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相思劫》 正文 1.温乐郡主 “焕之,我不做笼中鸟。” 眼前的男子缓缓落下修长双手,他的手中用力攥着那枚望舒璧,紧抿双唇没有再说话。 男子转过身,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也显得越来越落寞,落寞地让温乐想一把抓住他,不让他再远走。 指尖传来的隐约钝痛使温乐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本该抓住焕之衣袖的手,就这样再次垂下。 她听得到马车碌碌驶过平稳的大道,睁开双眼,却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 前尘总缠心头,爱与被爱难离,万般落寞下只更添惆怅。对于温乐而言,现实反而更加像梦境一些。 四周的楠木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使得温乐原本颤抖不安的心微微平和了些。 “郡主,有何吩咐?”外面的侍卫压低了声音,小心朝箱里的人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楠木箱略显逼仄,免不得碰着了。”温乐刚刚睡醒,嗓子还是透着沙哑的音。 这两天白日里躲在楠木箱子里不能动弹,再加上一路的颠簸,令她总是睡去,也正因为如此,与焕之的回忆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她梦境里出现,令她心醉又心碎。 大都的喧闹早已听不见了,温乐躺在楠木上,只听得卫队的马蹄声在大道上铮铮有声,从预留的洞口向外望,月明星稀,整条大路没有其他行走的路人,夜色已深。 温乐仰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天,夜幕上的月亮跟着她的眼睛移动,片刻不离,就如同男女之间许下的今生今世永不分离的海誓山盟。 她的眼睛越发涣散,那月亮被她这样看着看着,便幻化成了焕之手中的那枚望舒璧,而温乐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汩汩流出。 断肠之思无处不在,一不留神便惹得这女子泪千行。 前方马匹的嘶鸣一声接着一声,承载楠木箱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车轴猛力遏住而发出的咯吱声从前方传来,由模糊逐渐变的清晰,然后如流水朝着后方传递,再次由清晰变的模糊,直至听不到了。 温乐将眼泪用袖子抹去,重整了心神,等待面对接下来的巨变。 许久过后,上头的盖子终于被人掀开,一张楚楚动人的脸首先出现在温乐眼中。此女上着碧绿翠烟衫,下穿散花水雾百褶裙,肤如凝脂,气若幽兰,可谓是芙蓉不及美人妆。 “苦了你了,今晚先在刑州驿馆歇息,打明日起,你可以策马了。”此人便是大昌的第一美人,柔欢公主。 柔欢将温乐拉起,二人盈盈下了马车。除却先前安排好的人士,周围环绕着的宫女侍卫们见楠木箱里竟然装着一个大活人,还是尊贵之至的正一品温乐郡主,不由得一阵惊恐,也正因如此,队列免不得骚动起来。 宫人们在苦闷辛劳而无所聊赖的旅途中猎此大奇,早激动的不能自已,又担心妄论温乐郡主,招了主子的厌恶,只能抓耳挠腮,指鼻子瞪眼的,将这不寻常的事态传了出去。 正一品太尉汪从远,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陈林,骠骑大将军徐进等官员,纷纷赶至此处。只见文静沉稳的柔欢公主身边站着一名身着劲装,英姿飒飒的女子,眉心一点红痣,不是温乐郡主又是谁? 柔欢见汪从远赶到,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不甚明显,却被老谋深算的汪从远捕捉到。 这柔欢公主声音笑貌皆露温柔,眉梢眼角却总是对他透着戾气。要是同常人对比起来,这柔欢公主甚是可怖,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刁钻古怪,手段毒辣,与他性情上尚有些许相似,可惜的是,这柔欢公主挑中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他汪从远,最后结果如何,只能怨她自己不自量力了。 汪从远想到这里,朝马车旁的柔欢公主报以谦和一笑,等待见招拆招。 柔欢公主朗朗道:“汪太尉,这后方楠木箱中原是装着二十尊白玉人像,是我大昌送与元启同南央的和礼,可是你汪家清点的?” 汪从远年逾五十,两鬓斑白,两眉浑如刷漆,手握兵权,分明是武将,胸襟横阔,有着万夫不敌的气魄,行为举止之间却更似儒者,深藏若虚。他不慌不忙道:“老夫启程前亲自验看过,确实是二十尊白玉人像。” “那这么说,白玉人像里,倒是有一尊自己变成了温乐郡主?”柔欢直视着汪从远,步步紧逼。 “公主说笑了。”汪从远心想:好你个柔欢公主,人分明是你偷偷带来的,现在到先埋汰起我的不是。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却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来:“那尊人像,倒是要问温乐郡主才是。” 他目光移向温乐,问到:“郡主,你本不在随行名单内,怎么会出现在原本放着白玉人像的楠木箱中呢?” 汪从远这后半段话首先暗暗推脱了自己的责任,转移到温乐身上,其次暗责温乐罔顾皇帝旨意私自出行,最后则暗指是温乐为了藏身于队列而将白玉人像藏起来了。句句直至要害,话里话外直指加重温乐的罪行。 “这白玉人像可是送给邻国的礼品,我便是再任性,也不敢打它的主意。”温乐不慌不忙,照柔欢公主教她的徐徐道来。 “只不过是我偶然发现这只箱子是空的,便藏身进去。我头脑愚钝,平时只会舞刀弄枪,分不清什么木材好,什么木材不好,本以为是降龙木,金丝楠木之类的珍稀木材所做送给二国的空宝箱,想着顶多犯个玷污宝物的罪,哪想得到这原本是装白玉人像的普通楠木箱,而原本的白玉人像却不见了,汪太尉可不能冤枉了我。” 温乐说到这里,佯作蹙眉状,再加上方才思念焕之的泪迹还没完全褪去,双颊鼻头都透着微红,愈发显得焦虑忧愁,委屈非凡,“再说了,我一个女子,如何搬的动一座白玉人像,就算我办得到好了,偌大一尊人像,众多宫人守备着,总不见得我动它时没人看到吧。” 汪从远一听,明白这分明是无稽之谈,却碍于对方是正一品郡主,太后所收养的义女,也是无可奈何。 而对其他众人而言,温乐郡主的胡闹贪玩却是出了名的,若要用什么来形容这样一位郡主的行为举止,那便是“不规不矩”。 就是今天这样的事态,对温乐郡主而言,也算不上是十分出格的。也因此,宫人们甚是喜欢温乐郡主,有她在的地方必定是热热闹闹的。 尽管如此,汪从远并不心急。因为他明白,这是柔欢公主为了将温乐郡主带来所做的一个局。 即便自己因为此等小事落上个渎职之罪,可事后也必定会追究到温乐的头上,于她自己,也是一击重创,她二人呈口舌之快后,必定要亲自清理局面。 汪从远遂下令,各处人马查视辎重行李,有发现遗失的白玉人像便速速上报。宫人侍从们纷纷动作起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半个时辰过后,汪从远身边一名近卫来报: “禀太尉,并未发现那尊白玉人像。” 汪从远挺直了身板,捋了捋胡子,向柔欢公主望去。该做的形式他都做了,只等柔欢公主收场。 果不其然,柔欢公主道:“偌大一尊白玉人像,想藏也没处去,许是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队列之中。我们行程本就紧张,不能再因一尊小小的白玉人像耽搁了,三国休战和谈,这才是重中之重。众人也乏了,先行休息一晚,至于丢失白玉人像之事,只能回京都再彻查此事。刑州离京都路途遥远,至于温乐郡主,只能暂且与我们同行,好护得郡主的平安。” 柔欢转向陈林,道:“开府仪同三司,还请您派人传信给陛下,禀明温乐郡主擅自出宫以及丢失白玉人像之事。” 陈林白发苍苍,行礼从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恩怨纠葛 驿馆的一间上等房中,一只裹着厚厚一层茧的手狠狠砸向桌子,桌上的烛光随之剧烈抖动了两下。 “爹,这柔欢公主真是欺人太甚,做什么事都要拉我们汪家下水。” 说话的是汪家的二儿子汪明岐,现任从四品宣威将军,从小力大无穷,也是军中的一号人物,此次陪同父亲汪从远参加三国和谈的事宜。 “岐儿,隔墙有耳,不可呈口舌之快。”汪从远面对汪明岐的抱怨,不为所动,只淡淡提点了一句。 “是,父亲,儿子脾气太过急躁,言语之间也时常不知收敛。” 这汪明岐说到这一点也是又悔又恨。从前没有柔欢这号人时,汪家手握兵权,又有太皇太后汪氏在后宫相照应,在大昌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也养成了他骄奢的性格。 却没想到,这柔欢公主一回宫,第一个被整治的便是他汪明岐。 柔欢公主流落民间,十五岁被重新接回,自然免不了外面的议论纷纷。议论柔欢公主真假的人众多,偏偏被以议论皇室而被柔欢公主状告且定罪的只他汪明岐一人,又因处于小皇帝长大立威之时,使得他原本从三品云麾将军的职位被皇帝的亲信郭骏成取代,自己被贬为从四品。如此缘由,简直难于启齿。 “不过,这柔欢公主做什么总要拉我们汪家下水,倒也是真的。”汪明岐刚刚的一拳,打的桌上茶盏转了个圈,两只杯子泼出些许水滴。 汪从远用手指拂去杯旁几滴沿着杯壁而下的水滴,似乎在扶平儿子的愤怒与不平。 “她从民间回来只有两年,宫廷生活却似乎如鱼得水,十分适应。下毒,陷构,勾心斗角,一应俱全,连你姑姑都拿她无可奈何。除此之外,此女忙里偷闲还总能找上汪家的错处,下手快准狠,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发难,便能使汪家折上几员大将。”汪从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柔欢公主偏偏站在他的敌对阵营之中,她若是身为汪家的女儿,定是一个可以花大力扶持的角色。 “姑姑是太皇太后,是后宫之主,这次拿她同南央和亲,柔欢公主也无话可说,这不是顾不得长途奔波想借三国和谈寻一线生机,同我们一道儿赶到这儿来了吗?”汪明岐说到这儿,便觉得心中十分痛快,语调也变的欢脱了起来。 “我们稍一懈怠,这和亲之事对于柔欢公主便有转机,姐姐派你我二人前来便是有防患之意,你大意不得。”汪从远见汪明岐字里话间流露出一副得意模样,不由得又提点了一番。 “这柔欢公主也是个厉害角色。当年她还是黄口小儿,被弃于兵荒马乱之下竟然可以存活,这便也罢了,更奇怪的是,她居然能猜到幕后之人便是我汪家,进宫之后更是将我汪家视为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屡下杀手,手段如此之果决,心思如此之深沉,真是有负于柔欢这个名号。” 汪从远想到那一双深邃的眼,想到两年前那位身着粗布麻衣,面无粉饰却依旧楚楚动人的小女子,在宫女的指引下与自己擦身而过,她对着当时权倾朝野的他低声道:“你们汪家欠下的命债太多。”随即,面不改色地与之擦肩而过,消失于长廊。 汪从远从未遇上如此大胆之人,连痛恨他之极的小皇帝也不曾如此锋芒毕露。后来,后宫便多了柔欢公主这号人物,使得原本势弱的太后娘娘在后宫逐渐与姐姐太皇太后制衡。 不仅如此,这柔欢公主还暗中搅进了军政之事。她所做的一切事务,似乎只为了一个目的,那便是令京都第一大族汪家,败家破业。 “只是,这柔欢公主为何费尽心思一定要带上温乐郡主?除此之外,柔欢公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不会如此息事宁人,这白玉人像又有什么机关内蕴其中?”汪从远用手指叩击着桌面,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间上房之中,烛光曳曳,外人一律屏退,只两位美人坐于桌前,桌前呈有十道精美小菜:胭脂凉糕,蟹粉酥,鸡髓笋,乾果四品,八宝兔丁,杏仁豆腐,惠仁米粥,翡翠碧玉,西湖牛肉羹,罗汉上素,荤素果羹,一应俱全。温乐顾不得什么仪容,就此大快朵颐,任由柔欢如何度量她的模样。 “整日里藏在楠木箱中,只有干巴巴的饼子吃,更衣时也得藏藏掖掖,偷偷摸摸的,就是行军也不见得这样委屈艰苦。”温乐语音含含糊糊,舍不得停下咀嚼口中的美食,却又忍不住向柔欢抱怨。 “你在民间呆了三个月,便将好几年才学好的宫廷规矩忘光了,在进食之时妄谈更衣之事。母后若是见你如此模样,恐怕是要心塞至极。”柔欢公主嗔怪起温乐,言语之间尽展温柔,全无方才半点冷漠阴鸷咄咄逼人之势。 说起温乐与柔欢的渊源,就得提起大昌的太后娘娘杨婉。 杨婉本是元启的长公主,因和亲之故嫁入大昌。因当年的元启还是刚刚建立一百五十年的新兴之国,位于大昌之东,国力与历史源远流长的大昌相比相去甚远,再加上远水救不了近火,使得她虽位于皇后之位,但一国长公主竟比不得氏族豪门的嫡出小姐,处处受汪太后压制。 好在先帝喜爱嫡长子,力压外戚汪家大族,最后传位给了当年年仅八岁的小皇帝,并为他留下了心腹股肱之臣。 可当时的汪贵妃膝下有一位已经成年的皇子,汪家不甘心仅仅挟天子以令诸侯,于是在暗中发动了政变。 先帝驾崩之前对此早有防患,最终政变被压制下来,但刚刚年满九岁的小公主柔欢却因此失踪。 柔欢是杨婉为人母后的第一个孩子,非比寻常,因此她后来郁郁寡欢,日渐憔悴,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在短短一年时间内,便苍老了很多,两鬓斑白。 后来,股肱之臣一个接着一个被下狱或是杀害,他们母子被汪氏外戚愈逼愈紧,举步维艰。 彼时的元启在她哥哥的治理之下迅速繁荣昌盛,但她的皇帝哥哥却在此时驾崩,元启新皇她的侄子杨定即位。 希望燃起之后又重重跌落,太后多次派使者入元启传信,但后来都了无音信,想是都被汪氏暗中处决了。 无奈之下,杨婉便决定涉九死一生之险,亲自去元启,以大军做掩护,名为庆贺新皇登基,实为向侄儿求救。 行至国界楚州,一支暗杀队伍突然从天而降,杀的队伍血流成河。 随从拼死突围,杨婉才得以只身逃脱。可到底多年的养尊处优,经不起这一番鱼游沸鼎之灾,杨婉最终于荒野之上晕死过去,不省人事。 等她又一次睁开眼来,却见到了一眉间有红痣的俊俏小姑娘。 后来,杨婉知道这女孩现八岁,如今举目无亲,甚是孤苦。 在避迹藏时之中,她与那年纪神态与柔欢相仿的小姑娘相依数日,身子也逐渐好转。 杨婉有大任于身不得不离开,看着小姑娘,杨婉便想起了自己乖巧的柔欢,遂于离开之际同小姑娘讲,要做她的母亲好好照顾她,让她随自己离开。 可小姑娘却只说要等自己的哥哥姐姐回来,不肯随她而行。 而后,杨婉集结了自己的死士,秘密去了元启。 元启皇帝杨定在听闻杨婉诉说大昌外戚汪氏全然不把元启皇室放在眼里,又行暗杀之事后,自然暴怒非常,又考虑到自己刚刚即位,局势不稳,风谲云诡,若能先攘外后安内,那必是极好的。 杨定遂同杨婉达成协议:元启作为大昌皇帝的后盾,尽心尽力护杨婉母平安,而作为条件,两国结秦晋之好,十年休战事。 在杨婉于元启呆了半月有余后,杨定派精锐将太后送回。长队轰轰烈烈,配给仪仗皆按元启长公主的标准来安置,甚至比当初杨婉来时的队伍更加壮大。 此举旨在给杨婉做足了仗势,显示她依旧是元启皇室的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双。 而大队行至大昌国界楚州官道,杨婉却下令绕道至安良县。她要亲自再去找寻那个小姑娘予以答谢,想着赐予她些金银也是好的。 行至曾经作为其逋逃之所的破落茅屋,杨婉却发现小姑娘正瑟瑟发抖,饥肠辘辘。 她的哥哥姐姐最终没能回来,杨婉于是顺理成章地将她带在身边,加以好生照顾,后来将其收为义女,为之赐名温乐,并封正一品郡主。 于杨婉而言,温乐就是上天于危难时刻派给她,解救她的另一个柔欢。 杨婉给温乐打造了许许多多同柔欢一样的物件,她有多思念柔欢,便对温乐有多关爱。 温乐不喜欢被拘于皇城之中,杨婉便许她随意出城;温乐好武艺,杨婉便时常传来南衙十六卫陪她过招。 也正是由于太后对她如此宽纵,几年后,温乐才能于柳琊河边看见那只和自己脖颈所挂的一模一样的长命锁。 也因此,柔欢结束了流落民间的生活,得以柳暗花明,回到了亲生母亲杨婉的怀抱,这所有的一切对于太后来说,正如沉舟侧畔千帆过,前面的道路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好。 在其他人眼里,温乐是傻的,愚不可及,他们猜测,一旦柔欢公主回来,温乐就会被那流落民间的公主夺走一切宠爱,被弃之如敝履。 但他们都错了,在这两年之中,她二人好像真的就是太后腹中诞下的一对孪生女,似是太液池中罕见的双生并蒂莲,叶绿莲红,水花风叶两悠悠,一个柔欢,一个温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情网千千结 刑州驿馆中,桂枝上凝结的冷露无声落下,打湿了中庭上十里飘香的桂花。 “温乐,三个月前你为何突然出宫,独自回了楚州?”柔欢古井般深邃的双眼直视温乐,她的语调轻柔如燕语莺声,却重重打破了方才二人佯装的平和轻快。 温乐只觉得自己的心头突然被什么搅碎,她眉头紧拧,忍着剧痛将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地还原。 “我不信你不知道。”温乐方才的洒脱快活荡然无存,好似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她是脆弱的,只微微被吹上一缕风,淋漓的伤口便呈现了出来。 温乐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她身上披着一层光鲜的皮,那是她的伪装,她伪装的洒脱快乐,但一切都逃不脱面前那女子美艳却锐利的双眼。 “我想听你亲口说,我是人,不能通晓一切,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结。”柔欢心疼眼前的姐妹,但她知道,伤口捂得越紧,越久,便会溃烂,发脓,从而愈加严重。 今晚的现今现时,她想要作为最温柔的人,为温乐解开心中最最残酷的结。 “我爱焕之。”温乐看着直视她的柔欢,泪水潸然,“我爱他,可当他拿着那只望舒璧向我求婚,要娶我做他的新娘,我却只能骗他。我对他说,我不愿做笼中鸟,狠狠地在他的痛处又戳了一刀。”温乐第一次对他人说出了她这一生最美,却最令她撕心裂肺的回忆。 这回忆就如同汹涌的洪水,被开了一点匣口,便源源不断地淌开,收不回来了。 “他不顾可能因此失去江山而最终选了我,可我却将他独自一人弃于痛楚之中。我辜负了焕之。” “可你做的对。”柔欢见着曾经活泼可爱的温乐如今一度哽咽,为情所困,便接下了她的话,“如果你答应了,皇帝便不可能娶汪盈儿。他是皇帝,他的婚姻只能是一种政治手段。一个皇帝,可以有爱情,却不可能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婚姻。他的婚姻只能属于天下人,因为他现在还不够强大。” “我怕他恨我,怨我。如果真的能够嫁给他,我就是一辈子困在皇城里,也心甘情愿。”温乐想到这里,心中便是一阵酸楚。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是自己选的。 “你们相识相知七年有余,他也一定懂你的。你我都清楚,你应了,他便会拼尽全力给你个正妻的名分,哪怕鱼死网破,声名具毁,他也在所不辞。你若是不应,他也会信你的说辞,即便是残忍的,他也不忍将你变做笼中鸟,并会一直爱你。这样对你们都是最好的。” 绵延不尽的愁思,醉倒了贪杯的红颜。 这场酩酊大醉中,温乐不知流了多少辛酸眼泪,在困乏与伤心的反复倾轧之下,她昏睡了过去,只留姜柔欢独自在床榻上辗转难眠。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云,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的亮,亮到将窗外轩然霞举,岿然不动的身影映照的分外清晰。 柔欢轻轻唤了一声那人的名字,却轻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她不断对自己说,男女之情令人沉沦,即便日中必彗如姜焕之,百折不回如温乐,都双双摆脱不得,为情所苦,为情所困。 深知身在情长在,却只能怅望江头江水声,实在可悲可叹。 于她而言,汪家不除,血海深仇不报,她的心中便不能,也不会有这些情爱。就算利用所有人,踏着满地尸体向前奔走,她的内心也不会有一点愧疚,这就是她,回归的姜柔欢,一个从血泊中艰苦挣扎而存活下来的女子,一个十年前就该被抛尸于乱葬岗,却硬生生从地府带着满手血印重新爬回的女子。 经过一天一夜的辗转,陈林的奏疏抵达皇城,被送入大昌都城长平。 “皇上,这是开府仪同三司陈林的传信。” “呈上来。”御座上的人语话轩昂,一语吐露千丈凌云。 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泰然坐于龙椅之上。 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一双美目光射寒星,分明只有十六岁,他的眉间却透露出天子独有的一股成熟稳重,还有一丝身为帝王的悲凉以及恨意。 此时已是四更两点,姜焕之已十分疲惫,他打开王林呈上的奏疏,美如冠玉的脸庞陡然变色。宫人见此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全都噤了声。 “来人!”皇帝将手中的奏疏一把掷与地上,“传南衙十六卫!”皇帝此时面目通红,已无方才的冷静庄严可言。姜焕之心想,就是抢,也要将温乐从楚州的路途上抢回来,不计代价。 “都退下。”一声低沉稳健的女声从殿门外传来。进来的女子约莫三十岁,发间一只九尾凤钗映得容颜愈加美艳,却藏掖不住悠悠岁月为她刻下的沧桑之色。她身着华服长及曳地,仪态端庄,步态贤淑典雅,远远望去却又凛然生威。来人正是杨婉,如今大昌的太后娘娘。 待众人屏退,杨婉朝着站在龙椅前的姜焕之:“你不许去,也不能派人把她偷偷带回来。”语气竟十分凌厉霸道,同原先温良贤淑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母后在四更夜里还穿戴整齐,在他看完陈林的奏疏后便立即出现在这飞霜殿,其中缘由,姜焕之立即明白了。 这是场局,皇姐柔欢同母后一齐设下的局。 “我故意使她流连于宫外,不想让她知道,可母后同皇姐却还是告诉她了。不仅如此,你们还要将她送入了那虎狼之地,现在却叫我置身事外!” “她总有一天会知道。若三国和谈因她而破,你以为温乐会无事?你是救她还是害她?” “母后,你何时变了?从前你对温乐分明是那样” “变得如何?冷漠?残忍?我不想这样,焕儿,可是若不这样,我们母子如何得活?” 是啊,她何时变了,是今时,还是昨日?不,更早,在她的柔欢被弃于乱军之下,在她数次从暗杀的阴谋中逃脱 后来的后来,她一直在变,变得心甘情愿地抛弃原本与世无争的秉性,化身作为人心诡谲的另一个拥护者。 此时此刻,姜焕之只觉得自己万分无能,甚至百无是处。他身为帝王,被置于大昌的最高权力的位点之上,却物是心非事事非,莫可奈何。 榈庭多落叶,慨然已知秋。看着飞霜殿外飘落的细雨,焕之想起了三月之前,微雨过,小荷翻,正是初夏绿槐高柳咽新蝉之景。池边高柳下,一美人坐于前,愁思绵绵。焕之手中揣着望舒璧,想用它扫去那人心头的阴霾。 政治真是十分诡异的事物,明明姜昌皇室同汪氏外戚势同水火,双方却不断地为仇敌送去自己心爱的女儿,给本该最纯洁美好的婚姻上铺上政治险恶的色彩。 那时,与汪氏一族联姻之事似成定论,可是他姜焕之不情愿。焕之心心念念的只是娶自己心爱的温乐为妻,为她披上光鲜的嫁衣,带着她于神址前起誓,相约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柔欢曾不知多少次劝阻过他。这个温乐最好的姐妹,不断阻止他继续爱温乐,并劝他娶汪氏长女汪盈儿为后,让他给汪氏一个无用的名分。 最后,在他不语不应之下,柔欢叹了一口气,道:“姜焕之,你不应为帝王。” “你智慧,仁爱,有决断,体恤民情,拥有作为一个好皇帝该有的品质。但你也有致命的一点,就是天下之大,你却只肯爱独独一个女人。姜焕之,精明的帝王不会将后宫视作温柔乡,对帝王而言,后宫是政治的另一个战场。你不仅要娶汪氏,你未来还要纳各位股肱大臣的女儿为妃子,暗中引导各个家族为权势斗争,你再坐收渔利。你若执意不肯如此,这个龙椅你便坐不长久。” 皇姐慨然而叹,随后拂袖离开。这其中的道理,焕之何尝不明白。对权臣一昧的打压,最后只会两败俱伤,从而给他人的野心送去滋长的机会。 给对方一个打压之后,则需要给予他一点甜头,这个甜头可以是娶妻,为这个家族送去一个诞生龙嗣的可能。 打压与安抚紧密相连,最后看帝王与权臣谁能先将谁剥离。姜昌皇室同权臣的委蛇辗转向来如此,这也从来都是大昌君王最最重要的修行。 昨日夜里,太皇太后的生宴上,他于达官显贵万人之众前答应了娶汪家的小姐为后,那些人里包括温乐。现在,他要将只有皇后才应配有的望舒璧交给她,向她诉说自己真正的心意。 一个江山,一个美人,在其间抉择,姜焕之不敢说自己没有犹豫过,但他最后的抉择终究还是温乐。 因此,他决心要在迎娶汪氏之前,将汪家了结。 而在此前,姜焕之不能让温乐心死。 当他告诉她,他只想娶她一人,当他告诉她,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以及对他二人婚礼全部的美好遐想时,焕之分明看见了面前心爱的女子感动的泪水,可这泪水终究含在眼眶中,未肯落下。 姜焕之将握着望舒璧纤细红绳的手伸出,想亲手将它系于爱人的腰间,可温乐躲避了。她后退一步,站在他手臂揽不到的地方。 她说:“焕之,我不做笼中鸟。”然后转身离去了,此去便再未相见。 此后两个月,他紧锣密鼓地准备完歼灭汪家的一应举措,当他终于可以将一切了结时,一封来自南央的书信呈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一封以南央国君名义书写的信,里面写着的是一份交易:以两国十年的和平换取大昌一个人的命,护国有功的秦长英的命。 秦长英最终活了下来,可因为这封信,他却错失了铲除汪家的机会。姜焕之最终于炎热的七月,遵从在繁冗的礼仪迎娶了汪盈儿。 一片枯叶被风儿从树上卷了来,落在飞霜殿的殿门外,挨上了姜焕之的足。 “传襄王入宫。”一道旨意被层层传下,从飞霜殿一直传到了襄王的卧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陌上公子世无双 开府仪同三司的奏疏传回后又过了两日,此时距他们从都城出发之日已有四个昼夜的光景。 只消再沿着官道走两日的路程,一行人马便可越过大昌的东北小州——楚州,穿过楚州之东,便到达元启的边境,届时将有元启的官员前来接送。 泱泱三千人马井然有序地在平坦的官道上缓缓前行,唯有一匹白马踢翻滚滚飞尘淹没在官道旁的羊肠小路,与和谈队伍分道而驰。 此马名为“惊弦”:飞奔似弦上箭出,嘶鸣如霹雳弦惊。 马背上的女子英姿绰约,身手矫健,额上的乌发垂下了几缕掩在额前,也盖住了眉间艳如唇脂的红痣,她领如蝤蛴,面覆白纱则更增一分美人的神秘之感。 她要回去看看她许久未归的家乡,楚州安良县。 温乐回头遥望远方隐藏于秋云的惨淡官道,只消再往前些,便是太后当年的遇刺之处。 五岁的温乐于刀光剑影之中失去了和蔼的爷爷。三年后,她的哥哥姐姐们又突然在某天一齐失去了踪影。 她在栗栗危惧之中听路过的乡亲们议论起连接国界的官道处躺着好多死尸。 那时的温乐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小小的一个孩子拖着三哥哥的骏马,走在寂寥无人充满危险气息的羊肠小道上。 因为太过幼小,温乐甚至踏不上马镫,只能拿着那根水勒缰,寻求些许安全与陪伴。 她害怕再一次失去自己至亲的人,就算真的失去了,也不能让哥哥姐姐陈尸于野外最后落得尸骨无存。 三哥哥的马平时暴戾非常,大哥大姐都碰不得,可那天却格外听话,任由温乐牵着前行。 八岁的温乐带着一匹马,走了迢迢远路,终于到了这条官道。 这里一片黄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落下。 她沿着官道走了前前后后十几里路程,最后于路边一株银杏树下发现被人割断的剑穗。剑穗上是一只四耳吉祥结,十分简单且拙略,但大哥却对它视若珍宝。 那是大哥的剑穗,是她亲手编织的剑穗。 温乐出乎本能地大声呼喊兄姐,无人回应。似乎整个世界都变的空空荡荡,只剩下温乐一人。 良久,温乐看见银杏树的根部有一处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她拨开遮挡的野草,是血,是一滩血,凝固已成深褐色,经过几天几夜的风吹日晒渐被尘土覆盖。 她尚且年幼,如何又能判断他们是生是死?她只有希冀,希冀他们还会回来,还会草草杯盘共笑语,还会采桑歌吹当春曲。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没有找到哥哥姐姐,却在不停的徘徊中救活了自己如今的养母,大昌最尊贵的女人杨婉。 三哥哥的马一向桀骜,却在温乐的不肯离去不知所措下,弯下了它刚硬的膝盖,载着疲乏的温乐与昏睡的杨婉回了草庐。 时光荏苒,温乐同她的兄姐分别已有七年之久,且当时年纪尚小,三位兄姐的音容笑貌于是在时光岁月的冲洗下于温乐的脑海中越来越模糊。你们如今是生是死?若是生,为何不回来见我?不回来见我,你们又是去了哪里? 经过半日的跋涉,温乐已至楚州如海县。此县毗邻安良县,温乐对其十分熟悉。她进了村口,下意识地整顿了一番面上的白纱。 就在温乐整理容装稍有懈怠之时,一位书生打扮的公子往村口奔来。他一边回望一边急奔,十分狼狈且仓皇,似乎身后有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全然看不见身前飞奔将至的惊弦。 千钧一发之际,温乐慌忙拉住了惊弦的缰绳。惊弦本是百年难见的千里良驹,机警非常,它一声嘶鸣便躲过了那人,原本向前踩踏的蹄子稳稳着落在书生右侧的黄土之上,未伤那书生分毫。 温乐虽及时扼住了惊弦,但那男子还是因突如其来的惊险扑倒在地,原本洁净的衣裳落的满满的尘土。 “公子莫怪,敢问公子是否有恙?” 原本进了村落,马匹便不能疾驰,但自己刚入如海未能调转过来,再加上惊弦一向野惯了不肯就束,以至于差点酿成一场祸事。 温乐心中歉疚不已,连忙下马查看。 “好马,好马,定是千里良驹。”那扑倒之人不顾满身的污渍,反倒自己爬起,全心全意度量起惊弦来。 他自言自语道:“眼似悬铃紫色侵,鼻纹有字须长寿,面如剥兔肋无肉,耳如柳叶根一握姑娘,敢问你这匹马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转头看向温乐,方才的急迫似乎因为惊弦马蹄的落地一震全无踪迹了。 惊弦重重地朝书生的面上喷了一口气,后又转身将臀对着那人,以示嫌弃。 温乐这才看见了面前的公子正面的长相:此人长眉若柳,眸如星辰,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正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其人与姜焕之相较,少了四分英气,却多了三分温润,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书生虽话语之间同温乐有了一句往来,却是瞧也不瞧面前的美人一眼,此刻全心盯着惊弦。温乐却也不生气,只觉得眼前男子除了旷世美颜外,又多了一份憨劲儿 ,倒显得尤其可亲,何况他对惊弦如此热络。 温乐对他行了一拱手礼,又道:“公子莫怪,敢问公子是否有恙?” “姑娘,这匹马从何而来?” 二人又都将方才的话语重复了一番,温乐觉得有趣遂偷笑一声,书生却是一脸怅然,不知惊弦为何如此嫌弃他。 所谓“礼之用,和为贵”,温乐重又问了一番书生的安康,是担心之前书生未曾听见,生怕自己高高在上惯了便疏忽了他人的感受;而这位书生则一心只想着惊弦,其他事物一概不置于心上,就是自己身上的伤痛也是如此,故又接着催问了温乐一遍。 温乐见此人是个马痴,只好先回他道:“不瞒公子,惊弦是野外烈马同贵人家养的一匹好马结合而成的,打小便同我在一起。” “难怪,难怪,此马大有不羁的野性,骨子里却又透着一股难得的温顺。小生看它的根骨,估摸这此马的双亲都是难得一见的良驹,真是不可多得啊。”接着,那书生的表情十分微妙,既是怀带些许欣喜,却又内含一点忧伤,既是羞赧无措,又似急欲朝温乐诉说些什么。 纠结一番后,书生终于开口:“姑娘,可否将这匹马定价千两卖给小生?小生定会好好照顾惊弦” 未等书生说完,温乐截下道:“公子,这怕是不行的。惊弦同我相处迄今已四年有余,我从未将它看作牲畜而已。于我而言,惊弦更是亲信,是挚友,是亲人,为此,我绝不会将惊弦卖出,还请公子莫要再提此事。” “是文湘如唐突了。”书生见温乐未曾因千两而动摇,自知此事无望,又恐温乐动怒,遂先自道了姓名表示礼遇,接着又道,“湘如家宅远在元启康都,此次前来大昌寻亲,却不巧遇上战事。如今战事平息了,湘如侥幸躲过一劫,可楚州因长达三月的战事已是穷山恶水了,连个马匹也买不到。湘如身体本孱弱,长途跋涉甚是艰苦,故方才向姑娘提出不情之请,还请见谅。” 温乐方才因文湘如要买马的举措心情十分不舒,此时听了文湘如的解释,这才释怀了。 “就是这人!”远处一声喊出,便见如海县的入口涌出几十名大汉,个个手持□□大刀,乌泱泱地将温乐与文湘如围了起来。 为首走出一人,横眉竖目地指着文湘如道:“贼人,你毁了我们千辛万苦举办的祭祀,还想完好地走出如海县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祈福 文湘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是四面楚歌,只是他意想不到的是,再见如海的村民,竟是成了这番阵势。那些农人褪下了农装,放下了锄头,找出置于农舍里尚未蒙灰的兵器,气势汹汹的,俨然成了一队行伍。 温乐见此,心中百感交集。之前南央突然发难自落角滨攻打楚州,因楚州地偏且军备尚未及时准备,很快便被攻克了安良,如海二县。 楚州二县奸臣当道,他们弃了百姓,自己逃遁离去,留下几千百姓惶惶不安无处安生。被逼无奈之下,百姓便自发组织起来御敌,即便战争结束,村民同仇敌忾的气氛却未曾改变,这便有了如今的局面,令温乐即欣慰又悲伤。 文湘如身形瘦弱,被当中一位四旬上下的男子一把推倒在地,男子喝道:“你这没良心的混帐东西!我们夫妻二人看你孤身一人十分可怜,便让你同我们共食所剩不多的粮食,你倒好,趁我们不注意竟然对祭祀的食物下了手!” 男子愈说愈气,拎着文湘如的衣领朝着面额上便下去一拳。挥落之际,只见一双素手抓住了男子的拳头,那手着实纤细,却可使男子的臂膀动弹不得。 温乐识得这四旬男子,是她许久未见,十分想念的故人,但这故人却是不识得如今这番打扮的温乐了。 此人姓许,名佑作。多年前,许佑作只是如海县的朴实农民,淳朴且仗义,直率且热情,在温乐孤立无人可靠时,便是此人时时带来些吃食,照顾了她不少日子。 三月前,南央军进犯,无良的士兵迫害了许佑作即将出嫁的女儿,丧女之痛痛胜心死,许佑作首先站出来反抗。 他拿着锄头与南央虎狼之兵交锋,带领众人举刀反抗,后来成为铁面将军秦长英的左臂右膀。秦长英而后赴京离去,许佑作便成了众人民间的头领。 “姑娘,你武艺高强,许某不是你的对手。但俗话说双手难敌四拳,我们五十个汉子在这里,后头还有许多人正赶来,姑娘你若是还要阻止,我们这些粗人就是冒犯了姑娘也要整治了这贼人!” 温乐深知许佑作的为人,即便他说出如此之狠绝的话来,温乐也并不生气。她轻放下许佑作依然握紧的拳头道:“先生不要动怒。小女只想知道,此人犯了什么样的大错?若是因为一时误会伤害了人命可不是好的做派啊。” 不等许佑作作答,文湘如便躺在地上叫喊着:“你我素未相识,姑娘不必管我!今日我文湘如也是衰神附体,吃个馒头也招此大祸啊。横竖不过一顿打就是了,你们要打便打吧。” 许佑作一听,皱起眉头怒道:“你可知馒头都是哪里来的?这些馒头都是我们这些穷户百姓日日夜夜的心血!楚州刚刚遭遇战事,上面克扣不发,下面颗粒无收,哪里还有米面食材?如海又被南央蛮子洗劫一空,没有钱财可言。这是我们众人饿着肚子向西走上三百里得来的,你这贵公子又怎能想象?我们好不容易凑齐了祭祀的规格,供上了祭台,你却” 文湘如听许佑作所言,心中本不平,此时却是降下了七分,道:“我不知一个祭祀馒头竟也这样难得待我与走散的商队相遇,赔给你们二十个大白馒头可好?” 旁边一位名叫阿贵的彪形大汉将手中大刀在文湘如头上挥了两刀,唬得文湘如连连抱头。阿贵骂道:“我们要那个做甚!你动了祭祀的食物,便已经冲撞了神明,就是再摆十盘百盘也没有用了。” 许佑作也在旁气道:“都怪我,都怪我啊,没好好看住这个贼子!我本让他进屋喝一碗汤裹腹,谁想诶” 当时,许佑作见文湘如饿的紧,便邀他进屋裹腹。 在山穷水恶的楚州,人人自危,许佑作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自己都填不饱肚子,还将自己的吃食分给一位外乡人。 文湘如见此景心里也难受的紧,他喃喃道:“我本是元启人,来此处寻亲便走,不知这里的规矩。” 元启康都祭祀的规矩同大昌很不同:元启人祭祀拜完神明便将祭品分食,旨在吃下神明赐予的福祉;大昌人则要在祭祀后将祭品喂给鸟儿,通过天空飞翔的鸟儿将心意送与神明。 许佑作是如海县领头的人物,遂暂时将撤下的祭品放在他的屋里,由他来负责之后给鸟投食的事宜。文湘如进入里屋后,见桌上摆着馒头,加上方才许佑作让他进屋吃点东西,文湘如便以为这是给他的吃食。 许佑作盛了一碗野菜汤进屋想着给这个外乡人食用,却见文湘如已经动了祭品,冲撞了神明,犯了大罪。在许佑作眼里,这是文湘如恩将仇报了。 许佑作气愤非常,拿起扫帚一顿乱打,将文湘如打出了草屋。 文湘如只当是因为自己吃了他的好东西,许佑作心疼不舍才有此举,故也没有太当回事,见到惊弦后便忘却了,谁曾想到是有此等缘由。 温乐于此也觉得十分难办,毕竟冲撞了神明是大罪,可对于文湘如而言,却是不知者无罪。 她对许佑作说道:“先生,这位公子也是无意做错了事。您当初本着好意助人,现在为何不本着好意饶过了公子?” “姑娘有所不知。”许佑作答道:“若是其他的也就算了,但我们此次是为了给秦将军祈福的。秦将军身在长平,被那些枉法的权贵们百般迫害。前不久我们听过路商队说起,汪家为首的权贵集体向皇帝进言,要将秦将军送给南央,二国才能修好。这不是胡诹吗?若是将秦将军送到南央,秦将军还会有气儿回来吗?这分明是在陷害忠良!秦将军如今性命堪忧,我们这些庸人没有什么法子救他,只能求天上的神仙,可这小子今日却冲走了吉祥。我们,我们担心秦将军有不测啊。” 立在许佑作身边的阿贵愤愤不平道:“南央蛮子烧杀抢掠,刺史却第一个逃了。为此,许叔和我们一众都死了许多亲人,好在秦兄弟潜入敌营,杀了他们的大将,又带着我们这些人僵持了十天十夜,这才解了破城的危难。皇帝倒也明白,将秦兄弟从白丁一口气升到了五品。可这汪家不是个东西,家里出了汪明卫这个败类还不够,竟千方百计要秦兄弟的命。”阿贵是个性情中人,想什么便说什么,他说完,嘴里还啐了一口,以示厌恶。 汪明卫乃汪从远嫡生的三子,可他却不像老大老二般文韬武略。他是个不成器的人物,整日里游手好闲,十分散漫。汪从远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遂将汪明卫提至三品,便发落到楚州,成了楚州的刺史。 若不是因为南央突然袭击,汪从远这招倒是手绝妙的棋。一是将爱子送离了天子脚下,瞒过了有心人的监视,二是在楚州埋下了至亲心腹,从而断了杨婉与元启的一条联络要道。 可惜,南央扩张吞并的野心来的不是时候。汪明卫胆小如鼠,且没有政治权谋,他疏于职守弃楚州于不顾,竟还从楚州赶回长平,给汪从远的政治仇敌生生送去了鞭挞的机会。 汪明卫恐怕致死也没有相信,当他诉说了他的逃生经过后,方才一脸慈祥怜爱的父亲,会霎那间面露阴狠,而后毫不犹豫地将他一剑穿心。 这就是汪从远,对政治形势的判断无人能及,对权力的追求大过于天。 当姜柔欢看到躺尸于飞霜殿前的汪明卫时,她突然产生了一霎那的退缩。她问自己,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对抗眼前这个恶鬼? 要让他偿命,就要比他更加的阴险无情,现在的姜焕之做不到,现在的姜柔欢也同样做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有女唤红玉 温乐听了阿贵与许佑作二人的话,问道:“不知二位口中所述的秦将军,是否为皇帝御赐的正五品铁面定远将军秦长英?” 许佑作听后连道:“正是正是!姑娘可有秦将军近日的消息?” 温乐松了一口气,笑对被推坐在地上的文湘如道:“这位公子,你且起来吧,无碍了。”文湘如犹犹豫豫,看了看周围众人铁青的脸色,最终怯怯弱弱还是没敢站起来。 如海县众人望着温乐匪夷所思的举止,却也不加阻止,他们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 ,这位姑娘将带给他们一个好消息。 只听温乐道:“诸位乡人,实不相瞒,小女正是五日前从长平赶路而来。楚州地远偏僻,消息不通,其实皇上早已宣秦将军无罪了。秦将军得皇帝的庇护,不是那些权贵想驱逐便可驱逐的,诸位还请放心。” 可她的前两句是真,后一句却为假。 身处长平,便如同置身于深渊薄冰,哪一个不是池鱼幕燕?便是皇帝自己也难保自己的周全,又何况臣民。 温乐如此说来,不过是为了“宽慰”二字罢了。 温乐的声音在女子之中本就十分悦耳,今日在如海县众人的耳里,更增了一份动听。 只见许佑作抛下了手中的□□,抱着后方站着的妻子闵氏双肩,二人一同大哭,其余乡人各有各的欣喜模样。阿贵捏紧双拳,朝天大喝一声,似乎终于出了闷在胸口的一口恶气,他的右脚狠狠跺在黄土上,激的尘土飞扬。 而文湘如此时猫着腰正要从地上爬起,遂因阿贵的一跺脚而吸了满口的尘土,呛咳不已。 有好些正哭着的乡人见到文湘如这样的滑稽模样,被逗的哭笑不得。 文湘如拉了拉此时情绪激荡的许佑作的衣襟,问道:“先生,那我还要挨打了么?” 许佑作望着眼前俊朗少年的窘迫容颜,啼笑皆非:“就当是受了秦将军的恩惠,你就此离开吧。” 少年待要离开,只听一女子喝道:“不可。犯了过错,总要遭些罪才可放行。”温乐的笑眼宛如清扬,盈盈而动,“如海的许先生给了你裹腹的馒头,救你于饥饿的危难,再加上公子总归是犯了错,也要付出些银两再走才是。” 文湘如显然没有料到温乐会出此言,方才温乐力挽狂澜救了他,使文湘如对她生出了许多好感,现如今她又讹他的银两,文湘如遂愣着不知所措了,真当是“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温乐此举自有她的用意: 其一,如海县乡人敦厚温良,重情重义,温乐见他们此时生活艰苦仍不忘却秦长英,感慨万端,遂想着要助一助他们,哪怕免了暂时的饥饿也好。又恰好文湘如揣着富余的钱袋在此地犯了过错,温乐遂决定做个偏心的评判,好使文湘如解开钱囊以助如海乡民。 其二,温乐见文湘如有一眼缘却无男女之意,且她是大昌一品郡主,须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才可省却许多麻烦。 要是放在别处,温乐的这句话不管怎样都带着挑衅的色彩,但文湘如到底研读圣贤书日久良多,凡事总往好处来想。 在他看来,温乐是在对他加以提点,好减轻他方才对大昌神仙犯下的罪过,平抚方才还怒发冲冠的乡人。 “是,是,是,姑娘说的在理。湘如确实不该这样一走了之。”文湘如反应过来后,连连答应,俊朗面容上并未因此带有一丝的不悦。 文湘如即刻从衣袖里掏出五百两银票,忧心忡忡地交给许佑作,道:“小生身边留些路费,能剩下的只有这么多了。今日小生无意犯下过错,可惜孑然一身,身边只有些银两,希望以此等微薄之物得以慰借各位乡人。若先生还觉得少,请告诉我还差多少,待我和我家商队重聚,定会叫人送来。言不信者行不果,小生决不食言。” 许佑作和如海众人皆瞠目结舌,人人心中皆道:这是如何呆傻的富贵公子?如今大事已化了,他竟还肯白白贡出五百两! 即便是如今锦衣玉食的郡主温乐,见文湘如出手之阔绰也不由得惊叹。 许佑作本不肯收下这等横财,但温乐加以劝阻,最终他与文湘如推推搡搡之间才勉强收下二百两。 “既然收下了这许多钱财,我们便赠你一匹马骡供你上路驱使吧。”许佑作到底老实敦厚,不肯趁火打劫占人半点便宜。 他见文湘如身形孱弱,风尘仆仆实在辛苦,遂决定将如海仅剩的一匹牲口--小马骡赠之。 马骡与惊弦相较,自是不能比的。 但好在文湘如身形纤瘦,马骡又做惯了气力农活,载着文湘如与惊弦并步而走倒也是勉勉强强的。 文湘如大气捐赠了银两倒是合了温乐一半的心意,但另一半却是截然相反的。 温乐本想使文湘如因此厌了自己,却不想文湘如心里坚信她是好意,如此一来,他对温乐与惊弦更是情深意厚了。 告别如海乡人后,此刻的温乐将至安良县的边线,文湘如依旧骑着马骡跟在惊弦身后。 惊弦时不时用蹄子朝后抛些尘土,显然对于如此拖拉很不耐烦。 温乐此行先要回乡野老家避避风头,再者要悄声进入云罗台,活动须得隐秘,因此,她的身边跟着文湘如委实不妥。 或许是因为自己讹了文湘如二百两,从而抱着满怀的罪恶感;也许是因为自己习武练功,还继承了些许侠客的豪情;又或是因为自己永远学不会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道理,习惯于多管闲事,在文湘如以“同是东行,而路有艰难险阻,且小生手无缚鸡之力”为由请求同行时,温乐一时兴起便答应将护送文湘如至他同商队汇合。 此刻只消再往前赶二十里的路程便可到老家的草庐,温乐不由暗自后悔,后悔一时心软,接了个“烫手山芋”,这个“山芋”还独自一人热情四溢,天南地北地聊着,叫人无法在其面前对其食言。 温乐轻拉一把水勒缰,惊弦便停在了路边。 文湘如正自顾自地说笑着,并未料到温乐会有此举,他慌忙之中无意抽了马骡一鞭子,好在这头马骡也是个老阅历,它见惊弦停下了而文湘如在背上哇哇大叫,往前踉跄了几下便也停住了,并未因那鞭子往前盲目疾奔。 “你果然很好啊惊弦是千里马,你你是神马骡。”文湘如因刚刚几个踉跄跌趴在马背上气喘吁吁,却仍不忘对着马骡喋喋不休。 温乐见此好气又好笑,玩笑道:“看来文公子的二百两没有白白花去,得了一匹神马骡,真是天赐机缘。” 文湘如不怒反笑道:“那还要多谢姑娘替我解了围,要不小生定没这机缘。待小生回了元启康都,要将它好好养着,也好让我家的小马驹沾染点灵性。” 二百两买了一匹老迈的马骡,文湘如似乎还为此沾沾自喜着。温乐轻笑着摇了摇头,这笑中既有少时天真无邪的欢笑,又有成长后无奈悲凉的苦笑。 温乐心想,世间竟还有这般妙趣横生,纯一不杂的人儿,难能可贵。只是,这样一个人,还能在这个荆棘满途的世道上存活多久?就是存活了下来,往后又是否会被诡谲的阴霾侵袭? “依公子所言,往东走便可遇见你家商队。可你我二人已赶了半日的光景,也未曾见到商队零星的影子。请公子再回想一番,是否确实是往这走?”只消再往东走一些便至安良县,温乐心中不由得有些焦躁。 或许是因为温乐面上的白纱混淆了视听,文湘如依旧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到温乐焦躁的神态。 “姑娘自不必担忧,商队定在这附近。”文湘如笑道, “先前也同姑娘说过,小生此行是为寻亲而来。” “是了,公子的确说过。” “家中老人不放心小生独自远走,遂派商队同小生一道来楚州,以护小生周全。”诉说至此,文湘如面上的豁达退减了几分,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湘如行为鲁莽,前日里认错了人,还冒冒失失地跟着那姑娘走了不少路,等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把商队给丢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日小生还被人误会成采花大盗,狠狠挨了一顿打。” 温乐听到此处,暗道:“哪里是你丢了商队?分明是你把自己给丢了。” “好在小生怀揣着足够多的银两,不至于走投无路。”文湘如又变的开怀起来,继续说着,“商队的张行首也早早做了防范,为防我走失,每日早晨都同我约定一个地点,若走散后便到那处重聚。这次,我俩约好的地方便是如海与安良二县之间的官道。如今我已走失两日,张行首定早已到了。” 听到商队就在官道等待,温乐的心不由得放下了些许,她忍不住打趣: “如此说来,这也不是头一回走丢了?” 文湘如这次终于听出温乐话中的揶揄,他用左手摸摸后脑勺,骑在马骡上只傻傻地干笑两声用以解嘲。 温乐于文湘如面前,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捉弄这个烂漫的公子,她又道:“你身带千两还未被强人掳去,倒还是有些本领的。但跟着妙龄女子把商队丢了,这可真是也难怪素不相识的人把你当成采花大盗了。” 文湘如听了温乐这席话,真真是羞的面红耳赤,他十分委屈且小声嘀咕着:“小生身子瘦弱的紧,哪有力气采花呀?” 温乐差点不顾仪态开怀大笑起来,惊弦似乎也听懂了,它朝着文湘如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惹得文湘如掩面大叫。 文湘如到底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稍稍取笑,便会觉得措颜无地,他为自己辩解道:“姑娘莫要再取笑小生了,小生也是寻人心切,认错了人,这才傻傻地跟着那姑娘。实不相瞒,湘如曾有一妹妹,可惜年幼分离,妹妹生死不明。” 温乐听后心头一震,拉住了欲走的惊弦,问道:“敢问公子的妹妹芳龄几何?” “也该及笄了。”文湘如答道。 “三哥哥!你是三哥哥!”温乐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别湘如 她只觉得眼前的翩翩佳公子同记忆中三哥哥的身影逐渐重合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欢喜要将温乐的理智淹没,温乐也乐于这样被淹没。 可人世间的美好总不过一时半霎。 下一刻,无情的现实又将温乐冻的彻骨寒凉。她看着面带困惑的文相如,顿时心灰意冷,她低声嘘叹:“不,你不是。” 对人心而言,坠落深渊的痛楚不在于其深度,而取决于在坠入深渊前被给了多大的希望,此刻的温乐便如同九曲回肠一般。 “小女本以为重遇故人,方才情不自己,着实冒犯了。” “姑娘也在寻人?”文湘如不禁问道。 “是,寻我的哥哥姐姐。他们是小女心中的痛处,与公子无瓜葛可言,还望公子不要再问,就此罢了。”温乐回道。 年少时绝望带来的窒息感,时隔七年又一次重现,温乐说不清也道不明:七年的时光走得缓慢且悠长,随之一同流逝的,不仅有生死离别所带来的刻骨铭心之痛,还带走了温乐记忆中亲人的音容笑貌。 即便如此,对于温乐而言,他们曾经存在过便很好,他们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便很好。 温乐自己清楚,从前的亲人也许早已不在人世,可她还是忍不住去寻,去找 那段回忆寸阴尺璧,却是她提也不能提的痛处。 文湘如见温乐落寞的模样,心有不忍便不再过问,只是独自说起了自己小妹的事儿来。 “十四年前,小生家中曾遭遇巨变。那时的妹妹尚且是襁褓中的婴儿,母亲为保妹妹的命,将她交给家中一个武艺高强的家仆。可是从那之后,不管是家仆还是妹妹,都未再有消息了。家中寻觅了多年未有结果,就快放下时,可巧小生的一位交情甚笃的行首好友朝家中老人提起小生的妹妹,说是从前好似在楚州安良县见着了,小生这才冒险来了大昌。” 文湘如此言着实转移了温乐的注意,温乐的神情从方才的悲惨戚戚,又变的如不惊的波澜一般。 说起来,那人妹妹也同柔欢公主一般,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受尽了苦楚。但柔欢凭着那长命锁被温乐于柳琊河畔找回,而文湘如又要凭什么找回妹妹呢?再者,若是那位行首识错了人,文湘如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温乐忍不住问道:“天下年纪相仿的女子众多,你们是如何知道安良县那位姑娘是你的妹妹?”此事虽与温乐无关,但离散之痛感同身受,她还是希冀文湘如可以在茫茫人海寻到他的小妹。 文湘如笑答: “我家小妹天生吉相,面上带有一颗红痣,艳如凝脂,状如玉珠,十分好看,家父家母因此唤她闺名为红玉。” 听闻此言,温乐只觉得有一把无形的火在她身上燃烧,从脚尖开始,不急不缓,一直升腾到头顶。此间,她眉间的红痣烧的最是炙热,连带着整个面部开始发红发烫。 “并且那颗红痣生的巧妙,刚好点在双眉之间。”文相如慢条斯理地吐出最后一句话,但这句话却重重落到温乐心头,使她好生慌忙。 温乐不由自主地摸摸眉间,想起方才入如海之前,她便将红痣用长发盖住了,心中惕惕这才消减下来。 还未等温乐回过神说出个什么话来,二人便听见后方传来车轴滚动的声响,动静极大。文湘如转头望去,只见一列商队朝自己行来,车马上摆满了辎重。 商队中有三人骑着马匹,一少一老一小,分别位于商队的前中后三个方位,另,还有壮士三十人分散四周以护商队平安。 温乐是习武之人,远远地望上一眼,便知其间三十三人皆武艺高强。 为首的那一蓝衣少年望见他们二人,先行策马上了前,转眼间便将商队落下了百余米。蓝衣少年边驱马上前边问道:“前方的这位可是公子?” 文湘如连连挥手,回道:“正是,正是,你们可来了!” 蓝衣少年听见了,忙加快了速度往文湘如处奔来,并连着吹了一声口哨。后头的人听见哨声,也跟着向前赶,仿佛不赶紧迎上去,文湘如便会突然凭空消失似的。 先到的蓝衣少年约十六七岁年纪,还有些稚气未脱,笑起来不如文湘如那样文质彬彬,却是十分的爽朗。那少年见自家公子身边还站着位蒙面女子,虽口中只顾同文湘如寒暄,脸上却不禁流露疑惑之色来,不住用余光朝温乐打量。 寒暄一阵后,文湘如倒也没只顾着自身欢喜。他下了马骡,拉着蓝衣少年走到温乐面前,道:“小生如今得以柳暗花明,真是多谢姑娘一路劳苦。” 不等文湘如说完,蓝衣少年抢先道:“原来是姑娘救了我家公子!我叫卫长庭,武艺高强,同公子是莫逆之交。” 莫说桃花潭水,便是说卫长庭同文湘如是手足兄弟,温乐也是信的。 同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纯一不杂的人儿,文湘如是处处将别人往好处想,卫长庭则是处处将自己往好处去想。自称为“武艺高强”“莫逆之交”,换做别人,温乐早已避之若浼。 可在卫长庭的齿牙春色下,一切却又显得那样自然,反而更加凸显了几分可爱天真之处。 未说完几句话,商队便赶来了,文湘如立即扑将到一匹马下,向那位不惑之年的男子诉苦:“张行首,湘如再也不敢乱跑了,这一路没了你们,我过的甚是惨淡,可谓经历了翻天覆地,造海移山之变。” 中年男子精神矍铄,仰天长笑道:“让你长个记性也好。” 本在最后的一位骑马小儿此时也上了前。 他下马,朝文湘如拱手道:“苦了公子了,都是小人看护不力,小人实在百口莫辩。” 相较于先前的中年男子,小儿显得十分谦恭。 出乎温乐的意料,小儿的声音低沉而浑厚,毫无她想象中的稚嫩可言。因此,温乐再细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不是个小儿,而是位侏儒。 文湘如安慰侏儒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这该是我的错。况且我路遇贵人,倒也没受什么大苦大难,你大可宽心。” 许是做了多年富贵人家的公子,文湘如颇会应承,不致于冷落了旁人。只见他同商队一行打好招呼,便又转身走至温乐处。 他指向面前的中年男子,向温乐介绍道:“姑娘,这位便是我方才提起的张行首张余阳。” 毕,文湘如又指向侏儒道:“他叫不离,同卫长庭一般,是我的好朋友。” 不离听闻湘如说起“好朋友”三字,眼中似火光闪烁了一番,但又随即恢复了初始的平静。 他低头拱手道:“不过家仆罢了,小人哪里配的上做公子的朋友?”许是这类事情发生的太多,文湘如见不离依旧执意如此,只轻叹了口气便罢了,未再多说什么。 温乐见他们一行人终得团聚,其乐融融,再看自己孑然一身,心中不由生出许多落寞,便朝文湘如一行人告别道:“如今公子已与同伴重聚,定有许多事情要倾诉。小女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了。” 惊弦无需温乐催行,听了她这番话,不等温乐催行便开始小跑。但它还未跑出十步便又被温乐喊停了。 温乐扭转马头,朝文湘如道:“眉间有红痣的女子定不只你妹妹一个。公子得需细细找寻才是,勿要认错辜负了红玉。” 文湘如见温乐走后还是心心念念自己的事情,心中的感激便又多了几分。 他朝温乐喊道:“多谢姑娘提醒,小生铭记在心。但既然是小生的妹妹,小生自是一认便知的。” 温乐听闻,不再言语,她心中寻思:的确如此,不说红玉与他到底有几分相似,单凭文湘如的样貌,便可推知那红玉定是个美人。世间眉中一点红痣的女子本就不多,若再有倾城之色便是凤毛麟角了。 她扬手朝着惊弦轻拍一掌,惊弦会意,载着温乐,撒开四蹄便朝着西边奔去了。 文相如站在陌上,他朝着前方越来越小的身影喊道:“小生是元启康都人,日后若有再见之缘,小生定尽绵薄之路感谢姑娘今日之举。” 许是被约束太久,惊弦这二十里跑的甚欢,一人一马转眼便到了安良老家。 此时的茅屋已经破败不堪,经过了战火的摧残,即便温乐唤来多少人修缮,曾经的居所依旧只是这番破败模样。茅屋边上便是爷爷的坟,上方的墓碑还很新,是三个月前温乐亲自竖起的,上面只刻有一个“秦”字。 温乐其实没有名字。同爷爷一起时,爷爷唤她为“孩子”;同兄姐一起时,他们唤她为“小丫头”;后来杨婉将她接走了,赐予她的“温乐”,也只单单是个封号。 但她有自己的姓氏-秦,这是爷爷唯一告诉她的有关身世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的根源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谁名谁,同样,温乐不知道爷爷的名字。爷爷对一切讳莫如深,从不提及,也从未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南央皇子 温乐从前没有在乎过。因为对那时的她而言,爷爷便是爷爷,他对她的关爱,不逊色于任何一个老人对孙辈的关爱,这便够了。 但温乐如今却在乎了。她在乎只能为爷爷留下一个“秦”字,在空荡荡的碑上独自悲伤。 她从怀中掏出备好的纸钱,用火折子点燃,一张接着一张。暗黄的纸钱被火苗子追着,被晚风赶着,向天飞着又向地落下,正当以为它会就此落下,它又会倏忽地飞起,从没有什么起承转合的线路而言,像极了人生。 黑色的纸灰很快覆盖了它的全貌,提点着温乐:它已被送往冥间。 温乐跪在祖父的墓前,手里不断递着纸钱,对着墓自语道: “爷爷,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自称是寻亲而来,到大昌找他的妹妹。我听他说起这个,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我竟还傻傻地以为他就是我的三哥哥,那个八年前走了的三哥哥。您在冥间有看到他吗?” “哦,我方才忘了,就是看到了,你也不会认得的。他们来时,您已经走了。三哥哥若是长大了,若是活着,会是什么样呢?肯定好看的紧,会不会有焕之好看呢?” “每次都是我说一大筐的话,你也从来不理我。”温乐叹了一口气,她手中最后的最后一枚纸钱也被抛入了火堆,化身思念入了冥府。 “若我也有哥哥来找我该有多好,至少也不是如今形单影只的模样了。”温乐摸了摸爷爷碑前的黄土,站了起来。 “可若有谁真心来找寻我,我怕我也不敢同他走。人家都说我天生富贵像,可我到了哪里,哪里便有了苦难。如今孑然一身,我无牵无挂,也是甚好。” “现在还有一件大事等待孙女解决,此次行程危险至极,九死一生。若孙女再不来这里看你,爷爷也不必感到难过寂寞,孙女那时可在冥间与你长作伴。” 温乐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将坟边的杂草仔仔细细地除了,这才唤了惊弦,飞身离开。 山川函谷路,尘土游子颜,萧条去国意,秋风生故关。远处的竹林中,两个人隔着丛丛密影看着这一切。 “张叔,你觉得她确实是小姐吗?”卫长庭嘴上叼着一片叶子盘坐在地上,他双眼片刻不离温乐,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张余阳背手而立,答道: “自然是,公子说是,便不会错的。” 温乐在柔欢的安排下,离开和谈队伍暂且徘徊于楚州。而大昌和谈众人此时已至云州。 元启国的云州处于此国的最西处,其西毗邻南央的落角滨,再往西为大昌楚州。 此处便是元启面对南央与大昌二国的门户与贸易大州。云州又称元启“西都”,有重兵把守,是元启初代帝王的发迹之地,因此,此地集经济,政治与军事于一体,繁华非凡,重要非凡。 在其中,西都有一处名“云罗台”,香榭丽舍五百间,景色宜人,此处便为三国和谈的议事点。 除却云罗台,西都还有一处名为“小香潭”,波光潋滟,一至八月,便呈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之景。此潭不论四季,经微风拂过便带来阵阵暗香,直达岸边的云州第一酒楼“小香居”,因而,此潭负有“小香”之名。 小香居的一间上房之中,柔欢独坐于一张紫檀嵌竹梅花凳上,细品香茗,缓缓环视这间富贵的厢房。可所见之物即便再稀有再昂贵,皆不能引起她一丝一毫的兴趣。 此刻,她脑中所想,眼中所见,皆是片刻之后可能上演的唇枪舌剑。 客房的木雕门被两位仆从装扮的少年推开,待一人进入便翩翩合上。 即便是隔着屏风,来人的气场也直击柔欢,显得十分霸道。 此人名为董存瑾,为南央的二皇子,也是太皇太后汪氏为柔欢定下的未来夫婿。 “公主见谅,我来晚了。”董存瑾抱拳向屏风处行了一个平礼,与霸道不同的是,此人表面上十分谦逊有礼。 柔欢放下茶盏,翩翩而起,她走至董存瑾面前,目光直直落在男子身上。 只见此人二十上下,肤色较大昌皇子微黑些,气宇轩昂,言谈举止之间却显淡雅如风,看来甚是卓越。可惜董存瑾费尽心思伪装也未曾料到,即便有再好的皮囊包裹,柔欢还是一眼便看出他深藏在内的那如蛇般的阴狠狡诈。 董存瑾但见一美人从屏风内走出,鼻腻鹅脂,粉腮红润,秀眸清亮。又见其仪态端庄大气,既没有置身于屏风里避嫌,也未面覆白纱遮挡容貌,再加上言谈得当,毫无女子的娇柔做作之态,即便阅览众多美色的董存瑾也不由暗自惊奇:世上竟有如此美的人儿! 这大昌第一美人柔欢公主容貌上名副其实,气质也甚为出尘。可谓是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尤为天人。 柔欢也朝董存瑾行了平礼,柔声道:“二皇子客气了。你我二人私自出行,各自有诸般的不易。此次柔欢侥幸先至,二皇子无需在意。” 二人相对坐于案几前,恭而有礼。 “公主今日既然来了,那铁面定远将军想必也到了云州。”董存瑾这句话听来没什么,但实际上却是带有疑问的语气,意在诱导柔欢说出秦长英的行踪。 据南央埋在大昌队伍里的暗桩传来消息,秦长英此间并不在长平,宛若人间蒸发一般。 “那是自然的。”柔欢佯装不知董存瑾的心思,只表面敷衍了一番。 董存瑾见柔欢如此,只得试探性地询问道:“公主,可我听闻,铁面定远将军并不在大昌的和谈队列中” “南央的暗桩布散的可真广啊。”未及董存瑾说完,柔欢便笑叹了一句。即便柔欢公主神色泰然,董存瑾还是不由得后背发凉,暗忖:好厉害的女子。 “二皇子想知道定远将军去了何处?” “愿闻其详。” “那就得同我再做一个交易。” 董存瑾并不是不知世事的公子,相反,他在南央的众多皇子中可以称得上阅历最多的那位,可在柔欢面前,他不知不觉就被夺了主导权。董存瑾思索了片刻,道:“好,公主请开条件。” 柔欢伸出纤纤素手,朝董存瑾竖起两个手指,道:“我要两个埋在大昌皇城里的南央暗桩。” 董存瑾听闻后,心头一紧,十分悔恨方才在柔欢公主面前泄露了暗桩之事。这暗桩着实不好打,想在敌国放入自己的人,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一个暗桩少说也价值百金。 柔欢公主见董存瑾面露犹豫之色,接着道:我也知道二皇子甚是为难,但我可以承诺只要他们做事,不要性命,也自然也不会告诉我弟弟他们的存在,不限制他们往南央传信。这是交易条件,二皇子觉得如何?” 董存瑾听闻此言,思索了片刻。 而后,他朝纸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交给了柔欢,道:“这是他们现如今杜撰的名字,一个对风萧萧易水寒,一个为挑灯回看把萧再叹,他们二人自会听你差使。” 柔欢看毕,启唇只说了四字:“回家去了”,后将纸张置于烛台之上,使之灰飞烟灭。 董存瑾听了柔欢公主的回复,又恼恨又自责。他恼恨的是一国公主竟然如此敷衍且戏弄于他。他自责的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将一名女子摆于君子的位置上,从而信了柔欢的片面之词。 但董存瑾是一国皇子,自有一番超出常人的修养,董存瑾压住此刻胸中的郁火,道:“公主,这四个字恐怕不值我两个暗桩吧。” “这是自然的了,我只是想看看,同我交易的人是否有配得上的秉性而已。今日看来,二皇子是极好的。” 这完完全全出乎董存瑾意料,这柔欢公主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尴尬畏怯,反而十分游刃有余。董存瑾突然意识到,从他们见面时起,柔欢公主就已经布下了局,由此看来,就是自己没有口漏暗桩之事,柔欢公主自己也会要的。 “我会亲自将定远将军带去云罗台,并送你一个将其斩杀的机会。这个交易,二皇子可满意?” “如此甚好。公主,交易既已谈成,还望公主勿要爽约。” “妇人之仁于我并不相干。二皇子,后会有期。” 楚楚动人的美人覆上面纱,就此离去了,而董存瑾却惊诧于柔欢离别时的一句话。 他原先担心柔欢不能对别人下此狠手,故隐晦地提点其不要爽约,可那女子立即知道了他心中之所想,并对他说:“妇人之仁于我并不相干”,以此表露心迹。这句话何其狠毒,何其机警,又何其的心酸。 董存瑾送走柔欢公主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一身材健硕,约莫十六的男子又进入此厢房之中。来人正为南央的五皇子董存珷。 “二哥,我于隔壁墙洞看了一眼,这柔欢公主真真是国色天香,美貌无双。”董存珷不同于二皇子的警言慎行,反显大大咧咧。 “何止,还胆识过人,洞悉人心,精于权谋。”董存瑾抿了一口茶,接道。 “二哥不可惜?” “自然可惜。但我可惜的,是她不是男儿,可惜她不是南央的臣民。” 董存瑾见五弟十分不解,笑道:“后宫本该是帝王的温柔乡,皇后更该是帝王最美的解语花。柔欢公主实在漂亮,可又太聪明,太有野心了些,一不留神儿,怕是会着了她的算计。就是你敢娶她,我也不敢。” 董存瑾用扇面拍了拍董存珷的头顶,以此揶揄其以色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东门难入 温乐额上的牌匾,利落地书有“云罗台”三字。此处为云罗台的东门,较北面正门人烟稀少些,但诸般装点倒也呈上等。 北门有司阍十人,与之相较,东门设有六人也算十分有规模的。 在其中,五名司阍身着蓝衣,一名身着红衣。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红衣司阍便是这些人里的领班了。 就在温乐将从巷口走出时,东门内却挪出来四位老妈妈。她们四人合抬一卷草席,十分费力的将其拖出门槛,并不断左顾右盼。 门口的司阍见此,纷纷走去观望。 其中,年纪最大的老妈妈喊道:“别看了,别看了,还不是云罗台常有的事!” 一蓝衣司阍问那老妈妈道:“罗妈妈,这次又是谁呀?” 那罗妈妈正待说话,她分神之间突然手滑了一把,其他三人跟着乱作一团“诶呦诶呦”地抓着喊着,最终还是没护的住草席,三人也跟着脱了手。 草席在地上滚了两圈,陡然露出了一位年轻女子青紫的尸体与一张惨白而惊恐的稚嫩面庞。四位妈妈见此连忙弯下腰去遮掩,一阵收拾后,女子的身子被草席再次裹好。 温乐自然知道这必是元启皇家的荒唐事情。她心知肚明,这等恩怨纠葛还是少涉及的好,便是想管也无可奈何。 于是温乐又领着惊弦重新遁入深巷之中。 只听一蓝衣司阍以司空见惯的语气道:“哦,原来是青莲啊。”仿佛此时此刻他看见的不是青莲的尸身,而是正欲外出的活生生的青莲。 “老规矩,你们出几个人把她运走吧。”罗妈妈抽出衣袖中的帕子,一边连连擦汗,一边抱怨这活计又脏又累。 领班依罗妈妈的意思,指派了两个下级司阍去了。待二人带着青莲走远,红衣司阍问道:“罗妈妈,这次又是因着什么?” 罗妈妈环顾了一番四周,未见有什么人,便用帕子掩着面颊对领班司阍低声道:“这事我就告诉你,你千万得封住了口。要被公主知道了,我俩就都这下场了。” 司阍心知罗妈妈唬他,也不说他话,只连连称是。 罗妈妈叹了口气道: “说起青莲这孩子,我心里也难受的紧。我本看她做事勤快,且在康都还有个做掌珍的姐姐,便觉得这孩子不错可以栽培栽培。前几日便将她晋了一等宫女,负责承阳公主的茶水。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谁曾想她是个胆小木讷的,不出两天便惹了大祸,将自己的性命给交待了。” “怎么就出了事端?” “就在三天前,青莲听吩咐给承阳公主送茶,不巧撞上公主练花岫舞跌跪在地上。这青莲没见过世面,吓得僵站在公主面前,这样一来,就成了主子给奴才行礼了。” 罗妈妈想起之前所见,心有余悸。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说:“承阳公主气她不知礼数,先罚青莲磕了一夜的头。这还没完,第二天公主道,这小妮子爱站,就让她去站。命人扒去青莲的衣裳,使青莲在冷风中站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承阳公主见青莲竟还没死透,就令人每隔半个时辰往青莲身上浇一桶凉水。这么连着折磨了三天,到了最后,我也不知道青莲到底是累死饿死还是病死的。” 红衣司阍听完,只当是看了一阵热闹,唏嘘了一阵,便又重回去当他的领班。 罗妈妈把话说完了,方才的事便似乎变的与她不相干了。她笑着朝司阍道:“事儿办妥了,就招呼人到我那儿去说一声,我好与公主回话。” 话毕便与其余三位老妈妈谈笑着从东门回去了,仿佛青莲从前就没有存在过。 街道的另一头,温乐听闻外面再没什么动静,为那可怜的女子深叹了一口气后,便带着惊弦出了巷口。 温乐假装不知方才的事,她将柔欢临别给予的令牌拿给领班,道:“我乃大昌温乐郡主,与大昌一行同来,只是碍于私事耽搁了些许日子。这是入百花宴的令牌,还请司阍过目。” 领班司阍狐疑地看了看令牌,端详一阵后朝温乐陪笑道:“宾客早前都在北门招待,我等见识短浅不能辨识,还望贵人稍等一番不要怪罪。” 待温乐点头,他便对下级司阍耳语了几句。下级司阍听完领班的吩咐,即刻带着令牌入了云罗台。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东门涌出乌泱泱的一群人。 温乐不曾想到的是,带她入院安歇的丫鬟没见着,反倒引来了二十名护卫将她围作一团。领班司阍这时站了出来,他指着温乐怒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拿着莫须有的令牌到云罗台浑水摸鱼!” 温乐甚觉蹊跷,可对面明晃晃的刀剑却容不得她去细思辩解。她出于本能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而就在那瞬间,二十余把刀剑同时朝她击来,温乐见此不得不回击以自保。 惊弦见主人有难嘶鸣了一声,它扬起前蹄狠狠踢在其中二人的后背上。可到底云罗台这边人多势众,那二人刚一倒下,后头立即来了三名护卫。他们用六只手一齐制住惊弦,使之不能动弹。 温乐此时也是身陷囹圄,被连带着司阍的一十七人夹击,挣脱不得。 如若真杀起来,温乐尚且可以逃脱。 可温乐身为宾客,不可伤他人分毫,与之相对,这些护卫却往死里打杀她。如此一来,情况便多有不同了。 温乐许久不得逃脱,不得反击,却又解释不得,只能作困兽之斗。又因着长时间的拼杀而变的疲惫不堪。 就在温乐将要支持不住时,云罗台内传出一女声喝道: “狗奴才!打杀了这么久,若是冲撞了云罗台里的贵人,别说是你们了,就是你们一家老小所有的命都抵不起!” 尖锐的女声传至众人双耳,让云罗台的诸位守卫以及司阍一时之间愣了神。温乐趁机踢翻钳制惊弦的三人,跨上惊弦,冲到了外围停下,待辨出来人是敌是友。 东门陆陆续续涌出一众侍卫,足足有三十之众,与先前的二十四位守卫以及司阍不同,他们个个身穿锦衣,所带佩刀独一不二,刀鞘纹路十分华美。 一名身着华贵服饰的妙龄女子这才缓缓走出东门,只一出现便盖去了其他所有光彩。 在温乐眼里,她是美的。同柔欢的美不同,她的美是华贵雍容的,是艳丽夺目的。如此美貌,如此阵势,必是承阳公主无疑。 世人皆道,承阳公主有三极:美极,富极,毒极。美既是指她的容貌过人,富既是指她富可敌国,毒则是指她心狠手辣。 承阳公主与元启的皇帝杨定为一对双生子,杨定对同胞妹妹自然是与他人不同的。自他坐上龙椅的一天起,承阳公主便受赏无数,近来更是厉害,承阳公主竟然向哥哥讨要了西都的行宫云罗台。 历朝以来,这云罗台从不赏赐于人,因其华贵异常。可如今,杨定却为承阳破了例,将这元启的一大瑰宝给了她。 承阳公主宠盛多时,也越发目中无人,恣意妄为。她万事都要出三分风头,万物都要把玩一番才能给了别人,整人的法子更是层出不穷,惨绝人寰。 也因此,这承阳公主虽早已及笄,却从未婚嫁,现年岁已达二十,着实成了老姑娘,但杨定却也不急着为她做婚配。 温乐见她,只觉大事不妙。 这承阳公主天不怕地不怕,何况温乐自己并不是血统上真正的郡主。 且不巧的是,惊弦此刻又受了伤,不能同从前那样疾驰。若是承阳公主迁怒于她,自己恐怕是难以逃脱后头三十位锦衣卫了。 领班司阍全无当时的盛气凌人,他朝承阳公主连连叩首道:“奴才不知有贵人在附近,更不知公主会莅临东门,求公主息怒啊。” 他手指温乐,颤颤巍巍,“这女人实在可疑,来了咱们东门转悠了好几圈,一个侍卫奴子都没有,还敢自称是大昌的一品郡主,且只拿了一个奴才不认得的令牌过来就叫奴才放行。大昌的和谈队伍昨日便到了,也没听有人吩咐过还有这号人物。不止这样,这女子还携带兵器亮在云罗台。宫规上也说了,凡有此举者杀无赦。我们统共二十四人,拼杀多时都不能伤之分毫把她拿下,可见这女子武艺非同常人,若贸然放行,必有后患啊。” 听了这领班司阍的一席话,温乐不仅不怒,反倒十分佩服。 他这领班倒也不是白做的。原先温乐打探地形时便被他记下了,可见其观察甚笃。他方才一面对着温乐陪笑脸使她放松警惕,一面又差使小的带人过来,可见其心思缜密。不单如此,此人对着承阳公主也能讲的头头是道,可见其胆量不差。 倒也因着司阍的一番话,温乐明白了自己何处唐突:首先,她是大昌的郡主却无侍从,令人匪夷所思;其次,她昨日未同队列一道,后来却没人为堂堂一品郡主打理,也非寻常道理;再然后,她在大昌早已习惯随身携带刀剑,此次没有顾忌到元启的规矩,难怪这些人视她如大敌。只是这令牌,怎么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百花宴 还未来等温乐为自己开解,承阳公主的眼中便寒光一现,生气至极。她心想堂堂云罗台若是制不住这小小的女子,那真是丢尽了自己的脸面。 承阳公主朝着司阍狠踢一脚,怒喝其为“废物”,接着又指着温乐道了一声“拿下”。一语既出,三十位锦衣护卫便同时朝着温乐袭来。 “且慢!莫冲撞了温乐郡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人随后自东门而出。锦衣护卫随即停住,他们知道,方才承阳公主口中的贵人,便是指这位了。 来人朝承阳公主行了一礼,道:“承阳公主,今日之事是个误会。归结起来都是小王安排的不妥,未能及时同诸位司阍打好招呼。这位确确实实便是我大昌的温乐郡主。” 说话之人便是襄王殿下,姜焕之同父异母的兄长。 二皇子姜玉珩竟从大昌的都城赶至云州,温乐对此颇为意外。碍于场合,她只得忍住疑惑,牵着惊弦来到众人跟前。“公主殿下,温乐有礼了。” 此刻温乐见她的坐骑惊弦血迹斑斑,心疼非常,又因平时疲于行权贵之间阿谀奉承之道,言语之间也就颇为冷淡了。 面对此等尴尬场景,承阳公主只得咽下滔天的怒火,佯装无事,换了一副脸面笑言:“温乐郡主实在多礼了。这些下人不知礼数,冲撞了贵人,定是要罚的。” 最后三字承阳公主咬字极重,惹得跪下的司阍心中陡然一惊,不禁想到从前承阳公主的种种手段。 “几位司阍何罪之有?要罚也是罚温乐不知礼数,累得诸位辛苦了。” 温乐是郡主,对出身低贱之人有翻手为生,覆手为死的能力。但温乐同时也是战将,知晓生命之重,生存之艰。 温乐想起了方才的青莲,她不愿意看现在跪着的那些人因为自己变成那般模样。 “是,是,定是要罚你的。”承阳公主扶住温乐的肩头,笑言:“三日后的百花宴,就罚你连饮三杯。” “温乐遵命。”温乐依旧冷冷清清,不管承阳公主如何陪笑,只答寥寥几字而已。 三人一道入了东门,承阳公主指了一处居所,婢女便带着温乐去了。 百无聊赖,温乐于屋中擦拭宝剑,她已记不清她用断了多少刀剑。 房门被轻敲三下,温乐将剑身收入鞘中,答应了一声,姜玉珩便入内。 “二哥真不知道避嫌,只身一人便进了女子的房门。” “我自然不用避嫌,不然,皇帝也不会令我赶来护着你。我还真是来对了,见你第一眼,你便弄的自己狼狈不已,这会子竟然还在这里揶揄起我来了。” 襄王十分熟络地坐在温乐对面,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水。 “皇帝本来命我在半道将你抢回来,我累坏了几匹良驹,总算在一昼夜内追上和谈队伍,你倒厉害,隔天就不见了人影,害的我只能一起来了元启。是姜柔欢让你先走,躲着我的吧。” “只是该回去看爷爷了,所以才回安良县。”温乐答道。 “少和我周旋,那也是姜柔欢让你回去的。她就是为了防范我把你抓回去。” 温乐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她又沉吟了片刻,问道:“二哥,我又给他惹麻烦了吗?” “你私自来云罗台,长平的那位怎会甘休?自然气的头痛脑胀,进而麻烦事不休了。”襄王说完,却收起原先轻松的神情。 他注视温乐的双目,郑重道:“温乐,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自己独自受苦了。” 三日的功夫过的极快,转眼便是百花宴。 云罗台虽称为“台”,却是富丽堂皇,坐拥香榭丽舍五百。 而在其中,写水牌笔走青苍,逢场作戏,按捺一段铿锵,有“勾栏”之用的仅独独一处,被众人称为“小云罗台”。百花宴便是设在了此处。 三国各出帝子重臣十名置座贵客席,其余人等落座其后。大昌之行坐北朝南,南央之列坐南朝北,东家元启坐西朝东,正对小云罗台。 此时正值深秋,花草凋零,于情于理,此宴取名“百花”甚是不合情理。但出人意料的是,主座与贵客席皆有鲜花包绕,花上露珠点点,似乎是刚刚采摘下的。 云州处于三国的偏北方此时百花凋零,如此看来,必是车马运花而来,可见元启布置十分用心劳力。 元启除了承阳公主,另来一位穆王殿下,为元启皇帝异母的亲弟弟。 此人单名一个“慕”字,长相俊美,形容随意,世人皆唤其为“逍遥王爷”,他也不生气,反生出许多得意。 但元启国内坐于首席的,不是承阳公主,也不是穆王,而是三国内大名鼎鼎的安平镇国公主。这位公主有男人的胆识,惊人的手腕,是杨定的亲姑姑。 她从前是扶持他登基的最大功臣,如今又是杨定最大的政治仇敌。 南央来人即皇室子弟董存瑾,董存珷二人是也,另加武将七人,首座却无人落座,空空荡荡直对大昌。 百花宴已进行了一段时间,可南央的首座依旧空荡,除南央的二皇子,五皇子外,也未听说还有什么地位更高的人要来。 承阳公主不免心中疑惑,遂问道:“敢问南央的客人,还有哪位宾客未至?” 承阳公主刚刚问出这句话便被自己的姑母安平镇国公主狠狠瞪了一眼,心中不由忐忑。 安平镇国公主长叹了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了。 南央空出首席的目的昭然若揭,但权重的人不去点破,多嘴的人不够分量,这事便可搁置。可偏偏这个傻侄女多嘴又权重,使得百花宴才刚刚开始,硝烟便一触即发。 果然,董存瑾面露哀色道:“实不相瞒,皇兄董存琋两月前去世,我们兄弟情深,这首座便是留给我皇兄的。人已亡,礼仍在。若不是被元启的铁面定远将军所杀,我皇兄此刻定还活着,同我们兄弟于此处谈笑话家常。” 董存瑾言毕,董存珷又接着发难:“杀了我皇兄的秦长英在哪?我要拿他的人头祭我哥哥的性命!” 他的眼睛瞪大如铜铃,其中寒光凛冽,杀意毕现,将大昌的诸人扫视一番。 二人一个哀极,一个怒盛,偌大的百花宴瞬间无声。 骠骑大将军徐进闻言怒极,喝道:“何必咄咄逼人!你南央可以进犯我大昌的国界,可以烧杀掠夺我大昌的子民,我国的将军就不可以御敌杀敌了吗?” 太尉汪从远拦住了徐进,小声道:“徐将军别忘了此次前来是做什么的。” 徐进自然知道。三国和谈,如果成功,便可以挽救许多人的性命;如果失败,免不了从此生灵涂炭。可若交出了铁面定远将军的性命,那该使多少爱国志士寒心? 汪从远拦住了徐进开口,却拦不住另外一名女子言语。 柔欢公主淡然道:“沙场上顾不得什么刀枪无眼。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至于谁生谁死,那就得看各自的本领了。你哥哥的死,也是怨不得铁面定远将军的。”柔欢言下之意既是:你哥哥本领不够,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董存珷本来在等柔欢公主为其推波助澜,谁知她竟然如此贬低他大哥,而且半个排挤铁面定远将军的意思都没有。他气的一跃而起,喝道:“柔欢公主,我们之前明明”话未毕,便被二哥董存瑾一把按下。董存珷本待说出柔欢公主爽约之事,被按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董存瑾接下五弟的话道:“柔欢公主,我们之前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我大哥毕竟是一国的储君,不能不做追究。” 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来讲确实是南央理亏的紧。可父皇生来偏爱大哥,如今年迈体衰,在痛失爱子的情况下,竟然宁做父,不做王。要自己一定为大哥报仇雪恨才能传他储君之位。 柔欢公主笑道:“你的哥哥不该死,我大昌的定远将军也不该死,只能说生死由天。” 柔欢公主缓缓站起,朝着两方各施了一礼,说道:“这百花宴费了众人不少的心思,如今也不能就这样冷场下去。要说哪里最热闹,自然是民间的集市,要说集市何时最热闹,自然是打擂台时最热闹。今日,我们以云罗台为擂,来一场比武如何?” 董存瑾闻言,心知柔欢公主创造的机会来了,问道:“刀剑无眼,若有死伤,该当如何?” “先前也说了,生死由天,不怨人。”柔欢答道,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成了约定。 “好,由此便说好了。我南央董存珷首当其冲!”董存珷首先拍案而起,气势汹汹。 大昌与南央两国已经约好,只剩元启表态。当下众人齐齐朝着元启的首座望去。 安平镇国公主见大势如此,便也同意了,并笑言:“打擂台没些奖赏可不好。我一个女流之辈,也没有什么值得武将们稀罕的好玩意儿,这里有块玉佩,是先皇赏赐给我的,并有个诨名,叫做千金不如,我就把它赏给赢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争相献宝 云罗台的众人因此一片哗然,数千道目光随之望向千金不如。 只见其通体雪白,毫无瑕疵,怕是须经千年的磨砺,才能得此温润有方。 千金不如,千金不如,光听名号便知,此物乃千两黄金也买不到的珍贵宝物。 安平镇国公主在众人惊叹之余又道:“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千金不如佩戴在本宫的身上,总觉少了许多光彩。毕竟是岁月不饶人,本宫如今年岁大了,便已配不上它。本宫寻思着正好趁着今日,为它另寻个好主人。” “公主此话说的不尽对。”董存瑾起身朝安平镇国公主行了一礼,道: “滴露玲珑透彩光,如今千金不如在公主身上不见光彩,倒不是因着公主配不上它,只千金不如配不上镇国公主罢了。” 安平镇国公主心知此乃董存瑾的阿谀奉承罢了,并不十分欢喜,可她面上却装着莞尔而笑,朝众人道:“我活了许多年,自以为没有谁会比慕儿更会讨我欢喜。今日见到二殿下,这想法怕是要变一变了。” 而杨慕在旁却也不气,只是笑如春风。 这逍遥王当真脾性极好,不怒不躁,不争不抢。也难怪杨定夺嫡继位后,只留下了这么一位手足兄弟未加以迫害。 见安平镇国公主如此大的手笔,南央也不好不做点表示。难的是代国献宝,董存瑾不仅要做些表示,那还得是惊煞众人的表示。 他揣度一番后,又犹豫了片刻,最后令下人取来一把一尺短刀。 待下人捧刀而至,董存瑾置身于筵席前朗声道:“南央此番前来的,都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男子,身边因此少有佩戴什么贵重的宝物。我这里只有一把昆吾宝刀,乃用上古昆吾石冶炼成铁制作而成。虽比不上公主的玉璧,但此刀削铁如泥并且质地轻悄,甚至持之如握鸿毛,是武将们所钟爱的玩意儿,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董存瑾这话说的委实谦逊了。 且不说上古昆吾石得之不易,就是昆吾石的锻造之法也早早失传,世间是再也寻不到第二把如此质地的昆吾宝刀了。 同昆吾宝刀相比,千金不如便似跌到了尘埃,再也引不起他人的注目了。 众人皆叹南央的阔绰,却不知董存瑾心中的百般不舍。要知道,此刀并不是南央皇宫的库藏,却是董存瑾府邸的私藏。 此时,南央老皇帝深陷丧子之痛,便是董存瑾带臣和谈,也只草草点了些许寻常宝物。这些物件虽也珍贵,却是上不得云罗台的台面。 万般无奈之下,董存瑾便供出了自己的收藏,决心先以大局为重,左右不过最后再令五弟赢来。 既然元启与南央皆献了珍宝,大昌也不可置身事外。 柔欢公主令下人送上一只八寸玲珑宝盒。其内置有一瓶,高五寸,长宽各三寸,外围白光闪闪,却可直视入里。 柔欢公主柔声道:“我这物件倒是也适合武将们用。这瓶内装的是我大昌最好的金创药--紫云回天膏。此膏所用之材皆以冬日红梅上的落雪水灌溉,待药品长成,即被托付给宫廷药师,依皇室独有秘技,合十钧药材熬制八十一日而成。” 众人听闻,啧啧称赞。大昌的紫云回天膏负有盛名,止血,消痛,化淤,续骨,种种功用都是金创药里顶尖的。更难得的是,此药遇火不熔,遇水不化,据传对濒死之人有回天之力,宛若神药。 可惜,世人大多只能听闻,不能相见,更不说有幸使用了。 正当众人为紫云回天膏倾倒时,柔欢却接着道:“不过,紫云回天膏倒在其次,这瓶才是最贵重的。它由万年金刚石细细打磨所成,过程极其艰辛,以至于花去了当年掌珍匠师五十一年的光阴。若将此瓶置于日光之下,便有如传说当中的瑶池仙光乍现。柔欢不才,为其取名--日照瑶光。” “不但是外表华美,日照瑶光最难能可贵的却是,它不似其他珍宝那般娇弱易碎,甚至可以说是无坚可摧。柔欢不敢说日照瑶光是天下至宝,却敢说它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柔欢素来宠辱不惊,说完便安坐于席上,面容平淡如水。 这一相较起来,千金不如反倒成了最下等的。昆吾宝刀与日照瑶光虽皆是稀世之宝,但大昌却因紫云回天膏而略胜一筹。 此回合,董存瑾割下了心头至宝,却仍未赢下柔欢。大位上的安平镇国公主远远看着这两人,只能暗道后生可畏。 云罗台上,不少贵人私下里夸赞柔欢公主的大方得体来。无奈说的人多了,自然进了些许不愿待见的有心人耳里。 “天下第一美人”只能有一人独占。同是一国的第一美人,元启承阳公主见到大昌柔欢公主,本来便有一较高下的意思。而此刻的柔欢出尽风头,惹得承阳心里头满满都是嫉妒。 只听承阳公主举杯笑道:“柔欢公主又是怎么知道民间的什么地方最是热闹呢?” 柔欢公主流落民间之事人尽皆知,承阳公主此言便是在挑柔欢的痛楚来踩。 安平镇国公主当即变了脸色,她沉下嗓子,对着承阳重重责备了一句:“愚蠢至极。” 之前姑姑的那一顿白眼本就使承阳心中不悦,如今姑姑又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责备于她。承阳公主本就跋扈惯了,想到这里,她心中怒火更是烧的旺盛。 正要不顾场合就此发作,承阳公主却看见了柔欢背后持刀站立的俊俏少年。 那少年也在朝她看着。此刻望着她的眼睛有千百双,承阳公主却独独在乎那双明亮的眼。 承阳公主不愿自己的一丁点儿不堪被那人看见,于是放下了骄傲,按下了滔天怒火,破天荒地道了一句“承阳唐突了”。 就是在她身边呆了十几年的姑姑--安平镇国公主闻言也大大惊讶了一把。 柔欢却是神情安定,不管是承阳公主此前是嘲讽还是道歉,她都如池水波澜不惊。 “我在宫中有位朋友,时时往民间走动,由此听闻。”柔欢十分淡然,似乎毫不在意,“不只是打擂台热闹,打擂台前击鼓助兴,也极其热闹的。” 柔欢公主话毕,一只两丈高的大鼓便被十名壮汉搬上小云罗台,台上瞬间涌上五十人,排列规整,衣裳上皆刺有象征大昌的龙图腾。 柔欢又道:“我那位朋友为众人准备了一支军阵自鸣舞,权当这是打擂台前的击鼓助兴吧。” 众人只见鼓后走出一人,头覆铁面,身穿青衣,他右手执桴朝着鼓面便是一下,顿时鼓声震天。 其余五十人随鼓声发出,一同大喝:“大昌铁面定远将军秦长英参见”,喊声滔天,气势非凡,又同时戛然而止,留有台下诸人面面相觑。 原来,这台上的男子,就是南央方才要声讨的武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小云罗台即在秦长英的动作下,发出穿云裂石的壮烈声响。五十名男儿依着鼓声节律的缓急强弱,井然有序地变换军阵,动作顺畅而有力,着实展示了大昌的大好气势。 云罗台上的一舞军阵自鸣,武官望之,与此共鸣;文官女眷望之,为此惊魂。可董存珷见了秦长英,却只顾着怒火中烧。 这场自鸣舞,董存珷眼观耳听,其实,就如同不闻不见一般。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大哥竟是被这身材纤弱的小生所杀。董存珷现如今几番盘算着待会子要如何去取秦长英的性命,越是残忍磨人便越是称了他的心意。 最后一声鼓音还在空气中萦绕,没等台上众人退下,董存珷便飞身上了小云罗台,立于秦长英的面前。 与身高八尺的董存珷相比,秦长英便显得矮小了许多,且身材纤细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但铁面定远将军并不为来人杀气腾腾的气场而惊扰。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远在十丈之外便可闻到,他却若无其事,步履未曾因董存珷凌人的逼近而后退半分。 此等胆魄,远非寻常人等可达。 “你便是杀了我大哥的人了?”董存珷右手往腰间一按,才意识到国宴时需卸甲,自己的配剑早不在身边。如若不然,此刻他定会拔出宝剑,就此抹了仇人的咽喉。 由于有面具相覆,秦长英面上是何表情也无从得知。他抱拳向董存珷施了一礼,恭敬有礼,却并没有答话。 董存珷这才想起楚州败战而归的将士们曾言及:这铁面将军是个哑巴,不能言语。 他心中悻悻,纵使心中叫骂如瓢泼而下,却无奈一个人的独角戏实在可笑,况且云罗台下还有许多看客,董存珷对秦长英于口舌上便发作不得了。 此时提刀不得,叫骂丢人,董存珷在三国众位权贵面前,当真尴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商定人选 只听安平镇国公主笑言:“南央的五皇子莫要心急,人选都还没商定呢。” 镇国公主人到中年,着实老练。此举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小云罗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与董存珷此时窘迫尴尬的处境。 她侧头朝左望去,对坐于身旁的逍遥王杨慕婉言问道:“慕儿,南央的五皇子不惧丧命之险相迎,你身为元启唯一的亲王,是否愿意为国出战?” 安平镇国公主言语之时看似随意,实际上心中此时已经过了几番盘算。 她顾念着对方出的是地位尊崇的皇子,若是己方地位不够尊贵,输则拂了面子,赢则又恐对方心中不悦,搅了三国和谈的美意。因此,己方也该出一位皇子才是。 只是,这杨定尚且年轻,膝下唯有两个幼子:一个蹒跚学步,一个咿呀学语。除此之外,元启剩下的皇子,除了皇帝,便只有穆王殿下了。 安平镇国公主这一席话,对于任何人而言,就是不情愿也得应下来。便是逍遥如穆王杨慕,也是不可推脱的。 逍遥王,逍遥王,自己当真便是逍遥的吗?杨慕心中明白,他可以倚仗的,绝非他的哥哥,唯有亲王的这个身份而已。 杨定当年放过他,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忍让求全。 杨慕心中一片明镜,但他却日日在众人面前佯装愚钝,用以保全自身性命。杨定的绝境未至一日,他杨慕便可多逍遥一日。他早已想好,既然总有一日要无辜受死,又何必战战兢兢? 倒不如趁此间逍遥日恣意一番,也比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要好过许多。 杨慕不是不曾设法摆脱。他当年曾是十分受宠的皇子,可先帝驾崩,尸骨未寒,储君未立,而拥护他的大臣一夜之间被屠满门。年仅十岁,杨慕便流落边境,躲避了兄长三年的光阴,最终却还是被捉回。 所幸,杨定看他还是个懦弱孩童,没有将他同其他兄弟般砍下头颅,反倒赐他锦衣爵印,封为穆王。杨定需要一个软弱无才的傀儡亲王,假若未来身处绝境中,便将其推出为自己挡箭。 那时的杨慕痛哭流涕,跪在哥哥脚下颂德不起。殿里的大臣心中皆嫌弃这先王之子如此没有风骨。便是杨定也未曾想到,两年的风餐露宿,竟可使一位昔日里风光无限的帝子,沦落到这般模样。 他们不曾知晓,少年杨慕历经了血海,早已熟识冷暖,此间不过逢场作戏,以换一命罢了。 杨慕苦笑,举杯言:“这是自然的。只是侄儿对武艺不甚精通,若被人家一不留神打下擂台,还望姑母到时候不要嫌弃侄儿。” 杨慕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又替安平镇国公主满上。 只一抬头,杨慕方才的苦楚便全没了踪影,留有在面上的,却是一脸明媚。他凑到安平镇国公主面前,宛若撒娇道:“姑母,你与我再饮一杯,权当壮壮胆可好?” 镇国公主把他当小儿一般,刮了把他的鼻子,道:“你这小泼猴儿,从小嘴巴就滑,这还没开始就已经言败了,真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饮一杯就饮一杯吧。你只别喝醉,在台上做了糊涂事儿就成。”她语气宠溺,对待杨慕与对待承阳时相比,全不是一个模样。 安平镇国公主将酒一口气喝完,待看到杨慕起身,她轻轻拉住了杨慕的衣袖,面容关怀,十分小声地说:“这是南央与大昌的恩怨,我们用不着跟着犯险。慕儿,你得记着,平安才是最要紧的。” 听了姑姑此言,杨慕回头朝安平镇国公主道:“姑母你放心,慕儿从小就会逃跑。只消跑远一点,慕儿自然就平安了。”说完,转身便走了。 安平镇国公主听了这番话,一开始只当这是侄儿的玩笑。她刚想扬起嘴角,却突然想起了七年前杨慕跪在大殿上感恩颂德的模样,心情,便不由得变得沉重起来。 这孩子,与我说这番话,怕是在怪我不顾念他的安危了 “那我大昌,就请铁面定远”柔欢公主话未说完,汪明岐却自行站出,“我来。” 一语既出,便惊了四座,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知道,元启的穆王殿下只是个陪客,最要紧的事,却还是董存珷对秦长英的寻仇。方才大家只等着秦长英站出领命,谁料到半路杀出汪明岐这个个不速之客。 众人不解汪明岐的心思,但汪明岐自有他的想法。 他心想:自己在大昌从未尝过败绩,也应是位四海闻名的力士。 可人人都只道董存珷为第一力士,却从未提过自己的名号,实在可笑。此次若是击败南央的五皇子,便可在那些有眼无珠的庸人面前大振威名。 唯有这番,心中这口气才算出的舒爽。 此外,柔欢公主那件珍宝,自己定要赢回来才是。 日照瑶光为世间无价珍宝,这自是不用说的。但这紫云回天膏对汪家来说,却来的更好些。大昌曾有规定,此药唯有皇室可用。若自己今日得此紫云回天膏,外人必议论纷纷。届时汪家的声名便可更上层楼,直逼皇室。 汪明岐此举的确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就算汪从远也是如此。 这场比武终究是为了南央泄私仇,自己的儿子倘若真的上场,依他要强的性子,怕是要大大惹怒五皇子。他是汪明岐的父亲,自然了解汪明岐实力不足。 明岐确有过人的功力,可他在大昌未尝败绩,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无敌,只因着背后有汪家做势罢了。如此发展,一场比武下来,明岐轻者要卧床几月有余,重则 汪从远恼其愚钝,恨其不争,他是万万想不出儿子会在众人面前做出此等武断的事来。真是难怪小皇帝谁也不挑,就命明岐同来,原就是盼着明岐在众人面前闯下祸事。姜焕之真是,真是越来越难掌控了 汪从远心中决意,就是扫了汪明岐的颜面,也要阻止他与董存珷正面交锋。 未等大昌的众人先说什么,就听小云罗台上一声惊雷般的怒喊: “他是个什么不入流的东西!大昌必定要铁面定远将军出来应战才是!” 原来,是董存珷见有人如此不识时务前来搅局,遂勃然大怒。 若说汪明岐冲动暴躁,那董存珷在这一点上必是汪明岐的百倍。在众人之前,他口出此言羞辱汪明岐,是一丝情面也不肯留的。 汪明岐正待反驳,却见父亲在他之前站起。汪从远满面和煦,似乎方才受辱的人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以手抚上汪明岐的肩头,以警示其不要冲动。 汪明岐见父亲出面,心里也宽慰了些。既然父亲愿替他出头,他还有什么需做的? 汪明岐期待着父亲说些维护他的话来,却听父亲陪笑朝众人说道:“犬子年少,轻狂了些,诸位不必在意,我大昌还是请铁面定远将军出战的。” 汪明岐虽然性格冲动易怒,可他在父亲的提点之下一向知收敛。但此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父亲却又不维护他,四周的权贵仿佛认定了他是个无能的人。 面对周围权贵的窃窃私语,汪明岐实在忍无可忍。 他也不顾父亲的暗示,猛然起身大声道:“铁面定远将军在大昌不过是个正五品上,我乃大昌的四品宣威将军。不管是论爵位,武功,还是论功绩,都不亚于定远将军。再论出身,我乃太尉之子,太皇太后的亲侄子,比一介布衣不知高了多少,五皇子如何瞧不上?” 汪明岐的语气里满是怒意,在大昌的都城长平,外戚汪氏大族何人不晓? 就是大昌的皇帝,在国宴时也会对汪家礼让三分。可在今日,南央区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竟然也敢对他这番吆喝。 不让他去,他则偏要去。 人人皆知这场比武是为了董存珷寻私仇而设,但只限于心知肚明,从没有人在明面上提起。 可这汪明岐这一下子公然挑破,反而令董存珷无法明言,只能瞪着铜铃般的怒眼,却是说不出话来。 安平镇国公主见局势又变的尴尬,立即跟着发话:“打擂台是谁都可以上的,一国并不是只一人而已,汪将军与秦将军皆可上台,又何必拘泥?” “镇国公主,这似乎稍有不妥。”柔欢上前说道:“今日我大昌两人,元启南央只各一人而已,恐怕是有失公平的。” “柔欢公主思虑太多了。方才公主自己也说了,这打擂台只是为了闲来无事寻个热闹。既然如此,要扯上各国做什么?谁想要那些个宝贝,谁便上台就是了。”安平镇国公主着实大气,那些个珍宝在她眼里,就如过眼云烟一般。 “镇国公主说的是,小辈受教了。”柔欢说完便退下,重新落坐。 安平镇国公主望着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不由一笑。除了过于安静,少了些英气,柔欢公主简直就是她年少的翻版。 不,应是比那时的她还要厉害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打擂台 方才若是没人提起这事,日后必定有人为此不平。但柔欢公主即亲自提了出来,反倒没有人愿与之计较了。 元启的一名壮硕随从走上小云罗台,双手执桴于鼓上击打。虽看着听着也有些气势,但与秦长英相比,当属微不足道。 台上的巨鼓还未撤下,董存珷就先行跃上台,朝众人道:“别整什么文邹邹的法子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能够以一己之力匹敌三军。我董存珷第一个上,今日,我便要在这擂台上站到底了,你们谁要上便上吧,便是一起来也无妨。” 打擂台,自然谁先上就先行处于不利的地位,故往往以抽签之法决定顺序。 而董存珷不以为意,今日在元启,首先破了这个规矩。 即便他只是想在秦长英面前造些声势,却也依旧可见其勇猛之极。 “谁要你让?你我二人今日便一对一来战一场!还请穆王殿下与铁面定远将军不要插手。”汪明岐也跟着一跃而上,他本来未曾想着要第一局便上,可这南央五皇子欺人太甚,现如今,竟敢越发小瞧了他。 董存珷手持一把春秋大刀,心想:早些解决了这厮也好,正好也可让秦长英看了,知晓自己该是几斤几两。 汪明岐则两手各拿一把龙腾腰刀,气势汹汹,势要将“第一力士”的名号夺了来。不等鼓鸣三声,二人即火速开始交手。 他二人本都为高大壮硕的体格,可打斗起来却是身手灵敏,眼明手捷,大刀挥舞起来更是如风驰电掣,流星赶月一般,令台下的权贵惊叹不已。 汪明岐倒还是有些本领,三十回合下来,也还算未让董存珷占了上风。 云罗台上刀光剑影,白刃相接,台下的杨慕与秦长英却十分平静,没有丝毫对手的模样。这也难怪,秦长英是为了三国的和谈前来送死,而杨慕只是为了姑母的请求。 二人的心情,一个重于泰山,一个轻于鸿毛。 或许是身为皇室的尊严不许他再这样旁观下去,杨慕对定远将军道:“将军,云罗台非市集可比,坐等两败俱伤也不是好男儿所为。我们若再看下去,怕是要被人耻笑了。不如你我二人也上去切磋一番,点到为止即可,将军意下如何?” 秦长英面覆铁具,只微微点头,二人便也飞身上了小云罗台。二人未上时便罢了,谁知即上了小云罗台,不多久便惹出了祸端来。 那边的董存珷见秦长英也上了擂台,便不愿再与汪明岐纠缠。董存珷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不想纠缠,便直接将汪明岐抛下,只顾自己提着春秋大刀直往秦长英处奔去。 这边的汪明岐刚刚打的火热,身子虽劳累不堪,心中却是十分舒爽。可转眼间,对手竟另寻秦长英去了,把自己生生晾在一边。 汪明岐怒火中烧,心想:我之前未曾与你当真计较,你便众目睽睽之下把我的脸面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是可忍孰不可忍。 董存珷正待靠近秦长英,一把龙腾腰刀一下拦在他的颈前,呼呼生风。若不是董存珷身经百战,及时刹住了脚,恐怕此刻便要惨死了。 原来,是那汪明岐见董存珷与之打斗时竟三心二意,心头怒气一动,下手便不由自主地阴狠了些。 小云罗台另一边,秦长英与穆王殿下的打斗与他们相比,则显得和煦了许多。 铁面定远将军使的是一支八宝梨花枪,长六尺,红缨一尺,箭头处可随心所欲地射出铁蒺藜。 穆王殿下使的武器在四人中却是十分突兀新奇的。 众所周知,兵器乃是一寸长一寸强,穆王殿下却用的是自己片刻不离,并且时时把玩的一把折扇。 二人即开打,铁面定远将军先行举梨花枪下劈。杨慕却也不惊不惧,只见他神色自若,手持折扇以四两拨千斤之法,轻而易举便把八宝梨花枪移开,并顺势伸出折扇,欲往定远将军面上还击。 那秦长英也非寻常之辈。他见招拆招,望折扇将至,遂将八宝梨花枪作势伸出,也朝杨慕面上袭去。两人右臂相交,兵器直点对方门面,奈何枪长扇短,杨慕无法,只好先行收回了折扇。 如此一来,便有了两回合,二人似在伯仲之间。但杨慕也因方才攻击秦长英门面不得,竟对掀下定远将军的那张铁面起了顽念。 两回合之后,这位穆王殿下童心大发,招招直对秦长英的铁面具而去。在董汪二人狂暴的打法下,穆王殿下的打法犹如儿戏一般。 要换作其他男儿,怕是早就恼了。可怜铁面定远将军是个哑巴,有苦不能言,只能继续拆招,于台上与杨慕“打太极”周转着。 秦长英与杨慕二人只顾于小云罗台上打斗,台下观望的汪从远却看出一点倪端来。 他对秦长英使八宝梨花枪的枪法颇为熟悉,毕竟汪从远位居太尉,曾为行伍出身。细细揣度之中,汪从远突然察觉,这枪法貌似为南衙十六卫之左卫上将军--楚河的成名绝技楚家枪。 汪从远越看越觉相似,不多时,他心中已然确信,这秦长英与那楚河定有些干系。有了这个想法,汪从远遂暗暗怀疑起秦长英的身份来。千回百转下,他心中陡然出现一个人的人影。 想至此,汪从远即刻望向后方的普通席位,果然,那个座位空空如也。难道说,这名震大昌的铁面定远将军秦长英便是 历过不知多少回合,此番杨慕又是对着铁面一击,打法却同先前如出一辙,折扇直中铁面。 每个人的打法自有功夫套路,秦长英遂也习惯地使用先前的打法应对此招。 他将八宝梨花枪作势伸出,朝杨慕面上袭去,欲以此逼迫杨慕先行收回折扇。 但杨慕毕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短短时间里,他已有破解之法。 只见杨慕将手中折扇展开,露出其中精妙绝伦的金丝河山图,而后,杨慕竟生生地用扇面接下了八宝梨花枪。 秦长英怎么也想不到,这把看似脆弱易碎的折扇,竟是由软金丝编织的扇面连同昆吾石冶炼的扇骨做成的天下第一扇---玉极扇。 杨慕此番接下八宝梨花枪,借力打力,秦长英的脚步因此便凌乱开来。杨慕趁机发力,步步紧逼。最后,杨慕见时机已到,将扇面横放,猛然往秦长英胸口划来。 因铁面遮挡,视物受限,再加上脚步凌乱不堪,秦长英此时已看不清对面之人的举动,只觉得身边凉风习习。 于打斗已久的武人而言,这凉风实乃沁人心脾,但对此刻的铁面定远将军来讲,却是诚惶诚恐。 玉极扇锋利的扇沿很快便作势顶住了定远将军的前胸。 秦长英此时别无他法,只能顺势曲背含胸躲闪。这一躲,便将自己面上的铁具送上杨慕的手边。 杨慕修长的手指落在秦长英面上,快速而轻柔地掀开铁面具的一角,他便望见了铁面定远将军露出的半个下颌。真不似个久经沙场的男儿,杨慕不禁叹道。 杨慕的目光随着面具的启开而一点一点内移,期待如此下去,便能看到这位布衣将军的全貌。眼见面具将被全部掀开,秦长英此刻却宁愿被胸前的云极扇所伤,也不愿被人望见自己的容貌。 他右手突然下劈,狠狠打开杨慕伸在铁面上的手,而后用左手扶住面具,使之不得下落。 秦长英的神秘面容最终得以保留,但却因杨慕未能及时避开他的突然举动,玉极扇锋利的扇沿顺势陷入秦长英的前胸中。 此处乃身体的要害,若有创击,必成重伤。杨慕本意只是同秦长英嬉戏一番,小打怡情,是从未想过要在云罗台伤人性命的。 玉极扇的扇沿锋利无比,瞬间便划破了秦长英的长衫,直入内里。杨慕焦急之际,却察觉秦长英胸前竟带有硬物,十分及时地挡住了玉极扇。 秦长英踉跄地退后两步,咳喘了两声,稍带狼狈。他的胸前徒留长衫的一道划痕,却不见鲜血晕染。由此可见,胸前的硬物护了他的平安,秦长英该是无恙了。 杨慕紧拧的眉间霎那间便放松下来,紧张懊悔的情绪也因此削减了不少。 他走上前去,对秦长英道了声抱歉,竟带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秦长英见他如此过意不去,虽心中有些气恼,却也免了与之计较。 杨慕虽知秦长英应无大碍,心中却还是放心不下,遂走上前来,意欲查看秦长英周身的伤势。 只见秦长英被划破的长衫布料耷拉着,外露一枚精巧器物。那器物是把长仅三寸且通身青色的小叶刀,其上所串玉绳色泽暗淡,略显陈旧,显然是佩戴已久了。 那枚小叶刀的刀鞘上被人刻有“平安”二字,甚是潦草稚嫩,以至于造成这小叶刀难以弥补的瑕疵。在“平安”二字上,横有一道显眼的划痕,这便是方才玉极扇的所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小叶刀 杨慕见到这把小叶刀,却是大反常态,半晌未说出话来。 他收起一直挂在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只定定地望着秦长英,注目于定远将军的每一寸身形。 一寸灵光于杨慕脑海中闪过:秦长英以楚州之战大败南央闻名。对,他是楚州出身!若是同一个人,那对他而言便是上天赐予的巨大福祉。可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他,他却是 秦长英将自己包裹的分外严实,杨慕能确切看到的,唯有定远将军持八宝梨花枪挥舞的双手。 他又想起方才他面具下露出的下颌,心中又陡然燃起了希望:有可能的,有可能是那个孩子的。只要看到那个孩子的脸,自己就一定可以认出来。 杨慕情不自禁地伸手朝那面具捉去,可眼前的面具却因此离得更远了些。 这秦长英见穆王众目睽睽之下,直盯着自己胸口看却是许久未发一言,心中便生出了许多不满来,觉得眼前之人甚是荒谬。 此刻,秦长英再望见他伸出手来,心知杨慕又要掀自己的面具,加上有了方才被刺伤的现例,他便远远地走开防范了起来。 杨慕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痴傻唐突,遂无奈之中摇头叹息一番。 既然定远将军宁可受伤也不肯摘下铁面,那定是有他难言的苦衷。即使秦长英不是当年那小女孩儿,他既得了小叶刀,便必是与她有干系的,如此打探到她一丝半缕的踪迹也是好的。 杨慕的思绪刚刚理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引起台下众女眷的惊呼。 杨慕与秦长英双双转过头去,却见汪明岐四肢瘫软,仰面倒在云罗台下,身下的大理石因他俱裂俱碎。汪明岐满身鲜血,鼓睛爆眼,神色之中透着惊恐与难以置信,模样十分可怖。 汪明岐落的如此下场,这还要从他将龙腾腰刀架在董存珷咽喉上说起。 董存珷方才欲找秦长英报了杀兄之仇,汪明岐却觉得对方看轻了他,坚持不肯让,甚至怒气一动,差点害了董存珷的性命。 董存珷此时眼睁睁地看着秦长英同杨慕玩闹般地打斗,自己在这边却被汪明岐缠着欲走不得,心情愈加狂暴,于是渐渐起了杀心。 只见他直接扔了春秋大刀,下便解了外衣,光着□□裸的膀子便朝汪明岐走去。 众人见此心中皆是疑惑不已,这南央五皇子扔了兵刃却又不似投降的样子,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呢? 而董存瑾见五弟如此举动,心中大呼不好,却碍于场合,只能将焦急含在心里。 南央的皇子,虽在南央是十分尊贵的存在,却也是最不像权贵的。 他们十岁入军营,十三岁便要开始领军打仗,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武艺,在南央皇子们看来,不是与其他子弟攀比的谈资,而是他们用来保命的利刃与盾牌。 因此,不管是剑术,枪法,还是单使蛮力,只需威力强大,对南央军队而言便是最好的。也正因着南央军打法不甚雅观,但凶猛异常,遂被他国称为“虎狼之军”。 若有高手仔细观摩,便可发现董存珷的剑法十分撩乱,横冲直撞毫无规则与美感,却依旧能够压制汪明岐。然而,董存瑾是天下第一力士,于战场之上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但其所长却并不是剑术,而是气力。 董存珷上擂台前曾言,要能以一己之力匹敌三军,这话对他来说许不是夸大。他十五岁时曾在一场敌众我寡的大战中丢了兵器,后硬是赤手空拳在战场上搏斗,于敌军中撕开了一条血路直取对方将领的首级,最终将大战反败为胜。 这便也成就了董存珷“天下第一力士”的美号来。 董存瑾自是了解他五弟的。不得不说的是,虽有利刃在手,可这把利刃却限制了董存珷,大大削弱了他的实力。 董存珷此番解衣露膀,意思便告诉二哥,他不愿再受制于人,如此窝囊下去了。 汪明岐只见董存珷一点一点朝他走近。面前之人虽手无刀刃,却是杀意毕现。 汪明岐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见惯了血流成河的场面,此时看着步步逼近的董存珷,恐惧之意却如滔滔江水般,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生成。 汪明岐双手握紧龙腾腰刀,右脚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冷汗自额穿过他的鬓发,从下颌处呈串珠样滴落在小云罗台上。 为何,为何他会这般惧怕?若是一个人怕了,这场战役他便已经输了。 汪明岐虽平时心高气傲了些,却不可否认此人是一个不错的武将。当汪明岐意识到自己已有怯意,便迅速调整以重振雄风。 只见他伸出方才后退的右脚,不退反进,狠狠朝前跨了一步,似是逼了自己一把,主动走近董存珷,化被动为主动。 如此一来,汪明岐心头的不安很快烟消云散。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率领三军的大昌宣威将军。 汪明岐大喝一声,双手举起两把龙腾腰刀,一齐朝董存珷左肩砍去。 众位看客此时也顾不得杨慕与秦长英了,只见董存珷扎稳下盘,牙关紧咬,一掌掀过,便将汪明岐两把龙腾腰刀全部打落。 龙腾腰刀在空中双双旋转两圈,只听“叮当”一声脆响,一把腰刀先落于地,接着又是一声响,为另一把后至。汪从远见此,已不能坦然落座,他慌忙站起观看儿子的战况。 汪明岐只觉双手震痛不已,仿佛已不是他自己的了。此时的汪明岐,这才明白自己与董存珷实力是如何的悬殊,这才明白为何父亲方才不肯他出战。 但为时已晚。 不等汪明岐想出逃脱之法应对之策,董存珷已然出手。他双手分别捏住汪明岐的左右手腕,虎口之间使上了足以碎石的力量。台下的权贵只听董存珷的大喝一声,同汪明岐因痛而至的嘶喊混在一起,十分瘆人。 很快,一声石板碎裂之音,结束了那令人心中怖悸的叫喊。 董存瑾将汪明岐从云罗掷了下去,将汪明岐跌的头破血流。痛极过后,汪明岐便似不会痛了一般,变的痴痴傻傻。他只呆瞪着双眼瘫倒在地, 不曾出声,更未叫喊。 一众女眷见此,纷纷以衣袖手帕遮挡双目。若是稍加文弱的男儿,对此也是目不忍视的。 “传太医!”,“快传太医!”汪从远大呼,将众人从震惊中唤了回来。 元启领事的太监听闻,这才从震惊中醒转开来,也忙边跑边喊道:“太医!传太医!” 一时之间,大昌元启二国的太医抱着药箱,从后排纷纷赶至,将汪明岐围在其中,场面十分混乱。 汪从远问其中一名太医道:“我孩儿的武艺可还在?” 那太医只愁容满面,畏畏怯怯地答道:“莫说武艺了。汪将军手筋已断,腰背已损,如今怕是是连日常起居也不得自理了。” 汪从远听了那太医的话,只觉耳中嗡鸣之音不绝。失去了一个健硕的儿子,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然衰老。 汪从远闭上越发模糊的双眼。 待他睁开,原先的暮气沉沉却一扫而光,转而为足以欱野歕山的杀气。 岐儿,从今往后,你便是废人了。 董存瑾在一旁审时度势,心知南央从此便与大昌望族汪氏结下了血海深仇。 即便汪从远此时假意迎合不予追究,但亲子之仇焉能不报?怕是日后免不得要给南央一击重创了。如此一来,自己便不得不与柔欢公主站在一条道上了。 姜柔欢,你的心机当真深不可测,如有玲珑九窍一般。 董存珷在怒火中烧下废了汪明岐,却并不知自己一时的冲动竟搅了哥哥的大计。他拾起春秋大刀,转身便往秦长英奔来,只一心一意要杀了这弑兄之人。 小云罗台虽是元启国内最大的勾栏,却也不过在董存珷的十步之间。董存珷转瞬间便到了秦长英跟前,使出平生之力,举刀便往他头顶劈来。 此时,秦长英正望着远处瘫倒的汪明岐,殊不知杀身之祸已然降临。当他惊觉头顶呼呼生风时,早已来不及躲藏。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董存珷踉跄着后退了数步,而杨慕与秦长英被双双打翻在地,未见有人丧命。 原来,穆王方才见秦长英有难,便上前为之拦下一刀。 董存珷眼见刀尖儿就要落在秦长英的身上,却又因穆王横生枝节,心中暴躁再起。但他就是再没眼力,也深知杨慕身为元启亲王,自是与汪明岐不同的。 董存珷遂退后一步,朝杨慕好声好气道:“穆王殿下,这奖赏小王全不要了,小王只要同秦长英这厮做个了断。穆王殿下可否能给小王一个方便?” “如此说来,五殿下莫不是让本王坐观收渔利了?此处不是别处,正是云罗台,如此举动岂不是令本王蒙羞了?” 杨慕左手扶着因挡刀而麻木的右臂,待好转后朝董存珷行一拱手礼,道:“且与秦将军一番接触,本王自觉与秦将军得来些许眼缘。方才听五殿下的意思,是要夺人一命了。本王再无情无义,也不能令友人血溅当场。还请五殿下先与本王一战,若是五殿下胜了,其后本王便不再过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以命相搏 “既然如此,穆王殿下便休怪本王不客气了。”董存珷听此,心想,要直接越过穆王殿下怕是不能够了。 他遂将春秋大刀弃在一边,同方才一样赤着膀子便上阵了。 汪明岐这等倚父弄权之人,董存瑾打心底是瞧不上的,在他眼里,留他一条命已然是手下留情。 但穆王殿下则不同。 听闻民间许多传言,董存珷对此人早存了几分敬重。 少了那番凶狠,董存珷如今弃了兵器,则是为了免除误伤穆王的危险 。 秦长英见此,知穆王与自己皆远不敌董存珷,心中慨叹穆王为了保全自己竟以身涉险,卷入这场与己无关的斗争中。 他不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胸前的小叶刀,杨慕怕是早早便寻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理由,就此下了小云罗台。 穆王殿下对于无关紧要的人物,向来不会搭理。便是面前的人血溅当场,他也自会保持他的一派闲适。 只不过,这等秘闻,却是鲜有人知的。 董存珷刚朝前迈出一步,八宝梨花枪便后至拦在他与杨慕之间。 秦长英不能言语,内心却是焦急万分,他不知董存珷的心思,只当董存珷是要同整治汪明岐一般,将杨慕也如此处置了。 杨慕见秦长英如此举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微露惊讶。 他心想,若是寻常人遇到董存珷这等壮士索命,怕是早就逃了。这 秦长英能挺身而出到云罗台来已实属不易,现在,他又因担心自己而跑上前挑衅送死,真真是个仗义傻子。 董存珷瞪着铜铃般的怒眼,挥着双拳便往秦长英处砸去。 虽用八宝梨花枪挡住攻势,秦长英还是被打翻在地。等他晃过神来,却见武器已被董存珷夺去了。 董存珷本欲折断梨花枪,奈何其质刚强坚不可摧,遂将梨花枪掷下小云罗台。云罗台的擂台自是有它独有而残忍的规矩:其人身不死便不得自行下台。 董存珷虽是粗人,却是粗中带细。他将八宝梨花枪扔下台,便免得稍后秦长英的许多挣扎。 他扔了八宝梨花枪,正欲走去捏碎秦长英的筋骨,却被面前那把玉极扇拦住。 “五皇子莫不是忘了方才本王所言?” 若不是因为秦长英,董存珷是决然不肯同杨慕为敌的。一是因其身世,二是因其传言,三则因为二哥董存瑾的嘱咐。 他皱起双眉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却还是朝杨慕袭去。 杀兄之仇焉能不报?再何况今日如此良机,能够血刃仇人而不落话柄,实在难得。 杨慕见大敌袭来,展开玉极扇先发制人,招招直击对手下盘。董存珷自不是庸人,他将杨慕招式轻松化解,并将其渐渐逼近小云罗台边缘。 见识了汪明岐的惨样,众权贵虽心有余悸,却对董存珷生出很多兴趣来,遂将汪明岐的事抛至一旁,专心观望起小云罗台上的战况来。 世人大多是如此,只消与自己无关,便是有再大的灾难,也能安心坐在戏台边上,打着玩笑看戏。 秦长英不是此等冷血之人,他的心是炙热的,他迫切地希望将杨慕从险境当中救出,却无奈自身武功尚未登峰造极,兵器又被夺去,再加上方才与他二人已有碰撞,知道三人之中自己当属最弱,若是冒然插入,怕反会拖累了杨慕。 杨慕虽以逍遥闲适闻名,可面对董存珷的猛攻,额上也不由得渗出几滴汗来。不管他如何出招诱敌,董存珷总能在恍惚之后及时拦截。 因此,五十回合后,董存珷依旧游刃有余,而杨慕未伤及此人一分一毫,却有被逼下小云罗台的趋势。 不仅是穆王汗颜,秦长英在旁见二人过招,心下也生出几分慨叹:董存珷实乃千年一遇的将才,若楚州之战挂帅的是他,自己定在那时便命丧黄泉了。 遐思之间,就见杨慕一招不慎被董存珷推了一掌。杨慕不得持稳,坠落之际,他的手被一人拉住。 拉住他的那只手,温热而小巧,除却掌心的薄茧,这分明是闺中女子的手。杨慕心中流光闪现,现如今,他总算明白为何秦长英不肯露出真容。 秦长英心中尚未作出反应,身子却先行动了。待她拉住杨慕,才猛然想起,此时放杨慕下小云罗台才是上上之选。 她松手,杨慕此时却拉住她的手不放。 杨慕顺势起身,一把将她搂在双臂间,怕是会被人抢去了似的。 秦长英毕竟是女儿身,被男子抱住免不了惊慌失措,可她还未挣扎,便觉身前受到重击。待她回神再看,却见杨慕嘴角渗出一行鲜血,沿着下颌滴在自己的肩上,缓缓渗入长衫。 “你” 秦长英刚说了一个“你”字便住了口。她原想询问杨慕的伤势,却意识到自己此时身为定远将军,应是个哑巴。 她住了口,杨慕却听的分明。可杨慕并不打算揭破。 面前之人身受重伤却笑如春风,秦长英只听他嬉笑道:“若不是秦将军出手,我此间便去筵席喝酒了,看来将军一时片刻还是舍不得我走。” 秦长英不得言语,只能心下想着:“方才我已然放手,是你自己偏偏留着不走,现如今倒朝我说这些混账话。” 她面上一片绯红,既然有铁面相覆,她也就脸红的心安理得。 云罗台的擂台打手不得自行下台,但若被对手打下,被视为惨败,也可就此罢休。以董存珷方才放了水的掌力,杨慕若是被打下云罗台,最多受些轻微的皮肉之苦。 如今,他重立于小云罗台,又替秦长英挨了一掌,在众人眼里,这份自讨苦吃的心意倒是显而易见。 “穆王殿下这又是何苦?”董存珷不禁发问。 “五殿下想令秦将军死,而本王想让她活,是以如此。”杨慕此时依旧怀抱秦长英,背对董存珷。 秦长英被男人抱了许久着实尴尬,遂朝后退缩了一步。杨慕愣了一下,随后却顺势松了手。 挣脱之际,秦长英只听杨慕轻声道:“长英不要怕,我绝不会让你被别人夺走性命。” 他的声音轻柔却又充满刚毅,仿佛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楚州之战一战成名的骁勇将军,而是他失而复得的易碎珍宝。 众人见三人此间好好说话,便松了口气。却不想,刚一松懈便见杨慕转身持扇,突袭而去。 安平镇国公主的左手紧紧捏住杯盏,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依旧保持平静的风范,可杯沿泼出的酒水还是出卖了她。 “公主,奴婢帮您擦拭。”身边的贴身婢女春深拿着帕子走近,一声唤醒了安平镇国公主。 “好。”她举起沾染些许酒气的左手朝春深递去,目光却只随着台上的杨慕。 明明方才可以离开,慕儿何苦再去找罪受? 众人只道穆王同秦长英交情甚笃,可安平镇国公主却知道,她的小侄儿之前同秦将军便是连一面之缘都没有,何况杨慕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罢了,只不要坏了大计便是。” 春深将她的衣袍摆正后离去。短短时间内,安平镇国公主便从怜爱侄儿的慈祥姑母,重又变成了那个叱咤风云无坚可摧的中年巾帼。 只听台下权贵一阵惊叹,便见小云罗台上董存珷右臂鲜血淋漓。 这一击,便是董存珷也始料未及。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道,都与之前大相径庭。他可以感觉到,此时的杨慕,不再是方才的杨慕了。 一个人,若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或物,便可以变的决然,变的不顾一切。 杨慕知道,此时的他定会引起众人的注目,同时也会引来皇兄的猜忌与迫害,可他不能不这样做。与那些相比,他更害怕的,还是眼前之人死去。 玉极扇的扇沿深入其骨,董存珷也是血肉之躯,便是身经百战也会剧痛。他心里清明,只剩一条臂膀的他,无法与现在的穆王抗衡。此时,穆王废了他的右臂,秦长英便多了五成胜算。 既然如此,唯有破罐破摔,速战速决。他不能放着秦长英再旁观下去了。 同杨慕的一击一样,董存珷的这一击也同样出人意料。 众人见董存珷朝杨慕攻去,皆以为董存珷要向杨慕报一臂之仇,却见关键时刻董存珷越过杨慕,握拳朝秦长英门面要害击去。 这一击快而狠,杨慕想要护住秦长英已然来不及。 失去八宝梨花枪护体,秦长英唯有以肉身相抗。她举起双臂交叉护面,并尽其所能地退后以减少攻势。 董存珷此时受了重伤,却因疼痛与焦急而红了眼,因此,他左拳的威力反而比方才来的更加厉害了。 只一击,他便将秦长英打出一丈之远。 董存珷右侧腰身因重伤被鲜血晕染,四周杀气弥漫,面目由此也变的格外狰狞。他飞奔而至,举起左臂正欲给秦长英致命一击。 突然,董存珷后背剧痛非常,可见下手之人毫不留情,把他往死里攻伐。董存珷脑中一片空白,备好的气力不由自主地全数施展到身后之人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不知长英是女郎 “长英,接好!” 随着杨慕的呼喊,那把玉极扇脱手便朝秦长英处飞去,刚好落在她的纤纤玉手边。 挨了董存珷的奋力一击,秦长英此时尚且倒在擂台上,头晕脑胀视物不清。她只听得杨慕唤她,而后身边金光一现,秦长英出于本能地接住飞来之物。 玉极扇的质地十分轻悄,可其中承载的荣誉分量却是极重,重到不是区区一个五品将军可以潇洒挥舞的。 台上的事发生的太快,也太匪夷所思。除了杨慕,谁都猜不透事态为何会如此发展,便是秦长英也是如此。 第三次了,这是第三次穆王殿下为自己挡下致命的攻势。 秦长英不明白。 那声“长英”,如此自然,且投入了许多关怀,仿佛他二人事前真的十分熟稔,令秦长英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忘却了曾经。 一声重响带起满地飞尘,在此之后,是几声咳喘,几声闷哼。 地上的男子被摔的极其狼狈,却依旧俊朗,便是他那以手按胸阵阵咳喘的虚弱姿态,都足以勾去天下女子的三分魂魄。 杨慕不顾撕心裂肺的痛楚,用尽全力挣扎地探起半面身子。待他遥遥望了一眼小云罗台上带着铁面具的瘦小身影后,即因极度的虚弱而猛然倒在冰冷的大地上。 一旁待命的太医见穆王伤重不省人事,火速将其移至云罗台的寝殿内医治。安平镇国公主心急如焚,几欲跟着离开,却无奈其为东家主事,不能怠慢了客人,遂只能派贴身婢女春深一同去了。 台上的董存珷身受重伤,此时却是杀红了眼。他不顾前身后背的鲜血淋漓,只注目于秦长英一人,面上流露着将其置之死地的凶狠,一步一步摇摇而至。 秦长英虽在杨慕的庇护之下未曾承受刀剑之痛,却苦于挨了董存珷好几掌。再加上其身为女流,比不得男人的健壮体魄。此时,她也是咬紧了牙关,拼了命地撑着。 台下的众人顾念穆王殿下的安危,当下皆往杨慕的去处望着。他们未曾料到的是,就是这片刻疏忽间,小云罗台上即将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董存珷的鲜血沿着右臂与后背汩汩流出,起初只是沾染了衣衫,而后渐渐晕染开来,如今血的流势不住,顺着脚跟在云罗台大理石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迹。 他向前迈出一步,印子便长了一段,不断地朝秦长英蔓延而去。 大哥素来温润不喜争斗,对于董存珷而言,他是长兄,但他给予的,却不仅仅是手足之情 。 杀兄之仇,杀兄之仇! 此时此刻,董存珷心中只存了这寥寥四字。他感知得到,自己的双手正不断冒着戾气,吐着杀气,唯有杀了面前之人方能罢休。 再如何凶猛神勇,也只是肉体凡胎。 流了这样多的血,董存珷愈加不支。他察觉到自己的步履渐趋蹒跚,视线也因流血过多而昏花。可董存珷非但没有却步,反而跨开更大的步伐,走的更快了些。 拜杨慕那玉极扇所赐,董存珷深知自己不过多时便会倒地不起,正是如此,他才更要速战速决。 双目渐趋朦胧,秦长英分明是站定了的,却感觉天摇地坠。 她紧紧握住玉极扇,如同握住奈何桥下的一根脆弱稻草,即便不能改变什么,她也不能不握。 当下,也再没有什么物件是可以供她把持的。 一念之间可决生死。 战场如斯,当下如斯。 秦长英的呼吸随着董存珷脚步的起落而起伏,为即将到来的险恶倒计数。 三步,两步,一步 此刻,二人距离只在咫尺之间。 董存珷即便杀气满满,但面对眼前不逃不避的瘦小之人,他还是禁不住陡然生出几分疑惑:这秦长英虽着了他几掌,却也不至于动弹不得,况且此人又得玉极扇相助,此时何不先下手为强? 如此想来,这秦长英确实不曾朝他主动出击,也未曾朝他下过死手。 董存珷虽生出几缕疑惑,却只存了一瞬间。 碍于自己伤重的形势,董存珷不肯去好好思量。他举起尚且有力的左臂,猛然扼住了面前之人的咽喉。 或是被剜去眼睛,或是被玉极扇刺入胸腹,或是董存珷望着身前挣扎的瘦小身躯,想着自己将会被如何重创。 可许久过后,秦长英也只是挣扎,未曾伤着董存珷一分一毫,不,秦长英是不肯伤他一分一毫。 她出于本能地抓住那将要取她性命的臂膀,用力朝外推搡着。 她那被面具覆盖的口唇费力地发出几声音节,但却含糊零碎的不成样子。 对于董存珷来说,那句话意义重大。 可他此时不会知道,更不会在意,因为他的心愿就快成真,他将终得报仇雪恨。 长久的怨恨在心头盘绕,转化为此时的痛快淋漓。他痛快着,心中同时却悲凉着。 长期沐血奋战,使得天下众人只记得天下力士董存珷,而忘却了他还只是一位十六岁少年。 杀人,他不喜杀人,却沾了满身鲜血。 长兄温润倜傥,他便傲骨嶙嶙;长兄不喜杀生,心怀慈悲,他便勇冠三军,冲锋陷阵。 那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因此,长兄不愿去做的事,他便去做;长兄挡不住的权贵,他便用刀用枪用血去挡。 从前,杀再多的人无碍,因为他心甘情愿。 可如今物是人非,他景仰跟随的人已不再,杀了这仇人,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玉极扇从纤细的指头间掉落,因为它此时的主人再也无力把持它。 战场上不曾被金戈铁马打下的面具,此时也在董存珷臂膀的全力夹击下,悲凉地掉在冰冷的地上。 董存珷震惊地望着秦长英的姣好容颜,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便卸下了自己的全部气力。 “可清安,安好否”她用了全力说完这几字,了却自己最后一桩使命后,便在董存珷怀中昏死过去。 可清!你又是如何得知可清! 未待董存珷反应过来,却见以襄王姜玉珩为首的大昌众人纷纷涌上云罗台。 襄王神色焦急不堪,他朝太医喝令道:“快,务必救活温乐郡主!” 秦长英,大昌的定远将军,他,不,她,竟还是大昌的温乐郡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醒转 这一觉睡的香甜,香甜到温乐不愿醒来。 对她而言,这段时间不是休息养伤,而是被生活种种压垮后偷得的那短暂闲暇。 温乐睡的昏昏沉沉,只消她犯了些动静,婢女瞳人便会前来查看,时不时为她捻一捻被子,擦一擦额头,连药食都会小心伺候着喂下,无需温乐劳神。 如此周到,温乐索性便不肯睁眼,放任自己睡了一觉又一觉。 这时的温乐还不知,若不是因为瞳人与自己的深深羁绊,若不是因她的耿直忠诚,后来的瞳人也不会死得那样惨烈。 但,这又是后话了。 初见温乐,瞳人不过七岁,还在垂髫之年。那时她甚为年幼,不慎弄脏了尚衣局将上贡的冕服,掌事的女官因此将她打到几欲气绝。 温乐无意间见到此景,她见瞳人年纪尚小,不该如此横死,便将她从尚衣局讨了过来,并吩咐宫里年纪大些的宫女多照料些。如此,瞳人便在露华殿安定了。 隔了两年的光阴,瞳人也大了些,不能再同从前一般只做些无关紧要的小活计。但她也乖巧伶俐,殿中的女官锦绣姑姑便送瞳人到温乐身边掌茶。 温乐当时也不过十三岁,性纯良,工音律,喜武却不好斗,浑身上下未沾得半点贵族跋扈之气,习性也平常,唯有一点不同,便是好品酒。 小皇帝时不时往露华殿跑,他总说女子不该喝太多酒,却一边叫常德偷偷搬来些甜酒。 一日,瞳人正为温乐斟茶,姜焕之猛的推开殿门跑了进来,兴致冲冲道:“这户部臭耗子林老鬼总算被朕揪住了尾巴,让他在粮仓里白啃了那么多年,今儿个总算制住他了。” 他靠着温乐坐下,一边气喘吁吁,那时也是年轻气盛,还未来得及喘几口气,姜焕之又忙着伸长脖子叫唤:“常德!常德!你小子怎么还不进来?” 常德那时已经十八岁,却被年仅十四的小皇帝唤做“小子”。光是什么“臭耗子”,“林老鬼”的话,已经够让瞳人憋的难受,可听到这里,瞳人一个没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皇上!奴才来了!” 一个面上白嫩,身材高瘦的小太监弯着腰弓着背,慌慌忙忙跑进了露华殿,末了,还做贼似的往殿外视察了一番。 见好像没有威胁后,他指着瞳人,佯装严肃道:“你,去外面把门关上,站在门口好好看着,见有人来就赶紧进来通报,要是做不好,公公我就命人抽你筋,扒你皮。” 那还是瞳人第一次见着皇帝与常德。 瞳人听闻常德之言,脸都白了,唯唯诺诺地要去关殿门。众位宫人望见常德假装一副凶狠模样把瞳人吓得不轻,纷纷笑出声来。 温乐一把拦住她,朝常德笑道:“常德,别吓她,瞳人才九岁。” 姜焕之也跟着温乐笑问常德:“常德,你假的谁的威风!这么厉害呐?” 常德摸摸头:“今天看见新提拔的宫女,我这才难得跋扈一下,刚说了两句就又被您二位给捅了面子。底下的人都不怕我了。” “东西呢?”姜焕之见常德一副委屈模样,似乎习以为常,也不理会他,只笑着拍了拍桌子,示意常德将东西呈上来。 “诶诶诶”,常德这才直起腰板,将怀中藏掖着的一小壶酒拿了出来。 “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和咱大昌的不一样,听说烈的很。皇上与郡主别喝太多,被太后知道会不高兴的。” 姜焕之将温乐杯中的茶水往地面一泼,自己斟了一杯递与温乐,笑眼盈盈,柔声道:“你先尝尝。” 温乐接过杯子,用唇在杯沿轻轻抿了抿,抬起头来却开始不住地咳嗽。温乐的双颊须臾之间便成了通红,如同遍布了满天朱霞。她边用手扇着面颊,边呛咳道:“好辣,好辣。” 姜焕之见此,连忙将温乐手中的杯子夺过来往桌上一掷,骂道:“什么破酒,这么呛人!” “你生气做什么?好喝着呢。”温乐见杯中洒出几滴泼在四周桌面上,整张桌面都散发着浓浓醇香,又将杯子给拾了回来。 “真好喝?” 温乐点了点头。 “那我也尝尝。”姜焕之笑了笑,盯着温乐手中的杯子,猛地便抢了过去,也把它放到嘴边抿了抿。 “你,你,你做什么呢?”温乐羞红了脑袋,连话语也说不利索了,“瞳人,去屋里给皇上再拿一个杯子来。” 常德见此,也尖着嗓子开始嚷嚷:“皇上,您又不是没杯子,用郡主喝过的做甚?您是九五之尊” “打住打住,常德,你去外面把门关上,站在门口好好看着,见有人来就赶紧进来通报。要是做不好,朕就命人抽你筋,扒你皮。”姜焕之说三两句话便将常德支开了。 常德心里一百个委屈,一百个不情愿,却还是朝大门迈开小碎步去了,一边小跑还一边琢磨:“诶?这话我怎么好似听过呢?” 咚,咚,咚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将温乐从过往时光的美梦里拽了出来。 耳边传来瞳人的怒骂声:“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理!” “让我见你家郡主,我还有要事问她!”门外传来一阵男声,声音焦急之中透露着些许虚弱。 “我家郡主前日里被你打伤,现在还昏着呢!你还来干什么?再说了,我家郡主你想见就见啊! ” 瞳人见到此人便心中来气,一想到主子如今的模样便心疼不已,也不顾品阶高低和他吵了起来。 “我已经饶了她一命,你还想怎的?”董存珷反驳道。 “打女人?你就不是个男人,你不要脸!” “你!你咳咳” 董存珷听了瞳人所言,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痛,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掌,前日里受的伤因此开始发作。他捂着胸口,此时开始没命地咳嗽。 温乐在房中听到董存珷如此,也不顾自己,赶紧拖着虚弱的身子起来。 有些日子没出去,白日里的光便显得格外刺眼。温乐站在门后,卸出全身八分力才将跟前这门打开。 “瞳人,让五殿下进来。” 瞳人正手持扫帚如临大敌,此刻听到温乐说话,先是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待她果真见到温乐身着素衣倚在门桩上,连忙扔下扫帚跑去催温乐回屋。 “入秋了天凉,郡主身子又虚,要小心受风。别理那个无理之徒,回屋来,奴婢给您加件衣裳。” 温乐心中感念瞳人的真情,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稚嫩小儿,她知道何时该说什么,又不该说些什么。 “瞳人,不可对五殿下无理。” “可,可他”瞳人一着急,口齿便不伶俐。 “我有要事同五殿下交代,你就在院子里等着。” 温乐的嘴角浅浅一弯,虽还透露着虚弱,但这一笑却足以宽慰瞳人好叫她放心。“五殿下他是不会害我的。” 入秋之后,万花锦绣都已陆续入土,唯有青山绿枝常在,还有这亭边的三面镜湖依旧。 温乐肩上罩着瞳人为她披上的石青攒珠披风。董存珷看着眼前这位身着素衣,娇小虚弱的女子,着实不能将她与“铁面定远将军”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称号联系起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一位女子,竟能在修罗战场上砍下敌军三千头颅。 “’瞳人方才唐突了殿下,我代她陪个不是。”说话间,温乐已朝董存珷行了一礼。 礼毕,温乐又道:“再谢将军不杀之恩。”转眼间又是一礼。 “我病初愈,尚未梳洗整理仪容,诸般待客之道皆未尽到,对殿下极为怠慢,望殿下理解,请再受小女一礼。” 说罢,三礼一气呵成。 董存珷本以为与温乐郡主相处会有些剑拔弩张的境况,却没想到她言行举止间竟如此周到,反而令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了。 寒暄过后,二人有片刻沉寂,各有所思。风吹叶落,落在二人之间的石桌中心,枯叶与石桌的轻轻碰撞,打破了此时似乎已经静止的境地。 董存珷身上的绑带从前胸至后背,一直缠到手掌,就是玄色的长袍也遮挡不住伤口与绑带在躯体留下的狰狞点缀。 他只有十六岁,可他的体魄却在常年战火的逼迫下强壮得不似少年儿郎。 如今,董存珷褪去了前日里凶狠的模样,温乐在他的眼中似乎看见了些许皇室子弟难得拥有的清明与稚气。 “你怎会知道可清?”董存珷先行开了口。他来时便紧握着拳头,手心不知不觉便溢出了汗液。 “你大哥要我替他问你,可清安好否?” “她,她”董存珷眼中露出淡淡愁思,不知如何答复。 如此,温乐便猜到那位叫做“可清”的女子大概是何下场了。 一个是烟花雏妓,一个是当朝太子。若是无情,片刻欢娱;若是有情,肝肠寸断。 “殿下不必为难,可清姑娘的事无法说出口便不必说了。小女不过是代人传话,令殿下知道,你大哥生前甚是牵挂可清姑娘便是了。” “为何我大哥会同你说这些?楚州之战到底如何?我大哥他又是如何死的?”董存珷想知道的事太多,一张口便朝温乐抛出了三个问题。 “你大哥知道我是女儿身,不是个哑巴;我也知道你大哥心中放不下可清姑娘”温乐轻叹了一声,“若不是因为各为其主,我与董存琋该是一世的知己。你大哥说你对别人凶的像只狮子,见到他却温顺地如只兔子,看来,这是真的。” 董存珷听到温乐说的最后一句,脸不自觉地红了一红。 “殿下所问的三个问题,其实还是同一件事。若要让殿下明白,小女还是将楚州之战完完整整地说给殿下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楚州之战(上) 小暑已过,处暑将至,战事正在一年中暑邪最盛的日子里打响。 此前的南央因群龙无首乱做一团,如海县因此赢得守城时间。 可如今,却又是另一番境况了。 温乐望着眼前这矗立于天地间到处奇峰突兀的楚周山,只觉得心头如有沉铅拖沓,烦闷不已。 越过此山便是南央大军驻扎的营地。 三伏天中烈阳之下,她面上的铁具与周身护甲如热浪炙烤般折磨着它们的主人。 先前嘈杂奔走的南央军队如今平静了下来,可见是大将已至。这新来的大将军又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温乐望着远方,深深叹了口气。 援兵未到,敌军增援,她该如何是好? 两个月前,大昌举国欢庆,唯有温乐与姜焕之日日在长平承受断肠之痛。 温乐郡主与皇帝的情史众人皆知,自姜焕之与汪氏之女汪宜真订婚后,姜温二人的感情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温乐从前总嫌皇宫太大,同焕之见上一面要花上许多功夫,如今却觉得这皇宫太小,不想见的时候二人总是时时都会碰见。 见上一面又如何?相见却不能相言,咫尺若天涯。 她当时只想远离长平,远离皇宫,远离心上之人,遂连招呼也没有打,便一人一马奔楚州去了。 楚州安良县是温乐的家乡,那里有爷爷搭建的草庐,还有老人的坟墓。 可惜,她自己是个得不到安逸的女子,只在楚州生活了十余天,南央的军队便从楚州之南——落角滨郡发起战事。 大昌的东北部就此刮起了血雨腥风。 孔武有力的南央军队面对大昌之军时,呈所向披靡之势,三日内连破楚州六城,似须臾之间便打到了楚州安良县。 火焰冲天,草庐被焚,石碑倒地,安良之乡的地面上遍地都是姑娘们被撕碎的衣裳与那不知属于何人的血迹。这样尸横遍野的场景,这样狂悖无道的兽行,任谁看见都几欲疯狂,温乐也是如此。 她连杀了五十余名南央官兵,不管他们是将领还是小兵,见之杀之。她的刀砍钝了,便从敌寇处抢一把接着杀。习武十载,那日却是她第一次杀人。 杀人,是这样的简单,却要承载如此的苦痛。 可不管武艺有多高超,她终究是个小女子。 面对南央的虎狼之师,无论是谁都做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安良县最终被敌军占领,连同被焚烧殆尽的草庐,还有被铁骑践踏的墓地。 孤身一人藏在大批战俘里,随着大队抵达南央的营地,这是那些常年戍边的将领们也少有的胆量,可温乐敢。 失去了兄姐,与爷爷阴阳相隔,上天眷顾为她送来的最具真情的男子却被自己亲手推开。她已经一无所有,又何谈生死的顾虑? 当温乐举刀劈向南央大将军袁术时,他还在把玩着一个做工精美的铁面具。他不知,自己的背后将手起刀落,血洒营地。 自那夜后,这铁面具便成了布衣将军秦长英的象征。在几个月后的云州百花宴上,它也成就了大昌之国温乐郡主的威名。 袁术死后,南央军大乱。楚州民众在铁面将军秦长英的带领下,靠着农耕的锄头还有捡来的残破兵器,将失去的安良县夺回。 温乐原本只想守护好爷爷的墓,从前也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却因斩杀南央首领有功,阴差阳错成了民间拥护爱戴的铁面将军。 与她的性格身手不同,大昌曾有一位诗人以“婉转悠扬,似水如歌”八字来评价她的声音。音律,武学与美酒曾是她最喜爱的。如今,她须摒弃郡主的生活,放弃悠扬的声音,抛弃女人的身份,来带领楚州群众抗击敌寇,坚守城池,等待援军的到来。 此处,温乐便成了喑人秦长英。 “暑邪正盛,将军请吃口梨吧。” 温乐转身,见许佑作携其妻闵氏正朝自己走近。 闵氏上前,将一篮雪花梨递给温乐。她的手无意间触到温乐的护甲,顿时感受到那滚滚磨人的热浪,不由蹙眉:“可热了吧?” 闵氏望着温乐,即便她看不见温乐的面目,眼中却流露出不尽的慈爱。温乐知道,她是将自己看作亲生孩儿一般关照了。 她执起温乐的手,道:“快吃梨吧。虽说正逢人祸,但这雪花梨却是一点也不吝啬,比往年的结的都要大,都要甜。安良的梨最好吃了,往年都是向都城长平进贡的,但那些路上颠过的,哪里有刚摘的好吃?将军你快尝” “咳,咳”,站在一边的许先生打断她的话道:“你这人,唠叨的毛病又犯了,秦将军又不是你家孩儿。” 闵氏听闻“孩儿”一词,手上一抖,面色瞬间煞白。 许先生见闵氏如此模样,自知说错了话,忙跟近去哄她,却引得闵氏哭的很是厉害。 “是我们,是我们没有儿孙福。清如四岁被恶人拐走不知下落。自那之后,我便处处提防,怕清云也被人拐走。可她最后竟死的那样惨,被那群混账,被那群混账给” “别想了,快别想了”,许先生搀住闵氏,任由她在怀中捶打,也跟着泪如雨下。 温乐见二老如此,心疼不已,只是她此时身为秦长英,是大家眼中的“喑人”,遂不得出言安慰二人,唯有暗自痛下决心。她默默握紧双拳,射向楚周山的目光愈发坚定。 在这近乎焦灼的大地上,温乐发誓,必将驱逐那些无情践踏大昌国土的铁骑。 “将军!南央军今日行动了!”阿贵风风火火地跑来,粗布衣裳还缠着不少枝头绿叶。 此时的温乐正立于木桌前研习楚州地图。听闻阿贵带来了南央军的消息,她心中猛然一紧,而后暗叹:该来的终将要来。 温乐倒了一杯凉茶给阿贵,并抬了抬手,示意其详细说下去。 阿贵此时面上通红,不住地呼呼喘气,头顶上竟还冒着几缕三寸白烟。待他见了凉茶,端起便往嘴里倒。可这凉茶入了阿贵的肚里,就如同杯水车薪倒入了火海,难抵浑身火烧火燎般的热气。 温乐见那一杯凉茶未能令阿贵尽兴,索性将整个茶壶都递给了他。阿贵也不推脱,对着壶嘴便咕咚咕咚往下灌。 说起阿贵,他是温乐见过的最健硕朴实且耐劳的男儿。在三伏天烈阳下被曝晒四个时辰而不动如山的世间能有几人?他阿贵便是其中一个。 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还是许家次女——清云的青梅竹马,也是她的未婚夫婿。 为了见到清云身披嫁衣那最美好的一幕,阿贵南下去寻江南织品,一去两月。归来却只见清云被□□的布满青痕的尸体,以及身边她那白发送黑发的双亲的泪痕。 尽管佳人不再,阿贵还是作了许佑作与闵氏的孩儿,唤那受尽命运捉弄的二老为爹为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楚州之战(中) 阿贵喝完水,狠狠呼了一口气,总算从太阳的毒辣劲儿下缓了过来。 “南央军今日有动作了。”他放下茶壶,从温乐的笔架上扯下一支笔,“我望见他们推出一个大物件,当时虽看不太清,但也大概瞄到了个样子。” 阿贵似握筷子一般握住毛笔,往纸上一撇,蛮力之大,令温乐着实替那笔心疼。 “便是这个模样了。” 温乐拿起纸张端详良久,却实在看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 阿贵见温乐不解的样子,十分焦心,忙连手带脚地比划: “只是这里没个墨点儿,这里也没这么粗,还有这里这里!是有个竹竿子一样的长条横着的。” 温乐听阿贵说着,心中猛然一惊,莫非是 她转身另拿了一支笔来,蘸上赤色丹青,于阿贵说的那竹竿模样的物件前画了一簇火焰。 温乐点了点纸面上的画,复看着阿贵,意在问他此物是否会燃火。 阿贵虽是粗人,琴棋书画诸般不会,却十分精明,一点就通。就是温乐不能言语,他也总能猜出温乐的意思。 “你怎会知道?还真就会喷火。那后头的人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双手一推,那杆子前面便呼啦啦的一片火光,怕是有十丈远。” 这武器是三国之中威名赫赫的“离火紫金车”,温乐岂会不知? 离火紫金车以猛火油为燃料,用精铁制成柜。柜有四脚,上有四个百炼钢管,管上横置唧筒,与油柜相通。唧筒前部为内装引□□的“火楼”。 操作者只需推动烧红的烙锥,点燃火楼中的引□□,猛火油从火楼碰出时便可燃成烈焰焚烧周遭,吞噬一切。 众人皆知:“紫金车出,人间炼狱。” 如今百年已过,它虽未再出山,却依旧威名赫赫。 当年,南央有位姓陶的名匠,他奉皇命而行,究其一生研制出四座离火紫金车。 离火紫金车助南央抵挡侵略,收复失地,降服蛮族,在南央成为强国的过程□□不可没。 战争的硝烟消散后,它虽在沙场立下大功,备受皇室推崇,但因其杀人方式太过惨烈,所过之处无不荒废,最终成了被平民们唾弃的存在。 陶匠人心知此物颇带戾气,若是被恶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遂只留下四座,而后带着它的制作工艺一同入了黄土。 四座紫金车中,南央本土占两座,大昌元启被各赠其一。 其中,元启得来的紫金车,被其先皇,也就是杨定与杨慕的生父,下令拆除以一窥其构造。 可叹的是,当时纵是最厉害的匠人也没有办法将它的机关参透,后来,更是再没法子将它复原。 自此,四器徒留其三。 后人之中不乏心思不正者。其中,但凡起了邪心去盗墓的,具被墓内机关射杀殆尽,竟无一人生还。如此一来,离火紫金车的制作工艺,便成了一道不可窥探的谜。 南央此次将离火紫金车提来攻城,可见其对楚州之战谋划已久,怕是早在落角滨郡部署得当。 这样一来,袁术死后不过四日,其大将军之位有人前来接替,温乐便不觉得奇怪了。 温乐越想越觉得担忧,敌军这样前赴后继,自己又能趁多久呢? 阿贵本不敢贸然打断温乐的思路,而后却突然想起什么:“啊,还有,他们运了十车罐子。” 温乐闻言,心中一动。 “还有很多□□与箭。” 阿贵细细回想,将所见到的全然告诉温乐。 待阿贵再也道不出什么后,温乐便请他回去稍作歇息了。 屋中飘着淡淡墨香,只剩温乐一人独自思忖。 “离火紫金车杀伤力虽大,却需要猛火油不断供应,那些罐子里应该都是猛火油。其中的□□与箭怕是用来配合紫金车攻城用的了。” 她摘下面具,深深吐了一口气,刹那间,似有清流灌注丹田,使她的头脑也变的清明起来。 温乐缓缓勾起嘴角,原本正色严肃的脸,此时变得十分畅快。 “想用火攻?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夜色降临,露水初降。 万籁俱静时,战争的鼓点却已在每个人心中密密地无声打起。 校场上似是起了白雾,一片朦胧中,许佑作领着身后一人匆匆赶至麦田校场。 “将军,这便是您要请的占卜先生。” 那占卜先生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黑发雾鬓,颇有温文尔雅之态。其着一身玄色大褂,着衣束发楚楚,肩负木箱,为不凡之品。 他从许佑作身后挪出,淡然朝温乐施了一礼,道:“在下姓林,名伯言,元启康都人,不日前云游至此。” 温乐见此,忙与之还了一礼。 林伯言模样年轻,却稳妥持重,他深谙战场一分先机一分胜算的道理,不等温乐吩咐便直切重点:“在下术数之道略知一二,将军是要在下测凶吉?” 温乐摇摇头,身处战场已然不幸,何必多此一举。 她于纸上书写:劳先生卜今夜风向,长英多谢。 书毕,温乐将其递给林伯言。 林伯言点点头,寻高平远畅之地立定,从箱中找出一只测风仪,左手持之,右手掐指望天,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林伯言转过身来:“回将军,天象所示,亥时西北风,鸣条之力;子时西风,动叶之力;丑时西南风,折小枝之力也。” 温乐兀自寻思,心中暗喜:今夜无东北之风,南央的火攻不成气候。如今已是亥时将过,此后风向不利,敌军便是用火也将大打折扣,若是强行火攻,便是自焚其身也是可能的。而丑时至,南央营地正处风向所指,又有折小枝之西南风相助,那时便是我方火烧敌营之时。 “今晚翻山奇袭南央大营,丑时以火攻之,以绝南央再起之势。” 许佑作接过温乐所写,大声宣告。字里行间所露之刚毅果决,令许佑作这五旬之人也甚觉激昂。 众人准备之际,许佑作拉住温乐,朝她手中放了一个物件。温乐张开手掌,那物件竟是个小竹笛。 “此番伏击,将军念我年迈不允我跟随在侧。但将军素体有疾,不便发号施令,所以我让阿贵做了一支竹笛。我已吩咐过了,若是遇到危难,将军您吹响竹笛,众人便知紧急撤军。别看它模样简陋,声音却是极高昂的。” 温乐点点头,感念许佑作有心了。她看着竹笛,想起当初幼年的境遇,十分感激许先生对她从小到大的照拂。 铁面具外珠光点点,虽精美璀璨,却抵不过她的真情流露。温乐真想将面具掀开,告诉面前慈蔼的老人,自己便是从前那个草庐里受他救济的小女孩。 是夜,大队一分为二,一攻一守。 温乐安排阿武带百人埋伏于山底唯一的官道周边,并嘱托诸人在此观望,若有南央军运物经过,可借月色掩饰施以伏击,劫取离火紫金车,但不可贸然硬拼。 若敌众我寡,便在箭上燃火,点燃紫金车与其猛火油便可。 离火紫金车虽威力强大,但它也有弱点,便是体态庞大笨重。 温乐笃定,若是南央军欲以紫金车攻城,必走官道,绝非山间小道。 除此之外,另一队仅有二十人,由她自己打头阵,阿允带路。此行欲翻越楚周山,奇袭南央大营,扰乱敌军阵脚。 因楚周山地势险峻,为保证人手的灵活度,加大劫车的胜算,故只安排了少量人手烧营,其余人手皆挪去劫车。 此次若是得手,可保楚州城三日无虞。三日内,大昌援军必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楚州之战(下) “□□,火折子都备好了吗?” “都分好了。” “那就即刻出发。今夜战事,贵在时间。阿武那边务必要在子时前部署得当,阿允则要在丑时之前带众人出山。” 许佑作替温乐交代事宜,待众人准备得当,和亲人作了简短告别后,便安排大家出行。 楚周山山势险峻,处处悬崖峭壁,野兽毒物时常出没,因此至今尚未被开拓。若想翻山越岭,必要有轻车熟路之人在旁。 阿武与阿允二兄弟原本是楚周山上的樵夫,因此对楚周山的山路甚为熟悉,由他二人带路,最合适不过。 在楚周山南入口,一百二人,兵分两路。温乐一众随阿允夜穿楚周山,争分夺秒预备奇袭。 路途中,众人未遇走兽,未涉山险,于朦朦夜色中前进,竟十分顺利。 行至山腰某处,温乐一个踉跄,只觉得自己的右脚控制不住地下陷,心中大呼不妙。 匪夷所思的是,温乐面前分明是如茵的草地,脚下却似踩在了云朵上,空落落的一片。她一旦使力挣脱,脚下便越发空落,身子会沉的更快。 “将军小心。”阿允本稳在其身后,很快察觉到温乐的反常。他忙抽身抵在温乐身前,将她拦住,阻止温乐继续下陷。 后头的男人们纷纷涌上,合力将温乐与阿允拽出。 “夜色太暗,我竟没察觉已经到了鬼穴。”脱险后,阿允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又将周边细细环顾了一番。 “这里藏了一处暗穴,我们都叫它--鬼穴。此处最为邪门,上面长了薄薄一层草,下面却有个一丈宽的洞口。一旦落在这片地方,不管是什么,都会止不住地往下掉。这土与其他地方的不一样,极其松软,就算抓住了也是无用,只会不断朝下滑,之后便不知会到哪里。过了三天左右,上头被翻乱的泥土会重新长草,又变成刚才那个模样继续祸害人。我家表兄当初便是落在这里,再也找不到了。” 阿允转过身,朝后头的弟兄吩咐:“这边有个暗穴,大家相互照看着点,千万不能陷进去。陷进去,说不定命就没了。” 温乐望着脚前被她翻乱的草丛,上面还留着她的右脚脚印,只觉得背后渗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死,就只是这瞬间的事。 队伍短暂停留后,大家继续朝东北出口赶路。 约莫子时三刻,温乐隐隐约约望见枝干间露出的红色篝火。 南央军营。 微弱的火光自远处传来,透过密集的枝桠直直照进温乐的眼眸,令她的心绷成了一条弦。 火光,战争,死亡,哭号 为避免打草惊蛇,温乐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众人在此借草木遮掩,等候时机。 只消西南风至,他们便给南央大营送上火箭百支。火势经风弥漫,必然十营九毁。 此番南央身处风口,虽扎营于三里外,却避不开有西南风相助的箭雨,此为天时;楚周山身为楚州屏障,地势险峻,南央迟迟不得过,此为地利;而侵略者兽行残暴,令楚州民众心生怨念,人和是最不用提的。 兵法三要:天时,地利,人和,她楚州民军全都占了。若是运气好,阿武那处还可以收获离火紫金车这等意外之喜。 月光的清冷照射楚周山,温乐伏在地上默默盘算。她的双手虽时不时被树刺怪石划伤,但心头却是格外热忱的。 此战一过,她能否如寻常人一般,拥有平常心态,享有平静生活? 夏风吹过温乐裸露在外的肌肤,她的发丝被其徐徐拨弄,温乐感受着它的点点风向,计算着出击的最好时机。 她期待的同时也在担忧着,担忧风向的变化不尽如人意。 冥冥之中,温乐觉得自己好似漏掉了什么,漏掉了很重要的事。 时间静静流逝,丑时已至,依旧西风。 林间山风划过,配上草木间时时迸溅的露珠,此时本该是十分凉爽的夜晚,而温乐的后背却渐渐渗出细汗。 若是风向不改,这次的伏击便会落空,到那时,自己该如何? 就在他们焦躁不安时,一阵风从身侧吹来,吹的温乐耳侧作痒。队中一人忍不住低呼:“西南风来了!”随后,整个队伍开始隐隐骚动。 温乐站了起来,朝那篝火照耀的地方愈走愈近。快了,快了,她将要撕开这片火光,使其被更大的火焰包裹。 而后,她便就此离开 楚州众人纷纷跟上温乐,他们掏出预备已久的火折子,拉弓搭箭,在阿允的引导下往东北山口靠近。 敌营的篝火越发明亮,他们愈走愈近,西南风从耳边呼呼而过,似在催促助威。 就在他们登高瞄准敌方大营时,右侧不远处突然晃出一阵火光,却听一人用南央口音大喊:“这里有人!” 而后稀稀疏疏传来铁甲刮过枝叶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山野中是那样刺耳。 温乐朝动处望去,只觉眼前忽然火光一片,原本静谧的深山茂林处顿时人声鼎沸。 本以为自己是奇袭的一方,殊不知,早已撒好网的却是敌人。 温乐握紧双拳,逼着自己做出抉择。 撤退以全众人性命? 温乐转过头,只见楚州的男子们面对奔涌而来的敌军,一个个目光如炬。 不,不能撤,他们若是贪生怕死,又岂会随她一道来这儿?舍性命,护家园,这才是众人所想。 那便拼个鱼死网破! 温乐紧急中吹了一声竹笛,以示发动火攻。 竹笛声如白鹤引吭高鸣,快速传遍整个山野,激起楚州男儿们的熊熊斗志。 而温乐自己首发一箭,在西南风的力送下,火箭直达中央一座白色大营。 箭身刚刚没入营帐,那营帐顷刻之间便化作火海,并且在西南方的推动下,迅速吞噬周边可燃之物。 山下大本营的异动也引起了那群南央兵的注目。 “大将军,那厮竟点燃了火油营!” 楚州众人本抱着必死的念头,此时枯树生华。 温乐这一箭落的适时,大大省去温乐一行的纵火时间,又就此耗去南央苦心囤积的火油。 其余的民军早已拉弓搭箭,预备得当。他们见温乐一箭直捣黄龙,便不顾南央兵的包围,也跟着点火放箭。箭矢的准头虽不够,却顺着强风直达大营,逐渐加大了火势。 敌军喊杀前进的声音越来越近,温乐望着远处火光,心中焦急:火势还不够大,再大一点,烧的再大一点! 温乐连放六箭,再回首时,南央士兵已有二人持械奔至她周边一丈内。 楚州民兵为了减轻辎重以多备箭矢,遂将长刀皆换成匕首。若是与南央军近身搏击,民军后果必然十分惨淡。 温乐别无他法,只有当即吹响竹笛,示意大家紧急撤退。 虽下了撤退令,温乐望着山下南央大营却心有不甘。于是她落在队伍最后,一边撤退一边对着南央大营不断放火。 第十箭脱箭之际,一个南央士兵已经赶到温乐面前,挥舞双刀朝她的双手砍去。 温乐早有防备,她适时退了一步,堪堪躲过尖刀,而后一个转身绕到那南央兵身后,猛然发力,以弓上之弦划破那人的咽喉,动作迅速果断。 鲜血喷在温乐的脸上,她却无心顾及。趁着后方敌军未至,她又拉着沾满鲜血的弦,就着火折子又放了一箭。 箭带着火,透过枝丛又落入山下那片火海,所过之处皆被投以点点火星。西南风一吹,枝上火星很快蔓延成熊熊烈火,扑向后头正追赶的南央之军。 楚周山山路崎岖,到处都是鬼斧神工的陷阱与藏身之处。温乐一哨声响,楚州十余人瞬间消失无踪,唯有自己因错失良机还暴露在南央的追击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南央董存琋 “活捉秦长英!”男子身着金甲发出号令。 他的声音极为冷漠,好似楚周山下的火海与之毫不相关。 铁甲碰撞发出的声音,尾随着温乐不肯消散,于这寂静的茂林里,恰似她的催命符。 温乐不问东西南北,只没命地跑,哪里有路便朝哪去。 可她长期居住长平皇宫,养尊处优,脚程再快也比不过这些跋山涉水惯了的南央男儿,何况他们的先遣队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三刻的功夫,她便被南央军层层包围起来。 温乐独自一人立于南央三面包围中,面具覆在她的脸上,令敌人看不见她到底是无奈还是无畏。 头顶一点凉意,沁人的水滴滑进面具,为温乐干涸的双唇送进甘霖,同时,却也送来绝望。 下雨了。 自己费劲心思,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所造就的火海,就这样,就要这样结束了。 她请林伯言占了风,却忘记了卜雨。 呵,自己原来是忘记了这个。 随着三面尖刀火把的逼近,温乐不由地后退。 终于,她退无可退。 这浩大的天地,此时只剩下了这逼仄的一隅。 身后便是鬼穴。 “是你杀了袁术?” 人群中走出一位男子,此人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身着一身金色铠甲,身量高大,话语间却透出一股与战场杀伐相左的平和与遗憾落寞。 男子越走越近,周围将士欲拦住他,皆被他唤退。 “这面具还是我叫人做的”他望着温乐面上覆着的面具,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遗憾落寞更深了几分,竟一时不能自拔。 正当他情深不得自拔时,温乐趁其不备一把擒住他的膀子,仰头便往鬼穴栽去。 “大将军!” “殿下!” 南央之军一阵惊呼,他们跑到方才温乐站立之处,却是连二人的一点影子也望不见了。 待温乐醒来,天空已泛白。 她的脑中还在嗡嗡作响,想必是之前从山上摔下所留下的余震。 远处传来一阵肉香,温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挣扎着起身,却觉得身体似是散了架,动一下便有分筋错骨之痛。 “你醒了?” 温乐转头看去,却发现说话那人竟是南央大将军。她不由心惊,半晌没说得出话来。 毕竟不久前自己还拉着他跳鬼穴,欲与之同归于尽。 “你怎么没杀了我?”温乐不禁问道。 这次却轮到男子惊住了。 “我听部下说,你是个哑巴,怎么还会说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迟早都是个死,温乐思及此,索性不装了。 “女人当将军想服众太难了。我学不来男人的声音,只有装哑巴。” 男子轻笑一番,用腰刀削了一块烤肉给她,道:“元启有位安平定国公主,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属下男将没有不服她的,我看你有这种资质。” 他指了指点燃的篝火,接着道:“从你身上搜来的火折子点的。” 温乐闻言,面色一变,随后立即将全身搜罗了一遍,发现自己的火折子,匕首,面具,还有竹笛都不见了,想必是全被男子收了去。 她面上愠怒,哼了一声,将头转向一侧,不再理那男子。 温乐恶狠狠咬了一口烤肉,心想:既然他不想杀我,那我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吃好喝好,以后才有力气逃,不管如何,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她正兀自计划着日后如何逃跑,却听男子叹道:“可惜了这张侧颜这样像可清,奈何性格实在太强。” “谁是可清?” 温乐听到有人和她长得相像,于是想也不想,问话脱口而出,竟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本以为男子会不理睬自己,谁想他顿了一下,笑道:“你难道不该先问问我是谁吗?” 这模样与初见时判若两人,那时的他还忧思绵绵,如今落入险地,反而变的明朗。 “你不是南央大将军么?” “我是。” “那你还让我问你什么?” “我还有个比这个金贵百倍的身份。” “你是皇子!哪个皇子?” “太子,董存琋。” 温乐惊的忘记咀嚼嘴里的肉,含含糊糊问:“你为何告诉我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那么容易放你回南央。” “无妨,到最后,我们两个之中必然有一人活不下来。”他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遥望远方,“我早听人说,楚周山地势险峻,至今尚未被开拓。你拉着我一起跳了崖,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就到了这里。周围到处都是瘴气和毒物,一个人实在无法生存。” 温乐吃完肉,忍着剧痛费力站起来,见不远处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唯有四周青山如镜面映出的一般,却令人分不清方向。 二人此时正被困在一个小石台上,进退不得。 她背后是垂直的土壁,上头还有被铠甲划过的新痕,二人该是从此处滑下来的。温乐用手指抓了一把背后的泥土,这泥土原本就很松软细腻,再加上渗进的雨水,变的尤为滑利。 温乐仰头望着直入蓝天的土壁,心知此路不通。 原来,鬼穴竟是个悬崖,也难怪掉下去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到了。 温乐正愣神,只觉得后颈一凉,接着一股寒气袭来,惊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是动也不敢动。 “呼呼”一阵剑风刮过,温乐提在嗓间的一口气总算咽下,转过头来,却见董存琋正用自己的匕首给那毒蛇开肠破肚。 “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弄脏自己的手?” “不料理了它,怎么填饱肚子?”董存琋不顾温乐惊异的目光,朝那篝火处努了努嘴,“这点蛇肉,还不够塞牙缝的。你倒是很受毒蛇的喜爱,不多会儿功夫就引来了两条。” “你刚才给我的是蛇肉!”温乐忍不住惊呼,她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怕蛇。 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十年前被蛇在脚踝处留下两排牙印,虽是无毒,那阴森的眼神却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温乐也算在长平过了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平时受了姜焕之不少疼爱,如今置身此境,她难免不得适应。 而董存琋虽是皇子,却从小随父征战。南央多茂林,毒蛇毒虫数不胜数,此时他见这些,却是一点也不惊乍,只一心想着如何生存。 董存琋不管温乐怎样歇斯底里,只一边剥皮,一边自顾自地说:“蛇这种东西最是记仇,这条该是给方才那条寻仇来的。我估摸着,很快它那一大家子都会来了。这样也好,至少在水雾消掉之前,咱们肯定不会挨饿了。” 他望着温乐的侧颜,如此逗弄她,心中的遗憾似要被一点一点地填满。 “才不好,一点都不好。” “所以你最好别想着趁我小憩来杀我,我一死,你就等着被蛇咬吧。最后咱俩共赴黄泉去了,这样多划不来。”董存琋把蛇肉串在腰刀上,强行塞给温乐,“烤熟了叫我。” 而后,董存琋便真的躺下,合上双目开始歇息,竟对她一点防备也没有。 温乐一脸茫然,猜不透眼前这男子的心思。 未等她有所回应,董存琋又突然睁开眼,叮嘱了一句:“要是有蛇,你就唤我。”说完这句,他倒头便睡,胸膛起起伏伏,竟在须臾之间变睡着了,看来是十分劳累了。 温乐执着腰刀,犹豫了很久。只此一刀,南央的大将军,南央的储君便可不复存在。 可是,他人却这样好。 温乐知道,若是之前董存琋对自己不管不顾,她势必会死;就是他趁着自己昏睡时杀了自己,她也是不知道的。 如今,她岂能趁机杀他? 温乐默默放下腰刀,将其置于篝火上, 温乐不知,她已跨过了一场考验。 若不是她心存道义,此时的她,便已身首异处了。 董存琋虽背对着温乐休憩,却是佯装,实则暗暗观察,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被传到他的双耳里。当他听到温乐移到篝火旁时,轻轻向上弯起嘴角,而后真的睡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可清 石台前后左右不过六步,恰好容纳两个人与一堆篝火。其下还迷雾缭绕,尚不知其底细;其上山峰直插云霄,不得攀援;三面架空,唯有一面贴山,竟无路可通。周遭长有奇松一颗,可供二人燃火之用。 温乐与董存琋便被困在此处。 若不是被困,此景倒也可以称为人间仙境。 温乐呆望良久,董存琋突然支起身子,舒展了一番筋骨。 “你在南央过的不好?”温乐转向他,十分突兀地问道。 董存琋刚刚睡醒,身子尚且麻木,眼前本十分朦胧。经温乐这一发问,他却蓦然清醒。 “何以见得?”他反问道。 “我初见你时,你尚且忧思绵绵。脱离了那群人,你本该焦躁不安,此时却反而十分悠然快活。” 董存琋自嘲般笑了笑,“只要有可清在,我一直都是这样悠然快活的。你的侧颜与可清有几分相似,便让我又想起她了。” “她不在你身边了?”温乐不禁疑惑。 “她因我被囚。” “为何?你是一国储君,权势之大,难道还护不了一个女人?” “正因为我是一国储君,她才会有如此境遇。试问有哪一个君王可以看着自己的儿子与一介雏妓日生情愫?” “她,她是”温乐最终没能将那良家女子避之不及的词说出口。并不是她对此有多鄙夷,只是她不忍心。 有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呆在那种地方,被刻上生生世世卑贱下作的烙印? “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董存琋说到可清,脸上的表情变的那样温和,“我不敢与人说她,只同五弟说过。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我还念着她,便又是一场大祸。” 董存琋一边说着不想被人知道的心事,一边却不等温乐问就一股脑道出。 “那年,我才十二岁,表兄说要带我外出寻欢。初时我还不明白,待到真的去了那灯红柳绿之地,我才明白了他说的寻欢之意。” “他挑中了可清,那边的老鸨说她太小。可越是不让,表兄就愈加想要了她。可清确实还小,比我那时还要小。她拉着我的衣角,一直哭一直哭。最后是我将可清带走了。” “她进了房,明明除了我再没有他人,她还是哭。她一边哭,一边照青楼里老鸨教的,自己给自己宽解衣裳。” “雪白的小臂上有一道道青痕,是表兄方才抓的,我看到了竟莫名心疼。我背过身去,令她把衣服穿好。可清听到了,有些不知所措,又害怕是哪里惹恼了我。” “我告诉她,你把自己哭的脏兮兮的,小爷我可不喜欢。她听到这才笑了,我们相对着坐了一夜,她总是问我烟花之地以外的事情。” “老鸨不认得我,却知道我这表兄是个虽纨绔子弟,却是与皇家沾亲带故,遂也不敢开罪我。那天过后,可清便被供养起来,青楼女子皆称她为可清姑娘,我也时不时去看她。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从来没想过男女之情的,只是只是怜惜她。” “南边后来起了战乱,我随舅舅一同去平乱,之后又一同戍边练军,这一去便是三年。待我归来,可清已亭亭,成了南央倾国倾城的女子。她告诉我,她在等我,心里只有我,一生只要我。” “我将三年前欠下的那一晚要回,就此流连于温柔乡。我只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到可清,见她的脸就想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当时只以为这是男子该有的风情。” “那时南央突然风靡起了面具,几乎人手一份,我便用最好的材质为可清做了一个。”他的目光在地上稍稍停留,“便是这个了。” “还未做完,父王便将青楼烧了。后来,父王为了惩戒我,当着我的面,将它赏给了袁术。” 原来如此,温乐此时才知,与董存琋初次相见时,他面露伤感是何故了。 她同时唏嘘:这袁术也是个悍将,却因为贪图把玩工艺而不慎被自己所杀这实在是他的悲哀,自己的幸事呀。 “太子日日流连青楼,这事不知什么时候被传的沸沸扬扬,父王眼中流露的凶光使我心悸,所有人都说我不该如此。是啊,我是一国太子,日后迎娶的女子该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后宫三千,今日大好前程又何必为青楼一朵娇花所断送?” 温乐平生最恨薄情寡义之人,听到这里她本该愤怒,可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怎样看都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他故意将自己说的这样坏,这样不堪,温乐她知道的。其实就如同自己当初拒绝焕之一般,身在皇家,于儿女情长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无奈。 “我抛弃了她,之后的几天却不如我想的那样云淡风轻。我日日寝食难安,愧疚,思念,爱慕,不断折磨着我。我终于忍不住要去看看她,可是,在我看到被烧的只剩一堆焦木的房后,我才明白当时父王眼中的凶光是指向谁的。我是他的血脉,千万两黄金也不值我的一根手指,但可清在他眼里永远只是,不,甚至还不如一根草芥。” “若我早日为她赎身,若我不去看她,她不会如此。父王要我有野心,不能对色字垂涎,殊不知,可清就是我命中唯一的爱人。爱会变,可隔着遗憾而不可得的爱不会变,我这一生都只会念着她的好,别人永远都抵不过。” 董存琋说完这些,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望向温乐:“你的脸救了你的命,我舍不得可清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温乐望着此人,心中说不出来的酸,她道:“我懂的,我懂这是什么感觉。” 而后,二人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各自想着心上人。 良久,温乐突然问道:“若我们先被你南央军找到,可否许我自裁?” “为何?我是太子,理应如此,你又是为何?” 温乐叹了一口气,道:“与你讲讲我的事倒也无妨。” “我师从左卫上将军楚河,是大昌的温乐郡主。” 董存琋听闻,大惊:“是那大昌皇帝的心头肉?啊,难怪,难怪,寻常家的女子难有你这样的气魄与谋略。” “大昌皇帝的心头肉”这话虽听起来有些轻佻,却是再精准不过的概括。 自己虽贵为郡主,却没有显赫家身,人人听闻温乐二字,必先想起她与焕之的一段情。 温乐默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那句虽带着疑问,却是在陈述笃定的事实。 “既然你同我说了可清的事情,我便同你说说焕之的事情,该有来有往才是。” 温乐垂下眼,细细想了一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己与焕之相识良久,似乎生命已经交融。这样想来,自己快乐的日子,拘束的日子,欣喜的日子,难捱的日子,总有焕之陪伴左右。 “为何不说了?”董存琋自觉找到同为天涯沦落人,自是期待温乐口中说出的故事,会与民间那样多的版本有何不同。 “你与可清相处不过那几天,但我与焕之却相识许多年,其间情谊千头万绪,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董存琋望着眼前的丽人,她眉间的红痣在漂无的空间里格外显眼,眼眸闪着盈盈的光,俏丽的脸庞分明坚毅,却在提起爱人时毫无预兆地卸下了防备。 自己不也是如此吗?董存琋不禁自嘲。 可他与温乐不同。 董存琋有悔恨。 他曾同所有人一般,嫌弃过可清居于烟花之所,更是在可清最无助恐惧的时候抛弃了她。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的薄情男子。抛弃她还要再去找她,失去了她才想起她的好,就这样,甚至害得她从世间退却。 这样的自己,才是如今最令董存琋痛苦的自己。 如今,你在哪儿呢? “从你们初初相见时说起吧。”董存琋知道,不管如何,那一面总是记得的,就如同他依旧记得当时可清的模样。 “好。”温乐应了一声,她望着远处忽隐忽现的山峦,落寞的脸逐渐舒展。 那段时光,必然十分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弑主 “是在长平的宫门前。”温乐轻笑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当时,太后坐在凤辇里,怀里抱着我,那是我第一次进宫。我八岁,焕之九岁,都还是孩子。他跑到凤辇前接太后,见到帘子掀起便恭恭敬敬地俯首喊了一声母亲。那下车的人却是我。焕之见是我,也愣了神,看看左右没有近身的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太后对他说,日后我便是亲人了。他当时好高兴,对我承诺,我日后一定对你好,什么都不瞒你,你日后同我说话也不要绕几个圈,你不是旁人,总之,我肯定对你很好很好,掏出心窝窝的好。” “从此往后,我在旁人面前虽常惹祸,却总是表现得乖巧的。但是见到焕之,就立刻变的跋扈,总在欺负他。他要不依我,我便对他说:你可是叫过我母亲的,要是你再不肯,我就把这事到处说,传的楚州都人尽皆知。其实我也知道,就是不说这话,焕之也会让着我,他确实一直掏出心窝窝地对我好。” “我八九岁时欺负他,十岁的时候开始喜欢他,大概十三岁,变的很依赖他。依赖他,就是悄悄地爱上了他,便是连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后来,我出宫时打了汪家的人,太皇太后汪氏找了由头便要治我的罪。我跪在冰冷的地上,焕之也跪在我身旁,他捏了捏我的手,轻轻道了一声:温乐,别怕。” “这四个字,令我的心突突一阵乱跳,对着盛气凌人的汪氏也不害怕,因为当时只顾着想我旁边的人。我就这样发现自己爱上了焕之。没有什么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就是这样日积月累,当我蓦然回首时,这才发觉种种往事纷纷纠集成了爱的情愫。” “从前没有心思,便看不见焕之的心思;后来有了心思,就知晓了焕之的心思。只不过,他不说,我也不说,整个皇城却都知道了。” “我开始像个女人,也学着宫中的女子绕着弯儿说话,不再同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即便我知道,不管我是怎样的,焕之都喜欢,可我更想变成最好的女子,让最好的自己陪伴他一生一世。” 董存琋听着温乐娓娓道来,心头也不由的一暖,当初他与可清不也如此美好,她不说,自己也不说,二人之间的情谊却是谁都知道的。 “可惜后来,焕之成年” “之后的,便不要再说了。”董存琋轻声打断温乐所言,声音中隐隐透着凄凉。 何必要在美好的回忆后加上遗憾呢?温乐懂他的心思,这也是自己的心思。 一颗细小的沙石从上方滚落在温乐头上,放出去的神思即刻被拉了回来。 “上头好像有人!”温乐低呼。 董存琋也立即注目上方,此时的太阳刚刚升起,云雾散了很多,上方橙色的火焰若隐若现。他心中一怔,刚想开口,声音在喉中低呜一声却又即刻停住了。 他看着温乐,道:“你来喊。” 温乐虽一脸狐疑,但见着上面的人越行越远,也是无奈,只有大喊:“这里有人!这里有人!” 她慌忙之际,突然想起怀中还有许佑作所赠的竹笛。 上头的人分明定住了,可见是听见了的,此时却不肯回话。 阳光照射在董存琋的铠甲上,使得他周身都反射着金光。突然,一支带着银光的精致利箭从上方射下,擦着董存琋右颊而过,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又添了一道新痕。 “来者不善!”董存琋疾呼一句,随后转过身来,右手抓着温乐的臂膀,左手抓过武器与面具,毫不迟疑的往下一跃。 温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拽下,心中连恐惧之意都未来得及生成,身子却已实实地落在地上。 她睁开眼,望着眼前之景,不由发笑。 “求人不如求己,早知如此,我便自己寻了出路。”董存琋望着上头的石障,心中难免郁闷。 原来,方才困住他二人的地方,离地仅三丈之高,只不过被迷雾遮住,看起来深不见底似的。 他二人躲在石障下,箭支密密麻麻扎进前方土壤里,钉死了一条吐着信子朝他们涌来的蛇,却怎么也伤不了他二人。 前方是一具被野兽啃尽肉的白骨,温乐想起阿允说的表兄,庆幸董存琋将自己一同拉住,放在方才的方圆之地,否则,就是不死于这满地石头树刺,也会丧命于野兽蛇虫齿下。 温乐因他令自己呼救的事对董存琋起疑,郑重问道:“我之前与你说的,你可同意了?” 董存琋此时思绪万千,细细想着上头人的来历,此时温乐突然插话,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你之前说的什么?” 温乐听他语气,竟似全然未将她的话放进耳里似的,不由生怒,加重了几分语气:“若你南央军先找到我们,许我自尽,以保全自己,保全焕之!” 董存琋这时候才垂下眼眸细细看了一眼温乐,眼中透着欣赏之意:“不要把自尽老挂在口中,你就算被南央带走,也不用自尽。” 温乐冷笑一声:“原以为你与他人不一样,想来还是卑鄙的,总欲拿我当焕之的软肋来害他。” 董存琋知道温乐是误会了,解释道:“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也没有人听过你的声音,所以我方才叫你来求救。也是这个道理,要是遇上我军,我便说是你救了我,没人会知道你的身份,你便犯不着去死。只有一条,就是你要随我回南央。我就算再不明理,也知道不能放虎归山,从此你便当自己在大昌死了。” 他说的这样公正,到底是存了一丝私心。 微风浮动温乐脸庞,就像心中那股暖流一般轻柔抚过。确实,若是真碰上南央军,这样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她垂下头,即便自己知道,这结果尚未定下,可她光是想想,便有些不舍。 “但若是先遇到大昌军,我定是要战死的。到那时,你要好好给我收拾,将我送回南央可好?” 温乐听到这里,眼眶不由变的湿润。 “好。”温乐轻轻应了一声,不忍中透着些许果决。 董存琋听到她的答复,反倒舒心而笑:“一日之间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幸事。” 他们都明白对方,都理解对方。 二人之间的友情是真,于国而言,却只是私。他们不敢私自放对方回去,因为这样便是对国的不忠,何况那里还有他的父兄,她的爱人。他们力所能及,便是保全友人的性命,保全友人的身后荣光。 箭矢终于停歇,将前方茂林弄的一片狼藉。 董存琋与温乐二人趁此空隙挣脱,他们知道,再过一会儿,那些人便会下来查找他们的尸首。 二人对之前来人的来历只口不提,他们心知肚明:无人认识温乐,那么,方才的箭矢只能是给董存琋的,而楚州民兵用不起这样精致的箭,那,便是南央中出了逆贼,想趁此际杀国之储君 他们不是来救主的,而是来弑主的。 日头渐渐上来,雾气也越来越稀薄,周遭野兽毒物蠢蠢欲动。 董存琋望着日头的方向,笑道:“有了太阳,这便好办了。咱们只消一直朝东北方走,便可找到楚周山的东北出口。” 经过几番摸爬滚打,二人早已遍体伤痕,他们各拔了两只箭矢,就此作拐杖杵着,遇到毒蛇野兽,也正好以此防身。 二人越是往里走,瘴气便愈加浓厚,处处都是滑坡沼泽,他们只好掩面缓步走过。 董存琋时不时回头查看,并消去他二人的痕迹。温乐默默将这些记在心里,对董存琋的敬重又多了几分。 “还好有人陪着,不然我独自一人不知会如何了。”温乐轻轻叹了一声,却不想被董存琋听见。 “就是没有我,你也可以活下来。只是多了个人,求生的意念便更强了些。我比你多些求生的经历,可这于我也是同样的。” 二人走着走着,进到一片密林处。 温乐见董存琋不时揉搓双腿双臂,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董存琋撩起衣袖,露出古铜肌肤,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疹。他叹道:“南央多崇山峻岭,楚周山在我们南央实在不算什么。我打小便随军征战,或许是接触瘴气多了,身体便有些受损,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一入瘴地,四肢便起红疹,瘙痒难耐。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离了这鬼地方便没事了。” 周围空气透着枯枝败叶的腐朽潮气,温乐此时也觉得口干舌燥,头晕恶心,只想快些走出去。 二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董存琋突然停下,面色十分不好。 “我们,又绕回了原来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各自归家 温乐听到这里,却也不着急,索性往地上一坐。 董存琋见她如此,甚感诧异:“你怎的?莫不是自暴自弃了?” “与其乱走,不如搞清楚再走,省的白花力气。” 温乐望了望四周,却觉得四周都长的一个样,便是连来时的路也不记得了,只觉得瞧上一眼便天旋地转,索性闭了眼,准备小憩一阵。 温乐也着实乏了。 她倚着一丛灌木,神思昏沉之际,却觉得背后藏了一团软棉,于是看也不看便一手抓去。 嘤嘤之声传来,温乐这才醒转,却见手上正抓着一只小兽。那小兽毛发为棕,稀稀疏疏,该是因着身量还未长成。它眸子黑乎乎的,中间闪烁着一层泪光,看起来十分无助害怕。 “董兄,这是个什么呀?” 董存琋此时尚在打探路形,扭头一望,却发现温乐手中抓着棕熊幼崽,警觉之意顿生,他心知不妙,大喊“快跑”,拉起温乐便跑。 在董存琋拉起温乐的那一瞬,一声吼叫划破丛林,惊的鸟儿四窜。 温乐后知后觉,她扭头一看,原先自己挨坐的地方,已被母熊一掌踩下,周遭一片狼藉。 那母熊一边怒吼,一边追击。 董存琋拉着温乐,也不管什么方向了,什么地方最逼仄狭窄便往什么地方钻。可那棕熊显然动了大怒,竟不管痛楚,一路跌跌撞撞追来。 温乐第一次被野兽追击,甚是无措,唯有跟着董存琋。 “怕疼吗?”董存琋一边跑一边问。 温乐还未反应过来,董存琋已从腰间解下铁面具罩在她的脸上。 面具被胡乱扣在脸上,十分不合衬。温乐眼前一阵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唯有被董存琋拉着走。 她听见枝条划过铠甲的声音,伴着周身密麻麻的刺痛,她知道,董存琋带着自己藏进了荆棘丛。 董存琋一手护住温乐,一手抽出腰刀斩棘开道。二人压低身子前行,竟也深入了不少。 “可以了。”董存琋停下,大口大口喘着气,并用腰刀将周遭荆棘尽数砍掉。 温乐这才得空扶正了面具,朝身后望去。那棕熊体态庞大,前半身竟已鲜血淋漓,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朝荆棘上扑。 “好在我们身穿铠甲,不然还真不知能躲哪里去。”董存琋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抹去一脸血迹。 温乐望着董存琋掺着血的衣袖,又摸了摸脸上似乎牢不可破的面具,心中生出歉意与感激之情。 “棕熊最是护犊,有幼崽的地方必有其母看护。你方才碰了那小崽子,这母熊才要同你拼命。” 棕熊在荆棘丛外转了两圈,地上洒满了许多它的血滴子。无果,终究走了。 温乐董存琋二人这才缓缓出来。 “我们,好像走出那瘴地了。”温乐狠狠吸了一口气,甚感清爽。 “柳暗花明又一村哪。若不是那棕熊追赶,你我二人却又不知何时才能走出那块瘴地呢。” “你可否答应我,日后不要折辱百姓?”温乐终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她没有筹码,她在赌,赌面前男子的善良。 “好”,董存琋答应的十分干脆,“你也答应为我寻可清可好?” “可清?”温乐复将这名字念了一遍,她不是死了? 董存琋读懂她的疑惑,眼前却散发着坚定:“我没有看见她的尸骨,所有人都告诉我她被碾成了灰。可我总觉得她还活着,就是死了,我也当她还活着。只有不停地找她,我才觉得自己的心没有死。” “好。”温乐毫不犹豫地答应。 她要找,她一定会帮他找,只要未见尸身,那便是活着。 二人看了看日头,继续朝东北方行走。沿着那荆棘丛,拐了个弯儿竟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山脚官道边上。 此时已值正午,烈阳当空,树林茂密,丛林深处传来一阵阵震耳的蝉鸣。偶有热浪袭来,卷起道上黄土一同向天边去了。 官道有两极,一极为南,直通安良县城门;一极为北,路经南央驻扎大营。 道边两人站在林子里,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就这样脱身了。温乐抬头去看董存琋,却见董存琋早已端详自己良久。 “你这次烧了我南央的军营,给大昌立下大功了。” “这是我的本分。紫金车是真是假?” “你猜呢?” “原以为是真,现在看来是假的。” “对了。紫金车所剩无几,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运到这里来?你们看见的那辆,是陶氏后人所作,虽可出十丈火光,却依旧不得其中秘要,只用一次便报废了。” “难怪你们会截住我们,这原本便是个陷阱。” “你的探子虽坚忍,终究是少了经验,早被我军发现了。我遂打算将计就计,若你们来了,便趁机抓住你们,若你们不来,就兵分三队,以度过天险。这原本是个上好的计策,却没想到你会借风烧了我的大营。这一次,赔大了。” “不过是烧了一阵,我算了风,却忘了雨。” 温乐与董存琋相视一笑,这一次,他们都赢了一半,输了一半。他抓到了她,却被烧掉了大营;她烧掉了大营,性命却被牵在他的手里。 她扭过头,语气坚毅果决:“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让我走。” 温乐心中忐忑,却始终不愿意让步,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知道,董存琋若是想杀她,那是再轻易不过了。 “我自己都不一定能活着,何必拉上一个你?若我此次回去不得善果,记得告诉我五弟,从此只信自己,除了我,他再没有其他手足。” “若他疑你,你便同他说,你哥哥要我问你,可清安好否。” “嗯。”温乐轻应一声,她有一种预感,从此,二人不得相见。 后方只传来一阵叹息,而后良久没有动静。 待温乐转过头,董存琋已走远。 放在她脚边的,是那张盛满了他与可清悲情的精美面具,还有一把他随身携带的腰刀。 若是遇见了楚州民兵,戴上面具她便又成了秦长英;若是遇见了南央军,出示这把腰刀便可无性命之忧。 热泪溢上温乐的眼眶,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躲过了死亡。 她望着董存琋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只盼着这个亦为友人的敌人,来日可以避开所有奸邪。 “可清安好否?” 董存琋留下的嘱托在山林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这张面具,这把腰刀,写满了他对一个女子的愧疚与思念。 他是个好人,配得上比其他人过的更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夜访者 “他是个好人,应该比其他人过的更好。” 温乐说完这句话,眼前似又浮现了那张脸,与他的弟弟董存珷的脸渐渐重合在一起。 “你们长得很像。” 董存珷淡淡看了一眼温乐,似信似疑,目光却是比原先柔和多了。 “我哥哥被人送回时,胸前插着一把匕首。”董存珷从胸口缓缓抽出一物,往温乐面前的石桌上“哐当”一掷。 “郡主!” 温乐尚未有所惊扰,却见瞳人从苗圃中窜出,神色慌张,生怕董存珷对郡主不利。 “你的侍女倒是衷心。”董存珷看了瞳人一眼,复对温乐言道:“验尸的仵作都说,大哥的致命伤是这匕首给的。” 温乐翻开匕首,只见刀面右下角赫然刻着“秦长英”三字。 她苦笑一声,一字一顿道:“你哥哥,不是死于我手,而是死于南央的内政。他让我告诉你:从此只信自己,除了他,你再没有其他手足。” 董存珷听到温乐此语,神色恍惚了一瞬,却很快回归常态,他轻嗤一声:“你说了,我便要信吗?” “信不信,凭你自己。”温乐顿了顿,“但我还是希望你信我,毕竟,那是你哥哥走之前,留给你的。” “这把匕首是我带着的不错,可落入鬼穴后一直都是你哥哥保管,到他离开,也没有给我。” “当时有一行人曾发现我们,不来救,反而欲射杀我们。我回去盘查过,不是我大昌之军。” 温乐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盒,放在董存珷面前,道:“这个是我听闻存琋兄死后,留下的那行人的箭头。” “够了!”董存珷突然站起,快步朝外走去。 “你要小心。”温乐奋力拖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朝他喊道。 董存珷停下脚步,回头瞪了一眼温乐,目光中却带着迷离。他转身迅速拿起那木盒,复一言不发便离开了。 送走了董存珷,温乐心中百感交集,见瞳人正搬着一盆月季从身边走过。 “瞳人,夜里不用再来看我,我已大好。” 却见瞳人捧着瓷盆一脸茫然望着温乐。 温乐以为瞳人没听明白,遂又加了一句:“夜里不用专程到房里来,你自己多歇歇,我已无恙。” “郡主,奴婢知道您晚间不喜被打搅,二更之后奴婢便没有再去了。” “半夜里为我曳被的不是你么?” “二更之后便没有了。” 温乐思索了片刻,再问:“那二更后可有他人来过?” “没有的。” 瞳人一开始还未想到什么,等温乐转过身准备离去时,她却猛一醒转:“今夜奴婢在郡主房中守着吧。” 温乐转身见她神色如此惊慌,忙道:“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做的一个梦。我梦见太后了。她见我受伤,心疼的不得了,晚上喂我喝粥,还替我曳了被子。” 她朝瞳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委实没有气力。 “白日里睡,到了夜里还睡,我睡的太久,竟都分不清梦与现实了。”温乐摸了摸瞳人的发髻,柔柔道:“襄王与柔欢拨了他们一半的侍卫守在门前,你慌什么?今晚你要早睡,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瞳人乖巧地点点头,接着去整理苗圃。 温乐别了瞳人后,沿着石阶在院中漫无目的地走。 她知道二更后确实有人日日来看她,她方才那样说,只是不想吓着瞳人。 十二岁,同她只差了三岁,温乐却觉得瞳人小她许多。温乐常常情不自禁地去哄瞳人,希望她开心些。毕竟,苦难的日子,长大后便要来了,而那,是只能自己去受着的。 十二岁时,自己还是个到处闯祸的麻烦精,如今只过了三年,却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一步不慎便会搭上性命。 诶,自己何时变的如此悲观了?温乐摸摸额头,叹了口气。 先弄清夜夜来看我的人是谁吧 是夜,温乐久久不眠,却又不敢转身,担心动静大了便会惊走夜中来人。 果不其然,二更后,西边小窗被轻轻推开,温乐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人身影,便开始装睡。 似是个女人的身影 来人从窗口一跃,脚尖踮地,轻盈落在温乐塌前,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足见其轻功了得。 她将头缓缓低下,借着月光看温乐的容颜,压着声音道:“小丫头,姐姐又来看你了。” 女子的声音极低,却在夜的寂静下一字不落地撞进温乐的耳朵,跌进温乐的心里。 时雨照往常一样,给梦中人轻轻曳被,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夜中绽开:“姐姐,姐姐,我真的好想你们。”温乐鼻头发酸,泪也不住地流。“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们。” 时雨即刻慌了神,她不曾料到,温乐竟是特地等着自己的。 她心头也是酸酸的,这样相认了多好啊,可是,可是现在不行。 时雨坐上榻,将抽泣的温乐揽进怀里,温乐则一手抚上了时雨的脸,道:“姐姐,点蜡烛好不好?我想看看你。” 时雨叹了一声,无力地摇摇头,哄道:“姐姐也想让你看,可是,现在不行。” 温乐心中一凉,攥住时雨的衣襟,问道:“姐姐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时雨温乐二人连忙稳住呼吸,闭了口。 瞳人在门口低声问道:“郡主可是醒了?” 温乐忙道:“你去歇着吧,我没事。” 瞳人跟着温乐有些时日,自然知道她有诸多伤心事,此时听到温乐言语声带哽咽,以为她又想起了那长平之事而忍不住落泪,遂赶紧退了,怕扰了她。 待瞳人脚步声渐远至不见,温乐死死抓住时雨的一片衣角,祈求道:“姐姐多陪我一阵,我如今心乱的很。” 时雨心中一阵绞痛,同少时那般摸摸温乐的鬓发,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实在太苦了。” “大哥,三哥哥,他们在哪儿?”温乐靠着时雨,埋怨道:“你可真坏,分明认出了我,却不告诉我。他们,他们在哪儿?他们更坏,竟连看都不肯来看我。” 时雨听她抱怨,轻笑出了声,道:“你莫要忘记自己已然大了,他们怎能如我一般半夜偷偷跑来?” 温乐听她笑了,心里极为舒服,仿佛又回到七年前,这样抱怨中带着甜的话,又有多久未曾说过了? “你们呢?你们这些年怎么过的?我那时听说官道死了好多人,心里害怕极了。还好,还好你们都在。” “我们我们大概过的和你差不多,至少吃穿用度上不曾短缺过。”时雨答道。 时雨正当欢喜,忽听怀中人深叹了一口气,她问道:“我当真不能见你们吗?当真不能知道你们现在是谁吗?” “不能。”时雨顿了顿,“会死。” 温乐一怔,随后也懂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很是敏感,若是结交,说不定会引起权重之人的猜忌。但,凭从前的交情,温乐怎么也做不到视若无睹,所以时雨他们干脆让温乐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我不想着去见你们了。姐姐,你且说说,你们如今长成怎么样了?是高了?是瘦了?变好看了么?” “我和你大哥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你的三哥哥倒是大了,变得很俊俏,路过的人,不论男女,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 温乐笑道:“惨了惨了,姐姐这样一说,我又想看看你们长什么样子了。” “日后总是有机会的。小丫头,你且记着,总有一天,我们会来接你。”时雨说完这句,猛然点上温乐穴位。她抽身站起,将温乐轻轻安置好,手指无意抚过温乐面颊时,触到了她温热的泪。 时雨心中微微作痛,她抓住温乐的手,叹道:“我也不想如此,可若不这样做,听见你说话,看你抱着我,我便忍不住想留下来。我离开太久,不走不行了。你且记住,我们,我们都是念着你的,你要平安。” 温乐眼角不断有泪流出,一片朦胧中,她望见那个身影从窗边一跃而出,接着便没了踪影。 至少,至少他们活着。 即便现在不能见面,日后总有一天可以的。 至少,他们知道,我,是我。 希望,这不是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返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是半月。 外面的事自有公主与襄王主持,温乐只顾躲在苑中养伤,也算是偷闲了。 温乐初初醒来,倒是有许多达官贵人慕名前来,想从近处看看这个传说中剽悍无比,与天下第一力士董存珷打得平手的铁面定远“女”将军。时间长了,诸人见也就是这么病殃殃的小女子,兴趣便也淡了,渐渐的,门庭冷清,只剩下姜玉衡一日一至。 其间,董存珷再也未找上门来。 同温乐曾如双生子那般好的柔欢公主,却也不曾来过。 这日,温乐坐在石椅上剥橘子,姜玉衡摇着扇子走过来,她看着这位襄王,掰开一瓣橘子往口中送,问他:“看你这个样子,事情都差不多了?” 姜玉衡理都没理她这话,啪地一下收起扇子,突然俯身趴在石桌上,趁对面温乐不备,一把将她手中剥好的橘子抢过,样子极为不正经,惊的温乐差点噎着。 她问:“你都多久不曾这样调皮了?怎么的,忙多了,就想幼稚一把?” “哈哈,我就这个德行,望见剥好的橘子就要抢来吃,自个儿剥或是别人给的总觉得不香。”他说着,便盘腿坐在石椅上,慢慢吃起来。 “诶,你从前就是这样,总爱抢我的,气我,不知要把我一天弄哭几回才高兴。”温乐笑叹。 姜玉衡笑道:“我可不是故意抢你的东西。” “哼。”温乐轻哼一声,露出一番我才不信的神情出来。 “我当时只是单纯地想欺负你,抢你东西那是顺便。”姜玉衡打着哈哈,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模样,在温乐眼中委实欠扁。 “再说,那也不能怨我,男孩子长大,总有一段时间是爱欺负人的。你小时候总是欺负焕之,焕之呢?你当他对谁都像对你那般好么?回头便发泄到我头上了,你说我怎么办,自然要欺负回来,找谁呢,自然就找到你了。我们三人,当年真是冤冤相报啊。” “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原来是要引我去想小时候的事。”温乐看着远处瞳人整理的苗圃,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怎么,怕我不肯回去吗?” 姜玉衡笑道:“你能明白我心甚好,既然明白了,就满足我这个当哥哥的请求吧,乖乖跟我回去,若不然,焕之那小子怕是要逼着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不让我回去享受富贵荣华了。” “享荣华富贵是小事,见不得相见的人才是大事。”温乐继续剥她的橘子,云淡风轻来了一句。 姜玉衡良久不答,温乐以为他羞了,抬眼一看,却不想他又是一个趁她不备,将橘子抢走了。 “就说你深知我心,哥哥很欣慰啊。既然如此,就别拆散我们夫妻二人了。”姜玉衡朝温乐笑笑,颇有点厚颜无耻的意味。 次日,众人自云罗台启程,正准备往大昌驶去。 温乐坐在马车上,等待诸位宫人清点结束。她正百无聊赖,忽有一物自窗外掷来,“咚”地一声跌在脚边。 周边护卫未料及此,纷纷向来人拔出刀剑来,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那人却也不怕,只紧紧地望向车内,一句也不肯解释。 温乐弯下身捡起这被绸帕包好的物件,打开一看,竟是安平镇国公主那日赏下的“千金不如”。 她连忙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一人拦在车前。 多日不见,他似乎瘦了,眸子也变的深沉,不再同原先那如火的模样。 温乐吩咐道:“都退去,我与五殿下有话要谈。” 董存珷也不去避嫌,直接帘子一掀便跨步坐在温乐对面。 “我们是平局,当日的赏赐应该分你一半。”他道。 温乐将帕子包好,重新递给他:“怎会?我早便输了,只要眼睛不出毛病,都知道你与穆王是在让着我。” 董存珷把头别到一边,不去看她,只自顾自地说道:“我说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你再给我,我也不要。” 温乐见他这样倔强,无法,只好将千金不如收起。 她刚刚将其放置好,便见董存珷偷偷瞥了自己一眼,而后又从袖中掏出一把一寸短刀,轻轻放在温乐座边。 “这是二哥的私藏,名为昭火的昆吾宝刀,今日起也是你的了。”他语气还是那般淡淡的,神情中却透着一丝期待。 温乐讶然道:“这是你二哥的东西,如今既已被你赢去,何不还给你二哥。” 董存珷听温乐所言,面色陡然一寒,僵硬地回了三个字:“我 不 愿。” 温乐见他如此,先是一愣,后来便明白了。 董存琋已死,他便再无手足。 其实,董存珷也是少年心性,他当时重创温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天天想着过来道歉,却有些拉不下面子,不知如何同她搭话。 眼看着温乐要离开,董存珷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当日的奖赏,好不容易寻过来,他却又开始心里纠结,嫌主动说话失面子,遂扔个玉佩提醒温乐。 他本来想把昭火也一起扔进去,然后转身便走的,可后来他想想,昭火毕竟锋利,把温乐碰伤了可不好,遂断了这个念头。 至于玉佩会不会碎,董存珷倒是一点都没在乎的。 董存珷见温乐终是将昭火收下,心中多日来闷着的一口气总算是舒展了。 他望向温乐,想了想,欲言又止,而后掀开帘子似是要走,却踌躇了一阵又退了回来。 他看着一脸茫然望着自己的温乐,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与那柔欢公主当真关系很好么?” 温乐见他这模样,心知事情该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苦笑一番,却依旧道:“当真很好。” “那她为何与我二哥一同谋你性命?” 此问来的直截了当,重重地在温乐心口敲上一记。 “许是,许是唉”,她叹了一口气,“从前便是这样,她有很多事都做的令我不明白。” “若不问我可清,你如今可当真是个死人了啊。”董存珷也叹道,带有埋怨温乐不早点告知于他的意味。 “总之,我如今还是好的。” 即便这样说,温乐也心知,与柔欢的隔阂就此便生下了。柔欢也早就料得如此,故而至今都未曾来见她。 她是真的,曾想要自己的性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不归路 董存珷走后不久,大昌众人即在元启的护送下启程。 温乐于车中昏昏沉沉眯了一阵,也不知过了多久。 迷糊之间,只听瞳人于车外道:“酉时已至,请郡主至驿馆休息。” 温乐答应了一声,遂从车中跳下,甫一站稳,却见到车前立了一人,如琪花瑶草,美的不似人间女子。 “走吧。”柔欢公主浅浅望了她一眼,面上波澜不惊,转过身便缓缓朝驿馆走去。 走吧? 温乐心中默念这二字,瞬间觉得自己当真可笑。 半月不见,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温乐也曾想过许多为柔欢开脱的理由,可如今看来,柔欢却连一丁点儿解释都不准备对她讲。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三两步便追上了前头的柔欢,而后跟在后面,二人默默无言。 同当初邢州驿馆那般,二人端坐桌前,桌上摆了十几样样色鲜美的佳肴,人的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了。 良久,温乐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兔肉,佯装轻松道:“诶,我忍不住了,先吃了,可不能浪费了这一桌好菜。”说完,便将兔肉放入口中,目光游离,却再也不看对面人一眼。 柔欢公主点了点头,也拿起筷子,捡了一只水晶糕放入盘中。 本着“食不言”的原则,二女又如此相对无言了一个时辰。待下人将餐具撤走,温乐望着喜怒不形于色,依旧面色平静的柔欢公主,终是忍不住了。 “柔欢,你可清楚自己在走的是条什么路?”温乐直视她,终是将这个憋在心中良久的话问出来了。 “清楚,怎的不清楚?”就是连苦笑,在柔欢的脸上都是这样美,“不-归-路。将来注定孤苦一生,永远得不到爱。” “不,不是的。”温乐站起,“我原谅你,我不怪你。你还可以回来,还来的及。” 柔欢公主摇了摇头,轻声道:“嫌隙已生,早回不去了。” “你总是这样自作聪明!”温乐怒道,“你若这样,同那汪从远又有什么区别?” 柔欢听到此话,心中大恸,却死死忍住,不让它露到面上来,只用力抓住手中的帕子。 意识到方才太过激动,温乐走到柔欢跟前,弯下腰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恨他,不光你恨他,我,太后,焕之,玉衡,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恨着他。可你现在走他走过的路,最后变成他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 柔欢眼中似有微光,却是一闪而过。 她缓缓站起,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双手,背过身去,淡然道:“不变成他这样的人,怎么同他争?汪从远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杀,我,便可以舍去一个你。” 温乐心中一痛,问道:“我之后,又是谁?你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开始了便停不下来,不断利用甚至抛弃周边关心你,真心爱护你的人,不断失去,不断树敌,最后即便除了汪从远,你也不得善终啊。” “我知道。” 不管温乐如何焦急,柔欢始终不肯回头。 “同原先那样,你,我,焕之,玉衡,渐影,我们一起,苦也在一起,甜也在一起,即便最后输了,那也比汪从远来的快乐,这样不好么?” 听到这句话,柔欢公主俨然怒了,她回头,沉声道:“这同苟且偷生有什么区别?温乐,你且记着,我回来,便是要那老贼不得好过!你若来拦我,便是害我!” 温乐见素来冷静的柔欢陡然发怒,不由一怔。 柔欢说完那话,便朝屋外走去,末了,她摇了摇头,叹道:“你不懂,偷来的日子从来不得长久,你不会懂” 元启康都皇城 “胡闹!” 杨定朝台下嘻皮笑脸的杨慕喝了一声,“你可知温乐郡主是个什么人物?居然想娶她。” “皇兄,她身上又没背着婚约,怎么就娶不得了?我就是喜欢她,郡主配王爷,天生一对!”杨慕摇摇扇子,神态自若。 杨定看他这个厚颜无耻的模样,怒火中烧,却拿他没有办法。 杨慕之前为保温乐,在云罗台受了董存珷奋力一掌,如今伤势未愈,刚有些好转,便闹着见杨定,这不,当下还是坐在轿上被宫人抬进来的。 可恶他说有要事相报,硬逼着宫人把他抬进来,结果就是这么个事。 安平镇国公主怜他如今身子弱,不肯杨定罚他骂他,杨定此时心中当真窝火。 “不允!”杨定冷冷吐出二字,拂了拂袖子便要回內殿。 杨慕还要再说些什么,杨定见他唇瓣轻启,赶忙截了他的话,喝了一声。 ”滚!!!“ 皇城西门口,杨慕被府里人接过,安置于马车上,护卫长风守卫在侧,远远有一人不徐不疾地朝这里走来。 “穆王。”来人朝杨慕施了一礼。 “莫大人。”杨慕亦朝他还了一礼,“一月不见,莫大人又升了一品,可喜可贺。” 二人说话间,穆王府众人即自发退出十丈远。 莫文海笑道:“这还要多谢王爷相助。若不是王爷派了林公子助我治水,我现在恐怕不知会在何处落魄。” “莫大人言重了。”杨慕笑了笑,“说起来,云婳妹妹近来可好?如今大了,反而不太容易见得着。”他虽因身负重伤倚在马车上,此时看来,却依旧是个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 莫文海听闻杨慕如此问来,眼前一亮,忙道:“云婳在家中也是常念及王爷的。” 他抬起头,见杨慕此时正含笑,心中也是一喜。可他又想起近来的传言,忍不住试探:“坊间传闻,您与那大昌温乐郡主” “我们相交也有有四年了,莫大人怎的还不知我?”杨慕面上云淡风轻,似是毫不在意,“当日救她,是为还故人一个人情。可她身份毕竟特殊,若对皇兄没有点交待,回头,他便又疑上我了。” 他拍了拍莫文海的肩膀,安慰道:“你且放心,这温乐郡主乃大昌皇帝的心上人,别说皇兄,便是加上姑姑帮忙出面,她也嫁不来的。” 莫文海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 杨慕又道:“如今这样也是为后来做打算。莫大人如今身为三品官员,可谓是位高权重了,若是突然与我穆王府结亲,太过刻意反倒生疑。现今正好拿温乐郡主当个幌子,好好烦一烦皇兄,待时机成熟,便请姑姑说亲,我佯装推之一推,再把这事给定下来。莫大人看这样可好?” “穆王所想,自然是最好的法子。日后诸事,还要多多讨教王爷了。”莫文海答道。 “就是委屈了云婳。”穆王低下头来,目光游离,似有不忍。 莫文海连忙安慰:“云婳这孩子天生便与寻常女子不同,心中能容大事。我此番回去好好说与她听,她必是听的。只王爷多念着云婳,她就是高兴的。” 杨慕接道:“请您转告云婳,我时时刻刻都念着她,没有一丝停歇,现今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咱们的以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重归长平城 “啊,和谈队伍回来了!” 长平城的百姓们涌至道路两边,上至百岁老人,下至垂髫小儿,皆围在路边,等待温乐一行人经过。 姜玉衡骑着白马走在队伍最前列,他身着蓝色直袖衣衫,额前系着一条雪青抹额,面如冠玉,笑容绽开之际,百姓莫不神往。他腰间一只鸳鸯荷包,在轻微颠簸下左右摇晃,昭示着自己与襄王妃伉俪情深。 “这襄王真真好看。” “那是自然,我大昌皇室,男子俊美神丰,女子眉目如画,美貌都是出了名的。”一人接道。 温乐因是女眷,遂被安置在华车当中,鲜少出面。因她常年习武,故耳力非常,此时,于一片人声鼎沸中,亦能辨出声音。 “近来柔欢公主盛名在外,名声可是愈来愈响了。我从前远远看过一眼,虽不甚清楚,却知道,公主定是风华绝代的。” “那可不,如今上门求亲的他国王孙贵族数不胜数,也不知最后,公主会嫁与谁?” “这就要看宫中的太皇太后了。哎呀,不管是谁,那都是他修来的福分。” “据说,太皇太后有意将她许给南央的二皇子。” 温乐闻及此言,心中一紧。 “虽说和谈了,但二国好歹交战过,南央还折了一个太子,公主若是嫁过去,日子怕是不得好过。” “兄台所言甚是。但,这,就是皇家了。” 末了,温乐听二人重重叹了一口气,马车便从他们面前驶了过去。 沉思之间,一个童声响起:“爷爷,我将来也要成郡主那样的将军,保家卫国!” 温乐伸手掀开帘子,果然见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朝自己看着,面带向往之色,眼中目光如炬。 他身旁的老者摸摸他的头,道:“那你要好好吃饭,长的高高大大,习武可不简单。哦,你还得会读兵书,私塾的先生说,你昨天又睡着了,是不是?” 那孩子听到要读书,神色果然蔫了。 温乐觉得那孩子可爱,遂朝他嫣然一笑。 一笑之下,周边顿时静了,人人都浸在这一笑中,一时竟不能自拔。 马车缓缓离开,朝新的人群驶去。如此到了午时,队伍这才过了辛烈门。 众人依宫规下车步行,在宫人的带领下朝程乾殿走去。 过了约莫二刻的功夫,诸人终是到了。未曾进殿,却见姜焕之早已候在宫殿门口,众人立刻拜倒。 “诸位卿家快起,一路车马劳顿,当真辛苦了。”姜焕之作势扶起汪从远,陈林,其余人等纷纷自行起身,一路人马当即浩浩荡荡进了程乾殿。 焕之目光轻扫了一眼温乐,却见她始终低头,不曾看自己一眼。 罢了,罢了,如今回来了,自有的是机会,他心中叹道。 襄王朝焕之简单说了一遍和谈经过,君臣之间客套了一番后,众人散去,而后换上礼服,又移步去逸玄门赴午宴。 甫一进门,那耀眼的明黄色便刺的温乐眼睛生疼,但温乐没有办法,她似是特意等在这儿的。 温乐朝身着皇后命妇服的汪盈儿行万福礼,汪盈儿微微颔首,温乐这才得以起身。 她笑着握住温乐的手,声音轻柔:“妹妹许久不回宫,竟是连我与皇上的大婚都错过了。” 温乐心中一痛,双手不自觉地捏合成拳,她望着汪盈儿,深知眼前这笑意盈盈的女子,内心却是恨不得自己去死的。 如今,更是寻着法子要折磨自己了。 她答道:“楚州刚遭战火,百废待兴,和谈事宜更未处理好,我那时尚且回不来。” 汪盈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妹妹日后便常来看望我与焕之,可好?我们呐,都想你想的紧。” 未等温乐作答,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皇后可还记得要主持午宴?” 汪盈儿见是柔欢公主至,浑身一阵寒意。 只听柔欢继续道:“如今只顾同温乐郡主言谈,不怕其他命妇们怨皇后厚此薄彼吗?” 未等汪盈儿反应过来,柔欢公主已拉着温乐于席间坐下。 汪盈儿甫一转身,却见身后便是焕之,二人相隔不到半尺,近的可以闻到他身上佩戴的兰草香。 她脸颊微微一红 姜焕之笑问:“方才,是你叫我焕之么?” “是。我”汪盈儿听焕之对她如此说话,心中似有微波漾起。 接着,依旧是那个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柔,却使她的心凉了半截,羞了半截。 “谁许你这样叫了?” 姜焕之说罢,便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在殿中发呆。 “谢谢你方才帮我。”温乐看着身边冷冷清清的人,到底看不出她的心思。 “没什么。” 柔欢抿了一口玫瑰露,语声淡淡,“当初,便是她将我骗出宫外,害我流落于外不得归来。如今她做了皇后,我更看不得她跋扈。” 言辞之间,甚为疏远。 其实,这样的事,又怎么会被柔欢放在眼里呢?柔欢只是想帮她而已。温乐仿佛明白了,如今的柔欢,正迫着自己去做坏人,一边狠心,一边又在自责。 “我听说,你的婚事”温乐问道。 “汪氏将我许给了董存瑾。”柔欢答道,“现已不必担心,且不说我与董存瑾已有约定,便是他想娶,或是汪氏想令我嫁,如今也是不可能的了。” “什么?”温乐不免疑惑。 “一向听话的五皇子与他已反目,必是因他暗自杀了董存琋。他已自身难保,何必接这个烫手山芋?” “你怎知道他二人已反目?”温乐越想越奇。 柔欢似觉得温乐这一问很是幼稚,轻笑道:“那把昭火,董存珷不是送给你了么?” 温乐心叹:果然柔欢便是柔欢,由一把昆吾刀的去留便可断出这么多事来。 宫宴按部就班,待姜焕之到,众人又是一番客套,随后各类佳肴呈上,诸人举杯,看绿腰,赏凌波 傍晚,绫夕宫中 “大哥,你莫非还想着柔欢吗?”汪盈儿抓住汪明朔的袖子,眉头深锁。 “为何不行?”汪明朔轻笑,对于妹妹的忧心却是丝毫不在意。 “我,怕她。”汪盈儿思索良久,最后只挤出这么三个字来。 “她现在虽是冷冰冰的,待她成了你嫂嫂,自然会对你好的。你年少时同她相处那样好,怎么现在长大了,反而疏远了呢?”汪明朔轻拍妹妹的肩膀,方才听她说怕这样的话,觉得委实好笑,仿佛,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可能的,她” 面对这样的大哥,汪盈儿最终没能说出口。她怎么敢同他说,当初的兵变,确实是汪家所为;她怎么敢对他说,柔欢当年的走失,是她诱的,虽然父亲原本是想让柔欢死 “嗯?”汪明朔见妹妹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心中不免疑惑。 “没什么,总之,我就是怕她。父亲也说了,她心机太深。” “可我就是喜欢她的聪慧,能拥有一个懂得自己的人委实不易。”汪明朔望着东边,露出了舒心的笑。 东边,有云和宫,柔欢公主如今的住所。 “说起来,你们成婚也有两个月了,父亲让我问问,最近可有消息?”汪明朔轻扫一眼妹妹的小腹,复又抬起头来,面带揶揄。 汪盈儿顿觉喉头一堵,却只能装作含羞的模样,低头轻声道:“这事儿,这事儿急不来。” 汪明朔见妹妹如此反应,哈哈一笑,道:“不急不急,我只是问问,你何必羞!” 语音刚落,只见乌蒙蒙的空中窜出一爆竹,接着火光四射,映得整个天空都炫目了。 宫外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似乎很是热闹。 烟花大会开始了。 汪明朔心情大好,迈着步子便往外小跑,连同妹妹道别都忘了,他一面跑,一面大声念诗,活像个孩子。 青枝上前来,给汪盈儿套了件外衫,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为何不对大公子说?” “说什么?说皇上从来不肯碰我?说他心底恨透了我么?”汪盈儿苦笑,摇了摇头,“大哥是个单纯的人,胸无城府,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还不就此怨上皇上了。” “再者,我也不要他们为难焕之。”她顿了顿,道。 这次,轮到青枝默默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烟火 “云和宫,云和宫” 汪明朔心中反复快速默念着这三个字,脚步急促,顶着满长平的绚丽烟花,终是在云和宫门前望见了想见的人。 他过去的两个月,不断对自己说:“待她归来,我便什么都与她说,不要再似如今这般,饱受单思之苦” 眼前的女子仰头望天,面容冷清,她披着一条银狐轻裘披风,似是在月宫住着的仙子,散发寒气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雪白的肤,如墨的发,高挺的鼻,红润的唇,若有若无的笑画中仙,梦中人。 汪明朔不由自主地在袖中空手描绘她的轮廓,正如他夜夜梦回,提笔绘她一般 她似是被脚步声惊到,猛然转头,眉头轻蹙,冷寂的眼里映着警惕。 她见是汪明朔,眉头缓缓舒展,神色轻松了些,却又轻轻地抬起头去,仰望着长平夜空,兀自看自己的烟花。 汪明朔被柔欢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似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左右平静不下来。他无法像方才那般肆意,只敛住满腔情怀,默默站在距柔欢两尺处。 周边没有他人,唯有二人。他们一言不发,就这样,默默看着同一片天空,望着同一片烟火。 不知何时,最后一簇烟花散尽,为这个狂欢的夜画上句点。 长平的黑夜裹着一层白蒙蒙的的烟,夹着略微刺鼻的烟火味,给这个皇城增添了一番神秘。 热闹过后,是一片寂静,夹着一丝暧昧与汪明朔竭力克制的热情。 “云和宫冷清,汪侍郎何苦至此?”柔欢转过身,那双亮若星辰的眸中终于倒入一个俊逸的身影。 他咬咬牙,终于将这藏于心底的话说出:“今夜烟花大会,明朔惟愿一双人。” 言辞大胆,爱慕之意昭然。 “可我喜好清静。”柔欢公主却似铁石心肠,一点不为面前良人所动,连讶然都没有,甚至流露驱逐之意。 汪明朔心中一痛,却是不忍离开:“公主早知我心了,不是吗?” “侍郎大人真是大胆。”柔欢公主听他声音包含落寞,嘲讽一笑,“侍郎大人莫是不知道么?你姑姑,已将我许配给了南央二皇子。” 汪明朔闻言,身形陡然一怔,喉头似被什么给堵了,俊美的面部憋得通红。 “原来侍郎大人真的并不知情啊。”柔欢轻笑,这笑是多么美,却美的令汪明朔倍感凄凉。 “我这就去求姑姑”汪明朔急道。 “求,有用?”柔欢的目光中似有不屑。 汪明朔看着那双自己迷恋的眼,在那双眼里,他如同一个幼稚的孩童,不懂世事,不明白人复杂的心思。 他只觉浑身剧痛,似行凌迟之刑。 他何曾,何曾被人用那样一种眼神注视过? 为何在她眼里,自己就如此无用? “侍郎大人,人,总是要靠自己的。走投无路的时候,得学着逼一下自己,逼一下别人。我能成今日的模样,都是因着从前走投无路的时候太多。”柔欢嘴角挂着多年不变的笑容,柔和中透着骄傲,“不过侍郎大人,你从小便长在汪家的温室,能靠着别人,也是一种能力。” “你,是在看不起我?”汪明朔痛若心死,他分明看懂了那丝不屑,却依旧忍不住去问。 “侍郎大人是个聪明人,何必问的太清楚。”柔欢缓缓说着,将身影隐入漆黑似是望不见底的云和宫。 铜门相碰,门栓拴上,冬日生灵沉寂,门外好生荒凉。 “汪明朔离开后,神情恍惚,步履飘摇,此时已出宫归去。”云和宫的暗处,一道似融入黑夜的深沉男声响起。 柔欢听到这道声音,卸下了全部防备。她叹道:“渐影,你说,我接下来要做的,到底是错,还是对?” 崔渐影从暗处走出,站在柔欢公主跟前,似是一棵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树,令柔欢公主好生心安。 “若是你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便都是对的。” 柔欢看着眼前的男子:他身材修长,眉如刀削,鼻梁高挺,唇薄紧闭,面部棱角分明,目中透着她从不质疑的忠诚,浑身带着从不指向她的杀伐与凉薄,刚毅深沉,有携她共赴修罗场的勇气。 当初,自己只是给了他一个名字而已。 柔欢公主定了定心神,摒弃方才的杂念,朝崔渐影道:“汪侍郎虽生在汪家,却品性清高,更有八斗之才。去年他于科举摘得榜首,受封中书侍郎,众人虽议论纷纷,我却知道,这状元之名,确是名副其实的。” “我真是不明白,汪家,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儿子?风流不说,竟是这般单纯。”柔欢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是长平第一公子,容颜俊逸,才情卓越,家世直逼皇室,二十岁已拜四品中书侍郎,从来被视作人上人。这种人心性极高,如今,被我用言语相激,从今往后,该对汪家的照拂心生抵触了吧。” 崔渐影开口道:“我打探良久方知,他的母亲王氏,是汪从远的一生挚爱,侍郎出生不久便因产后病离开人世。后来,续弦娶进,这才有了另外的二子一女。” “原来如此,汪从远竟是爱过人的。不过,这便注定,我要毁了汪明朔。”柔欢公主倒了一杯茶,笑叹,“这爹做尽了坏事,却舍不得疼爱的儿子手上沾有污秽,他让他读尽圣贤书,养成高风亮节的品性,让他被世人敬仰称赞。如此想来,汪明岐与汪明卫竟有些可怜了。” “汪明卫不足为叹,唯有汪明岐是可惜的。”崔渐影幼年习武,深知其中不易,“他虽为人娇奢,武艺却是一步一步勤学而来,耐得其中酸苦,也颇有担当与天赋。原先,汪明岐总是伴汪从远左右,现在想想他面上那神情,该是求自己父亲一赞吧。” “在大昌,身为皇家儿女,虽享尊荣,却被权臣肆意拿捏;生为汪家儿女,虽贵不可言,却被先入为主地灌上逆臣的名号,在刀尖儿上行走,久而久之,野心便大了;可若是生做普通官宦人家,只站错阵营这一条罪,便足以株连九族在这世间,究竟怎样活着才是好呢?”柔欢用玉手缓缓拆开发间珠翠,乌发瀑布似地落下。 “活与不活都难由着自己,人总是不想死,只有先活着了。而要怎样活着,也由不得我们来选。”崔渐影望着眼前放下防备的丽人,寒冰一般的脸终于露出一丝温情。 这样看她,似乎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柔欢恨声道:“崔家书香门第,世代清廉,最后,却落得满门四百七十五人被杀。他们死的太冤枉,我,我至今忘不了那些场景。渐影,此仇 ,必报!” 她看似柔弱的脸上,显出与外表不相称的狠绝来,看的崔渐影心中一痛。 他走近这个只在自己面前流露喜怒哀乐的倾国美人,将结满茧的手掌抚在她的肩上,温柔道:“那是我的家,我去报仇。你太累了,藏起来,歇一歇,好吗?” 柔欢抬起头,眼中泛起一层水雾,“怎么报?你怎么报?离了这个身份,我们要怎么报仇?我歇不了,渐影,我得去害人,我还得去害人!” 她的声音嘶哑无助,崔渐影真想让她放开恩怨,放开痛苦,就此便带她走。 可这,却是不可能的。 血海深仇,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何况,她是亲眼看见了 柔欢公主将头深深埋在崔渐影的怀中,抓紧他的袖子,过了良久,似是终于狠下心来:“渐影,我再也不会迷茫了,我再也不怕去杀人害人了,再也不怕自己的心变坏。” “我要把这条路走下去,做的比汪从远更加决绝,更加狠毒。”柔欢的眼神坚定,却充满哀伤。 她看起来是这样弱不禁风,可她却又背负了这样多。 崔渐影抱着怀中瘦小身躯,举目望外,问道:“你决定要走不归路,就是把自己给毁了也没关系,是吗?” “嗯。” “好,我陪你。”不知为何,崔渐影却笑了,笑的很舒心很真实,“未来什么的,我统统都不管了。我就像小时数那样,护在你身边。你只管去做,不管什么,我都帮你。” 崔渐影带来的温暖,不管是身上的还是话中的,从肌肤,骨骼,一直传到柔欢心里。她不敢想,不敢去动这个心思,她一边迷恋这种温暖,一边逃避自己的感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