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喜欢你》 正文 1.第一章 边疆,夏季。 又是一个旅游旺季。 茫茫西北古道,一处山崖上错落着大大小小十数座石窟遗存。早些年还无人问津,这些年却跟风似的被带起了热度,如今已是人满为患。 景区里的解说员们忙得嗓子都快冒烟,刚送走一批客人,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那边新的又到了,只好又戴上耳麦去工作。 “洞窟里比较暗,大家小心脚下。” 几十个游客顺着指引挤进洞窟,浩浩荡荡的队伍硬生生地给拧成了一股细绳。 解说员手里打着支手电筒,射出的那束光就好比上课时老师手里的教棍,指到哪儿大家就看到哪儿。 “我们现在所在的是第六窟,位于整个窟群的第二层,始建于五胡十六国时代的北凉,是典型的北朝式平顶方形覆斗顶窟,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年的历史,是我国最早的佛教石窟之一”这些解说词一天八百遍的说,解说员几乎都会背了,双唇机械开合,语调毫无起伏。 窟里的造像,背后的历史,哪怕地上的一块砖都能详细地说叨一番,一个字都不带停顿的。 说了一串,才到重头戏。 “来,大家注意往这里看,这就是这里最值得一看的壁画了。” 游客们的视线追着手电光,跟说好了似的,齐刷刷发出一阵惊叹。 墙上,头顶,烟蒙乌青的画面流转,盘旋,绕升 看不太懂,但美得神秘雄奇。 反应迅速的马上伸手摸手机,脖子上挂着单反的已经拎起来对好焦了。 旅游嘛,不就是到了一个地方就拍拍拍嘛,不然怎么证明自己来过? 回头把照片往朋友圈里一发,再配几句文绉绉的句子,引来几个点赞,一次旅行才算是划上了完满的句号啊。 “哎哎哎,别拍别拍!”一看有人拍照解说员立马急了,就近拿手去挡一个游客的镜头:“闪光灯对壁画有伤害,这千年的壁画,损伤一点儿都是不可逆的。” “那我不开闪光总行吧?” 这种游客每天都能遇到几个,解说员每次还都得耐着性子讲道理:“石窟空间狭小,每天游客那么多,就算不开闪光,这你一张我一张的,一通拍下来耗时长了,呼吸体温都能产生大量二氧化碳,湿度和温度一变,壁画就会脱色,可能用不了个几十年就全都褪光了,到时候人家想瞧都瞧不见了,咱争取给后人留点儿文化遗产行不行?” “” 毕竟几十双眼睛看着,谁也不好意思当众做个没素质的,那些掏出来的手机和相机好歹是收回去了。 一番耽搁,解说不免加快了速度。走马观花,一个窟十分钟就参观完了。 游客队伍又沿着原路挤出去,门口就是指引方向的路标,单向通行,另一侧明明就有个洞窟,外面却拉上了阻隔带。 “怎么那个洞不让看啊?” 解说员赶着去下一个洞窟,边清人边解释:“不好意思,最近几个月那边有专人在临摹壁画,暂时谢绝参观。” “哦” 人群走了,洞窟又恢复了安静。 然而静不过几秒,阻隔带后面的洞口里忽然传出一人扬高的声音来:“你说什么?” ※※※ 这是个小窟,四米见方,顶高不到十米,本就昼光难入,现在又站了三四个人在里面,更加昏暗,四周塑像壁画一片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壁画临摹项目组的老组长徐怀睁大双眼,脸朝里,接着刚才的话又问一遍:“涂南,我问你话呢,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只是音量比之前那声压低了很多。 涂南站得最靠里,挨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画架,半昏半暗中拉出一道瘦条条的身影。 “我没开玩笑,”她叹口气:“壁画废了。” “为什么?” “我画错了。” 徐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展馆都布置好了,就等着你这幅壁画送过去了,结果你现在跟我说你画错了?” “”涂南收了声。 临摹壁画是精工细活,步骤繁琐,有时候可能光第一步的准备工作就得耗时月余,每一步都出不得错。而她不仅错了,还错在了临近收尾的这步。 这一错,让前前后后将近七个月的辛劳都付诸了流水。 在场的几个组员闻言也是目瞪口呆,他们手上有别的临摹任务,今天是特地跟着徐怀从几千公里外赶过来的,还以为涂南这边就快完事了,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眼见徐怀变了脸色,一个组员赶紧给涂南找台阶下:“小涂,你先说说哪儿画错了,也许还能补救呢?” “帝释天胸前那一道衣褶,应该用二青,我用了头青。”涂南的声音轻飘飘的,似魂游天外。 顿两秒,她又说:“我打算重摹。” “”那就是放弃补救了。 一束手电光亮起来,徐怀脚下跨出一大步,先照了照头顶,又照了照地上画架撑着的画板。 这号洞窟是整个石窟群里保存最完好的,顶上一幅《凉王礼拜护法图》的壁画也非常完整,上面描绘的不是常见的佛祖c菩萨c飞天等形象,而是古印度佛教里的护法帝释天和大梵天。 石窟群地处河西走廊,雍凉之地,佛教东传的要道,丝路西去的咽喉。这幅壁画代表的是当初佛教传入中原时的过渡形态,独特绮丽,意义非凡。 就因为太过珍贵,轻易不得对外展示,组里斟酌了许久才安排了涂南过来临摹。 光线里,头顶的帝释天俯瞰,地上的帝释天斜立,一样的法相庄严,斑驳陆离。唯有一处,颈下几寸,胸前衣襟层叠多褶,浮着道不一样的色。 这一道不显眼,却分出了古与今,真与伪。 徐怀手腕抖了两下,颤颤指向涂南,手电还没关,那束光就直直地照了过去,打在她白生生的脸上。 她双眼垂着,倒像是另一番佛相。 “行啊,敢情你这是把临摹当创作了,我真是白教你了。” “”涂南沉默。 古人画壁,后人临摹,虽然方法千秋各异,但讲究的都是最大程度的还原。 世世代代的传承积累了诸多技巧经验,老师傅手里有老经验,有老经验就有老规矩,错了就是坏了规矩。 她跟在徐怀手底下,却坏了他的规矩,无话可说。 “眼高手低,我就不该让你独挑大梁!” “”涂南还是沉默。 洞窟里不能高声喧哗,徐怀佛前动怒,先自忍了七分,他本身又不是个急躁的人,语声压抑,脸上青白,憋了一肚子气闷焦急。 “徐老师,别生气。”组员怕他气坏,忙扶住他胳膊:“小涂这是第一次挑大梁,出点错是难免的。” “少给她开脱,人家肖昀第一次挑大梁的时候怎么就没出过错?” 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去看被徐怀点了名的肖昀。 那位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远远挨着洞口站着,眼睛虽然看着涂南,却到现在也没发过一句话,像是不存在一样。 肖昀算得上是徐怀最得意的弟子了,八成以后会被传授衣钵,那当然是谁也比不上的。 除了涂南,她没看他。 徐怀说了两句重话,人也冷静下来了,视线又落回画板上,那一笔依然刺目。 他手指点两下:“这一笔,光是这一笔就能看出你的毛病了,涂南,你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壁画上。” 涂南的身影动一下:“壁画废了是我的错,但您要是说我没放心思在壁画上,这我不敢认。” “啧!”几个组员纷纷给涂南使眼色。 这种时候只能默默挨训,就是再不中听也得忍着,怎么能争辩啊。 果然,徐怀气极反笑:“那你怎么画错了?倒是说出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来我听听呢。” 涂南瞄一眼画板,画面诸色纷杂,浑浊不清。 废都废了,她伸手一蹭,指尖沾了点泥泞,搓来搓去,没有措辞,抬头扫见洞口的肖昀,眼动了一动移开,他也转头避开了。 错就是错,回避不了的事儿,又何必找理由呢。 “好吧,老师说得对,我的心思是不在壁画上。” “涂南。”一声警醒的低喝,肖昀终于开了口。 “”徐怀没觉得好受,只觉得失望:“我算看清你涂南的秉性了,这里塞外高原,苦寒之地,怎么留得住你?你眼里都是都市繁华,哪里还能看得见壁画上的颜色?” 空气似也凝滞了。 好一会儿,徐怀说:“画不用重摹了,你退组吧。” ※※※ 阳光转淡,附近雪山上吹下来的风却大了,这里丝毫没有夏日该有的酷热。 刚把那几十个游客送走,几个解说员结着伴儿地站在胡杨树下面喝水休息,就看到涂南空着两手,直直地打他们跟前走过去了。 “今天他们全组的人都来了,看样子人家是完工了。” “唉,真羡慕,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算了吧,人妹子一个人在这儿辛辛苦苦大半年了,起早贪黑的,连假都没一个,太苦了,我可不羡慕。” “这么一说也是” 涂南边走边剥着指甲。 那上面粘的颜色早就干了,却像是怎么也褪不掉了一样。 路边有条细泉,是从雪山上一路流下来的,她走过去,蹲在水边慢慢搓洗。 洗着洗着,晃动的水波里多出了个人影,在一片天蓝云白的背景里如同一张浮动的画影。 肖昀站在水边,跟她隔了快有一米远。 “徐老师让你把工作证交出来。” 涂南右手甩两下水,摘了脖子上的吊牌,干脆利落地往他面前一抛。 肖昀差点没接住,皱了下眉,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他忽又停下来,回头说:“涂南,你要是能沉得住气,也不至于弄到这一步。” “是啊,我现在也有点后悔了。”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认真一点?” 涂南细细地刮着指甲,没有抬头:“你这话是作为前同门说的,还是作为前男友说的?” “”肖昀的脸色不大好看:“都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画错了是因为我。涂南,我不想欠你。” 涂南一时无话,眼睛盯着潺潺流水绕过指缝,拍打在被冲得光圆的石头上。 印象里上次他们像这样单独说话还是在手机上。 那天肖昀忽然发来消息,说有重要的话要跟她说,希望她能腾出时间来。 边疆气候不定,那晚一夜狂风,涂南住的地方断了电。为了能跟他多点时间温存,尽管已经连续超时工作了好几天,她还是提着手电赶了工,结果弱光之中看走了眼,本该稍淡的一笔二青被她用成了色重的头青。 后半夜,终于等来肖昀要说的话—— “我们分手吧。” 五个字的微信消息,一切就结束了。 现在回想,如梦一场。 也不知道是因情误事,还是因人误情。 涂南吐了口气,拎着两只湿哒哒的手站起来:“那一笔是我画上去的,责任就是我的,跟你没关系。” “是这样最好。”肖昀紧绷的脸松了几分。 他们之间开始的匆忙,结束的也猝然,过程里长期分隔两地,各自临摹,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 现在分开了反而更生分,也许还有点唯恐避之不及。 涂南蹭了蹭双手,准备走人:“离我远点儿,可别叫徐老师发现他的得意门生跟我这个不争气的有过一腿。” 仿佛默认,肖昀真就转头走开两步:“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再见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一城喧闹。 涂南在路边等车,眼睛盯着人来人往的大街。 天已经黑了,回到这座阔别数月的城市花了她将近一天的时间,现在人在城里了还有点不适应。 街上倒是没多大变化,高楼大厦环伺,头顶那两三颗星既高又远,霓虹闪烁,四周充斥着汽车尾气的味道。 这就是都市。 车水马龙,谁都顾不上谁。 涂南看的却不是这些,她喜欢看人。 小时候学画人物,老师说你们要画出那种人物的动态,像不像是其次,画首要是传神,传神才能达意。 她画不好,就抱着写生本蹲在大街上盯着路人瞧。 直到警察叔叔过来问:“小朋友,你迷路了吗?” 涂南于是又盯着警察瞧,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瞧得人家心里直发毛,二话不说赶紧着手去联系她家里人。 男人,女人,年轻的,沧桑的 可见徐怀给她定义的那幅秉性不准,她哪里是眼里只有都市繁华?这世上最好看的还是人。 所以她这算什么呢? 恋慕红尘,亦或是六根不净? 也对,要不是这样,当初怎么会跟肖昀扯上瓜葛。 可她是临摹壁画,又不是要做和尚,古代画壁的那些画师画匠难不成都是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 涂南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了一通,被这想法逗乐了,但没笑出来,反而叹了口气,却没注意自己眼睛还落在别人身上。 旁边一个年轻姑娘早被她盯了半天,冷不丁又听到一声叹息,嘀咕了一句就赶紧走了:“毛病啊” 涂南回了神,不再看了,摸出手机看时间,这都晚上九点了。 手机一震,恰好进了电话,屏幕上“涂庚山”三个字闪烁跳动。 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一手拢着听筒遮掩四周的汽车声:“爸。” “喂?小南,最近壁画临摹得还顺利吧?” 每次她爸给她电话都是以壁画作为开场。 涂南没说实话:“嗯,挺顺利的。” “那你还得有段时间才能回来吧?” “是还得过段时间。”涂南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正好,我来市里看你方阿姨,在你这儿住几天。” 涂南心里咯噔一声,听他的话似乎不对:“难道你已经到了?” “是啊,刚到的。”听筒里传出钥匙开门的咔咔声,涂庚山接着说:“你放心吧,我就住客厅,不进你房间,保证不会给你弄乱的,顺便也好给你收拾收拾。” “” “怎么不说话了?” 涂南揉揉太阳穴:“那你住多久?” “一个礼拜吧,你方阿姨最近阑尾炎开了个刀,没人照顾,我只好过来打个下手,总不能住去人家家里吧。” “那行吧”涂南在心里叹气。 她从成年起就跟她爸分开住了。她爸在下面的区县做报社记者,又喜静,平常不爱进城,偶尔来一趟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这次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她回来这一天来了。 到底是亲生的,总不能赶自己爸爸出门。 “那你好好临摹,注意身体。”临了涂庚山都不忘叮嘱一句这个。 涂南挂了电话,从坐了半天的行李箱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腿。 如果让她爸知道她画错了,还不知道会是一幅什么光景。 今时今日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有家不能回。 路上终于开来一辆空车。 涂南想了想,还是招手拦了,坐进去报了个地址。 ※※※ 过了晚十点,除了吃喝玩乐的地方,基本所有店都关门了。 尤其是主城区外,街上一眼望过去都是黑黢黢的,只有网咖的灯牌是亮着的。 “叮当”一声铃铛响,玻璃门被人一把推开。 柜台后面立即有声音招呼:“欢迎光临。”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一台电脑的屏幕挡住了说话的人,只看得到一个黑漆漆的头顶,不时还有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传出。 “方阮。” 听到这声音,那人敲击的动作一停,从屏幕后面唰地抬起脑袋来,一眼看到来人,惊呼一声:“涂南?” 涂南拖着行李箱站在柜台外:“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方阮跟见了鬼似的:“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 “能能能,当然能。”方阮起身给她找凳子:“这么好啊,一回来就来看我?” “鬼才来看你,我是来投奔你的。” “?”方阮一脸疑问。 涂南说:“长话短说,我退出临摹组了,本来要回家,现在我爸来了,你懂的。” 方阮抓住重点:“怎么个退出法?” “就是我爸不能容忍的那种退出。” “然后你骗他说你还在组里临摹?” 涂南耷拉下肩膀:“对。” “那我就懂了。” 涂庚山是绝对不会容许她离开临摹组的,这会儿摆明了不能回去。 方阮转着头四下看看,两手一摊:“我这是做生意的地方,你怎么能指望我收容你呢?” “那你也得想个办法,这事儿还不是你的责任?”涂南在凳子上坐下来,拿眼斜睨他:“我爸说你妈割了阑尾需要照顾,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回家还在这儿打游戏,要不是这样我爸能来?” 方阮翻白眼:“得了吧,你是不知道我妈那点儿心思吗?她根本没多大事儿,就是想趁这机会把你爸拿下,我就是想照顾她都未必让。” 涂南倒是不介意给二位单身老人制造夕阳红的机会,但她真是需要落脚的地方。 “实在不行我就只能去住酒店了。” 方阮问:“那得住几天啊?” “一个礼拜。” “啧,那也怪贵的。” “贵还是其次,万一撞见熟人就麻烦了,哪有你这儿隐蔽。” “你就想说我这儿偏呗?” “嗯。” “” 两相无言。 方阮倒是想起关怀她一下了:“你吃饭没有,饿不饿?” 涂南摇头,都要流落街头了,哪儿还吃得下。 “唉,等着,我给你泡碗面去。” 涂南真没心思吃饭,想拦他也拦不住,只好随他去了。 她坐在柜台边上朝里望,乌压压一片人头,嘤嘤嗡嗡的人声不断。最里面一层是玻璃房,那是无烟区,除了那片区域,到处都飘着一股很重的烟味。 现在的孩子作业还是太少了,她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画画,电脑都没摸过。 涂南转过头,瞧见墙上贴着一排海报,都是各大游戏的宣传画。 她无心一瞥,看不懂也不想懂,只不过最边上一张上面画的是古风人物,形象飘逸,很有壁画里人物的感觉,才多看了两眼。 方阮很快回来了,把手里捧着的大碗面推过来,香气扑鼻。 涂南还是不想吃,摆摆手。 方阮还以为她是绝食抗议,只好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帮你,赶明儿我妈跟你爸成了,咱就是一家人了,我不帮你帮谁?” “谁跟你是一家人?” 方阮双眼笑成一条线。 涂南给他面子,到底还是扒拉了一口面,含糊不清地问:“我住哪儿?” “就这后面,今晚怕是不行了,我得收拾一下,你白天再睡吧。” “行。” 临摹壁画的时候连棚舍都住过,这根本不算什么,比想象的还要好些。 ※※※ 面吃完了,方阮给涂南开了台机子玩。 他今日格外仗义,自己收拾,不要她帮忙。 晚上来网咖的几乎都是玩儿通宵的。 涂南的左右两边各坐了一个男孩子,左边的屏幕上在丢火光四射的炸弹,右边的屏幕里角色在疯狂奔跑。 一连几个小时,他们乐此不疲。 她看看自己屏幕上的俄罗斯方块,有种跟不上时代的悲哀。 以前只有临摹壁画的时候她才会在一个地方连续坐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不画画也这么累。她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起身出去。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头顶一盏路灯照下来,穿不透长夜,就只有方寸之地是亮的。 涂南扒拉一下身上的衣服,内地都市的夏季可比边疆凶猛多了,她回来的时候还穿着冲锋衣呢,下了飞机脱得只剩一件衬衫都还觉得热。 不知不觉沿着街道走了很远出去,四周静悄悄的,两边都是萋萋的树影。 只有这时候,这地方才会给人一丝错觉,让人觉得仿佛还身处边塞,处在长风月影c孤高冷清的洞窟前。 涂南叹口气,脚下踢着石子。 她今天叹的气明显增多了,并不是纠结于退组的事儿。她只是觉得遗憾,如果可以重摹一次多好,不该就那样给自己七个月的辛苦潦草收尾的。 那可是跨过了凛凛严冬,刺骨春寒的七个月啊。 “哐”的一声响,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 涂南眯眼一看,原来是个玻璃酒瓶子,这一脚直接叫它滴溜溜滚出去老远,撞到绿化带才停下来。 伴随这声响,有什么跟着动了一下。 涂南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褴褛的人卧倒在路边,满身酒气,被这一脚惊醒后坐起来,瞪着两眼朝她望,颇有几分凶狠的意味,仿佛随时都会冲上来。 她往后退两步,莫名想起壁画上的夜叉。 这一带虽然比较偏,但这全城的治安一向很好,不知怎么会撞上个醉汉。 涂南没慌,被那人瞪着瞪着,反而勾起了怒气。 她甚至在想,要是他真想行凶,那就跟他打一架得了。一个醉鬼,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当谁还没点儿脾气不成!她正好有火没处发呢! 醉汉晃荡着站起来,凶相毕露,彼此对峙,一触即发。 就这当口,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走吗?” 涂南一愣,转头看见路边站着个人。 是个男人,路灯下长长的一道身影。 “走不走,快点儿。”他转身朝前走了。 这语气仿佛熟人一般。 涂南马上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帮自己,快走几步跟上去。 半道回头一瞧,醉汉没跟过来。 她转头去看前面的男人,只看到路灯下被勾勒出来的宽阔肩背,双腿行走带风一般,始终领先好几米,可瞧在眼里又是不疾不徐的架势。 他在前,她在后,亦步亦趋,无言无语,相安无事。 这感觉有些奇怪,涂南腹诽:怎么他一叫就跟着走了,万一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直到街道转角,网咖近在咫尺,有人声传了出来,仿佛从荒野回到了尘世。 男人脚步没停,也没回头看一眼,穿过街道直接去了对面。 涂南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街灯掩映中就只剩下了他的一个背影,一晃没了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哇阮哥,我跟你讲,今天早上我来上班的时候撞见一个酒鬼,好凶的,见人就打!”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涂南从柜台后面抬起头,听着在这儿打工的收银小妹跟方阮八卦。 方阮刚从家里过来,觉没睡好,打个呵欠,敷衍道:“那你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警察来得快。还好是白天,这要是晚上还不得把我的魂儿给吓飞了。” 那倒不至于。 涂南低下头,想起半夜那场经历,似真似幻。 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救美,因为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不同,非要说的话,更像是随手的一个举动,就跟喝完水瓶子要丢垃圾桶一样顺理成章。 涂南甚至觉得他身上藏了一丝冷漠。 也是古怪。 方阮打发了收银小妹,凑到她跟前来:“你怎么现在就起来了,这才睡几个小时?” 涂南瞄他一眼:“你不也没睡几个小时?” “我今天有事儿。何况你爸一早就拎着汤去我家了,我还不得给二老制造点儿机会啊。” “我爸没发现什么吧?” “放心吧。” 其实方阮出门前还听见涂庚山跟他妈在聊涂南在外地临摹壁画如何如何尽心,他深感骄傲云云,实在没好意思说出来。 涂南点点头,继续玩扫雷。 这是她在这里为数不多还能玩的游戏之一。 方阮看了直摇头:“你也太一ut了,要实在无聊就玩点儿有意思的,不是扫雷就是俄罗斯方块,我妈都比你强。” 涂南不以为意:“游戏不都一个样吗,都是打发时间的东西而已。” “你试试这个。”方阮夺过鼠标,退出去,在电脑桌面上点开一个图标。 瞬间弹出个界面来,上面的人物有点眼熟。涂南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海报,就是那个神似壁画人物的游戏,昨晚她还多看了两眼来着。 “这种古风游戏适合你。”方阮把鼠标还给她。 “不会玩儿,没兴趣。” “那你建个人物总会吧,这游戏可以捏脸,你想怎么捏怎么捏。” 方阮给她把画面都调好了,涂南只好拿起鼠标。 “这不就对了嘛,你要习惯接受新事物,不然都跟我脱节了,咱还怎么做一家人?” “滚你的。” 方阮笑着给客人点单去了。 屏幕上左边是人物展示,可以选择体型,右边是数值栏,可以随意调节。 涂南毫无经验,瞎选瞎点,全凭感觉做主。 不知忙活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道声音问:“这好玩吗?” 她抬起头,一个年轻姑娘从柜台外面探着头,刚从屏幕上收回视线,又把目光转到她身上。 “一般吧。”连门都没入,谁知道好不好玩,她只是没兴趣罢了。 姑娘的脸色僵了一下,站直了不理睬她了。 “哎,你到了啊。”方阮从两排座椅中间钻了过来。 “早来了。”姑娘瞥一眼涂南,扭身朝外走:“我去车上等你,时候不早了,早去早回。” 门合上了,涂南问方阮:“她叫你去哪儿?” “灵昙寺。” “约会?” “我倒是想啊,可谁约会去寺里啊!”听他语气还挺遗憾:“人家妹子就是想去寺里看看,可那寺最近不是关了嘛,就只好找我帮忙了呗。” 难怪他说今天有事儿。涂南问:“你能帮什么忙?” “嘿,你这话说的,这事儿只有我能帮忙,我城中小霸王,哪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说的也是,打小他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年纪不大,门路忒多。 方阮走到跟前戳她一下:“一起去?” “不想去。” “去吧,反正是去城外,遇不着熟人,再说那寺里有好多壁画雕塑什么的,你也懂啊,还能跟人家妹子说道说道。” 涂南兴趣缺缺,她本身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方阮说完无意中瞄见屏幕,顿时一声惊叫:“我靠!你捏的什么啊?” 别人捏个游戏人物,无论男女皆是脸若桃李,眉目如画。 屏幕上的人物却是高额圆颊,长眉细眼,鼻头圆润,宽颔丰唇。 涂南眯眼:“庄严宝相。” “”方阮觉得她是故意的。 这壁画喂出来的审美简直了! ※※※ 涂南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方阮一会儿说她长久未归需要熟悉家乡风貌,一会儿说她审美异常不能再荼毒电脑,理由列举了一大堆,非要磨她出门。 这小子小时候就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天天抄她作业,现在功力依旧不减当年,叫她烦不胜烦,只能答应。 刚过下午两点,烈日炎炎。 涂南跟着方阮走上街道,一手遮着太阳,一边去看路边停着的车。 是一辆suv,不是方阮自己的车。 心头不知何处生出丝诡异的感觉,她转着头看了看四周。 刚才见过的那个姑娘坐在车后排玩儿手机,隔着车窗玻璃看到了她,问方阮:“她也去?” 方阮指着涂南:“这我妹,怪可怜的,我带出来见见世面。” 涂南拍开他的手。 姑娘似乎想笑,但忍住了,朝前努努嘴:“你熟悉路,去前面开车。” “好嘞,为美女效劳我乐意。”方阮颠颠地绕去前面坐进驾驶室。 涂南见状只好坐到副驾驶座上,余光还能瞥见后面姑娘瞧她的眼神。 奇了,她只不过说了句那游戏一般,又没说她长得一般,怎么就跟有情绪似的了? 其实人家姑娘长得一点也不一般,长卷发,波点t恤配牛仔短裤,打扮入时,涂南觉得她坐在车里画面和谐,叫人舒适。 方阮哼着小调发动了车。 姑娘忽然喊了句:“哎等等,还有一个人呢。” 方阮踩住刹车:“啊?人呢?” “等会儿,马上来了。”姑娘一边说一边拨电话。 涂南隐约听见她手机里嘟嘟的忙音,看样子是没人接听。 她扯一下方阮,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不算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方阮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横拉的动作,表示免谈。 涂南剜他一眼,扭过头,忽觉车窗玻璃上一暗。 有人从窗外经过,去了后排,随后车门被拉开,那人坐了进来。 “可算是来了。”姑娘松了口气。 坐进来的是个男人,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捏着眉心,衬衫领口松松地开着两颗纽扣。 涂南很轻很缓地回过头,双眼眯了一下。 上车前她就有种没来由的感觉,因为停车的地方离昨夜那个男人离开的地方不远。 而现在,预感似乎成了真。 姑娘说:“还好有人开车,你不会昨晚又熬夜了吧?” 男人“嗯”一声。 “这么拼,迟早要出事儿!” 男人笑了,眉心上的手没拿下来过。 被忽略了的方阮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能出发了吗?” 男人说:“走吧,我再睡会儿。” 除了些微的疲倦,这把低沉的声音和昨夜一样。 涂南拨一下后视镜。 男人稍微调整了坐姿,一手撑着额头,手肘支在窗上。舒展的五指遮挡了眉眼,只可见挺直的鼻梁和抿住的唇。 身形轮廓也与昨夜所见一致。 不得不说,世界有时候真是太小了。 ※※※ 车走高速,开到城外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这段时间里当然也没人说话,毕竟车上还有个人在睡觉。 方阮话多,憋了一路,连音乐都不能放,别提多难受了,可他是被雇来的,也不能发表意见。 寺在山上,台阶直上近百米,树荫遮道,郁郁葱葱。 山门外就是售票窗口,因为最近寺庙不对外开放,已经关了。 一个沙弥在大门后面拉开了道缝,涂南一手提着刚买来的香火,从门缝里钻进去。 方阮跟方丈打了招呼才能进的,人家也不求钱财,但起码的尊重得有。那小子把跑腿买香火的任务交给了她,自己开着车带着人直奔后山进寺去了。 涂南能说什么,车上有个睡觉的男人,一个雇主姑娘,除她之外还能指使得了谁。 “多谢师父。” “阿弥陀佛。”沙弥呼声佛号,双手遮着被暴晒的光头跑开了。 涂南抬头望,远处几个殿都在修,工人们顶着烈日在脚手架上工作,挥汗如雨。 她那会儿下车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男人动了一下,欲醒未醒。当时她收回目光就走了,料想这时候他应该醒了。 他们八成已经在里面逛起来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碰不上。 涂南自己拎着香火去大雄宝殿,这里大概是修完了,一跨进殿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油漆味。 内地的佛寺没有边塞的粗狂,正中的佛像垂眼下望,祥和宁静。 没有明火,她也不点,把香火直接摆在香案上,双手合十,礼貌性地拜了几拜。 外面太阳这么大,晒得人无处可逃,这里反而是个好栖息地。 涂南拧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舒服地吐口气。 其实这地方她小时候来过一回,是她爸带她来的。 她爸说:“多看一看这些地方对你是有好处的,你要记住这些地方的神妙。” 神妙这个词她当时根本不懂。 现在她也不想感受什么神妙,只希望她爸千万别发现她的事儿。 一瓶水喝完了,她才从殿里退出去。 刚到廊下,看见有人迎面走了过来。 男人应该是彻底醒了,眼神清醒,脚下生风。 涂南看着他一路穿过雕花朱绘的走廊。 到了跟前,他头低一下,看她一眼,点了个头,从她旁边越过去。 这算是打过招呼了。 涂南瞥他,眼见着他将要错身而过,忽然开口:“昨天夜里,谢了。” 男人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不用客气,小事儿。” “” 原来他也认出她了? 涂南看着他的笑脸,大热天的居然有点背后生寒,他这一声不吭的,要是自己不开口道谢呢? 男人还在面前站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涂南敛神:“我叫涂南,涂鸦的涂,南方的南。” “石青临,石青色的石青,来临的临。” 很少会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仿佛他不姓石,姓石青。 石青,一种国画颜料,一种颜色。 涂南忽然觉得脑仁儿突突的疼,她当时画错的那一笔,便是石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你对这里应该熟悉吧?” 涂南慢悠悠地把视线转回面前的人身上,神思也跟着转回来了。 他头微低,看着她,一幅询问之姿。 “算是吧。” 石青临没有多言,只抬一下手,示意她先行。 涂南自然而然地朝前带路。 她没有这个义务,但也没理由拒绝,毕竟刚刚才谢过人家。 因为整修的缘故,一路走来偶尔能看到道边堆着水泥砂浆,待用的琉璃瓦摞在一起,被太阳照得反光。 寺中五树六花,放生池中荷叶卷着边儿,蝉鸣声声在枝头。 涂南走上观音殿前的台阶,想起还有两个人,回头问:“不用等他们?” 石青临在烈日下走近,微眯起双眼:“不用,我们时间不多,分开看比较快。” 灵昙寺是明代寺院,算不上年代久远,也不是什么知名的古迹,本地人通常很少会来这里观光,更别说忙里抽闲也要来看的了。涂南有了推断:“你不是本地人吧?” 石青临说:“是,不过刚从国外回来,好多地方都不熟了。” 涂南心说现在的海归居然也有参观寺庙的爱好了,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你呢?” 突来的问句让涂南一愣,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他是在回问自己,点一下头说:“是,我也是本地人。” “那就难怪了。”石青临的尾音里带了丝笑。 涂南看他:“难怪什么?” “难怪昨夜敢那样。” “” 他是想说夜半敢与人对峙,必是仗着在自己的地盘儿上,有恃无恐。涂南几乎一秒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石青临步履闲散,踏上台阶到她身侧,伸手一推,推开了殿门:“进吗?” 昨夜他也是这个语调,问她“走吗”。 涂南双唇一抿,跨过门槛。 ※※※ 要说寺中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大概就属这观音殿了。 殿内塑像木鱼,蒲团香案,这些其他殿里都有,没什么特别的,却有一整面墙壁的彩绘是独一无二的,算得上是镇寺之宝。 涂南刚进殿门就听到一阵手机振动的声响,回头时看见石青临一只手拿着手机,正要朝外走:“不好意思,工作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她真是不解,既然工作这么忙,又何苦走这一趟。 明代寺观壁画与前代不同,大一统的王朝是包容的,画师笔下也有不同宗教和不同教派间的融合。观音殿的墙上画的是幢幡宝盖和天宫奇景,上中下三层,诸天神佛,神兽龛座,应有尽有。 一定是民间画工所作,没有富丽堂皇的沥粉贴金,只有恣意逍遥的水陆笔墨。 涂南有时候觉得只有古人能画出这样的画,佛中有道,道中有儒。而后人只能一次一次从临摹中去揣摩对方的心迹,绞尽脑汁地猜测还原,规规矩矩循着前人的脚步,不可有半步行差踏错。 她倚着柱子不知看了多久,眼在画上,心却不知所踪,恍惚间忘了时间,直到感觉外面有点吵闹,回神时发现殿里光线阴阴,似乎比之前更暗了点。 等走到殿门口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门外已经拦上了一层防护网,几个工人正在网外忙着固定脚手架。 “等等,有人!” 涂南一出声,顿时就被发现了。 一个工人大呼小叫:“怎么还有个人在这儿呢,你怎么进来的,寺不是封了吗?” 涂南哭笑不得,也无心解释,推一下防护网:“能不能先让我出去?” “哎你这人怎么搞的!”工人们也好笑,不知道是该怪她擅闯,还是该怪自己开工前没仔细检查,这刚装上的防护,还得给拆了。 涂南帮不上忙,只能靠在门边等,许久,眼珠一转,看到了斜向里站着的石青临。 他显然是刚回来,手机还拿在手里,看到眼前情景似乎有些意外,停在那儿看了看涂南,然后走了过来。 好在还没装完,工人们很快就把防护网给拆开道缝,涂南从当中钻出去,脚下杂物繁多,站不稳当,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格外结实有力,一把就把她给拉扯了出去。 “回来晚了,你没事儿吧?”石青临松开手。 涂南拍一下身上的灰,抬头看他一眼,总觉得他那眉眼里藏了点点的笑意。 “没事儿。” “那就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涂南突然有点气闷,说不上来的那种。 ※※※ 方阮在寺里转了两三个小时也没见到涂南,终于有点记挂她了,在各处回廊小径上寻找。 找了半天没找着,刚要掏出手机打个电话,正好看到雇主姑娘从对面的殿门里出来,两相对望,同时开口:“你见到” 好吧,看来都在找人。 于是两个人一起去找,直到文殊殿外,看见里面站着人。 姑娘小跑过去,进门就说:“太失望了,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石青临抱着双臂站在墙下,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是没什么可看的。” 方阮走到柱子后面,涂南正坐在柱墩子上喝水。 他嘀咕:“我给你钱买香火,你居然中饱私囊去买水。” “至于这么小气吗,让我跑腿还不能让我买瓶水了。”涂南虚惊一场,身心俱疲,懒得跟他废话。 “你肯定不止买了一瓶,老实交出。”方阮拨她转身,查她有没有私藏。 涂南说:“真没了。” 方阮拿过她手里那瓶,拧上盖子说:“还好没喝多少,应该看不出来。” 涂南还没弄清他要干什么,就见他拿着那水绕过柱子直奔人家姑娘去了。 “来来,大热天儿的,喝点儿水。” “我不渴。”虽然不领情,姑娘还是接了过去,转头就递给了石青临。 石青临接了,目光才从墙上收回来,拧开瓶盖送到嘴边,停顿一下,拿在眼前看。 涂南瞥过去,只能当没看见。 水就是他刚才买来给她压惊的,人家还能没注意到这水是打哪儿来的啊。 但只是几秒的功夫,他还是喝了,只不过是仰着头倒了一口,没沾唇。 喝完他拧上瓶盖,还给方阮。 方阮讨好美女不成,悻悻而回。 涂南白他一眼,没说话。 方阮若无其事地把水还给她:“你去哪儿了,还带人参观呢?” “不想说,别问我。”涂南一肚子气。 早就说了不想来的,都是他。 方阮正觉得她古怪,忽然听到石青临问:“还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以看?” 他反问一句:“什么叫不一样的地方?” “古朴一点的。” 方阮还没明白,姑娘先明白了:“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的壁画雕塑颜色都很新?我也发现了,看了好几个殿,里面画的东西颜色都艳得很,要说是壁画,还不如说是年画呢。” 石青临点一下头。 这可把方阮给难住了,他挠两下头:“都一样啊,壁画不都这样吗?”一边说一边去看专业人士。 涂南本不想理他,但他一看着自己,其他两个人就都看了过来。她只好站起来,拍一下衣服说:“新是肯定的,以前寺里起过一场大火,除了观音殿里的,其余都是后人重新创作的,最早的可能也就是六十年代的。” 这事儿还是当年她爸跟她说的,可能小孩子对于火灾比较恐惧,所以她记得挺清楚。 否则她又为什么第一个就带石青临去看观音殿? 可惜他又没看到。 石青临看着涂南,也不知道是在确定这话的真实性,还是在回忆观音殿。 观音殿 涂南又觉得脑仁儿疼了。 片刻后,石青临忽然说:“走吧安佩。” 姑娘应一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方阮看看涂南:“怎么了这是,不看了?” 她没好气:“我怎么知道。” ※※※ 等涂南下了山脚,车已经停在道上了。 见方阮直奔驾驶室,她就自然而然地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却发现座上坐着那个被叫做安佩的姑娘,再一看,驾驶座上坐着石青临。 “回城的路我来开吧。” 方阮只好坐去后排。 涂南坐在他旁边,见他仍然有气,踹他一脚。 “”方阮莫名其妙。 他招谁惹谁了这是! 车开起来的时候,石青临忽然问了句:“原来的那些壁画还能看到吗?” 方阮推一下涂南,让她回答。 涂南朝前看,正对上后视镜里石青临的眼神,原来这话就是问她的。她下意识避开,目光落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 那只手的手指修长,就在不久前还握过她的手腕。 “除非还有临摹本,不然就没得看了。” “临摹本?” “就是专人照原画临摹下来的版本,不过灵昙寺失火的年代比较早,可能并没有留下临摹本。”也许当时连专业的临摹师都没有。 石青临“嗯”一声,不再说话了。 车稳稳地朝前开。 涂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些,反正也和她无关,毕竟他们还没熟到追根究底的地步。 良久,只有那个叫安佩的姑娘叹了声气:“倒霉,这趟算是白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方阮如往常一样哼着小调,晃进网咖大门。 时间还早,上网的人寥寥无几,收银小妹也还没到。 涂南刚起床不久,正坐在角落里守着小锅熬米粥。 她没有吃外卖的习惯,长期在外吃得也简单,即便现在寄人篱下也是能自己做饭就自己做,反正也不是很麻烦。 方阮早已见怪不怪,三步并两步地扑过来,唤她:“涂南,快看!”他举着手机递到她眼前,跟献宝似的。 涂南定睛一看,手机上一个八百块钱的微信转账,他在下面热情地回了句:谢谢美女么么哒!后缀一长串的红心。 她掀眼:“有人转了钱给你,所以呢?” “谁让你看钱了,你倒是看转钱的是谁啊!” 涂南又看一眼,安佩,头像就是本人照片。 是昨天那个雇主姑娘。 她立即就明白了:“说什么带人参观,你其实就是奔着人家姑娘去的吧,就为了要到人家微信?” 方阮说:“那当然,我堂堂一个网咖老板,又不差这几百块钱,要不是看美女面子,至于这么鞍前马后的吗?” 涂南对此一点也不看好,“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昨天那个男人你又不是没看到,人家可是海归,并且”她上下打量一遍方阮,下了定论:“长得比你帅。” “都快成一家人了,你就这么寒碜我?” 涂南语重心长:“我这也是为你好,免得你到时候伤心。” 方阮信她才有鬼,她这哪是为他好,纯粹是在他心头扎刀。但他此刻心情雀跃,浑不在意:“拉倒吧,依我看他俩绝对不是一对。” 涂南挑眉:“依你看?” “嘿,你别不信,我给你看证据!”方阮手指迅速点几下手机,又拿给她看。 是安佩的朋友圈。最早一条是昨天发的,配了张照片:灵昙寺的菩提树下,她一手拈叶,双眼轻阖,镜头只留下半张被卷发微微遮挡的侧脸。 旁书一行感想:“时光明媚,人生却似迷雾,独自穿越,不问归期。” 涂南歪头细看,这张照片好像是她自己拍的,可这个角度到底胳膊要怎么拗才能拍出来?也是佩服。 还有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年轻貌美,人生能有什么迷雾? 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看到下面又是一条类似的内容:“躲在某一地点,想念大地的掌纹。” 大地的掌纹是什么?土地龟裂? 再下面:“无,无所,无所谓。生活不如诗,转身不知多少次。” 一连看了十几条下来,涂南总算懂了,根本不用探究其中意思,人家妹子就是这个调调。 方阮问:“看出什么没有?” “嗯,挺文艺的”据说有人现实里和网上是两副面孔,看来这话很适合安佩。涂南不想说无病呻吟,那是人家的自由,但她牙有点酸是真的。 想不到这小子喜欢的是这个类型。 方阮急了:“我不是说这个,难道你就没发现她根本就没有跟那个男人有过任何互动吗?要是一对怎么会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涂南想了想,还挺有道理的。 继而再转念一想,昨天方阮拿了她的水借花献佛,安佩转头递给石青临,她瞧得分明,后者拿过去时没有亲昵暧昧之感,反而给她另一种感觉。 那感觉很难形容,仿佛安佩对他带着几分敬意,那水给他喝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她长久观摩养成习性,但感觉也可能是错觉,再说事不关己,她也并无窥探他人隐私的兴致,心头随意一过也就完了。 现在再联系方阮说的,才揣测这俩人也许是没什么关系。 “算了,你一个连朋友圈都没有的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方阮吐槽一句,蹲在旁边捧着手机一条条视奸安佩的状态,脸上笑得心满意足。 没两分钟,他忽然惊呼一声:“哟,原来她也在玩儿这个游戏啊。” 涂南瞄了一眼,手机上安佩发了一个带链接的内容:“《剑飞天》大家玩了吗?真的超棒的,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哦![飞吻][飞吻]” 发布时间是半年前,这好像是她唯一一条有实质内容的状态了,居然还是广告? 方阮分外机灵,一个劲地翻下面评论,果然找到了安佩的账号区服,兴冲冲地去柜台后面开电脑:“巧了,这不就是昨天我叫你玩儿的那个游戏吗?我也去建个号!” 涂南抬头看墙上海报,那上面有名字,只不过字体做了艺术处理,龙飞凤舞的,当时并未注意,现在一看,还真叫这个名字。 剑c飞c天?这什么鬼名字。 随之了然,难怪她说这个游戏一般的时候安佩会不高兴,原来人家是忠实玩家啊。 ※※※ 足足一个小时,方阮操练自己的新角色入了迷,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嗨哟,没想到这个游戏还挺有意思的。” 一个老板不务正业到了极点,丝毫不顾已经陆续来客,涂南不得不去帮忙打了会儿下手。 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回来继续看火熬粥,恰好收到条微信消息。 她点开一看,原来是她爸发来的,心头一抖,却见上面写的是最近边疆天气多变,夏季飞雪,她要注意身体,好好临摹,千万别耽误正事。 涂南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顺着他的意回复完,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跟她爸一直说不上亲近,除去必要的交流,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话,有时候比陌生人还客套,三句里有两句都不离壁画。 就连所有联系方式保存的称呼也不是“爸爸”,而是他的大名涂庚山。 涂南习惯了,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又翻了一下微信,发现再无其他消息,她的联系人少得可怜,不算她爸这条,最新的还是上次肖昀发的那句“我们分手吧”。 当时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纠缠无益,你既无心我便休。 “哎哟哟,小样儿,你还打我,看我不灭了你!”方阮游戏打得兴起,大呼小叫。 涂南朝他那边看一眼,想起先前他还吐槽自己没有朋友圈,顺手就点开了朋友圈。 她自己的朋友圈的确没开,嫌麻烦也没那个时间,何况每天就是画画,又有什么可发的? 粥终于熬好了,涂南两指一捏,揭开锅盖,一手随意去翻更新状态,入眼便是一张照片—— 一张牵手的照片,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手,十指交缠,紧密不分。 没有文字描述,只有一个暧昧的亲吻表情。 发布者的位置是肖昀的头像,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五十五分。如果没记错,当时她正困于观音殿,眼前是另一个男人伸过来的手。 肖昀早年曾有过一个白月光,后来没成,这事儿涂南是知道的。 当时他毫无预兆地提分手,她就心如明镜,无非是心头的白月光回来了,她便从朱砂痣成了一滴碍眼的蚊子血。 锅盖砰地一声盖上,袅袅米汤白雾升腾如烟,涂南冷笑一声:“垃圾。” 柜台后的方阮闻言惊骇抬头:“” 角落里,涂南倚墙而立,素眉冷眼:“没说你。” ※※※ 一辆suv开进停车场,粗狂的车身转了个向,在车位上稳稳停住。 安佩等在外面,敲一下车窗玻璃,朝车里的人挥挥手。 石青临从车上下来,身上穿着简单的白t长裤,额角一层细密的汗,一看就是刚健身回来。 安佩虽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模样了,但见一次就要说一次:“你可别是个机器人吧,每天工作到那么晚还能去健身,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啊?” 石青临把车钥匙收进裤兜,边走边说:“承你吉言,那样我的时间就用不完了。” “魔鬼”安佩嘀咕一句,追上他,摇摇手里的手机:“钱我转给那个方阮了,一无所获还要八百,也真够坑的。” 石青临说:“人是你找的,坑你也得认。” 安佩撇撇嘴,她只是听说那个网咖小老板有门路,谁知道进去后会什么都看不到。 “那现在怎么办,还要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灵感吗?” “来不及了,这个项目不能再拖了。” 安佩问:“怎么,难道那边又来电话催了?” “嗯,昨天下午在寺里的时候就打来了。” 那通电话实在打得太久了,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没看见观音殿里的壁画。 想起观音殿自然而然就想起殿门口那一幕,石青临脑中首先浮出防护网那一片密细的绿,其后是隔在后面的那个人。 看她本来就那么等着,并没有半点狼狈相,等转头与他的视线撞上,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自在。 现在想起石青临依然有点想笑,她不自在什么呢,无非就是古怪处境被他撞见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怎么办?”安佩有点着急:“网上的资料千篇一律,又看不到那什么临摹本,要不我们就放弃壁画这个元素得了。” “重新找元素不是更费时间?” “”说的也是。 这个项目他们准备了大半年了,现在要重新开始的确不划算。 安佩跟在后面小声嗫嚅:“还不是怪你太严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然怎么会拖到现在还在找壁画” 石青临脚步快,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停车场。外面是几栋写字楼,隔着一大片绿化区,马路往前延伸。 他记得那条街上有个网咖,就是那个方阮开的。 石青临的思维很发散,短短几秒内就从网咖联想到了网络,又从网络联想到了更多,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回头说:“换个方案吧。” “啊?”安佩回神:“换什么方案?” 石青临说:“与其耗费时间去现场看,还不如另辟蹊径。” 安佩来了精神:“你有主意了?”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涂南挎着只硕大的购物袋走在回网咖的路上。 里面却不是她的东西,全是方阮叫她买的。 这小子最近中了毒。 应该说自从他玩了那个叫《剑飞天》的游戏后就中了毒。 明明昨天还玩到半夜,愣是被她给轰回了家,今天到了网咖后就又继续沉迷其中。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他不知抽了哪门子风,又忽然来了个主意,说要给网咖里玩《剑飞天》的玩家们搞个回馈活动。 理由是这游戏现在正当火,他这么做有利于吸引客流量,进而促进收入。 涂南对他的德行一清二楚,他这分明就是要吸引安佩。 要办活动就得有奖品,方阮如今一心扑在游戏里,买奖品的任务自然而然就推给了她。 要不是看在如今收容之恩,涂南才不会同意跑这一趟。 道路两边高大的梧桐连成树荫,蝉鸣恼人,日光穿透,一路斑斑点点的漏光。 网咖已经近在咫尺。 涂南换个肩背购物袋,想起出门前收银小妹悄悄跟她八卦,说以前在网上看到个真事儿,有个妹子喜欢上了一个爱玩游戏的男孩子,为了男孩特地去玩了他玩的游戏,结果发现哎哟我去游戏真好玩,谁还要谈恋爱哦!于是就再也没理过那个男孩子了。 小妹觉得她老板怕是要步这后尘。 涂南觉得这事儿搁方阮头上不太可能,毕竟他是好色之徒。 虽说是好色之徒,可以她对他的了解,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有劲头地去追一个女孩子,也许这次是认真的呢? 转个弯,到了。 涂南伸手去推玻璃大门,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道熟悉的说话声:“阮阮,你这几天怎么待这儿的时间比待家里都长啊?” 方阮回:“哎哟妈,我这是工作,不待这儿还能待哪儿啊?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想收手已经来不及,门一开就撞响了上面的铃铛,“叮当”一声,说话的人看了过来。 涂南扭头就走。 “咦,那是小南吗?” 方阮一下跳起来,死死拽住他妈:“那怎么可能呢,涂南不是还在外地临摹嘛,您老割个阑尾怎么还割出眼花来了。” 他妈转头就抽他:“臭小子,胡扯什么呢!” 方阮装模作样地抱头躲窜,他妈却没像往常一样继续抽他,已经直奔门外追人去了。 “哎妈,你干嘛呢!”方阮心急火燎地追上去。 他妈脚步飞快:“我得瞧瞧清楚,要是真的,你涂叔叔得多担心啊。” “哎不是,你听我说,那真不是涂南!” ※※※ 涂南蹲在一辆车后面,气喘吁吁。 都跑出来这么远了,隐约还能听到方阮大呼小叫的声音,恐怕他妈已经追出来了,他这是在通风报信。 千算万算没算到方阮他妈会来,以前可从没见她来过这儿。当初方阮刚开网咖的时候她还一脸嫌弃,就连开业头一天都没来给儿子捧过场,涂南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这地方的。 这周围是片高新创业园区,附近都是写字楼,路上几乎看不到人,除了树就是车,涂南也想不到其他能躲的地方了。 她左右提防,眼光一扫,忽然注意到前面有辆车。 那辆黑色的,熟悉的suv。 涂南看看左右,挪过去,瞄一眼车里,没看见人,贴着车门蹲下来。 躲在别人车边上可能会被当成鬼鬼祟祟的贼,这勉强也算是熟人的车,给她遮一下总没事儿吧。 她把购物袋拿下来,抱在怀里,揉了揉被勒疼的肩膀。 太阳有点晒,出了一身的汗,还不知道方阮什么时候能把他妈骗走。 此情此景倒叫她想起几年前刚进徐怀组里的时候,有一次她也是这样在一片毒辣的日头下躲着藏着,探头去观摩那峭壁下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壁画。 涂南手指抵着车门,忆起当时,指尖作笔,勾描点画,权作打发时间。 “铿”的一声轻响,肩上忽然挨了一记冲力,她人往前一倾,单手撑地,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车门开了道缝,里面的人露出一条长腿,一手扶着车门,眼看着她。 “涂南?” “” 石青临上下看她一眼,眼神微妙,手臂舒展,把车门推开:“不用坐外面,上来坐吧。” 涂南犹豫一下,爬起来上了车。 毕竟里面的冷气有点诱人。 石青临明显刚刚是在车里睡觉,驾驶座都还平放着,这会儿才收起。 涂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蹲人家车外被抓个现行,未免有点尴尬,她拍一下怀里的购物袋:“我刚去买东西,路过。” “嗯?”石青临按一下眉心,仿佛才彻底苏醒。 涂南不知他这是疑问还是随口一接,干脆不解释了。 好在他也没问。 外面烈日浮躁,隐约可闻方阮夸张又做作的呼喊:“妈!妈!我的妈耶” 这信号报的,好似一声一个催命符。 涂南不动声色地放低肩膀。 石青临看出端倪:“你在躲人?” 涂南回答地模棱两可:“算是吧。” 他饶有兴味地朝车后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又看一眼涂南:“涂南,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涂南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网咖管理员。” “方阮那家网咖的?” “没错。” 石青临眼角有笑,指一下她身侧:“安全带。” 涂南不明所以。 下一秒,车突然发动。 石青临转动方向盘,把车开了出去。 购物袋里的东西撒了出来,涂南捡回来,顺手扣上安全带,瞄一眼他的侧脸,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石青临看见了购物袋里的东西:“你还用得着这么多文具用品?” 涂南说:“这是网咖的奖品。” “给玩家的?” “嗯。” 来网咖的大多是青少年,读书的年纪就该好好学习,涂南觉得送文具用品非常合适。 石青临没来由的闷笑一声。 她皱眉:“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对现在的孩子有误解,会玩儿游戏的未必就学习不好,你送这些东西,可能人家根本就不想要。” 涂南居然被他说愣住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她可能确实有点偏见了。 “那我该送什么?” “你这是在问我意见?” “这里又没别人。” 石青临笑:“是什么样的奖品?” “一个游戏的,叫什么《剑飞天》的。” 他看过来:“你在玩儿?” “方阮在玩儿。”当然涂南不能说是因为安佩才玩儿的。 “是么?”石青临手指点点方向盘,其实他手上还有事儿,刚才不过是临时在路边打个盹而已,却也没推辞:“我想一下。” ※※※ 他说想一下还真就是一下,很快就有了主意,开着车直接把涂南带去了目的地。 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在街角一家装修新潮的门店里。 店里音乐放得正响,这个点没什么顾客,只有几个店员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 涂南站在一排货架前,看着上面各式各样的数码产品。 她拿起一样,又放下。 明明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的东西,价格却千差万别,她对这类东西了解不多,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正无从下手之际,头顶忽的一沉,她伸手一摸,一副耳机套在了头上。 石青临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播放器,说:“试试音质。” 他手指拨动一下,一阵悠扬的音乐就入了涂南的双耳。 是首偏古风的音乐,起调一阵悦耳的笛声,而后古筝琮琮,往后渐渐奔向激昂壮阔,听来有点耳熟。 涂南听了一会儿,点头:“还行。” “那就这个吧。”石青临帮她定了。 他的建议就是买数码产品做奖品。 涂南没有意见,方阮一直也喜欢这类东西,料想玩儿游戏的都会喜欢吧。 石青临把耳机拔下来递给她,播放器收自己口袋里,准备再给她挑几样其他东西。 涂南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你自己的?” “是啊。” “这里面的歌” 石青临抬眼:“《剑飞天》里的背景音乐。” “难怪。”听方阮放了那么久,她早就耳熟了。 涂南绕着手里的耳机线,顺嘴问一句:“你也玩儿这游戏?” 石青临摇头:“不玩儿,我没那个时间。” 也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补觉的人,能玩儿游戏才怪。 耳机线太长,涂南缠了几道竟然裹住了,形如乱麻。她用手拉扯一下,拉成了结,再拉又怕扯坏,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解。 两根手指伸过来,捏着耳机线帮她往外抽。 涂南掀眼,正对上石青临低垂的眉眼。 近看会发现他眉宇间有股难言的味道,不是简单的好看,她觉得那是一种唯他独有的感觉,不同于任何人。 涂南忽然有些手痒,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观摩过一个人后就去画人的冲动了。 打结的地方终于解开了,石青临慢悠悠地绕两圈,交还给她:“这怎么行,收耳机线不该是你的基本职业素养吗?” “”涂南居然无言以对,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对,我还是新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方阮好说歹说,可算把他妈给哄走了。 他坐在网咖里灌了两大口水,给涂南打电话:“目标已经转移,现场恢复安全,你随时可以返回。” 涂南在那头说:“知道了。” 电话里隐隐约约的杂音,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方阮甚至疑似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刚要贴耳细听,她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摇摇头,甩手去接着打他的《剑飞天》。 一局还没打完,门上铃铛一响,涂南回来了。 方阮立即抛下游戏,张开双臂上前去迎:“哎哟我可怜的南妹妹,受惊了受惊了。” 当头一大包东西落入他怀里,他抱着后退两步才站稳,是刚从涂南肩头卸下的购物袋。 他低头扒拉一下,抽出两本笔记本扔柜台上,嫌弃地嘀咕:“买这干嘛?”等看到下面那些耳机才算满意,嘴里“嚯”一声,“可以啊涂南,终于融入现代生活了,还知道买数码产品了。” 是她买的才怪了。 涂南拿了本他扔出来的笔记本,顺手抽支笔,坐上凳子,问:“你妈没看出什么来吧?” 方阮道:“能看出什么啊,追你一路也没逮着人影,当然是相信自己老眼昏花了。我说她那是心系你爸,爱屋及乌,所以也连带着思念你,大白天的都出现了幻影。她真信了,都怀疑是不是阑尾手术做坏了,走的时候还念叨着要再去医院复查一下呢。” “你可真能忽悠。” “那是,冤枉医院,保全挚友。”方阮还挺得意自己的智慧,可转眼一瞧,涂南脸上却没半点轻松,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只手握着笔,在膝头摊开的笔记本上拖曳。 他猜多半还是因为今天他妈突然袭击的事儿,忧人之忧地出主意说:“嗨,你也别太担心了,大不了直接回去呗,就跟你爸坦白交代好了” 话音止在涂南猛然抬头的瞬间。 她冷着双眼,一脸的严肃:“我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我死就早说!” 方阮讪讪地干咳一声,收回了后面的话:“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他当然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收留她。 涂南叹口气,又低下了头。 并非有意凶他,只是这世上总有许多无奈和无解。 比如她和她爸。 “对了,”方阮突然想起个事儿,顺口转移话题:“你今天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当时他妈追人的那个劲头,他还担心一定会把她揪出来呢,哪知前一刻还看到了人影,下一秒就不翼而飞了。 涂南头也不抬地说:“得贵人相助。” “啧啧啧,孙悟空吗?”当他傻呢,一个常年四处奔波的人,全城范围内除了他方阮就没别的朋友了,还有贵人相助呢!这回答够奇幻的。 涂南似有些心不在焉:“嗯,孙悟空。” 打头都是石,一个石青临,一个石中猴。 “什么玩意儿。”方阮嘀咕一句,继续打他的游戏去。 纸上笔唰唰唰的,涂南在排线。 顺手拿的笔是签字笔,不是很好用,她也似乎有点手生了,毕竟之前一直都是在临摹,那是国画的画法。 四周键盘声敲击个不停,只有她眼前这一页纸张的天地是静的,她画画的时候很容易沉进去。 直到一声冷不丁的叫唤:“涂南!” 涂南手下一晃,一笔斜飞出去,懊恼地抬头。 始作俑者正趴在柜台上,盯着她手里的本子,若有所思:“你这画的谁啊,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纸上画的只是一双低垂的眉目,连张脸的轮廓都没有,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可又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涂南一把合上笔记本:“你鬼叫什么呢?” 方阮这才回神,连忙朝她招招手:“快快,还坐这儿画什么呀,有的是你一展拳脚的地方,你快过来看!” 涂南耐着性子走去他身边,只看见电脑屏幕上开着游戏界面,界面的右上角弹出了一个网页框,古色古香的背景,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什么东西?” 方阮激动地搓下手,指给她看:“《剑飞天》游戏里的公告,官方说要搞个同人绘画比赛,跟壁画有关的。” 涂南眯眼细看,就看到一句“力求展现传统壁画艺术的含金量,最大程度还原古代壁画精髓”,煞有其事的样子,其他就没多注意了。 “所以呢?” “我觉得你可以参加啊,那不就是你的老本行吗?” 涂南双唇一张,还没开口,被方阮截断:“你又想说没兴趣是不是?” “知道你还问。” 方阮拍桌低吼:“第一名有四万的奖金啊!涂南,这四万块不就是等着你去拿的吗!只要你动动笔,发家致富,指日可待啊!” 涂南抿一下唇。 四万,要说完全不心动那是假的,不过她也确实没什么兴致。 在她眼里,壁画和网络是毫不相干的两个部分,壁画属于洞窟深山,远离尘嚣;网络却喧嚣过度,鱼龙混杂。 这个比赛给她的感觉也很怪,不知道主办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远离了壁墙的,又怎能称之为壁画? “你考虑一下,”方阮拽着她的衣袖摇来摇去:“四万块啊,真的,你别急着拒绝,再考虑一下?” 涂南扒开他的手,朝屏幕努努嘴:“你死了。” 方阮扭头一看,自己的角色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早就凉成一副尸体。 “哎哟我去!”他赶紧抓起鼠标去抢救。 涂南趁机走了。 “哎涂南!你再考虑一下啊!!!”方阮手忙脚乱间依然不死心地呐喊。 涂南没理睬他,一路走去后面,推门进了小屋。 屋子里除了一张方阮临时搬来的单人床外,什么家具也没有,反正她临时落脚也不需要。 她走到床边上,弯腰从床底拖出一只黄色行李箱。 里面装的都是颜料和画笔,一堆临摹壁画的工具,自她回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一次。 涂南蹲下来,两手搭在锁扣上。 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开,她用力一推,又把行李箱推回了床底。 ※※※ 安佩手里拿着一堆资料站在电梯门口,翻了一会儿,看向旁边的石青临:“这方案实施一周够不够?” 石青临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工作事项,手指如飞:“越快越好吧。” “一周就够短的了,再缩也太赶了吧?” “不赶也得赶。” 安佩觉得他打字的速度更赶,每次有事找他都没个空闲的时候,忍不住埋怨:“我之前找你半天,你人去哪儿了?现在倒好,这么多急事儿压在一起干,晚上肯定又得熬夜,你不累啊!” “之前?”石青临手上停顿一下,忆了起来,笑说:“给人当诸葛亮去了。” “什么?” “没什么。” “”安佩觉得连他的思维也跟不上了。 虽然一直就没跟上过。 石青临打完了,收起手机,忽然问一句:“那个方阮,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安佩就想翻白眼:“我不想联系都不行。” 成天的有事没事就跟她发微信,能不联系吗? 石青临说:“他的网咖好像最近挺推《剑飞天》的。” “是吗?”这安佩倒是没想到,她只知道那小子自打知道了她在玩这游戏,就每天借着游戏的名义来跟她聊天,弄得她都好长时间不敢发朋友圈了,就怕他又从里面挖出点儿什么东西来。 可惜了她最近想到的哲理佳句。 说到这儿她觉得不对劲:“他的网咖推什么游戏你怎么会知道啊?” 石青临抱着胳膊,耸一下肩:“当诸葛亮的时候打探来的消息。” “能麻烦您别说外星语吗?” 电梯正好到了,石青临含笑示意她停一下,他的手机有消息进来了。 安佩走进去等他。 石青临却没进来,看完收起手机说:“看来今天这些事儿还得再继续往后压了。” 安佩顿时苦了脸:“为什么?” “有人找我。” “”安佩按下电梯,小声嘀咕:“没一刻闲的,可累死你吧!” ※※※ 石青临刚走出大楼,就被人从后一把勾住了肩。 那人勾住了还不够,顺手还摸两把,称赞说:“又结实了。” 石青临抓住那只胳膊顺手一扭,回头看到一张痛到扭曲的脸,评价说:“又弱了。” “去你的!”对方没好气地推开他。 石青临笑着说:“什么风把你薛大少给吹来了?” 那人直摇头:“生疏了,居然不叫我薛诚,改叫我薛大少了,我一没钱二没势,哪儿能叫什么大少啊。” “这叫客气,彰显你的少爷风范,与金钱无关。” 薛诚拍两下手表示欣赏,闲话就此打住,上下打量他一番说:“我刚从老城过来,你怎么回事儿,回国大半年不跟我联系就算了,也不回去看看你们家老爷子?” 石青临说:“不是不想去,真是没时间,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有多忙。” “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可老人家的时间有限,过一天少一天,你也不能总一心扑在工作上吧。” 薛诚跟他少年相识,这么多年下来,彼此知根知底的,说什么话都没忌讳,反正也是好意。 石青临点点头:“受教了。” 薛诚乐了,撞他一下:“别这么正经,不符合你的作风,我就是作为兄弟帮老爷子捎句话而已。怎么样,这么久下来手生了没有,要不要去杀一局?” “现在?” “是啊,不行吗?” 石青临想起安佩的话,又想起自己手机里一堆的事务安排,看来是真的又要加班加点的熬了。 “行,找个地方吧。” 薛诚说:“这不就是你的地盘儿,还要找什么地方?” “我的地盘儿只忙工作。”石青临想了想,说:“附近有个网咖,去那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网咖里,到了吃晚饭的点。 涂南的面前摆了一张小方桌,上面像模像样地摆了几盘好菜,都是方阮刚从全城最火的酒楼里提回来的。 一些上网的客人嗅到了香气,还忍不住探头多看了两眼。 “多吃点。”方阮坐在对面,不时给她夹菜。 涂南说:“你该回家了,再这么没日没夜地待这儿打游戏,你妈又得过来查岗,我还得跑路。” “马上回马上回。”方阮放下筷子,巴巴凑过来说:“那我走后你能再考虑一下那个提议吗?” 就知道他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 涂南夹起一块醉鸡,不为所动。 “你再想想呗。”方阮竖起四根手指,晃来晃去。 四万啊 门上铃铛一声脆响。 涂南趁机打断他:“有客来了,你别废话了,快走吧。” 方阮站起来挪动两步,故作深沉地叹息:“你还是在那种高人的境界里待久了,涂南,听我一句,钱其实真的很重要。” “” 忽有一把低沉的声音接过了话:“这话说得挺对的。” 涂南无语抬头,看见柜台边站着的人。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方阮也意外:“哟,你怎么来了?” 石青临收着两手,一身利落地站在那儿:“来这儿当然是上网。” “海归还来网咖上网?” 石青临笑了:“怎么,你们这儿拒绝接待海归?” “那倒没有。”方阮一边说一边朝门口瞄,除了他旁边站着的一个男人外,再没见有其他人进来了。 石青临说:“别看了,就我们俩。” 好吧,安佩没来。 方阮失望地去柜台后点了两下机子,朝他伸手:“身份证。” “还要身份证?”石青临仿佛第一次听说。 薛诚已经掏了身份证递过去,笑着拍他一下:“你不会没带吧?” “嗯。”他久不在国内,哪里知道在外面上网是要出示身份证的。 “怪我,该提醒你一下的。”薛诚问方阮:“我们俩用一张不行吗?” 方阮公事公办:“那肯定不行啊,这是公安局的规定,实在不行你也可以问人借一张。” 这地方让他上哪儿去借? 石青临眼光一动。 涂南早已接受石青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海归,能百忙之中去参观寺庙,现在再来网咖上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事不关己。 她夹起一片鱼肉,刚送到嘴边,似有所感,抬起双眼就撞上了他的视线。 “涂南?”石青临意有所指地唤她一声。 涂南看着他的双眼。 他不用说什么,意思就很明了。 短短一瞬间,她似乎从他那双眼里看到了与醉汉对峙的长夜,被防护网拦住的观音殿门,以及藏身他车旁时的头顶骄阳 她放下筷子,默默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方阮:“用我的吧。” 石青临笑一下:“谢了。” 方阮古怪地看一眼涂南,真难得,她还有这样好心的时候。 办好了,石青临和薛诚一先一后进去里面找位置坐。 方阮又摆出张依依不舍的脸:“这下我真走了,你再好好想想啊。” 涂南一点回应都没给。 方阮懊恼地拍一下嘴巴就走。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知道涂南的脾气,平常小事儿还能用嘴皮子磨一磨,固执起来是真固执,怎么说都没用! 他前脚刚走,柜台上的服务呼叫就响了。 涂南本没有在意,等响了好几声没人应才想起收银小妹今天上白班,现在方阮也走了,目前这里管事的就只剩她了。 她看一眼座位号,循着过去。 一扇高大的落地窗户旁摆着几张宽阔的沙发座椅,隔着几米远她就看见石青临坐在那儿,叠着长腿,身映一街灯火。 涂南过去问:“怎么了?” “开机需要输身份证号。”石青临指一下屏幕,还处在登录界面。 涂南倒把这茬给忘了,俯身往他键盘上敲数字。 石青临回避个人隐私,侧过了身,无意间扫到她搭在椅背上的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纤长,却没有年轻姑娘该有的白嫩,靠近指甲的位置甚至有些细微的纹路。 做网咖管理员有这么辛苦? “好了。”手从眼前收走。 涂南直起腰看他一眼,又回柜台去了。 旁边的薛诚笑着说:“你交友还挺广的啊,连网咖小妹都认识。” 石青临调整一下坐姿,单手操控鼠标点开《剑飞天》的图标:“偶然认识的。” ※※※ 《剑飞天》注重格斗,游戏里有好几个比武场地,玩家打完一场就会换一个地方,等这几个场地全都跑完一遍,时间也就不早了。 又一局终了,薛诚推开鼠标叹气:“还是比不过你,你小子不是说自己不玩儿的吗?” 石青临活动着手指,轻笑一声:“没办法,这就是天赋异禀。” 薛诚点头:“这话我信,不然说不定都没现在的你了。” 石青临当年在美国念书,有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被家里断了学费,差点被逼退学。 薛诚当时在隔壁加拿大留学,就差赶过去接济他了,结果还没到那儿,听说他居然靠着打游戏赚来的奖金把学费给交上了。 关键是那个游戏他并没有玩儿多久,甚至还觉得并无什么可玩性,纯粹就是冲钱去的。 所以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在有些方面,真的就是天才。 大概石青临自己也想起了这段往事,嘴里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呃”身后忽然冒出人声。 两人齐齐回头,看见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站在他们座椅后面,指着他们的电脑屏幕问:“请问你们玩儿的这是什么服啊,我也玩儿《剑飞天》,可是怎么感觉跟你们玩儿的不太一样呢?” 石青临说:“内测服。” “内测服?”男孩儿惊讶:“那不是只有内部人员才能进的服吗?” “嗯,我花了不少钱才买到的资格。” “哦,那难怪”男孩儿讪讪地走了。 石青临和薛诚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歇会儿吧。”薛诚靠上椅背。 来这儿之前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少不了要喝两杯,他这会儿酒劲有点儿上来了,从口袋里掏出烟捻了一根,递给石青临。 石青临接了,闲闲地叼在嘴里。 他没有烟瘾,平常不抽也从不随身带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点。 薛诚当然也不例外,一边捏着打火机给他点上,一边道:“听人说这世上有两种人不能要,一种是减肥成功的女人,另一种是戒烟成功的男人,因为这两种人都太狠了。我现在觉得都不对,像你这种人才不能要,能自由掌控烟瘾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石青临吐出口烟,夹着烟的手指抵了抵鼻梁:“这叫控制力,很多事儿没有控制力是做不成的。” “你已经做成很多事儿了,”薛诚指一下屏幕上的游戏:“比如这个,这游戏现在能这么成功都是你的功劳。” “是么?”石青临点一下烟灰,摇头:“还差得远呢。” “你指那个项目?” “嗯。” 薛诚拖一下座椅,朝他坐正了些,一脸的意味深长:“这么巧,我今天之所以来这儿,就是冲你这个项目来的。” 他以为石青临会吃惊,可石青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以为我这是在干什么,随便让你进游戏的内测服,就因为你是我兄弟?” 薛诚愣一下,继而失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石青临说:“那天我去参观城外的灵昙寺,投资商那边打电话过来催项目,提到了薛诚这个名字,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薛诚朝他连连拱手:“这份洞察力我佩服佩服。” “别这么客气,你是投资商的人,我应该对你客气才对。” “那等会儿打下一局你能不能让让我?” “那不行,项目的核心问题还没解决,我可没心情让你。”石青临掐了烟站起来:“不过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就当是庆祝你我首次合作了。” ※※※ 柜台后面正在咕咕地烧着热水。 涂南坐在凳子上,一手揉着小腹。 真是没口福,吃点好的还觉得不舒服了,看来还是平常饮食太清淡了,经不住这样大鱼大肉的奢侈。 果然天生一条草根命,享不了荣华富贵。 水沸了,她拿了茶叶罐去泡茶。 正往杯子里塞草茶,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抬头一看,石青临隔着个柜台坐了下来。 “有事儿?” 石青临被她问得顿了一顿,这可真不像一个网咖管理员该有的问话,正确的难道不该是“需要什么服务”吗? 他有点想笑:“到这儿来,除了消费还能有什么事儿?” 涂南回味过来,先往杯子里倒了热水,才又问:“那你要买什么?” 服务精神有点欠缺啊,居然先干自己的事儿。石青临默默在心里点评完,抽了份台上的食单看,没有酒水类,只有饮料,他随便看了看说:“咖啡吧。” 涂南弯腰从消毒柜里取了个咖啡杯。 石青临盯着墙上《剑飞天》的海报,忽然发现好一会儿了还没听到咖啡机的声响,转头看过去,就见涂南侧对着他站在咖啡机前,一动不动。 他忽然发现她很瘦,侧脸看下巴又细又尖,连着脖子的线条在灯光的作用下柔和得过分,低垂的眼睫下一层阴影又深又沉。 石青临看了一会儿,终于问:“你在干什么呢?” 涂南看向他,脸色有点纠结:“要不你自己来弄?” “”石青临舔了舔后槽牙,把那点嘴边的笑意给忍下去了:“你是不会用咖啡机吗?” “嗯。”她几乎从不喝咖啡,何况这本来也不在她的知识范围内。 石青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随之又摇了摇头:“不行,我是顾客,花钱消费,没有道理让我来弄,你才是这里的管理员,是提供服务的人。” “我说了我还是新手。” “那上岗前也该培训吧?”石青临想起方阮,有点懂了:“难道你是走后门进的?” “”涂南眉头微微一挑。 对,全让他说准了,还真就是走后门进的。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方阮在这儿,她甚至有点想拒卖了。 石青临忽然指了一下:“你刚才泡的是什么?” 涂南看一眼,玻璃杯里的草茶已经在热水里完全舒展开来,微微浮出一层青白的茶色,清香四溢。 “情人草泡的茶。” “情人草?” “就是一种花草茶。” 这还是徐怀给她的,徐怀的老家盛产这种草茶,他当时带过来给每个组员都分了点,给她的要多一些,因为她当时正要独自去洞窟临摹那幅壁画。 石青临问:“怎么卖?” 涂南说:“这不是网咖的,是我自己的。” 石青临点点头:“所以呢,怎么卖?” “”涂南都快被他弄到无话可说了,随口一扯:“五十。” 石青临笑,“你这是在宰客?”顿一下,他又说:“不对,应该是杀熟。” 涂南不动声色。 石青临掏出钱包,抽了张一百按在台上:“两杯,送去座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两只透明玻璃杯摆在电脑前,里面情人草翻腾渐息,直至完全沉了底,茶水里的热气也几乎散尽了。 薛诚说:“我真没想到你说请我喝一杯就是请我喝这么养生的东西。” 石青临接一句:“更没想到你居然还喝完了。” “哈,可不是。” 其实口感还不错,看着灰白草叶一般毫不起眼,原来遇到了融化它的热水,竟能蕴出那样丝丝的甜。 薛诚端起杯子晃一下,一手敲着键盘:“怎么也不来续个杯?” 石青临笑一声:“那你还是别指望了。” 涂南可不会有那个服务精神。 茶彻底喝完,屏幕上的战局也厮杀到了尾声。 薛诚的角色是个蒙面刺客,袖里藏刀,行动诡谲;石青临则玩了个剑客,执三尺青锋,招数快如闪电。 两个人在一张尚未对外开放的地图里决战,来来往往缠斗了数十分钟,最后还是薛诚输了。 刺客被剑客一剑封喉。 “算了算了,打不过打不过。”他笑着摆摆手。 石青临却没有回应,目光还落在屏幕上,看了足足有好几分钟,忽然掏出手机打电话。 “安佩,下周要出的那张地图我发现了几个很关键的bug,马上发给你,你安排解决。” 电话那头传出安佩痛苦的哀嚎声:“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凌晨四点!四点!为什么这个点你还会自己去测试啊!” 石青临看一眼手表,已经四点半了,转头看一眼窗外,天边刚泛出一片鱼肚白:“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 “啊~~~”安佩又是一阵哀嚎。 薛诚在旁边笑半天了,直摇头:“我就说你可怕,还真是没冤枉你。” 石青临挂了电话,问:“还战?” “不了不了,我真认输了。” “那就走吧。” 石青临当先走去柜台,看见涂南端坐其后,阖着双目,脸被灯光镀出一层细密的瓷白,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 他手拢在唇边咳一声。 涂南没反应。 石青临可不信她是真睡着了,往那儿一站,伸出两根手指在柜台上敲一下。 果然,涂南掀开了眼。 石青临说:“我们下机了。” “嗯,那再见?” 电脑上有自助结账,下机直接走就行了。涂南觉得他特地说明一下,如果不是有事儿,那就是需要彼此互道一声再见。 果不其然,石青临说:“你们的活动办得还不错。” “嗯?” “我会让安佩联系方阮的,她那儿有些东西可以支持你们做活动。” 涂南忽然发现他的思维有时候转的可真快,一个游戏活动而已,他这么上心做什么?随口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薛诚却是会意,在旁边说:“你还挺有心。” 石青临笑了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他刚才注意到这里玩《剑飞天》的玩家有很多,估计都是冲着活动来的。如果当初游戏刚问世的时候多几个这样的网咖来推广,当时的路或许就会好走一些。 话已说完,正转身要走,石青临忽又想起什么,看着柜台问:“你怎么连句送客语都没有?” 涂南看着他身高腿长地立在那儿,添了一夜的倦色,脸上没有颓态,眼里却有几分懒散,还真不是一般的客人模样,连要求都这么多。 她配合地站起来:“那就欢迎你下次再来。”说完拿起茶叶罐对着他晃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石青临的眉头轻微地动了一下,推门出去了。 出了门,薛诚打趣说:“你逗人玩儿呢?” “我可逗不了她,你不觉得她很像游戏里的魅影?” 魅影是《剑飞天》里的一个女性职业,看着温和善良c人畜无害,其实有一手绝招,叫“绵里藏针”,是以柔克刚的典型。 石青临觉得涂南就是这样的,大概从那夜初遇时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薛诚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长得还不错。” 石青临拿手肘撞他一下,不禁也跟着笑了两声。 ※※※ 涂南突然打了个喷嚏,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非议自己,接着又抵挡不住一夜的煎熬,坐在凳子上继续阖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铃铛响了,她也没睁眼。 方阮愁眉苦脸地进了门。 他心里记挂着那四万块,今天起得特别早,来的路上用手机刷了一下《剑飞天》的官网,发现从首日到现在还不到三天,那个比赛的投稿竟然就已经多达几千份了。 想劝涂南参加是没门儿了,现在这比赛越是火爆他心越凉。 怏怏地到了柜台边,那颗耷拉着的脑袋却立马抬了起来。 方阮左右打量涂南,见她没有睁眼的迹象,悄悄摸走她放在旁边的手机,然后拍拍她:“涂南,涂南?” 涂南睁开眼:“你可算来了。” 方阮说:“是啊是啊,你赶紧去后面睡吧。” 涂南站起来出柜台,想想昨夜好像也没干什么,可就是出奇的累。 走一半儿,发现方阮一路都在目送自己,她一看过去就对上他腻歪的笑。不过她实在困了,无心理会,直接进屋补觉去了。 屋门一合上,方阮就不笑了,蹲下来悄悄翻她的手机。 涂南的指纹他是拿不到,但料想她一个常年与传统为伍的人也想不出什么锁屏高招,密码无非就是她生日。 果不其然,方阮一试就开了锁,他直奔相册。 出乎意料,相册居然很满,但拍的几乎都是资料和工具。这恐怕不是她的相册,是她的资料箱。 你说说,这么大个姑娘活得一点儿也不自恋,连个自拍都没有,白瞎她长那张脸了! 方阮一边吐槽一边挨个儿翻,他要找找看这里面有没有她画过的壁画,万一有哪幅是留了照片的呢? ※※※ 涂南这一觉直睡到了下午,醒的时候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手机却不在身边,她循声找出来,才发现手机在柜台上搁着。 方阮又在电脑前玩儿游戏,对这么吵闹的手机铃声充耳不闻,一幅正襟危坐之态,玩个游戏感觉比干什么都认真。 涂南古怪地看他一眼,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涂庚山”的名字,顿时心里一沉。 又来了。 她匆匆出了网咖,远离了机房的喧嚣才按下接听键:“爸。” “喂,涂南,”她爸叫的是她的大名:“最近壁画临摹得怎么样了,快完工了吧?” 涂南转着心思:“嗯,就快了。” “那就好,那边天气怎么样,你没生病吧?” 涂南自然不会自暴破绽:“每天待在洞窟的时间那么长,我哪有那个心情去关注什么天气。” 电话那头有好几秒的停顿,随后才又传出她爸的声音:“说的也对,那你保重,见到你们徐老师代我向他问声好。” “知道了。” “挂了。” 没事要说的时候就是这样,短暂又简洁的通话,时长还不够一分钟。 涂南转了转手机,走回网咖,在柜台上拍一下。 方阮闻声抬头,做贼心虚地问:“你要干嘛?” “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咳,胡扯,我这不是打游戏被你惊到了嘛。” 涂南说:“我问你,这几天你见我爸有什么异常没有?” 听她问的是这个方阮才松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没有吧昨天你爸把一直给我妈炖的鸡汤换成了王八汤算吗?” “滚。” “哦,那就是没有。” 涂南静下心来想了想,自顾自地摇一下头,可能是自己太多心了。 方阮知道她意思,安慰道:“放心吧,今天早上还听我妈念叨着说你爸就要走了,你还担心什么呀。”说到这儿他一下想起关键,朝涂南抖抖手,“对了,住我这儿七天,你是不是该给点儿好处?” 涂南很干脆:“要钱没有。” “谁要你的钱呀,你有几个钱呀!”方阮翻白眼,继而一把拖住她胳膊就往门外走。 到了门外,他指着门口那扇白光光的墙说:“我让你参加那个比赛你又不肯,不然有了那四万块我还能分一杯羹,都到这步了,你好歹也满足一下我久远的小心愿吧?” 一说到比赛,他眼神就不自然地动了动。 涂南嗤之以鼻:“你不就是不愿意出那点儿装修的钱,要我给你画壁,算盘打得可真响。” 这还真是个久远的心愿。早几年方阮网咖刚开的时候就跟涂南提过,希望她能给这面光秃秃的墙绘点儿什么,他问过外面的价了,可贵了,何况画得还不如涂南一半儿好呢。 涂南那会儿忙得很,全国各地跑,经常不着家,当然没法答应。本以为几年下来他会翻新装修,顺带也把这面墙给整了,结果几年下来他还是没舍得钱,今天倒好,又提起来了。 “要不要我给你画个观世音如来佛祖在这儿,上面写上‘入网咖者下阿鼻地狱’?”涂南坏心眼地提议。 方阮“呸”一声:“你会画的东西多了,就非得画这个啊?再说要写就写‘我不入网咖谁入网咖’啊!” 涂南勾唇笑了,那笑却只在脸上,没入她心底。 方阮正奇怪她笑什么,却见她脚尖踏着一片树叶慢慢碾了碾,阳光下的脸又凝了起来。 “方阮。” “啊?” “其实有时候我真一点也不想再碰壁画了。”这句话在涂南的喉间滚了滚,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方阮本还疑惑她到底要说什么,忽然手机来了个消息,他整个人就兴奋了:“哟喂,安佩居然主动联系我了哎!” 涂南一下想起石青临走之前说的话,想不到他动作挺快的。 也好,一个打岔,那些纷纷扰扰的事儿就全都往心底最深的地方压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真是闲的,连个网咖的小活动都要管!” 周六一大早,安佩踩着细高跟朝写字楼的大门口走,嘴里嘀咕着吐槽石青临。 她已经够忙的了,方案的事,解决bug的事,简直脚不沾地,现在居然还要她给人送东西,再这么下去,她怕是要成为下一个石青临本人了! 本就是休息的日子,写字楼里还往来工作的人寥寥无几,整个一层大厅空空荡荡。 安佩脚步不停地出了大门,左右看看没见有人,当场就要发消息质问方阮。 说好了这个点过来拿东西的,她百忙之中抽空下来,他那边的人居然好意思迟到! 还没低头打字,有人来了。 涂南刚好走上台阶,她是被点名叫来的。 虽然那天安佩主动联系了方阮,说要送东西给他做活动,可又不肯见他,最后拉扯一番,折中方案就是:叫他妹妹过来拿,他本人千万别来。 方阮哪有什么妹妹,涂南真是躺着也中枪。 她倒是劝方阮干脆别要了,可方阮口口声声说这是他跟安佩建立感情的第一步,死活不依。她还真没瞧出这算是哪门子感情建立的第一步。 涂南走近几步,对安佩说:“我来了。” 安佩却不够热情,直接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喏,东西在这儿了,你们拿去做活动吧。” 一只画了《剑飞天》游戏标志的手提包,涂南接过来,居然很沉,打开看了看,东西纷杂,她问:“这里面都是什么?” 安佩伸手进去翻了翻:“这些是《剑飞天》里的游戏攻略本;这些是角色手办和武器同模;这几件衣服是游戏角色穿的同款定制,可以让玩家真人体验游戏角色的;还有这些”她忽而一停,上下打量涂南,“你不是说这游戏一般吗,你管它是什么呢?” 涂南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自打她说过一句游戏的不好就总对她不冷不热的,顺着她的话道:“也是,我就随便一问,你其实没必要跟我解释的。” “”安佩恼羞成怒,白她一眼就走。 涂南故意唤她:“我还没谢谢你呢。” “别谢我,谢那个姓石的去!再见!”安佩脚步更快了。 涂南可算明白为什么方阮会对她一见钟情了,她脸上藏不住事儿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可爱。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太阳一下就烈起来了。 涂南拎着手提包往回走,忽然想到安佩既然在这里工作,那说不准石青临也在,记得她躲他车外那次就离这地方不远。 手机忽在此时响了一声。 今天是她爸回去的日子,这种时候听到任何消息进来的声音都让她浑身戒备。 她立即摸出手机,却不是她爸发来的消息,屏幕上提示肖昀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涂南抬头眯眼,今天的太阳又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当时明明白白跟她说了再见的人,居然又莫名其妙地跟她联系了,稀奇。 本不想理会,但紧接着又是一声提示音。 肖昀又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 路边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遮挡了头顶阳光。 涂南把手提包放在树下,倚着树干,看着微信里的两条语音,一条时间显示将近两分钟,另一条只有几秒,她手指点了一下。 她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儿,值得肖昀在划清界限后又打破。 一片梧桐叶落了下来,语音也传了出来,却并非肖昀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很柔,就如同眼前那落叶一般,她说:“你好涂小姐,我叫邢佳,是肖昀的女朋友,给你发这个消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认识一下你,感谢你之前对肖昀的照顾。另外,你的事我也听说了,虽然肖昀说与他无关,但这事就发生在你们分手期间,我总觉得愧疚,打扰你也是想向你道个歉,但愿没有冒犯到你。” 滴一声,下一条紧跟而出:“衷心希望你现在一切都好,期待你的回音。” “”涂南心想她这个前任是不是当得太出色了,就连现任都来感谢她了。 她对这位邢佳女士没有敌意,如果世上真有那种让人连气也没法生的人,大概也就是这种女人了吧。就凭这样谦和又诚恳的语气,就无人忍心苛责。 但她拿的是肖昀的手机,说明这事儿肖昀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他还在旁边。 只要想到他们在手机那头等着她的回音,她就觉得无比的讽刺。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冒犯? 毕竟失恋的不是他们,退组的不是他们,有家不能回的也不是他们。 涂南冷笑一声,眼角余光漫无目的地一扫,笑就僵住了。 她猜想的没错,石青临的确就在这里工作,因为他此刻距离她仅仅几步之遥。 他可能刚醒没多久,眼里尚有一丝惺忪,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收在裤袋里,长腿阔步,一步未停,看起来似乎只是从路上经过,已经与她错身而过了好几步。 直觉使然,涂南说:“站住。” 石青临停了,回头时扫了一眼她脚边的手提包,笑一下说:“东西你也拿到了,还有事儿?” 涂南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是一句“站住”,真说出口了,又恨不得他早早消失才好。 她动了动心思,轻声说:“有事儿,请你帮个忙。” “说来听听。”石青临走过来。 涂南把手机递过去:“请你帮我回条语音,就说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回复,希望他们不要再来消息了。” 石青临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她的脸:“涂南,你这是在利用我。” “”果然,他还是听到了。 她以为路边无人便随手点开了,哪知他会正好经过,看他刚才那径自走过去的样子就不大对劲,早知道她就该贴耳听。 涂南吐口浊气,点头说:“对,我是在利用你。” 石青临说:“给我个理由。” 他并非有意探听她的隐私,刚才看到她站在这儿一动不动,还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结果误打误撞而已。 身为网咖管理员,她的情感经历还挺波折。 现在要他掺和,总得有个理由。 涂南想了想:“你有价值,有价值的人才会被利用。” “所以我的价值就是这副男人的声音?”石青临笑一声:“可以,想不到你连夸人都这么别致。” “”涂南忽然又想算了,大不了回去让方阮来回,虽然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情。 可手收回来的刹那,手机却被石青临拿过去了。 他泰然自若,拿着手机靠到嘴边,看她一眼,按键说:“不好意思,涂南正在忙,实在没有时间回复,还请你们不要再发来吵她了,她现在好得很,不劳挂心。” 一切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滴一声,发送出去了。 涂南看着他,他眼窝里有些许的青灰,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喑哑,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有一根手指轻轻点着,似在数时间,数了十来秒,对面回复过来了。 邢佳发语音问:“请问你是?” 涂南皱眉:“你会不会说多了?” “是么?”石青临又把手机拿到嘴边,气定神闲地补一句:“抱歉,涂南嫌我说太多了,那我就不多说了,再见。” “” 这次微信那头再无消息回复了。 涂南忽而有点想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虚荣的时候,拿一个挡箭牌来遮掩自己眼下的落魄,明明是假的,却从私心里觉得有几分畅快,但也许又是另一种可悲。 石青临把手机还给她,看一眼她的脸,没看到什么神情,只觉得她有点出神,眼睫在风里微微地颤动。 “涂南,”他叫她一声:“我这只是在帮你。” 涂南看他一眼:“我知道。” 难道她还能会错意不成。 石青临点点头,抿了口咖啡,嘴边又有了笑意:“当然,我会替你保密的。” ※※※ “啊!!!!” 网咖外面,离得老远就听到了一声惨嚎。 涂南走回来这一路心情不过刚刚平复,顿时又不大痛快,一把推开门说:“怎么了?” 方阮在柜台后两手抓着头发,抓得都竖了起来,看到她回来,没有克制,反而更难受了,干嚎着说:“那个比赛,那个比赛忽然截止了!我以为至少要满一周的,忽然说截止就截止了!” 涂南还以为是什么事儿,把手提包在柜台一放,说:“那不正好让你死了那份心?” 方阮当真是心如死灰。 他在涂南的手机相册里真找到了一张她画过的壁画照片,原本打算等到比赛的最后一天再悄悄传上去,到时候就算被涂南发现,撤回通道已关,大罗金仙也莫可奈何。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比赛时间居然提前截止了。 他拉扯着头发,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还不如早点传上去了! 涂南说:“这种比赛还是不参加的好,一幅壁画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就画出来,本来就不靠谱。” 方阮不甘心,顶着一头乱毛拉她到电脑旁:“那人家还不是都画出来了,你看看,钱已经是别人的了!” 涂南看一眼屏幕上的网页,上面一整页都是参赛作品,顶上有说明,网络投票最高的排名最靠前,但最终决定名次的话语权还是在官方。 满眼色彩斑斓,有画人物的,有画景象的,笔触优美的不在少数,但涂南越看脸越冷:“就这也叫壁画?” 方阮正当气头上,附和道:“就是说啊,就这也能叫壁画?” “很多画美是美,可笔触和画法都是漫画的画法,连这点都区分不了还办比赛?还有这几张又算什么,壁画没有壁,跟普通纸上的画还有什么分别,拿水彩涂都比这强。” 方阮原本是自己生气,这会儿见她模样好像比自己还要来气,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情绪。反正他是被说得更气愤了,一拍大腿说:“不行,我得给他们公司写信,骂他们一顿才爽。” 说完真的拖过椅子,打开了官网上的意见栏,噼里啪啦一通打字。 涂南说:“你骂有什么用?这个比赛明显有问题,官方无非就是找个噱头罢了,哪有那份真心去做什么壁画?还说什么展现传统壁画艺术的含金量,最大程度还原古代壁画精髓。” 越说越不屑。 她最后指着墙上《剑飞天》的海报说:“还有,我早就想说了,这个游戏的名字也很难听。” 说完似乎舒服了一些,她转头朝小屋里走:“就这样吧,我准备回去了。” 方阮把她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打了下来,忽然不知哪门子开了窍,从手机里翻出涂南的那张壁画照片,一并贴了上去。 不是有个说法,叫用作品说话。那样才有说服力,骂人也骂得有理有据。 里面涂南正在忙着收拾行李,并无所觉,方阮一咬牙,点了发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安佩怒气冲冲地来找石青临。 一把推开眼前的门,她张口就问:“这下你选出满意的了?” 石青临叠着腿坐在沙发里,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靠上椅背,摇头:“没有。” 屏幕上挂着比赛页面,将近万份图片,早就被删选过一遍,能到他眼前的都是被认定为精品的作品,在网络上的投票也是最高的一批。 他刚才看了几个小时,没有遗漏一点细节。 可惜,毫无波澜。 还是时间太短了,否则偌大的互联网上不可能网罗不到人才。 到了这时候,他只有给比赛一个结果,然后退而求其次选个勉强可用的,或者就是全部作废。 安佩嚷道:“我就知道!我早说过这个方案一周时间太赶,按你说的能快就快,这下好了,没选出能用的不说,还被人写信来骂了一顿!” “是么?”石青临笑一下:“怎么骂的,叫你这么生气?” “意见栏里,你自己去看!”安佩是真生气,脸都涨红了。 她都这么说了,石青临只好去看一眼,手搭上鼠标移了一下,点开官网的意见栏。 官方意见栏是直接投向他这儿的,由安佩经手之后把有用的意见反馈给他,这是惯例,很久没有什么有用的意见反馈上来了,今天居然来了个骂人的,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果然,真有洋洋洒洒的一大通。 石青临粗略一览,对方骂了排名高的几幅画不说,还骂了游戏官方。 没有常识,没有真心,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不仅如此,用词还极其不客气,哪怕看起来理由充分,条理清楚,一通添油加醋之后也变得尖利刺耳,就差说官方是社会败类了。 他不自觉地眯了一下眼:“看来这人对我很不满啊。” “他懂什么呀!”安佩想想就来气:“他以为做个游戏就跟他在键盘上敲敲字一样简单啊,张口就来,真不怕闪了舌头!当自己是谁啊就敢这么骂人!气死我了!” 何止是生气,她更觉得不值。且不说石青临每天没日没夜地工作,就连她都忙得分身乏术,比赛这个方案赶是事实,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如今又是白忙一场已经焦头烂额,偏偏这当口还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什么怨气都给勾出来了。 可石青临居然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通篇的指责都看完了,鼠标一直拖到最后,忽而一顿。 安佩说:“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过这么多意见,难听的话也听了不少,就看这人特不顺眼,怎么就那么自以为是c张牙舞爪的呢!” 石青临忽然轻笑一声。 她顿时更气了:“你还笑得出来?” 石青临抬起头:“你看到最后了吗?” “什么最后?” 电脑屏幕被他的手一拨,转向安佩。 一张照片映入眼帘,在画板上,又似在墙壁上,古朴的赭映着宁静的灰,彩衣飘带,云鬓霞飞,形象斑驳安静,色彩却似隐隐流动。 安佩一愣:“这是壁画?哪儿来的?” “附件里的。”石青临眉眼舒展,似笑非笑:“我看他不光是要骂我们,更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 石青临把屏幕拨回来又看一遍,脸上笑一敛,站起来说:“马上查他的账号。” 安佩虽不情愿,但听他语气认真,还是立刻走过去坐下,调出意见栏里的来信人。 要在《剑飞天》的官网留言必须要登录相应账号,都是跟游戏互通的。安佩本还以为要发给相关的同事去查,多少是要费点事儿的,没想到一点出那个名字就觉得分外眼熟,嘴里“咦”了一声,想了几秒,伸手去口袋里掏手机。 很快她就翻出微信聊天记录,又看看屏幕,再三比对,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什么鬼啊,这不是方阮的账号吗!” ※※※ 涂南左右各提着一只大行李箱上楼。 她住的房子比较旧,也不是小高层,连个电梯也没有,天气太热,好不容易到了屋门前,人早已是汗流浃背。 门上还贴着去年的对联,上次走的时候恰好是腊月,她连春节也没在家过。 涂南掏出钥匙开门,手下一拧,锁就开了。 她不禁停顿一下,她爸临走的时候怎么都不给她把门锁严实? 仅仅是这几秒间的停顿,她再看这扇门时已觉出不对,手握在门把上站了很久,直到楼道里闷热的空气又在她身上蒸出一层汗,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推开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拖到沙发边上,变成了一小滩的昏白。 涂南放下行李箱,眼睛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人。 隔了几步远,彼此对视着。 终于,还是她先开口唤了一声:“爸。” 涂庚山不知坐了多久,听到这一声才动了,从沙发上站起来问:“涂南,你从哪儿来?” “”涂南喉咙动一下,不答。 涂庚山朝她走近两步:“说话!你是从哪儿回来的?” 音调高了,语气也变了。 涂南抿了抿唇,嘴边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您肯定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 不知道又怎么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涂庚山死死地盯着她,鼻间的呼吸一下就沉了,胸膛都起伏起来:“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壁画给画错了?” 涂南眼神飘一下:“是。” “你还从徐怀的临摹组里退了?” “对。” 突兀的一声响,从耳根处炸裂到脑海。 涂南脸歪在一边,半张脸一阵麻木,而后才一丝一缕蔓延出火辣辣的痛感。 慢慢转回头来,涂庚山的那只手还没放下去。 “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进徐怀组里的了是吧!好不容易跟在人家身边,没有学到一点好,画错了还有脸躲起来!”涂庚山喘着气瞪着她:“亏你方阿姨还说见到了你是幻觉,要不是我托人联系上了徐怀,你还想瞒我一辈子了!” 涂南耳朵里嗡嗡作响,舔一下嘴角,似乎破了,她的眼神也凉了:“我瞒你不就因为你这样?” 涂庚山手臂又是一抬,却没能落下来。 几根手指牢牢扣着他的手腕,涂南说:“爸,我已经二十六了。” “所以呢,我不能教训你了是吧?” “能,不过我应该会反抗。” 涂庚山脸色铁青,一瞬间空气似凝成了浆。 “行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行啊,行啊”他冷笑两声,一把挣开手,呼吸更重:“你既然敢离组,也就是要离了壁画了,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踱了几步,摔门而出。 涂南站着一动不动,几秒之后,拖着脚步走进洗手间。 口袋里手机在响,她一手拿起来放在耳边,一手去拧水龙头。 方阮在电话那头喊:“喂,涂南!你爸还没走!我刚从我妈那儿听到的,你还没到家吧?喂?喂?哎算了,我还是过来找你吧!你等我啊!” 涂南恍若未闻,一手抄了水往脸上抹,抹了几下,抬头看一眼镜子,瞧见一脸的水滴淋漓,自嘲地扯一下嘴角。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左右逃脱不掉,回来迎接她的竟是亲生父亲的一记掌掴。 她又从洗手间走回客厅,一直走到那只黄色的行李箱前,仔细看了两眼,忽而一把提起来就出了门。 ※※※ 前面就是方阮的网咖。 石青临从车里下来,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快要晚上十点。 本来想早点出来,无奈还是事情太多,一拖就到了这个时候。 来这里之前安佩推断说方阮不可能会画壁画,毕竟上次去灵昙寺时他一问三不知,还不如那个涂南,明显就是不懂门道的。何况天天跟她聊天也从没见他提到过一次,像他那种爱显摆的人,要是真有这个技能,早就吹上天了。 不过她倒是明白了那一通“意见”为什么会那么招她恨了,毕竟除了他方阮谁还能嘴贱成那样! 石青临自己也不信,但既然是方阮的账号发的,就不可能和他无关。 入了夜,一路华灯,道路四周都被照得黄亮。 穿过马路,已到门前,他才发现网咖今天居然没亮灯牌,甚至连门都没开。 还真是不巧。 石青临刚要转身,余光忽然扫到什么,倏然又看回去。 网咖门口的那堵墙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 他快走两步,看清了上面一片迷离斑斓的色彩,容纳着纷杂各异的线条,似一张恢弘的巨幕。 巨幕下蹲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轻轻动着手臂,身边一只敞开的行李箱,里面一片凌乱,颜料c矿泉水c调色盘,甚至摆到了地上,另一头堆了一堆的空啤酒罐。 石青临走至跟前,眼神动了动:“涂南?” 是涂南,又似乎并不是。 她蹲在眼前,齐肩的头发束成一尾,衬衫脱了扔在一边,身上只穿了件黑色吊带衫,裹着纤瘦的肩背,颈边一层细密的汗。 手臂一挥,一笔颜色填了上去,涂南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一眼,满眼的迷离。 她此刻意识混沌,仿佛什么也看不分明,只觉得眼前那人个高挺拔,生了张惑人心智的脸,其他全然不在乎,脱口就问:“你是谁?” 石青临说:“喝得我都不认识了?” 涂南转过头去,不搭不理。 石青临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又看一眼周围,心里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涂南,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涂南低头呢喃一句,冷笑一声:“我十恶不赦” 壁画毁了她只求重摹,离了那个人渣也不想再有瓜葛,即使这样,也是十恶不赦。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 石青临及时伸手,一把握住她手腕。 “你醉了。” 涂南晃了一下,终是稳稳地站住了,她感觉身上有地方很疼,可又说不上来哪儿疼,笔叼在嘴里,手去摸脸,嘶一声,记了起来。 对了,是这儿疼。 但是为什么疼,却又好像记不清了。 “涂南。” 这一声拨云散雾,涂南抬头看眼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拿下嘴里的笔说:“我没醉,我知道你是谁。” 说完一折身,把手里的笔伸进到脚边,用力一蘸,起身时踉跄两步,所幸一只手腕还被握着。 她捏着笔,在他抓着她的那只手上画过去。 “这就是你” 石青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虎口到手腕甚至衣袖,都沾了浓厚的一笔颜色。 是石青。 路灯昏暗,那颜色也昏暗,忽而一晕,虎口温热。 他抬头,手已被挣开,只看到涂南半张肿得老高的脸和一双泛红的眼。 可她已经转过头去,若无其事,一笔绘在墙上。 石青临抵住牙关,心潮未平,眼神慢慢落到墙上。 粗黑的是壮阔,灰白的是冷静,湛蓝的是深邃,这原来是她构建的世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涂南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摇摇晃晃地在网咖外面画壁,石青临就在旁边,期间还扶了她好几次。 后来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进了行李箱,拖着在大街上走,他也不拦,就在后面跟着。 一路走到了最近的那条人工河,她翻过围栏,在河沿蹲了下来,呼啦一下打开箱子,一样一样把里面的颜料往河里丢。 石青临收着手在旁边问她:“你在干什么呢?” 她说:“我在斩断前尘,抛却业根。” 一边丢还一边跟他一边讲:“看到没,这是朱砂,临摹壁画用的最多的颜色,不要了。” “这是云母,唐代的敦煌壁画里好多这个色,不要了。” “这是石墨,不要了。” “这个红珊瑚末,不要了。” “这个赭石,也不要了。” “” 临到最后,她忽然一把抓住他也往河里推:“还有你,石青,我也不要了!” 可惜没能推得动,她自己反而差点掉下去,被他牢牢扣着肩才幸免于难,恍惚中听到他的几声笑,感觉他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涂南一下睁开眼,梦醒了。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近两米宽的大床上,看看四周,灰白色调的陌生的房间,再低头看看身上,只穿了件吊带衫,小腹上搭着自己的衬衣,沾了斑斑点点的颜料,腿上还盖着个薄毯。 脑子里先是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就潮水一般呼啦啦涌进来一堆记忆。 涂南光着脚跳下床,看见床边放着自己那只黄色行李箱,赶紧拖过来,一入手觉得轻了许多,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 昨夜那些都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梦,她还真把颜料全给扔了。 甚至,还差点扔了石青临 后来的事儿就完全没印象了,她是怎么离开的河边,怎么到的这地方,一无所知。 房间里冷气在呼呼地吹,她的身上却在冒冷汗。 直到神思回归,灵台清明,一阵隐隐约约的水声传到耳朵里,涂南才回味过来。 这里还有别人。 她顺着水声走出房间,停在洗手间外,手抬起来,在门上试探性地敲了两下。 里面水声小了些,传出石青临的声音:“你醒了?” 涂南猜也是他,看看左右,问:“这是你家?” 石青临“嗯”一声,隔着门的声音听起来更低沉。 “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他似乎觉得好笑,反问一句:“我能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儿,难道要让你睡大街?” “”说得很对,她断片儿了。 涂南狠狠按了按太阳穴,昨夜混乱,她叫这男人见识了自己的醉态,自己的癫姿,也就罢了,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家门。 洗手间里水停了,两声脚步响。 涂南知道他要出来了,再待在这儿不太合适,匆匆说一句:“谢谢,我该走了。” 说完回房,只拿了自己的衬衫和鞋,也顾不上穿就去找门。 脑子里都是夜半的记忆,此刻她思绪纷乱,根本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大概出去吹个风就好了。 “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涂南拉开门的一瞬回了个头,瞥见洗手间里走出的身影,男人那副裹着浴巾结实又鲜活的肉体,她眼皮一跳,夺门而出。 “涂南?”石青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拨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就出来了。 回应他的是门合上的一声轻响。 ※※※ 风吹了一路,太阳也晒了一路,现在思绪回来了,脸上的痛感也回来了。 涂南伸手摸一下,好在没昨夜那么肿了,身体总是要比脑子更容易淡忘的。 她一路走一路揉,踩着楼梯上了楼,就看见方阮在自家门口蹲着。 “涂南!你可算回来了!”他扑过来,举着手机给她看:“这是你画的?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手机上是收银小妹发给他的照片,今早她去上班看见,深受震撼,还以为遇到了什么诡异事件,急急忙忙就通知了他。 涂南看清照片里那一墙的斑斓,差点眼角一抽。 昨天从天黑到夜半,她接连画了几个小时,根本没在意画的是什么,随心所至而已,现在才发现这上面什么都有,佛神仙怪c花树鸟鱼c祥云莲台,一锅乱炖。 可她看着看着,蓦地又笑了。 画面虽乱,但色调和谐,尚能入眼,不算丢了根本。更何况,这是她画的,不是临摹的。 临摹是要因循旧迹的,不能有自我,是自愿俯首,去做古人的傀儡和附身。 这不是,这是她涂南自己的山河,她是臣,也是王,一笔掌天,一笔也能握地,哪怕混沌不堪,也是她自己,随心所欲,更无对错之别。 除她自己,没人能评价她,更没人能指责她。 她看完了,胸中莫名豪情万丈,还拿手指抚了一下,对方阮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画么,那就收着吧,别客气。” “我感动死了!”方阮是心心念念地指望着她能画,可谁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画出来的。他指着照片底下那一地的啤酒罐子说:“我要早知道你跟李白写诗一样要喝了酒才肯画画,我请你喝啊,你一个人喝闷酒算怎么回事儿?喝这么多还不见人影,我可是关了网咖找了你大半宿啊,要是再见不着你就要去报警了!” “没事儿,昨晚我化身观音,来满足一下你这凡人久远的小心愿。”涂南总不能说是跟石青临在一起。 方阮一听就知道她是在胡扯,本还想追问,忽然注意到她嘴角一块紫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你爸打你了?” 涂南并不想提这茬,越过他去开门。 方阮凑上来说:“你爸还没走,在我家待着呢,听我妈说一夜没睡,恐怕也是因为打了你挺后悔的。” 涂南扯一下嘴角:“是么?” 她爸可不是会后悔的人,做什么都一往无前,刚得很。 “我妈也急着呢,她说叫你有空去我家吃顿饭,到时候你就趁机跟你爸把事儿好好说清楚,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非得弄到动手这步的呢?” 涂南一把推开了门,仿若未闻。 她记得她爸说得很清楚,退了组,离了壁画,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方阮跟着她进了门,嘴里还在劝她:“我知道你委屈,可毕竟是父女啊,能怎么办呢,又没得选。你看看我,天天被我妈揍,我也不能离家出走不是?” 涂南说:“你渴不渴?” “啊?” “你等着,我去给你烧壶水来泡茶,你慢慢说。” 方阮一直跟她到厨房门口:“你就是嫌我话多呗,我还不是把你当一家人才这么说的啊,你这样我瞧着也心疼啊。” 涂南站在水池子边洗杯子,把水拧到最大,哗哗地冲淡了他的说话声。 方阮无奈地挠挠头发:“涂南,咱俩这交情你是知道的,要是你爸真就是一混蛋,我不可能来劝你,我还帮你离他远远儿的,可他毕竟也不至于不是嘛。” 涂南一言不发,只听他说。 方阮没辙了,心一横说:“吃饭的事儿先就这么定了,你要不答应,我回头还来找你。”说完真怕她不答应似的,连忙转头走了。 杯子洗好了,涂南关了水,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是要泡茶,伸手拉开头顶橱柜,顿时几包东西掉了出来,落在她脚边。 她看了一眼,是决明子。 临摹壁画太过费眼,时间久了可能会对眼睛有伤害,因为这点,她爸每次过来都会给她带决明子,一带就是好几包,放在她煮茶的地方,提醒她常喝。 涂南久久无声,双手撑住台沿。 世上的亲情有千千万万种,唯有一种是最煎熬的,恨不到极致,也做不到决绝,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两刻的间隙会叫你想起他们的好来。 这一丝一缕的好,才是枷锁。 ※※※ “你说谁?”办公室里,安佩双眼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石青临。 石青临正在飞速地敲着电脑,重复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名字:“涂南。” “你说那幅壁画是她的?” “不可能是别人。”石青临按下回车,把刚写完的邮件发了出去,抬眼说:“你马上联系一下方阮。” 安佩闻言就没了好脸色:“要我联系他干什么?我才不想理他。” 那个话痨,她烦都还来不及,何况还刚被他骂过一顿,想到就有气。 “我是要找涂南。”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们认识至今竟连个联系方式也没留,网咖他去过了,她早就不在了,早上失之交臂,现在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了。 安佩不太乐意:“你不会想是找她来做项目吧?” 石青临点头:“有问题吗?” “当然有,她根本就瞧不上《剑飞天》,你知道她是怎么评价的吗?”安佩翻个白眼,拿腔学调地模仿了一下涂南冷淡的口气:“一般。” 说实话这语气她能记一辈子,一个看不上这游戏的人,怎么会全情投入地加入进来?她才不看好。 也许是她学的太像了,石青临代入一下涂南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安佩没好气:“你别不当回事儿,我这还不是为你不值,她这是瞧不起你的心血!说不定那个意见栏里骂人的也有她呢!” 石青临不以为意:“只要是面向公众的作品,必然众口难调,游戏也一样,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要求人人喜欢?就算是人民币,也许还有人更爱美元呢。” “”安佩说不过他,只好不甘不愿地掏出手机,隔着办公桌在他对面一坐,仇大苦深地给方阮发微信。 电脑上浮动着一把被红绸缠绕的飞剑,是《剑飞天》的标志,鼠标一动就跳开了。石青临等待的时候依旧在忙工作,好一会儿,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摩挲一下虎口,那里隐隐的有点泛红。 这人还是厉害,随意一笔,就叫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洗掉。就如同她说走就走了,他还得费力地去找她。 网咖管理员,可以,还挺会编。 “啊”聊着好好的,安佩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小子简直烦死了,腻歪的要命,说半天也不给我说重点,要在跟前我早抽他了!” 平常就总是方阮缠着她,一旦她主动找过去那还得了,隔着手机屏都挡不住他的骚气。 她抬起涨红的脸盯着石青临:“你为了一个涂南,就要这么逼迫我吗!” 石青临毫不犹豫地点头:“继续。” “”安佩鼓一下腮,暗骂一声没人性。 她打算待会儿就去发一条朋友圈感慨自己的遭遇,句子都想好了:明白的人始终清醒,无奈何世事无常 再符合不过眼下情形。 微信上的方阮总算是收敛了一点,不再黏糊,开始问正事了:“你怎么忽然想起问涂南了,找她干嘛啊?” 安佩回:“工作需要。” 方阮:“哎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安佩:“游戏。” 方阮:“什么游戏,是《剑飞天》那样的吗?” 安佩:“没错,就是《剑飞天》。” 方阮:“哈???” 安佩:“哈个锤子,我是你官方爸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晚上,涂南拐进巷子的时候,方阮正站在电线杆子下面等她。 她把手里提着的两盒点心递过去,他马上双手来接,笑眯眯地说:“瞧你,这么客气干嘛,来吃个便饭而已,还带什么东西啊。” 涂南懒得跟他客套:“不要就算了,正好我也不想来。” “别别别,”方阮好不容易才把她哄来,就怕她反悔,连忙推着她朝家走:“我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怎么能不来呢!” 涂南无情拆穿:“那是你最爱吃的。” “嗨,咱俩谁跟谁,我爱吃的就是你爱吃的呗。” “” 说话间进了住宅楼,方阮家就在一层,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涂南进门就看见客厅里坐着她爸,他正在吃药,茶几上摆着一盒胃痛宁。 偶尔胃痛是他的老毛病了,人尽皆知。 “涂叔叔,涂南来了。”方阮朝涂南使个眼色,提着点心去了厨房。 涂庚山抬眼看了过来,脸沉着,什么也没说。 涂南也没话可说,转头进了厨房。 方阮正在那儿偷肉吃,他妈方雪梅在旁边切菜,作势就要拿刀剁他,一见到涂南进来就停了手:“小南可算来了,快给我瞧瞧!” 涂南叫她一声:“方阿姨。” 方雪梅手在围裙上蹭两下,一手拉着她,凑近来看她的脸。 涂南的脸天生的白,又干干净净的没斑没点,如今脸颊一点红肿,嘴角一点乌紫,瞧得就分外扎眼。 方雪梅看了直摇头:“老涂真是的,怎么下得去手啊。” 涂南嘴角咧一下,去水龙头下洗了把手,拿过菜刀说:“我来给你帮忙吧。” 方阮见状嘀咕:“妈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方雪梅瞪着眼把他撵出去,顺手拿了把芹菜挨到涂南身边摘,一边劝:“小南啊,你别怪你爸,你知道的,他也就是太在意壁画了。” 涂南手下切着土豆丝,嘴角一丝嘲讽的笑:“那是,我从小就知道。” 涂庚山在报社里干记者快三十年了,年轻时有一次去敦煌采访,看见了莫高窟那座巨大的艺术宝窟,从此就迷上了壁画。 涂南年幼就被人夸有作画天赋,因着这份痴迷,涂庚山刻意栽培,才让她后来走上临摹壁画这条路。 学画是枯燥的,小孩子时候的涂南不是没闹过要放弃,但争不过她爸,经常会挨上一顿戒尺,手心打肿了,还得去握笔接着画。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也不再争了,只是心里清楚,她在她爸心里的分量怕是比不上一幅壁画。 如今这一巴掌给了证明,的确是比不上。 方雪梅又说:“其实自打你进了那位徐老师的组里,你爸特别骄傲,要不然这次他也不会这么生气。” 涂南心道还不是因为壁画。 “不过你爸也真是的,越老越管不住脾气。也怪你妈当初抛下你们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没个女人在身边管着就是不行” 涂南手里的刀忽的一错。 方雪梅话说一半,眼光瞟见,“哎哟”一声,赶紧来抓她的手:“怎么切到手了?” 涂南捏着手指拿去水龙头下面冲。 沁出的那滴血珠落在池子里漂成了丝,打了两个旋儿,被卷走了。 方雪梅从抽屉里翻出个创口贴来,这时候才回味出自己刚才是失言了,边给她贴边说:“怪我,不该提起你妈的,你没事儿吧?” 涂南淡淡说:“没事儿,是我太久没切菜了。” 方雪梅叹口气:“都多久的事儿了,是你妈一心要走的,又不是你们赶她走的,你别放在心上了。” 涂南抿了抿唇。 没放在心上,打小这个家就不完整,她早就习惯了。 如今她跟她爸闹成这样,只不过是越发凋零了而已。 ※※※ 见了点儿血,方雪梅反正是再不肯让涂南帮忙了,剩下两个菜也不炒了,一面大声叫方阮摆桌上菜,一面把她推出厨房。 差不多有十来分钟,涂南始终就在厨房门口站着,并不接近客厅,直到方阮摆好了桌,把她按着坐到桌前,才不得不和涂庚山正面相对。 可能是看到了创可贴,涂庚山朝她的手看了一眼。 涂南干脆就把那只手放到桌子下面去了。 方阮见这父女俩谁也没有破冰的意思,只好自己打头阵,夹起一筷子菜送涂庚山碗里:“涂叔叔,涂南的事儿您现在都知道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难道还想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啊?” 涂庚山两眼动了动,涂南就正对着他,那一巴掌扇得有多重他不可能看不见。 他抬起那只右手说:“我乐意打她吗?我用这只手推着她进了徐怀组里,是希望她有一天能继承徐怀衣钵的,谁知道她说退就退,一点转圜都没有!” 涂南仿佛听到了笑话:“您别是误会了什么,徐怀心里的大弟子可不是我。” 明明是肖昀。 涂庚山顿时脸色又变了:“那就是你说退就退的理由?” 方雪梅及时抢过话头:“好了好了,你自个儿喜欢壁画多看看就得了,临摹那个劳什子壁画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又赚不了几个钱,既然小南回来了就干脆转行得了,干什么不比干这个强。” 涂庚山说:“你少胡扯。” “我这哪是胡扯,我这是为孩子着想。” 方雪梅当年遇人不淑,嫁了个赌徒,丈夫把家里败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在外面找女人。她一怒之下离了婚,带着儿子单过至今,吃了太多苦,最知道生活的艰难,难免有几分势利,瞧不上壁画临摹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碍着涂庚山才一直没有直言,今天借着给涂南说话,就直接说了。 “小南,你等着,赶明儿阿姨给你介绍几个有钱人,趁着年轻漂亮的时候早点结婚,省的再吃苦,你爸也就好放心了。” 涂庚山自知跟她无法理论,干脆盯着对面说:“涂南,我就问你,你以后到底怎么打算?” 涂南知道他期待的回答是什么,但她嘴唇动了动,只说了一句:“总不至于饿死。” “”涂庚山嘴巴一闭,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说不出什么意味,一把按了筷子站起来,起身就走。 方雪梅愣一下,起身去追,见他已经拎着旅行包走了出来。 “你这是干嘛?” “回去。” “现在?” 涂庚山走到门口,停下来看一眼涂南:“我的确管不了你了,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 一顿饭不欢而散。 方雪梅追着去送涂庚山了,涂南也不想再留。 方阮出来送她,迎着路灯悄悄看了看她的脸色,问:“涂南,你就真没想过以后干什么啊?” 涂南的确没想过。 徐怀在临摹界德高望重,从进入他组里的那天起,涂南就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回来后没一天安定,也没闲暇去想。 或者说她从没想过会有离开壁画的一天。 她耸一下肩:“大不了就去你网咖打工啊。” 方阮说:“那多屈才,其实你可以试试别的机会,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涂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什么机会?” 方阮眼神闪烁两下,吞吞吐吐:“那个你看,你也会犯错,这说明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对吧?所以哪天要是我不小心做了什么,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什么,没什么。”方阮忽朝前路看了一眼,转身说:“我就不送你了,去看看你爸这会儿到哪儿了,回头再给你消息,你慢走。” 涂南目视着他离开,总感觉他那样子有点慌不择路。 她转头走两步,却又不走了,就在路边蹲了下来。 她爸走了,她应该轻松的,却半分感受不到。 话都说开了,该觉得自由的,也半分感受不到。 眼前突然多了一束光,车灯的光,就照在她身上,涂南扭头看过去,看到一辆车停在前面,刚才竟没注意。 她眯了眯眼,站起来,这车未免有点太熟悉。 车灯熄了,车门打开,又被甩上,石青临披着昏黄的路灯走过来:“我怕再不打灯,你可能会在路边睡着。” 涂南左右看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 “等我?” 石青临抬腕看表:“我等了你一个小时带四十三分钟了。” 听起来是段很长的时间,毕竟他总是那么忙。 涂南忽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石青临想起方阮对安佩说过千万不要暴露他,好心地替他遮掩了一下:“只要有心,总会找到的。” “”涂南皱了一下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叫他特地跑来找她,不自觉就想歪了:“你不至于吧,我那天喝多了才要推你下河而已。” 他看着也不像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啊。 石青临抹一下唇,还是没忍住笑:“上车吧,我有话跟你说。” 涂南没动:“你有什么话可以在这儿说。” “可能会有点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石青临看着她路灯下的剪影,点点头:“那好,我想跟你合作,够短吗?” “”够短,但不够明白。 石青临说:“所以还是上车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第一章 边疆,夏季。 又是一个旅游旺季。 茫茫西北古道,一处山崖上错落着大大小小十数座石窟遗存。早些年还无人问津,这些年却跟风似的被带起了热度,如今已是人满为患。 景区里的解说员们忙得嗓子都快冒烟,刚送走一批客人,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那边新的又到了,只好又戴上耳麦去工作。 “洞窟里比较暗,大家小心脚下。” 几十个游客顺着指引挤进洞窟,浩浩荡荡的队伍硬生生地给拧成了一股细绳。 解说员手里打着支手电筒,射出的那束光就好比上课时老师手里的教棍,指到哪儿大家就看到哪儿。 “我们现在所在的是第六窟,位于整个窟群的第二层,始建于五胡十六国时代的北凉,是典型的北朝式平顶方形覆斗顶窟,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年的历史,是我国最早的佛教石窟之一”这些解说词一天八百遍的说,解说员几乎都会背了,双唇机械开合,语调毫无起伏。 窟里的造像,背后的历史,哪怕地上的一块砖都能详细地说叨一番,一个字都不带停顿的。 说了一串,才到重头戏。 “来,大家注意往这里看,这就是这里最值得一看的壁画了。” 游客们的视线追着手电光,跟说好了似的,齐刷刷发出一阵惊叹。 墙上,头顶,烟蒙乌青的画面流转,盘旋,绕升 看不太懂,但美得神秘雄奇。 反应迅速的马上伸手摸手机,脖子上挂着单反的已经拎起来对好焦了。 旅游嘛,不就是到了一个地方就拍拍拍嘛,不然怎么证明自己来过? 回头把照片往朋友圈里一发,再配几句文绉绉的句子,引来几个点赞,一次旅行才算是划上了完满的句号啊。 “哎哎哎,别拍别拍!”一看有人拍照解说员立马急了,就近拿手去挡一个游客的镜头:“闪光灯对壁画有伤害,这千年的壁画,损伤一点儿都是不可逆的。” “那我不开闪光总行吧?” 这种游客每天都能遇到几个,解说员每次还都得耐着性子讲道理:“石窟空间狭小,每天游客那么多,就算不开闪光,这你一张我一张的,一通拍下来耗时长了,呼吸体温都能产生大量二氧化碳,湿度和温度一变,壁画就会脱色,可能用不了个几十年就全都褪光了,到时候人家想瞧都瞧不见了,咱争取给后人留点儿文化遗产行不行?” “” 毕竟几十双眼睛看着,谁也不好意思当众做个没素质的,那些掏出来的手机和相机好歹是收回去了。 一番耽搁,解说不免加快了速度。走马观花,一个窟十分钟就参观完了。 游客队伍又沿着原路挤出去,门口就是指引方向的路标,单向通行,另一侧明明就有个洞窟,外面却拉上了阻隔带。 “怎么那个洞不让看啊?” 解说员赶着去下一个洞窟,边清人边解释:“不好意思,最近几个月那边有专人在临摹壁画,暂时谢绝参观。” “哦” 人群走了,洞窟又恢复了安静。 然而静不过几秒,阻隔带后面的洞口里忽然传出一人扬高的声音来:“你说什么?” ※※※ 这是个小窟,四米见方,顶高不到十米,本就昼光难入,现在又站了三四个人在里面,更加昏暗,四周塑像壁画一片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壁画临摹项目组的老组长徐怀睁大双眼,脸朝里,接着刚才的话又问一遍:“涂南,我问你话呢,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只是音量比之前那声压低了很多。 涂南站得最靠里,挨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画架,半昏半暗中拉出一道瘦条条的身影。 “我没开玩笑,”她叹口气:“壁画废了。” “为什么?” “我画错了。” 徐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展馆都布置好了,就等着你这幅壁画送过去了,结果你现在跟我说你画错了?” “”涂南收了声。 临摹壁画是精工细活,步骤繁琐,有时候可能光第一步的准备工作就得耗时月余,每一步都出不得错。而她不仅错了,还错在了临近收尾的这步。 这一错,让前前后后将近七个月的辛劳都付诸了流水。 在场的几个组员闻言也是目瞪口呆,他们手上有别的临摹任务,今天是特地跟着徐怀从几千公里外赶过来的,还以为涂南这边就快完事了,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眼见徐怀变了脸色,一个组员赶紧给涂南找台阶下:“小涂,你先说说哪儿画错了,也许还能补救呢?” “帝释天胸前那一道衣褶,应该用二青,我用了头青。”涂南的声音轻飘飘的,似魂游天外。 顿两秒,她又说:“我打算重摹。” “”那就是放弃补救了。 一束手电光亮起来,徐怀脚下跨出一大步,先照了照头顶,又照了照地上画架撑着的画板。 这号洞窟是整个石窟群里保存最完好的,顶上一幅《凉王礼拜护法图》的壁画也非常完整,上面描绘的不是常见的佛祖c菩萨c飞天等形象,而是古印度佛教里的护法帝释天和大梵天。 石窟群地处河西走廊,雍凉之地,佛教东传的要道,丝路西去的咽喉。这幅壁画代表的是当初佛教传入中原时的过渡形态,独特绮丽,意义非凡。 就因为太过珍贵,轻易不得对外展示,组里斟酌了许久才安排了涂南过来临摹。 光线里,头顶的帝释天俯瞰,地上的帝释天斜立,一样的法相庄严,斑驳陆离。唯有一处,颈下几寸,胸前衣襟层叠多褶,浮着道不一样的色。 这一道不显眼,却分出了古与今,真与伪。 徐怀手腕抖了两下,颤颤指向涂南,手电还没关,那束光就直直地照了过去,打在她白生生的脸上。 她双眼垂着,倒像是另一番佛相。 “行啊,敢情你这是把临摹当创作了,我真是白教你了。” “”涂南沉默。 古人画壁,后人临摹,虽然方法千秋各异,但讲究的都是最大程度的还原。 世世代代的传承积累了诸多技巧经验,老师傅手里有老经验,有老经验就有老规矩,错了就是坏了规矩。 她跟在徐怀手底下,却坏了他的规矩,无话可说。 “眼高手低,我就不该让你独挑大梁!” “”涂南还是沉默。 洞窟里不能高声喧哗,徐怀佛前动怒,先自忍了七分,他本身又不是个急躁的人,语声压抑,脸上青白,憋了一肚子气闷焦急。 “徐老师,别生气。”组员怕他气坏,忙扶住他胳膊:“小涂这是第一次挑大梁,出点错是难免的。” “少给她开脱,人家肖昀第一次挑大梁的时候怎么就没出过错?” 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去看被徐怀点了名的肖昀。 那位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远远挨着洞口站着,眼睛虽然看着涂南,却到现在也没发过一句话,像是不存在一样。 肖昀算得上是徐怀最得意的弟子了,八成以后会被传授衣钵,那当然是谁也比不上的。 除了涂南,她没看他。 徐怀说了两句重话,人也冷静下来了,视线又落回画板上,那一笔依然刺目。 他手指点两下:“这一笔,光是这一笔就能看出你的毛病了,涂南,你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壁画上。” 涂南的身影动一下:“壁画废了是我的错,但您要是说我没放心思在壁画上,这我不敢认。” “啧!”几个组员纷纷给涂南使眼色。 这种时候只能默默挨训,就是再不中听也得忍着,怎么能争辩啊。 果然,徐怀气极反笑:“那你怎么画错了?倒是说出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来我听听呢。” 涂南瞄一眼画板,画面诸色纷杂,浑浊不清。 废都废了,她伸手一蹭,指尖沾了点泥泞,搓来搓去,没有措辞,抬头扫见洞口的肖昀,眼动了一动移开,他也转头避开了。 错就是错,回避不了的事儿,又何必找理由呢。 “好吧,老师说得对,我的心思是不在壁画上。” “涂南。”一声警醒的低喝,肖昀终于开了口。 “”徐怀没觉得好受,只觉得失望:“我算看清你涂南的秉性了,这里塞外高原,苦寒之地,怎么留得住你?你眼里都是都市繁华,哪里还能看得见壁画上的颜色?” 空气似也凝滞了。 好一会儿,徐怀说:“画不用重摹了,你退组吧。” ※※※ 阳光转淡,附近雪山上吹下来的风却大了,这里丝毫没有夏日该有的酷热。 刚把那几十个游客送走,几个解说员结着伴儿地站在胡杨树下面喝水休息,就看到涂南空着两手,直直地打他们跟前走过去了。 “今天他们全组的人都来了,看样子人家是完工了。” “唉,真羡慕,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算了吧,人妹子一个人在这儿辛辛苦苦大半年了,起早贪黑的,连假都没一个,太苦了,我可不羡慕。” “这么一说也是” 涂南边走边剥着指甲。 那上面粘的颜色早就干了,却像是怎么也褪不掉了一样。 路边有条细泉,是从雪山上一路流下来的,她走过去,蹲在水边慢慢搓洗。 洗着洗着,晃动的水波里多出了个人影,在一片天蓝云白的背景里如同一张浮动的画影。 肖昀站在水边,跟她隔了快有一米远。 “徐老师让你把工作证交出来。” 涂南右手甩两下水,摘了脖子上的吊牌,干脆利落地往他面前一抛。 肖昀差点没接住,皱了下眉,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他忽又停下来,回头说:“涂南,你要是能沉得住气,也不至于弄到这一步。” “是啊,我现在也有点后悔了。”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认真一点?” 涂南细细地刮着指甲,没有抬头:“你这话是作为前同门说的,还是作为前男友说的?” “”肖昀的脸色不大好看:“都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画错了是因为我。涂南,我不想欠你。” 涂南一时无话,眼睛盯着潺潺流水绕过指缝,拍打在被冲得光圆的石头上。 印象里上次他们像这样单独说话还是在手机上。 那天肖昀忽然发来消息,说有重要的话要跟她说,希望她能腾出时间来。 边疆气候不定,那晚一夜狂风,涂南住的地方断了电。为了能跟他多点时间温存,尽管已经连续超时工作了好几天,她还是提着手电赶了工,结果弱光之中看走了眼,本该稍淡的一笔二青被她用成了色重的头青。 后半夜,终于等来肖昀要说的话—— “我们分手吧。” 五个字的微信消息,一切就结束了。 现在回想,如梦一场。 也不知道是因情误事,还是因人误情。 涂南吐了口气,拎着两只湿哒哒的手站起来:“那一笔是我画上去的,责任就是我的,跟你没关系。” “是这样最好。”肖昀紧绷的脸松了几分。 他们之间开始的匆忙,结束的也猝然,过程里长期分隔两地,各自临摹,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 现在分开了反而更生分,也许还有点唯恐避之不及。 涂南蹭了蹭双手,准备走人:“离我远点儿,可别叫徐老师发现他的得意门生跟我这个不争气的有过一腿。” 仿佛默认,肖昀真就转头走开两步:“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再见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一城喧闹。 涂南在路边等车,眼睛盯着人来人往的大街。 天已经黑了,回到这座阔别数月的城市花了她将近一天的时间,现在人在城里了还有点不适应。 街上倒是没多大变化,高楼大厦环伺,头顶那两三颗星既高又远,霓虹闪烁,四周充斥着汽车尾气的味道。 这就是都市。 车水马龙,谁都顾不上谁。 涂南看的却不是这些,她喜欢看人。 小时候学画人物,老师说你们要画出那种人物的动态,像不像是其次,画首要是传神,传神才能达意。 她画不好,就抱着写生本蹲在大街上盯着路人瞧。 直到警察叔叔过来问:“小朋友,你迷路了吗?” 涂南于是又盯着警察瞧,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瞧得人家心里直发毛,二话不说赶紧着手去联系她家里人。 男人,女人,年轻的,沧桑的 可见徐怀给她定义的那幅秉性不准,她哪里是眼里只有都市繁华?这世上最好看的还是人。 所以她这算什么呢? 恋慕红尘,亦或是六根不净? 也对,要不是这样,当初怎么会跟肖昀扯上瓜葛。 可她是临摹壁画,又不是要做和尚,古代画壁的那些画师画匠难不成都是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 涂南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了一通,被这想法逗乐了,但没笑出来,反而叹了口气,却没注意自己眼睛还落在别人身上。 旁边一个年轻姑娘早被她盯了半天,冷不丁又听到一声叹息,嘀咕了一句就赶紧走了:“毛病啊” 涂南回了神,不再看了,摸出手机看时间,这都晚上九点了。 手机一震,恰好进了电话,屏幕上“涂庚山”三个字闪烁跳动。 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一手拢着听筒遮掩四周的汽车声:“爸。” “喂?小南,最近壁画临摹得还顺利吧?” 每次她爸给她电话都是以壁画作为开场。 涂南没说实话:“嗯,挺顺利的。” “那你还得有段时间才能回来吧?” “是还得过段时间。”涂南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正好,我来市里看你方阿姨,在你这儿住几天。” 涂南心里咯噔一声,听他的话似乎不对:“难道你已经到了?” “是啊,刚到的。”听筒里传出钥匙开门的咔咔声,涂庚山接着说:“你放心吧,我就住客厅,不进你房间,保证不会给你弄乱的,顺便也好给你收拾收拾。” “” “怎么不说话了?” 涂南揉揉太阳穴:“那你住多久?” “一个礼拜吧,你方阿姨最近阑尾炎开了个刀,没人照顾,我只好过来打个下手,总不能住去人家家里吧。” “那行吧”涂南在心里叹气。 她从成年起就跟她爸分开住了。她爸在下面的区县做报社记者,又喜静,平常不爱进城,偶尔来一趟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这次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她回来这一天来了。 到底是亲生的,总不能赶自己爸爸出门。 “那你好好临摹,注意身体。”临了涂庚山都不忘叮嘱一句这个。 涂南挂了电话,从坐了半天的行李箱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腿。 如果让她爸知道她画错了,还不知道会是一幅什么光景。 今时今日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有家不能回。 路上终于开来一辆空车。 涂南想了想,还是招手拦了,坐进去报了个地址。 ※※※ 过了晚十点,除了吃喝玩乐的地方,基本所有店都关门了。 尤其是主城区外,街上一眼望过去都是黑黢黢的,只有网咖的灯牌是亮着的。 “叮当”一声铃铛响,玻璃门被人一把推开。 柜台后面立即有声音招呼:“欢迎光临。”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一台电脑的屏幕挡住了说话的人,只看得到一个黑漆漆的头顶,不时还有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传出。 “方阮。” 听到这声音,那人敲击的动作一停,从屏幕后面唰地抬起脑袋来,一眼看到来人,惊呼一声:“涂南?” 涂南拖着行李箱站在柜台外:“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方阮跟见了鬼似的:“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 “能能能,当然能。”方阮起身给她找凳子:“这么好啊,一回来就来看我?” “鬼才来看你,我是来投奔你的。” “?”方阮一脸疑问。 涂南说:“长话短说,我退出临摹组了,本来要回家,现在我爸来了,你懂的。” 方阮抓住重点:“怎么个退出法?” “就是我爸不能容忍的那种退出。” “然后你骗他说你还在组里临摹?” 涂南耷拉下肩膀:“对。” “那我就懂了。” 涂庚山是绝对不会容许她离开临摹组的,这会儿摆明了不能回去。 方阮转着头四下看看,两手一摊:“我这是做生意的地方,你怎么能指望我收容你呢?” “那你也得想个办法,这事儿还不是你的责任?”涂南在凳子上坐下来,拿眼斜睨他:“我爸说你妈割了阑尾需要照顾,你这个当儿子的不回家还在这儿打游戏,要不是这样我爸能来?” 方阮翻白眼:“得了吧,你是不知道我妈那点儿心思吗?她根本没多大事儿,就是想趁这机会把你爸拿下,我就是想照顾她都未必让。” 涂南倒是不介意给二位单身老人制造夕阳红的机会,但她真是需要落脚的地方。 “实在不行我就只能去住酒店了。” 方阮问:“那得住几天啊?” “一个礼拜。” “啧,那也怪贵的。” “贵还是其次,万一撞见熟人就麻烦了,哪有你这儿隐蔽。” “你就想说我这儿偏呗?” “嗯。” “” 两相无言。 方阮倒是想起关怀她一下了:“你吃饭没有,饿不饿?” 涂南摇头,都要流落街头了,哪儿还吃得下。 “唉,等着,我给你泡碗面去。” 涂南真没心思吃饭,想拦他也拦不住,只好随他去了。 她坐在柜台边上朝里望,乌压压一片人头,嘤嘤嗡嗡的人声不断。最里面一层是玻璃房,那是无烟区,除了那片区域,到处都飘着一股很重的烟味。 现在的孩子作业还是太少了,她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画画,电脑都没摸过。 涂南转过头,瞧见墙上贴着一排海报,都是各大游戏的宣传画。 她无心一瞥,看不懂也不想懂,只不过最边上一张上面画的是古风人物,形象飘逸,很有壁画里人物的感觉,才多看了两眼。 方阮很快回来了,把手里捧着的大碗面推过来,香气扑鼻。 涂南还是不想吃,摆摆手。 方阮还以为她是绝食抗议,只好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帮你,赶明儿我妈跟你爸成了,咱就是一家人了,我不帮你帮谁?” “谁跟你是一家人?” 方阮双眼笑成一条线。 涂南给他面子,到底还是扒拉了一口面,含糊不清地问:“我住哪儿?” “就这后面,今晚怕是不行了,我得收拾一下,你白天再睡吧。” “行。” 临摹壁画的时候连棚舍都住过,这根本不算什么,比想象的还要好些。 ※※※ 面吃完了,方阮给涂南开了台机子玩。 他今日格外仗义,自己收拾,不要她帮忙。 晚上来网咖的几乎都是玩儿通宵的。 涂南的左右两边各坐了一个男孩子,左边的屏幕上在丢火光四射的炸弹,右边的屏幕里角色在疯狂奔跑。 一连几个小时,他们乐此不疲。 她看看自己屏幕上的俄罗斯方块,有种跟不上时代的悲哀。 以前只有临摹壁画的时候她才会在一个地方连续坐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不画画也这么累。她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起身出去。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头顶一盏路灯照下来,穿不透长夜,就只有方寸之地是亮的。 涂南扒拉一下身上的衣服,内地都市的夏季可比边疆凶猛多了,她回来的时候还穿着冲锋衣呢,下了飞机脱得只剩一件衬衫都还觉得热。 不知不觉沿着街道走了很远出去,四周静悄悄的,两边都是萋萋的树影。 只有这时候,这地方才会给人一丝错觉,让人觉得仿佛还身处边塞,处在长风月影c孤高冷清的洞窟前。 涂南叹口气,脚下踢着石子。 她今天叹的气明显增多了,并不是纠结于退组的事儿。她只是觉得遗憾,如果可以重摹一次多好,不该就那样给自己七个月的辛苦潦草收尾的。 那可是跨过了凛凛严冬,刺骨春寒的七个月啊。 “哐”的一声响,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 涂南眯眼一看,原来是个玻璃酒瓶子,这一脚直接叫它滴溜溜滚出去老远,撞到绿化带才停下来。 伴随这声响,有什么跟着动了一下。 涂南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褴褛的人卧倒在路边,满身酒气,被这一脚惊醒后坐起来,瞪着两眼朝她望,颇有几分凶狠的意味,仿佛随时都会冲上来。 她往后退两步,莫名想起壁画上的夜叉。 这一带虽然比较偏,但这全城的治安一向很好,不知怎么会撞上个醉汉。 涂南没慌,被那人瞪着瞪着,反而勾起了怒气。 她甚至在想,要是他真想行凶,那就跟他打一架得了。一个醉鬼,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当谁还没点儿脾气不成!她正好有火没处发呢! 醉汉晃荡着站起来,凶相毕露,彼此对峙,一触即发。 就这当口,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走吗?” 涂南一愣,转头看见路边站着个人。 是个男人,路灯下长长的一道身影。 “走不走,快点儿。”他转身朝前走了。 这语气仿佛熟人一般。 涂南马上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帮自己,快走几步跟上去。 半道回头一瞧,醉汉没跟过来。 她转头去看前面的男人,只看到路灯下被勾勒出来的宽阔肩背,双腿行走带风一般,始终领先好几米,可瞧在眼里又是不疾不徐的架势。 他在前,她在后,亦步亦趋,无言无语,相安无事。 这感觉有些奇怪,涂南腹诽:怎么他一叫就跟着走了,万一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直到街道转角,网咖近在咫尺,有人声传了出来,仿佛从荒野回到了尘世。 男人脚步没停,也没回头看一眼,穿过街道直接去了对面。 涂南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街灯掩映中就只剩下了他的一个背影,一晃没了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哇阮哥,我跟你讲,今天早上我来上班的时候撞见一个酒鬼,好凶的,见人就打!”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涂南从柜台后面抬起头,听着在这儿打工的收银小妹跟方阮八卦。 方阮刚从家里过来,觉没睡好,打个呵欠,敷衍道:“那你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警察来得快。还好是白天,这要是晚上还不得把我的魂儿给吓飞了。” 那倒不至于。 涂南低下头,想起半夜那场经历,似真似幻。 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救美,因为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不同,非要说的话,更像是随手的一个举动,就跟喝完水瓶子要丢垃圾桶一样顺理成章。 涂南甚至觉得他身上藏了一丝冷漠。 也是古怪。 方阮打发了收银小妹,凑到她跟前来:“你怎么现在就起来了,这才睡几个小时?” 涂南瞄他一眼:“你不也没睡几个小时?” “我今天有事儿。何况你爸一早就拎着汤去我家了,我还不得给二老制造点儿机会啊。” “我爸没发现什么吧?” “放心吧。” 其实方阮出门前还听见涂庚山跟他妈在聊涂南在外地临摹壁画如何如何尽心,他深感骄傲云云,实在没好意思说出来。 涂南点点头,继续玩扫雷。 这是她在这里为数不多还能玩的游戏之一。 方阮看了直摇头:“你也太一ut了,要实在无聊就玩点儿有意思的,不是扫雷就是俄罗斯方块,我妈都比你强。” 涂南不以为意:“游戏不都一个样吗,都是打发时间的东西而已。” “你试试这个。”方阮夺过鼠标,退出去,在电脑桌面上点开一个图标。 瞬间弹出个界面来,上面的人物有点眼熟。涂南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海报,就是那个神似壁画人物的游戏,昨晚她还多看了两眼来着。 “这种古风游戏适合你。”方阮把鼠标还给她。 “不会玩儿,没兴趣。” “那你建个人物总会吧,这游戏可以捏脸,你想怎么捏怎么捏。” 方阮给她把画面都调好了,涂南只好拿起鼠标。 “这不就对了嘛,你要习惯接受新事物,不然都跟我脱节了,咱还怎么做一家人?” “滚你的。” 方阮笑着给客人点单去了。 屏幕上左边是人物展示,可以选择体型,右边是数值栏,可以随意调节。 涂南毫无经验,瞎选瞎点,全凭感觉做主。 不知忙活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道声音问:“这好玩吗?” 她抬起头,一个年轻姑娘从柜台外面探着头,刚从屏幕上收回视线,又把目光转到她身上。 “一般吧。”连门都没入,谁知道好不好玩,她只是没兴趣罢了。 姑娘的脸色僵了一下,站直了不理睬她了。 “哎,你到了啊。”方阮从两排座椅中间钻了过来。 “早来了。”姑娘瞥一眼涂南,扭身朝外走:“我去车上等你,时候不早了,早去早回。” 门合上了,涂南问方阮:“她叫你去哪儿?” “灵昙寺。” “约会?” “我倒是想啊,可谁约会去寺里啊!”听他语气还挺遗憾:“人家妹子就是想去寺里看看,可那寺最近不是关了嘛,就只好找我帮忙了呗。” 难怪他说今天有事儿。涂南问:“你能帮什么忙?” “嘿,你这话说的,这事儿只有我能帮忙,我城中小霸王,哪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说的也是,打小他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年纪不大,门路忒多。 方阮走到跟前戳她一下:“一起去?” “不想去。” “去吧,反正是去城外,遇不着熟人,再说那寺里有好多壁画雕塑什么的,你也懂啊,还能跟人家妹子说道说道。” 涂南兴趣缺缺,她本身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方阮说完无意中瞄见屏幕,顿时一声惊叫:“我靠!你捏的什么啊?” 别人捏个游戏人物,无论男女皆是脸若桃李,眉目如画。 屏幕上的人物却是高额圆颊,长眉细眼,鼻头圆润,宽颔丰唇。 涂南眯眼:“庄严宝相。” “”方阮觉得她是故意的。 这壁画喂出来的审美简直了! ※※※ 涂南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方阮一会儿说她长久未归需要熟悉家乡风貌,一会儿说她审美异常不能再荼毒电脑,理由列举了一大堆,非要磨她出门。 这小子小时候就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天天抄她作业,现在功力依旧不减当年,叫她烦不胜烦,只能答应。 刚过下午两点,烈日炎炎。 涂南跟着方阮走上街道,一手遮着太阳,一边去看路边停着的车。 是一辆suv,不是方阮自己的车。 心头不知何处生出丝诡异的感觉,她转着头看了看四周。 刚才见过的那个姑娘坐在车后排玩儿手机,隔着车窗玻璃看到了她,问方阮:“她也去?” 方阮指着涂南:“这我妹,怪可怜的,我带出来见见世面。” 涂南拍开他的手。 姑娘似乎想笑,但忍住了,朝前努努嘴:“你熟悉路,去前面开车。” “好嘞,为美女效劳我乐意。”方阮颠颠地绕去前面坐进驾驶室。 涂南见状只好坐到副驾驶座上,余光还能瞥见后面姑娘瞧她的眼神。 奇了,她只不过说了句那游戏一般,又没说她长得一般,怎么就跟有情绪似的了? 其实人家姑娘长得一点也不一般,长卷发,波点t恤配牛仔短裤,打扮入时,涂南觉得她坐在车里画面和谐,叫人舒适。 方阮哼着小调发动了车。 姑娘忽然喊了句:“哎等等,还有一个人呢。” 方阮踩住刹车:“啊?人呢?” “等会儿,马上来了。”姑娘一边说一边拨电话。 涂南隐约听见她手机里嘟嘟的忙音,看样子是没人接听。 她扯一下方阮,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不算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方阮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横拉的动作,表示免谈。 涂南剜他一眼,扭过头,忽觉车窗玻璃上一暗。 有人从窗外经过,去了后排,随后车门被拉开,那人坐了进来。 “可算是来了。”姑娘松了口气。 坐进来的是个男人,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捏着眉心,衬衫领口松松地开着两颗纽扣。 涂南很轻很缓地回过头,双眼眯了一下。 上车前她就有种没来由的感觉,因为停车的地方离昨夜那个男人离开的地方不远。 而现在,预感似乎成了真。 姑娘说:“还好有人开车,你不会昨晚又熬夜了吧?” 男人“嗯”一声。 “这么拼,迟早要出事儿!” 男人笑了,眉心上的手没拿下来过。 被忽略了的方阮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能出发了吗?” 男人说:“走吧,我再睡会儿。” 除了些微的疲倦,这把低沉的声音和昨夜一样。 涂南拨一下后视镜。 男人稍微调整了坐姿,一手撑着额头,手肘支在窗上。舒展的五指遮挡了眉眼,只可见挺直的鼻梁和抿住的唇。 身形轮廓也与昨夜所见一致。 不得不说,世界有时候真是太小了。 ※※※ 车走高速,开到城外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这段时间里当然也没人说话,毕竟车上还有个人在睡觉。 方阮话多,憋了一路,连音乐都不能放,别提多难受了,可他是被雇来的,也不能发表意见。 寺在山上,台阶直上近百米,树荫遮道,郁郁葱葱。 山门外就是售票窗口,因为最近寺庙不对外开放,已经关了。 一个沙弥在大门后面拉开了道缝,涂南一手提着刚买来的香火,从门缝里钻进去。 方阮跟方丈打了招呼才能进的,人家也不求钱财,但起码的尊重得有。那小子把跑腿买香火的任务交给了她,自己开着车带着人直奔后山进寺去了。 涂南能说什么,车上有个睡觉的男人,一个雇主姑娘,除她之外还能指使得了谁。 “多谢师父。” “阿弥陀佛。”沙弥呼声佛号,双手遮着被暴晒的光头跑开了。 涂南抬头望,远处几个殿都在修,工人们顶着烈日在脚手架上工作,挥汗如雨。 她那会儿下车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男人动了一下,欲醒未醒。当时她收回目光就走了,料想这时候他应该醒了。 他们八成已经在里面逛起来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碰不上。 涂南自己拎着香火去大雄宝殿,这里大概是修完了,一跨进殿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油漆味。 内地的佛寺没有边塞的粗狂,正中的佛像垂眼下望,祥和宁静。 没有明火,她也不点,把香火直接摆在香案上,双手合十,礼貌性地拜了几拜。 外面太阳这么大,晒得人无处可逃,这里反而是个好栖息地。 涂南拧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舒服地吐口气。 其实这地方她小时候来过一回,是她爸带她来的。 她爸说:“多看一看这些地方对你是有好处的,你要记住这些地方的神妙。” 神妙这个词她当时根本不懂。 现在她也不想感受什么神妙,只希望她爸千万别发现她的事儿。 一瓶水喝完了,她才从殿里退出去。 刚到廊下,看见有人迎面走了过来。 男人应该是彻底醒了,眼神清醒,脚下生风。 涂南看着他一路穿过雕花朱绘的走廊。 到了跟前,他头低一下,看她一眼,点了个头,从她旁边越过去。 这算是打过招呼了。 涂南瞥他,眼见着他将要错身而过,忽然开口:“昨天夜里,谢了。” 男人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不用客气,小事儿。” “” 原来他也认出她了? 涂南看着他的笑脸,大热天的居然有点背后生寒,他这一声不吭的,要是自己不开口道谢呢? 男人还在面前站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涂南敛神:“我叫涂南,涂鸦的涂,南方的南。” “石青临,石青色的石青,来临的临。” 很少会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仿佛他不姓石,姓石青。 石青,一种国画颜料,一种颜色。 涂南忽然觉得脑仁儿突突的疼,她当时画错的那一笔,便是石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你对这里应该熟悉吧?” 涂南慢悠悠地把视线转回面前的人身上,神思也跟着转回来了。 他头微低,看着她,一幅询问之姿。 “算是吧。” 石青临没有多言,只抬一下手,示意她先行。 涂南自然而然地朝前带路。 她没有这个义务,但也没理由拒绝,毕竟刚刚才谢过人家。 因为整修的缘故,一路走来偶尔能看到道边堆着水泥砂浆,待用的琉璃瓦摞在一起,被太阳照得反光。 寺中五树六花,放生池中荷叶卷着边儿,蝉鸣声声在枝头。 涂南走上观音殿前的台阶,想起还有两个人,回头问:“不用等他们?” 石青临在烈日下走近,微眯起双眼:“不用,我们时间不多,分开看比较快。” 灵昙寺是明代寺院,算不上年代久远,也不是什么知名的古迹,本地人通常很少会来这里观光,更别说忙里抽闲也要来看的了。涂南有了推断:“你不是本地人吧?” 石青临说:“是,不过刚从国外回来,好多地方都不熟了。” 涂南心说现在的海归居然也有参观寺庙的爱好了,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你呢?” 突来的问句让涂南一愣,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他是在回问自己,点一下头说:“是,我也是本地人。” “那就难怪了。”石青临的尾音里带了丝笑。 涂南看他:“难怪什么?” “难怪昨夜敢那样。” “” 他是想说夜半敢与人对峙,必是仗着在自己的地盘儿上,有恃无恐。涂南几乎一秒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石青临步履闲散,踏上台阶到她身侧,伸手一推,推开了殿门:“进吗?” 昨夜他也是这个语调,问她“走吗”。 涂南双唇一抿,跨过门槛。 ※※※ 要说寺中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大概就属这观音殿了。 殿内塑像木鱼,蒲团香案,这些其他殿里都有,没什么特别的,却有一整面墙壁的彩绘是独一无二的,算得上是镇寺之宝。 涂南刚进殿门就听到一阵手机振动的声响,回头时看见石青临一只手拿着手机,正要朝外走:“不好意思,工作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她真是不解,既然工作这么忙,又何苦走这一趟。 明代寺观壁画与前代不同,大一统的王朝是包容的,画师笔下也有不同宗教和不同教派间的融合。观音殿的墙上画的是幢幡宝盖和天宫奇景,上中下三层,诸天神佛,神兽龛座,应有尽有。 一定是民间画工所作,没有富丽堂皇的沥粉贴金,只有恣意逍遥的水陆笔墨。 涂南有时候觉得只有古人能画出这样的画,佛中有道,道中有儒。而后人只能一次一次从临摹中去揣摩对方的心迹,绞尽脑汁地猜测还原,规规矩矩循着前人的脚步,不可有半步行差踏错。 她倚着柱子不知看了多久,眼在画上,心却不知所踪,恍惚间忘了时间,直到感觉外面有点吵闹,回神时发现殿里光线阴阴,似乎比之前更暗了点。 等走到殿门口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门外已经拦上了一层防护网,几个工人正在网外忙着固定脚手架。 “等等,有人!” 涂南一出声,顿时就被发现了。 一个工人大呼小叫:“怎么还有个人在这儿呢,你怎么进来的,寺不是封了吗?” 涂南哭笑不得,也无心解释,推一下防护网:“能不能先让我出去?” “哎你这人怎么搞的!”工人们也好笑,不知道是该怪她擅闯,还是该怪自己开工前没仔细检查,这刚装上的防护,还得给拆了。 涂南帮不上忙,只能靠在门边等,许久,眼珠一转,看到了斜向里站着的石青临。 他显然是刚回来,手机还拿在手里,看到眼前情景似乎有些意外,停在那儿看了看涂南,然后走了过来。 好在还没装完,工人们很快就把防护网给拆开道缝,涂南从当中钻出去,脚下杂物繁多,站不稳当,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格外结实有力,一把就把她给拉扯了出去。 “回来晚了,你没事儿吧?”石青临松开手。 涂南拍一下身上的灰,抬头看他一眼,总觉得他那眉眼里藏了点点的笑意。 “没事儿。” “那就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涂南突然有点气闷,说不上来的那种。 ※※※ 方阮在寺里转了两三个小时也没见到涂南,终于有点记挂她了,在各处回廊小径上寻找。 找了半天没找着,刚要掏出手机打个电话,正好看到雇主姑娘从对面的殿门里出来,两相对望,同时开口:“你见到” 好吧,看来都在找人。 于是两个人一起去找,直到文殊殿外,看见里面站着人。 姑娘小跑过去,进门就说:“太失望了,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石青临抱着双臂站在墙下,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是没什么可看的。” 方阮走到柱子后面,涂南正坐在柱墩子上喝水。 他嘀咕:“我给你钱买香火,你居然中饱私囊去买水。” “至于这么小气吗,让我跑腿还不能让我买瓶水了。”涂南虚惊一场,身心俱疲,懒得跟他废话。 “你肯定不止买了一瓶,老实交出。”方阮拨她转身,查她有没有私藏。 涂南说:“真没了。” 方阮拿过她手里那瓶,拧上盖子说:“还好没喝多少,应该看不出来。” 涂南还没弄清他要干什么,就见他拿着那水绕过柱子直奔人家姑娘去了。 “来来,大热天儿的,喝点儿水。” “我不渴。”虽然不领情,姑娘还是接了过去,转头就递给了石青临。 石青临接了,目光才从墙上收回来,拧开瓶盖送到嘴边,停顿一下,拿在眼前看。 涂南瞥过去,只能当没看见。 水就是他刚才买来给她压惊的,人家还能没注意到这水是打哪儿来的啊。 但只是几秒的功夫,他还是喝了,只不过是仰着头倒了一口,没沾唇。 喝完他拧上瓶盖,还给方阮。 方阮讨好美女不成,悻悻而回。 涂南白他一眼,没说话。 方阮若无其事地把水还给她:“你去哪儿了,还带人参观呢?” “不想说,别问我。”涂南一肚子气。 早就说了不想来的,都是他。 方阮正觉得她古怪,忽然听到石青临问:“还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以看?” 他反问一句:“什么叫不一样的地方?” “古朴一点的。” 方阮还没明白,姑娘先明白了:“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的壁画雕塑颜色都很新?我也发现了,看了好几个殿,里面画的东西颜色都艳得很,要说是壁画,还不如说是年画呢。” 石青临点一下头。 这可把方阮给难住了,他挠两下头:“都一样啊,壁画不都这样吗?”一边说一边去看专业人士。 涂南本不想理他,但他一看着自己,其他两个人就都看了过来。她只好站起来,拍一下衣服说:“新是肯定的,以前寺里起过一场大火,除了观音殿里的,其余都是后人重新创作的,最早的可能也就是六十年代的。” 这事儿还是当年她爸跟她说的,可能小孩子对于火灾比较恐惧,所以她记得挺清楚。 否则她又为什么第一个就带石青临去看观音殿? 可惜他又没看到。 石青临看着涂南,也不知道是在确定这话的真实性,还是在回忆观音殿。 观音殿 涂南又觉得脑仁儿疼了。 片刻后,石青临忽然说:“走吧安佩。” 姑娘应一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方阮看看涂南:“怎么了这是,不看了?” 她没好气:“我怎么知道。” ※※※ 等涂南下了山脚,车已经停在道上了。 见方阮直奔驾驶室,她就自然而然地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却发现座上坐着那个被叫做安佩的姑娘,再一看,驾驶座上坐着石青临。 “回城的路我来开吧。” 方阮只好坐去后排。 涂南坐在他旁边,见他仍然有气,踹他一脚。 “”方阮莫名其妙。 他招谁惹谁了这是! 车开起来的时候,石青临忽然问了句:“原来的那些壁画还能看到吗?” 方阮推一下涂南,让她回答。 涂南朝前看,正对上后视镜里石青临的眼神,原来这话就是问她的。她下意识避开,目光落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 那只手的手指修长,就在不久前还握过她的手腕。 “除非还有临摹本,不然就没得看了。” “临摹本?” “就是专人照原画临摹下来的版本,不过灵昙寺失火的年代比较早,可能并没有留下临摹本。”也许当时连专业的临摹师都没有。 石青临“嗯”一声,不再说话了。 车稳稳地朝前开。 涂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些,反正也和她无关,毕竟他们还没熟到追根究底的地步。 良久,只有那个叫安佩的姑娘叹了声气:“倒霉,这趟算是白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方阮如往常一样哼着小调,晃进网咖大门。 时间还早,上网的人寥寥无几,收银小妹也还没到。 涂南刚起床不久,正坐在角落里守着小锅熬米粥。 她没有吃外卖的习惯,长期在外吃得也简单,即便现在寄人篱下也是能自己做饭就自己做,反正也不是很麻烦。 方阮早已见怪不怪,三步并两步地扑过来,唤她:“涂南,快看!”他举着手机递到她眼前,跟献宝似的。 涂南定睛一看,手机上一个八百块钱的微信转账,他在下面热情地回了句:谢谢美女么么哒!后缀一长串的红心。 她掀眼:“有人转了钱给你,所以呢?” “谁让你看钱了,你倒是看转钱的是谁啊!” 涂南又看一眼,安佩,头像就是本人照片。 是昨天那个雇主姑娘。 她立即就明白了:“说什么带人参观,你其实就是奔着人家姑娘去的吧,就为了要到人家微信?” 方阮说:“那当然,我堂堂一个网咖老板,又不差这几百块钱,要不是看美女面子,至于这么鞍前马后的吗?” 涂南对此一点也不看好,“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昨天那个男人你又不是没看到,人家可是海归,并且”她上下打量一遍方阮,下了定论:“长得比你帅。” “都快成一家人了,你就这么寒碜我?” 涂南语重心长:“我这也是为你好,免得你到时候伤心。” 方阮信她才有鬼,她这哪是为他好,纯粹是在他心头扎刀。但他此刻心情雀跃,浑不在意:“拉倒吧,依我看他俩绝对不是一对。” 涂南挑眉:“依你看?” “嘿,你别不信,我给你看证据!”方阮手指迅速点几下手机,又拿给她看。 是安佩的朋友圈。最早一条是昨天发的,配了张照片:灵昙寺的菩提树下,她一手拈叶,双眼轻阖,镜头只留下半张被卷发微微遮挡的侧脸。 旁书一行感想:“时光明媚,人生却似迷雾,独自穿越,不问归期。” 涂南歪头细看,这张照片好像是她自己拍的,可这个角度到底胳膊要怎么拗才能拍出来?也是佩服。 还有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年轻貌美,人生能有什么迷雾? 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看到下面又是一条类似的内容:“躲在某一地点,想念大地的掌纹。” 大地的掌纹是什么?土地龟裂? 再下面:“无,无所,无所谓。生活不如诗,转身不知多少次。” 一连看了十几条下来,涂南总算懂了,根本不用探究其中意思,人家妹子就是这个调调。 方阮问:“看出什么没有?” “嗯,挺文艺的”据说有人现实里和网上是两副面孔,看来这话很适合安佩。涂南不想说无病呻吟,那是人家的自由,但她牙有点酸是真的。 想不到这小子喜欢的是这个类型。 方阮急了:“我不是说这个,难道你就没发现她根本就没有跟那个男人有过任何互动吗?要是一对怎么会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涂南想了想,还挺有道理的。 继而再转念一想,昨天方阮拿了她的水借花献佛,安佩转头递给石青临,她瞧得分明,后者拿过去时没有亲昵暧昧之感,反而给她另一种感觉。 那感觉很难形容,仿佛安佩对他带着几分敬意,那水给他喝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她长久观摩养成习性,但感觉也可能是错觉,再说事不关己,她也并无窥探他人隐私的兴致,心头随意一过也就完了。 现在再联系方阮说的,才揣测这俩人也许是没什么关系。 “算了,你一个连朋友圈都没有的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方阮吐槽一句,蹲在旁边捧着手机一条条视奸安佩的状态,脸上笑得心满意足。 没两分钟,他忽然惊呼一声:“哟,原来她也在玩儿这个游戏啊。” 涂南瞄了一眼,手机上安佩发了一个带链接的内容:“《剑飞天》大家玩了吗?真的超棒的,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哦![飞吻][飞吻]” 发布时间是半年前,这好像是她唯一一条有实质内容的状态了,居然还是广告? 方阮分外机灵,一个劲地翻下面评论,果然找到了安佩的账号区服,兴冲冲地去柜台后面开电脑:“巧了,这不就是昨天我叫你玩儿的那个游戏吗?我也去建个号!” 涂南抬头看墙上海报,那上面有名字,只不过字体做了艺术处理,龙飞凤舞的,当时并未注意,现在一看,还真叫这个名字。 剑c飞c天?这什么鬼名字。 随之了然,难怪她说这个游戏一般的时候安佩会不高兴,原来人家是忠实玩家啊。 ※※※ 足足一个小时,方阮操练自己的新角色入了迷,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嗨哟,没想到这个游戏还挺有意思的。” 一个老板不务正业到了极点,丝毫不顾已经陆续来客,涂南不得不去帮忙打了会儿下手。 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回来继续看火熬粥,恰好收到条微信消息。 她点开一看,原来是她爸发来的,心头一抖,却见上面写的是最近边疆天气多变,夏季飞雪,她要注意身体,好好临摹,千万别耽误正事。 涂南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顺着他的意回复完,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跟她爸一直说不上亲近,除去必要的交流,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话,有时候比陌生人还客套,三句里有两句都不离壁画。 就连所有联系方式保存的称呼也不是“爸爸”,而是他的大名涂庚山。 涂南习惯了,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又翻了一下微信,发现再无其他消息,她的联系人少得可怜,不算她爸这条,最新的还是上次肖昀发的那句“我们分手吧”。 当时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纠缠无益,你既无心我便休。 “哎哟哟,小样儿,你还打我,看我不灭了你!”方阮游戏打得兴起,大呼小叫。 涂南朝他那边看一眼,想起先前他还吐槽自己没有朋友圈,顺手就点开了朋友圈。 她自己的朋友圈的确没开,嫌麻烦也没那个时间,何况每天就是画画,又有什么可发的? 粥终于熬好了,涂南两指一捏,揭开锅盖,一手随意去翻更新状态,入眼便是一张照片—— 一张牵手的照片,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手,十指交缠,紧密不分。 没有文字描述,只有一个暧昧的亲吻表情。 发布者的位置是肖昀的头像,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五十五分。如果没记错,当时她正困于观音殿,眼前是另一个男人伸过来的手。 肖昀早年曾有过一个白月光,后来没成,这事儿涂南是知道的。 当时他毫无预兆地提分手,她就心如明镜,无非是心头的白月光回来了,她便从朱砂痣成了一滴碍眼的蚊子血。 锅盖砰地一声盖上,袅袅米汤白雾升腾如烟,涂南冷笑一声:“垃圾。” 柜台后的方阮闻言惊骇抬头:“” 角落里,涂南倚墙而立,素眉冷眼:“没说你。” ※※※ 一辆suv开进停车场,粗狂的车身转了个向,在车位上稳稳停住。 安佩等在外面,敲一下车窗玻璃,朝车里的人挥挥手。 石青临从车上下来,身上穿着简单的白t长裤,额角一层细密的汗,一看就是刚健身回来。 安佩虽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模样了,但见一次就要说一次:“你可别是个机器人吧,每天工作到那么晚还能去健身,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啊?” 石青临把车钥匙收进裤兜,边走边说:“承你吉言,那样我的时间就用不完了。” “魔鬼”安佩嘀咕一句,追上他,摇摇手里的手机:“钱我转给那个方阮了,一无所获还要八百,也真够坑的。” 石青临说:“人是你找的,坑你也得认。” 安佩撇撇嘴,她只是听说那个网咖小老板有门路,谁知道进去后会什么都看不到。 “那现在怎么办,还要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灵感吗?” “来不及了,这个项目不能再拖了。” 安佩问:“怎么,难道那边又来电话催了?” “嗯,昨天下午在寺里的时候就打来了。” 那通电话实在打得太久了,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没看见观音殿里的壁画。 想起观音殿自然而然就想起殿门口那一幕,石青临脑中首先浮出防护网那一片密细的绿,其后是隔在后面的那个人。 看她本来就那么等着,并没有半点狼狈相,等转头与他的视线撞上,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自在。 现在想起石青临依然有点想笑,她不自在什么呢,无非就是古怪处境被他撞见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怎么办?”安佩有点着急:“网上的资料千篇一律,又看不到那什么临摹本,要不我们就放弃壁画这个元素得了。” “重新找元素不是更费时间?” “”说的也是。 这个项目他们准备了大半年了,现在要重新开始的确不划算。 安佩跟在后面小声嗫嚅:“还不是怪你太严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然怎么会拖到现在还在找壁画” 石青临脚步快,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停车场。外面是几栋写字楼,隔着一大片绿化区,马路往前延伸。 他记得那条街上有个网咖,就是那个方阮开的。 石青临的思维很发散,短短几秒内就从网咖联想到了网络,又从网络联想到了更多,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回头说:“换个方案吧。” “啊?”安佩回神:“换什么方案?” 石青临说:“与其耗费时间去现场看,还不如另辟蹊径。” 安佩来了精神:“你有主意了?”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涂南挎着只硕大的购物袋走在回网咖的路上。 里面却不是她的东西,全是方阮叫她买的。 这小子最近中了毒。 应该说自从他玩了那个叫《剑飞天》的游戏后就中了毒。 明明昨天还玩到半夜,愣是被她给轰回了家,今天到了网咖后就又继续沉迷其中。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他不知抽了哪门子风,又忽然来了个主意,说要给网咖里玩《剑飞天》的玩家们搞个回馈活动。 理由是这游戏现在正当火,他这么做有利于吸引客流量,进而促进收入。 涂南对他的德行一清二楚,他这分明就是要吸引安佩。 要办活动就得有奖品,方阮如今一心扑在游戏里,买奖品的任务自然而然就推给了她。 要不是看在如今收容之恩,涂南才不会同意跑这一趟。 道路两边高大的梧桐连成树荫,蝉鸣恼人,日光穿透,一路斑斑点点的漏光。 网咖已经近在咫尺。 涂南换个肩背购物袋,想起出门前收银小妹悄悄跟她八卦,说以前在网上看到个真事儿,有个妹子喜欢上了一个爱玩游戏的男孩子,为了男孩特地去玩了他玩的游戏,结果发现哎哟我去游戏真好玩,谁还要谈恋爱哦!于是就再也没理过那个男孩子了。 小妹觉得她老板怕是要步这后尘。 涂南觉得这事儿搁方阮头上不太可能,毕竟他是好色之徒。 虽说是好色之徒,可以她对他的了解,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有劲头地去追一个女孩子,也许这次是认真的呢? 转个弯,到了。 涂南伸手去推玻璃大门,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道熟悉的说话声:“阮阮,你这几天怎么待这儿的时间比待家里都长啊?” 方阮回:“哎哟妈,我这是工作,不待这儿还能待哪儿啊?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想收手已经来不及,门一开就撞响了上面的铃铛,“叮当”一声,说话的人看了过来。 涂南扭头就走。 “咦,那是小南吗?” 方阮一下跳起来,死死拽住他妈:“那怎么可能呢,涂南不是还在外地临摹嘛,您老割个阑尾怎么还割出眼花来了。” 他妈转头就抽他:“臭小子,胡扯什么呢!” 方阮装模作样地抱头躲窜,他妈却没像往常一样继续抽他,已经直奔门外追人去了。 “哎妈,你干嘛呢!”方阮心急火燎地追上去。 他妈脚步飞快:“我得瞧瞧清楚,要是真的,你涂叔叔得多担心啊。” “哎不是,你听我说,那真不是涂南!” ※※※ 涂南蹲在一辆车后面,气喘吁吁。 都跑出来这么远了,隐约还能听到方阮大呼小叫的声音,恐怕他妈已经追出来了,他这是在通风报信。 千算万算没算到方阮他妈会来,以前可从没见她来过这儿。当初方阮刚开网咖的时候她还一脸嫌弃,就连开业头一天都没来给儿子捧过场,涂南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这地方的。 这周围是片高新创业园区,附近都是写字楼,路上几乎看不到人,除了树就是车,涂南也想不到其他能躲的地方了。 她左右提防,眼光一扫,忽然注意到前面有辆车。 那辆黑色的,熟悉的suv。 涂南看看左右,挪过去,瞄一眼车里,没看见人,贴着车门蹲下来。 躲在别人车边上可能会被当成鬼鬼祟祟的贼,这勉强也算是熟人的车,给她遮一下总没事儿吧。 她把购物袋拿下来,抱在怀里,揉了揉被勒疼的肩膀。 太阳有点晒,出了一身的汗,还不知道方阮什么时候能把他妈骗走。 此情此景倒叫她想起几年前刚进徐怀组里的时候,有一次她也是这样在一片毒辣的日头下躲着藏着,探头去观摩那峭壁下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壁画。 涂南手指抵着车门,忆起当时,指尖作笔,勾描点画,权作打发时间。 “铿”的一声轻响,肩上忽然挨了一记冲力,她人往前一倾,单手撑地,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车门开了道缝,里面的人露出一条长腿,一手扶着车门,眼看着她。 “涂南?” “” 石青临上下看她一眼,眼神微妙,手臂舒展,把车门推开:“不用坐外面,上来坐吧。” 涂南犹豫一下,爬起来上了车。 毕竟里面的冷气有点诱人。 石青临明显刚刚是在车里睡觉,驾驶座都还平放着,这会儿才收起。 涂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蹲人家车外被抓个现行,未免有点尴尬,她拍一下怀里的购物袋:“我刚去买东西,路过。” “嗯?”石青临按一下眉心,仿佛才彻底苏醒。 涂南不知他这是疑问还是随口一接,干脆不解释了。 好在他也没问。 外面烈日浮躁,隐约可闻方阮夸张又做作的呼喊:“妈!妈!我的妈耶” 这信号报的,好似一声一个催命符。 涂南不动声色地放低肩膀。 石青临看出端倪:“你在躲人?” 涂南回答地模棱两可:“算是吧。” 他饶有兴味地朝车后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又看一眼涂南:“涂南,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涂南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网咖管理员。” “方阮那家网咖的?” “没错。” 石青临眼角有笑,指一下她身侧:“安全带。” 涂南不明所以。 下一秒,车突然发动。 石青临转动方向盘,把车开了出去。 购物袋里的东西撒了出来,涂南捡回来,顺手扣上安全带,瞄一眼他的侧脸,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石青临看见了购物袋里的东西:“你还用得着这么多文具用品?” 涂南说:“这是网咖的奖品。” “给玩家的?” “嗯。” 来网咖的大多是青少年,读书的年纪就该好好学习,涂南觉得送文具用品非常合适。 石青临没来由的闷笑一声。 她皱眉:“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对现在的孩子有误解,会玩儿游戏的未必就学习不好,你送这些东西,可能人家根本就不想要。” 涂南居然被他说愣住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她可能确实有点偏见了。 “那我该送什么?” “你这是在问我意见?” “这里又没别人。” 石青临笑:“是什么样的奖品?” “一个游戏的,叫什么《剑飞天》的。” 他看过来:“你在玩儿?” “方阮在玩儿。”当然涂南不能说是因为安佩才玩儿的。 “是么?”石青临手指点点方向盘,其实他手上还有事儿,刚才不过是临时在路边打个盹而已,却也没推辞:“我想一下。” ※※※ 他说想一下还真就是一下,很快就有了主意,开着车直接把涂南带去了目的地。 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在街角一家装修新潮的门店里。 店里音乐放得正响,这个点没什么顾客,只有几个店员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 涂南站在一排货架前,看着上面各式各样的数码产品。 她拿起一样,又放下。 明明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的东西,价格却千差万别,她对这类东西了解不多,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正无从下手之际,头顶忽的一沉,她伸手一摸,一副耳机套在了头上。 石青临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播放器,说:“试试音质。” 他手指拨动一下,一阵悠扬的音乐就入了涂南的双耳。 是首偏古风的音乐,起调一阵悦耳的笛声,而后古筝琮琮,往后渐渐奔向激昂壮阔,听来有点耳熟。 涂南听了一会儿,点头:“还行。” “那就这个吧。”石青临帮她定了。 他的建议就是买数码产品做奖品。 涂南没有意见,方阮一直也喜欢这类东西,料想玩儿游戏的都会喜欢吧。 石青临把耳机拔下来递给她,播放器收自己口袋里,准备再给她挑几样其他东西。 涂南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你自己的?” “是啊。” “这里面的歌” 石青临抬眼:“《剑飞天》里的背景音乐。” “难怪。”听方阮放了那么久,她早就耳熟了。 涂南绕着手里的耳机线,顺嘴问一句:“你也玩儿这游戏?” 石青临摇头:“不玩儿,我没那个时间。” 也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补觉的人,能玩儿游戏才怪。 耳机线太长,涂南缠了几道竟然裹住了,形如乱麻。她用手拉扯一下,拉成了结,再拉又怕扯坏,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解。 两根手指伸过来,捏着耳机线帮她往外抽。 涂南掀眼,正对上石青临低垂的眉眼。 近看会发现他眉宇间有股难言的味道,不是简单的好看,她觉得那是一种唯他独有的感觉,不同于任何人。 涂南忽然有些手痒,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观摩过一个人后就去画人的冲动了。 打结的地方终于解开了,石青临慢悠悠地绕两圈,交还给她:“这怎么行,收耳机线不该是你的基本职业素养吗?” “”涂南居然无言以对,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对,我还是新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方阮好说歹说,可算把他妈给哄走了。 他坐在网咖里灌了两大口水,给涂南打电话:“目标已经转移,现场恢复安全,你随时可以返回。” 涂南在那头说:“知道了。” 电话里隐隐约约的杂音,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方阮甚至疑似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刚要贴耳细听,她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摇摇头,甩手去接着打他的《剑飞天》。 一局还没打完,门上铃铛一响,涂南回来了。 方阮立即抛下游戏,张开双臂上前去迎:“哎哟我可怜的南妹妹,受惊了受惊了。” 当头一大包东西落入他怀里,他抱着后退两步才站稳,是刚从涂南肩头卸下的购物袋。 他低头扒拉一下,抽出两本笔记本扔柜台上,嫌弃地嘀咕:“买这干嘛?”等看到下面那些耳机才算满意,嘴里“嚯”一声,“可以啊涂南,终于融入现代生活了,还知道买数码产品了。” 是她买的才怪了。 涂南拿了本他扔出来的笔记本,顺手抽支笔,坐上凳子,问:“你妈没看出什么来吧?” 方阮道:“能看出什么啊,追你一路也没逮着人影,当然是相信自己老眼昏花了。我说她那是心系你爸,爱屋及乌,所以也连带着思念你,大白天的都出现了幻影。她真信了,都怀疑是不是阑尾手术做坏了,走的时候还念叨着要再去医院复查一下呢。” “你可真能忽悠。” “那是,冤枉医院,保全挚友。”方阮还挺得意自己的智慧,可转眼一瞧,涂南脸上却没半点轻松,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只手握着笔,在膝头摊开的笔记本上拖曳。 他猜多半还是因为今天他妈突然袭击的事儿,忧人之忧地出主意说:“嗨,你也别太担心了,大不了直接回去呗,就跟你爸坦白交代好了” 话音止在涂南猛然抬头的瞬间。 她冷着双眼,一脸的严肃:“我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我死就早说!” 方阮讪讪地干咳一声,收回了后面的话:“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他当然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收留她。 涂南叹口气,又低下了头。 并非有意凶他,只是这世上总有许多无奈和无解。 比如她和她爸。 “对了,”方阮突然想起个事儿,顺口转移话题:“你今天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当时他妈追人的那个劲头,他还担心一定会把她揪出来呢,哪知前一刻还看到了人影,下一秒就不翼而飞了。 涂南头也不抬地说:“得贵人相助。” “啧啧啧,孙悟空吗?”当他傻呢,一个常年四处奔波的人,全城范围内除了他方阮就没别的朋友了,还有贵人相助呢!这回答够奇幻的。 涂南似有些心不在焉:“嗯,孙悟空。” 打头都是石,一个石青临,一个石中猴。 “什么玩意儿。”方阮嘀咕一句,继续打他的游戏去。 纸上笔唰唰唰的,涂南在排线。 顺手拿的笔是签字笔,不是很好用,她也似乎有点手生了,毕竟之前一直都是在临摹,那是国画的画法。 四周键盘声敲击个不停,只有她眼前这一页纸张的天地是静的,她画画的时候很容易沉进去。 直到一声冷不丁的叫唤:“涂南!” 涂南手下一晃,一笔斜飞出去,懊恼地抬头。 始作俑者正趴在柜台上,盯着她手里的本子,若有所思:“你这画的谁啊,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纸上画的只是一双低垂的眉目,连张脸的轮廓都没有,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可又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涂南一把合上笔记本:“你鬼叫什么呢?” 方阮这才回神,连忙朝她招招手:“快快,还坐这儿画什么呀,有的是你一展拳脚的地方,你快过来看!” 涂南耐着性子走去他身边,只看见电脑屏幕上开着游戏界面,界面的右上角弹出了一个网页框,古色古香的背景,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什么东西?” 方阮激动地搓下手,指给她看:“《剑飞天》游戏里的公告,官方说要搞个同人绘画比赛,跟壁画有关的。” 涂南眯眼细看,就看到一句“力求展现传统壁画艺术的含金量,最大程度还原古代壁画精髓”,煞有其事的样子,其他就没多注意了。 “所以呢?” “我觉得你可以参加啊,那不就是你的老本行吗?” 涂南双唇一张,还没开口,被方阮截断:“你又想说没兴趣是不是?” “知道你还问。” 方阮拍桌低吼:“第一名有四万的奖金啊!涂南,这四万块不就是等着你去拿的吗!只要你动动笔,发家致富,指日可待啊!” 涂南抿一下唇。 四万,要说完全不心动那是假的,不过她也确实没什么兴致。 在她眼里,壁画和网络是毫不相干的两个部分,壁画属于洞窟深山,远离尘嚣;网络却喧嚣过度,鱼龙混杂。 这个比赛给她的感觉也很怪,不知道主办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远离了壁墙的,又怎能称之为壁画? “你考虑一下,”方阮拽着她的衣袖摇来摇去:“四万块啊,真的,你别急着拒绝,再考虑一下?” 涂南扒开他的手,朝屏幕努努嘴:“你死了。” 方阮扭头一看,自己的角色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早就凉成一副尸体。 “哎哟我去!”他赶紧抓起鼠标去抢救。 涂南趁机走了。 “哎涂南!你再考虑一下啊!!!”方阮手忙脚乱间依然不死心地呐喊。 涂南没理睬他,一路走去后面,推门进了小屋。 屋子里除了一张方阮临时搬来的单人床外,什么家具也没有,反正她临时落脚也不需要。 她走到床边上,弯腰从床底拖出一只黄色行李箱。 里面装的都是颜料和画笔,一堆临摹壁画的工具,自她回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一次。 涂南蹲下来,两手搭在锁扣上。 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开,她用力一推,又把行李箱推回了床底。 ※※※ 安佩手里拿着一堆资料站在电梯门口,翻了一会儿,看向旁边的石青临:“这方案实施一周够不够?” 石青临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工作事项,手指如飞:“越快越好吧。” “一周就够短的了,再缩也太赶了吧?” “不赶也得赶。” 安佩觉得他打字的速度更赶,每次有事找他都没个空闲的时候,忍不住埋怨:“我之前找你半天,你人去哪儿了?现在倒好,这么多急事儿压在一起干,晚上肯定又得熬夜,你不累啊!” “之前?”石青临手上停顿一下,忆了起来,笑说:“给人当诸葛亮去了。” “什么?” “没什么。” “”安佩觉得连他的思维也跟不上了。 虽然一直就没跟上过。 石青临打完了,收起手机,忽然问一句:“那个方阮,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安佩就想翻白眼:“我不想联系都不行。” 成天的有事没事就跟她发微信,能不联系吗? 石青临说:“他的网咖好像最近挺推《剑飞天》的。” “是吗?”这安佩倒是没想到,她只知道那小子自打知道了她在玩这游戏,就每天借着游戏的名义来跟她聊天,弄得她都好长时间不敢发朋友圈了,就怕他又从里面挖出点儿什么东西来。 可惜了她最近想到的哲理佳句。 说到这儿她觉得不对劲:“他的网咖推什么游戏你怎么会知道啊?” 石青临抱着胳膊,耸一下肩:“当诸葛亮的时候打探来的消息。” “能麻烦您别说外星语吗?” 电梯正好到了,石青临含笑示意她停一下,他的手机有消息进来了。 安佩走进去等他。 石青临却没进来,看完收起手机说:“看来今天这些事儿还得再继续往后压了。” 安佩顿时苦了脸:“为什么?” “有人找我。” “”安佩按下电梯,小声嘀咕:“没一刻闲的,可累死你吧!” ※※※ 石青临刚走出大楼,就被人从后一把勾住了肩。 那人勾住了还不够,顺手还摸两把,称赞说:“又结实了。” 石青临抓住那只胳膊顺手一扭,回头看到一张痛到扭曲的脸,评价说:“又弱了。” “去你的!”对方没好气地推开他。 石青临笑着说:“什么风把你薛大少给吹来了?” 那人直摇头:“生疏了,居然不叫我薛诚,改叫我薛大少了,我一没钱二没势,哪儿能叫什么大少啊。” “这叫客气,彰显你的少爷风范,与金钱无关。” 薛诚拍两下手表示欣赏,闲话就此打住,上下打量他一番说:“我刚从老城过来,你怎么回事儿,回国大半年不跟我联系就算了,也不回去看看你们家老爷子?” 石青临说:“不是不想去,真是没时间,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有多忙。” “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可老人家的时间有限,过一天少一天,你也不能总一心扑在工作上吧。” 薛诚跟他少年相识,这么多年下来,彼此知根知底的,说什么话都没忌讳,反正也是好意。 石青临点点头:“受教了。” 薛诚乐了,撞他一下:“别这么正经,不符合你的作风,我就是作为兄弟帮老爷子捎句话而已。怎么样,这么久下来手生了没有,要不要去杀一局?” “现在?” “是啊,不行吗?” 石青临想起安佩的话,又想起自己手机里一堆的事务安排,看来是真的又要加班加点的熬了。 “行,找个地方吧。” 薛诚说:“这不就是你的地盘儿,还要找什么地方?” “我的地盘儿只忙工作。”石青临想了想,说:“附近有个网咖,去那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网咖里,到了吃晚饭的点。 涂南的面前摆了一张小方桌,上面像模像样地摆了几盘好菜,都是方阮刚从全城最火的酒楼里提回来的。 一些上网的客人嗅到了香气,还忍不住探头多看了两眼。 “多吃点。”方阮坐在对面,不时给她夹菜。 涂南说:“你该回家了,再这么没日没夜地待这儿打游戏,你妈又得过来查岗,我还得跑路。” “马上回马上回。”方阮放下筷子,巴巴凑过来说:“那我走后你能再考虑一下那个提议吗?” 就知道他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 涂南夹起一块醉鸡,不为所动。 “你再想想呗。”方阮竖起四根手指,晃来晃去。 四万啊 门上铃铛一声脆响。 涂南趁机打断他:“有客来了,你别废话了,快走吧。” 方阮站起来挪动两步,故作深沉地叹息:“你还是在那种高人的境界里待久了,涂南,听我一句,钱其实真的很重要。” “” 忽有一把低沉的声音接过了话:“这话说得挺对的。” 涂南无语抬头,看见柜台边站着的人。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方阮也意外:“哟,你怎么来了?” 石青临收着两手,一身利落地站在那儿:“来这儿当然是上网。” “海归还来网咖上网?” 石青临笑了:“怎么,你们这儿拒绝接待海归?” “那倒没有。”方阮一边说一边朝门口瞄,除了他旁边站着的一个男人外,再没见有其他人进来了。 石青临说:“别看了,就我们俩。” 好吧,安佩没来。 方阮失望地去柜台后点了两下机子,朝他伸手:“身份证。” “还要身份证?”石青临仿佛第一次听说。 薛诚已经掏了身份证递过去,笑着拍他一下:“你不会没带吧?” “嗯。”他久不在国内,哪里知道在外面上网是要出示身份证的。 “怪我,该提醒你一下的。”薛诚问方阮:“我们俩用一张不行吗?” 方阮公事公办:“那肯定不行啊,这是公安局的规定,实在不行你也可以问人借一张。” 这地方让他上哪儿去借? 石青临眼光一动。 涂南早已接受石青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海归,能百忙之中去参观寺庙,现在再来网咖上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事不关己。 她夹起一片鱼肉,刚送到嘴边,似有所感,抬起双眼就撞上了他的视线。 “涂南?”石青临意有所指地唤她一声。 涂南看着他的双眼。 他不用说什么,意思就很明了。 短短一瞬间,她似乎从他那双眼里看到了与醉汉对峙的长夜,被防护网拦住的观音殿门,以及藏身他车旁时的头顶骄阳 她放下筷子,默默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方阮:“用我的吧。” 石青临笑一下:“谢了。” 方阮古怪地看一眼涂南,真难得,她还有这样好心的时候。 办好了,石青临和薛诚一先一后进去里面找位置坐。 方阮又摆出张依依不舍的脸:“这下我真走了,你再好好想想啊。” 涂南一点回应都没给。 方阮懊恼地拍一下嘴巴就走。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知道涂南的脾气,平常小事儿还能用嘴皮子磨一磨,固执起来是真固执,怎么说都没用! 他前脚刚走,柜台上的服务呼叫就响了。 涂南本没有在意,等响了好几声没人应才想起收银小妹今天上白班,现在方阮也走了,目前这里管事的就只剩她了。 她看一眼座位号,循着过去。 一扇高大的落地窗户旁摆着几张宽阔的沙发座椅,隔着几米远她就看见石青临坐在那儿,叠着长腿,身映一街灯火。 涂南过去问:“怎么了?” “开机需要输身份证号。”石青临指一下屏幕,还处在登录界面。 涂南倒把这茬给忘了,俯身往他键盘上敲数字。 石青临回避个人隐私,侧过了身,无意间扫到她搭在椅背上的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纤长,却没有年轻姑娘该有的白嫩,靠近指甲的位置甚至有些细微的纹路。 做网咖管理员有这么辛苦? “好了。”手从眼前收走。 涂南直起腰看他一眼,又回柜台去了。 旁边的薛诚笑着说:“你交友还挺广的啊,连网咖小妹都认识。” 石青临调整一下坐姿,单手操控鼠标点开《剑飞天》的图标:“偶然认识的。” ※※※ 《剑飞天》注重格斗,游戏里有好几个比武场地,玩家打完一场就会换一个地方,等这几个场地全都跑完一遍,时间也就不早了。 又一局终了,薛诚推开鼠标叹气:“还是比不过你,你小子不是说自己不玩儿的吗?” 石青临活动着手指,轻笑一声:“没办法,这就是天赋异禀。” 薛诚点头:“这话我信,不然说不定都没现在的你了。” 石青临当年在美国念书,有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被家里断了学费,差点被逼退学。 薛诚当时在隔壁加拿大留学,就差赶过去接济他了,结果还没到那儿,听说他居然靠着打游戏赚来的奖金把学费给交上了。 关键是那个游戏他并没有玩儿多久,甚至还觉得并无什么可玩性,纯粹就是冲钱去的。 所以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在有些方面,真的就是天才。 大概石青临自己也想起了这段往事,嘴里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呃”身后忽然冒出人声。 两人齐齐回头,看见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站在他们座椅后面,指着他们的电脑屏幕问:“请问你们玩儿的这是什么服啊,我也玩儿《剑飞天》,可是怎么感觉跟你们玩儿的不太一样呢?” 石青临说:“内测服。” “内测服?”男孩儿惊讶:“那不是只有内部人员才能进的服吗?” “嗯,我花了不少钱才买到的资格。” “哦,那难怪”男孩儿讪讪地走了。 石青临和薛诚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歇会儿吧。”薛诚靠上椅背。 来这儿之前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少不了要喝两杯,他这会儿酒劲有点儿上来了,从口袋里掏出烟捻了一根,递给石青临。 石青临接了,闲闲地叼在嘴里。 他没有烟瘾,平常不抽也从不随身带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点。 薛诚当然也不例外,一边捏着打火机给他点上,一边道:“听人说这世上有两种人不能要,一种是减肥成功的女人,另一种是戒烟成功的男人,因为这两种人都太狠了。我现在觉得都不对,像你这种人才不能要,能自由掌控烟瘾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石青临吐出口烟,夹着烟的手指抵了抵鼻梁:“这叫控制力,很多事儿没有控制力是做不成的。” “你已经做成很多事儿了,”薛诚指一下屏幕上的游戏:“比如这个,这游戏现在能这么成功都是你的功劳。” “是么?”石青临点一下烟灰,摇头:“还差得远呢。” “你指那个项目?” “嗯。” 薛诚拖一下座椅,朝他坐正了些,一脸的意味深长:“这么巧,我今天之所以来这儿,就是冲你这个项目来的。” 他以为石青临会吃惊,可石青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以为我这是在干什么,随便让你进游戏的内测服,就因为你是我兄弟?” 薛诚愣一下,继而失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石青临说:“那天我去参观城外的灵昙寺,投资商那边打电话过来催项目,提到了薛诚这个名字,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薛诚朝他连连拱手:“这份洞察力我佩服佩服。” “别这么客气,你是投资商的人,我应该对你客气才对。” “那等会儿打下一局你能不能让让我?” “那不行,项目的核心问题还没解决,我可没心情让你。”石青临掐了烟站起来:“不过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就当是庆祝你我首次合作了。” ※※※ 柜台后面正在咕咕地烧着热水。 涂南坐在凳子上,一手揉着小腹。 真是没口福,吃点好的还觉得不舒服了,看来还是平常饮食太清淡了,经不住这样大鱼大肉的奢侈。 果然天生一条草根命,享不了荣华富贵。 水沸了,她拿了茶叶罐去泡茶。 正往杯子里塞草茶,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抬头一看,石青临隔着个柜台坐了下来。 “有事儿?” 石青临被她问得顿了一顿,这可真不像一个网咖管理员该有的问话,正确的难道不该是“需要什么服务”吗? 他有点想笑:“到这儿来,除了消费还能有什么事儿?” 涂南回味过来,先往杯子里倒了热水,才又问:“那你要买什么?” 服务精神有点欠缺啊,居然先干自己的事儿。石青临默默在心里点评完,抽了份台上的食单看,没有酒水类,只有饮料,他随便看了看说:“咖啡吧。” 涂南弯腰从消毒柜里取了个咖啡杯。 石青临盯着墙上《剑飞天》的海报,忽然发现好一会儿了还没听到咖啡机的声响,转头看过去,就见涂南侧对着他站在咖啡机前,一动不动。 他忽然发现她很瘦,侧脸看下巴又细又尖,连着脖子的线条在灯光的作用下柔和得过分,低垂的眼睫下一层阴影又深又沉。 石青临看了一会儿,终于问:“你在干什么呢?” 涂南看向他,脸色有点纠结:“要不你自己来弄?” “”石青临舔了舔后槽牙,把那点嘴边的笑意给忍下去了:“你是不会用咖啡机吗?” “嗯。”她几乎从不喝咖啡,何况这本来也不在她的知识范围内。 石青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随之又摇了摇头:“不行,我是顾客,花钱消费,没有道理让我来弄,你才是这里的管理员,是提供服务的人。” “我说了我还是新手。” “那上岗前也该培训吧?”石青临想起方阮,有点懂了:“难道你是走后门进的?” “”涂南眉头微微一挑。 对,全让他说准了,还真就是走后门进的。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方阮在这儿,她甚至有点想拒卖了。 石青临忽然指了一下:“你刚才泡的是什么?” 涂南看一眼,玻璃杯里的草茶已经在热水里完全舒展开来,微微浮出一层青白的茶色,清香四溢。 “情人草泡的茶。” “情人草?” “就是一种花草茶。” 这还是徐怀给她的,徐怀的老家盛产这种草茶,他当时带过来给每个组员都分了点,给她的要多一些,因为她当时正要独自去洞窟临摹那幅壁画。 石青临问:“怎么卖?” 涂南说:“这不是网咖的,是我自己的。” 石青临点点头:“所以呢,怎么卖?” “”涂南都快被他弄到无话可说了,随口一扯:“五十。” 石青临笑,“你这是在宰客?”顿一下,他又说:“不对,应该是杀熟。” 涂南不动声色。 石青临掏出钱包,抽了张一百按在台上:“两杯,送去座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两只透明玻璃杯摆在电脑前,里面情人草翻腾渐息,直至完全沉了底,茶水里的热气也几乎散尽了。 薛诚说:“我真没想到你说请我喝一杯就是请我喝这么养生的东西。” 石青临接一句:“更没想到你居然还喝完了。” “哈,可不是。” 其实口感还不错,看着灰白草叶一般毫不起眼,原来遇到了融化它的热水,竟能蕴出那样丝丝的甜。 薛诚端起杯子晃一下,一手敲着键盘:“怎么也不来续个杯?” 石青临笑一声:“那你还是别指望了。” 涂南可不会有那个服务精神。 茶彻底喝完,屏幕上的战局也厮杀到了尾声。 薛诚的角色是个蒙面刺客,袖里藏刀,行动诡谲;石青临则玩了个剑客,执三尺青锋,招数快如闪电。 两个人在一张尚未对外开放的地图里决战,来来往往缠斗了数十分钟,最后还是薛诚输了。 刺客被剑客一剑封喉。 “算了算了,打不过打不过。”他笑着摆摆手。 石青临却没有回应,目光还落在屏幕上,看了足足有好几分钟,忽然掏出手机打电话。 “安佩,下周要出的那张地图我发现了几个很关键的bug,马上发给你,你安排解决。” 电话那头传出安佩痛苦的哀嚎声:“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凌晨四点!四点!为什么这个点你还会自己去测试啊!” 石青临看一眼手表,已经四点半了,转头看一眼窗外,天边刚泛出一片鱼肚白:“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 “啊~~~”安佩又是一阵哀嚎。 薛诚在旁边笑半天了,直摇头:“我就说你可怕,还真是没冤枉你。” 石青临挂了电话,问:“还战?” “不了不了,我真认输了。” “那就走吧。” 石青临当先走去柜台,看见涂南端坐其后,阖着双目,脸被灯光镀出一层细密的瓷白,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 他手拢在唇边咳一声。 涂南没反应。 石青临可不信她是真睡着了,往那儿一站,伸出两根手指在柜台上敲一下。 果然,涂南掀开了眼。 石青临说:“我们下机了。” “嗯,那再见?” 电脑上有自助结账,下机直接走就行了。涂南觉得他特地说明一下,如果不是有事儿,那就是需要彼此互道一声再见。 果不其然,石青临说:“你们的活动办得还不错。” “嗯?” “我会让安佩联系方阮的,她那儿有些东西可以支持你们做活动。” 涂南忽然发现他的思维有时候转的可真快,一个游戏活动而已,他这么上心做什么?随口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薛诚却是会意,在旁边说:“你还挺有心。” 石青临笑了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他刚才注意到这里玩《剑飞天》的玩家有很多,估计都是冲着活动来的。如果当初游戏刚问世的时候多几个这样的网咖来推广,当时的路或许就会好走一些。 话已说完,正转身要走,石青临忽又想起什么,看着柜台问:“你怎么连句送客语都没有?” 涂南看着他身高腿长地立在那儿,添了一夜的倦色,脸上没有颓态,眼里却有几分懒散,还真不是一般的客人模样,连要求都这么多。 她配合地站起来:“那就欢迎你下次再来。”说完拿起茶叶罐对着他晃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石青临的眉头轻微地动了一下,推门出去了。 出了门,薛诚打趣说:“你逗人玩儿呢?” “我可逗不了她,你不觉得她很像游戏里的魅影?” 魅影是《剑飞天》里的一个女性职业,看着温和善良c人畜无害,其实有一手绝招,叫“绵里藏针”,是以柔克刚的典型。 石青临觉得涂南就是这样的,大概从那夜初遇时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薛诚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长得还不错。” 石青临拿手肘撞他一下,不禁也跟着笑了两声。 ※※※ 涂南突然打了个喷嚏,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非议自己,接着又抵挡不住一夜的煎熬,坐在凳子上继续阖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铃铛响了,她也没睁眼。 方阮愁眉苦脸地进了门。 他心里记挂着那四万块,今天起得特别早,来的路上用手机刷了一下《剑飞天》的官网,发现从首日到现在还不到三天,那个比赛的投稿竟然就已经多达几千份了。 想劝涂南参加是没门儿了,现在这比赛越是火爆他心越凉。 怏怏地到了柜台边,那颗耷拉着的脑袋却立马抬了起来。 方阮左右打量涂南,见她没有睁眼的迹象,悄悄摸走她放在旁边的手机,然后拍拍她:“涂南,涂南?” 涂南睁开眼:“你可算来了。” 方阮说:“是啊是啊,你赶紧去后面睡吧。” 涂南站起来出柜台,想想昨夜好像也没干什么,可就是出奇的累。 走一半儿,发现方阮一路都在目送自己,她一看过去就对上他腻歪的笑。不过她实在困了,无心理会,直接进屋补觉去了。 屋门一合上,方阮就不笑了,蹲下来悄悄翻她的手机。 涂南的指纹他是拿不到,但料想她一个常年与传统为伍的人也想不出什么锁屏高招,密码无非就是她生日。 果不其然,方阮一试就开了锁,他直奔相册。 出乎意料,相册居然很满,但拍的几乎都是资料和工具。这恐怕不是她的相册,是她的资料箱。 你说说,这么大个姑娘活得一点儿也不自恋,连个自拍都没有,白瞎她长那张脸了! 方阮一边吐槽一边挨个儿翻,他要找找看这里面有没有她画过的壁画,万一有哪幅是留了照片的呢? ※※※ 涂南这一觉直睡到了下午,醒的时候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手机却不在身边,她循声找出来,才发现手机在柜台上搁着。 方阮又在电脑前玩儿游戏,对这么吵闹的手机铃声充耳不闻,一幅正襟危坐之态,玩个游戏感觉比干什么都认真。 涂南古怪地看他一眼,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涂庚山”的名字,顿时心里一沉。 又来了。 她匆匆出了网咖,远离了机房的喧嚣才按下接听键:“爸。” “喂,涂南,”她爸叫的是她的大名:“最近壁画临摹得怎么样了,快完工了吧?” 涂南转着心思:“嗯,就快了。” “那就好,那边天气怎么样,你没生病吧?” 涂南自然不会自暴破绽:“每天待在洞窟的时间那么长,我哪有那个心情去关注什么天气。” 电话那头有好几秒的停顿,随后才又传出她爸的声音:“说的也对,那你保重,见到你们徐老师代我向他问声好。” “知道了。” “挂了。” 没事要说的时候就是这样,短暂又简洁的通话,时长还不够一分钟。 涂南转了转手机,走回网咖,在柜台上拍一下。 方阮闻声抬头,做贼心虚地问:“你要干嘛?” “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咳,胡扯,我这不是打游戏被你惊到了嘛。” 涂南说:“我问你,这几天你见我爸有什么异常没有?” 听她问的是这个方阮才松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没有吧昨天你爸把一直给我妈炖的鸡汤换成了王八汤算吗?” “滚。” “哦,那就是没有。” 涂南静下心来想了想,自顾自地摇一下头,可能是自己太多心了。 方阮知道她意思,安慰道:“放心吧,今天早上还听我妈念叨着说你爸就要走了,你还担心什么呀。”说到这儿他一下想起关键,朝涂南抖抖手,“对了,住我这儿七天,你是不是该给点儿好处?” 涂南很干脆:“要钱没有。” “谁要你的钱呀,你有几个钱呀!”方阮翻白眼,继而一把拖住她胳膊就往门外走。 到了门外,他指着门口那扇白光光的墙说:“我让你参加那个比赛你又不肯,不然有了那四万块我还能分一杯羹,都到这步了,你好歹也满足一下我久远的小心愿吧?” 一说到比赛,他眼神就不自然地动了动。 涂南嗤之以鼻:“你不就是不愿意出那点儿装修的钱,要我给你画壁,算盘打得可真响。” 这还真是个久远的心愿。早几年方阮网咖刚开的时候就跟涂南提过,希望她能给这面光秃秃的墙绘点儿什么,他问过外面的价了,可贵了,何况画得还不如涂南一半儿好呢。 涂南那会儿忙得很,全国各地跑,经常不着家,当然没法答应。本以为几年下来他会翻新装修,顺带也把这面墙给整了,结果几年下来他还是没舍得钱,今天倒好,又提起来了。 “要不要我给你画个观世音如来佛祖在这儿,上面写上‘入网咖者下阿鼻地狱’?”涂南坏心眼地提议。 方阮“呸”一声:“你会画的东西多了,就非得画这个啊?再说要写就写‘我不入网咖谁入网咖’啊!” 涂南勾唇笑了,那笑却只在脸上,没入她心底。 方阮正奇怪她笑什么,却见她脚尖踏着一片树叶慢慢碾了碾,阳光下的脸又凝了起来。 “方阮。” “啊?” “其实有时候我真一点也不想再碰壁画了。”这句话在涂南的喉间滚了滚,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方阮本还疑惑她到底要说什么,忽然手机来了个消息,他整个人就兴奋了:“哟喂,安佩居然主动联系我了哎!” 涂南一下想起石青临走之前说的话,想不到他动作挺快的。 也好,一个打岔,那些纷纷扰扰的事儿就全都往心底最深的地方压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真是闲的,连个网咖的小活动都要管!” 周六一大早,安佩踩着细高跟朝写字楼的大门口走,嘴里嘀咕着吐槽石青临。 她已经够忙的了,方案的事,解决bug的事,简直脚不沾地,现在居然还要她给人送东西,再这么下去,她怕是要成为下一个石青临本人了! 本就是休息的日子,写字楼里还往来工作的人寥寥无几,整个一层大厅空空荡荡。 安佩脚步不停地出了大门,左右看看没见有人,当场就要发消息质问方阮。 说好了这个点过来拿东西的,她百忙之中抽空下来,他那边的人居然好意思迟到! 还没低头打字,有人来了。 涂南刚好走上台阶,她是被点名叫来的。 虽然那天安佩主动联系了方阮,说要送东西给他做活动,可又不肯见他,最后拉扯一番,折中方案就是:叫他妹妹过来拿,他本人千万别来。 方阮哪有什么妹妹,涂南真是躺着也中枪。 她倒是劝方阮干脆别要了,可方阮口口声声说这是他跟安佩建立感情的第一步,死活不依。她还真没瞧出这算是哪门子感情建立的第一步。 涂南走近几步,对安佩说:“我来了。” 安佩却不够热情,直接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喏,东西在这儿了,你们拿去做活动吧。” 一只画了《剑飞天》游戏标志的手提包,涂南接过来,居然很沉,打开看了看,东西纷杂,她问:“这里面都是什么?” 安佩伸手进去翻了翻:“这些是《剑飞天》里的游戏攻略本;这些是角色手办和武器同模;这几件衣服是游戏角色穿的同款定制,可以让玩家真人体验游戏角色的;还有这些”她忽而一停,上下打量涂南,“你不是说这游戏一般吗,你管它是什么呢?” 涂南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自打她说过一句游戏的不好就总对她不冷不热的,顺着她的话道:“也是,我就随便一问,你其实没必要跟我解释的。” “”安佩恼羞成怒,白她一眼就走。 涂南故意唤她:“我还没谢谢你呢。” “别谢我,谢那个姓石的去!再见!”安佩脚步更快了。 涂南可算明白为什么方阮会对她一见钟情了,她脸上藏不住事儿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可爱。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太阳一下就烈起来了。 涂南拎着手提包往回走,忽然想到安佩既然在这里工作,那说不准石青临也在,记得她躲他车外那次就离这地方不远。 手机忽在此时响了一声。 今天是她爸回去的日子,这种时候听到任何消息进来的声音都让她浑身戒备。 她立即摸出手机,却不是她爸发来的消息,屏幕上提示肖昀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涂南抬头眯眼,今天的太阳又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当时明明白白跟她说了再见的人,居然又莫名其妙地跟她联系了,稀奇。 本不想理会,但紧接着又是一声提示音。 肖昀又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 路边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遮挡了头顶阳光。 涂南把手提包放在树下,倚着树干,看着微信里的两条语音,一条时间显示将近两分钟,另一条只有几秒,她手指点了一下。 她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儿,值得肖昀在划清界限后又打破。 一片梧桐叶落了下来,语音也传了出来,却并非肖昀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很柔,就如同眼前那落叶一般,她说:“你好涂小姐,我叫邢佳,是肖昀的女朋友,给你发这个消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认识一下你,感谢你之前对肖昀的照顾。另外,你的事我也听说了,虽然肖昀说与他无关,但这事就发生在你们分手期间,我总觉得愧疚,打扰你也是想向你道个歉,但愿没有冒犯到你。” 滴一声,下一条紧跟而出:“衷心希望你现在一切都好,期待你的回音。” “”涂南心想她这个前任是不是当得太出色了,就连现任都来感谢她了。 她对这位邢佳女士没有敌意,如果世上真有那种让人连气也没法生的人,大概也就是这种女人了吧。就凭这样谦和又诚恳的语气,就无人忍心苛责。 但她拿的是肖昀的手机,说明这事儿肖昀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他还在旁边。 只要想到他们在手机那头等着她的回音,她就觉得无比的讽刺。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冒犯? 毕竟失恋的不是他们,退组的不是他们,有家不能回的也不是他们。 涂南冷笑一声,眼角余光漫无目的地一扫,笑就僵住了。 她猜想的没错,石青临的确就在这里工作,因为他此刻距离她仅仅几步之遥。 他可能刚醒没多久,眼里尚有一丝惺忪,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收在裤袋里,长腿阔步,一步未停,看起来似乎只是从路上经过,已经与她错身而过了好几步。 直觉使然,涂南说:“站住。” 石青临停了,回头时扫了一眼她脚边的手提包,笑一下说:“东西你也拿到了,还有事儿?” 涂南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是一句“站住”,真说出口了,又恨不得他早早消失才好。 她动了动心思,轻声说:“有事儿,请你帮个忙。” “说来听听。”石青临走过来。 涂南把手机递过去:“请你帮我回条语音,就说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回复,希望他们不要再来消息了。” 石青临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她的脸:“涂南,你这是在利用我。” “”果然,他还是听到了。 她以为路边无人便随手点开了,哪知他会正好经过,看他刚才那径自走过去的样子就不大对劲,早知道她就该贴耳听。 涂南吐口浊气,点头说:“对,我是在利用你。” 石青临说:“给我个理由。” 他并非有意探听她的隐私,刚才看到她站在这儿一动不动,还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结果误打误撞而已。 身为网咖管理员,她的情感经历还挺波折。 现在要他掺和,总得有个理由。 涂南想了想:“你有价值,有价值的人才会被利用。” “所以我的价值就是这副男人的声音?”石青临笑一声:“可以,想不到你连夸人都这么别致。” “”涂南忽然又想算了,大不了回去让方阮来回,虽然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情。 可手收回来的刹那,手机却被石青临拿过去了。 他泰然自若,拿着手机靠到嘴边,看她一眼,按键说:“不好意思,涂南正在忙,实在没有时间回复,还请你们不要再发来吵她了,她现在好得很,不劳挂心。” 一切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滴一声,发送出去了。 涂南看着他,他眼窝里有些许的青灰,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喑哑,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有一根手指轻轻点着,似在数时间,数了十来秒,对面回复过来了。 邢佳发语音问:“请问你是?” 涂南皱眉:“你会不会说多了?” “是么?”石青临又把手机拿到嘴边,气定神闲地补一句:“抱歉,涂南嫌我说太多了,那我就不多说了,再见。” “” 这次微信那头再无消息回复了。 涂南忽而有点想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虚荣的时候,拿一个挡箭牌来遮掩自己眼下的落魄,明明是假的,却从私心里觉得有几分畅快,但也许又是另一种可悲。 石青临把手机还给她,看一眼她的脸,没看到什么神情,只觉得她有点出神,眼睫在风里微微地颤动。 “涂南,”他叫她一声:“我这只是在帮你。” 涂南看他一眼:“我知道。” 难道她还能会错意不成。 石青临点点头,抿了口咖啡,嘴边又有了笑意:“当然,我会替你保密的。” ※※※ “啊!!!!” 网咖外面,离得老远就听到了一声惨嚎。 涂南走回来这一路心情不过刚刚平复,顿时又不大痛快,一把推开门说:“怎么了?” 方阮在柜台后两手抓着头发,抓得都竖了起来,看到她回来,没有克制,反而更难受了,干嚎着说:“那个比赛,那个比赛忽然截止了!我以为至少要满一周的,忽然说截止就截止了!” 涂南还以为是什么事儿,把手提包在柜台一放,说:“那不正好让你死了那份心?” 方阮当真是心如死灰。 他在涂南的手机相册里真找到了一张她画过的壁画照片,原本打算等到比赛的最后一天再悄悄传上去,到时候就算被涂南发现,撤回通道已关,大罗金仙也莫可奈何。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比赛时间居然提前截止了。 他拉扯着头发,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还不如早点传上去了! 涂南说:“这种比赛还是不参加的好,一幅壁画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就画出来,本来就不靠谱。” 方阮不甘心,顶着一头乱毛拉她到电脑旁:“那人家还不是都画出来了,你看看,钱已经是别人的了!” 涂南看一眼屏幕上的网页,上面一整页都是参赛作品,顶上有说明,网络投票最高的排名最靠前,但最终决定名次的话语权还是在官方。 满眼色彩斑斓,有画人物的,有画景象的,笔触优美的不在少数,但涂南越看脸越冷:“就这也叫壁画?” 方阮正当气头上,附和道:“就是说啊,就这也能叫壁画?” “很多画美是美,可笔触和画法都是漫画的画法,连这点都区分不了还办比赛?还有这几张又算什么,壁画没有壁,跟普通纸上的画还有什么分别,拿水彩涂都比这强。” 方阮原本是自己生气,这会儿见她模样好像比自己还要来气,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情绪。反正他是被说得更气愤了,一拍大腿说:“不行,我得给他们公司写信,骂他们一顿才爽。” 说完真的拖过椅子,打开了官网上的意见栏,噼里啪啦一通打字。 涂南说:“你骂有什么用?这个比赛明显有问题,官方无非就是找个噱头罢了,哪有那份真心去做什么壁画?还说什么展现传统壁画艺术的含金量,最大程度还原古代壁画精髓。” 越说越不屑。 她最后指着墙上《剑飞天》的海报说:“还有,我早就想说了,这个游戏的名字也很难听。” 说完似乎舒服了一些,她转头朝小屋里走:“就这样吧,我准备回去了。” 方阮把她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打了下来,忽然不知哪门子开了窍,从手机里翻出涂南的那张壁画照片,一并贴了上去。 不是有个说法,叫用作品说话。那样才有说服力,骂人也骂得有理有据。 里面涂南正在忙着收拾行李,并无所觉,方阮一咬牙,点了发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安佩怒气冲冲地来找石青临。 一把推开眼前的门,她张口就问:“这下你选出满意的了?” 石青临叠着腿坐在沙发里,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靠上椅背,摇头:“没有。” 屏幕上挂着比赛页面,将近万份图片,早就被删选过一遍,能到他眼前的都是被认定为精品的作品,在网络上的投票也是最高的一批。 他刚才看了几个小时,没有遗漏一点细节。 可惜,毫无波澜。 还是时间太短了,否则偌大的互联网上不可能网罗不到人才。 到了这时候,他只有给比赛一个结果,然后退而求其次选个勉强可用的,或者就是全部作废。 安佩嚷道:“我就知道!我早说过这个方案一周时间太赶,按你说的能快就快,这下好了,没选出能用的不说,还被人写信来骂了一顿!” “是么?”石青临笑一下:“怎么骂的,叫你这么生气?” “意见栏里,你自己去看!”安佩是真生气,脸都涨红了。 她都这么说了,石青临只好去看一眼,手搭上鼠标移了一下,点开官网的意见栏。 官方意见栏是直接投向他这儿的,由安佩经手之后把有用的意见反馈给他,这是惯例,很久没有什么有用的意见反馈上来了,今天居然来了个骂人的,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果然,真有洋洋洒洒的一大通。 石青临粗略一览,对方骂了排名高的几幅画不说,还骂了游戏官方。 没有常识,没有真心,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不仅如此,用词还极其不客气,哪怕看起来理由充分,条理清楚,一通添油加醋之后也变得尖利刺耳,就差说官方是社会败类了。 他不自觉地眯了一下眼:“看来这人对我很不满啊。” “他懂什么呀!”安佩想想就来气:“他以为做个游戏就跟他在键盘上敲敲字一样简单啊,张口就来,真不怕闪了舌头!当自己是谁啊就敢这么骂人!气死我了!” 何止是生气,她更觉得不值。且不说石青临每天没日没夜地工作,就连她都忙得分身乏术,比赛这个方案赶是事实,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如今又是白忙一场已经焦头烂额,偏偏这当口还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什么怨气都给勾出来了。 可石青临居然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通篇的指责都看完了,鼠标一直拖到最后,忽而一顿。 安佩说:“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过这么多意见,难听的话也听了不少,就看这人特不顺眼,怎么就那么自以为是c张牙舞爪的呢!” 石青临忽然轻笑一声。 她顿时更气了:“你还笑得出来?” 石青临抬起头:“你看到最后了吗?” “什么最后?” 电脑屏幕被他的手一拨,转向安佩。 一张照片映入眼帘,在画板上,又似在墙壁上,古朴的赭映着宁静的灰,彩衣飘带,云鬓霞飞,形象斑驳安静,色彩却似隐隐流动。 安佩一愣:“这是壁画?哪儿来的?” “附件里的。”石青临眉眼舒展,似笑非笑:“我看他不光是要骂我们,更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 石青临把屏幕拨回来又看一遍,脸上笑一敛,站起来说:“马上查他的账号。” 安佩虽不情愿,但听他语气认真,还是立刻走过去坐下,调出意见栏里的来信人。 要在《剑飞天》的官网留言必须要登录相应账号,都是跟游戏互通的。安佩本还以为要发给相关的同事去查,多少是要费点事儿的,没想到一点出那个名字就觉得分外眼熟,嘴里“咦”了一声,想了几秒,伸手去口袋里掏手机。 很快她就翻出微信聊天记录,又看看屏幕,再三比对,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什么鬼啊,这不是方阮的账号吗!” ※※※ 涂南左右各提着一只大行李箱上楼。 她住的房子比较旧,也不是小高层,连个电梯也没有,天气太热,好不容易到了屋门前,人早已是汗流浃背。 门上还贴着去年的对联,上次走的时候恰好是腊月,她连春节也没在家过。 涂南掏出钥匙开门,手下一拧,锁就开了。 她不禁停顿一下,她爸临走的时候怎么都不给她把门锁严实? 仅仅是这几秒间的停顿,她再看这扇门时已觉出不对,手握在门把上站了很久,直到楼道里闷热的空气又在她身上蒸出一层汗,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推开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拖到沙发边上,变成了一小滩的昏白。 涂南放下行李箱,眼睛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人。 隔了几步远,彼此对视着。 终于,还是她先开口唤了一声:“爸。” 涂庚山不知坐了多久,听到这一声才动了,从沙发上站起来问:“涂南,你从哪儿来?” “”涂南喉咙动一下,不答。 涂庚山朝她走近两步:“说话!你是从哪儿回来的?” 音调高了,语气也变了。 涂南抿了抿唇,嘴边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您肯定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 不知道又怎么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涂庚山死死地盯着她,鼻间的呼吸一下就沉了,胸膛都起伏起来:“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壁画给画错了?” 涂南眼神飘一下:“是。” “你还从徐怀的临摹组里退了?” “对。” 突兀的一声响,从耳根处炸裂到脑海。 涂南脸歪在一边,半张脸一阵麻木,而后才一丝一缕蔓延出火辣辣的痛感。 慢慢转回头来,涂庚山的那只手还没放下去。 “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进徐怀组里的了是吧!好不容易跟在人家身边,没有学到一点好,画错了还有脸躲起来!”涂庚山喘着气瞪着她:“亏你方阿姨还说见到了你是幻觉,要不是我托人联系上了徐怀,你还想瞒我一辈子了!” 涂南耳朵里嗡嗡作响,舔一下嘴角,似乎破了,她的眼神也凉了:“我瞒你不就因为你这样?” 涂庚山手臂又是一抬,却没能落下来。 几根手指牢牢扣着他的手腕,涂南说:“爸,我已经二十六了。” “所以呢,我不能教训你了是吧?” “能,不过我应该会反抗。” 涂庚山脸色铁青,一瞬间空气似凝成了浆。 “行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行啊,行啊”他冷笑两声,一把挣开手,呼吸更重:“你既然敢离组,也就是要离了壁画了,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踱了几步,摔门而出。 涂南站着一动不动,几秒之后,拖着脚步走进洗手间。 口袋里手机在响,她一手拿起来放在耳边,一手去拧水龙头。 方阮在电话那头喊:“喂,涂南!你爸还没走!我刚从我妈那儿听到的,你还没到家吧?喂?喂?哎算了,我还是过来找你吧!你等我啊!” 涂南恍若未闻,一手抄了水往脸上抹,抹了几下,抬头看一眼镜子,瞧见一脸的水滴淋漓,自嘲地扯一下嘴角。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左右逃脱不掉,回来迎接她的竟是亲生父亲的一记掌掴。 她又从洗手间走回客厅,一直走到那只黄色的行李箱前,仔细看了两眼,忽而一把提起来就出了门。 ※※※ 前面就是方阮的网咖。 石青临从车里下来,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快要晚上十点。 本来想早点出来,无奈还是事情太多,一拖就到了这个时候。 来这里之前安佩推断说方阮不可能会画壁画,毕竟上次去灵昙寺时他一问三不知,还不如那个涂南,明显就是不懂门道的。何况天天跟她聊天也从没见他提到过一次,像他那种爱显摆的人,要是真有这个技能,早就吹上天了。 不过她倒是明白了那一通“意见”为什么会那么招她恨了,毕竟除了他方阮谁还能嘴贱成那样! 石青临自己也不信,但既然是方阮的账号发的,就不可能和他无关。 入了夜,一路华灯,道路四周都被照得黄亮。 穿过马路,已到门前,他才发现网咖今天居然没亮灯牌,甚至连门都没开。 还真是不巧。 石青临刚要转身,余光忽然扫到什么,倏然又看回去。 网咖门口的那堵墙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 他快走两步,看清了上面一片迷离斑斓的色彩,容纳着纷杂各异的线条,似一张恢弘的巨幕。 巨幕下蹲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轻轻动着手臂,身边一只敞开的行李箱,里面一片凌乱,颜料c矿泉水c调色盘,甚至摆到了地上,另一头堆了一堆的空啤酒罐。 石青临走至跟前,眼神动了动:“涂南?” 是涂南,又似乎并不是。 她蹲在眼前,齐肩的头发束成一尾,衬衫脱了扔在一边,身上只穿了件黑色吊带衫,裹着纤瘦的肩背,颈边一层细密的汗。 手臂一挥,一笔颜色填了上去,涂南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一眼,满眼的迷离。 她此刻意识混沌,仿佛什么也看不分明,只觉得眼前那人个高挺拔,生了张惑人心智的脸,其他全然不在乎,脱口就问:“你是谁?” 石青临说:“喝得我都不认识了?” 涂南转过头去,不搭不理。 石青临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又看一眼周围,心里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涂南,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涂南低头呢喃一句,冷笑一声:“我十恶不赦” 壁画毁了她只求重摹,离了那个人渣也不想再有瓜葛,即使这样,也是十恶不赦。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 石青临及时伸手,一把握住她手腕。 “你醉了。” 涂南晃了一下,终是稳稳地站住了,她感觉身上有地方很疼,可又说不上来哪儿疼,笔叼在嘴里,手去摸脸,嘶一声,记了起来。 对了,是这儿疼。 但是为什么疼,却又好像记不清了。 “涂南。” 这一声拨云散雾,涂南抬头看眼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拿下嘴里的笔说:“我没醉,我知道你是谁。” 说完一折身,把手里的笔伸进到脚边,用力一蘸,起身时踉跄两步,所幸一只手腕还被握着。 她捏着笔,在他抓着她的那只手上画过去。 “这就是你” 石青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虎口到手腕甚至衣袖,都沾了浓厚的一笔颜色。 是石青。 路灯昏暗,那颜色也昏暗,忽而一晕,虎口温热。 他抬头,手已被挣开,只看到涂南半张肿得老高的脸和一双泛红的眼。 可她已经转过头去,若无其事,一笔绘在墙上。 石青临抵住牙关,心潮未平,眼神慢慢落到墙上。 粗黑的是壮阔,灰白的是冷静,湛蓝的是深邃,这原来是她构建的世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涂南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摇摇晃晃地在网咖外面画壁,石青临就在旁边,期间还扶了她好几次。 后来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进了行李箱,拖着在大街上走,他也不拦,就在后面跟着。 一路走到了最近的那条人工河,她翻过围栏,在河沿蹲了下来,呼啦一下打开箱子,一样一样把里面的颜料往河里丢。 石青临收着手在旁边问她:“你在干什么呢?” 她说:“我在斩断前尘,抛却业根。” 一边丢还一边跟他一边讲:“看到没,这是朱砂,临摹壁画用的最多的颜色,不要了。” “这是云母,唐代的敦煌壁画里好多这个色,不要了。” “这是石墨,不要了。” “这个红珊瑚末,不要了。” “这个赭石,也不要了。” “” 临到最后,她忽然一把抓住他也往河里推:“还有你,石青,我也不要了!” 可惜没能推得动,她自己反而差点掉下去,被他牢牢扣着肩才幸免于难,恍惚中听到他的几声笑,感觉他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涂南一下睁开眼,梦醒了。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近两米宽的大床上,看看四周,灰白色调的陌生的房间,再低头看看身上,只穿了件吊带衫,小腹上搭着自己的衬衣,沾了斑斑点点的颜料,腿上还盖着个薄毯。 脑子里先是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就潮水一般呼啦啦涌进来一堆记忆。 涂南光着脚跳下床,看见床边放着自己那只黄色行李箱,赶紧拖过来,一入手觉得轻了许多,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 昨夜那些都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梦,她还真把颜料全给扔了。 甚至,还差点扔了石青临 后来的事儿就完全没印象了,她是怎么离开的河边,怎么到的这地方,一无所知。 房间里冷气在呼呼地吹,她的身上却在冒冷汗。 直到神思回归,灵台清明,一阵隐隐约约的水声传到耳朵里,涂南才回味过来。 这里还有别人。 她顺着水声走出房间,停在洗手间外,手抬起来,在门上试探性地敲了两下。 里面水声小了些,传出石青临的声音:“你醒了?” 涂南猜也是他,看看左右,问:“这是你家?” 石青临“嗯”一声,隔着门的声音听起来更低沉。 “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他似乎觉得好笑,反问一句:“我能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儿,难道要让你睡大街?” “”说得很对,她断片儿了。 涂南狠狠按了按太阳穴,昨夜混乱,她叫这男人见识了自己的醉态,自己的癫姿,也就罢了,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家门。 洗手间里水停了,两声脚步响。 涂南知道他要出来了,再待在这儿不太合适,匆匆说一句:“谢谢,我该走了。” 说完回房,只拿了自己的衬衫和鞋,也顾不上穿就去找门。 脑子里都是夜半的记忆,此刻她思绪纷乱,根本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大概出去吹个风就好了。 “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涂南拉开门的一瞬回了个头,瞥见洗手间里走出的身影,男人那副裹着浴巾结实又鲜活的肉体,她眼皮一跳,夺门而出。 “涂南?”石青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拨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就出来了。 回应他的是门合上的一声轻响。 ※※※ 风吹了一路,太阳也晒了一路,现在思绪回来了,脸上的痛感也回来了。 涂南伸手摸一下,好在没昨夜那么肿了,身体总是要比脑子更容易淡忘的。 她一路走一路揉,踩着楼梯上了楼,就看见方阮在自家门口蹲着。 “涂南!你可算回来了!”他扑过来,举着手机给她看:“这是你画的?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手机上是收银小妹发给他的照片,今早她去上班看见,深受震撼,还以为遇到了什么诡异事件,急急忙忙就通知了他。 涂南看清照片里那一墙的斑斓,差点眼角一抽。 昨天从天黑到夜半,她接连画了几个小时,根本没在意画的是什么,随心所至而已,现在才发现这上面什么都有,佛神仙怪c花树鸟鱼c祥云莲台,一锅乱炖。 可她看着看着,蓦地又笑了。 画面虽乱,但色调和谐,尚能入眼,不算丢了根本。更何况,这是她画的,不是临摹的。 临摹是要因循旧迹的,不能有自我,是自愿俯首,去做古人的傀儡和附身。 这不是,这是她涂南自己的山河,她是臣,也是王,一笔掌天,一笔也能握地,哪怕混沌不堪,也是她自己,随心所欲,更无对错之别。 除她自己,没人能评价她,更没人能指责她。 她看完了,胸中莫名豪情万丈,还拿手指抚了一下,对方阮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画么,那就收着吧,别客气。” “我感动死了!”方阮是心心念念地指望着她能画,可谁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画出来的。他指着照片底下那一地的啤酒罐子说:“我要早知道你跟李白写诗一样要喝了酒才肯画画,我请你喝啊,你一个人喝闷酒算怎么回事儿?喝这么多还不见人影,我可是关了网咖找了你大半宿啊,要是再见不着你就要去报警了!” “没事儿,昨晚我化身观音,来满足一下你这凡人久远的小心愿。”涂南总不能说是跟石青临在一起。 方阮一听就知道她是在胡扯,本还想追问,忽然注意到她嘴角一块紫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你爸打你了?” 涂南并不想提这茬,越过他去开门。 方阮凑上来说:“你爸还没走,在我家待着呢,听我妈说一夜没睡,恐怕也是因为打了你挺后悔的。” 涂南扯一下嘴角:“是么?” 她爸可不是会后悔的人,做什么都一往无前,刚得很。 “我妈也急着呢,她说叫你有空去我家吃顿饭,到时候你就趁机跟你爸把事儿好好说清楚,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非得弄到动手这步的呢?” 涂南一把推开了门,仿若未闻。 她记得她爸说得很清楚,退了组,离了壁画,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方阮跟着她进了门,嘴里还在劝她:“我知道你委屈,可毕竟是父女啊,能怎么办呢,又没得选。你看看我,天天被我妈揍,我也不能离家出走不是?” 涂南说:“你渴不渴?” “啊?” “你等着,我去给你烧壶水来泡茶,你慢慢说。” 方阮一直跟她到厨房门口:“你就是嫌我话多呗,我还不是把你当一家人才这么说的啊,你这样我瞧着也心疼啊。” 涂南站在水池子边洗杯子,把水拧到最大,哗哗地冲淡了他的说话声。 方阮无奈地挠挠头发:“涂南,咱俩这交情你是知道的,要是你爸真就是一混蛋,我不可能来劝你,我还帮你离他远远儿的,可他毕竟也不至于不是嘛。” 涂南一言不发,只听他说。 方阮没辙了,心一横说:“吃饭的事儿先就这么定了,你要不答应,我回头还来找你。”说完真怕她不答应似的,连忙转头走了。 杯子洗好了,涂南关了水,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是要泡茶,伸手拉开头顶橱柜,顿时几包东西掉了出来,落在她脚边。 她看了一眼,是决明子。 临摹壁画太过费眼,时间久了可能会对眼睛有伤害,因为这点,她爸每次过来都会给她带决明子,一带就是好几包,放在她煮茶的地方,提醒她常喝。 涂南久久无声,双手撑住台沿。 世上的亲情有千千万万种,唯有一种是最煎熬的,恨不到极致,也做不到决绝,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两刻的间隙会叫你想起他们的好来。 这一丝一缕的好,才是枷锁。 ※※※ “你说谁?”办公室里,安佩双眼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石青临。 石青临正在飞速地敲着电脑,重复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名字:“涂南。” “你说那幅壁画是她的?” “不可能是别人。”石青临按下回车,把刚写完的邮件发了出去,抬眼说:“你马上联系一下方阮。” 安佩闻言就没了好脸色:“要我联系他干什么?我才不想理他。” 那个话痨,她烦都还来不及,何况还刚被他骂过一顿,想到就有气。 “我是要找涂南。”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们认识至今竟连个联系方式也没留,网咖他去过了,她早就不在了,早上失之交臂,现在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了。 安佩不太乐意:“你不会想是找她来做项目吧?” 石青临点头:“有问题吗?” “当然有,她根本就瞧不上《剑飞天》,你知道她是怎么评价的吗?”安佩翻个白眼,拿腔学调地模仿了一下涂南冷淡的口气:“一般。” 说实话这语气她能记一辈子,一个看不上这游戏的人,怎么会全情投入地加入进来?她才不看好。 也许是她学的太像了,石青临代入一下涂南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安佩没好气:“你别不当回事儿,我这还不是为你不值,她这是瞧不起你的心血!说不定那个意见栏里骂人的也有她呢!” 石青临不以为意:“只要是面向公众的作品,必然众口难调,游戏也一样,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要求人人喜欢?就算是人民币,也许还有人更爱美元呢。” “”安佩说不过他,只好不甘不愿地掏出手机,隔着办公桌在他对面一坐,仇大苦深地给方阮发微信。 电脑上浮动着一把被红绸缠绕的飞剑,是《剑飞天》的标志,鼠标一动就跳开了。石青临等待的时候依旧在忙工作,好一会儿,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摩挲一下虎口,那里隐隐的有点泛红。 这人还是厉害,随意一笔,就叫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洗掉。就如同她说走就走了,他还得费力地去找她。 网咖管理员,可以,还挺会编。 “啊”聊着好好的,安佩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小子简直烦死了,腻歪的要命,说半天也不给我说重点,要在跟前我早抽他了!” 平常就总是方阮缠着她,一旦她主动找过去那还得了,隔着手机屏都挡不住他的骚气。 她抬起涨红的脸盯着石青临:“你为了一个涂南,就要这么逼迫我吗!” 石青临毫不犹豫地点头:“继续。” “”安佩鼓一下腮,暗骂一声没人性。 她打算待会儿就去发一条朋友圈感慨自己的遭遇,句子都想好了:明白的人始终清醒,无奈何世事无常 再符合不过眼下情形。 微信上的方阮总算是收敛了一点,不再黏糊,开始问正事了:“你怎么忽然想起问涂南了,找她干嘛啊?” 安佩回:“工作需要。” 方阮:“哎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安佩:“游戏。” 方阮:“什么游戏,是《剑飞天》那样的吗?” 安佩:“没错,就是《剑飞天》。” 方阮:“哈???” 安佩:“哈个锤子,我是你官方爸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晚上,涂南拐进巷子的时候,方阮正站在电线杆子下面等她。 她把手里提着的两盒点心递过去,他马上双手来接,笑眯眯地说:“瞧你,这么客气干嘛,来吃个便饭而已,还带什么东西啊。” 涂南懒得跟他客套:“不要就算了,正好我也不想来。” “别别别,”方阮好不容易才把她哄来,就怕她反悔,连忙推着她朝家走:“我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怎么能不来呢!” 涂南无情拆穿:“那是你最爱吃的。” “嗨,咱俩谁跟谁,我爱吃的就是你爱吃的呗。” “” 说话间进了住宅楼,方阮家就在一层,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涂南进门就看见客厅里坐着她爸,他正在吃药,茶几上摆着一盒胃痛宁。 偶尔胃痛是他的老毛病了,人尽皆知。 “涂叔叔,涂南来了。”方阮朝涂南使个眼色,提着点心去了厨房。 涂庚山抬眼看了过来,脸沉着,什么也没说。 涂南也没话可说,转头进了厨房。 方阮正在那儿偷肉吃,他妈方雪梅在旁边切菜,作势就要拿刀剁他,一见到涂南进来就停了手:“小南可算来了,快给我瞧瞧!” 涂南叫她一声:“方阿姨。” 方雪梅手在围裙上蹭两下,一手拉着她,凑近来看她的脸。 涂南的脸天生的白,又干干净净的没斑没点,如今脸颊一点红肿,嘴角一点乌紫,瞧得就分外扎眼。 方雪梅看了直摇头:“老涂真是的,怎么下得去手啊。” 涂南嘴角咧一下,去水龙头下洗了把手,拿过菜刀说:“我来给你帮忙吧。” 方阮见状嘀咕:“妈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方雪梅瞪着眼把他撵出去,顺手拿了把芹菜挨到涂南身边摘,一边劝:“小南啊,你别怪你爸,你知道的,他也就是太在意壁画了。” 涂南手下切着土豆丝,嘴角一丝嘲讽的笑:“那是,我从小就知道。” 涂庚山在报社里干记者快三十年了,年轻时有一次去敦煌采访,看见了莫高窟那座巨大的艺术宝窟,从此就迷上了壁画。 涂南年幼就被人夸有作画天赋,因着这份痴迷,涂庚山刻意栽培,才让她后来走上临摹壁画这条路。 学画是枯燥的,小孩子时候的涂南不是没闹过要放弃,但争不过她爸,经常会挨上一顿戒尺,手心打肿了,还得去握笔接着画。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也不再争了,只是心里清楚,她在她爸心里的分量怕是比不上一幅壁画。 如今这一巴掌给了证明,的确是比不上。 方雪梅又说:“其实自打你进了那位徐老师的组里,你爸特别骄傲,要不然这次他也不会这么生气。” 涂南心道还不是因为壁画。 “不过你爸也真是的,越老越管不住脾气。也怪你妈当初抛下你们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没个女人在身边管着就是不行” 涂南手里的刀忽的一错。 方雪梅话说一半,眼光瞟见,“哎哟”一声,赶紧来抓她的手:“怎么切到手了?” 涂南捏着手指拿去水龙头下面冲。 沁出的那滴血珠落在池子里漂成了丝,打了两个旋儿,被卷走了。 方雪梅从抽屉里翻出个创口贴来,这时候才回味出自己刚才是失言了,边给她贴边说:“怪我,不该提起你妈的,你没事儿吧?” 涂南淡淡说:“没事儿,是我太久没切菜了。” 方雪梅叹口气:“都多久的事儿了,是你妈一心要走的,又不是你们赶她走的,你别放在心上了。” 涂南抿了抿唇。 没放在心上,打小这个家就不完整,她早就习惯了。 如今她跟她爸闹成这样,只不过是越发凋零了而已。 ※※※ 见了点儿血,方雪梅反正是再不肯让涂南帮忙了,剩下两个菜也不炒了,一面大声叫方阮摆桌上菜,一面把她推出厨房。 差不多有十来分钟,涂南始终就在厨房门口站着,并不接近客厅,直到方阮摆好了桌,把她按着坐到桌前,才不得不和涂庚山正面相对。 可能是看到了创可贴,涂庚山朝她的手看了一眼。 涂南干脆就把那只手放到桌子下面去了。 方阮见这父女俩谁也没有破冰的意思,只好自己打头阵,夹起一筷子菜送涂庚山碗里:“涂叔叔,涂南的事儿您现在都知道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难道还想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啊?” 涂庚山两眼动了动,涂南就正对着他,那一巴掌扇得有多重他不可能看不见。 他抬起那只右手说:“我乐意打她吗?我用这只手推着她进了徐怀组里,是希望她有一天能继承徐怀衣钵的,谁知道她说退就退,一点转圜都没有!” 涂南仿佛听到了笑话:“您别是误会了什么,徐怀心里的大弟子可不是我。” 明明是肖昀。 涂庚山顿时脸色又变了:“那就是你说退就退的理由?” 方雪梅及时抢过话头:“好了好了,你自个儿喜欢壁画多看看就得了,临摹那个劳什子壁画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又赚不了几个钱,既然小南回来了就干脆转行得了,干什么不比干这个强。” 涂庚山说:“你少胡扯。” “我这哪是胡扯,我这是为孩子着想。” 方雪梅当年遇人不淑,嫁了个赌徒,丈夫把家里败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在外面找女人。她一怒之下离了婚,带着儿子单过至今,吃了太多苦,最知道生活的艰难,难免有几分势利,瞧不上壁画临摹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碍着涂庚山才一直没有直言,今天借着给涂南说话,就直接说了。 “小南,你等着,赶明儿阿姨给你介绍几个有钱人,趁着年轻漂亮的时候早点结婚,省的再吃苦,你爸也就好放心了。” 涂庚山自知跟她无法理论,干脆盯着对面说:“涂南,我就问你,你以后到底怎么打算?” 涂南知道他期待的回答是什么,但她嘴唇动了动,只说了一句:“总不至于饿死。” “”涂庚山嘴巴一闭,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说不出什么意味,一把按了筷子站起来,起身就走。 方雪梅愣一下,起身去追,见他已经拎着旅行包走了出来。 “你这是干嘛?” “回去。” “现在?” 涂庚山走到门口,停下来看一眼涂南:“我的确管不了你了,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 一顿饭不欢而散。 方雪梅追着去送涂庚山了,涂南也不想再留。 方阮出来送她,迎着路灯悄悄看了看她的脸色,问:“涂南,你就真没想过以后干什么啊?” 涂南的确没想过。 徐怀在临摹界德高望重,从进入他组里的那天起,涂南就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回来后没一天安定,也没闲暇去想。 或者说她从没想过会有离开壁画的一天。 她耸一下肩:“大不了就去你网咖打工啊。” 方阮说:“那多屈才,其实你可以试试别的机会,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涂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什么机会?” 方阮眼神闪烁两下,吞吞吐吐:“那个你看,你也会犯错,这说明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对吧?所以哪天要是我不小心做了什么,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什么,没什么。”方阮忽朝前路看了一眼,转身说:“我就不送你了,去看看你爸这会儿到哪儿了,回头再给你消息,你慢走。” 涂南目视着他离开,总感觉他那样子有点慌不择路。 她转头走两步,却又不走了,就在路边蹲了下来。 她爸走了,她应该轻松的,却半分感受不到。 话都说开了,该觉得自由的,也半分感受不到。 眼前突然多了一束光,车灯的光,就照在她身上,涂南扭头看过去,看到一辆车停在前面,刚才竟没注意。 她眯了眯眼,站起来,这车未免有点太熟悉。 车灯熄了,车门打开,又被甩上,石青临披着昏黄的路灯走过来:“我怕再不打灯,你可能会在路边睡着。” 涂南左右看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 “等我?” 石青临抬腕看表:“我等了你一个小时带四十三分钟了。” 听起来是段很长的时间,毕竟他总是那么忙。 涂南忽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石青临想起方阮对安佩说过千万不要暴露他,好心地替他遮掩了一下:“只要有心,总会找到的。” “”涂南皱了一下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叫他特地跑来找她,不自觉就想歪了:“你不至于吧,我那天喝多了才要推你下河而已。” 他看着也不像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啊。 石青临抹一下唇,还是没忍住笑:“上车吧,我有话跟你说。” 涂南没动:“你有什么话可以在这儿说。” “可能会有点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石青临看着她路灯下的剪影,点点头:“那好,我想跟你合作,够短吗?” “”够短,但不够明白。 石青临说:“所以还是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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