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宫话》 正文 1.楔子 我穿过午后昏昧的厅堂,明如蜻蜓薄翅的清蓝绡随着大门开闭的气流而鼓动,投在地上一片巨大的阴影。层层叠叠的绡幔深处,平淡的呼吸已隐约可闻,呼,吸。元草薄荷低浅逸散,弥漫出陈年的旧伤。 我转过柱子,从窗纸中射过来的光束里翻滚着浮尘。柱子背后,她安然憩于藤椅中,手中尚握有书卷,翻页的声音那样静谧,低声讲述泛黄的老故事。故事里如同唱戏一般,浓妆盛抹,渐渐瞧不清内里的模样,戏子们咿咿呀呀,老戏台上回响着寂寞喧嚣的胡琴弦索。 “祖母。”我悄步走过去,待到她从书上挪下了眼睛,才半跪在藤椅旁,依偎着她身边。她伸出手,抚平我的鬓角,动作柔且缓,嘴角现出一浮慈悲的笑容。正是要下雨的时分,空气湿闷,她的衣袖里却传来极淡的香片气味,闻不出何种花草,沁到肺里,只觉得温凉。 “晚晴来了。”她的笑容沿着眼角的皱纹缓缓晕开。香炉里烧得正旺,“哔剥”的一声,衬得空荡的堂上突兀的幽昧。“祖母累了,想要寻你说会儿话。”说着便挪了身子,轻拍藤椅边缘,唤我坐。 我依言坐在她身旁,见她华发里的乌黑渐渐淡出了颜色,平整的向后挽作一个垂老髻。眼角的皱纹里含笑,依然瞧得出当年的风华痕迹,湖色的绸缎流着水一样的怅然。母亲美,但未像她这般,美的安淡,美的与世无争。 祖母爱热闹,爱看热闹的戏,爱看东板行纪这样热闹的书,喜欢人作陪,一块看戏赏花吃茶,吃一顿热闹洋溢的饭,牙尖嘴利的丫头最得她的喜欢。可是你看她的眼睛,知道她骨子里都是静,波澜不惊。 “祖母看的什么书,您看的书一向有趣的很。” 她温淡一笑,合上书卷,目光停留在上面好一会儿,瘦骨仔细的摩挲过书名上的每一个字。我微斜过身,见是御平记览,是记录徽帝起居行为的书,淳熙十年,皇帝染疾,调养半年方缓,淳熙二十年,皇帝临太平山,祈福万生,驻跸期月归。有皇帝的诗、书,也有大诏。 “淳熙二十年晚晴尚未出生,否则也许见得到皇上的圣颜。”我叹了一声,只觉得有无限遗憾。此处即在太平山下,当日皇帝驻跸的热闹场面,奶娘何止千百遍的絮絮叨叨。 “大凡世事,岂可强求。”祖母开口道,她欲要说下去,可言语终归停在半空,脸上挂着空落的笑,寻不到痕迹。 厅堂的木门吱呀的转开,老管家的软底鞋子落在地上,寂静的屋子里,听得他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祖母爱花,从院门进来一院子植满了各样的花,从春天到冬天,季季都有开放的花。祖母常说花是最像凝聚了女人一声气力的植物,偏偏她这样倔强的人,不肯服老,便是开到垂老,也要些鲜艳。老管家走到近前,身上沾着花香,芬芳甜软。 “夫人,慕家送来了这个。”他驼着背,花白的胡子随着下颌的牵动一上一下,说着呈上一个红木匣子,犹自喘息。慕家是怎样一个家族,它从未在我记忆中清晰起来,却又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晚晴,给祖母拿过来看看。”声音里有一份不安实的深沉。我接过了匣子,平实古朴,平滑的红木泛着幽异的光晕,锁钥处却做得极其精巧。天气闷的把所有的气都挤到一处,已然嗅到水汽的清冽。“祖母,上着锁。” 祖母静了一会儿,目光犹自澄澈,自从发髻上取下一枝烧蓝的翠翘镶玉簪子给我,“试试这个。”簪头刚刚好配上匙孔,屋子里极静,簪子咔嚓一转,扭开了机关。祖母示意我打开匣子,见里面只搁着一封书信,一件挂坠。祖母的目光一刹那黯淡下去。她取出书信,手指有轻微的颤抖。 信极短,只有一页,纸背上混沌的透着几个墨黑的大字,像个洞,把人的精气都要吸了去。我转头看向管家,他的面色仍然沉淡,没有任何情绪。 一个惊天的雷突地在空中炸开,惊得我胸口突突的跳起来。回看向祖母时,她的手缓缓滑下来,惊雷电闪映照着她平静而戚然的面庞。水汽满散开来,屋外铺天盖地的下起雨来,檐下哗啦啦的流着水。她抬起袖子,袖口绣着繁密针脚的秋香色菊花,拾起那块琥珀的坠饰,因为长期与皮肤的厮磨而光彩莹润。她端量了好一会儿,那一瞬间,仿若恢复了少女般的颜色。 她的眼角有泪,转动着忧伤的光亮,深深的沉入婉转流年的薄凉往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 马车行在宫道上,轱辘声碾断了宫廷里长久的沉寂,宫檐上的神兽呲着獠牙,宫墙红的烧火一般。慕孔嘉忍不住掀起帘子,透过狭小的缝隙睨视这座庞大沉寂的宫城,这里只有弥漫无边的静寂和阴凉。不一会儿见到宫门口守卫的侍卫,面无表情,连眉头都要禁不住的皱起,她知道这是要进内廷了,果然开始见到宫女和内侍,一色的毓蓝衫子配浅杏裙,月白色的深衣。 敲了一会儿,一股子新鲜劲儿下去了,高高的宫墙挡住了院内的景致,孔嘉闷闷的放下帘子,端坐在马车里,重又回顾着母亲所授的礼节。 慕氏是於朝的古老家族,祖上是追随高祖骑着马拼过天下的。两百年来,慕家得以屹立不倒,靠的是两条家训:凡生女子,皆与皇室王族通婚,以保家族高门望姓;凡慕家子弟,必得一房于外领兵,一房朝内为官,文武相佐,保慕家家门兴旺。慕家不以男子为贵,不以女子为卑,各授以道,不致使族中出现庸碌无能之辈。孔嘉四岁始随兄长姊妹于族中私塾念书,后渐露心性才赋之高,父慕泓尤为疼爱,遍观朝中世家子弟,胸中已有成竹。 姑母沅妃今日召见她。孔嘉与她不过仅有几面之缘,每一次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她妆花遍地金缎曳地裙裾,璀璨的颜色映亮了她们相遇的若干瞬间。沅妃得宠,却仅育有一名公主,唤作扬天。皇后膝下两名皇子,地位稳固,对于沅妃的恃宠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照面沅妃,攥紧的手心沁出微小的汗珠,一点一滴是对未来的不可捉摸。 午后的日慵懒惫极,於朝宫廷的高墙展开巨大的阴影羽翼,莺歌燕舞,水木清长。男子扬鞭策马的说笑声由远及近,马掌击落在青石路上的铿锵声中夹杂着一个清润的声音,这般好听,如玉的朗润,催生起孔嘉心底的一条枝蔓,一瞬间疯长起来。 她小心的揭开帘幕,从缝隙里窥视着深红的宫墙缓缓后退,三五名贵族男子正策马而过。那个声音又再响起,“二哥,你可不能再赖了。”声音里有明媚的慵懒,隐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她心底里仰慕这般的羁放,便循着声源而去。只寻到一个扬着马鞭的背影,边缘晕在逆光的阴影里,模糊不清。 马车的每一次颠簸都激起内心的一小点情愫,直到目光无所企及,她方才垂下帘子,低头盯着裙角的金丝芙蓉,忽然晕开甜蜜芬芳的笑容。 沅妃是喜好铺张艳丽的女人,金丝暗花百蝶的裙裾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小巧的香炉上镶着各色瑰丽的珠宝,唇上抹开红媚的口脂,三十有五的年纪,仍有动人心魄的容颜。 姑侄见面,难免客套一番。沅妃睥着眼,嘴角始终见着笑,“你母亲兄姊可好?”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明白的端量着她,不见慈爱,只有浮在表面的笑意。 屋里充盈着觅罗麝香,一屋子人屏着气息,一丝声儿不敢出,身后的小太监想要是要咳嗽,悄声用衣袖挡住口鼻,硬是压了下去。孔嘉一直抿着笑,落落道:“谢姑母惦记着,家里人都还好,张妈一直惦记着您呢。” 沅妃自小便是由张妈带大,当初进宫时,张妈何尝不挽着她的长帔,哭作泪人一般。沅妃只是作笑,收回了目光,涂着丹蔻的手去拿过茶碗,一方小香炉还搁在手心,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小口茶,才缓缓说道:“我道这一进宫也就用得着我的时候才想得起来。” 孔嘉一时被她堵在那里,只是陪着笑。沅妃又道:“听你父亲提起过你,比起你那个姐姐倒是懂事许多。我也聊赖得很,想寻个家中的姑娘作伴。你既来了,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罢。” 孔嘉谢过恩,仍旧坐下与沅妃闲话家常。“你还有个姐姐,长你两月,顽皮的很,我实在拿着她没有办法,以后你们可以一处玩,也该叫她收收心了。”孔嘉答应着。沅妃睥睨着眼,只管拨弄着手炉,眉眼处已见疲惫。 可巧这时内侍尚未来得及通报,已有一名俏丽女子快步跨入厅堂,十七岁上下,一身的红装,上着百花纹绣马甲,下身着裤装,瞪着一双鹿皮靴子,前襟上绣满繁复绮丽花鸟,正是骑马的装束。 孔嘉知道这是扬天公主了,忙起了身,待公主向沅妃问了安之后,才安然行礼。 扬天不认生,拉过她的手便含笑着上下端量,转头便向沅妃道:“母亲,你看这位妹妹脾性温婉,眼角里却那样犀利。” 沅妃笑而不言,尖长的指甲保养得极好,只管拨弄着手炉里的香灰。孔嘉不料她这样直接,直着身子不敢动弹。扬天见她这般,却也笑着抚慰道:“女子犀利一些倒好,我最厌那些莺莺燕燕,娇贵惯了,闷都闷死人了。”说罢,回头向沅妃道:“母亲,晔、暄他们要赛马呢,我也带着孔嘉一块儿去可好?” 沅妃懒懒一笑,自有人扶了她起身,“你们出去走走倒好,我身上正乏,只别把你妹妹心玩野了才好。”孔嘉静默的听了,向沅妃行过礼。扬天早已等不及,一把拉了她去。 正换衣服的时候,扬天一跺脚,又急有笑道:“你看我,一心急着去,也没问你可会骑马。” 宫人正为孔嘉系上一抹湛蓝的带子,她扶过光洁如水的缎面,轻笑道:“公主放心,孔嘉虽然骑得不好,但总归懂得一些。”说着,转过身来对着公主。 “呀,”扬天忍不住低呼,“你穿这身可真好看,飒爽极了。也是,我们於朝的女子岂有不会骑马的道理。走罢,他们该等急了。” 孔嘉挑了一匹通体棕黑的马,马尾不安分的挥扬,鼻息间尚有混沌。扬天瞥了一眼,摸摸她那匹温顺的白马,兀自说:“这马并不好骑。” 孔嘉端量着那匹马盈了水一般的眸子,灿然一笑,露出白净的牙齿,“公主不知,我爱骑些不太驯服的马。” 扬天暗自咋舌,牵着马一路上只管与她说些宫里的趣事儿,反复地说着晔和暄的名字,语气里满是欢快,孔嘉含笑细心听着,一边勾勒着这些有着温暖光明名字的男子模样。 正说着就到了马苑,扬天伸出马鞭一指,扬而笑道:“诶,那可不就是他们,孔嘉你不必拘礼,只当他们是一同戏耍的。”语调端是轻快,孔嘉却不曾含糊,端正的依次见过了礼。 太子岑晔正是二十多岁出头的年纪,十岁上封为太子,如今自然养量了温和谦雅的体性,见了孔嘉只是含笑,明黄的游龙张着五爪附着在胸口,一双煞白的眼珠紧紧盯着她,“我与则鸣在一起时,他倒常把你挂在嘴边。” 慕则鸣,她嫡亲的哥哥,自幼便在宫中随太子读书,与太子情分自然不同。她如今见了太子,觉得亲近了几分。淮南王轻声一笑,冰凉的鼻息迎着她的鬓角而来,他谲着脸,夸大的傲慢顺着皱紧的眉头壑折蜿蜒而下。 前几天一直阴着天,这会天气却好的出奇。阳光迎面倾泻在她面庞上,侧鬓上别着的木芙蓉绢花晕出淡淡的光圈,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可现。孔嘉抬起下颔,光线因为聚在面庞的轮廓上,反而在颈间投下一小块阴影,这丝毫不影响她灿如明火的目光,竟然大胆的漫过淮南王的肩胛,悄然落在男子的背影上,淡青色的罩褂上隐约现出浮底暗花,福寿洪量的样式,团蟒游曳在下摆和袖臂上,侧襟上金粒子的圆扣饱满暗哑,奇异的泛出温暖的颜色。 “暄,今次我再不要你让。”扬天仰着头,下巴尖的那样傲慢,眼睛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点点滴滴落在脸颊上,衬得大红夹腰袄褂愈发鲜艳的要滴下来。 被唤的男子依旧背着身,修长的手指灵巧的绕过马鞍系上,旁边内侍弓着腰捧着一对赤金的马掌,越加显得他身形挺拔,石青的江水海崖下摆轻轻扬起来,牵动着她的心也跟着浅浅荡漾起来。 记得从前在家里的戏园子里看戏,亭台水榭上浮着清亮唱腔,和着熏风流水。牡丹亭里杜丽娘款款移步,足下生莲,姹紫嫣红开遍。柳梦梅目含微笑,那时她该有一刹那的失神,淹没于良辰美景的暖阳明媚。 “王妹一向好本事,何须我让?”朗润的声音,却掩不住一抹讥诮。男子边说着转过身来,一双分明的桃花眼,眼角微微翘起,勾起千般的山远水长,全似不经意的正落在孔嘉身上。 扬马而去男子与眼前的影像重叠,对视的一瞬,孔嘉恍惚一刹,觉得心底涌起无限的疼痛,生生的堵在胸口。她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礼,云崖潮水在她眼前一晃一晃,露出黑帮白底的皂靴。 “晋阳王。”声音从嗓头浸出来,木芙蓉的绒花闪现着异常的芬泽,发髻挽得那样平整,乌黑的层层重叠。岑暄不提防的被扰了心神,走近了一步,突然想要瞧个仔细,寻常见惯了的锦绣兰花掐金夹袄穿在她身上忽然的就让他眼前亮堂起来,心脏咚咚的跳动证明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言语上却轻佻极了,声线微微吊起,微蹙起眉头道:“什么样的香气,这样特别?”忽然现出孩童一般探求的神情。独扬天注意到了,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殿下,这是家里配的元草薄荷。”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全然不似目光里弥漫出来的那般直白得不懂得掩饰的明炽如火。 岑暄轻暖的笑了,可是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太子都吃了一吓。他往孔嘉身前靠了一步,皂靴提起又落了下来,踏实的落地声。他伸出握着马鞭的手,袖口上隐现着金线提花的斜纹,迎着午后的日,绽着灼目的华彩,绸质的料子织的那般严丝合缝,微微打个折儿,立刻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他的手指掠过她的耳垂,轻手扶正了木芙蓉绒花,有灼热的温度,马鞭粗糙的质感磨蹭着她耳下光洁的脖颈,痒痒的,裸的传递着扩张的。他的胸膛几乎要贴近她,她却并不觉得慌乱,也无畏惧,抬起眼时,只看得到他近在咫尺的下颌,嘴角上有既轻浮又深沉的笑意。 很久以后,她仍然记得,那个有着桃花眼的十八岁男子,是如何的令自己怦然心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 沅妃在自己居住的昭元宫内里为孔嘉收拾了一间别院,外廷的建筑大多庄重肃穆,严整得几乎不近人情,内廷的居所却景色殊异,抄手游廊蜿蜒曲折,绘着描金的竹梅兰菊,青砖灰瓦鱼鳞般层层排开。从圆月门望去,一眼看到院中央的水池子,汉白玉石栏筑在池边,细腻圆润的石料泛着陈年的青光。 这一夜,孔嘉几乎不曾好好入睡。绣枕的面料微凉,她睁着眼望窗外白亮的月,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沿着她的床沿缓缓滑行。 她的手指在温凉的缎面上打着转儿,指肚触处有春罗面子的沁凉,可是顺着骨髓而上渐渐升温,传到了心底只觉得一阵阵揪心的痛感,却又带着奇异的温暖,令人欲罢不能。 “岑暄。”她低声唤到,又恐惊动了帘外守夜的宫女,心里有难忍的欢愉甜蜜。晋阳王的那双脉络分明的手,一双荡漾着三月春水的桃花眼,直叫人忍不住的要笑出声来。 马苑里几场跑下来,即使孔嘉这般时常骑马的人都感到些疲惫,更不消说扬天那副娇贵的身躯。众人一时约定散了,扬天恐冷落了孔嘉,便同她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没想到这烈马被你驯的服服帖帖。”扬天赞叹道,因为尚未缓过气来,犹带着娇喘。 孔嘉抿着嘴,眉头似蹙微皱,淡淡说:“家母精于骑术。” 扬天一时缄默了声,只管轻轻的扬着马鞭,两脚放开了马镫,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马肚。 岑暄却故意落单下来,一双眼睛微微的眯起来,嘴角始终带笑,那种抿着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丢失的笑容。太阳缓缓西沉,落日前柔媚的瑰丽平添了眉角处的惫懒和妖异。 他的马尾扬着,身子微微后倾道:“你骑得很好。”声音是中肯的。 “殿下。”孔嘉前倾身子见礼,“殿下的骑术精湛,孔嘉看的目不暇接。”因为方才剧烈活动过的缘故,鬓角上的细小发丝都伏贴到皮肤上,面颊亦透着桃花散粉般清丽的嫣红,气宇间是宫外女子才有的天然活力,刚劲,柔韧,又有着耐人寻味的气息。 岑暄眉毛一挑,继而笑曰:“是么?” 扬天唯恐被冷落了,斜着头瞄了一眼,丹唇笑启道:“四哥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人,不比我们,打一生下来就没走出过这个宫门。”戏谑的笑声,却分明渲染开浓墨重彩的寂寞。 这种叹息着的寂寞一直刺激着她的官感,她捂在被子里想,是姑母选择了这条路,还是慕家早已为她铺好这条路。寂寞宫红,身为慕家的女子,她的前路又在哪里? 孔嘉坐在茜纱窗下,细长的手指慵懒的拈掐着山茶绒花,圆滚的花瓣层层叠叠,饱满的簇做一朵。侍女柔细的手指娴熟的绕过她的发际,手腕一别,挽做一个垂云髻,三重乌黑漆亮的发错落别致,左右各以簪子固定。孔嘉抬起头来,对着黄铜镜里温婉垂立的宫娥笑,一边将茶花别在耳后的发髻上,手指沿着细长的脖颈滑下。 “姑娘已美极。”宫人眼帘低垂,语气极淡。 孔嘉站起身,月牙白亮的小衬褂,抹在胸前明艳鲜亮的桃花似霞,下身穿着驼色荷花鸳鸯暗花绫襦裙。侍女自身后为她披上一件云雾青色文锦对襟袖衫,又在腰间系上一条流纨的素净带子,足下着一双百花蜂蝶的桃红素罗滚金绣鞋。 沅妃今日做寿,皇帝亲自作陪,已在临风阁布置下了筵席。沅妃步辇在前,孔嘉与扬天共乘一辆车子,四角的璎珞没有着落的晃荡着,马车留在宫道上寂寞又喧嚣的回响。 临风阁建在水边,夏季刚刚开了个头,池子里的荷花正招摇着要长起来,亭台上的红烛映入水中,水波清浅的荡漾着白色的月光和暖黄的烛光。孔嘉和扬天下了车,沅妃正在众人搀扶下步下车辇,髻上鸟卵般大的明珠在晚霞里盈盈透亮,留下一个孤立而华贵的侧影。 正有一抬轿子在门前停下,朴素的甚至没有装饰,随从亦不多。一位半老的宫人撑开青绸布帘子,挽着一位妇人走出轿子。那妇人眉目极低顺,抬起眼来看到了沅妃,上前两步便做礼。 沅妃的裙裾曳到地上,自有内侍弓着身子为她牵着,五彩的暗花明里是一番颜色,暮色里又是另一番颜色,这种衣料用的是孔雀丝线,将孔雀尾屏的彩羽一缕缕撕下来,拉成长线,织入衣裙中而得,深绿中泛着金光,越发庄重华贵。这样的衣裙,连皇后都不能得。 她的手端平在胸前,撑起宽大的彩绣长袖,薄薄的双唇涂着鲜艳的口脂,一双秀丽的丹凤眼却始终冷冷的向下睨视着来人。伫立半分,沅妃展开手臂,向内一收袖子,袖口内笼着的香恣肆的漫延着,小巧的鼻尖一皱,转身向院内走去,头高昂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可是她转身的一瞬,孔嘉分明的听到两个字,“贱人。” 扬天也不看,只翘起下巴,轻快地说:“孔嘉,我们走。”说着双手提起裙裾,跨进了门槛,露出一截湛蓝的鞋帮,绣着精湛的粉底牡丹。 孔嘉却微一屈膝,低声道:“娘娘。”有意让出路。 妇人温淡一笑,竟是苦涩更多一些,但却未曾多言,只含笑点点头,顺着孔嘉的心意,先行入了院内。眉角一直是淡淡的,不见欢喜,不见忧愁,昔日慕府小姐慕沅的贴身婢女,如今是於朝的夏嫔,晋阳王的生母,宫中十九年,全然没有一点脾性。 阁内大殿灯火通明,盏上的红烛足有胳膊粗,镌刻着鎏金的大字,却是“福寿安康”此类。孔嘉挨着扬天坐,主位上皇帝与皇后已坐定,皇帝旁空出一个位子。宫中女眷到场者十之八九,沅妃十数年恩宠不减。 沅妃自地毯尽头款步而入,西域贡上的地毯,因为特别的工艺,色泽格外艳丽,繁花似锦的衬着沅妃的华贵,再无人与之相较。於朝看重紫色,福瑞呈祥,沅妃拖曳着大紫的华服,裙摆在移动中呈现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发髻上别着的金丝八宝攒珠簪步摇随着身体而荡动,风情无限,连皇帝尚且为沅妃之华美而惊。 沅妃坐在皇帝左手旁,脂粉上浮着盈盈的笑意,唇上鲜红的口脂张扬着分庭抗礼的气势,硬生生的压着身着大红的皇后。 丝竹管弦声一齐响起,隔着水面传来。戏台子建在水池对面,此时灯烛通亮,孤零的置身于无声倾泻下的夜幕里,恍如白昼。旦角清丽的嗓音贴着水面而来,携着池水月色的清冷,灌满阁内的四面八方,唱的是月迷记里的一出折子,“七仙摘月”,孔嘉爱这样艳丽的戏,侧着脸端量着台上,入神的听着。 扬天不肯放过她,一盏白玉凝脂杯子递到眼前,酒香放肆的扑鼻而来。“来呀。”一双极似沅妃的明目笑到七八分,肆无忌惮的张扬着极致的快乐。 孔嘉依言接过来,手腕细的仿佛一捏即碎,套着羊脂玉镯子和一只镂金镯子,金玉相鸣,笑容融化在琼液里,笑言:“这杯算我敬公主的。”说罢,就着酒香一饮而尽。 这一杯下来,嗓头热得厉害,五脏六腑瞬时暖起来。这般面色微红的娇态连岑暄都禁不住一颤。他坐在孔嘉的斜对面,目光穿透庭中拜谒的宫人,有心无心的望着她。两指拈着酒杯,凑在唇边,冰凉的酒液下去,却烧起灼人的。 孔嘉漫过目光,正对上一双犀利又明媚的眼睛,腹内忽然热得要烧起来一样,两颊上悄然扑上两团霞般桃色。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何般早已不可闻,胡琴笳子如从意识之外隔空而来,那般撩人直白的灼热,逼得她要喘不过气来,胸口跳的猛烈,悸得她噌的站起身来,用温凉的手背捂着绯红的面颊。见扬天早已被围住,哪有闲暇顾及她,便匆匆离席,往殿阁外去。 夜晚天色凉下来,凉风扑到烧热的面庞上,才觉得舒服许多。这时候唱腔已远的如同天外之音,慵懒的男声适时响起,“这样岂不容易着凉?”尾音轻轻挑起,淹没了远处的歌声。 “殿下”还未来得及回身,后背上已贴上了男性宽广的胸膛,孔嘉猝不及防的“呀”了一声,隔过数层衣料,依然感受到炽热的温度和一颗强有力的心脏。 鼻息扑到脖颈上,细腻润白的肌肤在遥远的烛火光亮里晕开淡淡的荧光,岑暄截住她的言语,低言道:“嘘” 孔嘉不知他要作何,又不知该如何对待,屏着呼吸杵在原地。温暖的指尖触上她脖颈的肌肤,皮肤贴合处,激起麻麻的触感。岑暄的手指顺着脊骨缓缓往下滑,目光随着移动,绕过锦缎上的穿枝莲纹,直抵她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他却沉浸其中,眼帘低垂着,目光中清浅的涌动出温柔。 一阵冷风抚过来,孔嘉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过身来,为免贴上他的身体,仓促的后退几步,双手提起裙裾快速的屈了屈膝,目光掠过那副结实的胸膛,擦着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的小跑着离开。软底的绣鞋落在湿润的青石砖上,沾满了夜晚的露水。 於朝风气开放,贵族男女私通久见不怪。岑暄的手指孤兀的停在半空,指尖处犹然还残存着少女温暖的气息。他收回手指,轻抚在唇间,想着她猝不及防一转身时鬓角间凌乱的气息,忽然的笑了起来。 归席时,呼吸中犹有喘息。扬天正笑得花枝乱颤,手臂上的金花铰链镯子缠在一起,厚重的击鸣声淹没在肆意的大笑里。孔嘉悄然入座,仰天瞥了一眼,拉着她的手笑说:“你去哪了,母妃在找你呢,还不快去!”眼神似是无意的掠过晋阳王空着的席位,嬉笑着已经要倒了半边。 孔嘉闻言,抚平了鬓角,向上望了一眼已有疲惫的皇帝,心中有些不安。 沅妃看到她,严谨的脸色才稍有缓和。她伸出手,慈爱的将孔嘉拉到身边,目光这才好像不舍得移下来,浅笑盈盈的转向皇帝道:“皇上,这就是臣妾与皇上提到的孩子,臣妾十分中意她,不知皇上看着可好?” 皇帝拈着髯须,因为长期纵欲而神情憔悴。他微眯着眼道:“朕看着也好,皇后看如何?” 明月珰子耳坠一颤,皇后平平的脸色上瞧不出一份颜色,音色清淡道:“慕家的孩子一向是好的,”说着瞄了孔嘉一眼,又道:“不过眉眼处看起来倔强了些。” “玉棠去了有一段时间了,太子也该早日扶一位正室了,这才方是稳定国家的根本呢。”沅妃笑得越发的深,眼角的笑纹隐约可见。 岑暄从夹道里出来,正要坐下来,瞥见孔嘉紧咬着下唇,脸涨得通红,一时怔在了那里。他回头看向太子,见他与同母胞弟淮南王正说笑着,时而往台上看去。 牡丹亭里杜丽娘曳着白杭绢画裙子,粉红绢罗的绣花鞋,秋蝉菊花琵琶圆珠贴在发髻上,清凉的嗓子幽幽叹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语气里有太多苍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 暖阁里落地香炉闷闷的生着香,侍女揭开水晶珠花帘子,漆木盘子里端着两碗桂花樱桃露,以琉璃描花绞金小碗盛着。扬天倚在工笔仕女团枕上,手里拿着绣件,连连的打着呵欠,惹得侍女忍不住小声道:“公主,当心了针。” 扬天不耐烦,皱着眉索性扔到了一旁,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伸手招呼侍女把樱桃露送过来。孔嘉这会儿也觉得有些累了,把针扎在刚绣好的木槿花上,揉了揉疲累的双眼。 扬天饮着花露,一边忿忿抱怨道:“什么劳什玩意儿,真把个人累死了。” 孔嘉笑而无言,馥郁的香气沁到肺腑里,四散开花草的芬芳。 轻飘的脚步声停在珠帘下,内侍的脸被垂帘分割成一块一块,看不清本来的模样,暗哑的声音送进来,却勾起了两个女人的心弦,“公主,慕家二公子带来口信。” 扬天几乎是一跃而起,急急的走到帘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真的?他说什么?” 内侍的脸是淡漠的,“回公主,慕散骑邀慕姑娘到一叙。” 恍过一瞬的失落,随即又回复了方才那般的愉悦,扬天笑着靠到孔嘉身边道:“那边恐你不熟,我带你去可好?” “那是再好不过了。”孔嘉搁下琉璃杯,仰头迎上扬天笑道。 转过曲水流亭,就见沧然阁前果然伫立一位公子,着宝石蓝的盘领衣,身形挺拔修长,当风而立。初夏的里林木葱郁,斑驳摇曳的树影笼罩着被日烤热的地,然而那一身的宝石蓝只让人觉得愈发玉树招摇。这时候,扬天瞥到那个身影,脚步忽的放慢,因为走的快了,额上沁出小小的汗珠,面颊里透着霞般的粉红。 慕则鸣眼睛微微弯起来,先向孔嘉身后作了个揖,召唤一声“公主”,那温暖的笑容便顺着笑纹蔓延下来。 扬天犹如一只孔雀,展开盛大纷繁的羽翼,眉尖高高挑起,靠向慕则鸣朗声道:“慕大人好生的忙,许久也不见你的影子,不知又与太子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慕则鸣忙不迭的陪着苦笑,弯腰作下一个揖道:“公主折煞则鸣,则鸣自当无谓,太子却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这般谦恭只换来一鼻息的哼声,扬天严峻着神情,漂亮的丹凤眼直瞪着他,两个深深地酒窝却分明的印在脸颊上。孔嘉隐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并不曾十分靠前。 “我倒是问你,为何许久不见你踪影,好似平白蒸发一样。”本是傲慢的语气,越往后说却越是暗含幽怨,如此不带掩饰。则鸣只是含笑,作揖陪着不是,“望公主成全则鸣欲报朝廷之意。” 嘴角的笑意愈发掩不住,“看不出散骑大人还有如此赤诚之心呢。” “公主,”慕则鸣深深下腰,“可否容则鸣同妹子别处说几句,还望公主成全。” 扬天撅起嘴,一排光洁雪亮的牙齿似咬在下唇上,越加显得那唇上胭脂娇艳夺目。慕则鸣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那挺拔的身姿投在地上一团暧昧不明的阴影。“也罢,不是为了孔嘉,定不会饶过你。”说罢,眼角瞥了他一眼,末梢里却缓缓汩流出春日般轻暖的柔情,自携了内侍往湖岸边的凉亭去。 那身鲜亮的颜色渐渐去的远了,慕则鸣方才直起身子,旋即从远处收回目光,眼角深深地弯了起来,抚上孔嘉的前额。“许多日子不见,似是又长大了。” 孔嘉笑笑,见了他,亦是满心的欢喜,这些日子始终掂着一颗心,没有一时不要注意自己的举动。这时候见了则鸣,自然轻快许多,连带着那些恼人的压抑一并抛弃脑后,手里拈着长帔,仰起脸来看着他道:“哥哥却是看起来瘦了,爹娘身体都可好?” 慕则鸣脸色一敛,声音仍是柔的,“天气放暖了,娘也有所好转,前日还去院子里走了一会。你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家里有我在,不必担心。 孔嘉听了只是闷声不言,手里的长帔早已揉作一团。四月天的春风端是轻暖,她却觉得手心阴凉的,随手从低至额前的枝桠上摘下一朵开到七分的梨花,凑在鼻下嗅着。“哥哥今天情绪特别好。” 慕则鸣调匀呼吸,平着声气道:“嘉儿,我不同你绕弯子了,今日我们做成一件事,太子的地位愈加巩固,你也知道太子妃去了已经一年了” “我不愿意。”孔嘉截住他的话,目光直灼的对着则鸣,声音却是淡淡的,眼角抹上一层清浅的怅然,忽而望见他喉结缓缓一动,落下层层叠叠的失望。她不想竟直撩的触犯了则鸣,心里烦恼至极,索性转过了身。 娇白的梨花一瓣一瓣悄然落在百褶花蝶襦裙边,从花萼上被撕裂的花瓣饱满的底端翘起。慕则鸣长长叹一口气,不轻不重,恰好落到她心尖上。“只是与你商量,一切还是要看你的心意。” “为什么不是孟依呢。”她侧过小半边脸,掩映在一树溶溶洁白梨花中,光洁的额头晕出淡淡的光。 “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当初沅妃选择了你而不是她入宫时,你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慕则鸣仍极力掩着声音。 她冷笑一声,甩手将秃兀的青色花萼扔到草堆里,“太子妃与其选的是人,倒不说选的是家族,既然如此,我与她又有什么分别?” 慕则鸣蹙着眉,那曾经犀利过的目光忽而又变得很柔软,他伸手压下枝桠,以看清她的半边面容,缓缓作声道:“嘉儿,咱俩从小一块长大,这些年走过来,有多少苦处怕是只有你我体会。这世上最希望你好的人,除了娘,便是为兄。遍观朝中子弟,有几人匹敌太子凤姿天章,便是这样的人物,为兄才觉得对得起你的心性。” “况且,你知道太子妃人选一旦定下来,恩荣尚且不说,又有谁能抗旨?我只希望一切能稍许如你愿,你知道生在这样的家族,我们没有多少选择。”到底忍不住说了出来。 孔嘉长久不做声,细长的软罗烟丝纱长帔挽在臂间,逐着暖风飞扬而起。 “哥,若无它事,我先走了。”说着,便往水榭那边去,携了扬天就走,丝毫没有眷恋。慕则鸣没有唤她,只是迎着日光眯眼看着她衣袂飘然的身影和扬天不知所以的频频回首,眉头皱的愈深。 这一日晴好的出奇,孔嘉穿着浅色的春装,同扬天一同到定波寺为沅妃祈福。 许久不曾出城,扬天兴奋地出奇,从宫道里走出来,一路上与孔嘉说闹个不停。马车停在匝道尽头,孔雀织缎的华盖在灼耀的日光下越加璀璨,铺了一层金子似的光彩夺目。扬天这脚已经踏上了车,忽然听到隔着宫墙从极远处吹来飘渺的器乐声,高昂的音调里竟听不到一丝喜悦。她扭头向内侍,半边脸隐在蓬盖下的阴影里,“去瞧瞧,怎么回事。” 内侍讨好的陪着笑,单薄的身形往前一倾,深衣裹在骨架上,袖子里灌满了风,“公主,说是晋阳王要前去封地了。” “胡说!我怎么不知道!”扬天眼睛一瞪,身子已经着落在软缎上。 孔嘉沉着脸,一把簪花仕女团扇紧紧攥在手里。“公主,奴才哪敢胡说呀。奴才的兄弟在大殿上做事,说是诏令下的急。” 扬天皱起眉头,却不再说话。孔嘉侧过脸,向着声乐开始的地方,坠到裙角的长帔扬起来,边角上绣着粉嫩的桃花,翻滚在艳阳里,现出常州长绫才有的光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远了,沉溺到看不到的地方,匝道上的风沿着檐角而来,阴凉阴凉的。 宫廷造办处缝制的宫鞋格外轻巧,给孔嘉送来的鞋子亦是用上好的缎子做面,绣满牡丹芙蓉这般艳丽的花式,可是孔嘉撩起裙裾上车时,却觉得脚底有如千斤重。 这一别,说不准,从此就是一辈子。 团扇掩面,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面色平静的,却渗着漫天的寂寥。扬天别过脸看透着朦胧光芒的窗帘绸缎子,细数上面的菱角荷花,刻意好似未曾注意。 於朝古老庞大的宫城静默着,轻便的马车载着两位贵族少女,马铁掌落在石板路上,铿锵的留下一路寂寞的回响,那是往丽珠门去的,出了丽珠门,便是外城,自有一条大路通向皇家寺院定波寺。而正相反的方向,晋阳王岑暄架身在马上,目光漫向远方,没有焦点。身后跟随着两列长到好似没有尽头的队伍,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事不关己的淡漠。队伍往承德门去,那是朝廷迎送出征军队和举办大典的场地,出了承德门,出了郊野,便是往晋阳王的封地去的方向了。 宫门外的城墙下,他回过身,顾望这座沉寂的宫城良久,目光里交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谋臣策马靠前,低声问:“王爷,现在启程吗?” 岑暄回正了身子,嘴角忽然翘起,散漫的勾勒起笑意,伸展了腰背,灿然一笑道:“我们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