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欲[GL]》 正文 1.夜色 自三月春雷乍破,裕京的虫鸣渐盛起来。 淅淅沥沥的连下了几天寒雨,好容易天老爷大发慈悲,拨开了那看似轻笼却不易散的阴云,顺便也将盘桓在人们心头的阴翳拂去了。 “这雨怎么停了?唉,今年,可是比不上去年喽”刘老爹佝着身,将手背在背后,巡视着自家的地,一边叹息道。语毕,他微微抬头,耷拉着的眼皮半掀起,浑浊的眼眯着,打量四周的情景。 寅时将将过半,天色还透出些许乌黑,照说还是好眠的时辰,放眼望去刘家村田埂上灯光点点,时不时就飘过来几句人声—— “怎么停了?今年的雨也忒小气” “就是啊,这么点雨,地里的种根本没吸饱水,我拿什么去养活家里那几张要吃饭的嘴?” “也是撞邪了,还有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畜生来地里撒野” “唉” 刘老爹的纸糊灯笼里,最多小拇指一半长度的火光半明半灭,烛火东倒西歪,一副蔫头巴脑的模样。 他踱着步子慢慢转过身,没走几步,埂子上便响起一声:“爹!你又将灯笼背在身后,小心哪天真摔到沟子里去,叫你爬都爬不起来!” 一听这话,刘老爹眼睛立时瞪得浑圆,对朝自己跑过来的儿子没什么好声气:“小崽子敢咒爹,嫌命太长了是不?!”刘六嘿嘿一笑,麻利接过刘老爹手里的灯笼,挨了记踹,陪着笑道了句哪敢,就把话题扯开了。 “爹,今年的天气恁怪,往年油多的接都接不动,现下好了,小孩尿尿似的,这点瘾哪够?”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刘六的衣裳穿得整整齐齐,他回头看了眼薄雾中的田,跟自家老爹抱怨道。 刘老爹不语,直到快至家门口,才缓慢开口唤道:“六子啊” “爹,咋了?”刘六声如洪钟,扭头看着刘老爹。下一秒,他刻意放低的求饶声以及刘老爹不紧不慢的教训声就顺着田野传了出去。 “老子是怎么说的?让你好好念书好好念书,你非不听。油什么油,啊?!那是春雨贵如油!先生教你的东西,全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爹你还说我?你总统也就会那一句诗!” “” “啊!爹,你是我亲爹,求你了,放手吧” “” “疼,爹我疼,你松手,我错了,我下次再不乱说话了送菜!我还要送菜,耽误了时辰就不得了了,松手吧” 送菜确实耽误不得。刘老爹闻言,猛地松开了蒲扇般的手,冷哼了声,“快去!莫耽误了时辰,把贵人得罪了。”刘六的耳朵骤然失了力道,不自觉的向前踉跄了一步,等他捂着耳朵稳住身形后,把灯笼朝刘老爹手里一塞,对他来了句爹,儿走了就像兔子一样弹了出去,两条腿迈的飞快。 “呸!小崽子,活像老子要吃他一样。”看着往村口飞奔的背影,刘老爹对着地啐了一口,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 “六子,又挨揍了?”刘六往板车上一坐,驾车的刘屠笑嘻嘻的来了一句,扬起手中的鞭子照着前方畜生的屁股上就是一抽,板车嘎吱嘎吱的动了起来,向着村外驶去。 刘六没理他,过了一会径直问刘屠道,“屠子哥,你这骡子多少银子买的?” 刘屠睨刘六一眼:“怎么?想单干?”说罢不等刘六开口,不无傲然道:“找熟人,一两三钱银子买的。” “嘶!”刘六倒抽了一口冷气,犹不敢置信,“有这么贵?!” “嘿,我买的骡子是西域宝马和裕京的好母驴杂交出来的,卖我的人只差没指着自己的屁/眼子赌咒发誓了,他说这骡子最少啊也能活个十几年!”话音刚落,刘屠的鞭子又落在那骡子的屁股上,骡子吃痛,拉着板车跑的更快了一些。 刘六的眼有些直,“你把攒着娶媳妇的钱都用来买骡子了吧?”刘屠没做声,但也没否认。 刘六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终是没开口。 刘屠也不再说话,只管闷头驾车。 一路无言。 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两人一车驶进了裕京城。此时还算早,天色虽转了青,可还是灰蒙蒙的。主街上人影稀少,就算有,也是一些婆子妇人从乡下巴巴赶了来,要抢一个好摊位的。板车在街上溜达而过,熟门熟路的进了一条青石巷里,巷子的中间处嵌着一扇双开红木门,门上钉着铁质的门钉用来装饰。刘六说不清那门的材质,只觉气派非凡。 再三确认门口的牛皮灯笼是亮着的后,刘六敲门唤道:“赵管家,是我,刘家村的六子,我来送菜来了。” 等了一会,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门里传来,刘六又耐心的等了一会,门终于开了。 家仆打着哈欠,嘟囔了句今天来的倒是早,刘六闻言便陪着笑,一连声道:“辛苦这位哥哥这么早开门了,小弟我也什么好孝敬的”说着从板车上拎出用草绳捆好的两兜菘菜,硬塞进他怀里,“不值钱的玩意儿,哥哥别嫌弃。” 家仆也不知是不是因吸进了府外的新鲜空气,脸色好了很多,瞅瞅怀中的菜,又打量刘六一番,缓了语气道:“赵管家在帐房等着,你随我来。” 刘六忙应了,跟着他一路走,眼睛丝毫不敢乱瞟,缩着头走在这只配贵人住的雕梁画栋里。 其实刘六根本连外院的一半都没走完整,光是见到影壁上的巍巍浮雕,就不禁想着要是能用这材料来盖房子,他家铁定是村里头头一份气派的人物。 进了账房,烛光里的赵看乾正噼里啪啦的拨拉着算盘,这架势每次唬的刘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半晌,方听上方的声音道:“一百二十四文钱。” 刘六小声说了句谢赵管家,又道:“赵管家辛苦,小人也没什么报答赵管家的,今儿的板车上为赵管家备了半筐子菜,还望管家好歹收下。”赵看乾捋了捋下巴上的小胡子,意味不明的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单音,也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刘六听赵看乾出了声,心顿时放到了肚子里去。他领了那一百二十四个铜板,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回来再次对着桌案前闭目养神的赵看乾恭敬道:“小人差点忘了,那板车上还有刘管家的一筐子菜,劳烦赵管家顺把手了。” “屠子哥,今日的费用。”刘六从那堆宝贝疙瘩里抠出十个递给刘屠,脸上的神情不无肉痛。 刘屠接过那十个铜板,一一在麻布衣服上蹭过了,才小心的放到了胸前的暗袋里。 “有个骡子就是好。”刘六不无羡慕。每天光是跑一趟,就有十个铜板的进项,还不提做别的赚的钱。 “六子啊,哥告诉你,这人,有舍才能有得”回村的路上,刘屠眯着眼,神情满足。 不等刘六开口,他又摆摆手,“算了六子,你跟我不一样,我无牵无挂,说买骡子,一咬牙就买了。你呢,刘老爹和刘大娘就不提了,上头三个没出嫁的姐姐,下头一个小兄弟还擤着鼻涕,你挣的在村里算起来,也不算少了,可这一均摊” 刘六也知道自家的情况,于是只听着刘屠唠叨,自个是一话不吭。 等吧,等熬个几年,姐姐们嫁了,日子就能好起来了。刘六在心里默默的念道。 “你那嫁出去的两个姐姐,就没给刘老爹添个把进项?”刘屠有些疑惑。 刘六听这话,低声道:“钱给我娘买药花出去了,她生奇儿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剩下的钱得攒着,爹说要让奇儿以后上私塾。” 刘屠啧了两声,这回轮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想了想,还是把嘴闭上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家的事,外人最好少掺和。 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路,刘屠憋不住,干脆寻了个别的话题与刘六聊:“六子,你每天送菜的是哪个富贵人家啊?那大门上连个匾也没有,总不会是哪家大人的外室吧?”说到外室二字,刘屠摸了摸下巴,嘿嘿的笑了。 刘六顿时黑了脸,趁着村路上无人,大声斥责道:“放你娘的臭狗屁!这种肮脏话你也敢瞎说?!” 刘屠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还有些懵,“六子,你发那么大的火干嘛?”看着刘屠仍旧不明所以的样子,刘六冷哼了一声——这声冷哼颇得刘老爹的真传,“瞧瞧你那一脸蛤/蟆样,简直蠢得过了头了!谁告诉你那门是正门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侧门。一个送菜的,还想走正门?你莫不是骡子踢了脑吧?” 刘六毫不留情的话语让刘屠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他心里不舒坦,带着些不服与刘六辩道:“你六子才是在哄我,那门要真是侧门,就你每天送的菜的分量,够一个府的人吃啊?” 说罢,似乎认为自己说的再对不过了,刘屠挑眉斜瞅着刘六,一副我看你能说出些什么鬼话来的模样。 “谁又告诉你我送的菜要让全府的人吃了?”刘六说的不慌不忙,看到刘屠脸上的惊讶,接着道,“那菜我们自家人都舍不得吃,那是专门供给府里的老少爷们,夫人小姐尝的!” “可可可可这样菜就又多出来了啊。”刘屠连话都有些说不囫囵了。 刘六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不多。每道菜府里的厨师都要做上好几份,然后选出其中最好的” 刘屠默然。 他只是个普通村民,在他有限的想象力中,根本描绘不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盛,他唯一的感受就是,但凡是富贵人家,都很是奢侈浪费。 “六子,那个人家,到底是什么样的王孙公子啊?” “哎,那还只是个三品官老爷,称不上皇子王孙的。” “我的老天爷,我以为那么花哨的吃法,肯定是哪个皇亲国戚嘞,那个官老爷是谁,你知道不?” “知道,朝廷里的户部尚书,似乎是姓曲” “那你说曲尚书的女儿愁不愁嫁啊?” “” “哎,这同样是女的,六子你的姐姐就是劳碌命,而官家的女儿就生来富贵命,不愁吃不愁穿的,简直是下凡的仙女了。” “屠子哥,你还想每天挣我这十个铜板吗?” “想啊!” “那你从现在起闭嘴,什么话也别说,不然我去邻村找张大牛,让他用牛车带我,慢是慢点,也能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春日宴赏流芳跃 上 犹晴端着水盆,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小姐,该起了,今日” 话还未说完,就得了一记轻瞥。 她一时愣住了。那一瞥自犹晴眼前飞掠过,仿若蚊虫在其眼皮上轻叮了一口,这使她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蘶仪的半个身子都靠在绣床的床桅上,指上缠着一绺细发,缓慢的绞着发绕圈,看贴身婢女只顾傻站着,也不作声,她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问道:“还站着干嘛?” “奴婢知错。”轻声告了罪,犹晴连忙将水盆放置到专门的木架上,又转身对着雕花门外招了招手,等候在外的婢女们便鱼贯而入,手里均端或托着洗漱用具,个个敛气噤声,形容乖巧。 青铜熏炉里的白扣已经燃尽,闺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甜味。洗漱完毕,犹晴服侍着蘶仪脱了亵衣,正要去接婢女捧上来的衣衫,就听蘶仪道:“今儿穿那件银色的。” 语气淡淡,不容置疑。 犹晴的步子顿了一下,应了声是后,亲自去开箱笼取衣服了。 “三姐今日倒是起得早。”在去往福寿堂的路上,蘶仪巧遇了曲清,两姊妹并肩而行,不咸不淡的说着话。 “不知五妹这话何意?我哪日不是这般时辰去请安?”曲清微微蹙眉,轻声问道。身上裙裾在行走翻动间,一朵兰花隐隐出岫。 蘶仪笑了笑,扭头看着曲清,将她的面庞扫了扫,偏着头,赞道:“三姐的眼睛挺美。” 曲清不明所以,一双杏眼稍睁大了许,漾出些如波水痕:“什么?” 蘶仪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一声娇唤:“姐姐,五妹,留步等等我呀。” 一股香风自后方袭来,如意记的明若香霸道的钻进两人的鼻子,蘶仪和曲清中间忽的就插进去一个裙装美人,顶着与曲清别无二致的容貌,美人头上佩环叮当,一手挽着蘶仪,一手挽着曲清,瞅瞅左边,又瞧瞧右边,一双杏眼闪了闪,随即皱了皱鼻子抱怨道:“好呀,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与我听听?” 莫姨娘的两个女儿,性情表现可真是有趣。蘶仪看着盛装打扮的曲潇,眼底笑意更甚,又见曲潇头上的发钗有些歪,便摸了摸她的头,将钗子摆正后温柔道:“我们在说什么,四姐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曲潇闻言脸色变了变,剜了一眼看上去若无其事的胞姐,咬咬唇扭头径直对蘶仪道:“五妹,求你今日带我去赏春宴,只要是我有的金银宝贝,但凡你想要,我都给你。” 蘶仪轻飘飘的应道:“行啊,那一会儿给祖母和母亲请完安,四姐便与我一道吧。” 似乎没想到蘶仪如此好说话,曲潇一时愣住了,随后脸上的神情喜不自禁,“谢谢五妹,你今日的情谊我记下了”说着感谢话,悄悄用眼神打量一番青衣出尘,像极了空谷幽兰的曲清,撇撇嘴,又把头扭过去,亲亲热热的与蘶仪说着话去了。 曲清仍旧面色沉稳,看不出一丝恼怒。一路上除了偶尔附和两句,大多数时间都安静不言。 大抵人老了,都会开始虔诚的叩诵满天神佛。三姐妹甫一踏进福寿堂的厅子,浓浓的檀香味就笼住了每个人的嗅觉。大姐锦珠已经到了,坐在位置上小口抿着莲心茶,见了三人,点了点头,让她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就座。 过了一会,蘶仪的幺弟曲徽行c老六曲溪c老七曲渝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伺候的钱嬷嬷不慌不忙向她们请示,老太太还在拜佛,烦请各位公子小姐等一会。 曲徽行刚满了六岁,屁股正是长了钉的年纪,他乖乖坐了不到一刻,就趁奶娘不注意,滋溜一声滑下了连软垫都没有的硬木椅,朝他斜前方的姊姊怀里扑去。 “姊姊抱!” 蘶仪的怀里一下子多了一个小肉球,她冲锦珠笑笑,对着她责怪的眼神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挥退想要上前的奶娘,伸手抱起这个调皮捣蛋的幺弟,将他放到自己膝上,蘶仪轻声笑问:“行儿最近都读了些什么书?” 曲徽行对大姐锦珠和二哥徽明都怕得不行,唯独爱粘这个五姐。五姐对他最好了,既不会像大姐,表面温柔实则严厉的逼自己读书,更不会如二哥一般,动不动就用那张锋利的嘴说得自己羞愧不已,泪眼汪汪。 五姐又耐心又细致,不仅给自己糖块吃,还跟自己一起捉蛐蛐,扒蟋蟀。曲徽行想到这里,扬起胸脯骄傲道:“五姊姊,我如今会背千字文啦!” 整个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交谈,蘶仪还没来得及夸他,就听得一声轻微的噗嗤笑声,曲渝的小声嘟囔传进了在场众人的耳朵里:“启蒙一个月了,才只会背一篇千字文” “咳。” 锦珠放下茶盏,轻咳了一声,环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又见幺弟的一双眼睛雾蒙蒙,随时都要云笼岚绕,于是慢条斯理的找着场子:“小孩子如果没娘教,难免会不懂事些。” 她的这句话,使得屋内的气氛一时僵住了。 曲朔有八个子女,却只有曲徽明和曲徽行两个传承香火的,剩下的全部都是玉叶。正房周嫣嫣育有两儿两女,地位可谓是固若金汤,曲徽行是她的老来子,平时就疼得不行,现在这个一出生就没了姨娘的曲渝竟然敢嘲笑小少爷,简直是大早晨的没睡清醒,弄不清楚状况。 屋子内没人说话,连个打圆场的都没有。曲渝偷瞅众人的反应,头慢慢的低了下去,嘴抿的紧紧的。 正在这时,钱嬷嬷搀着曲老太太,一步一缓的从小佛堂里出来了。 老太太今日头上是暗蓝的仙鹤祝寿抹额,一头银发规规整整的挽着,身着暗银灰的长襟子,受了孙子孙女们的请安,只自己往上座上坐了,半眯着眼睛将手中的拐杖对着地下拄了拄,哼了一声,“说是来向我老婆子请安,这天天的却尽争些口舌。” 本来就僵硬的气氛这下直接结冰了。 曲徽行是个惯会哄人的机灵鬼,眼看姊姊们的脸色不对,这时候也不要五姊姊了,直接扑向前方的曲老太太,将她的腿一把抱住,黏糊糊的撒娇道:“老祖宗,气大伤身,不值当。你被气着了,行儿可就要心疼死了” 曲老太太的脸色绷了一会,还是没绷住。孙子的话让她脸上现出些笑意,也顾不上训人了,一边伸手去扶曲徽行,一边柔声哄道:“好行儿,你快起来,祖母不生气”接着又冲粉雕玉琢的金孙笑骂,“你这个鬼灵精,从小就惯会说甜话,长大了还得了?姑娘们的心准被你勾的五迷三道的!” 曲徽行挠了挠脑袋,因还听不懂祖母话中的深意,只对着老人家乖巧的笑了笑,一副懵懂的样子。 曲老太太摸着金孙的头顶,“告诉祖母,最近念得些什么书?” “只刚刚会背了千字文。” 老太太还没开口,曲潇就极有眼色的接话道:“八弟着实刻苦。”有了曲潇打头,后面的话匣子一下就被打开了,除了曲渝没说话,众姐妹或多或少的都捧了一下这个幺弟。 曲锦珠:“小孩子向来贪玩,八弟刚刚启蒙,确是十分难得。” 曲清:“八弟用功了,三姐到时候给你做你爱吃的千素雪蓉糕。” 曲蘶仪:“八弟不错。” 曲溪:“波弟弟腻腻害,脏腻害” 曲溪正在换牙,这段时间说话会漏风,因此总爱用帕子捂着嘴,索性她性子一向文静,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也没出过多大的糗。 “不错。行儿,但你要记住,以后读书还得孜孜不倦,持之以恒明白了吗?”老太太未必就多满意曲徽行的成绩,但因他年岁还小,也不忍苛责,只轻轻一笔带了过去。最后对着还站着的六人压了压手,示意她们坐下。 问过孙女们几句寻常话,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手中的茶盏,犹如话家常般对锦珠道:“珠姐儿,今日是长公主宴请的日子吧?” 锦珠垂首柔顺的回了声是。 “也好,家里的姊妹就你和蘶仪有帖子,蘶仪还小,你们各带一个家中姊妹,相携结伴,不仅热闹,也能互相照顾。”老太太着重强调了家中二字。 “祖母说的是。孙女打算带上小六一起去,不知五妹?”锦珠不动声色的回了曲老太太,然后不等她说话,语带疑惑的抬头问蘶仪。 蘶仪笑了笑:“我与四姐姐同去,有姐姐在,也能多照顾我些。” 一份赏花宴的帖子是可以带一个人的。 曲老太太皱了皱眉,瞅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曲溪:“溪姐儿正是换牙的年纪” “谁说不是?小六自开始换牙,就成天的窝在房中,把性子养的越发憋闷,正好借这回赏花宴,带她出去赏赏花喝喝茶,也能开阔一下心境。祖母您说,是也不是?”锦珠笑着回复,神情无比自然。 “珠姐儿年纪渐大,性子也愈发沉稳,老婆子很是欣慰。”曲老太太半阖着眼皮,过了一会慢悠悠道。 “谢祖母夸奖。”锦珠依旧笑的和气恭顺。 嫡长孙年岁渐长,已经搬到外院去住了,曲宅的格局是典型的阴盛阳衰,内院中一大群脂粉。男丁稀少,一直是曲老太太的一件心病。一想到这里,她抬起眼皮,恹恹的看了一眼屋里的小姐们,又看曲溪一副愣愣还没反应过来,曲清低着头不言不语的模样,心里更加烦闷,说了几句就借口称乏,摆摆手让她们退下了。 蘶仪走在最后,看到曲清的唇轻轻咬起,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开口,与曲潇的喜笑颜开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反手捻着自己的发,漠然想到:曲清眼里的渴望,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而那眼中隐忍不发的不甘和怨恨真是美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春日宴赏流芳跃 下 向主母周嫣嫣问过安,有眼色的听完日常训话后就告退了,独留下锦珠和蘶仪,以及一个黏姊姊的曲徽行。 周氏打发小儿子去了一边玩,屏退婢女后,认真审视了自己的长女和三女,然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的儿,为娘教的打扮手段,你们都学得很好。” 锦珠含蓄的笑了笑,眼角眉梢透露出三分旖旎的风情,虽是碧玉年华,少女的青涩感还是居多。可正是这种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模糊界限,使她自身产生了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诱惑。 嫁人前的女孩子,果然是最尊贵体面的。 看着打扮精致的姊姊,蘶仪默默想到。 “仪儿,你的打扮很好,无须再改。”周氏对着蘶仪说了一句,又对锦珠道:“珠儿,你去换一身鹅黄襦裙,不必穿红色这么艳丽的。” 锦珠脸上添了几丝错愕:“娘?” 周氏伸出食指戳了戳长女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明年是什么日子,你忘记了?” 锦珠想了想,顿时了然。帝王采选,三年一次,官家凡是七品以上适龄女子,十四岁以上未出嫁的,都可以参选。明年恰好赶上采选。 “娘,我一会就去换。”锦珠想通之后,立马应了下来。 周氏嗯了一声,端起茶盏轻吹,吹皱了盏中的碧色水痕。喝了一口后继续问道:“老太太可说些什么了?” “祖母让我们带上家中姊妹一同参加赏花宴。”蘶仪不紧不慢的回道,“大姐带六妹,我带四姐。” “这样吗”周氏沉吟了一会,将茶盏往红檀木桌几上一放,忽的啐道:“见不得人的轻贱骨头,就会扒在我的两个女儿身上!” 锦珠和蘶仪均不语,周氏又问:“珠儿,她怎么没让你带曲清?” “我抢了话头,率先说要带小六去,祖母没法子。”锦珠眯着眼睛。 “哪是没法子,三姐一向高洁,好宝贝都是捧到她面前才会矜持的接受,断然不会自己开口掉身价,老祖宗也不好说的太明,此时她心里定窝着火呢。” 蘶仪插嘴道。 周氏看了蘶仪一眼,有些诧异:“仪儿说的不错,小小年纪,眼倒是利的很。” 锦珠的目光也转到妹妹身上,看蘶仪神情淡淡,无喜无悲的样子,极轻地皱了皱眉。 “你们走的时候跟汝儿说上一声,这孩子也没个玩伴,成天一个人窝在芳华居,怪可怜的。”周氏与女儿们叙完了话,半是感叹了一句。 锦珠与蘶仪都应下了。 “五妹,我,你我怕到时候丢你人,你给我讲讲赏花宴的步骤吧”曲潇垂着眸将手中帕子绞了半天,犹豫了半晌吞吐道。 马车刚出了城,车轱辘在村路上碾过,向着近郊的私人宅邸中驶去。蘶仪本掀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后退的景色若有所思,曲潇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瞅一眼扭捏的曲潇,柔声道:“四姐忘了?我这也是第一次去。” 看美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红彤彤,蘶仪仔细欣赏了一会曲潇的窘态,又十分善解人意道:“四姐也不必惊慌,我虽没去过,可大姐给我讲过宴会时的情形,我也为你说说吧。” 曲潇讷讷:“好。” 明明是怕自己露怯,还打些别的幌子,我的好四姐,你会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去?蘶仪让曲潇吃了个软钉子,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反而为曲潇说起了春宴的事。 “四姐也知道,这个赏花宴,是长公主设下的” 先帝三女琢窈,素来爱干些置酒宴宾,吟诗赏花的风雅事。小的宴请自不必说,长公主每年都会举行两次大宴,一是春日赏花宴,二是秋日赏菊宴。说是宴会,其实就是贵族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相看会,请的都是各府的嫡小姐与嫡公子。宴上的公子们斗文比诗,小姐们品茶赏花,是春日的一桩美事。 而且但凡是接到请帖的,少有不给长公主面子的,无他,得罪不起罢了。 琢窈长公主与当朝天子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先帝对这个嫡长女自小便十分喜爱,亲自为其拟定了封号不说,甚至她刚刚及笄,西域使者就迫不及待的奉上了大把财物,表明愿娶回尊贵的公主为他们部落的昆弥王后,可先帝却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直斥道:“皇女琢窈,乃朕之耳目也,绝不远嫁番邦!”随后拂袖而去。 蘶仪把宴会的事向曲潇说的差不多了的时候,马车停了。 锦珠和曲溪比她们早到,正等着她们。二人下了马车,与锦珠一道向目的地走去。 流芳跃。 宅子上方镌刻着这三个字,字体不是平常的隶书或行书,反而是连笔狂草,黑匾上的金色字迹飘逸俊奇,刚硬中露出一丝缱绻柔意。 这个跃字,用的真是妙。蘶仪想。 交过请帖,姊妹四人进了宅子。春雨经停,自抄手游廊一路走来,途经的花草树木都含羞带怯,枝枝蔓蔓犹挂莹莹泪珠,日头从云层中懒散的冒了出来,抛下的光辉温暖又明媚。引路的下仆话语不多,除了有湿滑的地方会出声提醒四位金枝玉叶的小姐,其余时间都紧闭嘴巴,沉默不言。 穿过几道垂花门,眼前的情景豁然开朗。 赏花的地方叫做明净羞姿厅。这个花厅颇为有趣,半边卧在里面,半边敞在外面,宽敞处繁花嘉木成林,遮卧地牡丹堆簇如锦。厅里厅外,公子佳人穿梭其间,欢声笑语倾耳可闻。仆人见已经到了地方,行完礼便静静的退下了。 锦珠因去年秋宴来过一回,并不如何怯场,她扭头看三个妹妹,她们眼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探究的意味,曲潇不自觉的捻着衣角,曲溪捏着手里的帕子,蘶仪时不时的探着脑袋,不自觉的往外头的花林处瞅着。 没想到自己的五妹反倒是最心急的。锦珠忍了笑,对三人说道:“你们自去吧,想看牡丹就在内厅,想赏春光就去外面。小六跟着我,一会长公主到了,赏花宴的重头戏斗诗才会开始。” 细细约定了聚合地点与时辰,四人便散开了。蘶仪看姊姊和曲潇都往外头走,她想了一下,干脆就在这内厅里逛了起来。 一盆盆牡丹被放置在木架上,人为的被隔成花海道路。这些花中有含苞未绽的,也有吐艳开芳的,各个颜色均有,摆放的高度刚好能让人细品慢看,晨起出门时蘶仪披了一件雪梅绿萼的披风,现下不冷,于是她脱了披风让犹晴拿着,单穿一件银色襦裙,颇为自在的行走在人中。 蘶仪对牡丹的感觉淡淡,但银粉金鳞是唯一的例外。牡丹的花期是五月,长公主府的匠人硬是让它们四月就盛开了,过了赏花宴,这鲜嫩的花朵估计也就失去了托词的作用,之后的下场,也不过是 “这位小姐,在下冒昧了,莫非你也喜欢这银粉金鳞?”一位青衣俊秀公子向蘶仪作了个揖,语调透着些兴奋。 蘶仪寻到了银粉金鳞,站在这盛开的粉色复瓣牡丹前久久驻足,神情温柔。蓦然被打断了思绪,她微微垂眸,又把目光从粉装美人身上移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身上,朝他柔柔一笑:“并不,公子误会了。” 说完后便不再施舍粉色美人哪怕一眼,迈足欲走。 俊秀公子看此女身量虽小,还未抽条,可一身飒飒银裙,嫣然一笑间简直是温柔至极,眉心的小小花钿犹如俏皮的燕子翅膀,几乎要飞到自己心里去了,他也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 手却一伸,拦住了蘶仪的去路。 “敢问小姐芳名?” 蘶仪秀眉蹙着,抬头正视这位青衣公子,见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于是软了口气道:“还望公子放行,我朝虽然男女大防不甚严苛,但女儿家的闺名也不是街市上的菘菜,说卖就能卖的。” 公子咧嘴一笑:“你是唯一一个没有骂我的人。”说罢将手放下了。 蘶仪没有回话,走了几步,身后的犹晴吞吐道:“主子” 正想问怎么了,就听背后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道:“既然小姐吝惜名字,那这个就当做信物了!”蘶仪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自己用来簪发妆点的寒梅夺春簪此时正握在那个登徒子手上,她心中一阵恼火,暗想道,看来这只要是穿青衣的,一律让人厌憎的紧。 心里这样想,唇角却勾了勾,对那人依然柔声道:“既然公子喜欢,那就送与公子吧。”说完再不回头,抬脚就走,也不管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脸色自然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俊秀公子一时懵了,平素他惯爱看这些小姐们羞愤到通红的脸色,甚至是暴怒的模样,可今天蘶仪却不气不闹,反将了他一军,倒叫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蘶仪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封朝风气开放,女子的发钗或者香囊在男儿郎手中算不得什么,也做不了什么数,最多添一段风流韵事的传闻。只是女子大多更爱惜羽毛,不愿意轻易的教人传了口舌——但她不是,就算产生了流言,她也有后招对付。 别以为她如今年纪小,就能轻易的被欺负了去。 “哎哎哎,小姐慢走!”俊秀公子急着叫住蘶仪,蘶仪压根不理,向前自顾自的走,这时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带了些笑意道:“子乾,你又戏弄别家女子了?” 登徒子的声音里掺了些无奈:“是啊” “还给别人。你都定下未婚妻了,平时也当收敛些。”清朗声语气平淡。 蘶仪捏着回到手中的发簪,看着自己面前一路小跑过来的登徒子,眼里带上了兴味:“公子要还给我?” 谢子乾苦着脸:“是啊。”说罢朝蘶仪摆摆手,泄气道:“今日运道差,与他出来了,没法子。” 然后就走了。 之前蘶仪背对着他们,只听到了登徒子口中的那个“他”的声音,未见全貌,因此她有些好奇的扭头,只看见那个所谓的子乾搭着一个比他稍高的人的肩膀,两人穿过人群,隐匿在了人潮与花海之中。 是个穿玄色衣服的,倒也不算讨厌。蘶仪静静想道。 复又低头扭了扭手中的簪子,随手将它簪进发中,继续赏花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遇 “哎,难得遇到一个真喜欢牡丹的,佳人一笑再难求啊” “你看你,真是恁不识风情,那小娘子心里指不定多失落呢” “赏春宴嘛,就是个名头而已,你也不是不知道” 谢子乾直至走出内厅,絮语都一路不断,绝对是得到了十里巷子中扯淡聊闲的老娘们儿的真传。 出了内厅,日光缓缓的铺在人身上,仔细轻柔的为人又披上一件金色霓裳,成林的花树中,梅花与桃花开的最盛,层层叠叠,粉粉白白,压在枝头,挂在树梢,挤挤挨挨的并在一起,与人一同享受春光的烂漫——明明昨日还是春寒料峭,雨声滴滴,今日却摇身一变,变作了丹青妙手挥毫而作的一副流动的粉色泼墨画。 树下随处可见女子嬉笑玩闹的身影,不时就能看到结伴而行的公子佳人,此情此景,风月无边。 峥嵘对眼前男男女女谈情说爱的画面没什么兴趣,只瞥了一眼就移走了目光,径直向人少的地方走去,顺带对身边的跟屁虫道:“别跟着,我想自己转转。” 实在是太烦谢子乾的魔音穿脑了。 “哎,你等会。”谢子乾追上峥嵘的步伐,往他手里硬塞了一个物件,随即拍拍他的肩膀,一脸了然:“拿着这个,一会有小娘子往你怀里摔,你会用的上的。” 说完就优哉游哉的走了。 峥嵘面无表情看着手里的一叠巾帕,过了一会,将它往怀里一揣,也走了。 “一茬接着一茬,可这情与缘,终究是不会有什么变化。”内厅之上,雪肤红唇的美人靠着窗棂,看着底下的少男少女身影翩跹,扭头对屋里另外一人言笑晏晏道。 屋里熏着香料,幔帐掩映的床边坐着一个人,那人并不言语,身姿被朦胧的烟雾描摹的模模糊糊,过了好一会,才幽幽道:“琢窈,你方才说的,究竟是缘,还是怨?” 声音细细,分明还很稚嫩的样子。 “自然是缘。”琢窈拢了拢衣袖,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才不紧不慢的回复道。 那人动了动唇,似乎又要说些什么,琢窈直接走到那人面前,捏着那人的下巴,语气淡漠:“小轻,这种时候你最好的反应是闭嘴。” 她说罢,看那人果然不再开口,眼角于是又挑上几分笑意,手顺着那人的脸颊往上摩挲轻抚,低下头亲了名唤小轻的人一口,柔声哄道:“我一会就回来,等着我。” 语气甜蜜欲滴。 “谢谢公子,要不是公子好心,我就失丑于人前了。”十四五岁的少女抬起头,用盈盈目光瞅了峥嵘一眼,见峥嵘正看着自己,又立马低下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峥嵘看那粉面桃腮的女子手中还捏着谢子乾给自己的帕子,心里一阵无言。 已经是第三个了。 不等少女开口,峥嵘直接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一叠帕子,状似“好心”道:“姑娘还需要帕子吗?” 粉面桃腮的姑娘:“” 成功的击退了人,峥嵘终于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他暗自发誓,下次再也不因为怜香惜玉就去扶人了。 这简直是讹诈。 扶一个姑娘,下半辈子就搭进去了,不划算到了极点。 何况就他自己的情况,他也没有成亲的想法。 峥嵘正思绪横飞,怀里又撞进了个人。 黎峥嵘:“” 要不是看女子金贵,脸皮子薄,他早就不愿忍耐了:你们倒是撞的乐此不疲,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被撞?他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个方法呢?转念又一想,知道又怎么样?要是他去撞,说不得铁人都会被撞飞出去。 暗叹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剩下的帕子托在手上,那模样活像个街边卖饼子的街叟,举着自己的饼子好推销出去:“小姐,要帕子吗?” 那小娘子倒是没被噎到,反而拿了一张帕子,抬头对峥嵘一笑:“多谢公子。”下一句紧接着道:“公子平时喜欢舞刀弄剑?” 峥嵘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身高堪堪只及自己胸膛的女子,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便有些敷衍:“小姐聪慧。” 那小娘子笑了笑,本准备搭着峥嵘的手起身,谁知一下子扶歪了,峥嵘手一翻,眼疾手快的将她手腕握住,防止她再次摔倒,有些担心的问道:“小姐,没事吧?” 那女子低着头不言不语,一阵微风跑过二人之间,女子身上的银裙被风蛊惑,想要同它一起远走,可惜命运已定,裙裾只翩跹了几寸远,就只能无奈的停住步伐,徒留下曾跳跃出的一段美妙曲线。峥嵘见女子久不抬头,耐心有点告罄,刚开口说了个你字,那女子却红着脸将头仰起,绞着手指冲峥嵘扭捏道:“实在对不住,把公子你的帕子不小心都弄脏了” 刚才为了扶她,峥嵘手上的帕子纷纷掉到了地上,眼前的小娘子不过十三四岁,还一脸青涩,峥嵘也不甚在意,对她摆摆手,大度道:“无事。”说完欲走。 “敢问公子名讳?” 峥嵘站定了身,心说看来这个最难缠。可他对女子一向宽容许多,因此只犹豫了几秒,便转过身对那小娘子行了一记拱手礼:“在下黎峥嵘,黎明的黎,头角峥嵘中的峥嵘,小姐有礼了。” “哦”峥嵘起身时只听那小娘子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对自己轻轻道:“公子有礼,我名曲蘶仪,流觞曲水的曲,蘶是草字头下面一个魏紫的魏,仪态万方的仪。” “我是刚入宫的,叫黎臻容,你叫什么?” “大胆!你只是一个小小美人,有什么资格与主子用你我之称?” “” “藏宓,不得放肆,我与臻容都是姐妹,有什么好计较上下尊卑的?我叫曲蘶仪,以后臻容你就安心住在这安乐宫里吧。对了,臻容今年多大了?” 曲蘶仪。 黎峥嵘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前世的故人。 或者说,是仇人。 还魂十几载,本以为前尘往事已如灰尘尽散,可今日乍然听到这三个字,深埋于心的恨意瞬间就翻开了层层血肉,顺着血管丝丝缕缕的爬了上来,细细啮咬着峥嵘的神经。 曲蘶仪,你真是阴魂不散。 峥嵘对女子态度总是柔和的,但独独除了这一个。曾经对其的万分柔情,如今悉数转变成了浓郁入骨的切齿恨意。 他抬起头,努力保持表情不变:“曲蘶仪曲小姐么?这个名字很好,很好。”一连说了两个很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些什么,只顾死盯着对面还只能称得上是稚嫩的女子,心里的郁躁快速骚动翻腾,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恶意的想到:还这么小的曲蘶仪,我现在一只手就可以掐死她。 蘶仪看着对面的公子睁大着眼睛,似有错愕的盯着自己,她稍稍低头,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对面的人一身银色襦裙,梳着未及笄女子的双绾髻,一边一个鼓起来的鬏鬏,鬏上同样是一边簪了个垂着珠玑的簪子,只是簪子的位置看起来不大对称,有一种随意的美感。 黎峥嵘压根不知道后来蘶仪说了些什么,只见对面女子的粉唇一开一合,清澈的眸子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好奇探究,见此,他心中嘲讽一笑:好奇?你在好奇些什么?是不是又在考虑怎么将我生吞活剥了去? 黎峥嵘的好心情被一扫而空,本来他便不想来这劳什子的赏春宴,可考虑到跟自己一母同胞的姊姊还未婚嫁,于是捏着鼻子陪姊姊来了,中途还捎上了话唠一般的谢子乾。 峥嵘与蘶仪对面站着,一时谁也不曾开口。在峥嵘差不多快到了忍耐的极点时,一声清脆的铃铛声突然摇曳在两人耳边。 两人同时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花树,花树枝桠上用红绳绑着一个黄澄澄的古旧铃铛,铃铛不知怎么回事,之前被风调戏的左摇右摆都不发声,现在无风,反而响了。 “是长公主的手段。请客铃响,提醒我们斗诗即将开始,应该去观看了。”蘶仪轻声对峥嵘道。 峥嵘瞥了一眼对面身量还不高的女子,并未搭话,只转过身一言不发的朝回走。 蘶仪连忙跟了上去。 蘶仪的话刚说完没一会,但凡是有铃铛绑在花树上的,摇铃声齐响,叮叮铃铃的让人想忽视都难。 红缎黄铃,粉花虬枝,清风吹过枝桠,几片飘落的粉白花瓣兜头扑向蘶仪,有些轻巧的落在她的发上,有些轻柔的吻在她的颊边,不知是不是春日容易过敏的缘故,峥嵘时不时地就能听见身边人的喷嚏声,那声音显得既无辜又可爱。 可他只是直直的向前走着,一次也没偏头看向旁边,更别提主动开口询问了。 惯会用的装可怜伎俩,当我还会上当? 再说了,又不是没帕子,就算打喷嚏打出鼻涕来了也不怕丢人。我多管闲事的扭头干什么? 峥嵘与身边人一路行来,内心反反复复的不知沸腾了多少遍,一会想着直接掐死这个恶毒的女人,一会想着以后再也不要见面,断个干净算了,脑子内五花八门的想法挤了一箩筐,说来说去其实也就是战和避的事。 大概是看峥嵘的脸色实在难看,蘶仪主动开口关心道:“黎公子,你怎么了?” 峥嵘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对蘶仪道:“我没事。曲小姐,路已经到尽头,我们还是就此分开吧。”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可不等蘶仪先行,就忍不了住般撇下蘶仪,径直大踏步的向前走了。 蘶仪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目送那个走远的身影,又看着手中的帕子,眼中蕴藏有一丝困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恼恨人 上辈子遇见曲蘶仪,曲蘶仪十八,而如今,她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四的模样。 面容还未完全长开,峥嵘一时半会的没有认出来。 他在人群中乱窜乱走,明知道没有事,可就是觉着不自在,犹如身后有一双梭状无机质的冷冷兽眼在环伺着自己,那双眼睛的主人既不突然暴起也不索然放弃,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意欲折磨他的神经,摧垮他的心理。 好烦! 峥嵘幸运的得以温故一回生命,他也曾以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思索过,如果今生再度遇到曲蘶仪,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 最开始是愤怒。刚刚回来的前三年,一想到曲蘶仪,他就犹如被铁鞭抽中背脊的猫儿,暴躁的要发疯,恨不得一刀或一剑将她就地结果了去,偿了他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执念。 随后便是惘思,他开始不停的回想曲蘶仪这个人,一点点拼凑出她对自己隐藏于温柔面具下的阴狠毒辣,将宫里曾发生的许多“意外”与升贬都往她的手段下去想,凭白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悉数化作了淡漠。他的恨意没有那么坚强,在心里哐当哐当的戳晃了几年,就静悄悄的沉淀了下去——他这回有了不同以往的人生,眼前的大好年华理应去做一些上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事,爱恨情仇,也就相当于一只小小的死苍蝇,身躯僵硬的蜷缩在阴暗角落,全当看不见便罢了。 毕竟,他如今是黎峥嵘,而不是那个傻的把命都丢了的黎臻容。 可这些,都是基于没有遇见曲蘶仪的情况下。 四岁返魂,带着冲天的恨意,到如今年近十八,十四年转眼倏忽而过,这是他们今生的第一次见面。 这一见面,峥嵘就明白了,十几年的心绪沉淀,都算个屁。他一听对面人报出来曲蘶仪三个字,脑壳就突突胀痛,手也不自觉的捏紧,差点就要发出咔咔声来。对面人冲自己绽放的笑意在峥嵘看来变成了一种暗含嘲讽的蔑笑——十四岁的曲蘶仪,已经有了十八岁的模糊影子。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就在峥嵘一边胡乱的走一边归拢思绪时,一只手将他狠狠一拽,那力道猛的将他向后拖了一步。 峥嵘以为是谢子乾,正想要扭头朝他呛上一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讷讷打了个招呼:“姊姊。” 自己是失心疯了么?对此峥嵘愈发烦曲蘶仪,要不是她,自己能失态至此? 黎妘寰瞅着自己幺弟此时的情态,皱了皱眉,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想断袖子,没人理你么?” 这个大棒打的峥嵘猝不及防,他犹疑了一下:“啊?” 见黎峥嵘呆呆的模样,黎妘寰松了他的衣裳,神情淡定:“没什么,你眼中的血丝好多。” 一团浆糊的大脑勉强转了一圈,突然就灵光了起来,与此同时峥嵘十分庆幸刚才那句断袖子的话是姊姊伏在自己耳边说的,没有别人听见,不然,说不得自己今日就能火遍全裕京。 “姊姊这边找到嗯,意气相投的朋友了吗?”遇到了姊姊,峥嵘把心事先放下,率先转移了话题,略带委婉的问姊姊道。 黎妘寰的美眸轻轻一挑,乜了峥嵘一眼,然后转头抬起纤纤玉指,对着上面早就干透了的丹蔻吹了吹,有些嫌弃道:“没有。” 峥嵘:“” 峥嵘有些无奈,想了想,不得不带了些哄人意味的语气低声劝慰黎妘寰:“姊姊,你今年嗯,二九年华了,爹说你要是再嫁不出去,他就随便给你许配了这里这么多青年才俊,就没有你瞧的上眼的?” 黎妘寰似十分不喜这个话题,她摆摆手,拿出同去年一样的说辞:“这些公子哥,一个个力气跟鸡仔一般,就会吟诗作对,老老是这么酸腐,我又听不懂,以后成亲了怎么过?打起架来若他只会扔锅碗瓢盆,我一剑就能给他劈了,我可不想惹上谋杀亲夫的人命官司” 峥嵘叹了一口气,贴心的没有戳穿她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老娘”。 妘寰身边的一群“鸡仔”本来还横眉怒视着她,结果听到最后一句,齐齐打了个寒颤,之后立马眼观鼻,鼻观心,不约而同的同她保持了三步的距离。 斗诗会可谓是精彩纷呈,琢窈长公主照例在开场时上台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明明已经三十三岁,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可看上去却雪肤红唇,娇嫩的如二十出头的新妇。她一身素白襦裙,配同色披帛,甚至连额间的花钿都是银粉绘就,整个人素淡出尘,说是九天玄女都有人相信。 “驸马死了这么多年,难不成公主还为他天天穿孝?”黎妘寰端杯喝了一口酒,瞅着台上讲话的琢窈,有些疑惑的嘟囔。 她嘀咕的小声,峥嵘听的也模模糊糊,于是低声追问到:“姊姊,你刚才说什么?” 黎妘寰看了峥嵘一眼,跟峥嵘咬耳朵道:“我说,从我十五岁起开始参加赏花宴会,就从没看公主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白白白,全都是白,我在想,她是不是在为她那个早死的相公守孝。” 峥嵘:“”难为您了,这话注意点歪的,让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黎妘寰一看峥嵘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翻个白眼,继续与他咬道:“私底下有人在传,说公主守寡多年,举办宴会的目的就是给自己找裙下之臣,所以才乐此不疲的举办宴会。” “哦。” 峥嵘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妘寰看他不感兴趣,撇撇嘴,自顾自的去喝自己的果子酒了。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诗词天分,因此最精彩的斗诗环节,他们是一个恹恹的扣指甲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另一个则重新安抚内心的汹涌恨意。 “小轻,我回来了。”天上的玄女来到了凡间,在明净羞姿厅的二楼落了脚,语声温柔的呼唤房中人。 小轻没有理她,只是呆愣愣的坐着。 琢窈也不生气:“现在他们都在斗诗,我与你一同出去赏花吧。” 不知道是琢窈话中的哪个字刺激到了小轻,幔帐中坐着的人开口了:“我不。” 飘出的声音干涩难听,细听之下,甚至夹杂着一丝颤抖。短短的两个字,仿佛是从嗓子眼儿里硬抠出来的。 “怎么能不去呢?外面春光大好,辜负了岂不可惜。”琢窈依旧好脾气的说着话,话语里的意味却十分坚决。 她走近那张绣床,慢条斯理的将垂落的幔帐一一钩起,等她挂好那乱七八糟的幔帐,床上坐着的人不出所料的缩在最角落,以一种无声的抗拒姿态面对着自己。 “小轻,不乖的孩子是得不到喜爱的,你是要挑衅主人的权威吗?”琢窈凝眸看着床角小小的一团,收起了脸上的温柔,面无表情的问道。 时间静止了几秒。 几声轻轻的啜泣声响起,爬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传来,琢窈俯视着慢慢爬到床边,乖乖向自己伸出双手的小轻,脸上再次载满了笑意。 她将床上的小东西抱起,对着小东西的脸亲了亲,然后调笑道:“小轻的脸好嫩。” 小轻赤着足,两只白嫩嫩的脚丫相互绞着,将头埋在琢窈怀里,抽了一口长长的气,沉默了一会,还是细声细气的开口道:“琢窈,求求你别让别人看见,好不好?” 话中哭腔隐隐。 琢窈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抵着小轻软软的头发蹭了几下,然后又帮小轻将鞋子穿好,听得怀中的啜泣声愈发鲜明时,才语带笑意的宠溺道:“都依你。” 百无聊赖的赏花大会终于结束了。 黎妘寰用帕子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无聊。”随后她扭头看了看跟在身后,一直低头不言不语的峥嵘,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又快速放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峥嵘的思绪一时没抽出来,下意识的答道:“在想曲蘶仪。”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要糟,连忙抬头去看姊姊,就见妘寰用一种很是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啧啧了两声,配上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我说嘛,火气那么大,原来不是想公子哥,而是在思慕小姐,你放心,我回去就跟爹娘说,让他们找媒人去那个曲小姐的府上提亲去。” 峥嵘:“”我谢谢你了,你要是真这么做,绝对不是我的亲姊姊。 这边姐弟俩你来我往,一个说着弟弟别急,回府了姊姊就帮你跟爹娘交代,另一个则烦躁的摆手,连连否认自己姊姊的想法,只说她想太多;那边一个嬉皮笑脸的人瞬间插了进来,好奇的问:“你们在说什么?” 是神出鬼没的谢子乾。 峥嵘和妘寰住了口,各看一眼谢子乾,默契转过头同时向前走去。谢子乾碰了两鼻子灰,却丝毫不恼,脚步跟上二人后连声发问,不停的蹦哒:“诶,给我说说,我保证不说,我发誓!” “得了吧,你的誓言喂黑风,黑风都不吃。”妘寰瞥一眼谢子乾,语气凉凉道。 黑风是峥嵘家里的一条獒犬。 “好表姐,你就告诉我吧诶,绒绒,要不你告诉我也行” 峥嵘听自己这个不靠谱的表弟将自己的小名拿出来套交情,非但没有软化态度,反而是青筋直冒,快速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冲他低声斥道:“你闭嘴!” 谢子乾遭了训斥,瘪瘪嘴,只能不甘不愿道:“好吧。” “黎公子,好巧。你们的马车还没来吗?” 三个人站在路边随意的说着话,等着黎府的马夫驾车过来,正在这时,峥嵘再次听见了那个如蛆附骨的声音。 那声音从黄泉一路爬来,鬼气森森的嘎嘎阴笑,甜美声线下包裹着的是咕嘟咕嘟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暗疮毒脓,人只要沾上针尖儿那么大的一滴,就会立马毙命——死时的形容还极其痛苦。 曲,蘶,仪—— 我要掐死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郎心似铁 “呦,真是巧。喜欢银粉金鳞的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谢子乾摸了摸下巴,眼神在峥嵘和蘶仪之间来回逡巡,有些意味不明。 蘶仪听他油腔滑调的声音,涵养极佳的回道:“确实巧,公子安好。” “曲小姐真是桃李芳姿,以后曲府有女初成,还不知是怎样的明艳照人。”妘寰笑眯眯的插话,对对面的小美人赞叹道。同时暗暗踢了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弟弟一脚。 “这位姐姐谬赞,”面对妘寰的称赞,蘶仪愣了一下,低头抿嘴一笑,等反应过来,又带了一丝疑惑:“姐姐怎知我?”后面的话她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妘寰无谓的摆摆手,手中帕子甩的飞起,贴心的为她解惑:“我弟弟提过你,曲府的小姐。” 说完冲蘶仪狭促的眨了眨眼睛。 “这样。”蘶仪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只低低的应了一声,面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上了绯红。 妘寰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见峥嵘像是直接认准了目标般步履生风的朝那位曲小姐走去,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就毫不客气的搭在人家小姐的肩膀上,低下头与蘶仪的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那对视的两人之间一下子仿佛产生了特殊的屏障,将外围所有的人都隔绝了出去——目光相接处,有奇妙的情愫在缓慢铺叠。 妘寰和谢子乾都愣住了。 妘寰反应过来,准备上前时,一柄折扇突的横在她面前,难得正经一回的声音惜字如金:“别管,别去。” 前方两人一言不发,场面仍在胶着。低头看了眼那柄细细描绘了金边的风骚折扇,妘寰心里快速琢磨,嘴里却对谢子乾道:“表弟为何阻我?” 看妘寰停住了脚步,不再上前,谢子乾收回目光,将折扇利索的朝怀里一揣,泥鳅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滑来溜去,尔后嘿嘿一笑,油腔滑调的语气仿若从未变过—— “这是天要成就有缘人呐!” 成你娘了个头! 妘寰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难得的真知灼见,结果满脑子淫 /虫,这下子干脆脚随心动,一脚踹在谢子乾的膝盖上,然后不顾身后吱哇乱叫,愤声抱怨的人,定定的看着被声音吸引扭过头来的峥嵘,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向人家小姐道歉。” 峥嵘听妘寰语气沉沉,且面色也不甚好看,他心里轻颤了一下,犹豫了几息,终是别着头对蘶仪低低的说了句抱歉,就松开手不再看她,朝动静结合的二人组走去。 “公子等等。” 声音从后方传来,峥嵘本不打算停下,可下一句就紧随而至:“这帕子还是还给公子,女儿家随便拿生人的东西若是传出去,名声就难听了。” 听她是要还帕子,峥嵘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虽然这帕子也不是他的,可也不愿经了自己的手“赠”给曲蘶仪,一想起来就实在不称心。 方块样的事物被塞进手中,幽幽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叹息:“公子目光如炬,平时也该多仔细着自己的手,好生爱惜一下。” 原来如此。 难怪曲蘶仪会猜他喜欢舞刀弄剑,是因为手指指根处均匀的粗茧么? 心念电转,峥嵘走到姊姊身边时,这些心思都被压的好好的,抬起头来,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妘寰仍是不错眼的盯他,眼中激流暗涌,最终被一层层的浓黑所掩盖。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上车,回府。” 峥嵘蔫蔫:“嗯。” 从刚才就在不时嚎叫以图引人注意的谢子乾,见表哥被表姐几句话就说的没了脾气,活像一只耷头搭尾的黑风二号,他马上也不叫疼了,一边麻利的上着马车,顺便还不忘絮叨妘寰:“我说妘表姐,你这也实在是太泼婆妈了。”面对妘寰瞪过来的美眸,谢子乾看清里面的煞气,膝盖再度隐隐作痛起来,语气登时就是一弱,“毕,毕竟表哥都十八了,自己心里也早就有了成算”后面的话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声。 一路无话。 马车在回城的路上行驶,谢子乾自以为隐蔽的打量了一番靠着车壁假寐的表姐,又看看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表哥,不由得为这个从小就被自己姊姊压迫的可怜人心酸起来。 他自己亲都定了,过个一两载便会成亲,可看看这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表哥,到如今,竟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姑姑和姑父只忙着为妘表姐作想,哪里分了一丝念头去想一想他们的小儿子? 他这个表哥,都这把年纪了,只知在黎府与沙场间来往,同时也囿于这两个地方,别的方面知晓的东西必定少的可怜,连遇见心仪的女子,也冒冒失失的将人家吓跑了。这可真是但是物以稀为贵,谁让阳气冲天的黎府只有妘表姐一个女儿呢? 谢子乾想到这里,更是唉声叹气个不停,神情也是变幻莫测,在马车快驶到谢府门口时,他下定决心般的一伸手,将峥嵘的脖子一把箍住,对他悄声道:“表哥,我掐算一番,断定你今日是黑煞血日,想要安全度过,那是凶险万分。别说兄弟不够义气,七日后,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清风徐来坐坐,咱们听听评书,开阔一下心境。” 清风徐来是裕京一座十分出名的茶馆,里面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一言不合就会上演全武行或者斗文会,精彩与狗血轮番上阵,让人不是拍掌就是骂娘。 这是客人们直呼难以形容的一个地方,却像上瘾一样难以舍弃。 嘴上虽是这么说,暗地里却在峥嵘手上一笔一划的写着“青”字。 峥嵘瞥了谢子乾一眼,两人对望几息,眼中同时闪过一抹莫名的光泽,然后峥嵘轻哼了一声,不予作答——然而在妘寰不注意处,他与谢子乾的手掌掉了个个儿,嘴角稍微勾了勾,认真的划出了一个“可”。 谢子乾走时依依不舍,握着峥嵘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本来就是,完全不知道妘寰生什么气,峥嵘这次出师不利,完全是因为不懂怎么与女子相处,谢子乾觉得泰半责任都不是峥嵘的,他悄悄问过峥嵘,这方面峥嵘几乎是一问三不知,全以沉默回答。不教而诛谓之虐,真不知道他们黎府是怎么养子女的 当然他只敢想想,不会傻到说出口,他那个不怒而威的姑父简直是他终生的阴影。而现在,妘寰森森的视线几乎要把谢子乾的手灼穿,谢子乾讪讪的放了手,略带叹息的拍拍表哥的肩膀:“七日后我去接你。” 说完就窜的比兔子还快。 车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马夫重新吆喝上,马车在马匹的拉动下继续慢悠悠的向前驶动,妘寰默了默,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对峥嵘道:“抬头。” 峥嵘依言抬头,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下。 快速又沉闷的一记巴掌声,在不算大的马车里面回响一阵过后,又散入四周,与渐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妘寰轻吹几下自己的玉指,又对着泛红的掌心揉了揉,心疼的神色溢于言表,等她呼来吹去的服侍完自己的手,才稍稍施舍了一丁点儿目光给角落里的弟弟,语气冷冷道:“疼吗?” 峥嵘脸上红彤彤的,左脸较于右脸有轻微的肿胀,他沉默了一会,才慢慢的回道:“疼。” 这个疼字说的委屈,声音闷闷。妘寰听峥嵘说疼,又见这个幺弟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低落的气息,她忍了又忍,最后将右手猛的一攥,紧接着又松开,往车子中央的小黄杨木桌上狠狠一拍,完全没有刚才吹手的矫情劲儿:“黎峥嵘,你是个男人!” 峥嵘避开妘寰的视线:“男人也怕疼。” “好啊,你还在给我装疯卖傻?”妘寰怒极反笑,今日的幺弟简直是中邪了,先是对人家小姐似乎有什么想法,一直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结果见面了又不依不饶,举止粗鲁不说,连公子风度都丢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 峥嵘不语,铁了心的对这个问题闭口不言。 “那个曲小姐,你记得改日”妘寰憋着火,后半句去赔礼道歉还没出口,犹如锯嘴葫芦的弟弟就立马接话:“姊姊,我不喜欢那个曲蘶仪。” 这句话犹如导/火/索,顺着妘寰的全身噼里啪啦的炸了一遍,妘寰气的反手就想给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再来一下,手都举起来了,还是快速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忍下来,她硬邦邦道:“峥嵘,你就算不喜欢曲府的小姐也没关系,可你用那么大的力道干什么?你的贵公子风度呢?幸得曲小姐大度,不然你的名声就要蒙尘了,你懂吗?” “懂。” “懂你还那么粗鲁?!你看看,你自己有个公子样吗?!” 峥嵘跟姊姊是龙凤胎,对于妘寰的教训,不管说的对不对,他向来是全盘接收,虽然比她晚出世,可平时对这个姊姊他是当妹妹宠的,当然不仅是他,全府的人都对妘寰当眼珠子疼着——阖府就妘寰一位小姐,不疼她疼谁? 可今日峥嵘实在是诸烦缠身,他知道姊姊话里话外的暗示,但他懒得多做解释,只是深深的瞧了姊姊一眼,又再度低下头,自顾自的玩着手指,漫不经心道:“被姊姊说了多少遍我不像个公子了怎么,我不是,姊姊你是吗?” 他说完,嘴角含笑,却再也不看妘寰一眼,径直掀了马车车帘,身形敏捷的一跃而下,头也不回的朝前方走去,黎府二字的匾额高高悬挂在上面,像一位高昂着头,可望而不可即的天骄——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下了。 “五妹。” 蘶仪扭过头,见大姐站在原地踯躅,她有些不明所以,轻声问:“姊姊,怎么了?” 锦珠脸上有些微微的怒气,但教养摆在那里,因此被压抑的很好:“蘶仪,并非良配的,就不要执迷不悟。” “姊姊这是什么意思?”闻言,蘶仪的脸色沉了下去。 见妹妹不复平时的泰然,锦珠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情感总是会让人失去理智。面对蘶仪已经称得上是咄咄逼人的态度,她语气更加柔和:“姊姊没有别的意思,蘶仪你不要误会,今日等马车时你说有事要离开一下,我看你久久不归不放心就跟着去看了一下,结果” 姊妹二人此时站在曲府的影壁处,曲潇和曲溪下了马车后均先行一步了,锦珠故意放慢步伐堵住蘶仪,专门等着她,就是为了跟她“谈谈心”。 “所以呢?”蘶仪脸色仍不见好。 委婉的劝说完全没有用,锦珠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公子按着你的肩,十足的孟浪行为,你年岁还小,赏花宴也还有的是,不必那么着急。” 蘶仪并不买她的面子,脸色忽红忽白一阵,有些恼怒道:“姊姊顾好自己就好。” 说罢一甩袖就走了。 还是孩子心性啊。锦珠看着妹妹走远,心下感叹。只是隐约卡在心里的一小块鲠骨缓缓的消失了。 晚间,闺阁。 “小姐,你这,这”犹晴服侍小姐脱下了衣服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后又在蘶仪的眼神下硬生生的消了音。 她眼中氤氲着心疼,虽被小姐用眼神警告了,可还是小声的抱怨了句:“这黎公子下手也忒狠了些,原以为是个翩翩公子,没想到行为这般粗鲁” 蘶仪叹息了一声,仿若自言自语般呢喃着:“是啊,因为”后面的字音含糊隐匿在了唇齿之间。 犹晴没听清楚,探着头有些疑惑:“小姐?” 蘶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站在专门的小梯上,踮着玉足试探了下浴桶中水温,脸色稍缓,然后顺着浴桶里面的踏脚处慢慢入了水,语带笑意的对着正在为自己顺发的犹晴转移了话题。 “犹晴,我把云合安排在外面你可懂?” 犹晴愣了愣,梳发动作也顿了一下,蘶仪又不紧不慢道:“我喜欢嘴紧的人。” “奴婢知道了。” “嗯。”蘶仪满意的嗯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闭目养神去了。 可肩膀上的红痕,却无言地一边一个,清晰的勾勒出一双手印的形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连番否认 “峥嵘你站住!” 妘寰的叫声于脑后回旋,峥嵘第一次理也不理,迈开腿就走的飞快,不一会儿就穿过影壁,跟后面的娇女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弄得活像我是个鬼似的”妘寰是又气又急,嘟囔完这一句,咬咬唇,干脆使起了轻功。她足尖点地,自地面旋飞而起,错步追去。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小,索性抽出了披帛暂做鞭子——这披帛被握于妘寰手中,瞬间就像是有了生命力,从软绵绵的游蛇变作蓄势待发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朝前方闷头赶路的峥嵘脖子处咬去。 布缎特有的裂空声,咻的传进耳朵。由远及近,还带着些气急败坏的强硬。峥嵘不欲解释许多,可更不想让姊姊揪住耳朵训斥半个时辰,只能在鞭子朝自己袭来时快速偏头,避免了自己被缠成人头葫芦的命运。 一击不中,妘寰也不再急,直接与弟弟在将军府前院通向后院的路上玩起了追逐战,她的寒娑今日没带,只能用披帛代替,因此用的有些不顺手。 一个非要抓,一个只想逃,峥嵘无法,面对妘寰无死角的袭击,他再次快速仰身避过一招直切要害的鞭击,也运起轻功。与姊姊快速过了几招后,瞅准一个空档迅速抓住那条气势汹汹的红蟒,丝毫也不犹豫的用内力撕裂披帛,接着在妘寰的目瞪口呆中利落遁逃而走。 “峥嵘你停下!!” “” “小兔崽子,你的功夫是什么时候比我好的?!”妘寰的连环质问逼人而来,这让峥嵘的头更加痛。他在心里无奈回道:八年前。不然父亲怎么会放心让我上战场? 只是全家都宠妘寰,平时过招都有意让着她罢了。 峥嵘兀自跑的飞快,整个人都恨不得化做一道残影,直接与天地同心同德算了,眼见自己的钩錾院近在眼前,刚松下一口气,领子倏的一把被拎了起来,紧接着一道声音笑眯眯道:“小弟,跑的那么快干嘛?” 完了。 峥嵘心里暗叹一声,也不再妄图挣扎,只恹恹的看了一眼自己那随时都好脸色的二哥,垂了眼皮静静等死。黎当敏正奇怪小弟怎么变成了个闷葫芦,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一声娇喝就炸响耳边:“二哥!别放跑了他!峥嵘这个小兔崽子今日轻薄女子,逃不脱父亲的三十军棍!” 烈烈红衣的巾帼上一息还在几步开外,下一息就近在跟前,妘寰站稳脚跟后连气都顾不上喘,竹筒倒豆子般将今日的事添油加醋的描绘给了二哥听,说完又恨铁不成钢拧了峥嵘的耳朵,斥道:“好呀,还学会不把我当回事了,叫你停下结果你跑的比谁都快!” 峥嵘低着头不语。 黎当敏看妹妹不依不饶的训斥着幺弟,有些散漫的桃花眼眯了眯,手上用了些巧劲,将幺弟轻松松松的拽到自己身边,不动声色的插进二人中间,做了个和事佬。他语气和软,和着稀泥道:“好了妘寰,峥嵘都这么大了,你老是这样训斥他,像个什么样子?今日的赏花宴怎么样?” 妘寰闻言,拧着峥嵘耳朵的手不自觉的松了,她努了努嘴,低下头小声回道:“能怎么样?还不就那样。” “你呀。”黎当敏有些头痛的感叹了一句,拿手点点妹妹的额头:“拿你没办法。”妘寰朝黎当敏讨巧一笑,形容乖觉,哪里还有刚才斥责峥嵘的怒容? “先用饭,旁的事再说。”黎当敏语气轻松的对二人吩咐,脸上笑模样不减,神态却不容拒绝。妘寰与峥嵘俱一一应了,一时间都安分了不少。 “绒绒,你老实告诉我,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当敏与弟妹到了堂厅后,他支开妘寰,差她去唤黎夫人来用饭,确认她走了后,又勾着幺弟的脖颈与他到偏房里说起了悄悄话。 面对二哥一直带着笑意的关切双眼,峥嵘抿了抿嘴,将事情尽量平淡的叙述出来,说完后犹豫了几息,神情还是露出些压抑不住的厌恶:“二哥,我不喜欢那个女的。” 黎当敏默然半晌,拍了拍幺弟的肩膀,既是安慰又是责难:“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用那么大的劲?小姐大都娇滴滴的,回去一哭一闹,在贵族圈子里再添油加醋一番,你以后可怎么说亲?” “二哥,我并不想成亲。”说到这个话题时,峥嵘神色冷静,内心也毫无波动。 “别胡说。”黎当敏敲了敲峥嵘的头,带上了点惩罚意味。 峥嵘看着黎当敏,正色道:“二哥,我没有胡说,我只想像你和大哥一样驰骋沙场,报效朝廷。西边的蛮子越来越猖獗,要不了两年他们肯定会” “好了,吃饭。”黎当敏眼里闪过冷意,率先停止了这个话题,让峥嵘的一句卷土重来硬生生憋在了嗓子眼里。 他摆了摆手,似乎很不耐:“既然回了莺歌燕舞的裕京,就别去想随岐关的一堆破烂事了。” 可是你自边关回来三年了,仍然牢记着它的名字。峥嵘在心里默默道。 随岐关,是黎家儿郎永远离不开的话题,也是越来越沉重和禁忌的话题。 峥嵘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饭桌上峥嵘好几次看到娘用一种轻飘飘的目光打量自己,这让他忐忑不安。每次黎夫人浮现这种目光,她看向谁,就意味着谁要挨打,一次也没错过。 “稚娘,小四怎么惹你了?”饭毕,黎战勋瞥了一眼浑身不得劲,快变成刺球的小儿子,开口唤黎夫人的小名,随意问道。 黎夫人在还没有嫁给黎战勋之前姓谢,闺名巧蛮,是如今兵部尚书谢秦的妹妹,小时父母替她取了个小名叫做稚娘,黎谢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后,黎战勋经常唤夫人的小名,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也并不觉得扭捏,倒是外面流传的关于黎战勋夫妇多年琴瑟和谐,恩爱如初的故事又多了一个铁证,简直是羡煞旁人。 阖府的人都还在桌前坐着,大哥大嫂,二哥妘寰,以及峥嵘自己。听到黎战勋的话,屋里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峥嵘。谢巧蛮冷哼一声,保养得宜的脸上一双潋滟的眸子微微漾开,神采摄人。她瞅着黎战勋,不满道:“夫君,峥嵘这小子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教养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今日的宴会上欺负一个姑娘家,还把人家肩头按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峥嵘几乎可以想象姊姊是如何添枝加叶的告诉娘所谓的“事实”,而他娘再转述给父亲时,就已经是妥妥的离题十万八千里。 不过他倒是真希望把曲蘶仪按的站都站不起来。一个毒妇罢了,心思诡谲不说,还惯会察言观色,扭转黑白。 黎战勋听完爱妻之言,脸色也不甚好看。黎府重武轻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粗鲁蛮横的武夫,自谢巧蛮嫁入黎府,她就看不惯黎府的粗蛮,从她开始,便强硬的要求自己的四个子女熟读四书五经,正史也就罢了,连杂书野史也均得涉猎,如今颇见成效,黎府的公子小姐出去,再不会有人悄声讥嘲山野莽夫了。 可惜,这辛辛苦苦营造下来的名头今日说不得就要被戳破了。 黎战勋知晓夫人最不喜子女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对峥嵘这个幺子更是严格,动辄教导训斥,久而久之三女也养成了喜欢管教弟弟的习惯,两个人恨不得多长八只眼睛,全都用来盯着小儿子,生怕他行差踏错一步,就连峥嵘的婚事,夫人都似乎另有打算。 这个时候只能先发制人,不然指不定夫人就得拿竹鞭亲自抽人了。思及此处,黎战勋率先开口训斥道:“混账东西!你娘从小是怎么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跟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我看莫不是你有了旁的心思吧?!” 谢巧蛮闻言眸光一动,双瞳转而定定盯着峥嵘,似想看他如何作答。 峥嵘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只能硬着头皮在家人或期待或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否认道:“父亲你误会了。”别的就不肯再说。 “拿竹鞭来。”谢巧蛮沉声道。 二哥,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峥嵘拼命用眼神示意黎当敏,可素来机敏过人的二哥仿似突然对饭后的清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不停地啜饮,看也不看峥嵘,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峥嵘苦着脸:这顿打,看来是躲不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唱双簧 谢巧蛮的贴身侍女将竹鞭从房内取出递至她手中,微微躬身时触及峥嵘求饶的目光,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动,还是沉默着站回了原位。 其实说是侍女也不太恰当,夏夏自小姐未婚配起便伺候在旁,如今有二十许载,早已是值得被黎府众人尊称一声姑姑的年纪。她知道小姐对峥嵘少爷为何会如此严格,动辄便是训斥,可她只能劝慰,绝不能去干预。 眼看夏姑姑也不开口帮自己说话,在娘开口后便老实跪到地上的峥嵘是彻底绝望了,他耷拉着眼皮,整个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尽管他并没有做出别的多余表情,可从黎当敏那个角度看去,弟弟跪在地上,长长的睫毛安静垂着,比之一般男子更加细腻白皙的皮肤以及不点而朱的唇,都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面若好女这四个字。幸亏峥嵘的身高和带着几分英气的眉眼为他佐证不少,不然就算他有着明显的喉结,也会让人觉得他合该是个错投了男儿身的女孩儿。 雌雄莫辨,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不说别的,单单就战场上的士兵来说,下意识的就不信任这样的将领 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跑偏,黎当敏立马打住了这些发散的念头,将注意力勉强拉回来。谢巧蛮此时已经抽了峥嵘好几下,竹鞭的哧啦声撕裂空气,猛抽在峥嵘挺直的脊背上,每打一下就会让峥嵘闷哼一声,身体轻颤,但他一直咬紧了唇就是不开口,冷汗慢慢爬满了额头,嘴唇也被咬的愈加红艳。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黎当敏偷偷冲着大哥黎当铠使了个眼色,端坐如钟神情严肃的黎当铠会意,他歪头对着自己的妻子耳语了几句,又捏捏她的耳朵,似在鼓励。 从吃饭起觉出气氛不对劲的严明胭就一直没敢说话,吃饭过后又眼睁睁看着一向活泼疼人的小叔被婆婆不由分说的用竹鞭抽,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可为人妇,她并不敢轻易开口,正想着一会偷偷遣丫鬟去为小叔送几瓶丈夫常用的伤药时,丈夫突然伏在自己在耳边说了几句话,让她一时愣住了。 过了几息,她蓦然反应过来,抬眼看向一向严肃端谨的黎当铠,待看清他眼中微弱的笑意,心里还有些惊奇,原来,原来他也会 峥嵘心里叫苦连天,谢巧蛮的竹鞭是百年的千斑泪竹所造,打起人来就像天生有倒钩,一鞭子下去仿佛深深的钩进了身体里去,他的背后现在像是着了火的破房子熊熊燃烧着,房内挤挨的怨魂则厉声嘶叫着,再多来几下,他能不能保持住清醒都难说。这边他在咬紧牙关苦苦支撑,那边一声微弱的叫声就隔着桌子遥遥的飘了过来。 “夫君,我,我妾身身体好像有些不适”声音中还夹杂着些惊慌失措。 严明胭垂着头,双眉稍蹙,一手抚着能明显看出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柔弱白嫩的手攥着黎当铠黑色的衣袖,青筋微微凸显,似在极力忍耐,与不时颤抖的眼睫配合之下,我见犹怜。 黎当铠当即拍了拍妻子的手,马上沉声关心道:“明胭,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嗯。”严明胭细声细气的回应他。 “爹,娘,明胭她”黎当铠一把将妻子抱起来往偏房里走,扭过头话还没说完,谢巧蛮就丢了手里的竹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严明胭身边,一叠声道:“明胭,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这个孩子,怎么不早说呢?夏夏,快去唤大夫!”黎战勋也被唬了一大跳,一拍桌子瞪着虎目冲黎当铠道:“当铠,你都是快当爹的人了,你媳妇不舒服,你竟然没发现?!” “爹,娘,我没事,只是肚子有点疼”面对公爹和婆母的关心,严明胭一时半会心虚的紧,头上细汗频频,她将头埋进丈夫的手臂里,闷着声回复他们。 黎当铠感受到妻子攥袖子越攥越紧的小手,一直好脾气的应着谢巧蛮的数落,脸上神色是十二分的自责,认错态度极其良好。 黎当敏低头掩饰住嘴角的笑意,心道:这个戏唱的好,未出世的小侄子,你也算救人一命了。 妘寰在旁边看着这乱糟糟的情景,有些狐疑的瞅着二哥,眼睛转了转,思来想去还是没做声。 黎府用饭的地方是府上的正堂,相较于别的地方动不动就暗藏刀兵剑戟,正堂有个柔和的不得了的名字,春风一面。 等府里的大夫紧赶慢赶到春风一面的偏房为金尊玉贵的大夫人把过脉,报告完脉象平稳的结论后,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再转到正堂一看,已经是人去楼空,黎当敏和黎峥嵘早消失的没影子了。 “好啊,臭小子们,你们联合起来耍我和你爹?!”谢巧蛮又好气又好笑,她一颗心刚放下,转首就被玩了个调虎离山。也大致猜的到儿女们的心思,但不好对着怀孕的儿媳妇撒气,就尽数朝大儿子而去。 黎当铠瞅了一眼身旁仿佛没事人一样的爹,又将目光挪回来,慢悠悠对着谢巧蛮道:“娘,兵者,诡道也。何况”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一眼拉着被褥脸色红通通的妻子,脸上神色镇定自若,“兵不厌诈。” 谢巧蛮:“” “我的好弟弟,你呀,从小就蠢,真是白挨了那么多打。”黎当敏背上背着痛的快晕厥过去的峥嵘,笑眯眯的说出了这番并不友好的嘲笑话。 峥嵘还没回答,同他一道的妘寰就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可不是,咱家四个,独峥嵘被打的最多,不过这回啊,是他咎由自取。” 峥嵘:“”我这叫老实。 黎当铠仍然语气轻松的嘲笑着幺弟:“就绒绒你这个榆木脑袋,除了咬牙挨着打,旁的甚么也不会,忒笨了些。记好了,二哥这回救你,就是教大嫂用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招,懂了吗?” 峥嵘神智已经逐渐有些发昏,但还是惦记着嫂子的肚子,哑声问:“嫂子没事吧?” “没事。”黎当敏说完这两个字,脖子上环着的双臂一松,背上的人也脱力般往下一滑,黎当敏一惊,下意识将人往上托,又偏头朝后看去—— 原来只是失去意识晕过去了。 “啧。”黎当敏失笑,与妘寰两人对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暗涌 曲府,芳华居。 “小姐,天色晚了,咱们不如早些歇息吧。”翠微看着主子白皙平静的侧脸,在旁小心开口。 从早上起小姐就茫茫然的盯着雕花菱窗外的景色发呆,用饭时也不甚用心,随意吃了几口便撤下,然后又开始发怔,一直到此时。 周雪汝披着软裘卧于塌上,目光流连于窗外,一只晶莹修长的手捏着一柄丝绸圆扇的扇柄,无意识的来回转动。听得侍女唤声,美人扭过头来以帕掩面,轻咳了几声,容色恹恹的回:“梳洗罢。”说罢便扶着翠微的手行至妆镜前坐下。 翠微赶忙应了,差人赶紧的弄热水供主子梳洗——上次稍许疏忽,便让娇滴滴的贵小姐咳疾复发,折腾了几乎一个月才堪堪见好,这回说甚么也要更仔细小心些。 镜中人的肤色很白,几乎称得上是惨白,柔和的眉眼长期垂着,细淡的眉毛如嫩柳飞过留下的美好痕迹。周雪汝盯着镜中女孩儿良久,一开口仿似幽幽轻吟:“翠微,表姐和表妹可回来了?” “回主子,两位小姐都回来了。”翠微正为主子散着发,听她发问,手下动作更加小心,心上如同装了十七八个警钟,回答的也更加谨慎。 “你怕甚么?我还能哭哭啼啼,堕了周家面子不成?”周雪汝皱着眉,对自家侍婢太过小心的态度有些不满。 翠微闻言,忙放下手上活计,低着头将手绞了,后退两步请罪道:“小姐莫气,是奴婢眼皮子浅了,求小姐莫怪。” “你是我从旧府上带过来的,如今却不同我一心,处处对我揣摩敷衍,生怕我心眼小与别人结了梁子,从而让你的日子不好过对不对?”不知触动了心头的哪根弦,周雪汝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哀哀怨怨,其中还杂着一股伤心造就的恼怒。 “小姐,奴婢绝无此意!你这样说就折煞了奴婢了!”翠微一听,立马跪到地上,噗通一声闷响,她膝行至周雪汝旁边,将主子的腿抱了,仰头陈情道:“小姐,翠微打小伺候小姐,如今已有十个年头,奴婢从始至终都跟小姐一条心,还望小姐相信奴婢,不然,奴婢只有撞柱以证忠心了。” 说着说着,翠微眼中泪珠松松垮垮,几乎就要掉下来。 周雪汝听罢,似受不了般偏过头去,可眼泪却忍不住,一颗颗往苍白的颊下滚,声音压抑,“我何尝不知你是忠心的?可在这里,处处要看人冷眼,我,我也只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罢了”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拿帕子捂了脸,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呜呜咽咽的从帕子中传来,翠微见小姐这般,也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落了一两滴,却忙用袖子抹了,努力劝慰道:“小姐且放宽心,你是夫人的亲舅侄女,哪能用可怜虫来形容呢?小姐的身份顶顶的金尊玉贵,何必在意旁人一些入不了耳的闲言碎语?” “话虽如此哼。”周雪汝泪意涟涟的脸上浮现一丝嘲讽,最后却只用一个轻轻的哼声收尾。随后表情又怔怔的,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中。 “小姐,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就放宽心在曲府过下去吧,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好吗?”翠微见小姐又开始回想旧事,着急的不得了,连忙打断她的回想。 周雪汝垂了眼,眼圈周围是一圈嫣红,就像画了最自然的桃花妆,她低低应道:“嗯。” “奴婢这就为小姐去催热水,小姐且等等。”翠微稍微放了心,生怕自家小姐变卦,一起身就步履匆匆的迈出了门。 四下安静。 小一些的丫鬟都在外面候着,闺房此时空空荡荡,烛火静静亮着,周雪汝抬头小心的环视一圈,确认无人,脸上才带出些憧憬,她微偏着头,不知低声呢喃给谁听道:“我,我也想出去看一看的。” “稚娘,你对峥嵘是不是太过严厉了?”晚间,黎战勋皱了一下眉,还是将话问了出来。 “哦?我严厉?”谢巧蛮坐在妆镜前边卸首饰边反问丈夫,语气里漾着一股漫不经心——她素来喜欢自己动手。 问这话时黎战勋正坐在床边泡脚,他看着自己泡在盆里的脚,动了动,盆里便生出些水花响声,“难道不是?稚娘似乎对峥嵘格外严厉与不同,我起初以为你是怕他因是幺子,容易养坏性情,可峥嵘功夫练成的时候,你又极力反对他上战场历练。有时候我也不懂你在想些什么。”语气平静客观,是坦坦荡荡的疑惑。 谢巧蛮取耳坠的动作顿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如常:“夫君多虑了,峥嵘从小就皮,我不对他严一些,以后他还不翻了天去?” “那不一样。妘寰皮起来不知道比峥嵘嚣张到哪里去了,但你从来不责骂她”谢巧蛮扭过头,黎战勋先她一步摆摆手,制止她开口,“不要拿妘寰是女子的那一套来敷衍我,当铠和当敏,小时候捣乱起来,哪个不是人憎狗厌?” 谢巧蛮转了转眼珠,撇撇嘴:“夫君把话都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沉默几瞬,黎战勋再度开口:“峥嵘也大了,他的婚事稚娘你可有打算?” 保养得宜的美人终于收拾好了自己,她起身走向床边的男人,取了旁边搭架上的布巾,蹲下为丈夫擦脚:“夫君急什么?当敏还没有着落呢,还有妘寰妘寰和当敏才是压在我们心头的大石,峥嵘还是个孩子,他自己都傻头傻脑的,又能懂些什么?” 黎战勋低头看着相伴已有二十年的发妻,她仔细的为自己擦拭脚上的水渍,神情专心的不带一点旁骛,仿佛手上捧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可那其实只是一双粗糙发硬,老茧横生的男性大脚,就连脚指甲也因多年沙场磨砺而多处皲裂,显得面目可憎。 服侍完丈夫,谢巧蛮起身自然道:“我去看一看峥嵘,夫君且先休息,这孩子,现下怕是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呢。”说到哭鼻子三个字时,话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笑意。 黎战勋也不说同夫人一同去,随意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又吩咐小厮去书房给自己拿一本兵书解闷。 看妻子穿的单薄,还特意嘱咐她道:“小心倒春寒。”谢巧蛮笑着应了一句好,唤了夏夏同自己一道。 正要走时,黎战勋蓦然道:“等等。” “夫君还有何事?”谢巧蛮回头,有一丝不解。 黎战勋趿着鞋下了榻,径直走到妻子面前,将她头上的兜帽拉紧,确认绒毛紧贴发鬓,寒风无论如何都进不去,这才眉头稍缓,语气平淡道:“卿卿一如既往的粗心,如未嫁我之时。” 他顿了一下,又道:“但有我。” 但有我,就够了。 这句含蓄的弦外之音谢巧蛮显然是听懂了,她冲夫君嫣然一笑,抿着嘴微微低头,暗地里掐了一把连说哄人的话都硬邦邦的黎战勋,扭身就走了。 “夫人和老爷,真是羡煞旁人。”夏夏拎着灯笼,边走边赞叹。 谢巧蛮双手拢在袖中,捧着一个手炉,她听着四周因黑暗笼罩而肆无忌惮,逐渐多起来的啾呦虫鸣鸟叫,走着走着忽然顿住脚步,抬头看着头顶河汉中数不清的熠熠星子,脸上笑意缓缓褪去,重新恢复成一副矜贵的模样。夏夏不知主子怎么了,但还是听话的同谢巧蛮一同停在原地。许久,身边人才带出了些叹息和烦恼的意味:“十八确实大了。” 夏夏的眉毛也微微皱着,似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搜肠刮肚的安慰道:“夫人也别太着急” “我不急,可有人急。” 谢巧蛮悠悠回复道:“我嫁给夫君的时候,是十七。”说罢又叹了一口气:“这是在敲侧边鼓呢,夫君恐怕” 春寒料峭的夜里,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罢了,走吧。”“是。” 烛火通明的卧房内,黎战勋不紧不慢的翻过一页,眼神从书里出现的旁敲侧击这四个字上一晃而过,神情未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激流 钩錾院内,暖黄的烛光映在窗上,在外窗下平静的抛下一块暗沉的阴影。 “钟书,轻点轻点,嘶,”趴在榻上的峥嵘倒抽一口凉气,药膏那不甚好闻的药味和冰凉气息猛地窜进口鼻,他额上便沁出了些冷汗,扭头冲上药的婢女抱怨道:“钟书,你莫不是把我的皮当猪皮?这么大力道,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揉。” 虽是抱怨,可其中暗藏的心虚若隐若现。 钟书冷冰冰的看着主子,嘴上不语,手上力道却更大了几分。待峥嵘再次哎呦叫唤出声,声音时高时低,她听够了,这才微微笑道:“原来公子也知道疼。”语气中的疑惑真挚又诚恳。 “我又不是石头做的。”峥嵘小声嘟囔了一句。 岂知钟书耳朵尖得很,纤纤玉指上粘着刚刚又从药瓶中弄出来的药膏,看也不看径直就往峥嵘背上抹,峥嵘顿时又是一阵吱哇乱叫,字字句句控诉婢女的心狠手黑。 等上药完毕,看自家主子还在抱怨一些自己手劲大,险些把他折腾死的浑话,钟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公子,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榻上的峥嵘抢白道:“好了,我要休息了,钟书姐姐你出去吧。”说完这话,他将头往自己叠起来的两个胳膊里一埋,就不说话了。 钟书却不走,只从榻边起了身,直直站在那里,看着峥嵘的后脑勺一言不发。 周围无声无息,只有钟书的呼吸声一起一伏。生气了。峥嵘内心叹了一口气,磨蹭蹭的回了头,只是这会脸上便挂上了讨好的笑意,干脆的向自己这个素来认真的大婢女认了错:“姐姐别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骂我骂的自己生了气,伤身。那多不值当。” 两人互相静默十几息,还是峥嵘率先服了软。 钟书听主子对自己服软,之前一直堵在喉咙管里的闷气忽然就散了,她将头偏过去,音儿低低的:“主子哪有什么错,是奴婢越矩了。只要主子以后别像今儿这么莽撞就好,四十回来的时候跟我们说了您今儿的壮举,大家都吓坏了,尤其是留砚,眼泪都出来了,她还说您一定会被打,急的在院子里直跳脚。” 峥嵘笑了笑,心里还是一阵畅快。被打又怎么样?他有武功,好的快,那个毒妇没有,这回可有的熬了。再说了,毒妇身体还弱,以前也就是自己,巴巴的熬了滋补身体的药送给那个毒妇喝,结果喝的毒妇毒计百出,又是害这个又是害那个发觉自己思维有跑偏的趋势,峥嵘及时制止了自己。 “好了,天色也晚了,好钟书,回去安寝,乖。”说到这里,峥嵘柔和的语气顿了顿,带了些笑意继续说道:“回去跟留砚说,她家公子没事,可叫她别哭,不然我心疼都来不及。” 钟书笑了笑,她今日穿的是素白曲裾,独独领口c袖边和裙角是玄黑色的边,上绣白色花朵,虚虚的攀着衣裳,稳重的不得了。“公子,夫人最重规矩了,你以后也长点记性,可莫再” “莫再如何?”钟书话还未尽,一个柔音就淡淡接问。 一双手替美人打开了门,谢巧蛮双手拢在袖中,一步步自阴影中缓慢走来,脸庞的轮廓随着烛光的增多也逐渐清晰,显出岁月对美人的格外优待。夏夏放好灯笼后跟在主子身后,默不作声。 “娘。”峥嵘半直起身讷讷道。 谢巧蛮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瞥了一眼行过礼就低头不语的婢女,扭头对幺子平淡道:“我来看看你。”随后伸手脱了斗篷,递给夏夏。 “我没事了,娘。”峥嵘斟酌着回复。他刚说完,谢巧蛮便道:“闭嘴,趴好。” 峥嵘一下子就不敢动了。乖乖趴好后,由于眼睛看不到后方,他只能感到一股气息的靠近,随后榻边凹下去一块,接着是指尖在自己寸缕未着的背上轻轻拂过的凉意,以及被那目光紧盯的压迫感他的身体刚慢慢放松,谢巧蛮的手指就离开了肌肤,轻嗤一句:“蠢货。” 峥嵘:“?” 峥嵘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口水,谢巧蛮不先开口,他也不敢主动挑起话题。两个人就此沉默下来,好在谢巧蛮并不想听自己的蠢货儿子说话,她看向站在旁边的钟书,眉头挑了挑:“钟书。” 侍立的婢女立马低眉顺眼道:“婢女在。” “你伺候公子少说也有十年了”谢巧蛮缓缓道,“你愿不愿意做峥嵘的房中人?”说到房中人三个字时,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 且不说钟书内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峥嵘却被娘亲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打断道:“娘!你在乱说些什么?” “我乱说什么了?”谢巧蛮蹙眉,“你还能一辈子不娶妻不纳妾?做一辈子鳏夫?” “怎么不行?我可以” 谢巧蛮伸手捂住峥嵘的嘴,轻声却严厉道:“闭嘴。”峥嵘闭了嘴,可神情犹自愤愤。然后谢巧蛮扭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钟书,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平和:“钟书,钩錾院里的丫头,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是峥嵘的大婢女,行事稳重,智计多思,不然我也不会派你来贴身伺候峥嵘,如今峥嵘已有十八,若还不想娶妻,为了堵外面人的嘴,那么纳妾是一定要的。”她着重强调了贴身伺候二字。接着她话锋一转,“当然,你若不想也罢,我可以另想法子” “夫人,容奴婢考虑几日可行?”钟书咬了咬唇,忽然抬头问谢巧蛮。 谢巧蛮神色缓了缓,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你先去歇息吧,我与我儿还有些事情要谈。” 钟书行了礼便告退了,虽极力保持稳重,可走时的步伐还是有些踉跄。 “娘,你威胁钟书干什么?她只是个弱女子!”婢女一走,峥嵘便再也忍不住,起身冲谢巧蛮大声道。 “弱女子才更容易被威胁,不是吗?”谢巧蛮不急不躁,语气平稳。 “娘你这样做就是害了钟书,我不愿意纳妾,我要像爹爹一样。”峥嵘硬邦邦的回道。 谢巧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得有些女儿气,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峥嵘,饶有趣味的拖长声音问到:“我的好‘儿子’,你就是想像你爹一样可你行吗?” 峥嵘的脸都涨红了,他瞪着榻边的谢巧蛮,气的要说的话卡在了嘴边:“娘你——!!” “好了,你也不用跟我犟。你自己应该很清楚,钟书若要怪,只能怪你。”谢巧蛮又恢复了平日的稳重,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她知道你此生最大的秘密,黎府不可能放她离开,也不可能把她配给下人成亲生子,女儿家外向,成了亲,夫家就是最重要的,我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钟书恐怕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不然,她平时为何总管着你?甚至还敢跟你使性子,哼,”美人哼笑了一声,“四个婢女中就数钟书气性最大,还不是因为她仗着你疼她?” 峥嵘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娶妻,就必须纳妾。可纳了钟书,又必定辜负她的一生。峥嵘低着头,看着自己胸膛前微微的起伏——被二哥背回来之后,钟书为了方便上药,直接将粘着皮肉的衣裳剪了,后来发现还是不行,只能将衣服全脱了,包括一直缠缚在自己胸前的布帛。 如今布帛尽去,与平常男子不一样的起伏便显露出来——哪怕起伏很小。 “娘”峥嵘低低的叫了一声,就垂着头再无话。 谢巧蛮偏头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她轻轻抚上峥嵘的脸颊,既是安慰又是坚定道:“峥嵘,从你打算踏上这条路起,就不要犹豫,世间的男子如何,你便如何,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你一生无尤,不教人怀疑。” “不要觉得对不起钟书,她做你的挡箭牌,你给她一生富贵,这是值得的交易。没有什么比交易更稳固的事情了。” “跟娘说说,你今儿为什么冒犯曲府的小姐?” 峥嵘说了那么多遍,也已经平静了下来:“我不喜欢她,她很放荡,赏花时往我怀里扑”明明是一定会进宫的人,可还不顾脸面,说不定前一辈子就这么“不小心”扑过很多公子哥。 “年纪小小,就打扮的花枝招展,永远端着架子假笑,一副温温柔柔,来者不拒的样子”分明那么讨厌谢子乾,可还对他笑的纯良无害。 谢巧蛮听完,沉默了一会,有些了然道:“峥嵘,你更喜欢男子还是女子?”问完不等峥嵘回答,自己又自言自语道:“瞧我,还问些什么,明明这么明显了” 峥嵘有些生气,他急速呼吸了几下,背上的疼痛感愈发清晰,可他顾不上了,只顾大声辩驳道:“娘!我不喜欢曲蘶仪,而且永远不会喜欢上她!” 说话间牵动了伤口,疼的他嘶嘶抽了好几口冷气。谢巧蛮睨了峥嵘一眼,慢悠悠的吩咐夏夏:“将房间的炭盆多加点炭。” 因伤在背部,所以药膏未干时上身必然穿不了衣裳,峥嵘的房间内足足有七八个炭盆,烘的内室暖意融融,炭火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几点火星飞溅,偶尔便会闪红了人的眼。 “行了,你放心。在你跪在我面前说想成为男子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隐约的预料。”谢巧蛮拍拍峥嵘的手,虽然内心早有准备,可语气仍旧不怎么好。 毕竟猜测是一回事,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的娘,我不是”“那是什么?像你姊姊说的那样,你嫉妒曲小姐的美貌,所以妒忌心起,故意去用内力捏别人的肩膀?”谢巧蛮显然没有了之前的耐心,有些不耐烦道。 峥嵘一时哑言,抽搐了一下嘴角:“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们第一次见面,谈的上什么深仇大恨?” “” 峥嵘抿着嘴不搭腔——因为根本说不清楚。 “其实”谢巧蛮思索了一下,忽然微笑着说,“这样也好。”喜欢女子也好,起码能更好的隐藏身份。 想到这里,谢巧蛮探手对峥嵘道:“过来。”峥嵘不明所以,将头伸了过去。听完娘亲附耳说的话,他面上几番色变,没开口答应也不拒绝,只用沉默应对。 看峥嵘久久不应,谢巧蛮也不急,只轻飘飘一句你爹已经开始怀疑了,就把峥嵘惊的一动,床榻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抱怨。 这句话犹如惊雷落地,让峥嵘恐惧万分——如果黎战勋知道了,他此后绝不会再允许自己上战场了——看妘寰就知道了。黎战勋虽宠爱妘寰这个唯一的女儿,可从取名就能明白他的想法,寰,王者封畿内县也。儿子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而女儿,就算教授了功夫也是不能离开这小小的裕京的。 思及此,峥嵘慢慢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对谢巧蛮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主意。 “那你歇着吧,不要恨娘,只有我先动手打了你,别人才不会说些难听的话,传些难听的风言风语。”谢巧蛮蹙着眉,她怕曲府的小姐回去了哭哭啼啼的向父母告状,因此只能先下手为强。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被儿子们的调虎离山给哄住 谁知道呢。 “至于钟书的事”临出门前,谢巧蛮又把这个事情提了起来,但看峥嵘还有些神游的样子,便只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四两拨千斤道:“看你自己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定风波 此后几天风平浪静,全府的人都来钩錾院走了一遭,慰问峥嵘。 女眷来的迟些,等她们来的时候,峥嵘已经可以穿上中衣与其交谈,这样不会让双方尴尬。 “嫂子,难为你记挂我,还给我送药。”峥嵘对来探访的严明胭笑了笑,示意钟书将她带来的药收了。 “哼,没良心的峥嵘,我也来了,怎的不见你感激我一声?”妘寰站在大嫂旁边,隐蔽的冲峥嵘翻了个白眼。 峥嵘呵笑一声,瞟了妘寰一眼,淡淡道:“你是该来的。没有你,我能挨这顿打?”扭脸复对严明胭热情道:“嫂子快坐,你是双身子的人,禁不得劳累。”竟是理都不理妘寰一下,任妘寰气的跳脚。 严明胭今日和小姑子一起来看望幺弟,甫一进门,这对双生子便拌起了嘴,她拿帕子捂了嘴吃吃的笑,等笑过了,才将妘寰的胳膊一碰,劝慰道:“小姑,算了,伤者为大,别跟峥嵘斗嘴了,可教他快些好吧。” 妘寰哼了一声,自己往椅子上一坐,便不再说话了。 严明胭仔细过问了峥嵘这几日的感受,又细细的跟钟书说了那些药的用法,哪些药是哪些时辰用的,哪些药不能见了日头,不然就失了疗效等等,事无巨细,耐心十足。峥嵘看着嫂子平和婉柔的面容,听着她温柔叮嘱的声音,目光又落到她已经显怀的肚子上,静静地想:“这才是真正温柔的人的样子。” “峥嵘?”严明胭在走神的小叔面前轻轻挥了挥手,看他神思回拢,便笑道:“小叔可是嫌我啰嗦了?在娘家做女儿时我便这样,小叔平时多担待着些,我说的这些对小叔的身体也有”她话没说完,峥嵘就连连摇头,否认道:“嫂子误会了,我是想嫂子这么温柔可亲的人,嫁给我大哥真是他的福气。” 严明胭愣了一下,复又笑了。她此时就坐在峥嵘榻边的椅子上,因身子渐沉,说话时便一手扶着腰,好让自己松快些,还以为是峥嵘不耐烦听自己啰嗦,没想到他脑子里是在天马行空,况且说的又是夸她的话,因此她伸出食指,虚虚指着峥嵘无奈道:“你呀,惯是会哄人的,以后娶了媳妇,指不定要让她吃多少干醋。” 峥嵘嘿嘿一笑,没接话茬。 他不接,这小事也算是过了。忽而,严明胭又想到一事:“对了,你受伤的第二天我便打发你大哥去给你上药,你怎么拒绝了?”说到这里语气便严肃起来,“你大哥比你的战场经验多多了,他上药的手法很是不错,峥嵘你可别任性。” 峥嵘看嫂子的面容上显出些不满意,但他仍若无其事道:“这里又不是随岐关,用不着赶时间而且嫂子你素来是知道我的,美貌婢女在旁,我可瞧不起上硬邦邦的男人。”说完冲严明胭眨了眨眼睛,一副机灵的脂粉公子样。 严明胭笑睨着峥嵘:“人家常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这个多情而不自知的小混蛋我倒是万分期待起弟妹的模样了。” 模样?没有模样。峥嵘微微一笑,还是没搭腔。 看严明胭脸上现出些倦色,峥嵘赶忙劝她回去歇着,又问了她最近馋不馋零嘴——再过两天谢子乾就会来找他,他们约好了要去清风徐来听评书。 严明胭说府上要什么吃的玩的都有,不必他费心,可峥嵘还是暗暗打算到时候给嫂子甜的和咸的零嘴各买几种,好歹得对得起嫂子费心给他带来的药。 “喂,人都走了,还发什么呆?”妘寰看峥嵘仍旧不理自己,轻嗤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峥嵘榻边一屁股坐下,“把你能耐的,要不是你做错了事,我能去找娘告状?” 峥嵘本来看严明胭走了,而妘寰还赖着不走,便一直在闭目养神。听闻妘寰这话,他懒懒掀起眼皮:“是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你!!!”妘寰吃了个外软内硬的钉子,心里不太舒服。全府上下都宠着妘寰,包括她的这个“弟弟”,所以从小到大妘寰在府里的地位基本是有求必应,久而久之她的性格就有些耿直和任性,这回一直很包容很宠她的弟弟忽然翻脸,这让她又生气又委屈。 “明明是你自己的错,你现在反倒恨上我了?”妘寰睁大了眼睛,声音里尽是不可置信。 她的声音有些大,峥嵘听罢皱了皱眉,吩咐钟书和房里的婢女:“你们出去守着。”钟书福了福身子就领着婢女们沉默着退下了。接着他扭头看向脸上气的微红的姊姊,叹了一口气:“妘寰莫气,我知道是我错了,这不是来单独给你赔礼道歉嘛” 私下里他总是叫她妘寰,毕竟她也没比自己大多少,顶多早一刻钟出生罢了。 妘寰听他道歉,脸色好看了许多,她眼珠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最后偏过头,有些别扭的小声道:“对不起啊,确实是我害你挨了打。” 峥嵘平静道:“没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虽然方法有些让人无奈而已。 听他这样说,妘寰的话匣子瞬间就打开了:“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可那么多人,我得避讳,最后只能跟着嫂子一起来,你的伤没事了吧?这曲小姐也是怪,吃了亏也不声不响的,亏我以为怎么着曲府也得漏个口信出来的的你说这曲小姐,是不是傻?” “哼。”她傻?峥嵘冷笑一声,那这世上就尽是些纯洁无害的好人了。 见榻上人只是冷笑,并不说话,妘寰有些急,又看房内无人,干脆伸手就去解峥嵘的中衣。峥嵘无奈的握住姊姊的手,慢吞吞的说:“姊姊,男女大防,你忘了?” “行了,都看过多少遍了,刚从郁鸣山中回来那会,你还天天缠着我睡,忘了?”妘寰脸色不变,拍开峥嵘的手,径直将他的外衫剥了,叫他转过身去。 峥嵘对自己的姊姊的行事作风有些无语,可最后还是屈从了。他在心里道:要不是缠着你睡,说不定我就露馅了。 一想到自郁鸣山归来,大哥二哥对自己高涨的热情,峥嵘脸色就是一黑。任谁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回家,可在夜晚不经意的醒来后却发现眼前有两张放大的脸庞搁谁谁都得惊吓。当时他吓得放声尖叫,大哥和二哥虽因吓到自己挨了打,可还都委屈巴巴的解释说只是太喜欢弟弟了,忍不住晚上结伴一起去看他 往事不堪回首,打住为休。 “绒绒,你憋不憋?”妘寰检查完峥嵘的伤,眼珠子转了转,出其不意的就伸出手摸了一把峥嵘平平的胸膛——布帛又束上了。 峥嵘瞥了妘寰一眼,把她看的讪讪缩了手,才慢悠悠道:“不憋,我又没有姊姊的大。” 妘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清风徐来 上 谢子乾来的倒是很准时,峥嵘背上的伤还未全好,但挺直腰杆走路却没问题。 他刚进门,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起来:“我的好绒绒,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这几天天天做梦啊,梦的的都是你害得被打的遍体鳞伤啊,嗝,你说你啊这副模样真是,嗝,真是招人心疼啊!” 峥嵘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趴在自己锦被上哭天抹泪的人,脸上划过一丝嫌弃:“行了,没有拿帕子假装拭泪,怎么都装不像的。” “还有,没哭就不要打泪嗝。” 谢子乾顿时就不哭了,笑嘻嘻的抬起头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大姑娘小媳妇的哭泣倒还真是考验人,既要哭的好看,又要说的清楚啧。”他摇摇头,表示自己还真不行。边摇头,手里的扇子还时刻不忘扇两下,凸显一下风流公子的秉性。 “走走走,带你去茶楼听评书,整天的窝在家里,迟早窝出病来。”房里的药味挥之不去,谢子乾一手捂鼻,一手挥袖,摆明了对这一股子味道头疼不已。 峥嵘瞥他一眼,深以为然点头道:“表弟说的有理。” 接着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露出一个有些暧昧的笑。 醒堂木一拍。 “却说这上一回讲到乱世当头,山大王强抢逃婚的金府小姐做压寨夫人” 清风徐来是一座颇为有趣的茶馆。它自先帝裴烈登基时便存在,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名义上的老板是一个酷爱穿红衣的俊美公子,言语不多,爱琴成痴。每次出现,肩上必定斜背着一把不知种类的弦琴,白布把琴包的严严实实,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名唤棋三。任有脑筋的人多转两个弯,就能猜得到恐怕茶馆的主人另有其人,棋三只是个明面上的幌子,可真正的主人是谁,猜来猜去又讳莫如深,只用衣袖掩一掩手,用手指虚虚斜指一下天上,便不再多言。 “我说,你就请我来听这无聊的评书的?”峥嵘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茶盏,有些昏昏欲睡。他对这些香艳的野史杜撰没什么兴趣。 谢子乾不紧不慢的剥着茶桌上送上来的瓜子零嘴,评书听没听不知道,可他对剥瓜子这件事倒是专注的很。 “急什么,再消磨一会时间,想开眼界,起码得等到申时。”他言简意赅,太早了,人家不开门。 峥嵘想起娘说的态度放开一些,多跟外府小姐们接触的话就头疼——都已经成为男子了,还是这么多事。又看谢子乾还在跟他的那堆瓜子作战,他干脆从雅座的座位上站起来,有些烦躁的说了句,“你待在这,我出去转转。”说完就迈出了门。 可没走两步,就撞了人。 那人低低惊呼一声,就要朝后倒去,峥嵘眼疾手快的将人揽腰一捞,给捞了回来。原来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身量过于苗条怯弱,因此撞了峥嵘,峥嵘也没什么感觉,何况那小姐看上去就跟个柔弱的兔儿一样。 “对不住,冒犯了小姐。”看清楚是女子后,峥嵘果断的松了手,然后向人行礼赔罪。陌生小姐一股扶风弱柳的芳姿,面对峥嵘的礼,她侧了侧身子避过,然后矜持道:“无事,原是我莽撞,没有看清前面有人,还要多谢公子。” 既然已经得到原谅,峥嵘朝她点点头后,就打算走。只是身后的声音虽渐低,却还是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主子,干什么让他走了啊?哎,我们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几块饼罢了,你怎的这么小气?”那小姐语气里有一丝笑意。 “主子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无端的坏了心情,可真是” 峥嵘听那婢女的声音有变大的趋势,可她的主子立马打断了她:“好了,我们走吧。” 想了想,峥嵘还是扭头走了回去:“小姐请留步。” 那小姐见已经走远的人又回来了,有些疑惑:“公子还有何事?”峥嵘见她不动声色的拍了拍那几欲开口的婢女一下,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抓抓头发,指着地上那包他刚刚忽略掉了的点心,诚恳道:“刚才没看到小姐的点心散了,实在抱歉。正巧我也要去买点心,不知小姐的点心是哪家买的?我赔小姐一包,烦请小姐告知我雅座位置。” 那小姐还没说话,婢女就抢先开口道:“李福记的鲜妍饼,我们在东厢三座。” “翠微!”周雪汝呵斥了婢女一声,扭头对峥嵘赔礼道:“婢女不懂事,是我的过错。一包饼罢了,公子不必如此。” 峥嵘摆摆手,说了句一会儿便去东厢还饼,然后就走了。 主仆二人见人走远了,这才调动步伐往前走。“你呀你。”周雪汝拿手指点了点婢女的额头,虽是训斥,可却语带笑意道:“没见过你这么馋的。” 翠微笑嘻嘻的,一点没有刚才的不懂礼数。“这有什么?小姐不好开口,奴婢就来替小姐说。难得小姐开心,可不能为闲杂人等坏了心情。” 周雪汝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才矜持道:“你说的对,唯美食不可辜负。”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终于到了东三厢,翠微为周雪汝推开门,她进去后便慢步走到雅座上坐下,品起茶来。 房内另一人在她对面,见此奇道:“表姐不是说去买东西了吗?怎的两手空空的就回来了?”周雪汝闻言蹙了蹙眉,一股淡淡的忧怨自眉眼中流淌开来,随后她有些恹恹道:“没事,大概一会就来了吧。” 蘶仪的目光落在周雪汝的贴身婢女身上,翠微便低着头小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那可真是可惜了。”听完事情的经过,蘶仪斟酌着回道。 她今日约了这个平素深居简出的表姐一起出来听评书,就是为了让她开阔心情,没成想好心办了坏事,想到这里,她的头就有些疼了起来。 要说她这个表姐,就是个常年的药罐子,兼上时不时的抹泪伤心,导致病情时好时坏。蘶仪跟这样一个一言不合便默默流泪的表姐相处,倒是没有不耐烦的心情,可是也不太想多接触。 实在是有点累。 但一想到周雪汝上一辈子是抑郁而死,她就有些不忍心,想要拉她一把。现在看来,却是没什么效果。 蘶仪内心叹了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清风徐来 中 清风徐来的整体布局是环形,分为东西南北四大块,茶楼道路四通,行走方便。中间一块空地,特意做的高台,抚尺案台都摆在那小小的一块地方,说书先生身后置一把木头交椅,坐站随心。 雅座是则是个半封闭的房间,其他地方都无不同,唯独靠近说书人的那面墙壁半开,古朴的雕花木栏隔着,为了女眷着想,两旁还钩着朦胧的纱帘。 一方茶室,两面清香,故事声时高时低,转折处关子频频,激昂时跌宕起伏,可谓是十分精彩。 蘶仪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台下已然沉迷其中的说书人,又扭回头,看对面的美人眉头轻蹙,明显的神思不属,有些失笑:“表姐,还惦记着你的鲜妍饼?” 周雪汝盯着杯中清澈通透的六安瓜片,认真道:“这茶有些涩,采早了。” 蘶仪闻言,淡了笑意,平淡道:“表姐是品茶的高手。六安瓜片的采摘在谷雨前后最好,如今确实有些早了。” 周雪汝眼睛一亮:“表妹好见识。”蘶仪笑了笑,没再接话。谁知周雪汝又一字一句道:“我刚那句话的意思是,论茶道的知识,我确是略知一二,因此夸表妹好见识。” 看她的表情,对这自夸竟是十分认真。蘶仪无奈。 周雪汝身上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壳,你跟她说这,她会跟你聊那,甚至有时候会不明所以的刻薄一番,或者毫不客气的不知谦让,让你莫名其妙,火气陡升。 曲家四姐弟,都被她这样对待过。徽明与她见面少,被损几句倒是没什么,今日周嫣嫣本来是吩咐锦珠带周雪汝出来逛一下散心的,可锦珠借口要训练刺绣,为入宫做准备,给推了。这个任务便落到了蘶仪身上,连最爱凑热闹的徽行知道要和汝姐姐出去玩,也躲了。 她是为周雪汝惋惜,可就算她文采斐然,聪慧敏仪,但心眼太小了,自己走不出来也是白搭。想到此处,蘶仪也淡了心思:“等会我让犹晴去给表姐重新买几包饼,表姐不要坏了心情,难得出来玩。” 与其相信陌生人随口的一句承诺,还不如自己去重新买一份。 周雪汝未置可否,只看着茶杯里的舒展开的嫩绿茶叶入神。 在谢子乾剥瓜子仁剥到第五堆的时候,峥嵘回来了。 谢子乾瞟了一眼,看他两手分别拎着糕饼酥块和梅子蜜饯,甜咸皆有,口味齐全,随口问道:“买给表嫂的?” 峥嵘应了一声,坐也不坐,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后又径直在那一堆糕点里翻找,找到鲜妍饼后,跟谢子乾说了一声我去去就来,提脚就往外走。 “你去哪?要吃就在这里吃,还非要出去?”谢子乾不解。 “不是。撞了一位姑娘,这是赔她的饼。”峥嵘简略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我跟你一起去。”谢子乾凑热闹的本性发作,也不剥瓜子了,打掉峥嵘企图偷抓一把瓜子仁的爪子,又从袖袋中捞出个灰扑扑的大锦囊,将瓜子仁小心翼翼地装进去,确认没有漏掉一颗后,脸上又恢复成笑嘻嘻的模样,略显风流的眼睛稍稍眯起:“你的桃花运真不错,在你身上总是发生些才子佳人的桥段。” 顿了顿,又摇摇头道:“可惜你是个木头,不懂得疼惜美人。” 峥嵘翻了个白眼,没理这块自以为是的牛皮糖。 他们在南七厢,走到东厢需要绕一点路,等两人七拐八绕的走到东三厢,却见门合着,门里隐约传出些说话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一种哀怨的意味。谢子乾轻推了峥嵘一下,示意他敲门,别让美人等急了。自己则抱臂退后两步,嘴角噙着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峥嵘将手中的饼拎起来看了看,确认没拿错,这才曲起手指,在门上不快不慢有节奏的敲了三下,问道:“小姐可还在?鲜妍饼买来了。” 房内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几息,看她们似乎都没有开门的打算,峥嵘正想着要不要将饼放在门口就走,房里传来一声低柔婉音:“多谢公子,公子将饼放在门口就好。” 峥嵘松了一口气,将饼放在门边,拉着还不尽兴的谢子乾抬脚就走。 房内。 曲蘶仪看着连门都不开的表姐,想了想,委婉劝道:“表姐,你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本朝的男女大防又没有防范到这个程度。何况为了提高生育,从先帝开始就鼓励寡妇再嫁,鳏夫再娶,走在街上,也时不时就能见到未婚女子出来游玩,不过高门大户,还是管的比较严而已。 周雪汝听了,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下头,没说话。 蘶仪看周雪汝的样子,打算点到为止。谁知周雪汝想了想,抬头重新吩咐翠微道:“去,去请刚才的公子进来一叙,起码”她咬了咬唇,“要当面感谢一下他。” 翠微应了一声,开门去追方才的人了。 峥嵘和谢子乾走了没多远,就莫名其妙的又被请了回来。 峥嵘本不想来,可谢子乾跃跃欲试,极力的撺掇表哥去看看,扯着他的衣袖将他一路拽着,还在他耳边小声道:“那小姐刚才就是害羞害羞而已。咱们去看看,就看看,又不亏。” 是你想看吧? 峥嵘无语。 就这样两人扯扯拽拽的到了门口,谢子乾止住脚步,等峥嵘先进去了,才跟着走进去。 雅座的布置与他们的那间并无不同,只是小栏杆旁的纱帘放了下来,显得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外面。房内的茶桌上相对坐着两人,皆是未婚女子的装扮,桌上摆着茶具之类的器皿,谢子乾动了动鼻子——哦,不错,喝的六安瓜片。 左手边的女子着浅黄上袄和白色下裙,头上佩着简单钗簪发饰,瘦的身姿窈窕,从侧面看上去,脸庞轮廓柔柔弱弱,肤色极为白皙,眉毛细淡,鼻峰不高不低,唇珠明显,虽唇角平平,可自有一股安静婉约的文采风流。 右手边的也着袄裙,只不过是豆绿颜色,发饰清爽不多,眉心画着花钿,再看面容谢子乾一时愣怔,随后有些讶异道:“曲小姐?” 曲蘶仪这才知道,原来是他们两个。她点点头,不咸不淡的回道:“谢公子,黎公子,好巧。”然后自顾自的喝了一杯茶,再无言语。 谢子乾偷觑了一眼身旁气息有些紊乱的峥嵘,又看看左手边已经将脸完全扭过来的小姐,那小姐生着一张瓜子脸,下巴尖俏,她看看峥嵘,又看看谢子乾,礼貌道:“方才有些无礼,二位公子莫怪。既来送饼,那就一同坐下尝尝吧。” 说完,又对婢女道:“翠微,斟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清风徐来 下 这茶曲蘶仪喝的下去,峥嵘是绝对喝不下去。他万没想到,没过几天,又跟这毒妇见面了。 从踏进房间起看到她坐在那里,峥嵘第一时间扭头便想走,更遑论喝茶了。面对周雪汝的邀请和侍女斟在桌上的茶,他看也不看:“不用了,多谢小姐厚爱。”说完就扯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谢子乾往外走。 这陌生小姐能和曲蘶仪坐在一块儿喝茶,肯定沾亲带故,甚至八成是同一路人,思及她先前的柔弱表现,峥嵘心里顿时一阵腻歪。 谢子乾被峥嵘拽的哎哎几声,眼神一直看向曲蘶仪,那副样子十分明显的表现了不想走。 蘶仪只朝他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表妹,你们认识?”周雪汝通过他们的表现瞬间敏感的意识到了些什么,因此直接开口询问。 蘶仪点点头,有些敷衍:“之前的赏花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周雪汝听罢,神色微动,态度忽然变了。她站起走到暗地拉扯的两人面前,对二人眼睛弯弯的福了福身:“二位公子暂且坐坐吧,既然有缘,走的也不必如此匆忙。” 谢子乾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对,小姐说的有理,峥表哥,我们干脆一同坐下,说说话打发时间也好。” 峥嵘摆摆手,言简意赅道:“不必,我们自己也有雅座。”说完还掐了谢子乾一把,让他不要瞎说话。 上一刻还笑意浅浅的美人下一刻就收敛了表情,她拦在峥嵘面前,抬头直直看着他,冷冰冰道:“公子讨厌我?” 被变脸绝技弄得一时愣怔,等反应过来,峥嵘有些不适应般的微微偏过头:“没有,小姐误会了。” “哼,撒谎。” 谁知周雪汝不按常理出牌,径直丢下这句话,就冷着脸越过峥嵘,回到座上坐下,再也不看他。然而嘴上不停:“我跟公子说话时,公子连看都懒得看我,一般一个人在厌恶或者害羞的时候才会看都不看对方,若说公子面对我的态度是后者哼,”她又哼了一声,继续慢悠悠道:“公子自己信吗?” “话既然说不到一块儿,公子想走,便走吧。” 周雪汝留人,是看这两人长得俊俏,皮相不错,本想问问赏花宴的情形聊以慰藉,而且他们和表妹似乎认识,但是关系不好,这样一来,他们三个在桌上针锋相对,鲜妍饼不就全是自己的了?——之前之所以不想让他们进来,就是怕糕饼被分走。 既能听故事看大戏,又能独占糕饼,周雪汝立马就决定将人留下来,可那身量高一些的黎公子仿佛吃了炸 | 药,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声气,这可叫周雪汝不高兴了。自己是找乐子的,不是让人瞧不起的,那种似曾相识的目光让她气的心里一抖——这个黎公子,已经被她在心里记了一大笔。 曲蘶仪抬眼看了看峥嵘红白交错的脸色,垂眸掩饰住了自己的笑意。 “峥嵘,多好的机会,你一会给曲小姐陪个不是,还有那个那个小姐,”谢子乾不知怎么称呼周雪汝,只好用那个小姐代替。“你撞了别人,还对别人没有好脸色这是什么态度?”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责怪的意味。 见峥嵘面有动容,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又在言语上加了一把火:“我们就坐坐,道歉完就走,不然” 谢子乾顿了一下,“不然不带你去青居了,你自己偷偷去,我就去跟姑母说。” 这个威胁十分有效,峥嵘瞪了谢子乾一眼,低头思索了一会,冲谢子乾几乎毫无弧度的点了点头。 谢子乾立马笑开,站到表哥面前,由他打圆场道:“哈哈,两位小姐莫怪,我表哥有时候是有点拧,他小时遭过难,被人害过,脑袋难免不灵光,刚才得罪了” 不知道周雪汝的名字,谢子乾讨好的看了她一眼,周雪汝冷淡道:“我姓周。” “刚才得罪了周小姐,万分抱歉。” 谢子乾用胳膊肘捅了捅峥嵘,峥嵘缓了脸色,走到周雪汝身边作了个揖,语气诚恳的道歉。 高门大户里的腌臜事确实不少,光鲜漆亮的背后不知有多少脏臭下作。周雪汝听谢子乾那么说,心有感触,因此对峥嵘的赔罪,没把冷脸给足,只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 谢子乾立马打蛇随棍上,笑嘻嘻的把表哥推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则转到峥嵘对面坐,喝了一口茶,就开始没话找话道:“两位小姐对评书也有兴趣?” 接受了道歉,可不意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烟消云散。听谢子乾问话,周雪汝简短回道:“没有。” 有兴趣还亲自出去买零嘴吃? 与周雪汝噎死人的回答不同,蘶仪十分给面子,微笑着说了句还好。 峥嵘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的谈话,若说刚才对周雪汝只有一半的歉意,认为自己不该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就全盘否定这个人,那他这会就是十足十的歉疚了——周雪汝的话他听见了,行为表现他也看到了,实在不像是曲蘶仪那一窝的。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难受,为自己误会了一位娇小姐而坐立不安,想了想,他起身道:“我去拿些东西,去去就回,几位稍等。” 再回来时,他手上拎着两包鲜妍饼。没有错过周雪汝盯在饼上的目光,峥嵘直接将饼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迎着周雪汝疑惑的目光轻声道:“方才真的对不住周小姐,一时想不到赔罪的法子,知道小姐喜欢吃这个,便都给小姐带来了。” 周雪汝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你之前出去也是去买糕饼的?” 黎峥嵘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是。” 不知想到些什么,她神色放缓许多,嘴角也露了些笑意,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礼貌态度:“公子请坐吧。” 又对婢女道:“翠微,请表妹和两位公子也尝尝这饼。” 她现在有三包饼,还真不在乎少几块。 气氛重新回转,不再像刚才那么僵硬,谢子乾几次给峥嵘使眼色,示意他趁此机会也给蘶仪一并赔罪,峥嵘只当看不到。 左看右看不行,谢子乾隐蔽的翻了个白眼,再次冲对面的人做了个“青居”的口型。峥嵘瞪了他好一会儿,最终屈服的低下头,看也不看曲蘶仪,只将嗓子板着,平平道:“曲小姐对不住那日不该冒犯你。” 一句话说完,竟是连个停顿也没有。 曲蘶仪还没说话,谢子乾就赶忙道:“可不是可不是,那日是峥嵘孟浪了,其实他的心思简单极了曲小姐冰雪聪明,肯定一猜就知道。再说了,曲小姐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他计较,嗳,我这个表哥,在沙场呆惯了,不会与小姐们相处,二位多担待着些” 蘶仪点了点头,十分理解的样子,柔声道了句好。 看谢子乾隐约有将两人凑成堆的趋势,周雪汝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又见他跟蘶仪说着话的功夫,伸手从碟子里摸了块鲜妍饼往嘴里送——她抿抿嘴,撇过头讥讽道:“要不是知道你是黎公子的表弟,我还以为你是他娘呢。” 罗里吧嗦的,烦。 还吃我的饼,更烦。 看谢子乾一下子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峥嵘的心情霎时间就好了许多。 雅座在二楼,正在四人房内相对无言,正尴尬的时候,就听见坐在一楼大堂里有人呸道:“天天讲些真真假假的西贝货,爷都听腻了!” 那人是个身着粗布短打的光头男子,双臂肌肉凸出,面相凶恶,一看就不好惹。说话间他捏着个柑橘将它在手里反复的拈来转去,掂了掂分量,之后就猛的朝台上的说书先生砸去。 “不是说前几日裕京里有人见了妖怪吗?就讲那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妖怪与花楼 妖怪? 峥嵘这几天都在家里养伤,几乎是与世隔绝,对外界的传闻一点不清楚,闻言他看向谢子乾,却见他一脸索然,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而在此时,楼下也有了变化。 那光头汉子手中的橘子直冲说书先生的面门砸去,说书先生低头想躲,可根本来不及,只来得及稍稍低头,橘子便挟着风声噗嗤一声绽在其脑门上,橘皮内包裹的果肉炸开,汁水四溅。众人定睛一看,原来内里早已是一团稀烂了。 看说书人狼狈的用袖子擦拭头上的黄汁,光头汉子一边乐的哈哈大笑,另一边肥厚的手掌也不忘将身下的木桌拍的啪啪作响,随后他环视了一圈大厅众人的表情,自带凶意的虎目眯起,吐了一口唾沫:“还以为这里与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呢呸!原来也不过是只赖毛鸡在充凤凰!” 话音落地,见无人应和,不觉更加得意,可还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眼前突如其来的一抹红牢牢占据了他的视线,沉重的压力转瞬即至,犹如泰山压顶的重压令他动弹不得,四肢百骸都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呻 | 吟。接着头也不受控制般的来回摆动起来,等到压力散去,光头男的脸部肿胀足有一尺高,已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外人眼里,棋三斜背弦琴,自门口运用轻功踏风而来,随手顺了大厅桌上的一本话本,照着光头的脸就是一顿狂扇猛抽,噼里啪啦的响声接二连三,直打砸场子的光头男脸部肿如猪头,这才停手。 “没学过一点内功,就敢来这里砸场子?”棋三清冷的声音中蕴含着疑惑。接着又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丢人现眼。” 他话音刚落,大堂里便掌声雷动,间或夹杂着几声“棋三公子厉害!”“这人活该!”“逞狠斗能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棋三对这些赞叹通通没理,只将话本子还了别人,径直向茶楼二楼的里间走去。 没走几步耳后突然传来风声,还有几声低低的惊呼。棋三头也不扭,矮下身就是一个干脆的回旋踢,将举着凳子朝自己砸来的光头男一下子踢倒,清脆的骨断声隐藏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棋三似乎有些恼了,起了身当胸一脚便踹向光头男的胸口,这下光头男整个人犹如一只离手的黑镖,快速的破空梭去,沿途不受控制的接连撞碎了三四个木凳,直到撞到厅边粗壮的方柱,方才止住去势。 “咳,咳咳。”光头男艰难咳嗽几声,腥气顺着喉管逆流,可因脸部肿胀异常,淤血吐不出来,只能不甘心的慢慢吞咽回去。 他咽下一口血,伸手往嘴里搅了搅,掏出几颗带血的碎牙丢在地上,狰狞的目光埋在肿肉里,死盯着前方风姿倜傥的红衣公子,心里骂了句我艹你娘,手上却不敢再有动作,低着头装鹌鹑。 众人的嘁声传入耳朵,令他双拳紧攥,棋三看他已经“老实”,哼了一声,也不再管他,转头继续上楼,谁知刚踏了两节楼梯,光头男从裤脚处掏出一把匕首,撑着身体站起靠在方柱前,将那匕首扬手就朝棋三掷去,然而他被打的血流满面,力气自然也失了准头,匕首在空中勉强飞了一半,便坠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你们说,老板会不会打死他?”周雪汝拈起一块饼小小的咬了一口,饶有兴致的问道。 谢子乾讪笑一声,接话茬道:“周小姐,杀人是犯法的。” 周雪汝又张嘴咬了一口饼,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哦。” 棋三的身形顿住了几息。此刻的气氛就有如小火上的蜜糖,粘稠的表质咕嘟咕嘟的互相挤压,缓慢地冒着一个又一个气泡,待他再转过身来,右手呈鹰爪状弯曲,接着猛的挥手而去——数十根钢针速度快的只剩下残影,它们带着凛冽的温度齐齐急射而出,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为光头男绘就了一副技艺高超的人像描摹。 看那人裤裆处慢慢濡湿一片,确认他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棋三对早已看呆的店小二说了句让账房把账本拿来,便脚步不停的走了。 光头男见银光朝自己闪烁而来时,本以为必死无疑,将眼睛闭了身上不停地打着摆子等死,没想到过了一会没觉着哪里疼痛,试探性的睁开眼睛,结果看见那钢针就在自己脸庞和耳边,等他忙不迭的手脚并用挣脱出来,才发现钢针围成了一个人头的形状,深深的插 | 入了方柱中。 又听得众人的嫌恶声,低头一看,才晓得自己尿了裤子,顿时什么狠话也放不出来,用手将猪头一般的脸捂了,连滚带爬灰溜溜的跛走了。 楼里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可说书先生不肯再讲评书,直接趁混乱时开溜跑掉了,剩下众人便讨论起那光头男口中所说的妖怪之事。 “那人八成是个外地人,啧,谁不知道棋三公子每月的今日必来清风徐来?还来找晦头。” “可不是,被打的成了猪头,还当众尿了裤子,这丢人可是丢大发了!” “他说的妖怪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嗨,这你都不知道?前些日子琢窈长公主办的赏花宴啊不干净。” “赏花宴上哪里来的妖怪?不都是嘿嘿,娇滴滴的小姐们吗?” “话是这么说,可有人说看到了,据说那妖怪身长八尺,漆黑鳞甲,豹眼猪肚,一对獠牙是又尖又长” 楼下讨论的热火朝天,楼上的几人却没什么兴趣,一听就是胡扯的谣言,随意听了几耳朵就没再在意。 趁在屋内气氛还没变得更尴尬,谢子乾很有眼色的拉着峥嵘告辞,走之前又让峥嵘单独跟曲蘶仪说了两句话,接着自己是把蘶仪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这才满意的走了。 好不容易回到南厢,峥嵘已经是烦的不行,一进去他猛灌了一口茶,一撩衣摆坐在凳子上,冲谢子乾没什么好声气的闷闷道:“子乾,你干甚么老要我跟那个女人说话?还非要留下来。” 谢子乾摸了摸下巴,用你我都懂的神色看了峥嵘一眼:“峥嵘,在我面前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吧?赏花宴上我就看出来了,你对人家曲小姐有意思,只是碍于人家年纪小,你不好明说”后面的不用担心,我帮你还没说完,峥嵘就打断了他,冷笑问道:“谁告诉你我对那个女人有好感了?” 谢子乾一愣:“你宴会上不断走神,不是在想她又是在想谁?还有,我们从流芳跃出来的时候,她一看就是特地来找你的,你还激动的按住别人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说着说着他也发觉有些不对劲,眼神有些变了:“你今日也太过冷淡了些,我本以为你是害羞” 峥嵘见谢子乾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内心的憋闷好歹去了一些,他给自己又斟了一杯凉茶,慢慢的喝过一口,对谢子乾微微一笑,唤道:“你过来。” 颇有些阴测测的笑容让谢子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边嘀咕边挪着步子走过去:“干嘛?” 下一瞬他杀猪般的叫声在清雅的茶室中回荡:“住住住住手!!!!!死峥嵘,叫你哎呦!快住手!肩膀要碎了!!!哎呦呦” 放开小鸡崽儿似的表弟,峥嵘风轻云淡道:“明白了吧?” 谢子乾被捏的差点涕泪横流,他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抬起,瞅了峥嵘含笑的面庞一眼,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又颤抖着手去试探性的揉自己的肩膀,甫一碰上瞬间痛的龇牙咧嘴:“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俩是仇人,而且是夙世仇敌。” 他虽是无心,没成想说的十分正确。峥嵘听他这么说,笑意淡了不少:“知道就好。” 谢子乾痛过之后再也不敢随意拿这两人的事打趣,本以为的情意难开口,陡然变作了激流暗涌斗,他有些吃不消。除此外,同时也暗暗心惊与曲蘶仪的忍耐力——难怪今日见面她甚少说话,原来是将他们表兄二人一同打入了冷宫,成为那老死不相往来的主儿,说不得还要在暗中踩上一脚也未知。 那厢峥嵘却是稍微放下了心防,看来此时的曲蘶仪并没有得天厚赐,重来一场。今日的冷淡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也罢,自己现下虽想着报仇,可仇人是前世那个心里深沉,不择手段的毒妇,不是今生连掐死她都嫌小的豆芽菜,前世今生,恩怨看来俱是要烟消云散了。 只是这嘴上说的容易,内心一时半会还是无法接受。峥嵘也知这事不是那么轻易的就能翻篇,只能尽力不去想它。 他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我们什么时候去?” 谢子乾一挑眉头,手中折扇唰的展开,入目望去,指骨白皙如奶腻,可指节处却清晰而有力,手腕翻转间尽显风流:“此时便可。” 峥嵘的眼睛登时就是一热,其中的好奇与期待几乎化为实质的雪片,自眼眸深处纷纷的飞了出来。 第一次逛花楼的人啊,真是可爱。谢子乾斜眼瞧着峥嵘极力保持平静的模样,但笑不语。 长公主府内。 幔帐堆叠的床榻深处,传出断断续续的呻 | 吟,房内的木桌上摆着香炉,在静静的燃着香,香味有些特别,细嗅上一口,分明是寺庙里常用的檀香。 “小轻,怎么还不变?”裴琢窈来回舔吮身下人白嫩的肌肤,气息有些不稳的喘息道。 然而她的问话只换来了身下那名叫小轻的人的细细啜泣:“不要琢窈,我不要” “变一次就一次,嗯?”琢窈耐着性子轻声诱哄她,又亲了亲她绯红的脸蛋,十足的温柔模样。 小轻闻言哭的更加厉害,泪水顺着颊边滑落,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垂着,她抽抽噎噎道:“骗骗人,你每次都这么说,我让你慢一点的时候你c你从来都不听我的” 琢窈见她磨磨蹭蹭就是不干,干脆赤脚下了榻直接拿过香炉,将其正正放在小轻的旁边。小轻近距离接触那香,立刻一声惊呼:“离c离我远点!” 说完自榻上挺身想要坐起,可琢窈眼疾手快,立马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臂,将她重新摁了回去。两人一上一下的对望着,鼻尖对鼻尖,距离极近,似乎要望进彼此的瞳仁里面去。 琢窈专注的看着身下人,小轻愣愣的与其对视,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裴琢窈脸上忽然漾开得逞的笑意,眸子里溢出点点星光,整个人面容陡然熠熠生辉,她用甜腻的语气一寸寸舔舐着榻上面孔稚嫩的人,盯着她还有些愣怔的双眸,满足地喟叹道:“小轻,你的耳朵出来了。” 毛茸茸的,又白又软,好吃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