她眼前,风轻云淡的说:“拿出来。” 吴予安见他识破自己,颇有些尴尬又胆怯的试图蒙混过关,眼睛眨巴着,不肯说话。 白间见她不动,也有样学样的盯住她不做声。 二人对峙半晌,吴予安才慢条斯理地将画从怀中掏出来,递在他手上,赶紧埋头,心虚不敢看他。 江沅不明所以的凑过来看,只见白间将画打开,看了看,便问:“这画的是何人?” 因着这画上画的是背影,白间只当是她画的某位同窗。吴予安面上一红,有些胆战心惊的回他:“皇上,这是我画的一位公子。” “放着自省书不写,你画这位公子做什么?” 江沅听白间语气有些不悦,忙上前替吴予安解围,说了一句:“你果然耍我!”便一副要冲上去揍她的架势。 吴予安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做了个福,道:“皇上,予安告退!” 白间见她想溜,便走到前殿,有些恼怒的问她:“这里是你的住所,你想退到哪里去?”吴予安只得止步回来,愣了半晌,知道又要被训了,遂可怜巴巴“咚”地一声跪在他跟前,身子倒是笔直。 “你们先退下。”白间屏退了宫人,又对吴予安说道:“你是寡人带进宫的,别人有目共睹。寡人对你说过往后不叫你再受委屈,可不是为了让你不明事理,不知天高地厚。你从前淡然自若的模样,是很贵气的!谁知将你送去读了这么多年书,竟只学会了富家纨绔那一套。” 吴予安一向习惯了他的耐心和温柔,此刻这短短的几句话,击溃了她的自尊,她以为白间厌烦自己了。霎时又惊又惧又委屈,眼泪便像拧了开关一般哗啦啦的往下掉。 白间正在气头上,见她哭了,这才缓下语气来,语重心长地说她:“你像现在这般刁蛮任性,往后寡人如何给你许配好人家?”吴予安听罢,只当他真不要自己了,立刻怂成一团认错:“予安哪里做得不好,都可以改。皇上不要将我许配给别人好不好?” “不不不,寡人不是现在就要将你许配出去。”白间见她当真,又解释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只是你这性子,实在是该改一改。寡人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辈子!” 吴予安这才明白过来,白间并没有要送她走的意思,这下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就气急败坏的起身出去,白间问她:“你要做什么?”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吴予安出去之后,白间坐在殿中,又摊开那张画纸,细细打量了一番,实在看不出这画上的是谁。过了会儿肚子有些饿了,他才将画叠好,揣进了自己怀里。 二人吵闹了这一场感情是越发深厚了。回书院时白间为她添置了一些新衣服,又赏了些珠宝。 吴予安回书院后照例给白间写信,只是回信的时间越来越长,好在那段时间战事繁忙,白间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细想其中的端倪。 只是某一日闲暇时,白间又掏出那副画细细打量,身旁的王文凑过来叫他用膳,一眼便认了出来,遂问道:“这是何人画的皇上?真像呢!” “你说这是寡人?” 王文听他不解,便娓娓道来:“这衣服是皇上那套红白相间的秦风常服,您仔细着看,这腰封上的花纹,都与您的别无二致。画的动作嘛,一眼就能看出是皇上在湖边洒鱼食” 白间听他讲了两句其实就走神了,脑子里全是那天吴予安脸红的样子。一时想下来,怪不得那日她要气急败坏的撒娇:“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思及此处,白间不自觉地低声笑起来。 算算日子,也是要到了及笄的日子,当年那个坐在长安宫外抹着眼泪的姑娘,终究是要长大了啊! 又是一年荷花开,在西山书院盛夏的光景里,一切都明艳夺目。树木葱郁,微风阵阵,浮水碧玉,荷花漫漫。吴予安趴在学堂的窗棱间望月盈亏,听着蛙声响过耳畔。 炎炎夏日,就这样多了几分诗意。 吴予安坐在廊下的桌前,手里拿着本《山海经》正读得津津有味,一阵微风吹过,从墙头飞过一只纸鸢飘落在她身后,吴予安看书入神,听到纸鸢落地的轻微声响,顿时吓得汗毛立起,警觉地回头扫视了院内一圈,见院内无人,才看那地上的纸鸢。 她起身过去将纸鸢捡起,只见纸鸢背面写着“我心悦卿卿兮,卿卿悦我乎”,心下正疑惑这是谁家公子用来求爱的纸鸢,就听墙头正有人哑然失笑。 吴予安抬头望去,心里只道这人方才真真是吓死人,怎的这么鲁莽。但也不想自己失态,遂敛了神色,温言细语的问:“你是谁?” 趴在墙头浅笑的少年听她问自己,这才从墙上翻身下来站在院内的台阶上,有些面红,有些紧张,作揖回她:“在下晋阳郡王府平陆。” 平陆这个名,吴予安来书院第一年就听过。 那是白落在书院的最后一年,闲暇时聊起来,便说这书院里身份尊贵的除了她便是晋阳郡王府的儿子平陆,千里迢迢从晋阳来京城求学,平日里不如何学习,每次考核却都名列前茅,武功剑术更是上乘。 长相是算不上精致的,一眼看去有些寡淡,但若一笑眼睛便会化成一弯月牙,露出梨涡与虎牙。 整个人温暖明净又透着坚定。 吴予安现下只心道好奇了这么些年,终于见到本人了,打量一番下来,是与传言没多少出入的。遂故作镇定的回他:“我是吴予安。” 平陆此刻脑中还满是她方才被纸鸢落地吓得背影一抖的模样,又笑道:“我知道你!方才抱歉,未经允许便翻到墙上。” “无妨。”吴予安说完,走过去将纸鸢归还于他。 平陆接过纸鸢,匆匆看了她一眼,见神色如常,又笑道:“谢过姑娘。”遂有些局促的又施展功夫踩着墙翻了过去。 被他这一打岔,吴予安也没什么心思再看书了,施施然走回了廊下,靠在桌子上用手撑着下巴思索,怎么会有笑起来如此明亮的男子。 皇上平日里对着自己也会笑,但多的是甜,底子里总缺些暖。从前去偷看他上朝时,他总板着一张脸,似高岭之花,只可远观。 吴予安越想越深,思及年幼时总溜去偷看白间,每每看得痴了,回宫稍晚一些还会被姑姑嗔怪两句。 一入神,便低头微笑起来,神思已然飘回白间身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1章 晋阳来客 上 新历十年,初春。 吴予安自去年腊月从西山学院行完正衣冠礼,今年已不必再去上学。 自吴颐病死楚地的消息传进京城后,吴予安在房中守孝,已二月有余未出过殿门了。今日是江沅哄着吴予安用过午膳,见着外边云开日出,才将她拉了出来溜圈子,免得将人给憋坏了。 乍暖还寒时候,护城河水由凉转暖。百花待放,千草回芽,盎盎然春意已动。在影影绰绰的春绪中,吴予安缓步在御花园湖岸边,看湖中鸳鸯交颈双双飞,凝眸不语,多了几分雅致和明净。 一阵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不紧不慢地散开,像春日拨动的琴弦,轻声歌唱。江沅将手上拿着的披风替她披上,嘱咐着:“姑娘,莫受风寒了。” 吴颐在时,曾在这湖边教过云贵人和她演奏琵琶,那时白间若有闲时会来听她们演奏。有时兴起,还会吹竹笛与她们合奏。 在日复一日的仇恨里,那是三人之间细而愉快的过往。 吴予安忆及此处,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继而流下两行热泪。自吴颐去世后,她想要搞清楚流放之事的来龙去脉,也有想过报仇,可如今连白间的面都见不到,何谈报仇。 遂带着哭腔没头没脑的说道:“江沅姐姐,我想走。” 江沅只知吴颐去世后,她时时自苦,从不知她背负的国仇家恨,一时便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懵了,只上前像从前那般轻抚她的背,温声细语的安慰道:“姑娘莫要哭,吴先生在天上看着您呢,你伤心难过,她也不好受的。” “姑姑当真还在看着我吗?”吴予安说着,忙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生怕被姑姑看见自己这般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会烦。 江沅宽慰道:“的确会看着您呢!姑娘去西山求学,先生也时时挂念着您。” 在进宫城的甬道上,一名神色严肃的中年男人问身后跟着的少年:“你随为父先去见皇上还是径直去见你姐姐?” 少年心里已打定主意去见姐姐了,但还是假意犹豫着说道:“听父王的。” “你子自皇长子满月宴后,不就嚷着要见皇上吗,现在临门一脚知道怕了?”少年见被戳穿心思,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半晌,又声问道:“父王,皇上真如传言中那般冷若冰霜吗?” “不。皇上的心性是与你一般的少年人,但同时,也是一位真正有血性的君主。”中年男人说着,眼里蓄满热泪,这么多年来,他是清楚白间有多难的,外患未平,又起内乱,在此种情况下,白间处理事务,皆能做到有理有据令人心悦诚服。 “有那么夸张吗?”少年半信半疑。 中年男子也不急着让他相信,只道“等你入仕,就知道了。” 就这样闲聊几句,就到了御书房前。 正是午后,侍卫进去通传,许久没有动静,二人耐心等着。半晌只见王文出来,略带些歉意道:“见过晋阳王,见过公子陆。皇上此刻正在午睡,二位可先行移步去与六英宫与俪妃娘娘话话家常。” “谢过公公。”晋阳王道谢后,二人离了御书房前,自行前往六英宫走去。 俪妃平初是三年前初夏进宫的,是平陆一母同胞的姐姐,姐弟二人向来亲密。自平初进宫后,这是二人头一遭再见面。 算着父亲进宫述职的日子,平初也是心心念念的想要见自己的家人。这时见二人进了殿内,便急急迎了上去施礼:“女儿见过父亲。” 父子二人进了殿内,互相行了礼,平初才转头向平陆道:“弟弟,你也来了!” 平陆喜不自胜,语气轻快地叫道:“姐姐!”未等她应声,又迫切的问道:“你在宫中可好?皇上对你可好?” 这两年来白间虽很少摆驾六英宫,但平日里也是常赏赐些物什的,不敢说很好,却也不差。是以平初回他:“好,一切都好!你莫担心姐姐。”平陆看着姐姐眼中的真挚,也没想太多。 平初五官不算突出,生得一双秀长的眼睛,巧精致的鼻子,嘴唇却是十分性感诱人,再配以短短的下巴,整张脸是不和谐却又不失美感的。 当她着一身火红宫装,加之本身娇俏灵动的女生模样出现在白间眼前时,一眼便抓住了他的眼球,后将她纳入宫中封为俪妃。 “陆,你何时参加科举?” “四月便去。”平陆答着,神思已被院内角落的一盆玉茗花吸引。晋阳王见他心不在焉,遂不耐烦的对他说:“出去!让为父与你姐姐单独说几句话。” 平陆一惊,回头道:“啊?” “出去!” 平陆这才起身从殿中出去,看了半晌那白玉茗花,才想起方才路过栎阳宫,在书院时曾听吴予安提过,她是住在栎阳宫侧殿的。 心中想着也有些日子没见了,是该去看看她的。 遂趁殿中谈话的父亲与姐姐没留意,一个上步,翻身上墙,溜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2章 晋阳来客 下 平陆在御花园中采了一捧白玉茗花,又细细查看了去栎阳宫的路径,才又翻身上墙,施展功夫,想要快些见到吴予安。 在这宫城之中,他还是十分自信不会被轻易发现的。 云贵人自吴颐被流放后,对吴予安也还算上心,每每回宫还会安慰她几句,替她置办些新物事。吴予安也感念着云贵人的好意,是以白间虽免了她去晨昏定省,她还是守着规矩每日去见礼。 “予安,你来!”云贵人见她进了殿内,便赶忙招呼她去:“看看本宫这把新得的紫檀象贝琵琶。” 吴予安解了披风,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琵琶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着手扫了扫琴弦,听音色清澈,明亮,便道:“确是上品,恭喜娘娘。”说完又将琵琶交还给云贵人。 “娘娘”吴予安正欲开口告退,云贵人便拉住她的手,笑靥如花道:“予安,你可否陪本宫弹奏一曲?” 吴予安不好扰了她的兴致,只道:“娘娘要弹什么?” “本宫最近新学了《霸王卸甲》,想要奏与皇上听。”云贵人笑着,自觉有些没有出息,遂低了头,委屈道:“皇上许久没来看我了” “娘娘,您别多想,皇上有空就会来的。”她像在安慰云贵人,又似在安慰自己:“说不准过几日,便来了。”吴予安说着,去拿了宫中的两把琵琶,一把给了云贵人,一把自己留着。 二人坐下,正了正身子又对视一眼,便着手弹奏。 吴予安领着云贵人演奏,她泛弹的指法跟不上,便出神看着身旁的吴予安,一弹琵琶便如同换了一人,神情气质全然不同平日,自信从容,如痴如醉。 吴予安弹到动情处向来是闭目盲弹,越近尾声,越是令人如临其境。 在这首曲子里,项羽失去的是他的一生挚爱和自己的国家还有生命,这是一个悲壮的故事。 但此刻在吴予安的手里演奏出来,她更像是在告诉大家,到底什么是绝望。 失去至亲,报仇无望。 只听得“铮”地一声,楚霸王手中的刀落地,一曲终了,弦断音绝。 吴予安睁开眼,拭去眼泪,云贵人上前道:“予安,还未弹完” “自刎的画面是没有美感的,我们只需要听到刀落地就好。”吴予安回答着,她想,这首曲子,云贵人是弹不明白的,她不懂失去。 云贵人思忖半晌,见她神态恢复如常,遂开口道:“你先回去歇息吧,待过几日,宫本再为你寻一把好琵琶。” “谢过娘娘,予安告退。” 吴予安做福,退了出去,回到自己居住的侧殿,陈设十分简单,书房与卧室相连,全是简洁的楠木家具,东边立着放琵琶的架子,上面放的四把琵琶全是从前白间赏赐的。 她看着琵琶,脑子里全是往日姑姑在时的情景,有教她识文断字,有教她弹琵琶,有怪她贪玩晚归的。 只觉鼻子一酸,又要掉下泪来,便打发了丫鬟出去,自个儿去窗户边坐下,用手帕抹了抹眼泪,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空和满院子的梨花发呆。 平陆到了栎阳宫正殿殿顶,往下扫了一眼,就瞧见趴在窗户边的吴予安,他将手里的花束藏在身后,蹑手蹑脚跑去侧殿,下地后自侧门进入殿内上前轻轻拍了吴予安的肩。 “你怎么在这”吴予安回头,平陆虽与她熟识,但这一回眸,仍然看得惊艳。未及吴予安话说完,平陆便做了禁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我随父亲进宫看姐姐,想着你也在,便来看你。” 吴予安并未作声,沉默了一刻,只听平陆问道:“予安,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平陆不明就里,道:“你脸上还有泪痕,眼睛也红红的。” 吴予安赶忙用水袖遮了脸,又道:“你先坐下罢!”平陆坐下,把桌上空着的花瓶拉到身前,将一束白玉茗花自顾自插了进去,又道:“这是送给你的,你若喜欢,明日我再给你送一些。” 吴予安看着眼前的少年,忆起与他在书院时二人去后山摘花捉鸟,顿时哑然失笑,平陆一怔,有些害羞的挠挠头道:“你笑什么?” “我想到咱们偷溜去学院后山捉萤火虫,被季先生抓住罚站。” 那时的吴予安是很活泼又书卷气的,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平陆很清楚,她一定是有什么事不肯告诉自己,既然她不肯说,那自己也不便问。平陆兀自想着,露出一丝浅笑,道:“等过几日我再带你去捉萤火虫。” 吴予安想到自己如今再也不能自由出入宫门了,面露难色:“啊?可我去不了。” “你莫担心,我能带你。” “好。”吴予安这才应承了他。 二人又在房中聊了些往事,平陆瞧着父亲也该见完皇上了,遂向吴予安道别,说明日再来找她,要她莫胡思乱想,便翻身从窗户出去了。 这厢平陆径直去了御书房外等候父亲,想着自己消失这么久,今日怕是免不了一顿骂。 约莫半个时辰,晋阳王从御书房中出来,满面春风,想来是没什么大事,平陆悬着地一颗心才放下心,又挂念着吴予安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3章 定情信物 上 平陆出宫后也时时念着吴予安那日暗自哭泣之事,遂下定决心要去查清到底何事令她如此伤心。 他从书院同在京城的同窗那里打听消息,一时无果,才想起吴予安从前是在教坊司待了许久的,就趁着教坊排练进宫表演的舞蹈节目时去寻了昔日与吴予安交好的同窗,打听了她知道的任何事情,这才明了,吴予安在宫内闭门不出是为姑姑守孝。 自此日后,平陆偷溜进宫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了,每每进宫,都会先在街上寻些时兴的玩意儿,又采一捧花给吴予安送去。 这日午后,久违地太阳露出头脸,令人平添三分喜悦之情。 平陆傻笑着正要出门,就被刚从宁王府叙完旧回家的父亲堵在门口,面色愠怒地问他:“近日何故不在府中温习功课?学富五车了?” 平陆知道又要挨骂了,顿时叹了口气,回道:“快要参加科举了,为避免太过紧张,是以平日里放松心绪,夜间温习功课。” 晋阳王显然不信他这一番说辞,只睥睨了他一眼,冷笑着说:“为父懒得管你,惹出了事,莫要回来哭着叫为父替你擦屁股。” “哎哟!爹,您这说到哪里去了?我一个人在京城这么些年,不也踏踏实实的吗?” “呵。”晋阳王从鼻腔轻哼一声,又指了指他的鼻子,道:“我听你叔父说了,你在书院带了谁家姑娘去上山捉虫,这事你不准备向为父说说吗?” 平陆见被父亲知道了自己年少时做得傻事,又想到吴予安,顿时脸颊浮上两朵红云,不多时竟连耳朵根子也红了,他有些恼地撒娇道:“爹!您就别管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横竖你也不了。你说说是谁家姑娘,若家世清白,人也过得去,为父便趁着在京城这几日,替你敲定下来。” “现下不用您费心!”平陆满脸拒绝,又说:“等到了时候,儿子传信回晋阳请您来京城做主。”话刚说完,未等晋阳王应答,他就急忙出门往十梓街去。 在熙熙攘攘的十梓街人群中,平陆一通好找,终于到了隐匿于众多商铺中的一间作坊,门前的牌坊赫然写着“藏月坊”,这是他的同窗推荐的地方,据说是京城中做工最精细的首饰铺子,设计精巧,许多名门贵女都爱来订做首饰,且都是孤品,所以价格,也自然不低。 一入店中,平陆便上前台问道:“二哥,我想见你家掌柜。” 二打量了他一眼,见一身蓝白相间地布衣打扮,披着黑色披风,扎了个高马尾,十分江湖又不失贵气,知他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便回他:“公子稍作休息,的这就去请。”说着便退回了内坊,不多时,又为他上了一壶黑茶。 平陆这会子见二去请人了,也就不急了,坐在店内品茶看珠宝,满目琳琅,令他目不暇接。 半晌,从内坊出来一个着银色长袍,有些文弱书生样的先生,平陆上前迎他,问道:“你是掌柜?” “鄙人正是。”坊主回他后,又问:“公子可有心仪之物?” 平陆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和一个盒子,将图纸递给那坊主,道:“先生看了便会明白。” 图纸上画的是一个吊坠,坠子上正中心襄着一颗珍珠,衔接项链处又是一只猫头。 坊主看了半晌,问道:“公子欲将此图中物做了送与心上人?” “是,您能做吗?”平陆说着,将手中的盒子也递过去,里面赫然放着一颗极品黑珍珠,绕是藏月坊坊主,也是极少见此种品级的黑珍珠。 这是平陆年幼时随父亲游历蓬莱有幸得到的,他一向珍视,思前想后画了这张吊坠设计稿,准备亲手将它打磨出来赠予吴予安。 “坊主,请您教我,我想亲手做了送给她。”平陆说着,不自觉地低头傻笑。 “好,公子将手稿留下,待在下今日好好研究一番吊坠的构造,明日便教公子如何上手。” 平陆听罢,道:“多谢坊主成全,期间一应费用,皆由平陆所出。”说完,他又附身做了个揖,才退出去。 “公子明日请早!” 平陆见做吊坠的事有着落了,这才策马扬鞭,往宫城方向奔去,到了墙下,寻了个守卫地视线死角,遂翻身上墙,进了宫内。 吴予安自这一月多来平陆风雨无阻地送花送精巧的玩意儿,已将每日见他,同他聊天作为了宫里无聊日子的寄托和希望。 自姑姑去世后,她极度渴望安定与爱护,平陆的出现,令她重新看到了希望,在白间长久地销声匿迹中,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倒向平陆,这个温暖又明亮的少年就像她暗淡生活里的一束光,更像能带她脱离困境的一盏明灯。 她望着栎阳宫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日日等待着少年的到来。 自第二日起,平陆上午去藏月坊学习手作,下午溜进栎阳宫陪吴予安聊天,如此过了有十来天之久,吴予安察觉他近日来好像很累的样子,便问:“陆,可是为了科举之事,温习太累?” 平陆故作轻松地笑答:“哪里就很累了?只是近日有桩烦心事。” “可否说来听听?” “事关你我二人未来之事。” 吴予安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却也清楚自己身份特殊,若无皇上允许,只怕是不能与他携手共进的,遂问:“你是如何想的?” “我想先告知家姐,让她在宫中多多关照你,再请她在父亲离京之时替我说说好话,如此来,你我之事可成。”平陆郑重其事地问道:“予安,你可愿舍弃宫城之内的繁华生活,随我回晋阳过清苦日子?” 吴予安心中万分动容,眼里陡然蓄满泪水,正欲回答,却又想到自己身份低微,这事恐怕不易成功,遂挤出一丝笑意,推了他一把,笑道:“你这登徒子,八字还没一撇,谁就要随你去过清苦日子了?”说完便起身去了院外。 平陆见她去了院内,自己是偷偷进宫的,又不能跟过去,只是坐在原地,摸了方才她推过的地方,仿佛还留着她的温度,低头浅笑,在心底道:“予安,我定要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等了半晌,还不见吴予安进殿来,平陆便拿了笔墨,在宣纸上留字: 我心悦卿卿兮,卿卿悦我乎? 这是吴予安第一次见他时,那纸鸢上的字,当日那纸鸢并非是无意飘进吴予安的院内,而是平陆有意为之。 他见吴予安拾起纸鸢,也细看了,便以为吴予安明了他的心意,殊不知,人家并不往自己身上想,是以平陆第一次告白计划失败,只得灰溜溜逃离战场,等待良机再行告白之事。 待平陆走后,吴予安才又回到房中,看到他留下的字条,才明白过来当初那纸鸢,原本就是要送给自己的,不由得低头微笑起来。 此刻宫城之外,一位自宋国远道而来的谋士,正费尽心思想要见到白间,以便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可近来白间并未发皇榜招揽贤臣,是以此刻他被拦在宫门之外,无法入内。 此人来北朝之前,着手调查了许多情报,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于酒肆茶坊间听闻两年前北楚一战,其缘故有三,其中一个说法是白间为了替心爱的舞姬向楚国太子讨回公道而宣战,对此,他态度存疑,但还是通过教坊司的消息打听到了吴予安的所在,并清楚她此时还未被纳入后宫,而此刻他要见白间的希望,便有一大部分被寄托在吴予安身上。 平陆自宫墙下来,正好碰见这个宋人,两人互相微笑以示友好,并无交流,宋人见他腰间挂着一枚凤血玉坠,心中认定他必是身份贵重之人,遂尾随他去。 这厢,平陆察觉到这宋人尾随自己,只怕自己偷入宫墙之事暴露,遂骑着马在城中七拐八拐地到了宁王府,扣门而入,说着是去拜访白起,讨教科举之事。 宋人在宁王府后门久久思忖着,宁王膝下只有一子白起,算着年纪已是快到而立之年,又是久经沙场,绝没有这少年稚嫩,当即明白自己已被发现,今日面见圣上之事无果,只得先回客栈,再做打算。 平陆进了府中,先去拜访了宁王,才去后院见白起。 还未到,就听一女子道:“白起,待我从谷中回来,你再不同我成亲,我便施针扎傻了你,叫你领不了北朝这千军万马!” 平陆心下已明白几分这女子是谁,还是先敲了门,只听白起浅笑一声,颇有些宠溺的回她:“好啦!你先去吧!” 开门的是方才说话的女子,与平陆别无二致地江湖人打扮,一袭青衣,生得是明眸皓齿,左眼下的泪痣是与白起的对称。 白起起身,为女子介绍:“这是晋阳王府公子陆。”又道:“陆,这是青青。” 平陆挑眉一看,笑问白起:“我该如何称呼?” 白起没有片刻迟疑,从善如流道:“叫大嫂。” “大嫂,先借你家大哥一用。”平陆又笑道:“望大嫂允准!” 顾青青方才听白起说话时已有些面红,这番听这兄弟二人你来我往地打趣自己,更是羞涩难当,心下只道自己远离江湖陪他在这院中磋磨的两年是没白费的,纵然这白起是块臭石头,被自己搂在怀中这两年,也是捂热了,当下竟险些掉下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4章 定情信物 中 那日平陆在宁王府,白起为他讲了些兵者之道,又讲了近来几年白间选士注重的细节,平陆听完,只道自己如今还是只会纸上谈兵罢了,要论实际操作,还差得远。 不过也正因为与白起的这次面谈,使得他脑子里的白间更加立体起来,起码他此刻信了父王所说,白间是一位真正有血性的君主。 他回府后又反复查阅了兵书,又一一将自己的理解注解在旁,差了厮给白起送去,供他批阅提出建议。 宫内,白间经过这三月来的连轴转,是忙得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人也消瘦了许多。 这日刚批阅完奏折,就想起前几日教坊司有人来报,找到了从前吴颐用过的所有琵琶,都一一归置好放在了长安宫内。 白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侧身吩咐王文:“传教坊司进宫献舞,等她们到了宫门,再传予安来长安宫见寡人。” “诺。” 白间倚靠在软榻上,又掏出吴予安画得那副画,思忖半晌,道:“来人!更衣!” 他起身立在榻前,张开双臂,任由宫人替自己换上画中那件红白相间地秦风常服,换好后又揽镜自照,自觉十分满意。 那厢吴予安在去长安宫的路上,心有疑惑,便问王文:“皇上可说召我何事?” 王文摇头,只道:“不知。” 吴予安今日穿的是金灰色长裙,配以一件同样色系的披肩,头上的首饰也都以金色为主,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她在殿外,与曾经教坊司共同练舞的同窗们相遇,她们都穿着同意地服装,十几个女孩闲聊了几句,身旁王文轻咳了一声,这才恢复了秩序,众人簇拥着吴予安进了殿内。 白间坐在大殿上,细细打量着吴予安,只觉她今日打扮与她气质十分相配,一眼望去,是温婉又贵不可言。 吴予安还未行礼,便见摆了满满一侧殿的琵琶,她喜不自胜地走上前去,在琵琶架前细细打量了一阵,自觉万分眼熟,半晌,才在一把凤颈琵琶的琴身上看到一只兔子,那是她幼时顽皮刻上去的。 “这是姑姑的琵琶!”她情不自禁地抱住这把琵琶一连转了几个圈,裙裾翻飞,身上的挂饰碰撞出泠泠水声,配上她清脆的笑声,十分悦耳动听。 白间见她开心,也是溢出满脸笑意,眼里心里全是她。 王文是个有眼力见的,当即遣散了众人悄悄退出殿去,只留二人在殿中交流感情。 “你在哪儿找到的?” “前些日子你回宫,寡人就传令教坊司将你姑姑的东西都送进宫来。”白间说着,上前走了几步,有些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你还喜欢吗?” “谢谢皇上,我很喜欢。”吴予安在殿中寻了个位置坐下,调试了音准,对白间道:“予安为皇上演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白间听她如此说,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做了个请的动作,便立在原地听她演奏。 从吴予安指尖流出地靡靡之音加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曲听来,此《春江花月夜》与张若虚笔下清虚缠绵的思念意境倒是差了许多,反倒多了一番大气的江南风韵,突出了月华如水的夜里,游子心中的烟雨江南。 白间连忙拿起案牍上的竹笛与吴予安合奏,和谐又别有一番风味。 听到竹笛声响起的那一刻,吴予安脑子里开始闪过六岁生辰那日宫人惨死利刃之下的情景,心中像是有了一个什么窟窿,用手去探,只能得到软绵绵又模糊的杂物罢了。 一时心情难以平复,停下手中的琵琶演奏,身子微颤,哭得是梨花带雨。 白间只当她又想起了姑姑,便也停手,放下笛子走上前去,向她伸出手,至真至诚地看着她道:“予安,别怕,以后寡人就是你的家人,寡人会照顾你。” 吴予安此刻对他是满腔恨意无处挥洒,生性又并非无情无义之人,知晓他对自己的好,许多事从前不知,可前些日子细细想来,才明白他为自己做得桩桩件件,皆为护住自己在这宫城之中无忧无虑地长大。 一时心绪动摇,缓缓将自己手伸去覆在他手上。 白间正欲握住她的手,吴予安思及前日平陆与自己所说之事,及时抽回了手。 白间手中落空,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上前两步,不解地问:“予安,你为何总是心事重重?” 吴予安不欲回答他,忙擦了擦眼泪,低头做福道:“予安告退。”便快步退出殿中,白间愣住,片刻后提步跟了出去,见她冲进雨中,似要逃离,万分不解,只叫道:“予安!” 王文见吴予安冲出殿外,一时也不敢进殿中,他先对身边地江沅吩咐道:“你快去,别叫你家姑娘淋湿了染了寒气。” 江沅领命撑了伞跟了上去。 这厢王文理了理思绪,进入殿中,见白间垂头丧气地坐在案前,又看起了奏折,他上前,正欲开口安慰他几句,就见白间咬牙切齿地将手往桌上的奏折一推,算是消了一半的火。 “皇上消消气!” “你说!予安她为何如此?”白间万分不解,又问:“寡人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王文方才在殿外也有几分知这殿中情形,但他也未经历过□□,当下给不出建议,只道:“皇上怎么会做得不好呢?若是有做得不好,那也是别人的不好。”白间听他说是别人的不好,立时用眼刀剜了他一眼,王文又接着说:“姑娘也不会做得不好,所以其中必有内情。” 白间又问:“会有什么内情?” 王文见他消了气,这才娓娓道来:“皇上几月来忙于政事,都未去见过姑娘,也未开解过她,姑娘若是爱慕皇上,心中难免不生失落之情”话说到此处,王文先入为主为白间设置了一个吴予安爱慕他的概念,白间心中细想,确有道理,遂心中拿定了主意这几日有空就去看她,要将这几月来欠缺的都补上。 吴予安回栎阳宫的路上,正好碰上陶棠和平初一行人自皇后的北宫出来,一时恍惚,直到了陶棠跟前才附身行礼:“见过慧妃娘娘,俪妃娘娘。” 平初见她整个人都湿透了,担心她得风寒,叫了她起身,便听身旁的陶棠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居高临下睥睨了她一眼,道:“谁允许你起身了?” 吴予安不做声,继续跪在地上。 陶棠又俯下身子,用手抬起她的脸来,道:“你这丫头生得与你那流放的姑姑,倒有几分相像。” “娘娘还要说什么?” “区区一个舞姬,不过供人玩乐之物,你有什么资格同本宫这样说话?” 吴予安并不理会她这样说自己,在雨中跪得是有些膝盖疼了,只道:“予安不敢。” 平初见她面色不好,自己也不想做这个欺负她的恶人,便道:“好了,你先起来吧,在雨中跪着也不是个事。” 吴予安这才起身,道:“谢过娘娘。” 陶棠顾念晋阳王府满门恩宠,平日里也不敢与她为难,这会子也没说什么,反正嘴上便宜也讨了,跪也跪了便也放人了。 吴予安回了栎阳宫中,一屁股坐在榻上,江沅自她身后进门,赶忙叫了宫人准备热水替她沐浴更衣,自己上前去安慰她:“姑娘,方才慧妃娘娘的话您不必往心里去,皇上宠着您呢,比她好上太多” 吴予安听她这样说,心中不快,面色也不好,遂制止:“好了,今日之事你不必再提,我也不会往心里去。” 江沅不知她为何如此,只道:“好。” 待沐浴更衣后吴予安又喝了一碗姜汤,便睡下了,近几日平陆没来,只是差了厮送来新鲜的花束。 晚间雨停了,白间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了栎阳宫,拿着今日午后他精心挑选的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还有吴颐用过的那些琵琶。 王文于他前面进入殿内,只见江沅守在吴予安床边,正悉心照料她,便上前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王公公可是有事?” “皇上来了。” 江沅正愁不知该如何为吴予安讨回公道,如今听白间自己来了,便起身到了外殿向白间行跪拜礼:“奴婢江沅给皇上请安。”说着,又装模作样挤出了几滴眼泪,抽泣了两声。 白间见只有江沅出来,唯恐吴予安躲着她,遂问:“你家姑娘呢?” “皇上!您可一定要为我家姑娘做主啊!”江沅哭着,移了两步至白间身前,继续哭诉:“姑娘今日自长安宫回来,在路上遇见慧妃娘娘,叫姑娘在雨中跪了许久,又说姑娘与吴颐先生云云,姑娘一时染了风寒,又心中不快,发了高热,方才请了太医来看过了,此刻已睡下了。” 白间眯着眼,似在思考,整个人散出渗人寒意,对江沅道:“你别跪着了,好生照顾予安,寡人明日再来看她。” “谢过皇上!”江沅见事成了,这才收敛了眼泪起身。 院外,平陆趴在墙头见白间怒气冲冲地出了殿,待他走远了,才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5章 定情信物 下 白间自吴予安院中出去后,径直去了陶棠的宫中。 陶棠正在房中绣花,见门外通传:“皇上驾到!”便立刻整理了仪容,出门去迎他。 细细算来,自白间上次来她宫中,已半年有余,她心中万分喜悦,已然将今日午后之事抛之脑后。 这厢白间进门,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妾身见过皇上!” 白间抬手,嘴角挂了丝笑意问道:“爱妃近来可好?” “妾身一切都好。”陶棠嘴上说着好,心中却是万般不悦,她从前在家时,任谁见了都会对她夸上几句的,自进宫以来,她从未被高看一眼。 在白间看来,她是所有心思都流于表面的,这种性子若为人安安分分倒也无伤大雅,可她偏偏善妒又心高气傲。 如此一来,绕是她父亲在朝中风头正盛,白间也无法说服自己去宠爱她,只能尽量睁只眼闭只眼,给她些许体面。 陶棠也好似从来不会去揣测白间的心思,要争宠也争不上,只由着他问什么自己便说什么。 白间走到内殿坐下,陶棠已无当初那般跋扈,如今未经他允准,只敢捏着自己的帕子站在一边,白间见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打量了陶棠半晌,又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拍了拍身旁空着的软垫,道:“你坐到寡人身边来吧。” 陶棠紧张的心这才放松下来,她缓步上前,坐在白间身边,开口叫到:“皇上,您许久未来妾身宫中了,妾身想您。”说着便带了些哭腔。 白间挽过她的手,摩挲她的指尖,有细细的茧,想来是常在宫中刺绣消磨时间。 他挑眉问道:“你有多想寡人?” 陶棠见他搭茬,脑中甚至想好了待会儿自己如何半推半就,遂笑道:“妾身的每一块帕子,都是想要绣给皇上的,上面有妾身的心愿。” “噢~”白间长长地噢了一声,又说:“那你把帕子给寡人看看。” 宫人得令,将陶棠半年来绣的帕子都呈了上来,白间接过一块,是苏绣的送子观音,他认真看了许久,笑问道:“寡人听闻你的刺绣很厉害,怎么这块帕子针脚有些乱?”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气氛顿时冷到极点,王文甚至打了个寒颤。 陶棠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面颊发烫,拿着帕子轻轻拍打在白间心口,娇嗔道:“皇上!” “哎!可是这针脚确实是乱的!”白间继续破坏气氛。 “妾身绣这块帕子时,心乱了,针脚自然也乱了。”陶棠温声软语试图将气氛拉回最初。 白间握住她的手,又打趣她:“如何你就心乱了?” “皇上!您又在取笑妾身了!”陶棠这番被他问得是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作答了,遂转移话题:“皇上,您可听过《钗头凤》?” 白间顿了一下,反问道:“可是陆游的《钗头凤》?” “皇上竟只读诗书,不听曲子?”陶棠陷入沉思,难以置信的问,她一向以为白间是夜夜笙歌的。 白间听出了她的难以置信,也是一头雾水:“爱妃这是什么意思?”顿了一刻,他算是明白了,原来在陶棠眼中,自己同她一般就是个只会玩乐的草包,一时心中愠怒。 话不投机半句多,白间遂笑道:“今日晚了,爱妃早些休息吧。”白间自榻上起身,陶棠还未会意,又听他说:“近来天气变化无常,爱妃身子不好,免了你去皇后宫中晨昏定省。” 陶棠听到这里,脑子还是云里雾里的,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又听白间道:“就在宫中好好养身子吧。” 待白间走出殿门,陶棠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禁足了,顿时气得跺脚。 栎阳宫中,平陆着一身天青色士子长袍,裹了件黑色披风守在吴予安身旁,他已听江沅讲了今日的来龙去脉,看着面色苍白,高热不退的吴予安,他万分不解,那些娘娘入宫前皆是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为何一入宫中,便热衷惹是生非,自己不得宠还要裹挟旁人。 他握着吴予安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碎碎念:“予安,你可要好好的,再过几日我就要参加科举了,我原本想科举后再向父王说开我们俩的事,可我已经等你太久了,如今我一刻也不想再等” 平陆碎碎念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那是新历七年,吴予安来书院的第四年盛夏时节,景色正宜人,风吹花尚开,微醺正可人,鸟儿飞过高空,蜻蜓吻过荷花。 平陆生性疏阔顽皮,野性未训。 翘课与同窗偷溜去书院后山的玉泉捉鱼,刚在泉水边生上火,就被他的叔父季夫子抓个正着,带回书院中在廊下罚站。 正昏昏欲睡。 彼时吴予安自院中走过,微风拂过,带着她身上轻微的茉莉花香掠过平陆年轻的面庞,沁入他的心脾。 他循着风的方向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袭胭脂粉长裙的吴予安,清新温婉,活泼可人,正可谓是轻纱香雪,佳人淡脂粉,人间能得几回闻,不忍拂身。 吴予安正与友人谈笑,嘴角漾出丝丝甜意,丝毫未觉有人正在远处看着自己。 目送着她走远了,平陆的心绪似玉泉的水,高低起伏上下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少年心意一动,便是一生。 恍惚间,平陆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陆。” 回到现实,平陆还在栎阳宫中,蹲坐在她榻前。吴予安已从梦中醒来,她轻声呼唤自己:“陆。” 平陆没曾想她醒得这么快,欣喜若狂道:“予安,你醒了!” 吴予安还是昏昏沉沉地问他:“我睡了多久?” 平陆将手覆上她的额头,已不像先前那般高热,才放下心来,回她:“约莫三个时辰。” 吴予安强撑着起身,平陆扶了她一把,她揉揉太阳穴,头还有些晕,问道:“你来了多久?” “一个时辰。”平陆说着,又道:“你可醒了!明日我就去告诉姐姐我们的事,我想在科举之前把我们的事定下来,这样你就不必再在宫中给人欺负了。” 吴予安只道他又担心自己了,遂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今日之事,原是我冲撞了慧妃娘娘。” “可她也不该让你跪在雨中,这是仗势欺人!”平陆心中不忿:“若是走到她跟前行礼也算冲撞”说到此处,平陆万分无语,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语气坚定,没头没脑地说:“予安,你随我回晋阳!” 吴予安与平陆在一起后,一直担心自己身份低微,恐怕入不得王府,从前也不欲说了与他为难,但眼下见他如此坚定,才问道:“可若你父王不同意呢?” 平陆也是此刻才考虑到这个问题,他一向认为,家人是会接纳吴予安的。 但此时此刻,他并不想空口白话地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令吴予安相信家人会接纳她,遂抬头与吴予安对视,他的一双眼清澈透亮,似一汪泉水。 他一字一句地问:“若不同意,你可愿随我远遁江湖?” 沉默半晌,他又补充道:“咱们在山中寻一处住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吴予安见他心意坚定,想着与其留在宫中遥遥无期地计划报仇,不如同他归隐山林,二人做一对逍遥神仙。遂含泪带笑地回他一句:“好。” 平陆起身坐在榻上,一把将她搂入怀里,也十分动容,道:“予安,我心悦你,自新历七年始,你可知?” 吴予安依偎在他怀中甜笑:“我只知道有个傻子不敢同我讲话,只敢纸鸢传信。” “还有个傻子从前不知道纸鸢是给她的,每次醋了都要拿出来说一说。”平陆说着,又将她抱紧了些。 吴予安想到在书院时,有一段她与平陆来往密切,每每见他同别的女生谈笑,心里总酸酸的不是滋味,便会说:“你这纸鸢就是送给那位姑娘的吧!”思及此处,甚是好笑,不由得脸红起来。 二人偷得这片刻温存,已心满意足。 过了许久,平陆从怀中拿出项链,心翼翼地替吴予安戴上。 半晌,他又指着项链上的猫说道:“我年幼时随父亲出使外邦,当地人喜养猫。听闻猫是黑夜地守护者。”他讲完这个故事,又道:“这是我,会永远在黑夜里守护你。” 这是一个奇妙的月黑风高夜,像所有爱情的开端,一切都令人不由自主。 平陆身边缭绕着茉莉花的香气,伴着炉中冉冉升起地白烟紫雾,令人沉醉,披着黑錦的少年,唇红齿白,意气风发,真是诱惑。 吴予安将手环上他的脖子,又望定了他一阵,烟迷雾锁中,正好看不清彼此微微发烫的脸,温香软玉入怀,平陆的理智如同炉中的犀角一般烧毁了。 他低下头,闭上了眼睛,暧昧的鼻息扑在吴予安的脸上,他像窗外那片没有波澜的月光,只有寂静的心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6章 蒹葭苍苍 四月的风,吹来了温暖和煦,吹开了姹紫嫣红,吹翻了一地春色。 透过一树晚春之意,是满目胭脂红,是宫城屹立,护城河波光,门窗翕张。 在四月的尾声,平陆对吴予安说,你是西山的四月天,是光,是影,是轻舞,是娉婷;是短暂的相逢,喜悦,和永久的怀念。 再过几日就是科举会试的日子,平陆在这些天已将历年的殿试试题都看了一遍,以求做到心中有数,又有白起替他答疑解惑,想来上榜不难,只需要调整心态好好准备殿试即可。 偷得考前这几日闲时,平陆又心心念念的想要与吴予安成亲,他知道历年来父王回封地时都会先进宫与姐姐闲聊几句,想着先与姐姐通气,好成事些。 遂趁着晋阳王还在京中,借了他的令牌,入宫去见姐姐平初。 今日平陆着一身近来在王族公子间时兴款式的藏青色长袍,人靠衣装古人诚不欺我,显得他整个人标志端庄了不少。 平初知晓他不喜深宫内院,见他这般模样进宫来,知道他定是有事要求自己,便也不同他打太极,待他走进了,招呼了他坐下,就问他:“陆,可是有事要求姐姐?” 听她这般问,平陆也不绕弯子,身子微侧,靠近了她,声地说:“姐姐,我有了心仪的姑娘。” 平初当下来了兴趣,笑到:“让姐姐猜猜是谁家姑娘能降住我家这个鬼见愁。”平陆听姐姐又在调侃自己,遂撒娇道:“姐!你就别取笑我了。” “好好好!姐姐不笑你了!”平初见他确实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才问:“可是你书院的同窗?” 平陆点头,道:“是。”平初见他点头,心下疑惑,能入学西山书院的女子必然都是身份不低的官家姐,家中一向不大在意门当户对这些钉子式的规矩,只要他喜欢,父亲母亲对女方稍作了解,定会同意。他一向是个胆大的,怎么这时又怕了,平初心中不解,遂问:“你在怕什么?” 平陆侧头与她对视,真心实意的问:“姐姐,你会帮我,对吗?” “你先说与姐姐听,我再衡量帮不帮你。” 平陆听这语气就明白了几分,与吴予安之事怕是不易成功,但还是毫无隐瞒地说:“是住在栎阳宫中的予安。” 平初大吃一惊,起身怒问:“你疯了?”又拂过衣袖,问道:“为什么是她?” “陆对予安一见倾心,予安之愿,陆之所求也。” 平初见他一副痴情种子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问道:“一见倾心?不过是见色起意罢!吴予安我曾见过,确实很美,却不是你能与之偕老的人!” “为何不可!”平陆起身。 “你年纪尚,知道情为何物啊?”平初一向对这个弟弟毫无办法,只得摊摊手,又道:“你可知她自被皇上豢养于宫中?你又可知楚北之战是为她” 平陆听她用词毫不尊重吴予安,遂打断她的话,与她争辩:“姐姐!予安入宫时八岁,去西山时未及九岁,一年只在宫中一月,何来豢养之说?” 平初语重心长道:“你还,身居高位之人的心思不是你能明白的!” 平陆难以相信自己的姐姐竟会以如此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一时无法接受,又问:“那么姐姐的意思是皇上确有” 他话未说完,就被平初咬牙切齿地打断:“平陆!” 平陆也不欲再与她争辩,向殿前走了几步,冷若冰霜的说:“父王谓皇上是君子,姐姐却道皇上满肚子的龌蹉心思,是父王识人不清还是姐姐固执己见?姐姐如此笃定皇上人品,那么姐姐可曾见过皇上留宿栎阳宫中?” 平初听他如此问,仔细想来,倒也不曾听过,至多听说皇上又赏赐了栎阳宫些什么物事。 “陆,你误会姐姐了。”平初软下声来,欲向他解释,又听平陆痛心疾首道:“姐姐入宫不过区区载,竟也学会以最下作之心思揣度人心了。” 平初只恨自己方才没将话说明,又作解释:“姐姐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明白,你二人之事,不仅仅是你二人之事,皇上费心费力将她养到今日,怎会轻易放人?” 见平陆沉默半晌,她又趁热打铁:“皇上不放人倒也无事,他定不会因为这事断了你的仕途,姐姐只怕如此一来会误了你的终身。” 平陆此刻已是心灰意冷,也听不进去她说些什么,当下作了个揖,道:“本为求助,却成争吵。” 他往殿外退了两步,仰天长笑两声,又说:“平陆有与予安举案齐眉之心,实无与姐姐辩论争辩之意。告辞!”说罢拂袖而去,留下平初在殿中神伤,一方面不想伤了姐弟感情,另一方面她吃不准皇上对吴予安是什么心思,若是能成了他俩的事,自己也少一个威胁,遂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帮他。 平陆从殿中出去后,先行策马回了郡王府中,在书房中靠窗的位置撑着下巴发呆,冷静后想着姐姐不同意,父亲很大概率也不会同意,他不明白,平日里说着自己的事应当自己做主,怎么如今终身大事也要担心这个门不当,那个户不对。 天色渐暗,跟着平陆在京中求学的厮敲门请他去厅中用膳:“公子!” “公子?您还在吗?” 平陆又换回了平日里江湖布衣的打扮,不动声色地回他:“这就来了。”说着出了房门去,厮见他面容紧绷,心中不悦的样子,遂问:“公子,今日同大姐谈的事,没谈妥吗?” 此话正是戳到他心中痛处,他侧头白了厮一眼,并未开口,厮赶忙认错道:“的多嘴。” “无事!走吧。”平陆说着下了阶梯,穿过天井时,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这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喃喃道:“我要何时才能从这笼中出去!” 厮鲜少见他这副脸色,即使疑惑,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恭恭敬敬跟在他身后。 平陆进入厅中,见他的父王坐在主位,并未等他,已经在用膳了,上前垂头丧气的作了个揖:“见过父王。”复坐下。 晋阳王抬头瞭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好,兴致不高的样子,十分困惑,只道他是遇上了什么难事。遂放下手中的碗筷,问道:“听说你今日进宫了?” “是。” 平陆答得简短,晋阳王却是一头雾水,又接着问:“摆出这副脸色,可是被你姐姐骂了?” “没有。” “那你为何如此闷闷不乐?”晋阳王继续问他。 平陆心想,横竖姐姐知道了,也就瞒不了父王几日了,不如就趁现在表明立场和决心,免得到时再生枝节。遂喝了一口茶,替自己润喉,想要将自己的心事都一股脑的说出来。 到底是知子莫若父,还未等他开口,晋阳王就说:“平陆,你最近有问题,大问题。” 平陆也不接这话头,只没头没脑地问:“父王,儿子的事能否自己做主?” 晋阳王是越发看不懂这个儿子的心思了,想着自他进京求学后,家里从未左右过他的私事,如今他诚心诚意发问了,定是有大事,遂问他:“何种程度的私事?” 平陆直言:“终身大事。” “好啊!你要替自己做主,为父高兴!”晋阳王只道自己这几日没有想错,儿子确实是长大了,心中想要逗一逗他,就打趣说:“你可知道,你的婚事连父王也作不得主。” 话音未落,平陆额头顿时吓出几颗冷汗。 晋阳王府自几十年前抵抗吴人,到父王这一代又随先皇白炎开吴疆有功,王位世袭,又有封地他是知道的,可却不知自己的婚事又有别的安排。 遂惊慌失色地问:“父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你还未出世,你母亲就替你定下了亲事。”晋阳王神情严肃,目视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娓娓道来:“是你母亲幼时玩伴的孩子,算着年纪,也有十六了,你也曾” 平陆被他一拍,险些坐不住,听得又是满脑子浆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他发现了端倪。他一不相信母亲会替自己订亲,二是父王这表情实在不像说正事的样子,倒像是故意在诓骗自己,当即打断他的话,又发问:“父王,这夫妻二人从未相处过,如何一起生活啊?” “你姐姐同皇上相处过吗?” 晋阳王这一反问,倒是把他问明白了,姐姐从未同皇上相处过,所以对皇上不够了解,今日说得那些话也算情有可原,随后他冷笑一声,道:“可皇上到底是姐姐的夫君,姐姐却对他不了解半分。” “说你姐姐不了解,你又了解了?” 平陆愣住,不知这是何意,遂只答:“我也不了解,可我相信父王的话。” 晋阳王用手指了指他,笑道:“你还是太年轻稚嫩,你须得知道,人有多面,为父看到的是皇上为君的一面,你姐姐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一面,多则还有他为人夫为人父的一面。” 平陆顿悟,闭口不言。 随即,晋阳王又问他:“现在你可说说,你的终身大事。” “父王,皇长子满月宴你可在?” “在的。” “那您可记得,当年楚国太子大闹满月宴所为何事。” 晋阳王长叹一声道:“荒唐啊!”又接着说:“当年楚北两国开战是为了那个在宴会上献舞的女子。” 平陆顺着话题问下去:“父王认为那女子如何?” “祸水红颜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7章 吕氏发乱 “若儿子要将这祸水娶进家门呢?”午后平初的反应已经让他有了心理准备,是以此刻他说出这句话时万分镇定。 晋阳王侧头看他,有些恍惚,他以为方才自己听错了,眯着眼问道:“你说什么?” 平陆被他看着,脸有些发烫,又心虚,压低了声音回他一句:“我想同她成亲。” “嗯?你说清楚来!”晋阳王还是不相信,又问:“哪个她?” “我想同吴予安成亲!”平陆几乎是吼了出来。 片刻后,厅中连空气都凝固起来,时间也像是静止一般,静到平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等待着晋阳王的宣判。 只是他已打定主意,不管他同意与否,自己都会娶她为妻。 约莫过了一百年,晋阳王无语凝捏,继而仰天长笑,平陆心中一震,知道这事又说不成了,只得坐在他身旁苦笑。 半晌,只见晋阳王倒酒满饮了一杯,而后又猛地将杯往桌上一磕,将平陆吓得身子一颤,他敛了脸上笑意,怒目圆睁嘲讽道:“本王生得好儿子!好眼光!” 平陆不怕他反对,只怕他不说清楚,往后即便自己与吴予安在一起了,也会万分遗憾,遂试探着叫道:“父亲?” 只听晋阳王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平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平陆点头应道:“儿子明白。” 晋阳王又干笑两声,撇了撇头道:“你若明白,便不会向为父说今日之事。” 平陆抬眼看了看晋阳王的面色,回他:“儿子不懂,请父亲言明。” “你不是一个没有悟性的孩子。你终有一天要知道,咱们晋阳王府同宁王府不一样。”晋阳王说着,又替自己倒了杯酒,抬头望了望屋顶,又道:“晋阳王府为北朝尽心竭力,可咱们终究是外人,比不得宁王府,与皇上是骨肉至亲。” “可您不是说”平陆疑惑着想问,话未说完,心中已明了,任谁也不会相信外人会比骨肉至亲更忠心,遂住了口。 晋阳王轻轻拍了他还不够宽阔坚实的肩膀,向他解释道:“大将军赵玉是皇上的亲舅舅,论忠心,谁能比太后和国舅更忠心?可皇上呢,自严君辞官归隐后,丞相之位宁愿空着,也不愿交给他的舅父。你可明白这是何故?” 平陆心中的世界有些倒塌,他幼时就听闻大将军远赴关外迎白间回国登基,又在朝中替他清理生事之徒,可说是没有国舅便没有今日之皇上,若要论功行赏,也是该封侯封地。 几年前他就曾疑惑为何国舅只能做个大将军,还是一个要同辈白起共事的将军,那时父亲告诉他,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现下他明白了,却开始恐惧入仕。 他还正在心中消化这些事情,就又听晋阳王问他:“你可知道白起为何年纪轻轻就能与国舅共事?” 平陆摇头不语。 “这些事,早晚你也会知道,不如为父今日一一说与你听。” 平陆恭敬的应着:“父亲请讲。” 晋阳王瞧了他一眼,又娓娓道来:“皇上登基那年,白起年方二十一,就官拜车骑将军,你可知为何?” “或许因为他是皇上的堂兄,两人又是不一般的好。”平陆率先想到的是这一层关系,他撇撇嘴,见晋阳王表情不对,又说:“听闻先皇驾崩前当时的皇后娘娘育有一子,若按祖宗立嫡立长的规矩,皇位当传与那个孩子。” “对,可是那个孩子呢?” 平陆回忆着,皇上登基时,他不过九岁,哪里记得那么多,只记得皇上登基后不过几日,宫中大乱,听闻先皇后携幼子扶着先皇梓宫堵在长安宫外,质问皇上为何如此快地登基,无果。 后来不久,便收到邸报说先皇后神思郁结,缠绵病榻,于中宫崩了,先皇幼子,倒是封君了又有自己的封地,不过年纪尚幼一直养在宫中。 经了这一场变故,当时父亲从宫中回来,情绪低沉许久才恢复过来。 他从前想不明白,如今也想不明白,只知父亲也不是胆怕事之人,定然是这些事都有内情,当即就回道:“先皇的孩子,当年不过四岁,在宫中养到十岁便封为安国君,可此后却没了消息。” 晋阳王吞了吞口水,眯着眼问道:“你不记得,安国君离京。” “父亲?你若知晓其中内情,便快说与儿子听!”平陆也不欲再分析,只催着他讲。 “为父当年虽在外围护卫,可皇后自杀当日殿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却犹在耳边。”晋阳王闭上了眼,脑中浮现的是二十一岁的白起血洗中宫的场景。 白间登基的第四日。 先皇白炎梓宫还未入陵,先皇后与母族兄弟不服白间登基,想替安国君要回皇位,遂抬了梓宫去堵在白间的长安宫门口。 白间被堵在殿内,出入不便,太后不欲兄长赵玉卷入其中,便令公子子兰传信去宁王府中,叫宁王父子进宫处理“家务事”。 宁王白疾一向是个温厚又守规矩的,入宫后先向皇后请安,后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明白这原是一桩糊涂官司,无论如何断不明白的。 白炎奄奄一息之时,本就念着在楚国为质的弟弟,思及幼子无法掌管朝政,又忌惮外戚吕家,这才封了密诏去楚国传白间回国登基。 兄弟俩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兄友弟恭,饶是白间去楚国为质,白炎心中也时时挂念着,总觉他年纪便远离家国,心中万分对不起他。 白疾上前劝道:“皇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先行登基,为的是好处理朝中之事。” 皇后涨得面红耳赤,她受了自家兄弟古惑,只道:“白间非嫡非长,他登基,名不正言不顺。” 白起明白吕氏一族的心思,无非是想拉白间下位好立安国君为新君,按着规矩来说,立安国君更有说服力一些,但他在白炎弥留之际答应过他,会效忠白间,做他手中的利刃,为他一一除去权杖上的荆刺。 思及此处,白起护在白间身前,满脸寒意地回她:“可三弟确是兄长亲笔密诏封的新君。” “皇上在病中脑子已不清醒,只叫了你父子二人在殿中密谈,谁知是不是你们暗中改了诏书!”皇后的兄弟附和地叫道:“是啊,谁会不传嫡子却传位于弟弟!” 此言一出扣的是宁王府灭门的大帽子,白间本就不想做这个皇帝,此刻听这一干人为自己吵架,更是心乱如麻,正欲一脚踏出去,硬是被白起用手臂挡了回来,不动声色的对他说:“别怕,兄长会保护你。” 白间听他的话时心中暖了几分,可自己上位,要亲近之人做踏脚石,他不肯。 遂一把推开白起的手,上前一步对先皇后诚恳道:“皇嫂若不愿白间登基,白间愿意让位。只盼皇嫂能让白炎哥哥早日入土为安。” 皇后见他态度尚可,缓了缓脸色,解释道:“本宫对你登基原没有意见,可你登基之速度却是太快。” “那白间当如何才能令皇嫂满意?” “你当为先皇扶灵柩入陵。” 白间恭敬应道:“本该如此。” 吕府一干人见他态度甚好,自己手中也无宁王造假的证据,遂退了出去,众人这才从殿中散去,各自回家。 晚间,白间用完膳就在长安宫睡下了。 太后赵月在他睡下后私诏了白疾父子和晋阳王入宫,原想同他们商量如何料理吕府一干人等。 三人刚入宫门却就听闻长安宫进了刺客,白起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宫中规矩了,提了气便借力上了宫殿顶上,以平生最快之速度朝长安宫奔去,晋阳王和宁王紧随其后。 等白起到时,长安宫已被禁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刺客已无处可逃。 殿中,白间被刺客挟持着慢慢退到内殿,因着外围一圈弓箭手,刺客是死死躲在他身后,一点也没冒头。 白起思忖着白间的武功自练着,应当不差,这刺客的武功定然高他一些,而看眼下的情况,刺客也并不想死的样子,他知道有机会了,这才接过侍卫手中的弓箭,瞄了瞄白间的方向,又使了眼色叫他放心,才开始与刺客谈判。 躲在白间身后的刺客虽未看到来人是谁,可白起一入殿中就拿了弓,他是清楚的,不敢冒头,只得用匕首死死顶住白间的后背,拉着他退到大殿的柱前,将自己夹在柱子与白间之间,以防禁军从身后偷袭。 白间能感受到刀刃划破自己的皮肤,一时汗毛立起,冷汗直流,不敢妄动。 刺客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也不敢出声,白起打破了这个对峙的局面,开口道:“此刻收手,或有一线生机。” 刺客并不做声。 白起继续发问:“阁下不言不语,难道是怕白起猜出你的身份?” 刺客见他猜中自己心事,心中又紧张几分。 “好。”白起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佯装对禁军首领吩咐了什么,只听两队禁军退出殿中,刺客沉不住气了,问道:“白起,你做什么!” “阁下的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此刻带你的家人进宫,或许能见你最后一面。” “你!” 白间此刻已感受到自己的背心湿透了,一阵锥心刺骨地疼痛袭来,他面露痛苦之色,但还是忍着,不发出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8章 霹雳手段 白间原本就比常人对疼痛更加敏感,此刻痛感袭来,他额头上瞬间溢出豆大的汗珠,面色也越发苍白,他沙哑着声音对白起说了一声:“兄长,我好疼。” 这刺客单打独斗的功夫不比白间要好,若不是趁着他睡下了,没了防备,也不可能会挟持到他,落得现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境地。 自白起进门后,刺客心中知晓今日自己是逃不出去了,他不怕自己死,他怕的是被抓后牵连母族,是以他现下听到白间说疼,即刻便将匕首收回了一些,又在心中想办法如何才能逃出去。 白起静下心来,在脑中一一排查这声音的主人是何人,半晌,才有了头绪。 他立在原地,望向白间的方向,读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更加紧迫,眉头紧皱拧出“川”字型,又望定白间一阵,压低了声音道:“阁下可愿同白起做个交易?” 刺客手抖了抖,将匕首又捏紧了些,心中紧张又加多几分。 白间背心溢出的一阵咸腥气灌进他的鼻腔,殿中越静,他越难冷静。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来淌这趟浑水,倚仗吕氏一族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是更好?何苦要为了尚且年幼的安国君来以身犯险。 他无法抑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和求生的本能,他问道:“什么交易?” 白起一听,心中嗤笑这刺客心理素质应是极差。 “一换一,皇上无事,我放阁下平安出宫。”白起说完又问白间:“皇上意下如何?” “若皇上不肯?”刺客试探的问。 “白起做保,放你一条生路,料无难事。” 白间听后,应到:“好!” 又安抚刺客:“寡人同兄长说到做到!” 刺客心中松了一口气,正欲放下匕首,就听见殿外传来一妇人和幼女的哭声,边哭还嘴里还叫着:“爹!”刺客心慌意乱,只当那声音是自家女儿,一时手足无措,只觉自己今日是做了件天大的荒唐事,待到那幼女哭着进入殿中,他欲探头去看。 这个动作被一直盯着他的白起敏锐地捕捉到,当即对白间使了眼色,白间心领神会,趁刺客探头时,用力一挣,挣开了他的手,向前一步趴在地上。 只见白起拉了个满弓,待刺客还未回过神来,这一箭已冷冷刺穿他的胸腔,他两眼一抹黑,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望着身体里的血液汩汨流出滴在地上,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半晌,一头栽倒在地上,眼角犹留着几滴悔恨的泪。 白起快步过去扶起白间,又对身后的禁军道:“快请太医!” “三弟,你还好吧?” 白间方才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除了最初刀尖扎破肌肤的痛感,后面倒没有太多疼痛之感,此刻刺客已倒在他身后,他精神和身体放松下来,痛感倍增,一时难以忍受,竟流下两行清泪。 白起上前去扶他,只见他背心已被血液沁湿,当下也不敢太用力,只得轻手轻脚将他扶起,又帮他顺气。 “兄长,若非你眼疾手快杀了刺客,间此命休矣。”白间起身,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带着死里逃生的愉悦轻快又对白起道:“咱们看看这刺客是谁。” “左不过就是吕家人,不急,你先去包扎伤口。” 白间诧异,心中思忖着今日之事应当不会是吕后为之,他一向不会将人往最坏一处想,此刻也是。 他被白起扶着出了殿,晋阳王在一旁,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向他嘘寒问暖,又说:“微臣护驾来迟,愿意领罪!” 白间此刻背心是火辣辣的疼,哪里又心情管他进没进殿,只是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又摆了摆手说:“寡人不妨事,辛苦爱卿在殿外苦等。” “微臣不敢。” “无妨,你领人先退下吧!”白间说着,继续向前走。 御医替白间检查一通后说白间背上只是轻伤,只要好生修养,不日便会痊愈,只是他方才太过紧张,反应过激,才显得疼痛异常。 长安宫中清理完毕。 刺客是吕后堂弟公子冰,并无官职,平日里却常来宫中走动,白起心下生疑,偷偷留下他的随身佩玉,这才去了太后宫中回话,白起到时,晋阳王已同太后等候多时了。 白起进门,先行礼:“白起见过太后,见过晋阳王叔。” “免了吧。”太后倚靠在软榻上,抬眼问他:“皇上的伤如何?” “只是皮外伤,静养几日便好。” 太后长叹一声,静静打量着他,半晌才又开口:“白起,今日之事辛苦你了,待处理完全,本后自有封赏。” 白起听罢,知道了她的言外之意是还有事要交给自己,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得作揖回道:“太后抬举,护卫皇上原本就是白起分内之事。” “既然如此,本后便将这件事交给晋阳王与你。”太后说完,又换了个坐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刺客余党一干人等,想必你也清楚了他们的来路,本后便不一一问你了。” 白起愣住,他一向只认为太后赵月是个聪慧刚强又疼惜孩子的人,他知道白间在楚国的几年,被太后保护得很好,不然他不会如此单纯天真。 只是他未想到,如今自己要做她手中那把杀人的刀。 他心中有万分不愿,当即拒绝道:“白起年纪轻轻,处理不来。” “是吗?本后回宫路上,只听北京城中人人都道,宁王府世子白起乃北朝之宝,本后也想交付世子护卫皇上的重任。” “白起惶恐。” 太后将白起招到身前,安抚道:“不必惶恐。”随即又盯住他的眼睛,压低声音斩荆截铁的命令他:“本后知道你不想去,但清理吕氏一干人等,保扶子钊坐稳皇位,原是你白氏宗族子弟分内之事。” 白起向后退了一步,推脱道:“国舅也可。” 太后从榻上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同他商量的意思:“行刺皇帝本就是诛灭九族之罪,白起,本后不是在同你商量,这样讲,你可明白了?” 白起噎住,明白了太后要自己诛灭吕氏,他只道太后也是个十分护短的人,很可惜,自己不是她的短,是以只愣在原地并不出声。 待他回过神来,太后又坐上了软榻,笑意盈盈,仿佛方才是他的幻觉。 良久,他又听殿上传来太后一句:“白起!你可听明白了?” 晋阳王见他愣住,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回话,他这才不情不愿,万分无奈的跪下行礼,宛如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白起请太后诏命。” 太后抬手,示意他起身,应道:“允。” 白起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 “此次清理刺客余党,晋阳王辅佐白起,在外围护卫即可。” 晋阳王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不知有多愉悦,当即谢了太后恩典,毕竟在这个时刻没人会愿意担下诛杀吕后母族的罪名。 白起这一背,便是一生。 第二日,白起早早就同晋阳王进了宫,候在太后宫外,过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太后传召,白起毕竟年轻,有些沉不住气,正想要去一探究竟,殿内便出来了个传旨老宦,将太后诏书交于他手中。 他如获至宝,急忙打开诏书,内里确是一片空白,一字也无。 这是一纸空诏! “太后说相信世子一定能将这差事办得圆满,干净。” 这句话于白起而言像是一道晴天霹雳。 他立在原地,看了许久手中的这一纸空诏,崩溃万分,他的心理世界陡然倒塌,可在面上他却都无条件地接受了,甚至是无声无息。 他挤出几分笑意,眸中掉出几颗滚烫的眼泪,来不及擦拭,就对那老宦官俯首作揖道:“谢过太后赐予白起建功立业之良机,白起定不负所托。” 说完,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晋阳王心中也替他难受万分,感慨万分。 可清理吕氏一族,原本就算皇家家事,太后赵氏一族不欲淌这浑水,自己也不便裹着晋阳王府满门掺合太多。 他如此想着,心中好受些许。 白起领了四队二十人的禁军将吕后的中宫围了起来,未及宫人入内通传,他便拔剑一剑划过那宫人的颈侧动脉,血液喷溅到他衣襟。 他似乎麻木了,可他一呼吸,就好像能闻到血液那股无法忽略的咸腥味。 晋阳王依照命令守在外围,不多时,便听见中宫传来一阵阵凄厉得能刺破耳膜,令人汗毛立起的哭声,喊声,他无法想象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公子白起会是以怎样的心态发动这一场杀戮,从此以后他的内心会是多么痛苦。 白起径直进了内殿。 那厢皇后吕氏还坐在铜镜前梳妆,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温声道:“你来了。” “白起见过皇后娘娘。”白起照例行礼。 他透过铜镜中的影像看到皇后在看着自己。 他胆怯,心虚。 皇后吕氏于昨晚知晓堂弟吕冰行刺失败,就料到会有今日之情景,只是此刻她已没什么是不能接受了的,只是她没想到来的人会是白起。 她望定镜中的白起一阵,衣襟染血,发丝散乱,面色紧绷,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她知道白起性子随宁王,一贯对人冷漠心中却温和,他不喜杀人流血,此刻心中定痛苦万分。 她顾不得自己的生死,只想加深他的痛苦,令他煎熬。 遂转身问他:“公子当如何杀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19章 冰火相融 白间此时在长安宫中得知太后传召白起去清理吕氏一族的消息,心中大为不悦又愤怒。 他一向清楚太后行事的霹雳手段,此番不将平乱之事交于赵玉,而让白起去,其中定有别的打量,可不管太后如何打量,他都不欲白起背下这血洗皇后母族的骂名,他心中更是从未想过要杀掉吕后。 当下也无甚心思养伤,遂起身穿了常服就急忙向吕后宫中行去。 宫中。 吕后又向前踏着步子,每一声都踏得白起心惊胆战,羞愧难当。 她见白起不说话,又挑衅似的问他一遍:“公子当如何杀我?” 白起自幼随母亲上山礼佛,每逢初一十五也都斋戒吃素,如今觉得自己造了杀业,更加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掏出吕冰的随身佩玉,坠于她眼前,一字一句问她:“娘娘可识得此玉?” “识得,又如何?”吕后丝毫不惧,仿佛此物与今日之事毫不相干。 “吕冰行刺皇上,是诛灭九族之罪。” “太后好狠的心!竟要灭我吕氏满门做皇上的踏脚石。”吕后嗤笑着,又问:“白间可知晓此事?” 她心中想着,白间向来是个心肠软的,知道此事,又该当如何。 白起摇头,回她:“三弟不知。此事与他无关,你若要恨,便恨白起;往后吕氏一族若要复仇,也请找白起。” “与他无关?你怎么说得出口。” “他不知晓此事,不经手此事,便与他无关。”白起心中认真想着,希望三弟永远不要卷进这些污糟事。 吕后又向他逼近一步,看着他一心为着白间开脱的样子,只觉十分可笑,她立在原地半晌,静静打量着白起,这个她情窦初开时爱慕的少年。 她恨。 她恨她的父亲将自己送进宫中。 她恨白起为何从来不懂她的心思,亦或是,从来不将她的心思放在心上。 她原本想问为何她进宫前传向白起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般了无回应。 终于,她放弃了,不想再去理会这些事情。 “白起。”她头一遭这样唤他的名字。 白起听到后下意识的“嗯”了一声,才侧头去看她,方才刚化好的妆面又被眼泪晕开,若在平日里,他定会觉得十分好笑,只是这一刻,他心中悲凉,也觉吕后处境万分凄惨。 “太后如此对你,你可会恨?” 白起沉默,他也不知自己是否会恨。 吕后此刻已不在意自己的生或死,念及自己死后幼子恐难存于人世,她悲愤欲绝,鼻子一阵酸涩,眼泪自两颊滑落,滴在地上。 她需要一句承诺。 “本宫自知今日走不出这中宫,能死于你剑下,也算死而无憾,但我想要你给我一句承诺。” 白起思忖着,大半会是安国君的事,可这孩子留着,长大了终究是个祸患,纵然他心中不忍,可却也不能承诺于她。 当即回她:“其余事皆可,若与安国君有关,白起说了不算。” 吕后心中厌恶他如此不通人情,不由得面目扭曲,咬牙切齿的问他:“你就不能为你白炎哥哥留下一子?” 白起正欲回她自己说了不算,就听外边传来王文的声音:“皇上驾到!”话音未落,白间便从门外进来,见到的是面无表情的白起和凄惨悲凉的吕后。 “兄长等等!”白间快步上前,走至白起身前,见他神情凄苦冷漠,心中万般难受,知道他为了自己倍受煎熬。 吕后见求白起不成,遂转头向白间道:“白间!今日嫂嫂要你一句承诺。”在吕后眼中,如今这宫墙之内,人性尚存的只余白间一人。 白间礼数周到,俯身作揖道:“嫂嫂请讲!” “嫂嫂要你善待澄儿,保他平安长大,续你白炎哥哥一脉香火,你可能做到?”吕后口中的澄儿,就是他与先帝白炎的嫡子,白澄,此时不及五岁。 白间原本就不欲做这乱世君主,此番急忙赶来就是为救她性命,当下听她如此说,遂安慰道:“子钊只是暂替兄长打理江山,待白澄及冠,能力若比子钊更强,即便让位于他,亦是白氏宗族之子嗣相承,又有何不可?更不消说保护他,这是子钊分内之事” 白间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的白起出言打断,:“皇上!”再想要将话续上,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吕后听到此时,心满意足地笑道:“白炎没看错你。”说罢,又敛了笑意用眼刀剜了白起一眼,问他:“你可听清了?” 白间来得晚,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迷,他只想接着劝吕后。 还未开口,就听白起回她:“听清了,又如何?”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吕后并不理会他,她从前自白炎口中知道白间是个十分重诺之人,她很相信。 当下仰天长笑,白间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未及他开口,吕后就拔下发中的簪花,无比坚决又悲壮地刺进了自己的颈侧大动脉,血液顿时从她颈中喷涌而出,直达殿顶。 站在她身前的二人脸上,衣上尽是她的血液,白起愣在原地,宛如灵魂出窍,白间反应稍快,连忙伸手接住她脱力的身子,眼中含泪,不可置信地叫道:“嫂嫂!你怎会如此糊涂!子钊来是为了救你!” 吕后倒在他臂弯中,血液染红了他一大片衣袍,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来,只是努力扯着嘴角笑着看他,白间明白她的意思,止不住地安慰她:“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莫担心,我会照顾好白澄。” 如此,吕后才了无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生命最后一刻,她终究狠不下心去成为白起的负担。 吕后在白间眼前咽了气,他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心中无比震撼又百感交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轻伤,为何太后要如此对待吕氏一族,为何非要叫白起赶尽杀绝。 若换个人来做这件事,他原不会如此愤怒。 他将吕后逐渐冷去的身子放平在殿中,又仔细替她理了理衣襟和头发,他觉得此刻他的手上沾满了亲人的鲜血。 脸上的鲜血慢慢褪去温度,一阵风吹来,殿中的咸腥味灌进他的鼻腔,他胃中一阵翻腾,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他一把拉过白起的手,怒道:“走!我们去找太后!” 白起立在原地不做声,半晌才开口说了话:“白澄还没找到。” “兄长!子钊不要你为我做这样的事!”他不要最亲近之人为自己心如刀绞。 白间说着,渐渐带着哭腔:“你昨夜若告诉我,就不会有今日之事,兄长!你如此年轻,往后几十年,你当如何?史书又该当如何记载?” 白间不知道,可是白起一直知道白炎是忌惮吕家的,清洗吕氏一族,只是早晚的事,现如今只是借着他的由头将时间提前。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认命了,他劝白间:“太后也是为你好,起不过尽绵薄之力替你清理叛党。”白起越说,声音越,他自知无法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安的心。 白间自然知道太后是为他好,可她怎么就不能问问,自己是否愿意接受这份好,这份鲜血淋漓,会令他往后噩梦缠身的好。 他心灰意冷的放下白起的手,不再同他说话,他转过身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欲去找太后理论。 还未提脚,就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几声,他未回头,只觉得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白澄方才一直躲在柜子里不敢出声,他亲眼见到母亲自裁,是又惊又怕,而这恐惧的来源,是从前待他极好的叔父白起,方才听他提及自己时的语气,已冷漠如对待外人。 他年纪尚,听不懂白起对他生了杀心,却本能的害怕,既然应承了母亲会好好活着,便只能求叔白间。 是以他见白间要走,就急忙从柜中追出来,跪在地上拽住他衣袍的一角,放声痛哭:“求求叔带我走吧!” 这个孩子也是白起看着长到这个年岁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同表情一样冰冷,他的心像是被放到火的油锅里,时间越久,心越疼。 他终是心软了,走上前去,强忍着眼泪伸手想要将他抱起,白澄却是往旁边一缩,怕他怕得厉害,身子瑟缩成一团。 白间回身,看着他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样子,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八岁时得知要被送去楚国做质子时的绝望和无助,彼时他带着哭腔问白炎:“哥,父皇真的不疼我了吗?” 白炎一把将他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背笑意盈盈的安抚他说:“爹不疼你哥会疼你呀!” 他不做声,只是紧紧抱着白炎哥哥的脖子,兄长的胸膛永远那么坚实又温暖。 思及此处,白间的眼泪像是开了闸,奔涌而出。 “求求叔!救救澄儿!”白澄奶声奶气的哭腔将他拉回现实,又拼命给他磕头讨好他,每磕一下,都像磕在这二人的心上,令他们心中更煎熬,疼痛一分。 白间这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要保住白澄,养他长大,给他一切他应得的。 他牵过白澄的手,带着他自白起跟前走过,不再做声,白起看着这一大一渐渐远去的背影,想到白炎临终托付,自觉自己对不住他,终是忍不住浑身颤栗,泪如泉涌,在殿中失声痛哭。 那厢出现在晋阳王眼前的兄弟二人,浑身是熏人的腥气,二人是一样的万念俱灰,脸上都带着两条深深的泪痕,只是一前一后并无交流。 晋阳王回晋阳的府邸不久,京中就传来皇后病逝的邸报,白起官拜车骑将军,一切尘埃落定,白间在太后和国舅的庇佑下继续做他手无实权的皇帝。 “父王,如此说来太后是利用白起制衡国舅,从他手中分权。”平陆听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唏嘘不已,他一向认为白起是清清白白,手中无人命债的,自己曾经一度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如今才知道,须得承受他的痛苦,才能取得他那样的成绩。 这样的切肤之痛,他承受不了。 晋阳王听完他的结论,这才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就对了!你明白了?” 平陆明白了白起的事了,却不明白安国君之事,遂问:“孩儿不明,安国君到底怎么了?” 晋阳王说了这许久,早已口干舌燥,他说这些只是想让平陆明白自己与白起的区别,让他明白他与吴予安的事,注定无果。 “为父有些累了,安国君之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晋阳王说完,刚起身,就被平陆拽住,他道:“还有何事?” “父王,儿子说得事”平陆委屈巴巴的盯着他,一双狗狗眼亮晶晶的,纯净澄澈。 晋阳王看着他愣了一刻,随即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衣角,斩钉截铁的回他:“没门!”遂起身离去。 平陆待在座位上,夹起眼前从前最爱吃的菜送入口中,只觉味如嚼蜡,食不下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0章 初次交手 吴予安从江沅那里听闻平陆午后进过宫,心中清楚他定是去找姐姐说了想与自己成亲的事,也不知结果如何,心中十分忐忑,又想着他前几日说今日要带自己出宫转转,看看京城夜景,当下就也没心思再做别的事,只待在院中侍弄花草,等着他来找自己。 今日是个好天气。 日光洒满天地,微风飒飒,所过之处皆带过阵阵花香,只等着这宫城之中蝉鸣四起,裹挟着盛夏气息的光景,也就随之而来了。 白间下早朝后就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他看奏折看得认真,在殿中闷了足有半日,显得有些疲累,王文见着天气正好,遂劝了他出去溜溜圈子,身子也好爽快些。 哪曾想他听后思虑半晌,换了一身月影白秦风常服,就拿了随身佩剑去御花园中练剑。 仔细算来白间自登基遇刺后,就再没有生过不练武功的懒惰想法,每每见白起一套晓风残月剑法舞得行云流水好似人剑合一的样子,他心中总十分羡慕,想着自己剑术何时才能像白起这般高超。 可近来政务繁忙,莫说练剑,有时就连用膳也常顾不上,时间总是往后一拖再拖,是以今日闲下来了,第一时间便要来练剑,不求精进,只求再多熟悉这剑法一分。 白间出了书房径直走到御花园的湖边,吩咐陪同伺候的宫人内侍都离得远远的,自个儿去湖边寻了个好位置便拔出剑来,脑中回想着白起练剑时的一招一式,包括力度,遂一个提身上步,右手握剑提至腰间,再以平剑向前直刺,这就开始热身了。 晓风残月剑法的要旨在于剑法中的变化和看穿敌手中的破绽,不论拳脚刀剑或是别的什么,一招一式衔接中都定留有破绽,由此时趁虚而入便能一击即中,使之败下阵来。 严格来说,这是一套考验临场应变的剑法,而白间的心思自来细腻,与这剑法最是贴合,是以白起最初教他,也是要他将观察转变为习惯,以防再遇不测。 白间这一套剑法连贯下来,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后招甚多是招招阴毒,倒叫不远处候着的禁军,但凡懂些剑法的看得眼睛都直了。 只见他身形随寒光闪动,下一招是剑尖在空气中胶着不动,他用力向前推送,剑身却不向前移动半分,只是剑尖微微弓起,内力顿时随手中力道倾泻而出。 这厢白间还未收招,立在原地做了个收招的样子,微风拂过,散乱的发丝贴上侧脸,为他本就清朗俊美的脸平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真个是金相玉质,虎步龙行,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园中安静下来,白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湖中几声鸳鸯叫,他随即警觉起来,方才鸳鸯的叫声中分明还有别的声响,动静虽,可他却熟悉极了,像是衣裙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声音,是以他断定有人潜入宫中,当下只是不动声色的收了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着潜入之人再次发声。 静默半晌,潜入之人终是忍不住,施展轻功向栎阳宫的方向先行了一步,白间闻声,耳尖轻微动了一动,心中大致判断了他的方位,遂一个回身上步,借墙壁之力踏上了宫殿顶端,与那一身江湖人打扮的少年打了个照面。 只见他嘴角漾出几丝笑意,眉头轻蹙,愠怒又带着几分玩味的问眼前的少年:“侠士欲去往何处?” 少年的脑中当即“嗡”的一声炸成一片,他来不及打量眼前的白间,就转身要逃。 院中禁军欲上殿帮忙,都被白间打手势一一回绝,他今日好不容易遇上这样一个猎物,自当不会轻易放他离去。 少年刚向前踏了一步,白间便将剑直直甩了出去,这一剑没向他要害攻去,只是想要打乱他的步法,剑尖与少年擦肩而过,在他躲避的空档,白间追了上来。 二人赤手空拳,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少年进入状态后,观察了白间的拳法,终于从中寻了一处破绽,直冲他肩上一掌拍去,还未触碰到他,就被躲过,只听白间问道:“何故私闯宫城?” 这一问,便将他给问住了。 二人四目相对,白间见他并未加冠,心中只道这还是个未成年的子,武功能有此修为实属不低,若行的是正道,今日之事倒也可不与他计较。 而那少年被他不轻不重的缠得脱不了身,每每回击,近不了他的身不说,却都向打在棉花上,手中空荡荡的,心中甚是焦急,又见他直勾勾的打量自己,两眸清炯炯,气场强大令人不可抗拒,更加不敢与他直视,遂低了头去只想着怎么拆招脱身。 白间识破了他的心思,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他,顿时心生一计,露了个破绽给他,待他起跳欲往另一处殿顶去,就紧紧跟上,在空中与他缠斗。 二人下方是空旷的院子。 在这上方,少年使出浑身解数拆了白间的招数,却不料每一招背后都有数种变化,一一算来,方才已拆解了数十种变化。 白间不欲再缠斗下去,就又给这少年露了一个破绽,这厢少年看到能逃脱的希望,就急忙往高处跃去,刚提气上步,就被白间拽住脚踝,他人悬在高处,一时半刻脚上脱力,挣脱不开,白间手腕发力将他往院中一摔,他硬是被拽回地面,身形不稳险些摔倒在地上。 少年腹诽了一句“哪里来得绝世高手”,又清楚自己今日逃不掉了,就也不急着溜走,当下站稳了身子,理了理衣袍,只想装作丝毫不露怯的样子。 白间比他高上几分,此番又是面无表情,着实令人压抑。 半晌,他才望向少年的方向开口问:“你也想来行刺寡人?” 话音未落,就有一队禁军向这少年围去,领头的二人将他双手反压在背上,按下了他的身子,他这才抬头打量白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此刻虽不及平常光鲜亮丽,但仍端得一派天人之姿,确如传闻一般似高岭之花只可远观。 方才王文见有人闯入后宫,就急急去搬救兵去了,当下应当各宫都知晓了今日宫中有刺客闯入的消息。 少年还未开口,就又听白间吩咐道:“放开他。”语气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两个禁军这才松了手,少年站直了身子,面向白间,未及他说话,就解释道:“我不是刺客!” 白间当下有些好奇若不是刺客,怎么方才着急要走,当然心中也没放松警惕,只是立在原地,紧绷的脸放松了些,问他:“你是何人?” 少年听他问到了点子上,这才不疾不徐掏出了怀中的黄铜令牌,平举着面相白间,应道:“在下晋阳王府平陆。” 还未端上平日里父王的派头,就听身旁禁军呵斥道:“好个不知礼数的公子陆,见到皇上还敢放肆!”平陆听罢,思忖着今日之事,于情于理不合规矩,这才收了令牌,跪在地上。 他只想着洗清自己刺客的嫌疑就好。 栎阳宫院中,吴予安正给白玉茗花浇水,就听门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她本不想理会,只等他们过了就好,但又听见领头的声音好似王文,正高声吩咐着:“都快着些!御花园中进了刺客!” 吴予安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平陆前几日对自己说:“申时我来接你。” 算着时辰,这会子正是申时。 当下也顾不得太多,只担心这人应当是平陆,若是他被白间身边的人当做刺客给误伤或者杀掉,该当如何是好?是以决心过去一探究竟,若不是他,万事大吉,若是他,自己倒要好好想想如何为他求情。 这边御花园中白间缴了平陆的令牌,拿到手中反复看了几遍,确认了他的身份,心道他应当是入宫见他姐姐,这才敛了怒气,笑意盈盈的问他:“平陆,回答寡人的问题。”但他并未说明是何问题。 平陆抬头看了看他,也不知是自己心虚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总觉着他此刻虽带着笑,看着亲近,可底色总是冷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心里回想他方才问了自己的几个问题。 “皇上恕罪,平陆自幼来京城求学,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这几日想姐姐想的厉害,进宫手续繁琐,是以想着偷偷溜来,省些时间,并无任何冒犯皇上之意。” 白间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与他姐姐初次见自己时如出一辙,进宫缘由也与自己想的相当吻合,当即心中表示理解,只是语重心长的嘱咐了他一句:“再嫌麻烦,规矩秩序总要遵守。” 平陆点头,应了一声:“平陆明白。”正欲等他走了再自行离去,就听白间道:“你随寡人来。” “皇上?” 白间见他不解,这才解释着:“前几日齐国特使送来一块好玉,寡人见你姐姐的佩玉太过一般,想寻个时间送过去,可政务却是太忙,如此便由你代劳吧。” “陆替姐姐先谢过皇上。” 二人一前一后往长安宫中行去。 吴予安到御花园时,只见着一大帮子人带着平陆走了,当下也来不及思考什么,只想着追上去替平陆求情,请皇上轻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1章 分外眼红 吴予安跟在他们身后一路,终于在白间屏退了左右要进殿之时抓住机会,冲了上去,叫到:“皇上!” 白间回身,见眼前的吴予安一袭红色宫装,配饰素净,只脖子上一颗珍珠吊坠,衬得她气色,神态都很好的样子,当即惊喜交集,眼里溢出满满笑意,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予安,你担心寡人?” 语毕,不可自持的笑了起来,周遭氛围也跟着暖了起来。 平陆在他身后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此番见他如此态度,心中一震。 他也想过吴予安得白间宠爱,却不曾想是如此毫不掩饰的宠爱,正想要接过话来,以免吴予安打草惊蛇,就见她有些犹豫不决的回白间:“皇上,予安此来是有事求你。” 白间是头一遭听她示弱,只道她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并未想太多,当即应她:“何事?” “是陆公子的事。”吴予安说完,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白间一眼,只见他笑容凝固在脸上,只一瞬,又继续笑着看着她。 吴予安见他这笑,心中有些恍惚,但话到嘴边,也没有不说的道理,只得实话实说:“就是,皇上身后的陆公子。” 白间如梦初醒,知道她此刻并不关心自己安危,而是来为平陆求情,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发涩,想要挤出丝笑意,以免吓着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僵着脸又问她一遍:“他有何事需要你求寡人?” “皇上”吴予安唤他一句,又不说话了,倒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等着他来问自己。 吴予安立刻跪在白间身前,一副欲语还休,泪水潸然的样子,倒让他心中更加不悦,他有些玩味的看着吴予安,本想等她自己说,可想到她平日里受了委屈,倔强又不肯多说半句的性子,终是不忍心她难过落泪,这才故作轻快的问她:“你哭什么?”说着又俯身要去将她扶起来。 吴予安下意识的同他保持距离,白间察觉到这细微的动作,不想自讨没趣,也收回了手。 “皇上,予安求您放了平陆,他不是刺客。” 平陆在一旁盯着,只见吴予安话音未落,白间面上又添几分阴霾之色,他知道,今日之事不能轻易收场了,只是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应对之策,只能先闭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再等白间消气。 “来人!将平陆带去侧殿!”白间怒上心头,又疾言厉色的对吴予安道:“你随寡人进殿!” 长安宫正殿与侧殿可说是相去甚远,平陆被关在侧殿中绝计不会听见正殿中的动静。 这厢白间还怒意难消,吴予安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再开口,只是进殿便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等候着他发落自己。 二人对峙沉默半晌,白间自以为已将情绪控制得十分冷静了,想要问她为何不关心自己,一开口说得却是:“你现在眼里除了这个公子陆,就看不见寡人了,是吗?” 话一出口,才觉出不妥。 身旁的王文想要上前劝解,却被他一挥手给打发出去了,他伺候白间许久,从未见过他般失态,现在知道他这是醋了,怕他一时脑子发热,当真重惩平陆,当下便差了人去六英宫传信。 吴予安愣在殿中,不知他是何意,想到姑姑去世,自己刚回宫,想要见他却怎么也见不到的那段日子,倒觉着他有些好笑了,心中不惧他的怒意,遂自行起身,咬紧牙关丝毫不示弱的问他:“皇上此话何意?予安能不能见到您,您心里还不清楚吗!” “寡人不是那个意思!”白间知道她有些怨自己在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没能去看她,开解她,只得解释着:“你回宫的日子南方战事吃紧,寡人实在抽不开身去见你。” 其实白间心中还有一句“我不来见你,你就不能来见我吗”想要问她,磨蹭半晌,终究是说不出口。 吴国自是在南方。 “南方?”吴予安喃喃自语:“南方战事吃紧” “予安!” 吴予安脑海中又不自觉回放着六岁生辰那日的幕幕惨状和姑姑离开北京时问自己的话,顿时呕心抽肠,悲不自胜,怒道:“未曾想皇上也是好战之君!” “予安此话何意?”白间一头雾水。 “灭了吴国还不够”吴予安话未说完就被白间打断:“并非北朝要灭吴国,而是吴国觊觎我国云浮之地,屡屡进犯。”白间正义正言辞的说着,吴予安确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问道:“这便该灭吴国?” 白间心中窝火,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北朝灭吴国,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再说,若不是吴国屡屡进犯,彼时北朝弱,须得求助邻邦楚国出兵,他也不必去质楚八年,受尽楚王公贵族嘲弄,折磨。 他压下心中怒气,不欲再回忆幼时惨事,只想将话题拉回最初,问明白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予安,寡人再问你一遍,你眼里是否再也容不下寡人了?”白间此刻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吃味,但他也不想再克制了,他不知自何时起,自己也如此善妒。 吴予安神色犹豫,低头不语,白间微微点头苦笑,道:“你不必说,寡人明白了。” 平陆被赶去了长安宫侧殿中,方才刚溜出去,还未走几步又被禁军抓回来,他心中挂念着吴予安,又一遍遍的回想着白间那几个瞬间的表情变化,他大抵明白了白间对吴予安的感情,与自己别无二致。 他想着不管白间为君时心性如何,今日之事一出,要想带吴予安走,哪怕身边所有人都同意,他也得掂量掂量带不带得走了。 当下只坐在侧殿中思考对策,若白间待会儿问起,自己该如何说明这件事,又不会引得他疑心。 六英宫中,平初还在疑惑怎么会有人青天白日入宫行刺,就见王文派来的太监进殿门了。 平初见他神色慌张,忙迎上去问道:“公公此来可是皇上有事?” “皇上无事。”太监先行回答了她的问题,才道:“娘娘,你家公子陆私入宫中,被皇上抓个正着,现下将他扣于长安宫侧殿。” 太监一字不漏的陈述着今日来龙去脉,平初听着,心中理清了个大概,极怕是平陆入宫见吴予安,不巧碰到皇上,被当成刺客给抓了起来,当下感谢他:“多谢王总管和公公,待本宫将弟弟接回来,自当重谢。” 这太监又转呈王文的话,道:“私闯宫禁乃是大过,只怕此事得去求太后帮忙。”话说到这里,平初才算是明白了兹事体大,若有不慎,若处理不得当,平陆命难保。 “奴才告退,娘娘速来长安宫中。” 太监走后,平初未收拾打扮就急忙去了太后宫中求助。 太后赵月自北楚一役后,彻底明白了白间心存试探和打压赵氏一族的心思已不是一日两日,生怕重蹈吕氏的覆辙,动了皇室根基,就也鲜少再过问政事,只由着白间事事亲为,不懂时再来请教自己,只偶尔宣子兰进宫为自己讲些近来朝野之事。 朝堂之上许多事情,有时她听后也会感慨,白间自不情不愿迎娶皇后时月风后,竟不动声色在自己眼皮子下日益集权,再不同幼时那般对自己言听计从。 有时她觉得,白间如今算不得是自己的儿子,也许他只是借着自己肚子生出来的乱世君主罢了。 每每思及此处,太后心中总生出阵阵无力之感。 平初进太后宫中之时,子兰正在殿内为太后讲至:“宋人李由精通纵横捭阖之法,好不容易进入宋相家中做了门客,却又不知身犯何事被宋君赶出国都,此后觉着自己怀才不遇,逢人便说,宋国君主不识大才” “参见太后!”平初进殿至太后跟前行礼,正欲将平陆之事说与太后听,就见太后抬手示意自己别再出声,当下只得收声,寻了殿侧软榻,跪坐在那里等着赵子兰将话说完。 “哦?这宋人竟如此自负?自认为是辅国大才。”太后不解。 “姑母且听子兰说来。这李由师承名家,在山中修习数载,学成归来,一入世便放下豪言说自己能令宋国兴,也能令宋国亡。宋君向来不喜性情外放之人,未能以国士待之,此人便远去他国,以求再遇明主。” 太后来了兴致,起身问道:“那李由现在何处?” 子兰正欲回答,一侧就传来平初抽泣之声,太后这才注意到她,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哭什么?” 平初抹着眼泪,应道:“臣妾哭的是弟弟入宫被当做刺客抓了起来。” 这话说得明白,子兰一惊,问道:“便是今日被皇上亲自抓到的那个刺客?” “他不是刺客!” 太后眉头轻蹙,走至她身前问道:“你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本后听听。” 平初跪直了身子,一把握过太后的手,求她:“太后快随臣妾去长安宫罢,具体经过臣妾也不大清楚,只是方才王总管来传话,皇上大怒,已将平陆关进侧殿。” 太后在心中快速过滤了这些消息,按白间平日里的性子,若是误会,平陆自报家门就能解开;若要按律将他收押,也不该是在长安宫中。 当下只觉得另有隐情,她不得不顾虑着晋阳王府只平陆一根独苗,若白间真是反应过激,重判了他,不论事后如何补救,也会伤了晋阳王的心。 此刻也不等子兰回答,就带着平初往长安宫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2章 谈情致祸 长安宫正殿,吴予安有些赌气的问:“皇上知晓平陆不是刺客,何故不肯放人?” 白间听她如此问,只道她竟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心思,不由得仰头苦笑几声,这一举动看得吴予安是云里雾里,更加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也不想猜测他的心思。 正想追问,就见白间转身,怒道:“寡人为君,他为人臣,为何留不得他?”平日里此举也未尝不可,更不消说今日之事理亏之人是平陆。 吴予安被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又离他远些,她直来直去惯了,当下只问:“皇上要如何才肯放了平陆?” 白间听得头都要大了,不知为何吴予安要喋喋不休地在他跟前提平陆,平陆。 他又是一阵苦笑着坐回殿上,仔细盯着她问道:“你当真不懂?” 吴予安摇头,应道:“予安不懂。” 白间万般无奈,他只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被平陆钻了空子,只道:“你同寡人解释清楚你们的事,寡人便放他走。” 若真要讲,吴予安也得好好措辞,考虑到如何才能让他不处置平陆,最终她决定隐去宫中之事,只谈书院那段日子。 “我与平陆自书院相识,白落自书院走后有一段日子,我常被同窗欺负,那时是公子仗义执言,替我解围。”吴予安说着,心头颤了颤,手指也不安分起来,直在手心打圈,她只期望白间别刨根问底,她没有信心能瞒过他。 白间记得白落曾同自己讲过“予安在书院中人缘尚可,人也出落得越发灵动美丽,多得是爱慕她的世家公子。”如今听她一番说辞,又仔细打量了她的神态,确实是一副心虚的模样,忙控制自己发火,倒抽一口气,好使自己快速平静下来,虽有察觉她在说谎,但心里想探究的还是她受欺负的事。 吴予安立在原地,时间越久越是露怯,这厢就快站不住脚要跪下认错了,才听白间问她:“受欺负了为何不告诉寡人?” 她知道白间还是很在意自己,当即应他:“皇上政务繁忙,此等事,不便惹皇上烦忧。” 说得倒是一副为白间考虑许多的样子。 “是何人欺负你?” 白落自书院离开后,吴予安确有一段日子被同窗孤立,欺负,不过那时她与平陆并不相识。如今再搬出来讲,不过是想隐瞒平陆从前私自入宫之事,并不想让白间为了幼时那些事再大动干戈,随即应道:“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为何不提?既欺负了你,寡人便要为你做主。”白间心道,既是受了欺负,不还回去,便低人一等。 “此事不必皇上做主。”吴予安一言拒绝。 白间心思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很容易被她带跑偏,正想要继续问她与平陆之事,就听殿外传来王文通传的声音:“太后到!俪妃娘娘到!” 白间不想在太后那里将她卷进今日之事,当即软下声来,对她道:“予安,你先回栎阳宫吧。” 吴予安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但还是担心着平陆,又不得不走,在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要撒娇:“皇上!您就答应我吧!” 白间当下只想打发了她回栎阳宫,将他与此事撇开关系,又不曾见她如此,遂摆了摆手,承诺她:“你先回吧,待寡人问清缘由,自当放他离去。” 太后同平初一前一后进殿,见殿中无人,白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一时之间竟不知今日之事该从何谈起。 “见过太后。”白间先行上前向太后见礼,这才侧头瞧了一眼平初,见她脸上犹留有泪痕,也不忍再责怪她,只是上前问道:“娘怎么来了?” 待三人落座后,太后才开口道:“听闻皇上今日在御花园中抓了个刺客,娘担心皇上,就过来看看。” 白间听罢,笑饮了一杯茶才回太后:“娘不必担心,刺客已被收押。”他说完就侧过身去,故意不看平初。 平初打量着皇上也没有受惊的样子,正思忖着如何求情,就听太后道:“皇上可否把刺客提到堂前?让娘见见。” 白间并不开口,只是转身用眼刀剜了平初一眼,平初立时冷汗直流,磕磕巴巴道:“回禀皇上,臣妾同弟弟约过今日叫他进宫,现下还没消息,他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怕是皇上抓得人是他。”平初说完,不敢再看白间。 “爱妃是说寡人抓错人了?”白间语气不轻不重的,听不出情绪,手中却用力捏着桌上的茶杯,骨节泛白。 平初不敢逆着他说,只道:“臣妾不敢,但平陆绝不会入宫行刺,望皇上念他年少,放他一马。” 白间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似十分满意她的回答。 “皇上这便叫平陆过来吧,娘还没见过这晋阳王府的王爷,早听闻他在年轻一辈中也是个中翘楚。”太后有意提醒白间,平陆是王府独子,将来是会袭爵的。又连忙替平初解围,吩咐道:“俪妃随王总管去吧。” 王文侧头向白间请示,见他微微点头以示应允,才走去侧殿将平陆提来。 这厢平陆被关在侧殿中,也没想出什么法子能让白间消气,只得坐着发呆。 平初进入殿中,见平陆坐着发呆,当即愠怒的唤了他一句:“平陆!” 平陆闻声回头,见是姐姐,刚想上前行礼,却想到午后同她吵过架,又自顾自低下了头,不做声响。 平初打发了王文从殿中出去,走到他跟前,摸了摸他的头,带着些讨好,又心翼翼的问他:“难不成你还记了姐姐的仇?” “姐,你说的是对的。”平陆愣了半晌,只憋出这么一句。平初只当他是想明白了,又轻轻拍了他的肩膀,柔声道:“你知道就好。” “可我不想放弃。” “你不想放弃,就能不放弃?”平初见他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酸涩,想到平陆待会儿要应对的事,控制了自己不住颤抖的手,问道:“你同姐姐讲,今日之事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局面的?” 平陆埋着头,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平初心里清楚他看出了白间对吴予安有意,当即长舒了一口气,知道事到如今,他再不想认,也不得不认。 “姐,你会不会怪我?”平陆埋着头没头没脑的问了这样一句。 到底是姐弟同心,平初不用细想也明白他是在问自己,如果因为这件事,自己失宠了,会不会怪他。白间常不来后宫,她早已将得宠之事看开了,遂安慰道:“姐姐怎么会怪你?可你要迷途知返,就仍是父王母后的好孩子。” 还未及平陆开口,王文又,进殿来催:“娘娘,公子快走吧,皇上都该等急了。” “王总管,今日之事,本宫替弟弟先行谢过你。” “娘娘说得哪里的话,这是奴才该做的。”王文应着,带姐弟二人去往正殿。 路上平初止不住嘱咐平陆:“待会儿你也规矩些,万万不可再惹得皇上不悦。” “是!陆记住了。” 正殿中,白间与太后正襟危坐等着着姐弟二人,待王文领着二人走近了,白间敛了笑意,决心不会给他一分好脸色! 平陆行了大礼,跪在地上,道:“平陆见过皇上,见过太后。” 太后倒与白间不同,自他进殿就笑意盈盈的打量着他,少年意气,生机勃勃,与晋阳王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着也像是个守规矩的,倒真让人难想象怎会私闯宫禁。 “平陆,本后问你。” 平陆礼数行得周到,应道:“太后请讲。” “今日为何入宫?” 平陆又将先前回复白间的说辞说了一遍,殿中众人都听见白间鼻间轻哼了一声,显然心情不佳,平陆当即低头,战战兢兢不敢再看他,生怕他将吴予安求情之事抖落出来。 正巧,白间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这正是在提醒他,别将吴予安求情之事说与太后听。 两人是谁也看不顺眼对方,但心思又都想到了一处。 “既是入宫见你姐姐,为何不行正门?” “为省时间。”平陆说完,白间又哼一声,坐在殿前挑眉睥睨了他一眼,腹诽道,省时间去见予安吧,今日之后你别想再见她。 “皇上对此事有何看法?”太后询问道。 白间抓紧机会发言,一脸淡漠道:“寡人没有看法。”太后正欲问他何意,又听他补充道:“平陆进宫为何,寡人心中有数,念及他年少无知,也并未有怪罪之意。可他私闯宫禁,今日却不是头一遭。” 白间一语道破。 太后也听出他心中不快,当下只想顺着他叫他消了气,遂问:“那依皇上,该如何处置?” “按北朝律法,私闯宫禁者,轻则刖去左足,重则斩首示众。”白间这话说得轻巧,却是将平初吓得满头冷汗,但在平陆耳中听来,他不过要自己认怂服输。 少年天性使然,绝不服输。 平初连忙拍了平陆肩膀,意在要他求饶,却不料平陆一派云淡风轻,跪直了身子,又朝白间作了个揖,道:“平陆领罚。”竟是丝毫不惧的样子。 白间顿时火冒三丈,一掌拍在书案上,怒道:“来人!宣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3章 触及真心 殿中众人谁也没想到白间今日如此易怒,他性子向来是冷静又宽容的,眼下却是性情大变,暴躁又狭隘。一时目瞪口呆,都愣在原地,大气也无人出一口,都在脑子里各自想着对策。 平陆跪在殿前,见白间怒不可遏的样子,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而自己在他跟前不过是待捕的猎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想不到自己若被刖去左足,往后该当如何,可为了争取同吴予安的未来,他不能求饶,今日一时服输,这一世便永远是白间的手下败将。 思及此处,他又努力定了定心神,稳在原地。 太后则是静静打量着白间的神态,她太清楚自己尽心竭力护着长大的这个儿子,心里最是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抛开平陆是晋阳王独子不讲,即便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人,偷入宫中,若没做任何对他不利之事,只怕他也不会追究。 如今却是两三句话没说到一处,就要用刖刑追责,反常!实在反常! 太后暗自想着如何劝解,脑子里突然蹦出“对他不利之事”这六个字,她想着莫不是平陆做了什么事危及了白间的利益,或者说白间想要打压晋阳王府。 这一想倒是为难了,晋阳王向来忠心耿耿,军功满满却从未僭越半分,若白间生了打压的心思,着实是会令人寒心,但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她准备静观其变。 平初脑子里没太后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是又气又惊。 气得是平陆这死不认错的性子,惊得是皇上性情大变,不肯让平陆半分。 她不知这二人到底在较量什么。 平初这厢也顾不得太多,当下她只想让平陆免去刖刑,别的要打板子或者收押她也都认了,毕竟他有错在先。 她从座位上起身走至殿前,同平陆跪在一处,双手抚地行了个大礼,这一次是硬生生忍住了眼泪,对白间求道:“臣妾管教弟弟不严,对他太过纵容才导致今日之事,只求皇上念在父王为国事尽心尽力的份上,免他刖刑之苦。” 白间还在殿上端坐着,扫了一眼姐弟二人,正想开口就听平陆有些恼的叫了一句:“姐!”他思忖着平陆还会说些什么,但却被平初打断了,叫他闭嘴。 平陆又低下了头。 白间心中很满意平初为弟弟求情,顿时对她高看了几分,他原本就只是想吓吓平陆,叫他认错,从此离予安远远的就好。 此番见平初给台阶下了,也就准备松口了,免得闹到最后当真伤了君臣和气,只是没想到太后想得比自己更多。 太后见白间迟迟不开口,面上也无甚变化,遂认定他是真心想惩治平陆,想要事态赶紧平静下来,当即就对他道:“皇上既然觉得该严惩,那此事本后也就不便插手。”太后说完这一句,平初心中更加疲软一分,白间顿时也被搞得摸不清状况,方才太后分明是帮平陆的啊?为何现在又说这番话? 还未等白间反应过来,太后又说:“平陆是世家公子,若要施以重刑,须得先知会他的父王进宫,再做最终审判。” 太后此举无异于将白间脚下刚修好的台阶给搬得一阶不剩,但他也不想让平陆觉出自己不想重判他的心思,遂侧头有些心虚的对太后言笑晏晏道:“娘说得对,速请晋阳王入宫吧!” 王文伺候白间许久,许多时候他只需要看上眼就能知道白间在想什么,方才看穿了他的想法,见他不甘示弱的样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道这两男争一女之事当真是半分也不能示弱,令人进不得,退不得。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晋阳王原定明日离京回封地,这会儿正在府中等着平陆来向自己磕头,话话家常。 等得时辰一长,晋阳王便想到平陆到底是膝下独子,自又离家求学,一年也同住不了十天半月,自己又是个望子成龙的,每每见面就板着一张脸对他呼来喝去,又加上今日否决了他与吴予安的事,只怕他是在心中记了仇,不会来磕头了。 正如此想着,就见平日里伺候平陆的厮手忙脚乱的领着王文进入大堂了。 晋阳王心中思忖着莫不是白间对自己汇报的内容还有何不解,当即迎了上去,问王文:“王总管此来何事?” “见过王爷,今日来府中是公子陆私闯宫禁,被皇上抓个正着,此刻正在长安宫中”王文话未说完,就听晋阳王口中低声咒骂了一句:“还是听不进去!” 王文未听清楚,只是循声问道:“王爷?” 晋阳王并未作答,只是问他:“皇上对此事是何态度?” 王文心想还是不要将白间的心思说出来得好,以免他失了面子,又要生闷气了,当即不动声色的回:“按我朝律法判定,应当择日判以刖刑,但太后念在公子陆年少,特请王爷进宫同皇上解释一番,定有一线生机。”最后这一句说得是意味深长。 晋阳王也不傻,想到平陆进宫的缘由必定是为了吴予安,他至今还未入仕,与皇上也不曾见过,若要说得罪,除了坊间盛传的白间宠爱吴予安,而他做梦要同吴予安成亲,此事有冲突之外,他实在是没有别的本事能激怒白间。 当下也未表态,只说:“劳烦总管了,本王这就入宫。” 不多时,晋阳王就到了长安宫门口,他原本就想让平陆吃这个亏,让他脑子清醒些,别再生些不该的想法。 但细细想来,白间并未册封吴予安,平陆此举也算不得不该。 事态虽未明朗,但晋阳王心里也大抵清楚了白间的心思,今日能确保平陆能平安无事的出来,但他与吴予安之事,确是再无可能。 “逆子!”晋阳王还未入殿,殿内就已先闻其声,他怒气上涌,大步走至平陆身旁,情不自禁的用手指着他,又骂道:“为父不过半日未管你,便犯下如此重罪!”这戏做得足,白间看着,心里也乐开了花。 太后此刻倒觉着自己不像是局中人,脑子里是乱成了一团麻,但也来不及理清了,连忙打断晋阳王,喜上眉梢道:“王爷来了!” 晋阳王这才收了手,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太后。” 白间连忙敛了眼里的笑意,抬手道:“免了。”接着又冷声道:“寡人今日传召王爷入宫所为何事,王爷心中想必有数。”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便已明了。 “微臣明白。犬子平陆私入宫中,按律当罚,但微臣厚着脸皮想为他求个恩典。”晋阳王言中之意,身旁姐弟二人不明白,太后不明白,只白间明白,这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白间继续紧绷着面色,抬手道:“王爷请讲。” “犬子平陆,自幼离家至京中求学,已近十载,学有所成,原盼望他四月参加科举,若金榜题名也好入仕,为国尽心,却不料生了今日之事,微臣自觉无颜面对君上。”晋阳王说得动情,太后也明白了几分。 白间心中大赞,姜还是老的辣,寡人又有台阶下了!不经意间嘴边漾出一阵笑意,自己有所察觉又忙敛了去,对晋阳王道:“王爷请继续讲!” 事已至此,白间的态度也算表露出来了,殿中除了平陆,众人也都舒了一口气。 晋阳王又抬头看了眼白间,这才接着说下去:“想来是微臣对他太过纵容,又疏于管教,才招致他今日之祸。是以微臣想将犬子带回晋阳家中管教,待他真正明白事理,再入庙堂为君分忧。” 平陆听到自己的父王这样说,是百般不愿意,不是不愿离开北京,而是他不愿意去一个没有吴予安的地方。 “这便是王爷求的恩典?”此举太过果断,令白间一时不敢相信。 “是!微臣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想留他一个健全的身体。”晋阳王这话说得诚恳,他与白间交换了个眼神,又道:“此案非比一般,涉及律法于王公贵族间的推行力度,不予追究是为大忌,若传出宫去,恐不能服众,是以只能将他收押数日,再迁出京城,才能免除非议。” 白间听完,心底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一阵鼻酸竟眼泪上涌,他不知自己当下表情如何,只是他此刻竟有些羡慕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父亲宠爱,手足情深,比自己年幼时不受宠爱,与母质楚要好上太多。 不是有些羡慕,是万分羡慕。 太后心中也颇有触动,她知道白间自的心结就是白炎战败自云浮归来当日,彼时白间年幼贪玩,功课不令他父皇满意,便无端获罪,将他母子二人质于楚国以求援兵。 一去就是八年。 在此之前,白间也只是一个在兄长白炎护佑下被宠坏的孩。 思及此处,太后心中明了,不论白间此前心中作何考量,在晋阳王说完这番话后,他都会将平陆无罪释放,不是徇私枉法或者别的什么,而是他心底太渴望自己有一位这样的父亲。 他的童年,是没有父亲参与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4章 不计前嫌 白间听了晋阳王的提议,立即喜上眉梢:“好!王爷此举可行!”说完,他又恐怕将平陆收押后吴予安又来求自己,为杜绝后患,遂对众人道:“寡人也有一个法子,能替平陆免了牢狱之灾。” 晋阳王想,若能免去牢狱之灾更好,以免往后有人旧事重提,影响不好,遂回:“皇上请讲。” “请问王爷何时离京?” 白间如此问着,晋阳王也心中有数他是要平陆走得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当即应他:“原定明日启程。” “那便明日带平陆离京,寡人下旨将他户籍迁出北京。” 晋阳王想着如此仓促,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但此事能这样解决,平陆已是捡了个大便宜,遂俯身道:“谢过皇上。” 太后心中也认为此事处理得当,但一侧头看了白间这沾沾自喜的样子,就知道今日之事绝没有这么简单,决心要查查这二人之间到底还有什么牵扯。 “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本后就先回了。”太后说着,起身离去。 众人恭送太后出殿,待太后走远了,晋阳王才拍了拍平陆的肩膀,怒道:“逆子!还不快谢过皇上。” 平陆磨蹭半晌,并不开口,倒是白间率先开口对平初说:“爱妃请起吧,地上凉。”这在平陆听来,倒不像关怀姐姐,而是做给自己看,便更不肯向他伏低做了。 “弟弟,你快向皇上认错。”平初也劝着,可平陆却是丝毫不动。 白间见他不动,也不恼怒,只是腹诽道你愿意跪,就一直跪着,寡人今日有得是时间陪你耗。 晋阳王也清楚平陆的性子,不是个不知变通的,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只怕是当真叫自己猜准了是吴予安得事,他也年轻过,懂得这个道理。 旋即对白间道:“皇上,微臣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讲。” 白间有些疑惑的问道:“王爷何事?” 晋阳王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应他:“今日之事。” “好,王爷请随寡人来!”白间一转身进了正殿内间,里间陈设也甚简单,只一张软榻,一张几,是他平日里喝酒品茶的地方。 白间坐在几前抬手对晋阳王道:“王爷请坐。”晋阳王这才落座与他相对,二人又对视了一会儿,晋阳王在心中组织好了语言,这才开口道:“微臣对不起皇上!” “王爷此言何意?”白间不解。 “微臣知晓今日之事一为平陆私入宫中,二为宫中那位予安姑娘。”晋阳王看白间的脸色比方才松了一些,又接着说:“微臣曾见过姑娘一面,确是美丽活泼,如精灵一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平陆年纪尚,见色起意也未可知。” 晋阳王说到这里,白间才算是明白了,他是来向自己表明晋阳王府不会迎吴予安入府的决心,原应该开心的,不知怎的,听着这话却是心中不悦,只觉他是在明褒暗贬,但也未出声表态,只接着听下去。 “犬子平陆同微臣讲过想要求娶姑娘,我一想,这子却是配不上姑娘,遂给他否了。谁知这子竟不知礼数,私入宫中。真是惭愧!” 白间讪笑道:“平陆是世家公子,予安不过是宫中琵琶师傅的侄女,若说配不上,倒是我们予安配不上平陆。两姓之好向来结的是门当户对,平陆年纪说也不了,若有合适之人,寡人便替他做主赐婚。” 白间并未表露自己的心思,这话在晋阳王听来,倒是在提醒平陆,再敢纠缠吴予安,便要给他硬塞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 对于府中只有一位年少时就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夫人的晋阳王来说,赐婚真是相当有威慑力。 要平陆同一个从未见面的人成亲,无异于是在他还未明白如何过好这一生,就将他推进婚姻的围城。 “皇上不必操心,平陆心性未定,京中的名门贵女他是一个也配不上,只怕会亏待了人家。待他回晋阳,定了心性,微臣同他母亲再自行商量他婚娶之事。”这话说来便算是拒绝了白间的“好意”。 白间顺坡下驴,应道:“如此甚好。”他心里明白平陆在北京求学十载为的就是入仕,如今要他回去,晋阳王心中肯定也有不满,愣了半晌才宽慰他道:“王爷是国之栋梁,寡人年幼时便闻王爷高义,在白炎兄长战败归国后不惧吴国猛攻,死守云浮。虎父无犬子,平陆自然也不会差,入仕是早晚的事。” 白间这话算是在表示自己不计前嫌了,如今正是急需招揽人才的关口,他是不愿错过平陆这个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的,更何况日后他会袭爵,此时安抚好他,也算为白澄免去一个祸患。 “皇上谬赞!云浮之地,边防要塞,一寸也不能让!”晋阳王就是这般,说到就能做到的汉子。 白间深感欣慰,敬了他一杯酒,叹道:“寡人每次见王爷,就会想到兄长,兄长若在,北朝必定更好!” 晋阳王自他登基后一向很关注他,说句实心话,白间政绩放眼列国,并不会比那些老成的君主差半分,旋即轻笑一声,安抚道:“皇上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啊?皇上登基后平定内乱,奖励耕织,文昌武盛,国力已比先皇在时好上许多,只要保持下去,能带领我国西出争霸也未可知。” 这是他心底的真实想法,也是朝中许多大臣的想法,他们看着白间从一个毛手毛脚的孩成长为如今励精图治的君主,说不欣慰,不想西出那是假的。 “好啦!王爷莫再宽慰寡人!白间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须得有人指点。”白间摆手,算是将这话听进去了。 许是刚喝了酒,有些上头,白间面上浮上两团红晕。 “王爷带平陆走吧,俪妃那边寡人也会设法补偿,今日之事令她受惊了。” 晋阳王起身告退,去了殿中将平陆提溜着出了长安宫,平初在宫门口向父亲行了礼又粗浅嘱咐了平陆几句,叫他回了晋阳要好生修身养性,莫要再想与吴予安之事,平陆嘴里答应得好,做不做得到却是另一回事。 回到府中,晋阳王才算真正放心,平陆还在奇怪为何父王现在不数落自己了,就听晋阳王道:“皇上未曾表示要将吴予安纳入宫中。” “父王,那您的意思是?”平陆以为自己又有了希望,急忙问道:“皇上说了什么?” 晋阳王语重心长道:“不论皇上如何考量,为父已向他表明晋阳王府不会接纳吴予安,你死心吧!莫再做纠缠。” 平陆不明就里,皇上为何不向父王表态,他分明是心悦吴予安的,为何对旁的人要藏着掖着。 这些事,他现在想不明白。 “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明日启程回晋阳。” 平陆不敢反抗,只讪讪“噢”了一声,就自行回了房间想着如何能再见予安一面。 灰瓦红檐,落日熔金,华灯初上,天高月。 白间自晋阳王离开后一人在殿中饮了不少白氏米酒,此时醉意上头,脑子已有些不清晰。 他侧身斜靠在长安宫侧殿的窗边,出神地盯着天边一轮明月,心中细数登基后十年事,从来是月到中秋偏皎洁,有八年是与吴予安同在宫中赏月,如今她对别人情根深种,不在意自己半分,又怎知他心中有多少,阴晴圆缺。 真个是叫人此生此夜不常好。 白间猛地起身,脑子里晕晕乎乎的险些站不稳,王文赶忙上前扶住他,关切道:“皇上要去何处?” “摆驾栎阳宫,寡人想见予安!”白间说完,自顾自向前走着,还未出殿门,就见一袭红色宫装的吴予安在门外立着,夜凉披了个素色披风,双手交握放于身前,低着头,面色犹疑,内心十分矛盾的样子。 吴予安回栎阳宫后,担心平陆担心得紧,一直在等着白间的消息,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这厢才来长安宫,想问白间到底是如何处置平陆的,可却没想到,白间已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白间见吴予安在殿外候着,连忙吩咐王文将她唤进殿来,以免她吹了风受凉。 还未及吴予安行礼,白间就率先摆手道:“免了。”吴予安见他喝醉,也不敢靠得太近,一来是她现在心中有了平陆,要同旁人保持距离,二来是她着实闻不惯酒味,当下只是立在原地,等着白间问自己。 吴予安身量只到白间肩膀,此刻她低着头,白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有些恍惚,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默了半晌,他才用鲜少命令的语气对吴予安道:“你抬头看看寡人。” 吴予安抬头,一双棕色的眸子清澈又无辜的与白间对视,虽看不出其中情绪,但着实令白间难以自持。 白间饮了酒面上燥热,周遭笼罩着暧昧的气息,着实令人想入非非,许久他才恍然大悟般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许是头昏,他险些一个踉跄倒在吴予安身上,待他稳住身子回过神来,才解释道:“我喝酒了。” 语气里道尽了对吴予安得坦白和委屈。 吴予安原本想要问的话却怎么也说出口了,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他跟前,她静静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君主,已不似年少时温和稚嫩,却仍是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的气质,时间在他身上并未留下痕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5章 嗟悔无及 白间被吴予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遂十分幼稚的以双手掩面,又忽的张开,孩子气的“啊”了一声想要吓她,却不料人是没吓到,倒是引得她哑然失笑。 吴予安伸手轻轻将白间的手从他脸上拿下来,阻止他继续□□自己的脸,又好言相劝道:“皇上,再揉下去您的脸就快肿了。” 白间脑子里宛如一团浆糊,理不出一丁点头绪,他将手放下来后,满脸纯真的俯身斜着头,与吴予安平视,问道:“予安,你关心我?” 这是他今日的心结。 吴予安想到午后的事于情于理,他也是该生气的,见他对那事如此挂心,醉后还这样问,想也没想,就回他:“嗯。”随即点点头,也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 得到肯定回答后的白间像是孩童得到自己心爱的玩具,当即喜笑颜开,遂准备拉着吴予安进入侧殿,想将自己为她挑选的礼物都送与她。 白间拉着吴予安向前踏了几步,却发现吴予安怎么也不走了,遂有些难过的回头问她:“予安此来可有旁的事?” “予安,予安”这是白间叫惯了的,他一向只会对吴予安直呼其名,这是有特殊意义的。 这样的心思,无人明白。 吴予安不愿与他同进侧殿,只是立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的方向,周遭气氛微妙起来,白间也像是明白了什么,脑子有些清醒了,他向吴予安的方向退了回去,敛了方才的笑意,又恢复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脸颊两边还余有红晕,与他表情十分不和谐,却十分可爱。 “还是为了平陆?” 吴予安微微点头,应声:“是。” 白间扶额,脑海中又自行放映了一遍午后晋阳王对自己的说辞,遂紧绷着脸冷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今日在殿中,寡人还未说什么,晋阳王已明确表示不会将你接纳入府。” “呵!”吴予安嗤笑一声,这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她太明白,自己舞姬的身份是多么卑微,但她想着既然决定要同平陆共度余生,就不能太在意旁人的看法,她只在意平陆的态度。 遂问:“平陆是何态度?” “他不敢有态度,他有何态度也并不重要!他是晋阳王独子,你当真以为他能抛下爵位,封地,同你浪迹天涯吗?”白间说着,又感叹一句:“你太天真了!” 吴予安明白白间说得都是事实,可平陆是她暗淡无光的日子里的一盏明灯,是她的念想,她决不允许有人对平陆品头论足。 便立时火冒三丈,怒道:“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世俗!专会争权夺利,四处征伐!”这话说着,又是在骂他好战了。 “寡人也是俗世之人,如何不能世俗?你当真听进了他的话?他不能让你安定下来!”白间先是反驳了她的话,还想将她与平陆在一起的不合理之处讲与她听,就被打断:“皇上不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吗?为何不能体谅?” 白间确是被吴予安说得欲哭无泪,自己十六岁登基,整日忧心忡忡,内忧外患不断,过得哪里有平陆这般太平,迎娶皇后也是为的国家,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遂反驳道:“你要寡人如何体谅?寡人大婚之日你也在场,你从前年幼,不明白,如今还不明白吗?为君之人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皇上知晓与不爱之人相处的苦处,便更不该拆散我与平陆!” 白间只叹这丫头幼时文静少言,生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如今倒是惯会踩人痛处,与人争辩,当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但思及她已及笄,自己再如从前那般教育她非但行不通,还有可能会招致厌恶,只道须得将道理讲通。 于是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与平陆在一起的弊端讲与她听。 “我不想同你吵架,你现在也立刻冷静下来,听我分析。”白间不再对她自称寡人,而是以平等的身份与她交流。 这句话如同在燥热夏季迎面吹来的一袭清风,使得吴予安方才躁乱的心也冷静下来,安静听他一一陈述。 “方才已讲过,今日晋阳王表态,不会接纳你入府。若你执意要随平陆去,其产生的结果有三。一是平陆加冠,立下功业,寡人下旨替他开府建衙;二是他自愿放弃承袭爵位,同你浪迹天涯;三是王府接纳你,你却只能做妾。” 白间说完,细细打量了吴予安得神色,显然听进去了,是正在思量的样子,遂趁热打铁,继续为她分析:“你且听这三种结果的前提。一来他明日户籍迁出北京,近来几年无甚可能建功立业;二来他是晋阳王独子,他愿意放弃爵位,他父母却不会愿意,再者他并不具备独自生存的能力,你跟他去,时日一长只会流落街头;三来” 吴予安听他分析得是头头是道,心中已有些动摇,再加上方才他讲到平陆是晋阳王独子时,吴予安心中也认为自己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让他为自己放弃甚多,不能不管不顾的跟他走。 正想说些什么,却下意识抓住了关键,反问道:“平陆过几日参加科举,为何此时迁出北京?”白间被她噎住,有些心虚,恐怕说与她听,又有公报私仇之嫌,遂低头不语。 吴予安盯着他,想明其中缘由,顿时怒火中烧,质问道:“你不许他参加科举了?” 白间也不懂这个提议分明不是自己提出的,也没做错,为何会怕她质问,怕她生气。 他正思量着如何开口,就听吴予安面目狰狞地嘶吼道:“不行!平陆已为今年科举准备了许多年,如今临门一脚了叫他回晋阳,不是无端惹人耻笑吗!” “无端惹人耻笑”这六字在白间听来倒像是形容自己,在羽翼未满之时就费尽心机护着她在这宫城之中野蛮生长,一等就是八年,也是临门一脚,却被人截了胡,说不令人耻笑,那是假的!遂压低了声音,似低吼一般反问道:“到底谁惹人耻笑?” “” 白间这厢算是被吴予安这嚣张跋扈的样子彻底激怒,宫中什么破规矩他也不想守了,遂一把拉过吴予安的手腕,将她往内殿拉,吴予安吃痛,眉头紧皱,想要把他的手挣脱却没敌不过他半分力道。 挣扎无用,只得卖惨,白间最是见不得她可怜巴巴的样子。 吴予安立时带着哭腔叫道:“你抓疼我了!” 白间闻声,才意识到自己当真太过用力,遂放了手,只见吴予安手腕上已是一道红印,她本就细皮嫩肉的,这一拉,力气确是重了些。 她皱着眉替自己揉着手腕,白间急忙上前问道:“予安,还疼吗?” 吴予安心中窝火,揉着手厉声道:“我讨厌你!” 这一吼,倒是把白间吼得愣住了,原来费尽心思换来的就只有一句“我讨厌你”,此番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只想知道,到底哪里惹得她讨厌。 吴予安一直低头揉着手腕,未听他出声,才觉得反常,一抬头看到的是白间一副受伤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怕是真的伤了他的心,想要道歉,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白间性格也是个要强的,他无法忍受吴予安对自己说“我讨厌你”,等回味过来,才怒上心头,一把扳直吴予安得身子让她直视自己,让她直面自己的怒气。 细细算来,这是白间头一遭在吴予安面前表露出自己极具侵略性的一面,惊得吴予安说不出话来,只听白间怒问:“寡人有何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对我!” 没有。 吴予安自入宫后从未认为白间有对不住自己的地方,可是她为何会这样对白间,她自己也不清楚,可她方才分明是口不择言,并不是真心实意要讨厌了他。 这会子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愣住,一脸惊愕又懊悔的样子。 白间见她欲语还休的样子,火气比方才更盛,人在盛怒之下是无法正常思考的,就如白间,此刻吴予安分明是被他震在原地,可他确认为,吴予安是在与他对峙,与他无声的抵抗。 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脑子一热,就向吴予安凑过去,本能地想要吻过她的侧脸,却被躲开,时间确是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二人静默半晌,白间又伸手钳住吴予安的下巴,将她拉进怀中,扑鼻而来的是一阵茉莉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白间也不等她反应,就吻了上去,随着一丝冰凉,进入口腔的是一阵辛辣的酒气,呛得她险些落泪。 此刻白间怀里的她像是一只受惊的鸟,手足无措,脑中一片混乱。 她摸索着取下头上的凤羽簪,毫不犹豫地插进白间的右胸,簪子刺进皮肉,一阵刺痛袭来,白间停下,松了手上的力度,不可置信的看着惊魂未定的吴予安,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伤口周遭的外袍上已是一片鲜红。 吴予安深深看了白间一眼,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想起方才与他发生的事,心中失悔,只留下一句:“今日之事,我很后悔。”遂转身离去。 白间愣在原地,目送着她逐渐消失在夜风中的背影,惊愕交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6章 夜长梦多 上 直到长安宫门前再也看不见吴予安的身影,白间才回过神来,一把按住自己胸前的伤口,血液黏糊糊的在他手上,他深呼吸一口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有些吃痛的弓着身进了内殿。 他的脑子里是清晰的,他知道自己受伤的事不能泄露出去,他有预感,今夜注定不太平。 王文方才在内殿中避嫌,此番见白间一人进来,一手按住胸口,身子轻微发抖,走步有些吃力,心中思忖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便急忙迎了上去,想要探个究竟,待走近了,才看到白间额头渗出的细细密密一层冷汗,面色发白,眉头紧蹙着,尽力克制自己发出的动静。 他在忍受疼痛。 待王文将他扶上殿中的软榻,他身后有了着落才大口喘气,有些气虚的样子,王文正想问他为何受伤,就听他吩咐着:“今晚之事若有第四人知道,寡人唯你是问。”语气是不同寻常的冷漠。 王文心中一惊,腿一软就作势要跪倒地上的样子,白间伤口疼,没心思同他说太多,旋即挥手道:“行了!你速速替寡人寻些纱布来,明日赶在早朝之前宣白起与他府上的女医顾青青进宫。” “诺。”王文领命,退出殿中,径直去了太医院。 偌大的殿中只余下白间一人,一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正是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 一阵风来,掠过殿外檐下的铜铃,往日发出的声响是悦耳动听泠泠水声,此刻却惊得他打了一阵寒颤。 白间用手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他心中庆幸方才未喝完的米酒就在几上,免了他再走动。如此想着,便解开了腰带,将衣袍褪去,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 他低头瞧了眼胸前的伤口,创口虽,伤得确很深,处理不当或耽搁了都可能会感染,可此时传唤医者进宫,却会打扰太后,将吴予安问罪,权衡之下,他仍然选择自己先行处理。 是以,他用米酒将自己的衣角浸湿,再轻轻擦拭,替伤口消毒,如此重复又三四遍,他才放心躺在榻上,思及今日之事,并不怪吴予安伤了自己,只怪自己太过冲动,令她受惊。 许是今日心力消耗太多,还未等王文归来,白间已沉沉睡去。 那厢吴予安一路跑回了栎阳宫,刚一进殿就被平陆用披风裹进怀里,殿中黑灯瞎火,想来平陆已等了她许久。 平陆将她靠在墙上,用手护在她头顶,轻声道:“嘘!” 吴予安惊魂未定,待看清来人是他是,才泄愤似的在他腰上拧了一下,平陆吃痛,求饶道:“你饶了我吧!你个狭促鬼!” “吓死我了!”吴予安长舒一口气,这才松了手上的力道。 “你怎么了?我听江沅说你去长安宫许久了。”平陆语气中有些疑惑,说着又用手抚过吴予安得脸,力度很轻,让人刚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二人眉目传情,都静静凝视对方,一时之间无人开口,平陆眉眼间带着笑意,他在等着吴予安得回答。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这是平陆对吴予安得评价。 他沉溺于吴予安眉眼间许久,是有些入迷了,便情不自禁俯身下去,溢入鼻腔的是米酒的香气,正想问她是否饮了酒,就听吴予安没头没脑的应他方才的问题:“你一下午没有消息,我便想去问问皇上如何处置你,话不投机生了争执,我将他伤了。” “伤了?伤得重吗?”平陆立时紧张起来,原本他就打算带吴予安走的,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他不知该如何收场,即便皇上不办她,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理。 逃亡,或许有一线生机。 平陆将手覆上吴予安两肩,神情严肃又带着几分恳求道:“跟我走吧。” “可是”吴予安又犹豫了,她心中有自己的考量,一来她本无意伤了白间,贸然离开恐怕晋阳王府受累;二来她不愿离开平陆,她想同平陆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别可是了!我此来就是为了带你走,我已给父亲留了家书,求他谅解。” “可你是晋阳王独子,你若走了,无人承袭爵位的王府该当如何?”吴予安试图说服他,又道:“况且,逃亡不是旅行,生活定然困难。” 吴予安提出的两点理由中肯又实际,可在平陆听来却无关紧要,他急忙反驳道:“晋阳王府并非宗室,而是实打实的军功,他日我继承王位,却无功绩,倒是辱没满门忠烈。”吴予安想要打断他,却怎么也插不上话:“今日你便随我出宫,咱们躲得远远的,晋阳王府还是军功赫赫,皇上依旧励精图治。” 平陆言下之意吴予安听得明白,可她不会相信,他二人若逃了,晋阳王府不会受任何影响。 “陆,你想得太简单了。皇上,我比你同他认识得久,我无论做什么他都会原谅我,可不见得会包容你,包容晋阳王府,你须得考虑后续之事,不能连累你的家人。” 吴予安近来与白间虽不亲近,可她却清楚自己心里对白间与对旁人是不一样的,她向来对旁人礼貌有加,唯独在白间面前娇纵,放肆;唯独不怕他会离开自己。 平陆听得心中发涩,很不是滋味,他不想向命运低头,他也不怀疑吴予安对自己的爱意,只恨为何不早些遇见她,为何一路护着她的不是自己。 待回味过来时,心却慌了,他依旧想走,带着吴予安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一间木屋共度余生。 “皇上不追责,太后却不会将伤了她儿子的人留在身边。予安,你若留在宫中,我实在很担心你。”平陆说得真挚,眉头也蹙紧了些。 这话不无道理,做母亲的,谁会愿意有人威胁自己儿子的人身安全呢。她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一遇到正是倒是迷糊了,此刻她是左右为难,若走,白间为难,若不走,自己为难。 想来想去,不妨成全自己罢。 她抚平平陆拧紧的眉心,笑道:“好,我跟你走。” 平陆大喜,一把将她抱进怀中,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在她耳边轻声许诺:“予安,同你做过的事,我不会后悔;往后与你的半生,得意或是失意,我都不会回头。” “好。”吴予安心满意足的搂紧了他。 至此,一场离宫出逃的闹剧正式拉开帷幕。 吴予安点了蜡在殿中收拾了些金银细软,还欲收拾一身衣裙,就听平陆催着:“不必带太多东西,等离开京城,咱们再买。” 吴予安听完只叹白间说得半分不错,平陆当真是个没受过苦的,只想着出逃后逍遥自在,丝毫不知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 平陆掐着时辰,此时已过一更,宫门看守的侍卫应当是犯困的时候,要好走些,便急急催了吴予安,赶紧走,可吴予安心中总不踏实,遂拿了张纸,思忖半晌,留下一封信,念着白间能开一面,放过栎阳宫中众人。 这便走了,吴予安万般不舍,她心中其实早清楚自己不过是被关在这座偌大金笼中的雏鸟,可住了八年,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她应当追随心爱之人,去无拘无束的世外桃源。 将将过四更天,王文就已到了宁王府,白起睡眼惺忪从床上起身,只披了件中衣便急忙去侧厅见王文,他想着白间向来是个不愿意多麻烦人的,今日如此赶早,定是遇到急事,未及王文开口,就急忙问道:“可是皇上有何急事?” 王文一夜担心着白间的伤口,早已焦头烂额,这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传话;“皇上昨夜吩咐奴才今日赶早带将军入宫,还有青青姑娘。” 白起一时反应不过来,只疑惑的问:“宣青青入宫?” “是。” 这厢他才反应过来,问道:“可是皇上受伤了?严重吗?”旋即又想,白间武功早不可同往日而语,若是武功高强的刺客,只怕宫中早已炸开了锅,轮不到王文来通知自己,怕就怕不是刺客,却做了刺客之事。 思及昨日平陆之事,白起已明白此番为何宣自己入宫,脸上不由得又绷紧了几分。 “王总管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叫青青。”初听前半句语气中毫无波澜,后半句却是轻快温柔,在叫到姑娘名讳时更甚,像是沙沙春雨如丝如缕,伴着些许罗曼的诗意。 王文立在原地,有些吃惊,他想不到,向来凛若秋霜的世子白起竟也有与公子平陆相似的一面,这一遭,算是栽在这位顾青青姑娘手中。 白起回房中穿好朝服,就径直去了顾青青居住的萱苏苑中。 萱苏二字,忘忧之意,是顾青青亲起的,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白起轻敲房门,并唤道:“青青,你醒了吗?” 不多时,从房中传来一句略低沉的女音:“公子何事?”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怒意,想来这位姑娘有些起床气。 白起也不恼,只是继续道:“皇上宣我俩进宫,你快些,恐怕情况不好。” “好!马上!”顾青青高声应着,立即起身梳洗打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7章 夜长梦多 下 长安宫中灯火通明,待三人到长安宫时白间也已起身了,正坐在侧殿,倚靠在太师椅中,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未及王文至殿中,白起便吩咐他先下去,守好宫门,莫叫别人进来。 二人行至白间案前,白起和顾青青作揖行礼道:“见过皇上。” 白间这才从冥想中被拉回现实,他正欲起身,伤口却有些发痛,只得先抬手道:“免礼。”白起站在远处静静打量他,看出些端倪,遂问:“皇上怎么了?” “兄长离我近些。”白间强挤出一丝笑意。 白起走至他身前将他从椅中扶起坐直,只听他长叹了一口气,用平静又惋惜的语气娓娓道来:“昨夜我喝多了酒,险些轻薄予安,她情急之下才用簪子伤我。间心中失悔,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她。”这话开脱了吴予安得罪名。 白起听完颇为疑惑的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有异,遂问:“你骗我?” “没有!”白间摇头,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埋着头声说:“昨夜之事,错确实在我,万望兄长勿再深究。” 白起知道其中必有别的缘由,可白间现在不想说,他为人臣子就不便问,只是应他:“起知道了。”说罢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似在安慰,又带有爱惜。 随即又关切道,一连三问:“伤在何处?可严重?如何处理的?” 白起从前对医疗之事一窍不通,可自从同顾青青在一起后,除了兵书,闲时医书药方也看得不少,对养生之道也有见地。 白间移了下身子,用手指着自己胸前,道:“伤在这里,昨夜只粗浅用米酒消毒。” “青青,你来吧!”白起回头对殿前背着药箱的顾青青招手,语气里带着丝丝甜意。 白间细细打量着跟前的顾青青,生得秀丽灵动,年纪像与自己不相上下,听闻出身江湖名门,又叹难得兄长钟意于她,此二人实为良配。 他在心中如此想着,又道:“万幸当年姑娘妙手回春治好了宁王叔,寡人在此谢过。”白间说着,抬手作揖,这确是真心实意的。 顾青青当年医治好宁王白疾后才离京回谷,当时白间闻讯特意去宁王府中想要道谢行赏,却是错过了。 此事顾青青知晓,却无半分沾沾自喜之意,只应道:“医者救人,分内之事。” 顾青青出身青州顾家,她的父亲是江湖大帮玲珑山的谷主,谷中弟子皆精通医术,成年之后游历江湖悬壶济世,待资历够深,再收弟子,以医术相传于世。 而顾青青不仅仅是少谷主,更是谷中佼佼者。 “青青姑娘过谦,这两年有劳你照顾我大哥白起。” “两年无妨。”顾青青低着头,替白间处理伤口,白起站在一旁静静等着,忽而又听她说一句:“我想照顾将军一辈子。” 白间闻言,哑然失笑,身子随着笑意轻微抖动,给顾青青的清理工作带来些许麻烦,他又看好戏似的侧头去看白起,只见他仍然面无表情得立在原地,却是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子,他轻声唤道:“青青!”似在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语气里荡起几分爱意,纷扬而来,迷潆一片。 “好啦!”白间替白起解围,又夸赞道:“姑娘果然豪气,看来寡人很快便有一位嫂子了。” 顾青青听出白间有赐婚的意思,忙道:“青青谢过皇上。” 白间此番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女子双十年华后的两年多么珍贵,这不必说。 顾青青与白落相识于江湖,彼时白落正是二八年华,整日流连酒肆茶坊,旁人若问,她便自称“二侠”,缘故是在她心中,哥哥是真正的大侠,可她却从不说兄长是军功赫赫的世子白起。 自云浮一役后宁王重病,白落自青州府打探消息,后一人跋山涉水去玲珑谷中求顾青青随自己走一遭京城,却不料,刚入府中见过白起,便再也移不开眼。 彼时白起俯身作揖,严肃恭敬的对她说道:“若姑娘能令父王康复如初,起愿为姑娘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顾青青听罢挑眉,嘴角漾起笑意,道:“不如将军以身相许。” 本是一句调侃之语,却不料白起思忖半晌,郑重答到:“行。” 方才白间的话触发了顾青青久日的思绪,深沉又悠远,她陷入回忆之中,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下来,药水滴在白间胸前的伤口,他吃痛,问道:“可好了?” 顾青青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皇上勿怪,我方才走神了。” “寡人看你是喜不自胜。”白间调侃着,又瞧了白起一眼,正定定的看着顾青青,发觉白间在看自己,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剜了他一眼,想来是在表达自己对吴予安的不满,却不料白间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又将头转回去。 “好了。”顾青青替白间包扎好,正要收拾药箱,就听白起在旁报复似的说了一句:“青青,药苦一些,不苦,他不长记性。” 白间自怕疼又怕苦,如今落在他手里,只得卖笑求饶:“兄长,你饶了我吧!” 只听白起脆生生的拒绝道:“不成!” 顾青青在这个关口可不想得罪白间,万一他将自己婚期延后,那又得等上许久,遂轻笑一声,道:“这点伤,不必单独开方。”但她也不想让白起不开心,就又补充一句:“皇上每日一碗五味消毒饮配以米酒,再在伤处涂抹七厘散,不日就会痊愈。” 白间不通医理,不知五味消毒饮入口是何滋味,此番以为逃脱了白起的制裁,正沾沾自喜,却不知白起看他傻呵呵的样子心中已笑作一团,他从前着实被这汤药恶心过,味苦不说,还因药方中故意加了一味红花,羌活,使得汤呈红棕色,如鲜血一般。 “多谢姑娘,传信回青州让府中准备嫁妆吧!” 事情处理完毕,白间差人先行送顾青青回王府,又从椅中起身准备上朝,正想开口向白起道喜,就听白起问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间尴尬一笑,转过头去不敢直视他,含糊其辞道:“就是我说的那样,方才嫂子也说是伤,兄长就别再问了。” “你是一国之君,须得明白家事也是国事。这次万幸,她只用簪子扎你,若有下一次,用的是匕首,你还受得住吗?”白起苦口婆心的劝道,他说得在理,反驳不过他,惯会撒娇,是以未及他开口,白起便道:“撒娇也无用!” “兄长,予安还,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不成!散朝之后我便要问问她,对你究竟是何态度。”白起又固执了,白间拧不过,只得故作轻松的说:“她说了她很后悔。”算是宽慰自己。 白起听罢,只叹这年纪轻轻就能在朝堂搅弄风云的君主,遇到心仪之人时竟如此低微,不去计较得失。 此刻他是真真切切生了将白间打醒的心思,可他不忍,他明白白间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吴予安于他而言,不仅仅只是他心仪之人,更是他心中对美好的向往和寄托,是一个意象,可望而不可即。 他只劝道:“强扭的瓜不甜。” 白间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遂不再做声。 兄弟二人出了长安宫便分路而行,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北朝律令鸡鸣第一声时打开城门放人通行。 平陆同吴予安从宫中逃出时还未三更,二人不会知道,今夜是他们最后的平静,此刻他们还沉浸在出逃成功的喜悦之中。 离出城时辰还早,平陆打算践行约定,带吴予安去北京城中最高处的摘星楼楼顶,看一片灯海。 是夜,摘星楼中人声鼎沸,有不少昔日与平陆同窗的王族少年都在二楼红木栏杆边观看楼下大堂中的胡旋舞表演,平陆见尽是熟人,只得拉着吴予安走一侧的楼梯,避开他们,免得露了行踪。 “哎!平陆!”身后传来一声不太真切的呼声,平陆并未回头,只是拉着她继续上楼。 二人爬了半晌,累得气喘吁吁才到楼顶,出了楼梯,是宽阔的天台,并无照明用的灯笼,黑暗中有人举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平陆心想应当是同来看夜景的,是以并未出声。 “先生大名欲载何国史册?”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疑问。 只听举着火把的人不可自持的高声呼喊道:“北朝!” “北朝史书必载李由大名!”语气里里是满到溢出的豪情壮志。 平陆见过不少狂狷之士,此时正在心中腹诽这人太过自负,就听吴予安轻笑一声,道:“旁边那位先生好生有趣!” 平陆也不愿说他人坏话,只推着她道:“予安,咱们走吧。” 却不料方才李由已听见他俩的对话,此刻听平陆叫这女子“予安”,脑中立即联想到传闻中白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女主角吴予安,便举着火把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走近了,才发现,这少年是前不久自己在宫墙在遇到的少年,平陆也记起自己曾与他见过,二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发着虚,遂不言不语各自离去。 吴予安不解问道:“你曾见过那位先生?” 平陆点头道:“见过。他一心入仕,宫中若下令逮捕你我二人,只怕他是第一个检举者,咱们须得速速离开京城。” “好。”吴予安若有所思的应声,随即又道:“可咱们去哪里?” “先出京城去青州躲一阵子,再南下去锦官城,听闻那里有山有水,民风淳朴,是个宜居之地,不似京城高楼林立。” 锦官城原是吴国故都,吴予安日夜都想回去的地方,此番平陆提议,她便一口答应。 天色微明,城中响起第一声鸡鸣,平陆便拿着通关文牒出了城,二人在官道的驿站买了一辆马车,就又继续上路,去往青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与君生别离》正文 第28章 何为归宿 早朝一散,白起在太和殿后截住了白间,也不说话,白间一来清楚自己拦不住他,二来心中也想知道吴予安对自己到底是何看法,遂草草叮嘱了他几句别吓着人家,就转身离去。 白点头径直往栎阳宫去。 约莫刚过一刻钟,白起就到了栎阳宫门口,可却是宫门紧闭,竟无人在门前迎来送往,想来是云贵人早起去皇后宫中请安,吴予安还未起床。 不多时,只见一道飘逸的身影借力于墙攀上了这栎阳宫殿顶,白起俯视下方,只见院中有几个洒扫丫头和太监,而侧殿大门紧闭,白起不想被旁人知晓今日之事,遂随着连绵延长的屋顶悠然飘到了侧殿后门。 从房顶落在院中,后门依然紧闭,他上前轻敲了窗户几下,屋内无人应答,他思忖着此刻已日上三竿,即便是吴予安要睡懒觉,也该醒来了,就又敲了几下。 屋内一片寂静。 在那瞬间,白起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后都被他一一否决,他推了推窗,发现并未从里面扣上,就透过缝隙瞧了瞧屋内,并无异样,只是少了往日里白间提及栎阳宫时多得那几分生气。 殿内脚印杂乱,靠墙的架子上也显然被翻过,桌面上摆放着两个茶杯。 想来不是生人入殿。 白起仔细回想着白间对自己的说辞,他既在长安宫中受伤,那殿中多的这杯茶便不是给他的,待反应过来,白起推开了窗户一个翻身进入殿中,他循着地上的脚印进去寝殿,只见床上无人。 一座高高的青铜烛台已油尽灯枯,静静立在一张本色木制书桌上,灯下一叠书,面上是一本民间话本,再往下看便是《六韬》这一类的兵书,书角微微卷起,显然是常被翻阅,白起不由自主轻笑一声,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都看吴予安了。 书桌左侧靠墙的是一个与白起等身的木架,平均分了五层,每一层都摆放着一副琵琶,若非吴予安爱弹琵琶,只怕白间不会费心费力去各国寻了这些琵琶来逗她开心。 白起肃然立在架前,看着这空空荡荡的一室,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他心想着只怕是吴予安昨夜伤了白间,怕被问罪,连夜逃走了,可转念一想,吴予安自西山书院回宫后,白间便下令不许她再自由出入宫门,她想走,又不会武功,如何出去是个问题,绝不会是临时起意。 白起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放着两杯茶的桌边,这才看到吴予安昨夜留下的书信,他仔细阅读后心中百感交集。 他为白间不值,可却不能说吴予安半分不好,遂收好书信悄然离去。 御书房中,白间正坐在桌前批阅奏折,不时面露微笑,心情很好的样子,白起此刻甚至在想,若自己不将吴予安同平陆私奔之事告诉他,他还要等多久才会知道?知道后又将作何感想。 片刻后,他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走至白间跟前行礼:“白起见过皇上!” “这么快便回来了?”白间忙着批阅奏折,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波澜,头也没抬的又问了一句:“她怎么说的?” 白起并未作答,只是上前将吴予安的手书放在白间手中的奏折上,扔下一句:“自己看吧。” “嗯?”白间不解,抬头看了白起一眼,只见他眼里满是怜惜,白间愣了一刻,只当他仍然纠结自己被刺之事,遂由衷开解了一句:“寡人身体甚好,兄长无须担心。” “你二人之事,我本就不便多言!你先将吴予安的亲笔手书看完,再来说说你到底好不好。”白起扔下这一句,向后退了几步立在殿中。 白间被这话说得一头雾水,只得放下奏折打开书信。 映入眼帘的是端正秀丽的几行梅花楷: 今日一别,不论与君同行或是独向天涯,予安所求无非黄土坟茔魂归故土,是为归宿。 唯盼君上顾念昔日情分,放过栎阳宫一干人等,予安感激不尽。 吴予安此信虽短短几句,却已向白间表明心迹,她宁愿远走天涯也不愿留于宫中。 大脑确实会忽略人习以为常的事物,就像白间鲜少同吴予安当面交流,鲜少向她表明自己对她的情感,但那时他心中从不担心吴予安会离开自己,直到这一日,他在信中看见“与君同行”四字时,就像陡然断臂,令他失魂落魄的痛。 白间双手悬在空中,宛如举着千金之物,久久不肯放下。忆及昨夜,吴予安在刺伤自己后匆匆留下的那句“我很后悔”,他才轻轻将信放回桌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 你体会过手中举着重物陡然放下后肌肉的酸胀感吗?那就是白间此刻脱力的心。 渐渐的,白间眼前蒙雾流动,淋淋漓漓,淅淅沥沥,落下泪千行。 白起心中不忍,正欲上前安慰几句,就见白间咬着牙强忍着眼泪,猛地将桌上的奏折悉数推落在地上,似在泄愤,旋即又高声唤道:“来人!宣诏!” 雨霁水初平,犹闻打叶声。 在去往青州的官道上,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淋湿了平陆的衣衫,吴予安坐在车中,听见雨打在车棚上的声响,担心平陆淋雨,遂撩开了帘子关切道:“停下歇息吧,免得染了风寒。” 平陆此刻正沉浸在逃离京城的喜悦中,虽一夜未眠,却精神亢奋丝毫不觉疲累,只继续架着车对她道:“此刻停下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待前面有歇脚的地方了我再停下。”说着又将马鞭打得跑得更快了些。 “可是” “别可是啦!你快些进去,免得染了风寒。” 吴予安见劝不动他,只得恹恹缩回了车厢内,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吴予安早已困倦不堪,此刻靠在窗边放空思绪,随着车身起伏,不多时她便沉沉睡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锦官城,回到皇宫中见到了自己的父皇母后,姑姑,还有耳边传来北朝士兵在自己的昭阳宫内屠杀宫人时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她惊叫着从梦中醒来,眼泪已浸湿枕巾,还未睁眼,就听平陆急切唤道:“予安!予安!” “你怎么了?” 映入眼帘的是平陆万分关切的脸,吴予安起身一把抱住他的脖子,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回去!” 平陆想着她应当是梦魇了,遂一下下轻轻拍打在她的背上,安抚道:“咱们不回去!予安,别怕,你是梦魇了。” 吴予安同他出逃,也是想借此放下这些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恨意,其实自她进了书院中,每每课堂上提及历史,她都知道,错得原本就是史书里,自己的父皇。 平陆既然不知道自己的恨,那便永远不知道的好,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 平陆回应她以更深的力度,二人就这样紧紧相拥,平陆耐心哄着她再次入睡,她知道吴予安经过这一天一夜的逃亡,已太累了,她需要休息。 不多时,吴予安在他怀中发出一阵均匀的呼吸,他又轻轻将吴予安放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又趴回床边,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下次醒来找不到自己。 待二人睡醒后,已是一更。 吴予安这厢才注意到这是介于京城与青州中途的律城,这家客栈装修精致皆为秦风,厅中不规律的摆放着大不一的食案,大厅与内间只用屏风隔开。 虽已入夜,却依然人声鼎沸,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天论地,吴予安心中不解,为何平陆要寻一个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下榻,去问后只听平陆回她一句:“大隐隐于市。”便噎得她哑口无言,遂随他下楼去寻些吃食。 二人在大厅之中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多时就有二端着两杯茶放在他们桌前,问道:“二位可要点些吃食?” 吴予安点点头,抬头问道:“二哥,店中可有特色吃?” “不知二位口味喜好为何?” “喜甜咸。”平陆抬头应道。 二听完后,随即向他们推荐店中菜品:“的向二位推荐梅花汤饼,鱼香平菇,五香脆皮鸡,蛋黄酥。” 平陆在京中求学十年,吃遍了大各个客栈的特色菜品,向来是只见大肆推荐,如这般只推荐到刚好够吃的倒未曾见过,随即问道:“没了?” “没了。”二不卑不亢,又道:“店中菜品量足,价高,够吃即可。”说完便回了后厨点菜。 在等菜的间隙,平陆端起桌上的茶闻了闻,又浅咂了一口,笑道:“茶是好茶,上等峨眉雪芽。”遂轻轻吹了两口,待冷了些才递到吴予安手里,道:“不烫了!你也品品。” 吴予安方才下楼看见账房上方挂着的住店价格,想着盘缠的问题,照着他这个花钱的法子,只怕还未到锦官城,他们就得流落街头了。可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望着窗外发呆。 平陆一时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只当她是忧心追兵的问题,遂劝解道:“别担心了,即便要追,也没这么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