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大公子无证卖萌》 正文 1.命丧断头台 断头台上忽相见,方知君心非我心 六月的天气干爽透静,倒不似盛夏时节的闷热恼人,却也算不得清凉。小院的池塘中挤挤攘攘堆满了怒放的菡萏,轻风一阵,水面涟漪重重,满院均是幽幽荷花香,就连人的衣摆都禁不住沾染一丝甜腻的香味。小院内幽幽静静,偶尔传出几声清脆的鸟啼,院门口的那颗歪脖子枣树被满头的绿叶赘地更弯,似乎马上就要亲吻上脚下的大地。 孟氏自院内匆匆行过,走到屋前推门而入,正巧瞧见右手边塌上的那只奶娃娃,那孩子颇有些困惑地睁开双眼,小手使劲扣了扣额头,一幅憨态可掬的委屈模样。她连忙将挎着的篮子取下,两步移到塌前,身上的芙蓉色长裙曳地而过,带起踉跄清波,耳际的明铛亦随之摇曳,虽是缀了两只梅英采胜簪,脸色却还是苍白如纸,一看就是位常年积疾在身的深院妇人。 沧月睁开眼的那一瞬,有股恍惚如梦境般的不真实感,乃至于她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这位向她飞扑过来的年轻女子,只小心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嗯,热的,还在。 她抬头望去,此时室内中央正燃着一顶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青烟袅袅腾起,香气宁和悠远,安神养息。左侧靠近梳妆台的位置摆了一副简易的螺钿山水小平几,上方摆了一套小巧精致的笔墨端砚,旁边还立着一具青玉雕花佛手水丞,无不显示了其主人文雅淡静的品性喜好。 她愣怔了半晌,尚未自刚刚悲恸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明明刚才晕厥过去之前,自己还正被压在三尺高的断头台上,双手亦紧紧缚在身后,面前站了乌泱泱数十位文武大臣及上千甲士。她用充满血丝的双目在台下的众人中吃力搜寻一番,只见仲颖的尸体正被人冷冷地丢弃在一旁,此刻正血流如注,目眦尽裂,死状极为凄惨。 一代相国,天下群雄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董卓,就这样离开了尘世,伴着众人的欢呼雀跃与额手称庆。 长安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这会儿竟忽然下起淅沥的雨来,她平生最喜雨天,可今日,她的视线却因着这场无名雨而逐渐模糊起来。当时的她竟然在想,如此也好,至少仲颖他也算被这天赐甘霖洗去了污垢,去得安心,至少能让她安心。 只见那立于百官之首的司徒老头红袍一挥,抖出一份明黄色圣旨,其音朗朗,就这样向天下万民昭告了她的死罪,将她定义为祸国妖女。雨声渐起,噼啪碎裂在地面的声响自她耳边轮番轰炸,圣旨的内容她已听不真切,右脸贴在冰凉瘆人的石墩上,只隐约听得王允读出的最后一句话。 妖女乱政,其必当诛。 妖女,呵,不知道在那深墙之内的小皇帝伏案写下这句话时可有想过,他口中的妖女,也曾在这样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将他护在怀中,企图为他撑起一方天地,哪怕是与仲颖为敌。 刽子手手起刀落的那一刻,她借着那一道寒光,瞥向那立于王允身侧,手持方天画戟的高大男子,那人一如初见时的俊逸英武,哪怕是只身挑战关张二人时都不曾皱过一丝眉头。可就在此时,那人死死攥着刀柄的双手,隐隐露出几道血印,顺着那柄方天画戟,融进地面的泥潭中,没入烟雨蒙蒙的尘埃里。当时的她竟然在想,如果她的阿德在这里,那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奔上前来,将她揽在怀中,然后用极温柔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告诉她说 : 沧月,你不是妖女,你是我的爱人。 不过也罢。 她不怪孟德,更不怪奉先。 这一世她本是对不起董卓,可今日这一死,倒也算作向他谢罪了。这一世,她谁都不欠,唯独是他曹孟德欠了她。 不过,我不怪你了,沧月阖眼落下两滴泪来,只是若有来生,我再不愿遇见你,再也不愿。 “婵娟,身子如何?可还难受?” 一道温柔的女声没入耳中,沧月猛然睁开双眼,望着面前的陌生妇人,眼神难免有些戒备,“我没死吗?” 本是疏离淡漠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蹦出,却变得脆生生,软绵绵,可爱的紧。 她惊慌中捂嘴,望着对面那人快要蹙成一团麻花的远山眉,满脸的自我怀疑。是了没错了,如今她的手肥肥嫩嫩,她的身子肥肥嫩嫩,她的脸蛋更是肥肥嫩嫩!原谅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这幅身体的年纪也就只有十岁左右。 孟氏心底担忧地厉害,可瞧见自家闺女一边拿手揉搓着自己的脸蛋,一边唉声叹气的小大人模样,瞬间便笑出声来,牵连着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 “婵娟,你可知阿娘刚刚有多忧心?明明阿娘说过,拿药卖画这种事情,不需要你一个小孩子来操心,可你却偏偏背着娘出门,今日得幸是有英雄自路边横贼手中救了你,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可让阿娘如何是好?” 孟氏这段话说得极快,字字如泣血,掏心掏肺,绕得沧月有些头痛。她实在是接受不了,一个本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子,口口声声在自己面前自称阿娘。她更不能接受,自己缩在了个这般小的女娃娃身上,还必须要将对面的年轻妇人唤作阿娘。 但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本来上一世她便是打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来到这动荡不安的东汉之末,虽然最终她被人诬作奸佞,死状惨烈,但好歹眼下之意,她是得以重生了,重生在一个十岁奶娃娃的身体里。 她安抚性地拍拍对面女子的脊背,顺带着自上而下为她顺一顺气息,否则看她的样子怕是常年哮喘,一不小心便会犯病。 “如今可是初平二年?”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省去“阿娘”的称呼,直接将心中的疑团道了出来。若是重生在仲颖去世的那一年,好歹她还可以到颍川去寻奉孝,若是重生在那之前,自己也可以借机弥补当年的遗憾。 孟氏见女儿如此乖巧认真的模样,宽慰地露出一笑,盈盈素手抚上女儿的长发,一脸的宠溺温柔,“你这孩子,也难怪你糊涂,初平二年时你才五岁大小,如今已是建安四年了。”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感慨,本来她还以为上天待她不公。孟氏原为宛城周遭的郡县小吏之女,从小也算识文断字,略读古书。但许是乱世太过无常,遂孟氏早早地便被送去嫁了人,洞房花烛之夜她还尚未满十四岁。后来天下动乱,各路诸侯与黄巾军纷纷起义侵扰,国贼董卓死后,张绣伙同西凉军攻入长安,后来其自关中引兵入荆州界,入主宛城,一个无意的相识,便将她抢去做了妾。 后来她体弱多病,无法随张绣大军赶往穰城,那人便当真将她弃在宛城,任她自生自灭,福祸由天。但不幸中的万幸便是,他将她的宝贝女儿留在了她身边,与她朝夕相伴,生死相依。她的婵娟打小儿便乖巧懂事,淳朴可爱,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奢侈的礼物。 建安四年?! 沧月不顾身体的虚弱,猛地弹起身来,使命抓住孟氏的肩膀,脸色苍白如纸,倒是比孟氏的面容还脆弱吓人,“那皇帝如今可还在长安?” 孟氏被她这般猛烈的反应吓得一颤,可望着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不知为何就像管不住自己的双唇一般,将那些平日里不该讲给小孩子听的话尽数倾倒了出来,“傻孩子,陛下早便被兖州曹操接到了许都,长安城自打司徒王大人去世后也就翻了天,被那些西凉蛮子霸占着。” 西凉蛮子? 也对,沧月微微勾唇,在世人眼中西凉军是无恶不作的野蛮人,仲颖便是野蛮人之首,罪当万死的蛮头子。可是,她在洛阳与长安的那几年,却见证了那些西凉蛮子也有的豪气与柔情。 天下本就丧乱动荡,这因因果果又能完全赖得了谁?是怨董卓?怨何进?还是该怨当初献计召西凉军入洛阳的袁绍?谁也说不清。 沧月有些脱力地松手,倒在身后松软的锦被上,那被面的百鸟朝凤图栩栩如生,针脚处处细致精准,那是孟氏前些年闲来无事时一针一线细细勾勒出的,她本是想拿来练练手,希望等女儿哪天出嫁了,好为她用金丝银线绣出几尺红装,也算是当母亲的小小心意。 “阿娘,我今年多大了?” 沧月自我斗争半晌,还是怕孟氏接受不了她本意坦白的事实,遂别别扭扭地唤了声‘阿娘’,孟氏笑着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细密的碎发,道:“过几日便满十二岁了。” 沧月忽地有些疲乏,看来沧海桑田,距离那日命丧断头台,已是七年浮尘。重生在七年之后,她所熟悉的人全部日渐老去,只有她从十二岁重新来过,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也许幸的是,她能好好活着看到所有故人的结局。不幸的是,她永远都无法猜到那些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只是既然让她再活一遭,那她再也不愿守着上一世那为国为民的痴梦,然后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最终还悲惨丧命。她要为自己而活,如果可以,安稳一世就足矣。 看来不出所料,曹操早便如愿以偿,得了刘协,只是沧海桑田,他与她之间隔着生死与岁月,怕是再无可能。 即是不可能,那么今生,最好不要再见。 若是再见,她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拿起匕首抵上他的咽喉,然后问他,浮沉多年,可曾后悔当年那个将她送入汉宫的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故人贾诩 夜华初上,曲过三回。 没成想,宛城的雪竟连下了两日。今个儿初初放晴,窗外的皑皑积雪此刻正反映出几里月光,乍看之下,庭院之内亮如白昼。虽是腊月寒冬,张绣留给她们娘俩的供给却吝啬地可怜,沧月屋里也仅燃了一盏镂空九桃小暖炉,那还是孟氏之前大婚时娘家作的陪嫁。 垫着身后的栖蝶百花双刺绣枕,沧月叹了口气,身上只着了一件素色麻布棉裾裙,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此刻肉嘟嘟的小脸就差被自己拧成了一团,锦被上的描金万福团花面正被她紧紧攥在手中,边角的线头都不知何时崩开一头,颓颓搭耸着,倒像极了她现时的心情。 这个孟氏虽然出身不高,但却音律俱通,尤擅古筝,且每日都要在酉时奏上几曲,方才能安心入睡。心血来潮时,孟氏还会手把手教她演奏,说是女子要通些音曲才能搏夫家欢心。 如此这般在宛城度过了小半年,沧月好不容易接受了“婵娟”这一新称谓,并听着孟氏整日拿那宠溺到发油的声音唤她娟儿,好不容易习惯了在孟氏面前深吸一口气,然后软软糯糯开口叫声“阿娘”。可就在三日前,她与孟氏开启了一场长达数日的冷战。 当日孟氏本是闲来无事与她絮叨两句,说是张绣的婶娘邹夫人是个当世难得一见的美人,她自己每每见着邹夫人都自叹不如。沧月当时只撇撇嘴,满脸的不在乎,却听孟氏又笑着添了一句,“你这孩子,阿娘还能对你说些谎话不成?你说若非是她貌若仙人,上次那兖州曹操又何至于因她而损失了爱子与一员大将?” 沧月心下一跳,莫名有些脊背发凉,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充斥碰撞,似乎只要稍一不慎,便会全盘崩溃。谁知孟氏的下一句话竟当真将她彻底打入冰窟,“就连我一个深闺妇人,都知道典韦将军之勇猛不次于吕布,那曹操岂不悔恨之极?据说那曹家大公子曹昂也是文武兼具,如此早逝,却也可惜了。” 当时的孟氏许是饮了几杯清酒,头脑发晕,也顾不上沧月这副身体的年纪,便把自己的想法尽数倾吐出来,更别提注意到沧月那瞬间飙出眼眶的泪花。 典韦 阿典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曾视她为亲人挚友,可她却因为当时年少气盛的愚蠢念头,毅然决定离开陈留,去了那百年古都洛阳城。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典韦会英年早逝,但前一世的她总私心以为还有几年,她还有时间去完成自己手头的事情,然后再与他一起把酒言欢,道尽当年年少初遇的风流趣事。 原来,最是人间留不住,道得便是这般心情。 孟氏回过神来时,就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正定定地望着自己,眸中似有寒冰千丈,冷冷寒光崩裂而出,那个眼神超越了她的身体和年纪,乃至于让孟氏不由产生一股不可思议的畏惧之感。当时的沧月在想,张绣害了典韦,孟氏又是张绣之妾,换言之,孟氏与典韦之死亦脱不了干系。虽然她如今不过十二岁,可当年在汉宫时,吕布也曾教过她执剑习武,若要复仇,该是轻而易举。 只是,她的眼神却仅冷了那一瞬,便猛然咳嗽一声,转过头去。不过打那时开始,她便再未与孟氏说话,衣服也一直是素布麻衣,三餐亦只以青菜为食。 一直到今夜。 孟氏刚刚奏完曲子,下一步照例该是在她房前扣门三声,若她不答话,孟氏便会自行回屋歇息。 沧月纠结半晌,阿典之死既是张绣之过,也可谓曹孟德之过,但将其怪罪到一位被张绣弃之如敝履的妇人身上,便着实过分了些,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这身体的母亲。许是与孟氏相处地久了,沧月有些无奈地发现,自己还当真多了些许小孩子心性,有些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般反复倒像极了自己在与孟氏赌气撒娇。 虽是如此想着,可她等了许久,门口都未响起孟氏那熟悉轻缓的脚步声,沧月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阵阵寒风,心底没由来一阵发慌。她踌躇片刻,还是披衣起身,迎着门外的凛凛寒风,踏在屋外咯吱发响的雪面上,去到对面孟氏的门前。 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正巧听见孟氏一阵压抑的低咳,她慌忙几步奔上前去,小身板小心翼翼伏在榻前,担忧地抓起榻上人的芊芊玉手,声音有股难以压抑的颤抖,“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孟氏本来就有哮喘旧疾,近日因了心情阴郁,更是频频发作,咳血不止。她不敢让女儿瞧见,每每都躲在屋中小声咳嗽,可今夜弹过三首曲子后,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对面安慰婵娟了,她的身子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恐怕自己是熬不过这最后一个寒冬了。 孟氏听见女儿乖巧的问话,连忙弓起身来,将女儿紧紧揽在怀中,平日里为了遮掩面上的苍白这才每每略施粉黛,现在卸了妆容,面色竟是晦涩低沉地厉害,让人看着止不住揪心。她有些不忍心地抚过婵娟的发顶,睫毛一眨,忍不住落下几滴滚烫的泪水,声音还是照样轻柔温暖,“娟儿,阿娘有一事相求,你可愿帮我?” 白雾氤氲缠绕,聚在清晨的湖面上,四周枯木丛生,分外萧条。湖面也早便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脚踩上去,只听得“咯吱咯吱”的声响,伴着透入心底的凉气,震得人心尖发颤。前几日孟氏身体状况突然恶化,身子虚弱不堪,可那人却还是艰难地撑起身子,眸光真挚坚定,她说她想见张绣,哪怕只是最后一面。沧月以前从来都没有察觉到孟氏的心意,原来她爱他,只是到了生死关头,她才愿意舍弃女子不侍二夫的执念愚见,而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 她虽然不解如此抛弃妻女的渣男到底有何好留恋的?但她最终还是拗不过孟氏,答应前去穰城军中寻找张绣,哪怕风雪阻隔,她也要完成孟氏的心愿。 沧月隔着孟氏缝好的手捂搓了搓自己冻僵的双手,而后将孟氏交给她的小巧瓷瓶紧紧攥在手中,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却堆满了愁容。听孟氏说,这个缠枝团花幼瓶是当年张绣赠与她的信物,说是凭着这一信物,张绣定会回来宛城探望自己。 话虽如此,可沧月就是有种不详的预感,那股预感太过真实强烈,乃至于她扶住心口,猛地喘出几口粗气。孟氏许是病得糊涂了,也未曾多想,从宛城到穰城,步行的话少说也要三日,尤其是沧月如今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娃,十一月的天儿已经凉得厉害,她在路上的这几日虽然天气恶劣,但沿途中听说冀州袁绍与许都曹操之间正气氛微妙c大战在即,无暇顾及宛城一带,这一路倒也太平无事。 一路上,沧月想过无数种结果,或是张绣另结新欢,早便遗忘孟氏;或是张绣多疑,不相信自己所言。可她从未想过,她竟连张绣的人都无从得见。她赶到穰城南大营时,只见营中将士俱是行色匆匆,互相吆喝呼应着正收拾行装,燃剩的火堆在空中噼啪一声,便彻底没了声息。 营门处的将士见是一个女娃过来寻找自家主公,竟是捂着腹部大笑几声,笑声尖锐刺耳,震得她有些头脑发晕。屏息凝神,沧月将冻红的小手摊开,将那轻巧的瓷瓶小心翼翼取出,脆生生道了句,“还望几位将军行行方便,将这信物交给张将军。” 谁知,那营门处一位三十多岁的络腮胡小将,竟一手抢过沧月手中的瓷瓶,胡乱塞进自己的盔甲内,然后冲沧月吹胡子瞪眼,胡尖处似乎还结了一层冰痂,“小娃娃,你若是再不走,军爷爷我可要赶人了。” 沧月虽是怒火中烧,可她今生并不想在这种无名小卒手中便凄惨丧命,遂铁青着小脸低下头,打算先远离此处再作打算。谁知就在她打算转身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不期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着了一身浅茶色深衣,头戴冠帽,正闲庭信步般自中心大营而出,距离此处不到百米。 沧月一时间有些恍惚,长安旧梦缠绕自己数月,近几日才逐渐抽离了自己的梦境,可一见故人,还是分外恍惚难过。当年此人在董卓帐下时,她与他还算有些交情,若是求他相助,孟氏也许还有机会面见张绣。遂沧月先是气沉丹田,吐纳一番,而后使出吃奶般的力气,仰天大喝一声,“贾文和!!” 其音振聋发聩c气力浑厚c余音绕梁c久久不散,吼得方才营门处几位小将目瞪口呆,直直楞在原地。 那厢刚打张绣那儿辞行而出,正为自己提出的降曹一计而陶醉的贾诩,猛然听见一道奶声奶气的巨吼,恍惚觉得此般感觉阔别多年c似曾相识。贾诩一转头,就见营门处几个守营的将士正像提兔子一般提起一个穿了一身豆绿色棉裙的女娃,连忙紧走两步,挥手将几人斥退。 沧月得以脱身,连忙揪住贾诩的袍子,不由急得跳了两圈,贾诩被这孩子萌到,差些笑出声来,却听那小姑娘带着哭腔道,“贾先生,右边那个莽夫夺了我阿娘留给我的信物!”贾诩扶了扶头顶差些被她摇下来的冠帽,只咳嗽一声,刚刚沧月所指的那人便麻溜返回,将怀中的瓷瓶掏出,交回沧月手中。 当时的沧月才感慨发觉,果然年纪小还是有年纪小的好处,卖个萌都不用尴尬,还浑然天成c魅力无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曹家二公子 疾风萧瑟,院中不时扫过几片枯叶,传出“唰唰”的声响,许都的天气与宛城并无多大差异,就是空气更干燥了些,一会儿不吃些茶水,就容易喉咙生涩。 婵娟抱着身侧的长柱,在滚滚长风中戚戚然咽了口唾沫,脑袋中一片混沌不安。前几日贾诩因了劝张绣降曹,被曹操上表拜为执金吾,封都亭侯,并在城西拨了处府苑暂作奖赏。贾诩得了天子封赐,一时兴起,便将婵娟也带回府中,并供她平日的吃穿用度,还把宫中送来的一副银白点珠流霞花盏和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拿到她的房中,让她在此不要拘谨,随心就好。 若她当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那她看着这衣裳首饰也就顺便忘记自己的烦心事了,可她经历了许多生生死死,总是会执着于一些事情。比如她如今身在许都,曹操就在离她不远的司空府中,似乎她只要迈一迈步子,便能再次瞧见那个人的身影,可是她不能,也不愿。 也许,是她的性情本就如此吧。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院门处匆匆步入一名小厮,此人身着石青色布衫,头饰黑巾,脚踩圆头木屐。小跑至亭下,这才冲婵娟躬身行礼,声音略带波动,“请问,姑娘可是先生口中的张家小姐?” “足下言之有误。”婵娟淡淡收回视线,声音却是恭谨有礼。 “何误?”那人也不着急催促,似是有人刻意嘱咐,只接着问了一句。婵娟笑笑,又道:“小女实乃宛城孟氏,名作婵娟,并不是什么张家小姐。” 那人听后,懂事地低头,连忙麻溜改口道:“先生请婵娟小姐前去入席用膳。”婵娟不由深吸两口鲜气,这才起身跟在那人身后前往膳房。 还记得前几日她赶去穰城寻找张绣时,被人拦在营外,还是贾诩及时出现,将她带入军营,给她布了些汤饭。可当她饭菜下肚,表明来意时,贾诩那厮才伸手抚了抚半长的胡须,微微叹了一声。 她顾不得满嘴的油腻,便紧张地扑上前去,拽住贾诩的衣袖,唯恐心中的预感变为现实,“先生为何叹息?” 贾诩也不嫌弃,顺道伸手为她揩去嘴角的肉沫,然后到一旁的布帛上擦了擦,声音有些惋惜无奈,“听你如此说来,令母定是命不久矣,这才假借与我家主公相见之名,将你遣来穰城。就算此时主公肯回去相见,只怕夫人她也已经仙逝了。” 婵娟与他是旧交,知道贾诩贾文和智虑超群,算无遗漏,只是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罢了,只能带着哭腔嘴硬道:“先生莫要说笑了,我阿娘命我前来寻找张将军,又怎会欺骗于我呢?” 贾诩见不得小姑娘掉眼泪,却又不得不告诉她实情,遂难免心生怜悯,“傻孩子,若非令母如此说辞,你又怎会舍得动身离开宛城?若不是知道你在穰城可以有个依靠,她又怎会放心离开?” 怎么会阿娘她怎么会 “若是你不信,现在便可打开手中的瓷瓶,贾某不才,坚信其中必有夫人留下的书信。” 婵娟的小手不知何时冻出一小块儿疮伤,她也不顾,只颤巍巍打开瓷瓶的盖子,里面果然团了一张泛黄的帛纸,上边的字迹娟秀清丽,一如孟氏其人。太傻,傻到让人不忍责骂。当时的婵娟忽然发觉,也许在这乱世之中,唯一一位会真心爱护她的人离开了,而她还有这漫漫余生要一个人走。 信纸上不过寥寥几行小字,可她却会铭记在心,一生难忘。孟氏留言说: 人生在世,无非生老病死,阿娘今生得娟儿相伴,虽死无憾。然心中纵有千般思量,万般心事,今落诸于笔,惟余一桩。 吾女婵娟,今后定当恭谨待人,无愧天地。惟愿娟娟明月,伴汝余生。如此,愿已足。 当时的她忽地就有些通悟,既然是新生,自己再也不该守着过去的名字不放,这一世她要以婵娟之名活下去,今生的父亲是谁她早已不在乎 ,她只需知道自己是宛城孟氏之女,孟婵娟。后来贾诩擅自做主,陪她回宛城收殓了阿娘的尸体,然后快马加鞭,随张绣主军一起抵达许都受封。 婵娟随着贾府的小厮行到膳房时,贾诩早已端坐在正中央的宴几上,两位夫人不知为何今夜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长子贾穆和一位陌生少年跪坐在其两侧。听到堂前传来几道脚步声,贾诩含笑抬头,正好对上婵娟那双忽闪忽闪的漂亮眸子,连忙伸手招呼一声,“孩子,这边入席。” 婵娟微微躬身回礼,这才款款两步跪到贾诩右手边的空蒲团上,然后撒娇似的开口,“婵娟谢过先生。” 话音未落,她的小手便有些急切地想去抓起面前的竹筷,她是当真饿了。许是如今的自己正在长身体,她最近的饿意总是来地急切又凶猛,活像只好久没见过荤腥的小野猫。可谁知贾诩却咳嗽一声,暗暗抓住她的右手,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淡然一笑,“婵娟,还不快快见过二公子。” 自己面前的小几离贾诩不远,感受到那人的手劲,婵娟不由一怔,懵懂中抬头,这才瞧见正对面那位同样呆愣不知所措的少年,那人该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着了一身简单的玄色绒衣,襟口处似乎还刮破了一处,漏出里侧些许泛黄的棉絮。但仔细观看,此人却生得极为英气,剑眉宽额,头上仅以一只乌头圆木簪子盘起,肤色虽然偏黑,却更添一丝男儿气。 若是没有猜错,会被贾诩恭恭敬敬称作二公子的,定是如今曹操的次子曹彰了。婵娟反应过来后,不禁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声。这贾诩老头作的什么打算岂能瞒过她?虽然婵娟心知自己将将丧母c寄人篱下的现状,也明白日后早晚要嫁作人妇,求个安稳的事实,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要嫁给曹孟德的儿子。 更何况,婵娟一直觉得,自己这一世并不算美,她虽是孟氏亲生,却没有遗传到孟氏骨子中那份婉约绰绰,反而两边脸颊肉乎乎,胖嘟嘟。每次她一生气,本是扭过头去不理人的动作,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泛着一丝蠢萌的感觉,若要非得找个词夸上她一句,顶多也就算是可爱。与上一世的她相比,这些优点根本不值一提。 婵娟如此一想便失了神,对面的曹彰看她如此呆萌的模样,不由咬唇克制了一下自己想笑的欲望。他本是父命在身,过来关心一下贾诩先生的生活是否舒心自在,顺便遣人送上数坛好酒。可贾诩见着他竟格外热情,直言要留他吃过晚饭再回,他本还不自在,直到刚刚听到贾先生将这位婵娟姑娘唤过来,他才把心头的杂念尽数抛掉。 他之前从未见过如此真挚清澈的眸子,也从未见过比眼前人更为可爱灵秀的女孩子。其实更确切地说,之前的他根本就从未注意过什么女孩子。 见到有位称心的小姐分外痴迷地望着自己,曹彰先是脸色一红,而后冲着贾诩和婵娟的方向微微拱手,“贾先生和婵娟小姐不必客气,今夜本就是晚生叨扰了,如今天色不早,在下就不再打扰,请容曹彰先行告退。” 贾诩见状连忙起身,笑得如同一只隐匿在深山老林多年的白尾狐狸,“二公子不必拘礼,婵娟,还不快去送过。” 婵娟突然被点到名字,极为不情愿地从满桌酒菜中抬头,冲着贾诩极为乖巧地笑眯了双眼,“诺。” 如今虽是酉时未到,门外却已罗灯遍布,街上千门如昼,男男女女嬉笑游冶,一派喧嚣热闹,倒有几分后期魏晋风流的韵味。婵娟这才想起,似乎自己重生以来还未出门游玩过。只感觉有人欲言又止地在自己身侧踱了几步,婵娟猛地回神,冲着比自己高出半头左右的曹彰,笑出一口晶亮的白牙:“二公子慢走,婵娟就不远送了。” 那人这才伸手,在她面前急急比划了两句,“不知曹彰今后可否常来拜访小姐?”婵娟有些微讶,虽觉得自己还不至于人见人爱,但有人想罩着你总是好的,从现在开始培养感情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马了,遂豪爽点头,一把拍上那人的肩膀,“自然可以。” 直到曹彰消失在西街尽头,婵娟还在默默思考,自己刚刚那一拍是否过重了些,好像不似一般女孩子能拍出的手劲 婵娟送过曹彰之后本就生了玩心,又见远远地有一位貌似许褚的将军正护送着一辆马车自街头行过,婵娟心下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便几步跟上前去,没入前方的喧嚣人海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说过再也不想见他,明明还不确定轿中是不是他,可她还是毫无骨气地跟上前来。她以为自己不会恨了,因为不恨就不会执着,就不会念着上一世的恩怨继续纠缠,可如今她却用行动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原来,她还在乎,她想知道那个如今权倾朝野c笑论天下的大将军曹操,是否曾经将她放在过心上? 虽是想着不可冒失,可当那轿子停在一座府苑门口,随之出来一位身着竹青色长衫的秀弱公子时,婵娟的心差些便被揪到嗓心。见到那人墨发下那有些苍白的面色时,她眼中的泪更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滴到身侧的石阶上,没入淡青色的纹理中。 原来是奉孝 郭嘉本就体弱,又深得曹操倚重,今夜在司空府本是陪曹操讨论与袁绍一战的方略,不知不觉便忘了晚膳。他身子不好,一餐不食便咳得有些厉害,还不肯让曹操去找太医,曹操拗不过他,又担心他身体,这才让一旁的许褚将他护送回府。 似乎感觉到一阵热切的目光,郭嘉微微侧头,却见夜风呼啸中,府前并无旁人,这才低头进了院子。 婵娟捂着有些吃痛的脚踝,还未再坚持两步便有些支撑不住地跌倒在地,刚刚不知怎么了,见奉孝转过头来,她当即便从门外那一米高的石台上跳下,慌忙离开。直到走远了,这才得知自己跳下时崴了脚,如今脚腕处的撕痛感异常强烈。 在她疼得就差泪水横流之际,一只修长玉手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骨节分明,只是指尖和手心处添了几块细茧,倒也并不影响整体美观。婵娟顺着那人的胳膊抬头,一不小心便对上一汪清透明亮的眸子,其中流光溢彩,似乎将他背后的漫天繁星都含了进去。 英眉朗目,灿若星辰。 她刚痴楞地将手放入那人手中,便感觉自己身子腾空,被人打横抱起,那人低缓清淡的声音顺道渗入她的耳缝,“敢问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小姐?在下可将你直接送回,免得姑娘再伤筋动骨。” 那人将她稳稳抱在怀中,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却落得如此气定神闲,爽朗有礼。婵娟终于自美色中清醒过来,抑制着自己母爱泛滥,掐掐那张水嫩小脸的冲动,故作矜持地道了句:“都亭侯贾诩贾大人府上。” 只感觉抱着自己的胳膊一僵,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感觉浑身的血肉毛发再次往下坠去,直直屁股着地,又摔了个结实,明明刚刚还对她温柔蜜意的少年,此时头也不回地大步消失在许都街头的人潮里。 婵娟摔得有些发愣,直到被贾府出来寻她的下人带回府中,躺在塌上修养,这才猛地一拍大腿,做了句精妙的总结。 奶奶的!这厮耍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臀骨“惨案” “小姐,这簪子倒是与您的气质相配的很。” 青玉手脚麻利地用手中的白玉梳帮婵娟的一头长发理顺,然后将一旁的羊脂色茉莉小簪别在婵娟发间,更称的人肤白如玉,面色润泽透亮,她小脸蛋上的那两圈肥肉也好似没那么显眼了。婵娟用手抻了抻身上套着的这件青碧色广袖螺纹棉裾裙的衣角,不由幽幽叹了一声。 曹操前些时日拨到贾诩府上一批侍女,贾诩瞧她孤独便将青玉唤过来侍奉。青玉打小儿便被家里人卖进宫中伺候主子,也算是吃尽苦头,如今才十二岁不到,便已经手脚勤快c诸事利落了。婵娟拍了拍青玉的小手,一副姐姐兼长辈的口吻,道:“你这丫头,以后梳妆打扮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做就好。” 谁知,青玉连忙苍白着小脸下跪,裙角在空中划过,带起一阵微波荡漾,“婵娟小姐,青玉若是做错了什么,您只管示下,千万不要赶奴婢出府!” 婵娟着实惊了一惊,想着自己好心好意为她减轻负担,这孩子还让她做了一回吕洞宾。不过她应该是被吓怕了,这才如惊弓之鸟一般小心翼翼罢。婵娟一把将手架在青玉腋下,然后将她猛地抬起,瞅着青玉略显讶异的双眸,这才淡淡咳了一声,“你瞧,小姐我力大无穷c孔武有力,所以才想每日多做点事情,耗一耗体力,与你无关。” 青玉这才将信将疑地为她披上一件刺金莲纹桃色大衣,在她身后紧随着也出门而去。谁知刚离了自己的院子没几步远,便瞧见两位穿金戴银的姑娘在前方那颗半枯的老松树下仰脖观望,那两人浑身皆饰以朱缨明铛宝玉,若是让旁人来瞧,定道这两位不知是打哪儿跑来的暴发户小姐。 婵娟扶了扶头顶的茉莉小簪,脸上攒出几丝笑意来,这才走上前去,道:“不知二位姐姐在瞧些什么?” 对面的两人闻声回头,见是婵娟,难得给了个好脸色,“婵娟妹妹,你来的正巧,阿宝它不知怎地爬到了树上,眼下许是睡着了,怎么也不肯下来。” 阿宝是一只宠物猫,婵娟克制三声,还是默默翻了个白眼。 贾诩此人有两房夫人,两房夫人除了各自的公子外又恰好各生一女,分别取名为馨云c馨月。虽说贾诩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可这两位小姐和婵娟却差不出多少年岁,贾诩老来得女,可谓是分外疼惜。 他这两位夫人许是经过了多年的战乱流离和岁月磨砺,现今个个脾性温良,大度和气,平日里曹操若是赏了贾诩什么珠宝玉器,两位夫人节俭惯了,也并不怎生稀罕,就都赐给了膝下的女儿。馨云c馨月两姐妹见曹操对自家父亲敬重的很,平日里难免倨傲了一些。 在她们眼中,婵娟不过是贾诩在府外领回家的野丫头,根本不值一提。可没曾想,就是这么个野丫头,竟攀上了权倾朝野的司空曹将军家的二公子,心中油生嫉恨,遂对婵娟难免日日横眉冷脸,只想着将她逐出府去才好。 婵娟感受着臀骨处传来的阵阵刺痛之感,大致明白了这两姐妹的用意,她们无非是看她不顺眼,想支使她做些苦力罢了。只是前些时日她从奉孝门前逃离时,被一位不知打哪儿冒出的小痞子扔了个伤筋断骨,足足歇了半月左右才能将将下地行走。 虽是如此,她还是继续顺着两姐妹的套路流程,温声道:“怎么不见两位姐姐请个小厮过来,好将阿宝取下?” 左侧的馨云听言频频蹙眉,“婵娟妹妹有所不知,今日几位朝中的大人前来做客,府内的小厮俱是跑到前院候命了,又如何能叫来?” 婵娟继续温温道,“那可如何是好?” 馨月在右侧呆立半晌,见时机已到,忽地小声抽泣起来,一手攀住婵娟的手臂,声音恰是柔弱可人,“婵娟,早先就听闻你气力过人,不知可否帮姐姐把阿宝救下?” 婵娟本是想说,救便救,可咱俩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用我的衣袖揩鼻涕不成?可是冲着贾诩的佛面,她也不能当真欺负了两个小姑娘。遂婵娟微微抬起空闲的右手,青玉连忙奉上一条白娟,婵娟接过后为馨月颇为认真仔细地擦了擦脸蛋,却故意将冒出的鼻涕泡错开不管。 声音还是温柔如常,“姐姐莫慌,婵娟这便去把阿宝接下来。”身后的青玉闻言拧眉,直直看向自家小姐的屁股,心中却道,万一再摔坏一次,以后可要如何嫁人才好? 婵娟既然出了头,便一心尽职尽责地攀上树去,想着左右不过是狼狈一些,只要不再来个臀骨碎裂,一切都好说。可谁知,那阿宝一感觉到婵娟的靠近,便瞬间警觉了起来,两只蓝幽幽的眸子凝在她身上,看得婵娟浑身不自在,只能试探性地套一套近乎,“不知猫兄近来可好呀?” 此话一出,配上她那招财猫式的经典动作,瞬间便引出一道笑声,这道笑声清润温和,动听之极,让她莫名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感觉到树下有生人靠近,阿宝毛发一竖,闪电般冲着婵娟的方向一扑,锋利的猫爪划过她打招呼的右手,然后顺势跃下树去,钻入馨月的怀中,发出呜呜声响,其状极为可怜,貌似方才挠人的是婵娟,而非它阿宝。 婵娟被猫爪袭击的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她可莫要得了那狂犬病才好 就在她倒扎头落下树杈的那一刻,只见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呼啸而过,引起几道惊呼,那人飞身而起,伸手稳稳扣住婵娟丰润的腰肢,然后潇洒一转,收场落地。婵娟瞧着那人精雕细琢的脸蛋,清俊无双的气质,以及那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强撑着身子一把攥住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碎了一句,“好你个小瘪三!” 曹丕本来对自己英雄救美的过程颇为满意,可当他满面自信地低头时,却听见了一个平生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的词汇,当即脸色一僵,松手离去。 婵娟: 因此,一连数日,婵娟再次卧病在房。 期间,曹彰前来探望四次,送礼三次。小瘪三派人前来送礼六次,被拒六次。 青玉望着自家小姐捧着手中的面人儿,欢天喜地的模样,小心提醒了一句,“小姐,曹大公子今个儿又派人过来了。” 婵娟咬上一口眼前的面娃娃,顿觉松软甜腻,唇齿留香,“嗯,知道了。” 青玉有些为难地再提醒一句,“小姐若是再不见,大公子怕是要恼了,这未免让先生也难做。” 婵娟这才一抬眼,“也对,扶我起床。” 曹丕派来送礼的侍从见婵娟拖着病躯出房门相见,顿时激动地泪眼汪汪,连忙欠身道:“婵娟小姐,小的文安,今日奉大公子令,特来为小姐送上礼品,并为前几日的无礼之举向小姐赔罪。” 赔罪?那等高傲无礼的小子竟也会认错? 婵娟拿过文安手中的攒金丝水纹锻盒,不以为然地打开一瞧,待看清盒子里面的物件时,眼神瞬时一凝。在里面好生躺着的是一只海棠红梅形镂空薄玉簪,簪身上的梅花雕地生动传神c栩栩如生,只是如今朱红暗褪,显然已是有些年份。明明是寒风猎猎,它却能让人嗅出一丝清幽梅香,沁人心脾。 婵娟不由怅然一阵,这明明就是上一世她初入汉宫时,曹操送给她的信物。那一夜,他将自己轻轻拥入怀中,声音难得温柔动听。他说,“沧月,若是你这次成功归来,我定去向你阿翁求亲,从此你我白发不离。” 真可笑,如此动听的假话,当初的她就这么傻乎乎地信以为真,然后落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最终还陪送了自己的一颗项上人头。 这个东西,本就不属于她,她也不曾稀罕。 婵娟将手中的锦盒“啪”地合上,眼角的泪意忍了忍,终究还是没能成功,因此声音就莫名冷上了三分,“回去告诉你家公子,这等首饰婵娟怎配持有,今后只要大公子不再做打扰,便是对婵娟最好的赔礼。” 对面的文安眼皮猛地跳了一跳,还未来得及阻止婵娟这段冰冷的回话,便听身后数米远的方向传来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也因此而微微凝滞,“那还真是不巧,在下又来打扰了。” 婵娟抬头,就见前几日那个再次将自己扔了个底朝天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抱臂望着自己的方向,面上毫无悔过自新之意,倒是那双眸子水盈盈将人框住,顾盼生辉,最是勾人。曹丕这人如此反复难缠,倒真是超乎了她的预料,她本还以为这曹家大公子是个清冷孤傲不爱理人的性子。 婵娟身份卑弱,不能直接与那厮顶嘴,遂挤了丝微微笑,俯身行礼道,“大公子万福。”谁知,曹丕却并不吃她这一套,嘴中冷冷哼出一声,便冲文安道了声,“还傻愣着做什么,既然人家不收,那随便找个婢女赏了就可,左右也不过是枚旧簪。” 说着,便自树下起身,率先扬长而出,脚步快如风,似乎生怕被这都亭侯府染了一身污秽似的。文安踌躇片刻,这才回身离去,只是不到三步又冒死回头,将盒子牢牢塞进她手中,急急道了句,“小姐有所不知,大公子他之所以选这只簪子相送,只是因为这簪子曾被我家主母收藏多年,不舍佩戴,新近才赐给了我家公子,说是让他今后赠给自己心仪的姑娘。” 话音刚落,便逃命一般离去。 婵娟不由冒了几滴冷汗,这文安小哥怎生的如此可爱,这般怕死还要将实情与她讲个明白。 不对,等等 心仪的姑娘什么鬼? 虽说古代的孩子大多早熟,可这曹丕的年纪与她相差地未免也太多了一些,而且就凭他刚刚那副吊炸天的模样,虽是文安这么说,可任她如何都看不出这竟是曹丕喜欢哪个姑娘的表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郭府赴宴 新年刚过,许都的天儿已经有些回春的迹象,贾府院中去年植下的白梅新抽了几朵,浮香阵阵,叫人闻了不由得心生欢喜。 青玉着了一身桃红色白底套裙,脚步匆匆穿过婵娟院内的梅林,发丝被晨风轻轻扬起,舞在空中,倒像极了戏文诗句中那最得风流雅士欢心的桃花女。 只见她神色有些急迫,两步并到那位小倚横窗并痴迷于赏景的女孩身侧,变戏法儿一般为她披上一件玉涡色的海棠纹金刺大衣,这才擦了擦额角的汗,放下心来。 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平日里也没什么脾气,更别说端哪些架子,就连那两位小祖宗嫡亲小姐的刻意针对她都只视若不见,说什么都是温温的,不带一丝针尖麦芒。这种性情,喜欢的人只会更加喜欢,不喜欢的人遇到这副脾气也算是碰了软钉子,左右攻不陷她的情绪半分。这样自然是好,只是往往会平白受了欺辱而不自知,还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跑来问她为何不开心。虽说如此,青玉却总是隐隐感觉,她家小姐之所以如此平和无恼,只不过是因为没什么好在乎的,所以才没什么好值得她生气难过。 婵娟摸了摸身上做工精细的棉大衣,抬头讪讪一笑,“青玉,我觉得自己最近吃胖了不少。” 青玉闻言,执起婵娟的小手,直笑个不停,“小姐,你现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本属正常,不然又怎能供得上小姐的神力?” 婵娟笑得更为讪讪,一般女子被人夸奖为天生神力时是该哭还是该笑来着?真是好生难选。 “青玉的话当真是十分有道理呢。” 婵娟面上带了一抹诚挚而又温暖的笑意,冲着青玉的宽慰回了一句褒奖。最近的她发现了一个万能词汇,她发现无论是什么话语,加上这个词汇,总能显得真诚而有礼。与人交流时,她每每回答不上来或是不知如何回答时总要加上这个词汇造上一句话,然后万事大吉。 比方说昨日,馨云小姐过来找她唠嗑,她一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姐妹情深给震撼到,二是被这强大的年龄代沟下还能进行的闺蜜闲谈给激动到,遂一时不知如何回复,便只能通过馨云的每句话,判断一下自己该如何真诚而又不失礼貌地表达自己听了,而且还听懂了。每当她幽幽回道“姐姐讲的笑话当真是十分有趣呢”c“姐姐今日的眉毛当真是非常可爱呢”等话时,便能见着馨云的俊脸一红,似乎被她夸得甚是害羞。 青玉: 婵娟还待说些什么,就听门外传来几阵脚步声,青玉还未来得及去打探一下,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院中,爽朗利落,却又藏了丝稚气在里面,“娟儿!” 青玉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蹙,这曹彰二公子,自打第一日见到她家小姐之后便十分勤快地往返于这都亭侯府和大司空府,贾先生洒脱随性,自然不曾多言,可邻里之间却已颇有微词,她家小姐还未及笈,若是名声受损,日后可要如何择婿才好。 正当青玉满面愁容地望向婵娟时,却见婵娟亦冲着她看去,最终啧啧一声,叹了句:“一听声音便知阿彰这孩子定是身体健朗c气力浑厚。” 青玉: 曹彰即将拐进院门时,这才瞧见不出几步远的地方有两位头戴金丝八宝的锦衣小姐,他走地有些急,来不及收起步子,险些与两位小姐撞成一团,身后的侍从见了,连忙搀住自家公子。却不料对面的两位姑娘却因此扭在一起,齐齐倒地而去,原来是两人缀着的鎏金耳裆缠作了一团。 曹彰横了身后的两名侍从一眼,连忙上前扶起二位小姐,声音难得降低了八度,“小姐莫要见怪,是曹彰刚刚着急走路,冲撞了两位姑娘。” 馨云与馨月两姐妹本是听看门的小厮说,这曹府的二公子又来了自己府上,虽然心知人家是冲着婵娟而去,但她们总是自诩姿色过人,且身形婉约,比那浑身肉乎乎的孟婵娟不知好了多少倍,这才急忙前来,赶作偶遇,谁知竟会开头失利,如此出糗。 婵娟听见门口热闹的声响,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赶到自己院门处,兴致盎然地瞧着热闹。曹彰见婵娟出现在门口,身上那缠枝百蝶茉色长裙随风鼓动,竟似当真有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一般,不由看得有些发愣。 直到馨云和馨月身边的两个丫头匆匆赶来,这才打破了这场莫名有些尴尬的沉寂。婵娟先瞅向两位小姐,想了想该如何打招呼,最终眯眼笑道,“两位姐姐,不知阿宝最近几日可好?吃不吃的下?睡不睡的香呢?” 婵娟一开口,只感觉风中再次恢复一派静寂,只能连忙转过头来,又冲曹彰笑道,“阿彰你呢?” 她本是想问阿彰来找她何事,谁知那孩子却像脑子坏掉一般思考片刻,道:“还好,最近一顿大约能吃三碗米饭,一个馒头。就是晚上睡前大哥总是要拉我操练一番,所以睡得不是特别踏实,连梦中都是在校场射箭的场景。” 婵娟:?? 馨云听后,竟极快地捧场一笑,袅袅上前走了两步,头上那枚穿枝镂空菊花纹钗在阳光的洗礼下不由发出阵阵银光,“阿彰哥哥还真是勇武过人,馨云钦佩不已。”婵娟心想,若是吃上三碗米饭加一个馒头就能换来这两姐妹的钦佩,那她也可以分分钟吃给大家看。 曹彰面上略有些尴尬,却又不能直接避开,只能礼貌回道:“多谢小姐夸赞。” 婵娟再傻也能看出这两姐妹之所以这么赶巧地跑来她的院子,不过是为了与曹彰来个华丽丽的偶遇罢了,遂也并不多问,只幽幽靠向身侧的青玉,在她耳边感慨一句,“还真是多情少女薄情郎啊。” 青玉: 看着曹彰向自己投来的那道求救的目光,婵娟终于不再作壁上观,轻轻一咳,道:“阿彰,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要事?” 曹彰这才有理由奔到婵娟身侧,腰带上那块双耳白玉莲花佩微微晃动几圈,又俯首帖耳趴在那人衣摆上。曹彰道:“我今日前来,只是想邀你今夜陪我一道去郭大人府上赴宴。” 郭大人?莫非是奉孝?! 婵娟猛地抬头,望着曹彰有些微微发亮的眸子,心底莫名一阵酸意。当年的自己若是毅然跟随奉孝返回颍川该有多好?如此也不至于落了个身败名裂,还背负万民唾骂。她既无颜去见他,却又迫切想见到他。 曹彰紧张地搓了搓手,馨云两姐妹愤然地搓了搓手。 婵娟蓦地笑出声来,声音似清泉c似管乐,叫人心底万分舒坦,“好。” 曹彰这才松了口气,转而灵光一闪,记起件颇为重要的事情,“娟儿,前些日子的事情你莫要怪罪我大哥。你有所不知,当年扬威将军未降时,父亲前去征讨,后来因为贾先生的计策,损兵折将,连曹昂大哥都不幸身亡。大哥与他素来亲厚,侥幸逃脱后便一直对此事懊恨在心,有段时日更是夜不得寐,所以才会对都亭侯府无礼了一些,但他的心却是善的。” 婵娟心中这才了然,当日孟氏与她说起那件事时,她只顾着痛惜阿典的早逝,却并未注意曹昂一事。怪不得那曹丕一听她是都亭侯府的人,便直接将她扔在地上,如此看来,怕是直接杀了她都难解心头之恨吧。 青玉在旁边竟也跟着提醒一句,“小姐若是不与大公子置气了,今夜正巧可以把先前大公子送过来的那只簪子戴上。” 婵娟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凉凉道:“我本就没有生气,只是见那人一副牛哄哄的样子,不稀罕与他交流罢了。” 青玉: 曹彰望了望不远处不知何时碎成两半的石墩,额角再次添上两滴冷汗。 馨云和馨月两姐妹回到自己的主院时,脸色都有些发青,馨云身边侍奉的丫头青竹见状,连忙先出声帮自家小姐讨句公道,“这婵娟小姐怎么这般没有眼力,平日里在咱们府中白吃白喝便罢了,大人不作嫌弃,夫人又心善,现在竟敢事事压两位小姐一头了。” 馨云默不作声,倒是馨月忍不住应和一声,冲馨云问道:“姐姐,你不是说你昨日去找她谈话了么?她若是但凡听懂一丝姐姐的画外音,便也不会再缠着阿彰哥哥不放了。” 馨月不说则已,一说馨云就再次被昨日那种挫败感笼罩起来,直叫人想跳进水池中冷静冷静。昨日自己本是想去借聊天为由,提点那孟婵娟一句,可谁知那人的脸皮竟好似铜墙铁壁,任她旁征博引c借古道今,那人都只是拿那双柔和的眼神轻轻望着自己,声音温温道上一句:“姐姐这个故事当真是精彩的紧呢。” 她被孟婵娟气得满面通红,那人却丝毫不查,还得寸进尺地拿起一边衣袖,揩下她两鬓的汗水,温柔如常:“姐姐可要好好注意身体才是,婵娟这儿倒是有些降温祛火的妙方,不知要不要分享一下?” 馨云: 馨月见姐姐有些发呆,急急抱住她的手臂,赌气道:“之前听阿爹说过,这孟婵娟是扬威将军一小妾之女,那她为何非要赖在咱们府上不走?莫非是那扬威将军欺负阿爹心善,让阿爹免费为那前主公养着闺女不成?” 馨云眉头也跟着一皱,这才牵起妹妹的小手,去前堂请示两位母亲。 此时,贾府门口风驰电掣一般蹿出一位死黑着脸的清俊少年,那人身着玄青色骑装,飞身上马,斜睨了身后欲策马跟随的文安一眼,然后迎着猎猎晨风,没入前方的淡青色山水中,背影不知为何,竟有一丝难言的落寞和孤独。 文安在后边牵着马叹息两声,瞥了眼贾府的门牌,心想:这个婵娟小姐不知是有何魅力,竟能让原本心中只有戎马天下的大公子变得如此喜怒无常,还外带了一丝可怜兮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许都之花 许都朝堂之内,将士百官之中有一句流通多年的俗语,无论是新官入职还是老将还乡,大家都严格秉持着这一节操,势不越雷池半步。此话原为: 宁跳城前长江水,不和奉孝吵一嘴。 与郭奉孝吵嘴的可怕之处,可列举过百,用他自己的一句话总结就是:这个世上没有人愿意和我吵嘴,如果有,那他一定不是人。 郭奉孝嘴毒,那是全朝廷,乃至全许都人尽皆知的事实。一般人只靠嘴上功夫根本论不过他,更别提此人还通读经史,博古论今,气场十足。可若是他有但凡一丝论不过对手的可能,他便会深深咳嗽一顿,直咳得人五脏六腑都快要尽数倒出,偏偏这人还生得异常白净娇弱,对手看见这幅惨绝人寰的场景,思想上就直接将自己定位成了欺辱文弱白俊有识青年的渣渣,然后大多痛定思痛,甘心败下阵来。 一般人若是得了这等便宜就只管默默接受旁人夸赞便是,可郭奉孝却不然,此人热衷于混迹花市酒楼,随性自然,好比那脱缰的野马。但凡郭嘉一胜,对手们必能在哪家酒楼茶馆听书看戏时,听见人们纷纷议论那郭奉孝的英勇事迹。若是哪位敢作死上前揭他老底,那恭喜这位仁兄,你成功进入了郭嘉郭奉孝的永世黑名单之中,你即将被他上朝怼,下朝怼,宴席怼,如厕怼,走路怼,怼到你怀疑人生。 若是你能忍过他这一番轰炸,倒也无妨,可多年来,还从未有一位壮士“生还” 偏偏曹操却对这位官界奇葩十分倚重宠信,就算看到百官联名上表也不过是大笑一声,道上句:“不愧是颍川郭奉孝!” 对于一个打不得,骂不过,弹劾不走又无处可避的人,百官只能打碎牙往肚儿里咽,然后自认倒霉。 婵娟伸手遮上额头朝西头望了一望,此刻正是金乌西沉,遥遥天际徒留一丝略显黯淡的轻柔余光,西风暗涌,直将行人的衣袍鼓地簌簌发响,似乎马上便要脚踩祥云,足登极乐一般。 婵娟又转头望着与她讲了一路官场趣闻的曹彰,夕光镀在他面上,为他的侧脸裹上一层金边,更显得那人面部曲线刚毅兼又柔和,难得有股罕见的中和美。 婵娟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双脚,道:“阿彰的笑话倒是说的极好呢。” 她不信,她根本就无法将刚刚曹彰口中的郭嘉与自己在颍川时认识的雅静少年混为一谈。他那么清淡的性子,婵娟的性格也是多多少少受他影响,柔而不锋,内敛通透。如今,他怎会像转了性格一般,成为百官的心头刺? 曹彰察觉到婵娟的不对劲,连忙将手中的骏马交给郭府门口的小厮,马儿临掉头时,还从鼻孔中“嘶嘶”一声,冲着婵娟二人的方向抖了抖顺滑黑亮的鬃毛。 “娟儿,你这是怎么了?” 婵娟知道自己并非是与阿彰生气,若要怪,她只怪她自己。婵娟牵起身后青玉的小手,冲着曹彰歪头一笑,隐藏在发间的那对双头凤纹白玉耳铛亦随着扶波荡漾,“阿彰,我和青玉先去郭府内院转转,待要宴席入座时,你再来寻我。” 曹彰还待说些什么,就见婵娟身上那件红梅戏春茉色短袄已经消失在府门处,他还尚未来得及提醒一句,这郭大人府中有几条凶犬,可莫要碰到才好。 青玉被她家小姐拉得死紧,手中不由渗出几丝细汗,但她却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只跟着小姐的步子便好。婵娟不知道自己是怎地了,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过来看他,可临到关键时刻,却又胆怂了起来,不知到底是阿彰说的那些话的缘故,还是自己本身就不清楚该如何与奉孝交谈。 忽地,婵娟听到一阵琴声,其音铮铮,忽而急如骤雨,忽而缓若溪流,勾得人只想拍案叫绝,一睹抚琴人的真容。婵娟松开青玉的右手,跟着琴音默默向前走去,只听隐隐微光里,那琴声又转作愀然空灵,如月湾照水,其中似有无限思量,谁人知晓? 不远处,似乎有一座赏春亭,亭中依稀可见绰绰几道人影,背对婵娟的方向,她一时还当真瞧不出到底是谁。 青玉在身后几步赶上,气息有些微微不稳,道:“小姐为何不走了?” 婵娟深吸一口气,叹了声:“扶我一把,我有些缺氧。” 青玉: 亭中的琴声乍作终止,婵娟心底不知为何,忽然空落落一片,她想了无数次自己重新见到奉孝时该有的心情,可当真到这一刻,却窒息的厉害。好不容易挪到亭前,婵娟的视线直直落在那位琴桌前抚茶不语的男子身上,不由发现那人竹青色的背影在周遭片片白梅的掩映下,倒显得极为风雅自在。 不时有瓣瓣梅花脱落,幽幽翻旋,坠向身下的枯荣大地,决绝却又欢喜,一如她现时的心情。青玉有些担忧地望向自家小姐,生怕她下一瞬就晕倒在地,再次卧病难出。 似乎感觉到她们的靠近,亭中两道身影皆是一顿,倒是右侧那道娇小稚气的身子先转过头来,眼神波澜无惊地扫过婵娟二人的方向,然后波澜无惊地回身,继续俯在身前的竹简上写着什么。那孩子也就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整个小脸蛋粉雕玉琢,墨香气息不言而溢,仿佛是个公子如玉般的清淡性子。不知是不是婵娟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个小奶娃转过身时,冲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婵娟本想等左侧那人也转头相见,可谁知等了半晌,那人只在那儿淡淡品茶,琴也搁置在一旁,一副阔佬俊公子的恼人模样,莫名就让她有些熟悉。此刻,梅香入鼻,风声灌耳,婵娟受不得这份诡异的静寂,两步跃到亭上,灵巧如狐,倒是换来身后青玉的几道惊叹,直道自家小姐果然还是瘦的。 婵娟从见到那个小娃娃开始,就清楚亭中人该不会是奉孝了,可当她真切瞧见那张脸时,还是有些微微发怔。此人肤白貌美而又气质沉静,风度翩翩却又暗漏锋芒。虽是常年习武,却没有寻常武夫那种鲁莽之气;诗词俱通,却并无半分文弱之感。若他再大上个十几岁,自己或许还能考虑考虑要不要与这等人物来个春宵一度 “大哥哥,这位胖姐姐瞅了你好半晌,莫非是心悦哥哥?” 婵娟的思路被一道稚嫩异常的声音打断,她面上不由掠过一丝被人捉包的尴尬,然后转头冲着刚刚开口的小奶娃认真纠正了句,“小孩子怎能如此胡言乱语,姐姐我这明明叫丰润。” 此话一出,左边人却先“扑哧”笑出声来,俊脸如玉,却因这一笑而染了丝丝红霞,“植儿,你面前这位姐姐记仇得很,可莫要再说一个‘胖’字。” 植儿?! 婵娟也不顾曹丕话中的调笑,只两步上前,双手使劲揉上那粉嫩嫩的小脸,似乎捡到宝贝一般,“你是曹植?!就是那个那个曹植?!” 曹丕见她如此蹂|躏自己的三弟,也不言语,只抿了抹笑意端坐在一旁观赏,任曹植如何向兄长哀嚎呼救,曹丕都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目光却柔柔落在婵娟发间,那枚薄玉簪是她今日戴的唯一一枚首饰,却灵动柔美,比戴了多少金玉都更为靓丽动人。 正当他出神之际,就听一道清脆的响声传来,他低头向地面望去才知,原是植儿挣扎之中,将石桌上用来练字的青底螺纹琉璃端砚打翻在地,碎成几片,溅了满地黑墨,墨汁好巧不巧还洒在婵娟那梨春色翠枝裙摆上,晕成一片乌云。 青玉万分惊恐状。 曹植惊恐万分状。 婵娟伸手抖了抖裙摆,将上面的墨迹抖落地更均匀些,然后试着宽慰道:“莫慌莫慌,事情不大。” 青玉刚打算开口说,什么事情不大,若是如此出去被那些士子百官瞧了,以后可要如何出门见人才好?就见曹丕已经飞速解下自己的外衣,不顾婵娟的挣扎反抗,愣是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出了赏春亭,然后径直向郭府后院走去。 婵娟如今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避免一路上尴尬冷场,只能抢先一步凉凉道:“大公子对郭大人府上倒是熟悉的很呐,若不是碍于您的身份,还以为您是经常光顾此处的飞贼呢。” 曹丕低头轻笑一声,难得没有与她置气,声音更是轻缓温柔。 “父亲命我兄弟几人多向荀大夫和郭祭酒好好学习,所以时常会与几位先生小聚,恭听教诲,也就自然比旁人要熟上一些。” 那人的低缓余音伴着隐隐夜色,钻进自己的耳缝中,不知为何,她竟心头一痒,那人托在自己身下的双手更是像两块烙铁一般,将她烫了个通透。她正欲挣扎着下地,便见曹丕那厮在她耳侧轻‘嘘’一声,婵娟忿忿然抬头,冲着那人义正言辞道:“大公子莫要白费心思” 话音未落,那人就猛地贴近她的脸颊,与她的唇瓣仅有不到半指的距离,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婵娟的一句“臭流氓”还未出口,便见曹丕拧眉道:“我倒是忘了,郭大人府上还有几条恶犬。” 耳边接着传来一片连绵起伏的凶戾犬吠,似近似远,忽缓忽频,听得婵娟不由心尖发毛 。 婵娟: 扫把星!小瘪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有女杜若 很多人直到即将不久于人世时,才会知道自己心底最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婵娟曾经深信不疑。可今日,当她面前郝然出现数条体型庞大的凶煞恶犬时,她心中想的却是:不知道若是将曹丕推到那群狼犬中,这孩子能否坚持到自己安然逃开? 自然她也只是想想,这个假设永远也无法得到验证。因为那人似乎早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率先一步将她凄凄凉留在一截高高的树杈子上,然后转身灵巧一跃,消失在隐隐茫茫的夜色中,彻底不见了踪影,她都还来不及与他挥一挥手。 婵娟绝望地抱住一旁的树干,叹了不止一次,原本自己只是丢脸便能解决的问题,那曹丕非要帮些倒忙,如今怕是要丢条小命才能了事。她不由裹紧身上那件竹青色外袍,忍住满心凄苦,凉飕飕开口,冲树下嘶嘶烈吼的恶犬道了句:“狗兄,你们饿了,我也饿了,咱们能不能互相谅解一下?” 底下的那群此刻正嚎叫地欢腾,丝毫没有降低气焰的准备,婵娟不知为何,竟莫名有些怀念起安静的阿宝来。就在她被吼的头脑发昏时,只感觉风中传来几道银铃欢快撞击的轻响,那铃声清脆悦耳,尤其在这种被闹心的犬吠声包围的情况下,更显得平和轻灵。 婵娟抬眼向远处望去,如今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周围除了狼犬的眸子,没有一丝微亮。因此,远处那道暗黄色的灯光就显得尤为温馨动人。 不知是不是婵娟的错觉,她甚至听到几声少女的轻笑,窸窸窣窣,顺着人的耳缝钻进体内,如那道银铃声一般清爽动人。不知怎地,树下的恶犬似乎被人施了咒术一般,尽数湮了声,默默后退到数十米远的池塘处。 待那持灯笼的身影走近,婵娟才透过那幽幽微光,瞧见一个笑吟吟的粉嫩姑娘,那人将手中的灯笼抬起,仰起脖子冲婵娟所在的树杈抱歉一笑,“婵娟姐姐莫怪,郭先生每值宴会,总会将后院的家犬放开,以防有飞贼趁乱而入,没成想却让姐姐受惊了。” 婵娟抽了抽鼻子,大度摆摆手,“奉孝这人打小儿就脾气古怪,我又怎会怪他。” 说完,就打算抱着树干磨磨蹭蹭爬下,谁知还未动手,便听树下传来一道熟悉焦急的呼声,正是阿彰,“娟儿莫怕,我这便上来接你。” 婵娟正打算客气道声“不必”,可阿彰已经飞身而起,两步跨到她身侧,将她一把抱在怀中。 曹彰道:“我刚刚四下找你。” 婵娟忍下良心的不安,道:“嗯,其实我也在找你来着。” 曹彰足尖点地,将她轻轻放下,又道:“还好刚刚大哥告诉我你被困在这里。” “” 婵娟严重怀疑曹丕那厮是在公然报复她。 安然落地,婵娟小跑两步来到刚刚那个小姑娘身前,拉起她的胳膊,那人手腕上的铃铛因此震得叮当作响,煞是好听。婵娟兴冲冲道:“不知妹妹这铃铛是在哪家铺子买的?竟然还能驱狗?” 那姑娘一听,笑得更为开心,“姐姐见笑了,我是郭先生好心收养的义女,名叫杜若。那些狼犬每日都由我饲养,所以才会听我的话,与这铃铛并无干系。” 杜若 颍川有杜若,婵娟是知道的。其花红叶绿茎紫,香气清宜。这等雅静如春的名字,定是奉孝为她所取。 当时的她显然忘了,当年自己还在颍川与奉孝一起读书时,那人曾为她摘过一捧杜若,插在她的房前,绚烂了那一整个春天。 秉持着郭奉孝是我弟弟,郭奉孝的义女便是我义女的认知,婵娟一把捧住杜若的脸蛋,望着那人弯弯的眉,朱红的双唇,白嫩的脸蛋,只看得心生欢喜。一手抚上那人发顶,婵娟道:“好孩子。” 杜若: 曹彰见时辰不早,也不再由着婵娟胡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便向杜若道了声:“今日之事多谢姑娘,来日得空一定相报。”话音刚落,便将婵娟拖行出数十米远,拐出尽头的圆形拱门,彻底没了踪影。 杜若伸出的小手尚来不及收回,只能慢慢落下,口中的话悠悠散在夜空中,没入沉沉黑暗里,“大公子明明说过让我带这位姐姐去换身衣裳来着。” 婵娟被曹彰一路拉到郭府门前,此时许是宴会已进行过半,门前空无一人,只有两盏还算明亮的灯笼微微摇曳,婵娟不知为何竟忽地涌上一抹心酸,本以为要见到的人终究还是错过了,或许这就是天意。正待她打算先行回府时,就听身侧的阿彰惊喜地朝远处唤了一声,“大哥!” 婵娟本还是忧郁的心情瞬间被愤恨取代,心中正暗暗数着那人的步子,打算趁他不备来个奇袭时,就听曹彰又一道惊呼:“父亲!” 父亲 便是曹操了 婵娟当即就如被数道雷电击中一般,浑身火辣辣地燃烧,若是门口的灯光更亮些,或许还能瞧见她惨白如纸的面色。明明知道他认不出自己,明明知道他可能早便忘了自己,可她的心还是剧烈跳动半晌,然后归于血色的沉寂。她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然后眼前一片惨白。 曹丕随着父亲出府时,听见曹彰的一声急唤,一抬头正巧看见婵娟裹着自己那件外衫,那套沾了污秽的衣裙还是穿在身上,不由地剑眉一锁。当他瞥见婵娟发上那枚红簪时,更是鬼使神差一般,几步上前,将那枚簪子飞快地揣进袖口中,然后与阿彰并列站在一起,恭顺道了句:“恭送父亲回府。” 曹操许是饮了不少酒,脑子有些犯浑,这才提前一步离席,让剩下的百官自行热闹。见门口杵了个小姑娘,只随口一问:“这位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小姐?” 婵娟不知为何,脑子竟开始不听使唤,只能低垂着脑袋,默默不语。却听一旁的曹彰试探开口,“父亲,婵娟是都亭侯贾大人府上的小姐。”曹操这才大笑一声,搀在一旁许褚的胳膊上,道:“婵娟倒是个好名字。” 说罢,便上了门外的车驾,扬尘而去。 曹丕这才起身,走到婵娟身侧轻唤了一声,却见婵娟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 而另一头,本是被婵娟愁破了头皮的馨云c馨月两姐妹,趁着婵娟出府赴宴的空档,央着两位夫人去找自家父亲商讨。贾诩一听,手中的竹简哗啦一声落了满地,直接唤了管家去取家法伺候。平日里他心疼,从不舍得打骂两个小女儿,可谁知如此一来,竟把孩子惯成如此狭隘无度之人。见贾诩大怒,两位夫人紧忙着上前阻拦,霎时间哭成两座泪人,直言贾诩为了旁人家的女儿竟要如此虐待自家闺女。 法不责众,家法亦如此。 贾诩忍者头痛欲裂之感,扶着一头的宽椅坐下,声音满是无奈:“女儿,不是阿爹心狠。婵娟这孩子父母双亡c孤苦无依,却又难得懂事,不争不抢。我当时在穰城既然救了她,就不能半路丢弃不管。” 馨云跪在堂前,护在妹妹身上,急道:“那阿爹还打算养到她几时?” 贾诩上前搀起两个女儿,叹道:“待她三媒六聘,嫁个好人家,阿爹就算功德圆满了。” 谁知一直默不作声的馨月却突然道:“那阿爹何不将她收为婢女,在府中伺候?” “这” 贾诩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大堂外传来几声大笑,他一个眼神示意两个女儿赶快退下,然后抖了抖衣袍,几步迎出门去。只见来者有二,一位英姿武将,一位豪气谋臣,贾诩迎风开口,“文若兄,文远兄,有失远迎。” 只见荀彧抢先一步进入大厅,然后冲贾诩一拱手,笑道:“我说文和老兄呀,听说贵府有位小姐名叫婵娟?” 贾诩心头纵有疑云,还是回道:“正是。” 荀彧又道:“荀某还听说她是文和兄的义女,荀彧斗胆,敢问文和兄可愿割爱,将她交给愚弟代为培养?” 贾诩一愣,这时荀彧身后的张辽也快步入门,急得大喝一声,“贾先生莫要听这厮花言巧语!婵娟这孩子气力过人,是个习武的好苗子,若是跟着我张文远,那日后定会是个一顶一的女将军。” 贾诩: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道轻缓的脚步声,几人同时转头,就见郭嘉那厮一袭白衣熏然,远远便笑开,悠悠声响回荡在整个厅堂。然后施施然落座,兀自为自己斟了杯茶水,道:“奉孝不才,也想收了婵娟这孩子并亲自教导。” 只见张辽一抖,荀彧一哽,片刻,双双夺门而去。 这个郭奉孝,惹不起惹不起。虽然他们二人皆是受大公子所托,但他们仍是不愿与这位奇葩争执,万一这位大佬哪天怒了,与你论战个一年半载,也能把人给活活耗死。 如此看来,只能愧对大公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心病难医 琴声清扬,婉转如虹。 婵娟醒来的那一刻,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自己还在颍川的那些日子。她抬起右手,遮了遮那通过斜飞的窗棂渗入室内的阳光,视线下移,眼前蓦地出现一道阴影,婵娟定睛一瞧,才发现面前坐了个身穿青草绿裾裙的粉嫩姑娘,青玉却不知去了哪里。 婵娟瞥到枕头一侧立了杯头冒热气的小碗姜汤,连忙端起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然后才冲对面的女孩子笑了笑,道:“不知姑娘是哪位呀?” 真是优秀,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淡然面对醒来之后的一切突发情况。 对面的女孩子为她贴心递上一条温热的方块儿毛巾,小嘴却微微嘟起,“姐姐真是狠心,明明昨日还问了我这铃铛是在哪家铺子买的,今个儿就把我忘了?” 说着,还顺带摇了摇自己手腕上的银铃,婵娟这才如醍醐灌顶一般,忆起昨夜的那场闹剧。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婵娟道:“怎敢怎敢,昨夜多谢杜若妹妹相救,否则姐姐我早便成了那饿犬的腹中美餐了。不过后边的事情我有些记不得了,想必是妹妹将我送回府中,姐姐这里先谢过了。” 婵娟说罢便捧起杜若的小手,听着那铃铛悦耳清脆的声响,心里却寻思着改天自己也要去买上两串。 杜若这时却吃吃笑出声来,婵娟头脑一懵,便听那孩子好似记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与她八卦道:“姐姐有所不知,昨日是先生亲自将你抱回来的,本来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还在,可先生非要坚持锻炼锻炼身体,两位公子也没说什么,见先生抱你进屋也便匆匆离去了。” 婵娟满心愧疚地“哦”了一声,眼前不由浮现出贾诩老头颤悠悠将自己扛回屋中的场景,然后忍不住转过头去,偷笑了半晌。 “如此说来,可真是劳累贾先生了,待一会儿午膳前,我非得过去道谢请罪才是。” 婵娟理了理肩上滑落的发丝,昨夜许是在树上停滞了许久,如今还沾了一片枯叶,正当她伸手去揪时,就听杜若疑惑道:“姐姐说的贾先生是谁?莫非是贾诩贾大人?” 婵娟呆愣抬头,萌萌道:“对呀。” 杜若道:“姐姐怕是还不知情,我说的这位先生,是郭嘉郭大人。昨日经过两位先生商讨,贾大人同意让你日后跟随郭先生左右,如此说来,我也算多了个姐姐。” 婵娟:?! 昨夜竟是奉孝将她抱回来的?那他是否认出了自己?他的身体会不会不适?她当真能够日夜陪伴在奉孝左右? 那一瞬间,婵娟脑海中交杂着太多念头,以至于她都忘记去忆起昨夜自己到底是为何晕倒的。 “姐姐?” 杜若的声音就在耳边,可她却已全然听不进心底,刚刚梦中悄然回旋的琴声再度响起,婵娟抬头,似乎感应到她的问题一般,杜若又道:“先生此刻正在外边的湖心亭中练琴,姐姐若是起了,就过去向先生请个安吧。” 婵娟点头,连忙起身收拾,这才发现自己的包裹物件竟已一个不落地全都被人送到了郭府,婵娟突然想起什么,扭头淡淡问了一句,“若儿,昨日与我一道过来的有个女孩,名唤青玉,她在贾府可说过要来陪我?” 杜若拧眉颇为认真地思考一通,这才微微摇头,“没听说。” 婵娟回身,睫毛轻轻下垂,留下一道暗淡的阴影,她的面色虽是平静无波,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落寞。 而那头的湖心亭中,郭嘉练过琴后,便拿起一旁的兵书反复研读,过些日子马上就要陪主公前往官渡驻军,他该准备的东西是一丝都不能懈怠。 正在他歇息饮茶的档口,忽地瞧见后院园门处现出两道婉约的身影,一者圆润可爱,一者清秀稚气,都是尚未及笄的半大少女。他这才恍惚忆起昨日自己大刀阔斧地“杀”去贾诩府邸,在荀彧和张辽口中,讨来的新鲜小姑娘。 他不由暗暗酸笑了两声,自己这名声估计又要“震撼”宫廷了。其实一开始他听大公子提到这个小姑娘时,并未多想。可当他看到就连荀彧那般心思缜密的人都甘愿前去相讨时,虽然心知这不过是大公子的激将法罢了,可他还是耐不住好奇去了,他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曹氏两公子双双倾倒。 正在他左右神游之际,就听若儿熟悉的声音响起,“先生,婵娟姐姐刚醒,这便急着过来向你请安了。” 紧接着传来一道柔嫩嫰的问候,“婵娟见过郭先生。” 郭嘉这才回神,笑着道了句:“今后在我府中不必如此拘礼。” 话罢,他的目光越过恭敬行礼的杜若,落在她身后那位身着湖蓝色对襟襦裙的小姑娘身上。 原来是叫婵娟? 他尚来不及多想,便见那姑娘谨慎抬头,睫毛忽闪忽闪,眼底透着一层盈盈微光,他的视线毫无防备地被深深锁在那人的眸光里,那般熟悉清透的感觉,让他竟瞬间脊背一凉,差些控制不住自己去靠近她的欲望。 轻轻咳嗽两声,郭嘉掩了掩唇,又道:“杜若是我在颍川时收养的孤女,小你一岁,今后你便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切不可欺辱了她。” 婵娟本是低着头不敢瞧奉孝,可就在杜若将自己介绍给他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控制不住那股冲动,将视线定定挪了过去,直到与他对视,然后就在那一瞬间,泪流满面。乃至于后边奉孝说了哪些话,她都浑然未觉。 郭嘉在杜若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几步游荡到台下,然后一手轻抚上婵娟的发顶,不禁有些好笑:“怎么?先生我就这般面目狰狞么?倒还将你吓哭了不成?” 婵娟拿袖子揩去两边的泪花,抬头笑道:“怎么会,郭先生风华正貌,无人能及。” 郭嘉双手一震,身子险些晃倒在地。 这句话他记得清楚,当年每次那人惹他生气时,便会过来摇着他的手臂,撒娇说声“我们家奉孝风华正茂,无人能及。”很奇怪,每次一听这话,他便奇迹般熄了怒火,或许只是他从未对她真正气过。 郭嘉微微侧过身子,声音清淡如水,仿佛自己从来都是这般淡静自然,“今后你便来书房伺候我笔墨,若是平日里闲来无事,我还可教你们断文识字,可好?” 断文识字? 婵娟嘴角轻轻弯成一条弧线,她不由想起,前一世郭嘉也是如此,他还未出山时,婵娟与他便相识了,那人总是闲来无事便提点她读史识文,催人的要命,就算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没变。 婵娟不曾料到,想到这么一出,自己当真便笑出声来,伴着刚刚还没抹净的泪花,更显得眸若秋水。 奉孝含笑抬头,正好对上婵娟盈盈充水的双目,不知为何就有些心悸。当时的他竟有种冲动,他想将她抱在怀中,告诉她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在你最危难的时候伴你左右,那是我郭嘉一生的心病,无药可医。 婵娟回房时,只顾着回忆方才的事情,没成想竟闷头撞上一堵肉墙,那堵肉墙竟还恬不知耻开口,道了句:“郭先生府上住的可习惯?” 婵娟面无表情地绕过那人,继续前行,谁知那人却在她身后幽幽道了句,“你既如此厌恶我,那也罢,你将前几日那枚玉簪还我,今后我便不再来惹你生厌了。” 婵娟猛地顿住脚步,狐疑地望了一眼曹丕的方向,那人此刻正笑得儒雅随和,让人辨不出一丝毛病。 “好,一言为定。大公子在此稍后,婵娟去去便回。” 看见那人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婵娟心底怪异的感觉陡然变强,却还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几步回屋,在自己被打包回来的行李处摸索半晌,直到翻了个底儿朝天,还是没有找到那枚薄玉簪,她记得自己昨日明明还戴了,而且她不曾回贾府,也不可能漏在路上,唯一一种可能,便是丢在了郭府后院。 婵娟凉飕飕叹了声:“天要亡我,亡我啊。” 清风过,噪音生。 “老天很忙,没空亡你。” 一道突兀的声响打碎她的哀嚎,婵娟怒气冲冲一回头,果真瞧见曹丕那厮正横坐窗沿,墨发轻舞,一条腿随意弯起,衬着今日的长筒黑靴,更显得身材匀称,洒脱自在。 婵娟敛眉轻咳,忙正经道:“大公子如此随意进出女子的闺房,怕是多有不便吧。” 曹丕不知打哪儿揪了根野草,在手中把玩个不停,“在下自然清楚,所以才并未进屋。” 婵娟: “怎么?难不成婵娟小姐是将在下送的簪子拿去当了不成?” 婵娟不由扶额,一枚旧簪而已,能当多少钱? “大公子说的哪里话,婵娟今日刚刚搬到郭大人府上,怕是将它漏在了原来的房间,等这两日得空了我便去取回归还。”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曹丕,说出一大串违心的谎话来,心底不由再次暗叹自己功力见长。曹丕的目光悠悠而过,瞅得婵娟心下发慌,脸上都要挂不住时,却见那人忽地盈盈一笑,不再纠缠,只道了声“好”。 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口,婵娟摸了摸自己微凉的额头,也不烫啊,那她又怎会产生一种曹丕最后那个“好”字说的尤为温柔的幻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梦锁深宫 夜过三更,已是子时。 今日许都的天气乍暖还寒,此刻夜风来得尤为猛烈,嘶吼呼叫着似乎要将行人给刮破了胆。氤氲夜色下,那道漆红色的汉宫深墙绵延不尽,似乎永没有尽头一般。 那条高墙掩映下的幽幽小巷中,现出两道瘦高的身影,仔细去瞧,才发现原是两位在御前当差的内庭侍奉,手中正端着两盏福禄六角宫灯,火光摇曳不定,却也并未熄灭。那二人顶着头上的狂风,步履匆匆向西宫内院那一排黑漆漆的小屋行去。 屋内睡前点着的安神香还尚未燃尽,屋中人便听门口响起一阵急切却又克制有礼的敲门声,伴着木窗吱呀作响的声音,在狂风大作的夜里显得尤为诡异。 婵娟幽幽睁开双眼,瞧着旁边塌上还在睡梦中呓语的轻屏,轻手轻脚地撩开被褥,拖沓上有些泛黄脱线的布鞋,然后快步行到门口,小心打开一条缝来,冲着门外有些模糊的两个身影,屏声问道:“庆喜?庆春?” 听到婵娟刚睡醒还有些朦胧黯哑的嗓音,门外的两人这才将手放下,忙抬高灯笼,借着那丝暗黄的微光,瞧见了婵娟那张睡眼惺忪却又不失柔媚婉约的俊脸。一旁的庆喜先回道:“正是小的们,婵娟姐姐可莫要再睡了,圣上他” 说着,便有些警惕地左右瞅了瞅,再凑近婵娟的右耳,压低声音接道:“圣上他又闹毛病了,小的们不敢去打扰后宫几位主子,更不敢去司空府找曹大将军,只能请姐姐过去帮忙了。” 婵娟秀眉紧蹙,眼前却蓦地一亮,转身瞧去才发现,轻屏竟是也起了身,现下正点了根红烛,端着烛台也打算凑到门前。 婵娟冲她笑笑,再冲庆喜和庆春笑笑,低声道:“劳烦二位稍等片刻,婵娟换好衣裳便前去伺候圣驾。” 庆喜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忙道谢加作揖,顺带着还帮她掩上了屋门。婵娟匆匆收起睡前扔在塌边儿上的那件水绿色侍女长裙,一刻也不敢怠慢。 就在她层层套着衣裳的同时,却见轻屏放下烛台,倚在那张磕破一块桌角的小几上,淡淡叹了一声。青屏本和婵娟同为长乐宫的侍茶,可她平日里却见不着圣上几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婵娟日渐得宠,暗暗心生妒恨罢了。 青屏语气凉飕飕,道:“婵娟妹妹虽是入宫不久,可却得以频频得见圣颜,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也对,虽说当今皇帝只不过是个任人操纵的傀儡罢了,可就算这样,他仍是名义上的天下之主,若是被他看上,只要不图谋中宫皇后之位,都会得个锦衣玉食一辈子的好生活。 “有何好羡慕的?帝心难测,或许下一次婵娟便被推上了断头台也说不定。” 婵娟一边回话,一边系上自己腰间的丝带,顺道坐在那块半旧的双耳青铜镜前,将自己散下不久的墨发重新盘起,又道:“青屏姐姐莫要多想,如今你我都是承蒙圣恩,才不至于饿死街头,其他的断不敢有所图才对。” 青屏趁婵娟没注意的空档,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想着婵娟既然已得圣宠,又怎好意思如此厚着脸皮提点她莫要贪心? “陛下正值青俊之时,妹妹日日相对,难不成就没有一丝杂念?” 婵娟顿了顿,语气更为淡淡,“没有”。 是确实没有。 眼瞅着婵娟推门而出,两位内侍大人还在她身前打着灯笼照路,青屏狠狠踢掉婵娟端端正正摆好放在床下的鞋子,这才终于消气一般熄了烛焰回到被窝中,眼睛合上脑海中却又出现了婵娟那张与世无争的面孔。 明明心机暗藏,却装得楚楚可怜! 青屏忿忿转了个身,再次入眠。 “姐姐一会儿可要多仔细些,今日已经有不少宫人被罚了板子。”庆喜带她穿过长乐宫中的弧形长廊时,还不忘提点她一声,婵娟只低头应了句“是”。 随着庆喜二人步入合欢殿时,婵娟只感觉殿内光泽沉沉如月,让人莫名心下沉静。她微微屏息抬头,这才瞧见不远处那张约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塌上的罗帐缀满以金丝绣成的洒珠海棠花,帐子已被放下,里面的那人斜斜倚在塌上,只留下个落寞无限的模糊身影,帐顶还置了一颗微微闪烁着清幽银光的夜明珠。 “都下去吧。”只一声,婵娟便看着满殿的内侍婢女纷纷鱼贯而出,她正也打算跟在队尾离开,便听帐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留下。” 你? 正在思索着这个“你”意在指谁的时候,婵娟便愕然发现,自己已被人关到门内,如今殿内空空荡荡,她只能听见自己略微有些加速的心跳和帐中那人轻缓的喘息。 婵娟几步走到龙塌前,双膝着地,盈盈行礼道:“陛下,夜已深了,还请保重龙体,早些歇息。” 刘协听着帐外那人轻柔舒缓的语调,心中的烦闷当真淡了些许。这才伸手撩开帐子,朝她看了一眼,见那人此时正伏在地面,格外小心谨慎,不由问道:“朕今日心情不好,可却不能和旁人说出因由,该如何?” 婵娟抬头,睫毛还是垂着,在她面上打下一道暗淡的阴影,“那陛下大可以尽情呵斥奴婢,待发泄够了,也就不再心烦了。” 刘协终是止不住一笑,身上明黄色的睡袍似乎都跟着有些微微抖动,“朕说过,你我独自相处时不要再自称奴婢。” 婵娟连忙再次俯身,算作谢恩,接道:“若是陛下不嫌弃,婵娟愿意为陛下奏上一曲。” “如此甚好。”不知何时,刘协手中多了瓶酒壶,然后倚在塌上的青玉合欢睡枕上,定定瞅着婵娟抚琴的方向。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叫婵娟来侍候了,每次婵娟都会贴心宽慰自己两句,然后为他弹奏一曲安息宁神的曲子,就像现在。她似乎从来都是这幅样子,宠辱不惊,波澜不起。 刘协歪头打量着婵娟,只觉得眼前人眉目如画,素手芊芊,明明未施粉黛,却叫人好生惊叹。其实,她的琴声不是最绝妙的,宫中的乐师多的是与她比肩之人。她的容貌也不是最柔美的,后宫中亦数得出不少比她更貌似仙人的女子。可她一定是最懂他的,她的每一句话,每一首曲子,似乎都道在了他的心坎里。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连眉间那股独若幽兰的淡淡气质,都让他熟悉不已,可他却又不知自己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婵娟为刘协凑完一首曲子时,那人似乎是怔了,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可那神色却又古怪之极,好似是想透过她看到谁的身影? “陛下?” 刘协这才回神,见婵娟正垂手侍立在五步远的地方,温温顺顺,倒像极了自己记忆中那个总会在阴雨天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婵娟看向刘协,那人也正好瞥了她一眼,忽然就笑了,目光极其温柔,“你和她倒是极像。”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婵娟却听他说过无数次了,只是皇帝对自己口中的那个“她”却从来不肯多提。 婵娟身子一顿,旋即平稳下跪,声音平淡无波,“陛下该歇息了,两位内侍还在外边儿候着,婵娟这就将他们唤进来伺候。” 如果按以往的流程,婵娟奏完曲子便该跪安了,谁知刘协的声音却及时阻止了她退下的脚步。 “不必了。” 婵娟浑身一僵,凉意莫名就顺着指尖通入心脏,冰的她有些浑身发颤。刘协此时正倚在龙塌上,眼睛似是合着,手指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身边的睡枕上,“你来伺候就好。” 你来伺候就好 “不要不要!” 伴随着两声逐渐尖锐的惊呼,婵娟猛地睁开双眼,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口中更是频频喘着粗气。直到她望见屋内另一头尚睡得香沉的杜若,这才微微抚了抚胸口,叹出口闷气来。 刚刚梦中那个关于刘协的画面还尚在她眼前挥散不去,婵娟无奈勾唇,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三个梦。 其实若她当初只是单纯的重生,她还本不至于奇怪。毕竟穿越她都体验了,重生只不过是换种形式继续生活罢了。 可真正的怪事是在她重新醒来后的第三个月发生的。当夜婵娟在梦中见着了孟氏咳血不止的场景,白光一闪,她还瞧见自己扑在一处略显荒凉的坟头哀嚎流泪。午夜梦醒时,婵娟惊了满身的冷汗,可没过多久,孟氏当真因痨病而离世。 此后,婵娟在去穰城寻张绣的半路上曾遇到风雪,她躲进一间破草屋中凑合避雪将就了一夜,就在那一夜婵娟再次做了个梦。在这个梦中,她望见了故人贾诩,甚至还瞧见了许都的城墙。后来事实证明,婵娟的那场梦又变为了现实,贾诩好心收养了自己,然后她随着张绣大军一起奔赴了许都降曹。 至此,她才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梦来。因为除了这两场梦之外,其他的夜梦婵娟通通记不起来。一开始她只当自己是做了梦隔夜便忘了,可是今夜这一梦又让她不由重新怀疑起来。这也许并不是她忘了,而是除了预见未来之外,她再也无梦。 婵娟揪着发梢的几缕头发,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能否预见未来她并不在乎,她真正难以想象的是,那个上一世明明还整日跟在她身后唤她“月姐姐”的半大男孩,长大后竟要让她去贴身伺候? 忽然又想起今晨和曹丕那厮的约定,婵娟扑腾回被窝中,戚戚然抽了抽鼻涕,终是彻底没了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引军官渡 清晨的天气最是清凉,这个时节的桃花也将开了,遂杜若收拾了针线匣子和郭先生的几件旧衣物,又在屋中搬出个小木墩,便坐在她和婵娟共同的小院内为先生缝补着衣裳。 没过多久,她便瞥见院墙处冒出一顶白玉冠,那顶玉冠反射出几缕阳光,杜若再瞧,就见一团乌漆漆的脑袋摇摇晃晃,最终缓慢上升,扒在墙头处,露出下边那张爽朗稚气的俊脸来。 那人兴奋地冲她挥挥手,高声道:“杜妹妹,婵娟可是起了?” 杜若瞧着好笑,没曾想这曹家二公子竟是这般幼稚可爱,遂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墙边,抬手遮头,道:“二公子怎么不从门口进来?” “近日大哥刚刚教导过,说是不可随意进入女子的内院,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曹彰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睫毛弯弯,配着身后湛蓝的天空,莫名有种宁静悠远的和谐之感。不知为何,杜若的脸色忽地一红,只低低道了声,“姐姐她一大早便去为先生伺候笔墨了,到如今已有一个时辰,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该回了。” 曹彰这才“哦”了一声,连忙跃下墙去,似乎想起什么,连忙又扒回墙头,冲杜若掷过一朵桃花,笑道:“多谢杜妹妹相告。” 望着消失在墙头的少年,杜若有些懵懵地捡起地上那朵半开的桃花,半晌,嘴角忽地漾开一朵笑来。若是有人瞧见,定会说那满园春色都不及美人唇角微弯。 而这边,婵娟刚打奉孝那儿偷了闲,忙溜向自己的小院想睡个回笼觉。最近她总觉得自己这灵魂年纪大了,需要好生呵护才对。 谁知刚行过湖边的青石翠月桥,就瞧见一道洒落的身影,那人倚在桥头的梧桐树下,一身玄色深衣,不知在低头把玩着什么,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这才抬头望过来,眸子里似乎盛了一汪碧水,见婵娟有些发怔,那人唇角的笑容竟随着逐渐放大,刹那间,羞煞了一树繁花。 婵娟咳嗽两声,若无其事般走到曹丕跟前,福了福身子,乖巧道声:“婵娟见过大公子。” 曹丕不知为何,今日竟没有直接开口逗弄她,而是将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莫名瞅得人心下发慌。婵娟还打算说些什么,便听曹丕有些低沉的嗓音响起:“你我之前可曾见过?” 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 婵娟抬眼瞧着那人轻皱的眉头,心下好笑。若她曾经遇见过这等风度翩翩的少年,自己又怎会忘记?微微摇头,婵娟难得冲曹丕笑出一眼横波。 “您说笑了,奴婢身份卑贱,之前又怎有机会得见大公子?” 不知为何,就在这一瞬间,那人蓦地将她扣进怀中,双手牢牢箍在她的腰间,欲言不言,最是恼人。那人只定定凝着她的眸子,害她差些因此惊呼出声。 婵娟不动声色地挣了挣,打算退后一步,奈何那人手劲蛮横,就连婵娟的力气都不能推开他半分。 眼瞅着这人还想问些什么,便听一道清爽的声音猝不及防闯入,打破此间略显尴尬的氛围,“娟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见来人是阿彰,曹丕的手劲也有些松动,婵娟连忙抽身,转过脸来笑着对曹彰打了个招呼。 “阿彰!” 曹彰走近,自然而然地握上婵娟的双手,婵娟不以为意,可等她再斜眼去瞧方才身后那人时,却见刚刚那位少年伫立的地方,仅余几片落花缱绻,风一吹,便随便迷乱了人的视线。 阿彰为她弹了弹发梢的花瓣,问道:“娟儿,刚刚那人可是我大哥?” 婵娟想起方才那个意味不明的拥抱,忙掩饰地望天,道:“或许吧。” 曹彰: “阿彰,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婵娟体贴地为二人的谈话接上一个话题,曹彰果真笑道:“我刚刚去了你的院子,杜若姑娘告诉我你在这边。” 若儿? 婵娟勾勾唇,若儿这孩子似乎对阿彰的一切都感兴趣。正比如,前两日她们二人一道上街,明明是在为奉孝挑着砚台,却听若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抠着自己的小手,忸怩问了一句:“姐姐,你说人们为何要叫二公子为黄须儿呢?我也并未瞧见二公子哪儿有胡子呀。” 婵娟竟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半晌,淡定回了一句:“许是剃了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胜枚举,害得婵娟私下不由地自行总结了一番。嗯,若儿对阿彰感兴趣。 “娟儿?” 曹彰在她眼前挥挥手,婵娟终于回神,望着阿彰笑得莫名有些诡异,“若儿是个好姑娘。” 曹彰:?? “莫要闲说了,你有所不知,后日我便要随父亲出征袁绍,怕是没个一年半载难以回来,今日特意来与你告别,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我忧心。” 出征袁绍么?那定是官渡一战了。 婵娟猛然间有些恍惚,官渡之战她还是知道的。虽然最后是曹操胜了,可无论如何,战火总是最为伤民,更别说官渡一战还是史书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场大战 “阿彰,此去官渡定要小心谨慎,莫要伤了自己,可以多向其他几位将军学习一些。” 婵娟本着基友情深的原则,好生告诫了曹彰一番,谁知那人竟红着双眼执起她的手,道了句:“娟儿,等我回来。” 搞得好像要生离死别一般,婵娟抽出右手来拍上他的额头,“乖,记得帮我在军中多多照料郭先生。” 曹彰的眸光有些晦涩不明,最终只抿了唇,与她挥手告别,背影与前方空濛的天色融为一体,不知为何,婵娟竟觉得阿彰方才临别时的那个目光让她莫名有些心疼。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罢了。 此刻,天边恰好滚过一片白云,遮住了大半阳光,阴影满地,婵娟忽地想起,刚刚曹丕那个拥抱莫不是也为了和她说句离别的话? “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若儿趴在一旁的桃树枝上,揪了瓣水嫩桃花,放在手心中把玩着,还不忘时时看一眼伏在地面的葱葱草地中左右摸索的婵娟。 婵娟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望着西边沉沉欲坠的金乌,嘴角都快搭耸到下巴,听见若儿的问话,忙愤愤然回了一声,“还不是那曹大公子!这厮非要让我将那枚簪子还回去,我想着自己许是将它丢在了这棵树附近,可寻了将近半日还是没找到。” 若儿连忙趴近婵娟一些,好奇八卦道:“倒是看不出来,像大公子这般清淡的人物竟都能倾倒在姐姐的芳容下。” 清淡 婵娟撇撇嘴,为何她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想什么呢?之前那个人摔过我两次,他为赔罪这才送了枚旧簪给我,哪来的倾倒不倾倒的?” 杜若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兀自低笑两声,见婵娟没有询问的打算,连忙自行开口,道:“我看大公子对姐姐就与对旁人不同,否则宴席那日姐姐脏了衣物,为何却是大公子跑来问我讨的衣裙?” 婵娟摸索的手势一顿,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若是如此看来,那曹丕对她确实好坏参半,可他是曹操的儿子,又比上一世的自己小了十几岁,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与他扯上干系才对。 婵娟吐纳一声,忽地便想起件事来,“若儿,先生后日出发要用的药材可都点清了?” 若儿亦跟着惊呼一声,差点从树上翻倒下来,这两日她跟婵娟处得开心自在,差些都忘了先生还要随着前去官渡驻军。 “姐姐,我将灯笼放在这里,实在找不到的话你就早些回屋,莫要着了凉,我这就去为先生清点药材。” 婵娟望着杜若那道樱粉色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远处灰蒙的夜色中,笑得有些无奈,不由暗道一声,“傻孩子”。 曹丕从文安那儿听说婵娟在后院寻了一下午簪子后,当即扔下手中的百斤长弓,从校场策马奔向郭府。他到达后院时,正巧遇见匆匆离去的杜若,若儿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行礼,便被他虚掩住口鼻,轻轻摆手挥退。 杜若望着大公子趁着黯淡的天色,背影没入后院的重重树影中,心中竟有一丝庆幸。庆幸有这么好的一名男子甘愿守候在姐姐身边,庆幸这个人不是阿彰。 这是不是代表,她还有机会让二公子喜欢上自己,哪怕这只是她的痴念妄想? 曹丕步入后院时,并未直接过到婵娟身边,而是两步上树,悄悄潜在婵娟身侧的高大梧桐上,那也正是当日婵娟被恶犬所困的地方。 他瞧着树下暗黄的灯影,瞧着那个女孩貌似丰盈实则胖瘦得宜c恰到好处的身姿,耳边传来淡淡风声,和那人略显稚气的嘟囔抱怨,他的嘴角竟不自觉挂上一抹温柔的笑意,那枚簪子在自己手中攥了攥,还是被他悄悄掷入离婵娟不到五步远的牡丹花丛中。 婵娟本来都想放弃这次大搜寻了,可就在她一屁股坐在地面,摇着那宽大的水袖为自己扇风时,无意间在身旁的那片花|径底部瞥到一丝红光,她连忙拿过灯笼来瞅上一眼,果然是曹丕赠与她的那枚玉簪! 婵娟拍着自己狂跳的心口,颤巍巍捡起那枚簪子,直激动地两眼泪花花,“宝贝,可叫姐姐我好找!” 说着便将那簪子小心翼翼包在一块素白布绢中,然后塞进怀中好生保管。 此时,猝不及防掀起一阵夜风,带来丝丝清香,让她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婵娟猛地抬头,只见身侧那颗高大的梧桐树上正绿叶翻飞,传出沙沙声响,树上空无一人,月光随之倾泻而下,清朗透净,倒像极了那人的眼睛。 “好冷” 婵娟一缩脖子,连忙端起灯笼向膳房的方向跑去,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就独独想起了他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不辞而别 第二日,婵娟特意起了个大早,收拾利落后,套了件蔷薇色绣边广袖长裙,便拉着若儿一溜烟赶去了司空府。 她知道大战前夕曹丕定是公务繁忙,无法抽身,这才早早赶了过来,想着趁日头还早,快些还完簪子也算早些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 只见那道正红朱漆的大门上挂了具镶金楠木匾额,上面潇洒利落的“司空府”三字倒是瞬间让整座府邸多了丝风雅气息。 若儿小跑前去找人禀报,说是要求见大公子。门口那小厮进去好半晌,没见着曹丕的身影,却出来一位略微黑瘦的灰衣小哥。那人还仿佛认识自己一般,一见面便熟稔开口,倒是叫婵娟不好意思起来。 “婵娟小姐?您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偏头瞧了那人好一阵儿,婵娟愈发觉得此人眼熟,谁知身后的杜若却抢先一步探出头来,凉飕飕道:“好你个文安,怎么也不与我打声招呼?” 文安? 婵娟脑内灵光一闪,这才忆起眼前的小哥来,当时就是他替曹丕将这枚簪子给她送来贾诩府上的。 “呦,杜姐姐也来了?”文安连忙讨好接上。 “你这人还算有些良心。怎么,大公子今日不在府中么?” 原来他们是旧识,婵娟吹了吹面前的细碎刘海。听二人的闲聊好不容易逐渐转到正事,婵娟竖起耳朵,貌似毫不在意地继续听着。 “杜姐姐这话可问对人了,大公子今日已经提前带兵去往官渡前线探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婵娟心底不由咯噔一声,曹丕已经带兵奔赴官渡前线了?可他若是走了,这枚簪子她又该还给谁? 婵娟脑中乱七八糟挤成一团,就听杜若在一旁又小声问上一句,“二公子他也要随军出征吗?” 婵娟抬头去瞧,就见她两颊红如桃花,眼神闪闪躲躲,竟是一副娇羞模样。 文安只愣了一瞬,又道:“二公子明日随主公一同出发,三公子倒是会留在府中,由荀彧荀先生代为照看。” 曹植还小,自然不用去随军,只不过自打上次那孩子将她的裙子染色之后,似乎便总是躲着她不肯相见。 婵娟回过头来,将手中的簪子递到文安面前,难得笑得见眉不见眼,“文安兄弟,那就麻烦你帮我将这簪子还给大公子,可好?” 文安被婵娟问得浑身一僵,似乎脑中在挣扎纠结着什么,最终一抬头,瞳孔微微放大,颤着手指点到婵娟身后,道了句:“大大公子?!” 那一瞬间,婵娟的身子不知为何竟有些轻颤,待她转身去瞧时,却见身后那大片初开的桃林中,空无一人,清风徐过,香气便幽幽荡开,扑进人鼻尖,让人不由神清气爽。 婵娟叹了口气,这文安小哥又何至于骗她?还让她白白心惊了一回。等她再回头看向文安的方向时,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婵娟 : “若儿,你可曾瞧见文安是怎么离开的?” “不曾” “他这身手不跟去官渡当真是可惜了” ~ 此后,安静了数月的婵娟才觉出,和自己热闹许久的人忽然都不在身旁,日子倒显得更如掌中细沙,悄然流逝,转眼离曹操出兵官渡那日已有多半年之久。 从初尝暖春,再到深秋临冬,婵娟每日除了和若儿一起打点郭府中的大小事宜之外,便只剩在空余时间溜达到距此不远的的司空府中陪小曹植练字作诗。那孩子经过一年时间,个子已经蹿了一大截,如今十岁左右的年纪竟已经要超过婵娟的肩膀了。 今日婵娟赶到曹植每日练习书法的小院时,院中的菊花恰恰开得正好,灿灿如金,耀得人满目绚烂。婵娟身上的曲裾正好也偏浅黄色,配着今日的金镶玉步摇,更显得温柔清婉。曹植望着她打小院门口一路行到自己跟前的过程中,眼皮愣是没眨一下。 婵娟见这孩子瞧着自己出神,正打算伸手趁机拍拍他的小脸蛋,就听一道清悠悠的声音飘来,语气闲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你瘦了。” 婵娟 : 若她早就知道曹植这小子对她左右看不顺眼,一天不怼她几句就浑身难耐的话,那她一定不会母爱泛滥地答应荀彧过来陪他学习,顺便还要督促他习武骑射。 其实曹植这孩子,无论是读史作诗,还是谈经论道,都不需要有人提点,天赋极高,字又写得潇洒狂放,一点都不似个才十岁左右的男孩。 可一涉及骑射剑术,曹植定会装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她如何敲打提示,总之就是提不起半分兴趣。婵娟每次气极总会想起,阿彰倒是个好武疏文的性子,为何曹植与阿彰就不能把性格兼容一些,就好比 没错,她竟然想起了曹丕。 “植儿,姐姐我日日为你操心劳累,岂有不瘦之理?” 婵娟这两日许是着了凉,膝盖处一沾风便酸疼的厉害,也就没有跪下,而是直接往曹植案前的席上一坐,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她算是在曹植面前敞开了性子,反正说到底这孩子也不是多待见她,只不过碍于荀彧的面子,他又不能当真把她赶走,所以婵娟便故意说些肉麻的话来气气他,见他小脸涨紫却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兀自笑得开心。 “真不知道大哥哥瞧上你哪一点。” 曹植拿起手中的竹简,似乎怕刺了眼睛一般迅速别过头去不看婵娟的坐姿,而是气淡神闲地损了她这么一遭。 他这姿态分明是在告诉婵娟,“亲爱的,你如此辣眼睛你造吗?” 婵娟心底忿忿然,伸手撸过曹植的脸蛋算作对自己的补偿。虽说如此,当时的她却也在思考,曹丕当真是喜欢她吗? 若是不喜欢,那为何从奉孝到曹植,所有人都如此认为?若是喜欢,那他当日为何会选择不告而别? “小孩子就该好好读书习武,管这么多大人的事情做什么?” 婵娟悠悠别开话题,又从一旁的经史子集中挑了厚厚一卷《孙子兵法》,弹了弹上面的细尘,见曹植猛然间面如死灰的模样,顿觉神清气爽。 “今日读完此书,你我便可去校场练习射箭。” 谁知,曹植那厮立马抱住婵娟的长袖,一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可怜模样,戚戚然流了把眼泪,:“好姐姐,今日可是城西难得一遇的庙会,小弟他前两日就一直吵着要去,你就当帮帮我们,一起去庙会如何?” 庙会? 听起来倒是相当热闹,自从她重生以来,好像还没去凑过这些事情。显然,当时婵娟的心思全数被庙会勾走,殊不知小曹植偷偷将那本兵书放回了原位,也未曾注意他口中的小弟到底又是哪位。 “若儿,东西可是收拾好了?手脚麻利些,一会儿植儿便该到了。” 刚刚婵娟匆匆回到郭府,然后将这一打算和若儿抖出,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开心地收拾打点一番。 婵娟将自己的长发挑了根桃粉色的丝带牢牢系在身后,头上的首饰挑了半晌,还是戴上了清早那只步摇,又简单敷过粉黛,唇上染了红砂,这才紧忙着催促起杜若来。 若儿在另一端遥遥应了一声,等她再出现在婵娟面前时,婵娟不由眼前一亮。其实若儿本身就生得婉约柔美,人也和善羞涩,这倒和孟氏生前有些相似,今日着的这身杏色襦裙极为灵巧精致,袖口处以银线绣成八宝祥云,头上簪了一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显得整个人更是气质灼灼,华而不锋。 婵娟拉过若儿的双手,不由叹了声,“放心,阿彰那孩子定然逃不过我家若儿的魅力。” 杜若似乎不曾想到婵娟会如此直白,霎时间便羞红了脸,只道声:“姐姐莫要说笑了。” 婵娟正打算拉着她出门,就听一道清脆的笑声传来,如此熟悉可憎,“啧啧,如今竟连我阿彰哥哥都惦记上了。” 婵娟愤怒中回身,先瞧入眼的却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萌娃,原谅她现在认为,小曹植那厮一点也萌不起来了。 那个小萌娃如同小大人一般,穿了身翠绿的广袖深衣,头顶一具浅灰色幅巾,衬得小脸似乎只有巴掌大小,十分圆滚可爱。 婵娟彻底抵制不住自己心底汹涌的慈祥爱意,直接上前两步,将那娃娃一把抱在怀中,还厚颜无耻地噘嘴亲了一口人家的小脸蛋。 “怎生得如此可爱?” 曹植 : 杜若 : “这位姐姐果然大力。” 怀中的奶娃娃嫩嫩开口,声音笑着,却是在夸她力大,婵娟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怕是勒疼了人家,忙松手去看,谁知怀中的孩子竟一手摸摸她的右脸,笑得眸中一片星海泛滥。 “孟姐姐,你的眼睛好美。” 婵娟受用地一点头,脸色难得有些微微发红,顺带着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看了眼曹植。这孩子怎就不能学学人家嘴甜心善小可爱呢?偏偏非要学的毒舌废话惹人厌。 “小弟,莫要理她,我们在前先去庙会。” 曹植非但没理会她的白眼,还翻给她一个更大的白眼,拉起她怀中的小儿便走,婵娟气愤中狠狠握紧了杜若的小手。 杜若 : 今日是许都三月一度的庙会,街上自然是人声鼎沸,虽然目前官渡形势严峻,可战火尚不及许昌,人们倒也没什么特殊感想,庙会还是照常举办。 一路上,婵娟和杜若一人牵着一个倒霉孩子,身后的文安则负责安保及提货,架势十足。 小公子们平日里不常上街,更别提见着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客商小贩,遂都高兴地一蹦三跳,买完两只七彩面人儿,又叫叫嚷嚷去街头拐角的食肆中尝尝汤饼。婵娟本是看上一家卖首饰的小摊,可被这两孩子带着,愣是没来得及过去瞅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奶娃也撩妹 正在婵娟被两个小孩子折腾地有些晕头转向时,便听到身后的文安一声惊喜的问话,“孟小姐,前面那几位可是都亭侯府的女眷?” 婵娟抬头远眺,遥遥地便在纷纷人潮中将对面一行四人的身影收入眸中,前面为首的二位比之一年前要内敛了些许,头上的宝饰明铛大都摘下,只留了两只白楠玉兰小簪,身上的曲裾也以素雅大气为主,锋芒内敛,若不是她们身后那位与她曾经最为亲近的人,婵娟怕是都要认不出她们了。 只听杜若在她耳旁小声开口,似乎怕触了婵娟哪根敏感的弦,“姐姐,前面那位身着湘色长裙的姑娘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青玉么?” 婵娟没有作声,只淡淡一颔首,算作回应。其实,若儿根本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她从未怨过青玉,只是如今看她气色红润,两颊生光,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倒觉得自己今后似乎不必再替她忧心了。 正想着,对面的几人袅袅行过,在距婵娟不过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馨云作为姐姐,率先冲她们的方向柔声道了句:“见过二位公子。” 婵娟听过这话,心中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替她们长舒了口气。馨云两姐妹能变化地如此之快,少不了贾诩的提点,贾诩此人谋略之深可见一斑。他该是心知自己与曹氏曾经结过仇怨,虽然曹操表示大度不计过往,可过去就是过去,它明晃晃摆在那里,不知道人家什么时候就会心血来潮,和你算算过去的几笔乱账。所以于他而言,最聪明的做法莫过于敛锋芒,闭口舌,不争不抢。 至少表面要做到与世无争才行。 馨云馨月若能做到改性收敛,日后嫁个无权富贾,便能安稳太平一世,贾诩的路也不至于难走。 婵娟含笑抬头,正好对上青玉那有些晦涩不明的眸子,其中翻滚了汹涌浪花,却最终湮了声响,叫人揣不透半分内理。 “婵娟妹妹近来可好?一年不见,父亲可是时时惦记妹妹,希望妹妹有空能常来府上聚聚。” 馨云冲曹植行过礼,便转过头来与她寒暄,婵娟从青玉处转开视线,投向馨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也是十分想念两位姐姐和先生夫人呢。” 馨月本来默默不语,谁知听过婵娟的话,竟两步挪上前来,道:“听说婵娟妹妹在郭大人府上是做侍读,倒也算是个苦差,哪比得上先前衣来伸手的逍遥日子?” 说罢,还一脸惋惜无奈地瞅着婵娟的神色,似乎怕漏下什么端倪一般。 苦差事? 婵娟心底轻笑出声,只要能在奉孝身边,侍读算什么?就算让她去做苦力,她也甘之如饴。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馨云回头佯斥道:“馨月,父亲教导过不可揭人之短,不可居安忘忧,你可还记得?” 馨月这才吐吐舌,别过头去。 馨云见状,忙笑着拉过在一旁躲在青竹身后的青玉,一脸熟络地与婵娟道:“妹妹,青玉她手脚利落,父亲见她可怜,便将她唤来服侍我。今日恰好一起出街,就瞧见了你,你说可不是缘分么?” 说着,便侧头拿胳膊顶到青玉的侧腰,:“青玉,还不快见过你家前小姐?”青玉的脸色不知为何竟苍白地厉害,被馨云一推,脚步都有些踉跄,嘴上却乖巧开口,“婵娟小姐。” 婵娟心底难免有些无奈,她本以为这两姐妹当真是长了记性,改了脾气。谁知全是表面功夫,内里照旧,暗疮新生。 婵娟想着自己若是再不离开,恐怕青玉还会被她们二人逼着做些什么更难堪的事情,只能冲青玉盈盈一笑,然后偏头睨了两姐妹一眼,道:“两位姐姐好生逛着,婵娟突然想起荀先生还有些事等着两位小公子去做,就不再继续在这儿絮叨旧事了。” 说着,便拉起杜若的小手,麻利转身,冲文安使了个眼色,便想就此开溜。谁知左手中拉着的那个小公子就是雷打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刚刚馨云馨月两姐妹的方向。婵娟正要开口催促,就见曹植侧过头来,翻了个白眼,道:“快看小弟。” 婵娟拧着眉头回头望去,就见一道绿油油的小肥身影此时正两眼放光地凑在馨云面前,口中说出的话差点将婵娟雷出九重天。 “这位姐姐长得好生漂亮。” 奶声奶气的惊叹,婵娟再次无奈叹气,正好又瞧见那个小屁孩,两眼亮光陡生,完美展现了一副小风流鬼的架势。婵娟撇撇嘴,当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馨云本来因为辱了婵娟,心中畅快,又见有位曹家小公子如此直白地夸赞自己,遂羞得满面通红,忸忸怩怩一点头,道:“谢小公子夸赞。” 谁知,那人却径直略过馨云的身子,走到她身后的馨月跟前,变戏法般从自己的广袖大袍中拿出一只七蝶步摇,递到馨月手中,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这位姐姐美艳动人,与这步摇可称绝配,冲甘愿相赠。” 馨月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既惊又喜地接过那只步摇,连忙回礼欠身道:“小公子谬赞了。” 杜若几不可见地哼了一声,却听旁边的曹植曹三公子无聊地拿起长袖扇了扇风,然后幽幽道:“小弟如此一来,她们姐妹至少要互相冷脸上半月左右罢。” 杜若这才恍然,再去看自家姐姐,不知为何那人好像全身石化了一般,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冲?! 曹冲?! 就是那个从她小学时就在称象的曹冲?! 婵娟心底暗叹两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淡然表情猛然裂开三分。自己刚刚竟然还亲了曹冲小天才的尊贵脸蛋儿么? 如此想着,便见她两步上前,恨铁不成钢地将这只小娃娃自一群莺莺燕燕中扛出,边走边训道:“小小孩子不琢磨着怎么去称象,整日勾搭小姑娘可还行?” 年方五岁的曹冲: 一路上,婵娟镇定地拉着曹冲的小手,一刻也不愿松开,脚步悠悠然朝司空府的方向踱去。心中却已泪流满面,自己刚刚说什么不好,非说荀先生找他二人有事,曹植倒是一眼看出她在扯谎,可曹冲这孩子却一脸天真地冲她问了句,“婵娟姐姐,荀大夫既有要事,那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才是。” 若不是常言道不能在孩子面前失信说谎,那她定要去前街那家专卖白皮儿汤包的铺子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别人家穿越重生,都是逆袭虐渣,功名利禄大好前程满天飞。可轮到她重活一世,除了白捡了一条性命之外,竟沦落到看孩子的地步,暂且不论这孩子是曹冲小天才还是隔壁二狗子,都难免叫人身心俱疲。 至于复仇么?婵娟甩甩头,别想了。怪只怪她上一世想不开,结识了一群大佬,还被他们无意中坑死。婵娟当时便下定决心,等哪天空了下来,她定要写本书,名字就叫《对作死与被坑的辩证分析》。 婵娟带着两位小公子回到司空府时,府门口处正侯着两名褐衣小厮,腰上却配有长剑,右侧那人面上还有一道清浅刀痕,一看就是位习武多年的护卫老手。 待婵娟一走近,便见两人抱拳见礼,留给她们一个漆黑的头顶,“婵娟小姐,荀先生西林长亭有请。” 婵娟心下咯噔一声,不知荀彧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浅浅笑道:“劳请带路。”杜若在身后有些紧张地扯住婵娟的衣摆,手心微微冒出几丝细汗,却见婵娟回头安抚一笑,又将曹冲公子的手放在她手中,然后随着那二人快步离去。 说是西林,其实就是当年曹操派人在司空府西苑外植下的一片杏花林,林中建了座长亭,夏日风过自然凉,秋冬煮茶论诗文,都是极好的。 婵娟走进那座八角亭时,许是曹操出征日久,亭外石根旁还长了一片狼尾草。亭中那人一袭竹青色深衣,三十多岁的年纪,还是落得身姿挺拔,气度悠然,怪不得后世书籍中多将他评为清秀通雅,有君子之度。 这般人物,怎就有人舍得给人家起个昵称叫狗货?不知不觉想到这一茬,婵娟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荀彧闻声转身,见婵娟如此无状,倒也不恼,亦随着笑了起来。 “婵娟小姐可是体察了荀某的心境,这才如此开心?” 说着,荀彧走近了两步,婵娟嗅到空中的幽淡清香,心中暗叹荀彧果真是个奇男子,自带香气仙气。忙息了笑声,她一脸恭谨道:“婵娟无礼了,敢问荀先生缘何如此开怀?” 荀彧拿起石桌上的一卷竹简,伸手示意婵娟取过,“你有所不知,据前线来报,这袁绍的帐前谋士许子远前夜刚刚奔投了我家主公,如今主公趁势火烧乌巢,又占了袁绍的中军大营,此战不久将休矣。” 许子远?不出差错的话便是许攸了。 婵娟打开卷筒,自右向左大致读过,不禁叹了一声。历史就是历史,袁绍这厮不善用人,偏偏又装得礼贤下士,海纳百川,帐下谋士多有不和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婵娟盈盈行礼相贺,“先生神机妙算,主公不日定可大获全胜,威震四海。” 本以为荀彧会开怀一笑,可谁知,他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道:“不过” 婵娟按下心头的不安,接道:“不过如何?” 荀彧似乎在找句合适的话,半晌,拍上婵娟的肩膀,道:“不过据信使所言,奉孝他染了风寒,旧疾发作,今夜怕是要被连夜送回许昌疗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初露端倪 荀彧的话难免让婵娟有些忧心,可担心之余,她的心中涌出更多的却是阵阵慌乱与不知所措。奉孝今夜便要回来了,这是不是就说明她必须要去面对那件事情? 婵娟回到郭府后园时,杜若还没回来,院中幽幽静静,她百无聊赖中伸手抚上一朵娇研渐退的秋兰,然后倚在奉孝平日里用来练琴赋诗的长亭上,迎着那凄凄秋风悲悲凉抽了抽鼻子,那个困扰了她大半年的场景禁不住又在脑中回旋游荡: 那是奉孝随军前往官渡的前一日,她本是在湖边的凉亭中陪他练字,伺候笔墨。婵娟趁奉孝休息的空档,将他刚刚练完的一副竹简收起,晾到亭外的石阶上,清风一吹,便盈开阵阵浅淡墨香。见奉孝得闲,婵娟也就顺道无心问了一声:“先生,东西可都备齐了?” 正在此时,两位本是在外候着的侍女连忙上前,将郭嘉面前的书案撤下,并换上一具浅茶色楠木小案,将手中提着的细口酒壶与两盏牛头酒樽放下,身上的曲裾随着步子盈盈荡开,甚是婉转。 郭嘉倒是随意,自行敛衽上前,端起酒壶先是为婵娟斟上一杯,道:“这些事情若儿自会办好,你过来,陪我歇会儿。” 婵娟这才理了理自己有些皱纹的裙摆,连忙跪坐在奉孝面前,这是她第一次与奉孝单独对饮,额头不由添了一丝细汗,“谢过先生。” 郭嘉只笑笑,又为自己斟上一杯,此刻春风暗涌,他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挑眉问道:“娟儿,对于主公与袁本初一战,你怎么看?” 婵娟本还在暗暗蹙眉,叹息这三国的酒怎就如此酸涩难饮,自己活了两世还是习惯不来,就听到奉孝如此骇人的一问。 袁本初,便是指袁绍了。只是一般人,又怎会向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询问这种当世大计? 而且婵娟上一世只在关东军结盟当日,因为跟随曹操前去会军,这才见着过袁绍一面。不得不说,袁绍一家四世三公,确是生得仪表堂堂,颇有气度,她还记得当日的自己忍不住多瞧了袁绍几眼,还被曹操耍脾气,冷战了数日。 婵娟不知奉孝用意,只能尽量站在曹氏角度,简单装上两句腔,道:“婵娟只是个深闺女子,这种大事本由不到自己操心。但世人皆知,曹公自打出师以来,便致力于挽江山于即倒,救苍生于水火,谋略兼具,知人善用。相比之下,袁本初则显得有些色厉而胆薄,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终非曹公敌手。” 婵娟敛眉道出,不由两眼一眯。嗯,马屁拍得还算响亮。 谁知,奉孝却猛地笑出声来,笑声甘醇清冽,身子都随着前俯后仰。他的面色本还有些苍白,可偏偏这一笑,他的面上突然就生出几片红霞来。婵娟竟是又羞又恼,果然,郭奉孝这厮又在耍她?! “先生为何而笑?” 婵娟也不直接跳脚,只咬牙问上一句。奉孝抬起袖袍,饮下杯中的清酒后,这才好不容易息了笑意,“也没什么,总觉得这等宏大的话自你这么个小姑娘口中道出,有种莫名的滑稽幽默之感。” 婵娟: 那你还问我作甚? 见奉孝又要为他自己斟上一杯,婵娟也顾不上与他生气,连忙按住酒壶,一不小心便扣在奉孝修长如玉的手指上,“先生莫要再饮了,每日三杯为限,否则胃口又该难受了。” 当时的婵娟只顾着奉孝的身体,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个人听见自己这句话时,那陡然僵硬的笑容。但那人却也并为多言,只松开双手,乖乖让婵娟将酒壶拿走,然后将那深邃无俦的目光牢牢定在她的面上。半晌,冲她挥挥手,道了声:“下去吧”。 后来许是周围的人都跑去了官渡,婵娟瞬间闲了下来,等她再回想这一幕时才猛然惊觉,那个所谓的三杯为限,是自己上一世还在颍川时与他定下的规矩,谁知,她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以奉孝的智略,又怎会不怀疑? ~ 半月后,曹操大败袁绍,班师回朝,举城欢庆。 次日天儿刚蒙蒙亮,司空府的马厩中便现出一道高挑精壮的身影,那人较之一年前长高了些许,肤色在经历了这天长日久的风吹日晒之后亦有些偏黑,但眉宇之间更显朝气,俊逸成熟。只见那人伸手抚上面前那匹白骢立耳的骏马,然后嘴边不禁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谁知,身后竟传来一道脆生生的惊呼:“阿彰哥哥?!” 曹彰闻言转身,笑容满面地将对面飞扑而来的小胖娃拥入怀中,顺道捏捏来人的脸蛋,“小弟,许久不见,我还当你会认不出我了。” 曹冲在曹彰肩头蹭了蹭,委屈嘟囔道:“你和大哥哥都不在,这府中沉沉闷闷,每日只剩读史学文,阿娘还不许我擅自出门。” 见他果真鼻头一皱,似乎下一秒便要哭出声来,曹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无奈道:“我正要去郭先生府上,你可愿陪我一道过去?” 然后,就见曹冲从泪眼汪汪到满面桃花只用了不到区区一秒。 曹彰: 将近一年未见,曹彰深刻感觉到自己对婵娟的思念,这才在府中歇下不到两个时辰,便爬起来过去探望,并且他知道婵娟也偏好骑马,顺便又从父亲那儿求来一匹混体通白的骏马,名唤“騑程”,想着顺道牵去送给婵娟,也好博美人一笑。 但俗话说的好:想法是美妙的,现实是残酷的。 当曹彰看见那位郭嘉郭先生两眼放光地瞅着自己牵来的“騑程”,叹为观止地为它顺了顺鬃毛,而且还颇为宽慰地拍上曹彰的肩膀,道了句:“二公子厚礼相赠,嘉病定可不治而愈”时,摆明了一副“这是我的马了我很欣慰”的表情,曹彰的眉毛使劲抽了一抽,无助地瞅了瞅身边的小弟。 曹冲在袖手旁观和得罪郭嘉之间徘徊了片刻,最终一拱手,嫩嫩赞上一句,“此马清绝神骏,与先生堪称绝配。” 曹彰: 这弟弟怕是白养了 “先生,不知婵娟小姐现下可在府上?” 曹彰见白马一事木已成舟,只能做个顺水人情,直接将此事跳过。郭嘉脚踏马镫,顺势落座于马鞍之上,动作行云流水,倒有几分潇洒之态。 府门处的小厮见状,连忙替自家先生抻住缰绳,曹彰微微挑眉,他倒不曾听说,颍川郭郎竟然还会骑猎? 郭嘉身体还有些虚弱,声音传来时都带了丝轻微波动,“我今日命她和若儿在后园作诗,现在该是有些成果了,两位公子自便,在下先去城郊试猎。” 说着,一挥马鞭,騑程便如利箭般蹿了出去,身后紧随着两名侍从,全数消失在远方官道的尽头。 婵娟本来还觉得奇怪,自打奉孝从官渡回来的那一夜开始,她就变得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生怕这厮哪天找她详谈,然后逼迫她将实情尽数道出。 她怕,是真的害怕。 若是奉孝信了她,虽然她会再次成了他堪比亲人的月姐姐,可她却怕如此一来,曹操不消多久也会发现端倪,更别提还有刘协。 可若是他不信,那她便会被当做疯婆子关押囚禁,运气差一点,没准还会被沉河祭天,死状更加凄惨。 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奉孝的质问,可谁知,她所预料的事情却一件都没有发生。 奉孝只是如往常一般,未时于长亭读书作画,申时奏琴鼓瑟,过得极为风雅自在。婵娟还是服侍在一边蘸笔磨墨,唯一不同的是她还需要将若儿端来的药汤为奉孝扇到温和不烫嘴的程度,然后看他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躲过一劫之时,就见奉孝将她和若儿一起唤到后院亭中,然后指着不知何时高高悬于凉亭横柱上的一幅画像,眸中兴味之色尽显,冲她二人轻柔道了声,“今日午后你们就在此为这副画提诗造句,等我回来必会好好查看。” 提诗? 杜若双肩一颓,婵娟眼皮一耷。 他可以让她提水搬石看孩子,可提诗这档子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 望着郭嘉悠悠然远去的背影,杜若愤愤然转头,冲婵娟咕嘟一句,“先生也太难为人了一些。” 婵娟混混沌沌地“嗯”了一声,杜若瞧出她有些不对劲,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那幅画上原是名年轻女子。 那人纤腰素裹,皓齿青娥,眸中一剪秋水,妩媚之极,勾人心魄。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女子?最让人好奇的是,先生这种神仙似的人物竟也会勾勒出这般温柔的姑娘。 杜若暗叹一声,等她再侧过头去瞧婵娟时,便见几滴晶亮的东西划过她的下巴,落入脚下的青石板上,忽地就让人有些心疼。 “姐姐,你怎么了?” 杜若小手拉上婵娟的裙摆,婵娟怔怔瞅了那幅画半晌,最后,冲杜若只轻轻一笑,道:“无妨,只是眼睛有些酸涩罢了。” 说罢,便见她捏起毛笔,挥毫而下,手法娴熟漂亮: ——岁月不可期,转瞬已白头。 原来他知道,只是他不说,仅此而已。 原来无论过了多久,还是奉孝最为懂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登门拜访 风过林川,叶落翩翩。 曹彰牵着曹冲的小肉手,拐过郭府后院的厚石墙,并穿过滚滚落叶的灿灿枫林之后,就瞧见那略有些浮草的水湖边上跪坐着一名少女。那人伏在面前的一张茶色小案上,身上的青绿色裙摆层层荡开,从侧面看去,显得更为纤瘦温婉,长发不小心飘了几丝在眼前,又被那人仔仔细细盘到耳后。 曹彰轻飘飘走近,还未看见那人正在低头瞧着什么,就听一道致力于拍马屁的惊叹:“这位姐姐的字娟秀灵气,妙极妙极。” 杜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惊了身冷汗,眼皮一抬,就瞧见一张自己在梦中端详过无数次的俊脸,只是现今皮肤有些泛干,且较之一年前似乎晒黑了些许,身材却更为精瘦。那一瞬间,她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曹彰极为莫可奈何地上前捂住曹冲的小嘴儿,然后抱歉地冲杜若笑笑,道:“冲儿这孩子总是喜欢对身边所有的事情发表意见,若是打扰了你,千万莫要见怪。” 谁知,听过他的话后,杜若却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曹彰空出一只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杜小姐?” 杜若眼皮一颤,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二公子他回来了,而且他还在同自己亲切地打着招呼。 想过这么一茬,杜若连忙起身,本是想行个像样的礼,不曾想却将案上的卷轴连带着拂落到地面,“哗啦”一声散作一团。她只能口中一边向两位公子道歉,一边跪在地面收拾书简。慌乱之中,她只感觉自己的手指抚上一片略显粗粝的皮肤,指节处有些微微硌手,那些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大多都会以这种皮肤或更为骇人的伤痕为荣。 她尚来不及思考,就闪电般迅速收回自己的右手,心脏不知为何竟噗通通跳个不停。曹彰虽然有些好笑,可又见杜若两颊飞红,不好再打趣,只能将曹冲在自己怀中换了个位置,笑道:“杜若妹妹,娟儿她没和你一起么?” 杜若脸色还是烫红,只低声道:“姐姐她身子不适,先行回屋歇息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睡着了。” 曹彰一惊,“如今日暖夜凉,莫非是染了风寒?” 杜若连连摇手,终于抬头对上阿彰的眼睛,望进对方褐色的瞳孔,“没什么大碍,姐姐她只是有些累,睡一觉就该好了。” 虽然心底舒了口气,可曹彰面上仍难掩失落之色,他不想当真过去打扰婵娟,只能将自己为防止冲儿偷吃而藏在袖中的一小包青皮儿红枣糯米糕拿出,小心翼翼放到杜若手中,认真嘱咐道:“杜妹妹,麻烦你将这糕点替我转给娟儿,告诉她这是我在她最喜欢的那家余记铺子买的。” 望着曹彰干净纯朗的笑容,杜若面上亦笑开了花,只是心底突然就关门下起了雨。 原来,他不可能喜欢我 “二公子不必客气。” 在曹彰转身的那一刻,她的眼眶飞速红了一片,正待她拿起袖角擦拭时,就见被曹彰扛在肩头的那个小男娃抬起头来朝她望了一眼,然后小嘴微张,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那人贴在自家哥哥的耳边似乎喃喃了两句,那道笔直的身影一僵,却并未多做停留,只大踏步没入前方那片烈烈枫林,身上的玄色衣袍透出些许少有的果断与决绝。 后来的杜若总是会想,如果自己足够聪明的话,是不是早在这一刻就该幡然醒悟才对? ~ 白天明明还晴空一片,夜里竟刮起了呼啸的狂风,嘶吼怒叫而过,直想将千门万户的窗子尽数揭下。 婵娟紧紧护住自己的裙摆,匆匆行过面前的拱形石廊,然后步入自己的小院中,推门进屋,暖气扑面而来,让她禁不住一阵哆嗦。 杜若早便候在屋中,见婵娟进来,忙将手中的一条羊毛毡毯裹在她身上,然后将一顶青铜双雀手暖炉塞进婵娟怀中,这才拉着她到床边小坐。 “姐姐,情况如何?” 婵娟捂着自己有些冻红的小脸,叹了一声,“刚刚听管家说,先生他在狩猎回程的路上碰巧遇上了尚书令荀攸荀先生,两人相谈甚欢,眼下又约着贾先生一道去了荀先生家中坐席。” 杜若帮婵娟搓了搓胳膊,疑惑道:“既是去了尚书令先生府上,姐姐又何须叹气?” 婵娟一听更为郁闷,道:“先生的身体久有积疾,本不该饮酒,今日去了荀先生府上,不知又会喝成什么样子。” 杜若这才懂得婵娟的担忧,不禁笑道:“姐姐莫要忧心,先生一向通透细心,绝不会轻易损了自己的身体。” 说着,便将婵娟按到塌上,又将她的被褥拉过,道:“姐姐,你最近太过操劳,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婵娟心头一暖,鼻尖有些微酸,伸手拍拍杜若的小脸蛋,道:“好,我知道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见婵娟乖乖闭上双眼,杜若才回身走向自己的床榻,只是经过镜台前时,却瞧见一只泛着朱红流光的华簪,贵而雅静,和姐姐给人的感觉倒是极像。 她不由回头问道:“姐姐,既然曹大将军已经回朝,你不打算有空过去看看大公子么?也好趁机将簪子还他。” 婵娟还未开口,眼前就飘进一张霍乱人心的面孔,只听她轻哼一声,悠悠道:“看他做什么?等他什么时候得空过来我就顺便将簪子还他便是,以后也好清净清净。” 杜若瞧着婵娟似是有些赌气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姐姐说的是。” 只是杜若从那一夜起便帮婵娟细细数着日子。 一日 两日 三日 两个月后: 杜若在后院哼着小曲浣洗衣裳的时候,就见对面那位身着浅鹅黄色曲裾且已经托腮愁眉思索半晌的女孩扔下手中的木板,气冲冲踏进卧房内,再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一只玉簪。 只听那人怒道:“若儿,他丫绝逼是故意的!” 杜若虽然听不出婵娟是在骂街,但她却能明显察觉出此人的愤怒。只见她一挑眉,满脸的兴致盎然,“哦?那姐姐又为何动怒?莫不是心里念着大公子却又不愿承认?” 婵娟两步行到杜若跟前,一手掐起她的脸蛋,口中连连道:“呸呸呸,莫要胡说。”然后将自己的袖角落下,又道:“既然他不愿来见我,那正好,我亲自过去将簪子还他便是。” 杜若眼瞅着婵娟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青石桥下,心中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 如果阿彰喜欢姐姐,姐姐也倾心于阿彰,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妄想。可是如今看来,姐姐她对大公子似乎更为上心,那阿彰的一腔痴情只能算作空付,她又该如何是好 婵娟虽然凭着一股浩荡无前的气势冲到了司空府门口,可她一望见曹操提笔而成的那块匾额,心中不由又打起了退堂鼓来。 重生之后的她按理说该无所畏惧才是,可她却还是不愿,甚至可以说是不敢面对曹操。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司空府门口的几名侍卫瞧见了她的身影,许是前段时日经常过来陪伴曹植的缘故,所以那几人大都认出了婵娟,其中一位连忙小跑上前,热情开口道:“不知婵娟小姐是要找哪位公子?在下可以帮忙前去通禀。” 婵娟连忙笑笑,只急急阻拦道:“不必不必,我只是出来逛逛早市,不小心便溜达到这边来了。”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可就在这时,又听一道熟悉的呼声传来:“婵娟小姐?!” 婵娟的身子一麻,差些就地晕厥过去。谁知,就算她不转身,那人还是飞一般蹿到婵娟跟前,手中似乎提了一大包药草,因此见礼的姿势显得有些滑稽好笑。 “文安,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怕听到曹丕的消息,婵娟忙先转移话题地问了一声。 文安抬起手中的包裹,叹道:“婵娟小姐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大公子在官渡战场上受了剑伤,伤筋动骨,已经养了两月左右。今日御医新开了几副方子,小的刚刚才抓药回来。” 受伤?! 婵娟好像突然忘了自己转移话题的初衷,心下竟多了一丝紧张。她知道奉孝旧疾复发,她也知道阿彰伤了右手,可她却不知道曹丕他也受了伤,而且两个月还未痊愈。 “怎么?婵娟小姐是来探望我们大公子的吗?” 婵娟见文安拿如此诚挚的小眼神忽闪忽闪瞅着自己,本来要告辞的话忽地就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能接过他手中的药材,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帮你将这草药拿给大公子,顺便看看他伤势如何吧。” 见婵娟熟门熟路地带头走在前端,文安张张嘴,始终没再开口告诉她说,其实这药材是要拿到后厨去煎的 婵娟一路上避开了和司空府上下所有人不必要的接触,五弯六绕,终于在拐过一片萧萧竹林后,望见一座别致清幽的小院,院门上刻了简单两个大字,“明德”。 许是当真经久未见,婵娟心中的紧张蓦地剧烈闹腾起来,小手紧紧抠了抠那用来包裹药材的线绳,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天王盖地虎,谁怕谁小狗。 婵娟拨开那略有些枯萎的青藤,直接进了院子,只见院中有一张圆形石桌,最适合在闲闷时刻与好友一起煮茶饮酒,赋诗论史。 正当她出神之际,就听不远处的房门吱呀一声,打里边出来一位身着玉涡色低襟襦裙的窈窕姑娘。那人轻手合上房门,唇角的笑意温柔而甜腻,年纪似乎有十七八岁左右,妆发精致大方。 那位姑娘转过身后自然也瞧见了婵娟,只是不知为何那人并不惊讶,只是略带玩味地瞧着自己。 风过无声,暗潮汹涌。 婵娟干笑两声,率先打破这微妙的静寂,道:“今日阳光甚好。” 那位姑娘却终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抒情风整得一愣,半晌,才轻快走到她面前,声音爽朗利落,“这位妹妹可是婵娟?” 婵娟心底摊摊手 : 婵娟是真,妹妹是假,若按辈分说,你倒该叫我一声小阿姨。 许是见她未言语,那姑娘又道:“我叫郭锦,是尚书令大人收养的义女。” 哦?原来是荀攸府上的人。 婵娟又一笑,“婵娟见过姐姐,今日不知大公子处有客便莽撞闯了进来,是婵娟不对,那我先行告退,晚些再来。” 当她说出“晚些”二字时心底却飘过一个大写的“never”。 谁知,那郭锦却拉住她的双手,一副主人家的态势,“妹妹不必如此,我这便要走了。再说,阿丕刚刚还和我聊起妹妹来着。” 还阿丕? 婵娟心底默默吐槽,面上却还是悠悠然,“那就不远送了,姐姐慢走。” 望着郭锦聘婷的身影远远离去,婵娟心中想着,口中竟也直接道了出来,“曹丕这厮当真是艳福不浅。” 只听一道清朗疏冷的声音响起,“还不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所谓欲擒故纵 天际涌过滚滚白云,地面忽明忽暗,明明马上就要到除夕,天气却并不怎生冰寒,地上飘落的翩翩竹叶随风轻扬,景色倒是另一番别致漂亮。 “莫非孟小姐是想让在下出门相迎?” 恼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婵娟终是收回自己诗意发作的赏景心思,忿忿一跺脚。 曹丕这厮竟然偷听? 婵娟望着那道紧闭的楠木房门,踢了一脚足下的落叶,还是认命推门进了屋子。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进到曹丕的房间,刚刚来时她之所以熟悉此处的路线,只是由于在他们出征的那大半年间她闲来无事就会让曹植带她到处遛弯,除了曹操几位夫人的院子,她几乎摸清了司空府的全部地理位置。 但她同时也秉持了良好的节操,从未真正不请自入过哪个房间,只是好奇当个热闹瞧瞧罢了。 婵娟本以为曹丕好歹是司空府的大公子,未来的魏文帝,房间虽说不至于奢华无度,但怎么着也该是尊贵立显c金玉暗藏。可当她步入室内的那一刻,只见着一个古朴雅静的套间,外侧勉强可以算作一间书房,靠近墙角处立了几个古茶色书架,上边摆了各式各样的书简卷轴。再靠外就是一张红楠木桌案,案上整整齐齐的摆了一套笔墨端砚,案下的坐垫上却是一把无鞘宝剑,赤色的剑柄上还悬着寸余长的红绫。 顺着书架的方向再向里走,就见里间最显眼的位置摆了一张帷幔半挂的床榻,榻上一道月白色的欣长身影,那人静静靠在身后的青色玉枕上,虽说帷幔挡住了他的大半模样,婵娟还是可以看出他那半束的长发和隐约的笑意。 见他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婵娟两步上前,帮他将另一半的帷幔挂起,这才故作镇定地将手中的药材放在那人塌边的小几上,声音忽的就有些干涩:“这是文安托我拿给你的草药。” 只见对面那人轻轻勾唇一笑,只冲她微微点头,“好”。 其实,曹丕那双眼睛长的极好,甘醇清冽,总能默不作声便将人的魂魄勾走。只是不知为何,婵娟总是觉得比起之前,曹丕似乎对她的态度冷淡了几分。 “我今日过来只是想将这簪子还你。”婵娟本来是想关切一下这厮的病情,可一转眼就瞧见了他肩上露出的白色绷带,再一细想,既然都能约小姑娘出来浓情蜜意,那定然也不是什么大伤,遂直接将簪子取出,放在那包草药旁边。 曹丕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抬头冲婵娟笑笑,面色虽然苍白了一些,音色还是低沉平稳。 “好” 婵娟脑子里忽地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 自己纠结了两个月的事情,竟只换来了对方的一个“好”字。 “怎么,舍不得?”许是见她默默不语,曹丕又好心问道。 婵娟波澜不惊的语气中竟有种掩饰的嫌疑,“没有,大公子多心了。” 谁知,曹丕竟艰难起身,伸手拉住婵娟的小手,然后示意她坐在塌边,这才将刚刚婵娟放下的簪子再度塞回她手中,笑声温润和气:“既是喜欢,簪子你便留着,今后我不再去打扰你便是了。” 不再打扰? 他说的倒是轻松,婵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有些着恼,脸色亦微微泛红。 “你” 见婵娟恼怒开口,却又在说出什么话来之前瞬间湮了声,曹丕不由向她靠近几分,伸手覆上婵娟交叠的双手:“怎么?可是我说错了话?” 婵娟的心思显然被曹丕带偏,根本无暇顾及那人肆意妄为的手,只感觉包裹着自己手指的那片肌肤温暖干燥,带着丝丝细茧,却让人莫名心安。 “既然我都还你了,若你还想再送,那就必须要等再次见面时郑重送我,否则倒像我坑了你的东西不是?” 婵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这种明显寓意为“我不管我还要看见你”的羞耻话语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让她暗悔不已,乃至于她将后来曹丕厚颜无耻搬去郭府疗伤的行为定义为“自作孽哉,不可活”。 婵娟说过刚刚那句话后,室内竟有种奇异的静寂,她甚至可以听到窗外风吹叶落的飒飒声响,似乎感觉到有只胳膊缠上自己的腰肢,婵娟心下一颤,就见曹丕将她一把捞进自己怀中,她一抬头,恰巧对上那人柔光清亮的黑瞳,只听他那温醇酥软的声音钻入耳缝,让她禁不住腰侧一痒。 “你想我了?” 似乎心头有什么东西“砰”然炸裂,婵娟感受到那人近在咫尺的呼吸,红润欲滴的双唇,真实有力的心跳,脸色竟像火烧云一般燎起片片血红。 腰间的胳膊烫人的厉害,婵娟慌乱中使劲推开那人的怀抱,欲盖弥彰地咬牙道:“在哪儿学的这种酸人的话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谁知,就在婵娟咬牙切齿地拍着自己的脸蛋儿,暗骂曹丕这厮撩妹没天理时,就听榻上那人忽地漾出阵阵爽朗的笑来,然后一把拉住婵娟愤怒起身时飘荡开来的长袖,眸中透出粼粼波光,一副“你上当了你最笨”的可憎表情,道:“荀彧先生说,这叫欲擒故纵。” 荀彧?他什么时候还充当起情感导师了?? 婵娟: 我纵你妹呀纵! ~ 此后一连数日,婵娟始终恍恍惚惚,就差举起一把十米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大喊两声“你清醒一点!”,好及时抑制自己那股老牛吃嫩草的冲动。 杜若看她纠结郁闷的模样,将手中叠好的衣物放到一旁,笑道:“姐姐,明夜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了。按照俗例,许都城中的少男少女大都会结成伴侣一同出游。不知姐姐今年可愿去瞧瞧?” 上元节?那就是正月十五了。 婵娟如此一想,才发现除夕夜自已仿佛也是这般恍惚着过来的,她只记得奉孝似乎派她去守夜来着,剩下的竟再也想不起了。 深觉自己不该再如此下去,婵娟起身跳下塌去,稳稳落地,声音清脆利落:“去,为何不去?” 杜若虽然知道二公子不会邀请自己同游,但还是留心问道:“姐姐想好和哪位公子出游了吗?” 婵娟被问的一怔,“和你不行吗?” 杜若“扑哧”笑出声来,知道她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能再解释道:“姐姐,上元节之前若有男子倾心于你就会委婉相邀,你喜欢哪个便可接受哪个的邀请,并不是和我一起。” 婵娟开窍般“哦”了一声,垂眸思索了一阵儿,又道:“若是没人邀请又当如何?” 她当时想的是以防万一,诸事大吉。 可谁知落到杜若的耳朵中却隐隐听出一丝含沙射影的意味,声音不由冷了几度,“姐姐不必担忧,若是没人邀请,我一样可以上街游赏,只不过是身边少个人罢了。” 婵娟秀眉紧蹙,走上前去拉过若儿的双手,小心询问道:“若儿,你可是在与我生气?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定要告诉我,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若儿似乎被她这一句话说的有些感动和委屈,身子微微前倾,靠在婵娟肩头,闷闷道:“对不起,姐姐。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害你不开心,也不想拿我的心情来打扰你的判断。” 婵娟隐隐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伸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婵娟道:“你放心,在我这里,阿彰只是亲人,是弟弟。” 似乎是被婵娟轻易戳穿了心思,杜若连忙可怜兮兮地瞅着婵娟,撒娇道:“姐姐莫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二公子,可好?” 婵娟笑着拍拍她的头,“好,今年我也不要和什么公子结伴同游了,我们一起陪奉孝去寻个有缘人可好?” 杜若一想到此处,当真笑出声来,她倒是难以想象义父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对了,当时先生让我们提诗的那幅画,莫非就是他的心上人?” 婵娟闻言浑身一僵,这句话她貌似听过不下十次了,自从那日奉孝将那幅画挂在后院凉亭中后,就再没取下过,府中其他的小厮婢女经过时,总会指着画上的人儿感叹一番,然后纷纷猜测莫非这就是先生心尖儿上的人? 她本来不愿多想,可如今就连若儿都如此以为,她这才开始怀疑,奉孝他莫不是还想借这幅画表明些什么。 奉孝 : ——也许我只是懒得自己取下又懒得唤人去取下? “若儿,不然你就大胆一些,主动去邀请阿彰可好?” 婵娟被自己突然的灵光一闪惊到,忙喜不自胜地晃了晃若儿的肩膀,若儿脸色羞得通红,“姐姐,我还从未见过有女孩子主动去邀请男孩,怕是有些不妥吧?” 婵娟恨铁不成钢地补上一句,“你就尽你所能去糊弄他,就算拿我做借口也无妨。” 杜若还待再说些什么,就听门外悠悠然响起一道凉飕飕的话来,“我大哥哥都被人约走了,可见女子主动些却也可行,有何好为难的?” 婵娟掐指一算,曹植这孩子自从曹操班师后还是第一次主动过来瞧她,遂笑眯眯过去开门,谁知,门外除了曹植这厮,还有一位自己素昧平生的白面小生,此人极为年轻儒雅,一看面相就是个通晓六艺的士人君子。 本来打算掐上曹植小脸蛋的手顺势叠在身侧,婵娟款款行礼,“小女见过二位公子。” 曹植见她如此做作的淑女模样只差憋笑憋出内伤,右侧的男子却先行反应过来,冲婵娟拱手见礼,缓声道:“杨修不请自来,多有冒犯,还请小姐见谅。” 她没听清 杨修?莫非就是那个出身簪缨世家,祖上四世太尉,才情文略不输建安七子的三国名士,杨修?! 婵娟身子微微一晃,被身后的杜若眼疾手快稳稳扶住,更为柔和地笑笑,婵娟冲杨修道:“先生不必拘礼,是婵娟招待不周。” 这时,杜若也连忙上前见礼。 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婵娟小心翼翼抬头,打算再细致打量杨修一番,就见那人正巧也含笑望她,俊逸磊落,并不躲闪。 婵娟脸色一红,却忽地想起刚刚曹植在门外附和的那句话,偏过头来问道:“不知三公子刚刚所言何意?” “哦?你是说我大哥哥那一句?”曹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大哥哥”三字被他重重咬出,倒像是要提醒她什么。 “前几日郭姐姐来府上帮衬娘亲多日,大哥哥对此感激在心,正巧郭姐姐又开口邀请了大哥哥上元节一同出游,他左右无事,便也同意了这邀请。” 郭姐姐?莫非就是那日荀攸府上的郭锦? 原来如此。 婵娟低头嗤笑一声,待她再抬头时,面上一笑生花,异常绚烂。只见她两步走近杨修身侧,然后眉眼弯弯如新月:“不知先生可否赏脸,明晚和婵娟一同出游?” 杜若 : 曹植 : 杨修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上元佳节(上) 俗话有言: 上元佳节,乃元夕天官赐福之辰。 因此,就算是今日清晨刮起了料峭的寒风,午后又下起了淅沥的冷雨,好不容易挨到金乌西沉的完满时刻却又飘起年后的第一场小雪,人们依旧控制不住自己上街接受福气瑞气的欲望,早早地便开始嬉笑游玩。 只见隐隐夜幕中,许都城内已挂起满满数条长街的花灯,琳琅满面,流光异彩,晃得人睁不开双眼。配着悠悠荡荡的落雪,倒更添几分诗意柔情。 婵娟在许都街头转了个圈圈,心中却暗叹:这雪景,倒和上元节这变相的万人相亲大会相衬得很。 许都城平日里皆设有宵禁,上元节却除外,因此今夜良辰,自城东到城西,再自南贯北,四大主官道上都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男男女女尽是衣着光鲜,交臂而游。婵娟自郭府出门,一路上已经瞧见了无数奇形怪状的灯笼与形态各异的字谜。 杨修瞧着婵娟原地打圈的模样,只拢袖旁观,笑容儒雅清淡。婵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顺了顺自己玫红色的裙摆,两步走上前去,笑道:“先生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其实,昨日她邀请杨修只是一时鲁莽之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就这么随便地应了下来。 杨修当真颇为努力地思索一番,玉白色的面孔在五色流光的灯影下显得有些暗沉,只听那人沉吟一声,道:“不知婵娟小姐是否喜爱猜谜?” 猜谜?! 婵娟倒抽一口冷气,三国时的猜谜她上一世还是体验过的,无非就是一些文人雅士爱玩的文字游戏,大多以字谜为主,无聊生硬得很,偏偏却很得才子墨客欢心。 婵娟想着自己与杨修比起来,顶多算是一介白丁,何苦要自寻死路,自我羞辱呢?就听杨修颇有些小激动道:“修有听闻,今夜灯谜大会的魁首可以得到一枚凤纹九头钗,若是小姐喜欢,修可竭尽全力,以钗相赠。” 原来她捡现成的就好?婵娟眯缝起双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正色道:“那就辛苦公子了。” 灯谜大会,会如其名,全是谜。 甚至连这暗潮汹涌的气氛都谜一样的尴尬。婵娟不曾想她和杨修猜个字谜的功夫就遇见了这许多老故人。 先是在西市尽头的一家灯笼铺子门口,店外的花灯大大小小挂了满满三排,门口此刻已经站挤了各家公子小姐,大家许是忙着寻找灯会的线索,皆在几排灯笼处游赏揣摩。婵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今夜的灯谜大会竟需要自己寻找线索,过五关斩六将,才可博得头筹,赢得奖品。 杨修颇为镇定潇洒地踱了两步,婵娟对他是一百个放心,不知何时竟跑到对面的铺子里,拿蒲叶包了一个类似于肉馒头的猪肉汤包,然后又小跑回来,继续看杨修搁那儿悠闲地溜达。 许是此刻街上游人过多,婵娟又吃得开心,一不小心便感觉有股力道将自己直愣愣顶向一旁,她身子一歪,手中的汤包亦麻溜儿撒手远去。 明明刚刚还游人如织c摩肩擦踵的街道,婵娟一道惊呼,人们竟纷纷退散,婵娟瞧着面前顿时出现的大片空地,心中悲惨一凄,臀骨处莫名抽疼几下,心中想的却是自己那命途多舛的汤包跑去了哪里。 知道杨修那人文文弱弱,秀气白净,就算他看见自己跌倒的趋势也不一定能搀得住她,就算搀得住,也未必来得及。婵娟本来不作希望,谁知竟感觉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稳稳垫在自己侧腰之下,扣上她的后背,只稍稍用力,她便被那人捞进怀中,重新站稳脚跟。 婵娟不用睁眼也能觉出救起自己的这人到底是谁。 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隐约含笑,似乎在嘲笑她的蠢笨,“看来孟小姐还需改一下贪嘴的毛病才是。” 婵娟生无可恋地睁眼,瞧着面前那人水亮剔透的眸子,和他身后那道月蓝色的柔婉身影,越看越觉得两人般配地出奇,遂连忙打掉这人环在她腰间的手,只低头行礼道:“多谢大公子搭救。” 曹丕的眸光不知为何忽然黯了三分,却并不多言,只回身冲等候在一旁的郭锦道:“锦姐,这位便是我和你提过的婵娟。” 锦姐? 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么? 郭锦听音含笑上前,身上的飘带随风摇曳,伴着细微落雪,显得好像不似俗世凡人。她正待开口,就听一道惊雷般的怒骂声郝然响起:“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袭击俺?!” 一听声音,穿透力极强,该是一名武将。再听众人的纷纷议论,该是一名貌似很厉害的武将。 婵娟心中侥幸,想到这么尴尬的对话竟被这位将军一句化解,甚表愉快。可她又转念一想,还是默默替那位惹了这位将军的可怜人悄悄抹了把冷汗。 谁知,就在她百感交集之时,便听一道霹雳般的声响在她头顶炸起,“你个小丫头,刚刚可是你袭击的俺?” 这口音怎么听怎么和刚刚那位炸毛的将军同出一口,婵娟心下一沉,就听一人幽幽拍上她的肩膀,“孟小姐,许将军在问你话呢。” 婵娟气灌于胸,恶狠狠侧头睨了曹丕一眼,又挂起一副人畜无害的笑意,抬头望向自己跟前那人,此人生地圆目浓眉,方额立须,身姿伟岸,一派凛然凶气。 婵娟望着那人手中举着的半块被人啃过的汤包以及那人身上显然被汤汁沾染了一片的污渍,灵光闪过,嘿嘿一笑,“婵娟代郭先生向许将军问安。” 是的,婵娟悲催发现此人竟是曹操身边的红人,许褚。而且,自己还要死不死地将啃过一半的汤包不偏不倚地扔到了人家衣服上,真是自取灭亡的典型代表。想着这人可是一言不合就连许攸都敢斩于马下的烈性子,婵娟情急之下,只有将奉孝这厮拉出来溜溜,希望许褚看在郭嘉的面上可以留她一条小命。 谁知,许褚大爷还未言语,就听曹丕身侧的郭锦柔声开口,似乎与许褚也颇为相熟,“许叔叔今夜怎么也有心思出门来了?” 许褚见是郭锦,顺便又瞧见淡然立于一旁的曹丕,这才发觉自己失礼,连忙冲曹丕行礼道:“许褚不知大公子也在此,多有放肆,望公子莫怪。” 曹丕自宽袖中掏出一块白色手巾,上前放入许褚手中,宽慰道:“将军不必多礼,我知道父亲今夜是派将军巡城,真是辛苦了。” 许褚受宠若惊地接下手巾,连忙冲曹丕的方向又一拜,“大公子说的哪里话,能为主公效劳,是俺许褚的福气,不累!” 郭锦也不嫌弃,上前接过许褚手中的白巾,为他细心擦过衣摆上的污渍,笑道:“婵娟妹妹年幼无礼,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许褚连连摆手,“怎敢怎敢,既是大公子和郭小姐的朋友,那也是俺许褚的朋友,何谈怪罪?” 婵娟看着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来回打着太极,不免有些心累,趁周围没人注意自己的空档,连忙溜到那位正沉浸于猜谜的杨修身侧,拉过那人的袖袍便一路小跑起来。 婵娟边跑边道:“先生可有找到线索?” 杨修甩了甩自己的衣袖,尽量将它理得齐整一些,“早便找到了,虽说店主在门上挂了三排灯笼,但其实谜底却不在灯笼上,而在于门框上刻下的一个‘活’字。” 见婵娟瞪了双迷蒙的大眼睛瞅着自己,杨修顿了顿,又道:“字为新刻,门上含活,意指城东的阔新桥罢了。” 原来如此? 婵娟猛地刹住脚步,阔新桥在东面,他们此时的方向是向南 连忙掉转方向继续奔跑,婵娟疑惑道:“先生既然早便看出谜底,为何迟迟没有前往?” 杨修伸手扶住自己的白玉冠,似乎万万不能乱了自己的仪容,随意道:“修只是想着,既然闲来无事,那何不将灯笼上的谜语全部猜完再走?” 婵娟: 论学霸和学渣的脑回路区别 阔新桥是去年曹操班师后新建的一座石桥,脚下的长河盘旋而过,澄澈如练,此时正满载繁如星海的河灯,悠悠然没入远方墨黑色的夜空里。 杨修一到阔新桥头,就一头扎入热闹的人群中,直接进入了灯谜抢答环节,听着人群中隐隐传来的什么“千里相思一撇消”c“横木苟身”c“皂白何须问”等等字谜,又听杨修那辨识度极高的声音飞快一一答过,婵娟不由笑出两声,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名士才子竟然也有这种小孩子脾气。 见杨修似乎迎来了自己的主场,婵娟也不打扰,只自行踱步到河边,蹲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手中捧起刚刚买下的一盏河灯,微微眯眼,许上三愿。 “一愿浮世清平,再无战乱。” 她感觉到有雪花落在自己鼻尖,转瞬之间又静静覆灭,婵娟又道:“二愿奉孝身体长安。” “三愿” 她想了想,又突然静静默了声,在心底许下最后一愿,然后将河灯放入河中,任它随波漂流。若当真有天官赐福的话,婵娟心想,那请一定帮我实现这三个愿望,那是我这一生中最放不下的事情。 “我只愿寻一有情人,白头不离。” 只听一道醇厚轻缓的男音传来,婵娟一侧头,便瞧见一位浑身白衣的俊秀公子,那人墨发高高竖起,手上青筋凸出,皮肤略有磨砺,该是一名武将,但他的面色又过于文静秀气,难道是一名儒将? 婵娟略一思索,其实,此人的气质与奉孝和杨修略有不同。奉孝虽是文武双全,可由于常年积疾在身,面色有些病弱的苍白;而杨修则是典型的士子代表,满口文学,书生之气溢于言表却又暗生精明,和曹植那孩子倒有些相像;眼前之人则更偏向于传统男子的刻板典雅。 见有位小姑娘呆愣地瞅着自己,那人忙起身,敛衽拱手道:“在下心事重重,未曾注意到小姐的身影,这才多有叨扰,切莫怪罪。” 婵娟露齿一笑,“哪里哪里,公子客气了。” 正在思索着自己该如何不露痕迹地溜走,就听杨修那厮一道不顾形象的惊天吼: “董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上元佳节(下) 只听窗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热闹之极。 杜若正为郭嘉送去刚刚熬好的汤药,沿途中就见府里的其他小厮侍女都纷纷眉梢带喜地结伴出游,几声喧哗过后,府中便空荡了下来,倒有些凄冷的意味。郭嘉许是随性惯了,对下人从来都是包容为多,这种大好的日子更不会触了大家的霉头,只由着大家开心就好。 杜若看着这幅场景,第一次竟觉得自己形单影只,有些可怜亦有些可笑。虽说姐姐让她亲自去约二公子,可她为自己鼓了半天勇气,终究没能踏入司空府半步。 她没姐姐那般淡然自若,也许,她就是这种人,宁愿孤独到死,也不敢主动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拐过房前的弧形回廊,杜若按下心中的酸涩苦闷,重新挂上一幅笑脸,抬手敲响郭嘉的房门,郭嘉这个时辰多在读书,遂只淡淡应了声,杜若便推门而入,跪坐在郭嘉对面,并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身前的书案上,出声道:“义父,该喝药了。” 郭嘉这才将手中的书简扔到一旁,抬头望着杜若有些晦涩无光的模样,心下竟有些微微心疼,只端起药碗,柔声道:“你这丫头,怎么没上街去?” 杜若笑了笑,“街上太过喧扰,若儿性喜安静。” 郭嘉略带嫌弃地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这便打算就势饮上一杯清酒,谁知却被杜若眼疾手快地按住手腕,只见那人杏眸微瞪:“义父今夜莫要再饮酒了,姐姐临出门前还特意交代过。” 郭嘉这才无奈地收手,幽幽出声叹了句,“当真是大麻烦带出了一位小麻烦。” 杜若被奉孝这个模样逗乐,抬起袖子掩唇轻笑两声,就听门口忽地传来一道彬彬有礼的敲门声,杜若犹疑地望向郭嘉,郭嘉无辜地摊摊手,面上眉峰紧锁,分明是在表示“此事与本人决计毫无干系”。 见到自家先生这副孩子气的模样,杜若只憋着满脸笑意起身,芙蓉色裙摆趁机悠然坠下,荡起数道好看的波纹。 轻手打开外室的屋门,面前尽是悠闲随风的柔美雪花,片晌,才感觉有一道石青色的身影笼罩在她头顶,她一抬头,就瞧见一人那笑成弯月的眸子。 清朗神俊,皎如松风。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有过怦然心动的感觉,但却没有一刻比此时的悸动更为强烈。 杜若低眉敛了情绪,这才恭敬道声:“杜若见过二公子。” 曹彰不知为何,今日见到杜若时竟有些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他只能虚扶了杜若一把,然后朗声冲内室的郭嘉道了句:“不知先生今夜召唤曹彰有何教诲?” 奉孝在里屋静了半晌,突然高声利落地咳嗽起来,直咳得人头皮发麻,自觉喉中带血。杜若忙回身赶到郭嘉身侧,拿过早先备好的姜汤为他润喉暖肺,却见郭嘉冲她摆了摆手,又冲在杜若身后跟来的曹彰摆了摆手,颤悠悠道:“先生我今夜忽感不适,若儿,你便替我送送二公子罢。” 杜若心下一跳,额上却冒出两滴冷汗。若不是看奉孝这苍白孱弱的面色,她都忍不住怀疑义父他怕不是在帮自己制造机会? ——郭嘉:佛曰,不可说。 杜若将曹彰再次引到门口,然后不知打哪儿持过一盏八角连心灯笼,对曹彰低头道了声:“二公子这边请。” 曹彰望着那人只默默在前带路的身影,眉头竟逐渐拧成一团,就在他二人即将到达郭府门口时,他连忙两步上前,拦住杜若的脚步,道:“杜妹妹,既然你我左右无事,那可否赏脸与曹彰上街同游?” 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幻? 杜若的眼眶中一瞬间汹涌了无数情绪,就差拧成一股眼泪崩溃而下,可她却生生将它憋回眼眶,只抬头笑道:“好”。 其实她心中也曾清楚,这段暗慕就像是沼泽中生出的绚烂鲜花,深渊中偶得的耀目阳光,往往越是诱人,就越是虚幻危险。可当时的她却总会因为这人哪怕无意中透出的一丝好,就毫无原则地一往无前,直到最后那一日,她被摔成了粉身碎骨。 ~ “董祀?!” 婵娟发誓,她确实看见了河中荡起了三层波纹,就在杨修这道小宇宙爆炸的惊天吼中。 她一侧头,看见杨修那厮先是拎起自己长袍的一角,然后才风驰电掣地奔了过来,似乎生怕因踩到自己而被迎头绊倒,又或是忧心自己因为绊倒而耽误来到这名男子身边的时间,那人头上的冠帽摇摇欲坠,他竟也来不及去扶上一把。 那个被杨修唤作“董祀”的男子似乎被这一吼惊得脊背发凉,只呆立在原地不曾动弹,直到杨修以曹冲的经典挂脖式动作挂到自己身上,他这才喉咙一酸,感慨起自己今日出门怎能不看黄历的脑子来。 董祀?婵娟觉得这个名字极为耳熟,但在三国这个英雄才子多如过江之鲫的年代,她还当真记不起来这位秀气公子到底是谁。 不过,婵娟凝视着眼前基情满满的场景,心头却生出一个有趣的念头来。 这董祀,莫不是杨修的老相好? 许是二人终于搁那儿“缠绵”够了,杨修这才回头见着婵娟在雪花中孤零零的凄惨身影,忙冲婵娟招手笑道:“婵娟小姐,这位便是我的幼年至交,董祀董都尉。” 都尉? 见董祀对她遥遥敛衽一揖,婵娟了然地点点头,回礼道:“婵娟见过董先生。” 董祀许是不常与女子交流,如今只是这般你来我往,就已经面带红霞。婵娟忙转移对象,冲杨修道:“先生,灯谜可都猜完了?” 婵娟的本意是想说“若是没有猜完那就赶紧回去继续,好留我一人冷静冷静”,谁知杨修宽袍一挥,荡开些许清香,淡然道:“刚刚险中得胜,被赐一锦囊,说是在城南的“沂坞”相会。” 话罢,还侧头冲董祀感慨道:“修不曾想,今年的字谜竟都如此简易,像“千里草”这等随意的字谜都被列入题中。” 婵娟: 她小心思索一阵儿自己该如何反应,她既不想在两位才子面前暴露自己粗疏的才识,亦不想助长杨修那厮的傲气,只能望着杨修二人盈盈浅笑,笑得一脸成竹在胸,笑得满脸自信异常。 董祀率先绷不住笑出声来,红脸道:“婵娟小姐冰雪聪明,竟也看出德祖是在拿我取笑。” 杨修,表字德祖。 杨修刚刚竟是在拿董祀取笑?婵娟忙将“千里草”与“董祀”并在一起,这才瞧出这个字谜的谜底竟恰是一个“董”字。 自己不过是笑了两下,竟如此歪打正着?果真神奇神奇。婵娟这才挑眉问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先赶去南城沂坞罢。” 其实,在来到许都之前,婵娟只在上一世见过仲颖派人修建的梅坞,奢华大气,却也害他最深。 而杨修口中所说的沂坞则是许都城中最负盛名的一家酒肆,平日里来往的士官商贾源源不断。据说,沂坞中的乐倌个个琴技高超,酿出的美酒更是百里相传,就连曹操都钦点过沂坞的好酒送入长乐宫中,献给当今皇帝品尝。 婵娟并未到过沂坞,一切皆是听闻,不过既然今夜有美酒可品,她倒是乐得前来。 乐颠乐颠地跟在杨修和董祀身后,婵娟不由发觉自己那颗久未沸腾的腐女心忽地狂躁起来。 直到她被人拎住后襟,及时遏制住她与沂坞门前搭起的一米高台亲密接触的可能,婵娟这才将视线从杨修二人处收回,感激涕零地望向身后不吝伸出援手的“壮士”。 可谁知,那位“壮士”却铁青着张俊脸,肌肉僵硬,满满一副“别打扰我,我不开心”的架势,婵娟懂事地默默颔首答谢,然后继续跟在杨修身后走到了台子的正前方。 许是不曾料到事情发展地如此之快,那位铁青着脸的少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再也寻不着那抹红色身影。 曹丕 : 此刻台前已经聚了乌泱泱一大片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似乎许都城内但凡闲来无事的人,都跑来凑了热闹。 台上站了一名八字胡的瘦高大叔,那人此刻正笑得红光满面,见来人差不多挤满了台下的空地,只一招手,便出来七八个壮汉的身影,他们齐心协力地将手中那座巨幅屏风搬到台上,台桩都因此“吱呀”一声,轻微抖动两下。 屏风上罩了一块黑布,那大叔又将几人招呼下台,然后站在屏风一侧,抬起手指,示意台下众人安静片刻。 只一瞬间,万籁俱寂,只听隐隐风声划过,带着落雪,游荡在枯荣大地之间。 婵娟心下一叹,这素质当真不错。 那大叔清清喉咙,这才高声道:“现下这屏风上,是今夜灯谜大会的最后一题,哪位公子小姐最先答出且答得最好,哪位便可赢得我们沂坞赠出的奖品,外加美酒十坛。” 婵娟心想,奖品还是可以有的,只是这美酒万万不可搬回府中去,否则奉孝还不日夜浸在了酒罐子里? 突然感觉有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拍上自己的肩头,婵娟猛地回头,就见着阿彰眉开眼笑的俊脸,在他身侧还站着乖巧柔顺的若儿。 婵娟就差一蹦三跳,连忙挽住若儿的胳膊,又拍拍阿彰的肩头,兴奋道:“可算见着你们了,杨先生他猜了一晚灯谜,现下就差最后一题了。” 见她语气激动,曹彰顺势牵过她的右手,笑道:“看来你今夜玩的还算开心。” 若儿亦在婵娟耳侧低语了两句,满面娇羞,婵娟望着曹彰,笑得满心欢喜,似是欣赏他总算开了窍。 他们还待聊些什么,就听人群中一阵哗然,婵娟回头透过杨修的肩膀向台上望去,原来是那块黑布已经被大叔拉下,屏风上用五彩锦绣丝线,依右向左,绣成六问。 字迹盘桓而起,腾龙霸气。 何水无鱼?何山无石? 何树无枝?何人无父? 何女无夫?何城无市? 婵娟盯着屏风足足呆了十秒,还没闹明白这是要猜什么,就听一道稳重轻和的声音传来,近在耳边。 “在下不才,倒曾听《论语》有言 : 井水无鱼,土山无石,枯树无枝,仙人无妇,玉女无夫,皇城无市。” 只听董祀话罢,空留几缕尾音回旋飘荡,婵娟听着众人迟来的鼓掌赞叹,不由自觉为三国士子奉上了膝盖一双。 他们不仅要通读经史子集,竟还要通通背过? 就在众人沉浸在董祀的机智才华中时,就听一道更为悠闲的声音响起,“董兄所对虽则妙绝,但修有一对更为意境通雅。” 婵娟望向杨修,果不其然,那人正一脸“对不起我要开始炫技了”的表情,婵娟颇为同情地望向面如死灰的董祀,接过阿彰递来的圆滚汤包,吸取教训,小心谨慎地啃了起来。 杨修又道:“《释迦凡尘语录》亦有言,南水无鱼,无山无石,阿人无父,弥女无夫,陀树无枝,佛城无市。” 顿一顿,似乎在等众人消化,再道:“是为‘南无阿弥陀佛’。” 话罢,落针可闻。 须臾,风声贯耳。 婵娟不用去瞧二者的区别,只听出处,便知杨修这厮胜在意境,也就是——听不懂。 果真,台上的大叔在风中雪中寂寂半晌,估计是杨修给的答案一不小心超越了标准答案,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评判罢了。 只见董祀侧首在杨修耳侧低语两声,杨修竟毫无形象地笑出了一脸褶子。遥遥地便听人群中有人叹上一声,自愧不如,多数公子纷纷打算散去,免得折了面子。 婵娟这才发现,这时的文人雅士之间既互相尊崇,又自我保护得很。 只见台上那大叔又高声一喝,不用喇叭就能声传百米,“各位公子小姐请留步,今夜灯谜大会的魁首便是台下最后作答的这位青衣公子。接下来有请这位公子上台,取得今晚的凤纹九头钗。” 一听说要颁奖,刚刚还欲抬脚走人的诸位又都回到台前。 婵娟默默咽下最后一口汤包,就见身前的男子颇有仪态地转身一揖,然后将右手伸到她的面前,口中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婵娟小姐,可否一起?” 婵娟恍然,原来他是为兑现早些时候许下的承诺,想将簪子送她?婵娟望了眼台上大叔捧出的那只金光闪闪的凤纹九头簪,一闭眼,将手狠狠拍进杨修的掌心。 杨修感受到胳膊几欲断裂的痛感,后悔已晚,只能挂起一抹翩翩笑意,牵着婵娟的小手款款走上台子。 似乎感觉有一道异常炙热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 ,婵娟回头向台下望去,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脑瓜,婵娟蹙蹙眉,还是站在杨修的对面,看那人从大叔手上接过珠钗,其上的凤纹栩栩如生c精致华美,刚刚还听若儿说,似乎这钗子在整个许都城内只有这一枚。 杨修将那手中的钗子稳稳戴在婵娟头上,婵娟盈盈一拜,算作回礼。 正在她以为已经功德圆满时,就听大叔深吸一口气,正式宣布道 : “现在就请这位公子与面前的小姐贴面交耳,以感元夕天赐良缘!” 只听台下霎时间掌声震天,呼声刺耳。 婵娟 : ? ! 贴面交耳?? 你丫玩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谁家公子忽着地? 沂坞门口挂满泛着五彩华光的七巧花灯,映到地面已然拢成一层薄纱的轻雪上,竟反射出别样的琉璃光彩。 此刻,杨修的墨发上沾染了数片雪花,晶莹剔透,冰雪可人,倒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清俊神朗,一点也不似方才沉迷于猜谜炫技的孩子模样。 婵娟心下盘算半晌,正想着自己重生后的初吻送给这样一位清流名士也算不得亏,就见杨修那厮在八字胡大叔的鼓动下,在台下众人的欢呼雀跃中上前一步,面上难免笑得有些促狭。 之所以婵娟将这“贴面交耳”礼看做初吻,只是因为在这淳朴的三国时代,一对男女若是当众之下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早便被大家当做有情人来看待了。 深吸一口气,婵娟还是决定不再去看杨修,听天由命,早死早超生的好。遂她将目光一移,却不由自主地捕捉到一抹窈窕大气的身影,那人此刻正站在阿彰与若儿身后,侧头与边上的董祀说些什么,不时还掩唇轻笑两声。 在她身前的阿彰倒是惨白着张俊脸,若儿正忧心忡忡地按住他的胳膊,似乎在宽慰着什么。 郭锦和董祀也是旧识? 她竟没和曹丕在一起? 婵娟挑挑眉,视线又在人群中寻摸一圈,还是没有瞧见曹丕的身影,只心中猜测,那位“壮士”莫不是闲来无聊早便回府去了? 脑中乱七八糟转过一些有的没的,婵娟只感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上自己肩头,手劲不紧不松,拿捏得恰到好处。 视死如归地合上双眼,她只想着贴便贴吧,左右不过是回府后洗把脸的事情。 只是没曾想,杨修这厮竟还如此温柔?那人双手按上她肩膀的那一刻,台下不知为何竟莫名轰动起来。婵娟叹了一声,这古代的人们都太没见过世面了些,不就是贴个脸么,搞得却像他们即将法式热吻一样。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磨人的便是等待。 尤其是明知马上就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知具体何时会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煎熬。 杨修的手指在她肩头紧了紧,而后撤下一只胳膊转而搂上她的侧腰,扣在她玫红色的缠带上,随之轻轻用力一搂。 婵娟一个趔趄不稳,眼睛又来不及睁开,竟一把扑进杨修怀中,那人的怀抱温暖清香,倒让人极为安心舒服。 台下因这波荡连连的“贴面”过程散发出一片跌宕起伏的叹息声,击掌声与欢呼叫好声。 婵娟再也受不了这般曲折的剧情,本打算扯过杨修的衣领主动将脸贴过去,谁知还未来得及抬起眸子,就感觉杨修拿右手优雅地勾过她的下巴,然后温热暧昧的呼吸逐渐靠近,直到与她气息交融,再无缝隙。 婵娟朦胧之中呆愣了三秒。 卧槽! 说好的贴面呢,谁让你丫啃嘴了?! 感觉到唇上的怪异触感,婵娟本能地睁眼瞪了过去,这一瞪,便瞪出了更惊悚的事实。 为什么她眼角的余光竟然扫到了杨修? 而且那厮还远远地和那位瘦高大叔排排站在一起,满脸吃瓜看戏的兴奋表情? 若杨修不在这里,那面前这个与她“缠绵悱恻”的人又到底是谁 婵娟心尖狂颤半晌,感觉脊背一阵凉意袭来,这才将视线放到眼前人的面上。这人正微闭着双眸,睫毛浓密悠长,此刻还挂了一片雪花,倒像是滴即将滚落的泪珠。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的睫毛微颤,幽幽张开一条缝隙,眼角余魄柔光万千c荡人心魂。 不知为何,她的满腔震惊愤怒恐慌竟在这一刻瞬间息了踪迹,听着台下连绵不断的起哄叫闹声,脸上竟也染了几抹红晕,心底却将那道问题问了千遍。 曹丕他,为何要如此? 婵娟只感觉那人的胳膊再度收紧,贴上自己的唇瓣后却并无其他动作,许是正值冬日的缘故,他的唇瓣冰冰凉凉,软软糯糯,让人忍不住有咬上一口的冲动。 许是夜色太过迷离,这么想着,她便当真这么做了,只感觉那人的身子猛地一颤,待她再回过神来,曹丕早已狠狠纠缠住她的唇瓣,一记缠绵深吻。 婵娟心中这才后悔不迭,如此一来,她都已经能够料到明日这许都城中即将弥漫每条大街小巷的热门话题了。 #神秘男强势夺人女伴,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神秘男女街头聚众打啵为哪般?# 趁着自己还有一分清醒之际,婵娟猛地竖起手肘顶上曹丕的胸口,本来只是想提醒这人快些住嘴。 片刻,揽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软软松开了,罩在自己头顶的人亦终于起身了,可谁知,那位刚刚还一脸霸道强吻自己的男子,竟只冲她歪头一笑,然后“砰”然倒地,发出一道凄惨绝伦的闷响,婵娟脚下的台子亦再次散发出一声无力招架的哀嚎。 婵娟: 这曹丕怕不是被她吻晕了?? ~ 只感觉周围喧扰的人潮逐渐散去,灯影渐凉,雪花一倾而下,有的落在他眉心,有的吻上他肩头。 耳边传来两声略显焦急的呼唤,“公子,公子。” 曹丕悠悠睁眼,幽深墨色的瞳孔倒映出几分无奈与清冷,他瞧着文安愁眉苦脸的模样,竟忽地笑出声来。 她走了 狠心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其实刚刚他根本就没有晕倒,他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仅此而已。当他听到婵娟要和杨修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之时,尽管锦姐扯住他的袖袍让他莫要冲动,他还是几步跃到台上,冷冷瞅了两眼杨修,那人便识相地退后几步,为他让出了几分空地。 其实,今夜的婵娟极美,那身玫红色曲裾层层铺荡开来,与身后的雪景一起,融成一幅迤逦的山水画卷,刻在他心头,让他多年难忘。尤其再配着头上那枚凤纹九头钗,更添了几许掌控一切的贵气与矜雅。 他本来只是想中断这场毫无意义的“贴面”仪式,可就在他瞧见婵娟乖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的心莫名狂跳了两遭。 他听母亲说过,这种心情,便是喜欢了。 所以,吻上婵娟的那一刻,他一点都不后悔。甚至,还有一丝暗幸。庆幸在婵娟的生命中,他不曾迟到,他可以陪她由少到老,用一整个余生和她耗在一起,不离不弃。 可他当时心头涌出最多的,却是害怕。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将全部真心捧到她面前时,她却毫不犹豫地直接拒绝。 原来,他一不怕生,二不怕死。 他只怕她不愿意,那他便只剩生不如死。 “公子,您该回府了,否则主公定要训斥小的了。” 文安上前挽住曹丕的手臂,曹丕随他起身,望着空荡荡的台上落下的那道显目的人影,不由开口,道:“文安,你可知情之何起?” 文安望着自家公子落寞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出声道:“文安愚笨,体会不出这男女之情的深意。只是既然公子对婵娟小姐是真心,那何不待岁末婵娟小姐及笄之时去上门求亲呢?” 曹丕伸手拍上文安的肩膀,无奈笑笑,与他一路并肩打道回府,口中并未言语,心底却向着漫天飘雪,喃喃道 : 若她愿意,今生只娶她一人我也甘之如饴。 后来身处他乡的婵娟想起这一夜时,总会笑得满心酸涩,她总是会想是否只因为这一时的逃避,才带来他们之间长达半生的波宕流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心有千千结 雨声淅沥,断续拍打在屋檐上,再扑簌簌落下,倒叫人有种置身于雨季江南的幻觉。 杜若见婵娟已经起身下床,却只呆坐于铜镜前愣愣出神,遂两步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子。霎时间,凉风一阵,让人不由灵台一明,猛然清醒过来。 婵娟抠着小手掐指一算,才发觉现今距离那夜上元灯会已有半月之久。若儿见婵娟虽然不再发愣了,却又转而单手支腮,另一手把玩起镜台上的黛螺来。 “姐姐莫非是有心事?”杜若接过婵娟手中的黛螺,继而为她细细画起眉来。 婵娟听话地闭眼,睫毛齐刷刷打下,落下一排暗淡的阴影,“倒也不算什么心事,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透罢了。” 杜若笑笑,又为她描起另一条眉毛,“可是和大公子有关?”杜若虽然自认愚笨,可她却也能看出,自从上元节那一夜大公子与姐姐那般“亲昵”过后,姐姐她便终日恍恍,像是被人勾走了魂魄一般。 婵娟现今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三字,遂连忙嘴硬道:“呸呸呸,不许胡言。” 见若儿只笑笑没有再吭声,婵娟心下思索半晌,本想开口问问若儿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男孩子,可又转念一想,比若儿小十几岁的男孩大多都还在娘胎里,没有什么可比意义,遂悠悠改口,问道:“若儿,你觉得你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上十几岁的男子么?” 杜若为婵娟画好眉毛,见她似乎有意谈心,就又把镜台上的牛柳梳拿起,为婵娟理顺长发。 “虽然不知姐姐想听什么话,但若儿觉得只要两个人是真心互许,那无论身份还是年纪都不该是问题才对。” 婵娟望着若儿玉指芊芊,为自己戴上一枚碧玉玲珑簪,眼角的余光却瞥到角落里那枚之前曹丕再次送还给她的薄玉簪,心头萦绕千丝万结,正在她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杜若小心翼翼开口,似乎怕戳破婵娟的话意却又忍不住安慰一般:“姐姐不必担忧,义父他清俊神朗,才贯古今,定也不会囿于这等俗世偏见。” 婵娟头脑一懵,反应了良久,这才忽地灵光一闪。 若儿怕不是以为她在暗恋奉孝? 窗外细雨横斜,吹进的风有些阴冷,婵娟干笑两声,总算压下自己纠正若儿的欲望,只道:“想必先生这会儿已经在湖心亭中赏景饮茶了,你去后厨看看汤药煎好了没,我先去将先生的瑶琴送过去。” 杜若见她不再多言,只答了声“好”,便率先撑了把竹伞出门,婵娟瞅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灰蒙蒙的天色中,这才将奉孝那具带有囚牛图案的白楠木瑶琴装入琴匣中,跟着起身出门,赶往后园的湖心亭去。 谁知,今日虽然天气湿冷,湖心八角亭中却比往常热闹不少。 婵娟赶到湖边时,远远地便瞧见亭中有几道隐隐绰绰的身影,耳中不慎钻进一抹悠扬的齐瑟之音,待她再走进些许,才看清各位亭中人的模样。 此刻,亭中正摆了四具小案,对坐两排,呈八字形错落展开。每具小案上又摆着瑞兽衔环的酒樽,还有一套木质的茶具和些许糕点。亭子正中心燃着一鼎铜炉,下方漏出些许残碎的薪草,两位身着缃色曲裾的侍女正持了个曲柄锯子,切下些茶块,并以茶碾碾碎,将其放入铜炉中,再加入沸水,旨在将其煮成糊状,并间隔向里面投入葱c姜c盐与橘皮等物。 婵娟想起自己上一世栽在这恐怖茶汤上的悲惨经历,瞬间喉中一梗,穿过这道九曲回廊的脚步都略有些凝滞了下来。 案边的几人皆将视线投到正前方那名正深情鼓瑟的女子身上,不时推杯换盏,很是融洽和谐。曹丕前些时日便以身体不便c需近身聆听奉孝教诲为由,颇为厚脸皮地搬入郭府疗伤,婵娟瞧见他自然不需惊讶。 可没想到,今日就连阿彰和冲儿都跑过来凑起了热闹,更为奇异的是,那位许攸府上的郭锦郭小姐竟也在此,还正为亭中几人奏着齐瑟。 琴音声声如幽谷空啼,伴着那如梭玉指,让人难免为之着迷倾倒。 婵娟不由自主地向端坐于奉孝右手边的男子望去,那人今日披了件烫金云纹厚锻大氅,墨发半束,面色沉静,看不出半分波澜。那一夜许是婵娟太过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竟将他扔在台上自己跑回府去,遂这些时日总是不敢见他,怕他问,又怕他不问,心中纠结半晌,还是觉得不见最好。 正在她脑中混乱万分时,就见冲儿率先发觉她的身影,忙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孟姐姐”,然后小身影自坐垫上飞速弹起,向婵娟欢快奔来。 亭中人被这声惊呼拉回思绪,只见曹丕微微侧头,冲她的方向矜礼一笑,眸中湛蓝通明c顾盼生辉。婵娟心下微微一沉,就见冲儿已经飞扑到自己跟前,小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肢,无意间搔在婵娟背后上,有些微痒。 “孟姐姐,许久不见我,你都不会想我么?” 婵娟将手中的瑶琴递给另一位侍立在旁边的侍女,然后双手托起曹冲的脸蛋,弯眉笑道:“怎会不想?简直是日思夜想才对。” 曹冲平时多爱穿一身绿油油的衣裳,今日总算换上一身石灰色深衣,显得更为文静秀气了一些。 “孟姐姐莫要骗我了,植哥哥说,你若是想我,早便来司空府瞧我了。”曹冲一边说完,还一边委屈地撇撇嘴。 婵娟: 又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曹植? 婵娟正打算将冲儿抱起,就听一道柔婉的声音传来,似笑非笑,“小公子莫要淘气了,你也不能总是粘着婵娟小姐不是?” 婵娟一抬头就瞧见郭锦那张面若桃花的俊俏脸蛋,心中却不知为何,越看越生厌,总觉得这人从头到尾都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她不过只是一个外人,仅此而已。 “郭小姐言重了,冲儿只是有些小孩子脾气,无妨的。” 说着,婵娟便拉过曹冲的小肉手,一起踏入亭中,顺便和他一道跪坐在奉孝对面的小案身后,阿彰见她落座,不知打哪儿摸出一个小盒,拉过婵娟的小手便塞了过来。婵娟拿起一瞧,竟是许都南街最有名的一口黄金酥。 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其他,婵娟总觉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此刻眼眶忽地有些蹿红,只见她从腰间掏出一方白娟,然后仔仔细细为阿彰揩去额头不小心溅落的污泥,冲儿不服气地拉过她的袖口,缠着婵娟也为他擦拭一番。 “婵娟妹妹和二公子倒是颇为相配呢。” 郭锦落座于曹丕身侧,见到婵娟如此动作,只掩唇笑道。曹丕不露声色地移了移身子,睫毛低垂,不去看眼前让人糟心的一幕。却听郭嘉咳嗽两声,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道:“娟儿,文远将军前两日过来寻我,与我交谈一番,说是想将你收作女徒弟,教你骑射剑术,你看可好?” 文远将军?那便是张辽了。 此人勇冠三军,婵娟来到三国之前就曾听过“张辽名震逍遥津”的故事。张辽愿意教她骑射剑术,那她自然求之不得。 婵娟还未开口,便听身侧的曹冲兴奋地满面红霞,道:“如此一来,孟姐姐便可以与我和植哥哥一道练习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婵娟听到曹植的大名后,还是微微纠结了片刻,这才冲奉孝颔首笑道:“张将军美意婵娟岂敢辜负,那就劳烦先生替我谢过张将军了。” 其实骑射她还是通晓一些的,毕竟上一世在梅坞时,吕布曾经手把手教她搭弓射箭,这人曾经一场“辕门射戟”,便帮刘备退了袁术大军,名扬天下。他的徒弟,好歹也该箭无脱靶才对。 只是她对剑术并不熟悉,上一世曹操不肯让人教她用剑,典韦也不曾教过她,许是觉得她没有学习剑术的天分。 阿彰见她答应得爽快,竟也脱口道:“有空我定也会去校场帮你练习,莫要担心。” 其实,她本还不担忧,可现下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如此,那她定会很快便被曹操知晓,那她今生当个缩头乌龟的梦想也就彻底破灭了。 “先生,我忽然想起来自己最近身体不适,不可舞刀弄枪,还请先生替我辞了张将军的好意。” 婵娟将视线放在奉孝面上,虽是说着反复的话,却并不担心他黑脸。果然只见奉孝眼中闪烁着几许微光,而后渐渐暗淡下来,“好。” 不知为何,听过婵娟一来一回的变卦,曹丕的面色却忽地有些青白,而后蓦地笑出声来,笑声在空中荡开层层波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对着郭锦,“锦姐,你若是想学习骑射,我也可以去找文远将军帮忙教你。” 郭锦似乎未曾料到曹丕突然对自己如此体贴周到,忙冲他侧头笑笑,手中提起茶炉为他倒上一盏新鲜的茶汤,“阿丕你有这心就好,只是郭锦才疏力薄,怕耽误了张将军时间。” 婵娟瞧着二人“琴瑟和谐”的模样,心底竟然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明明他们两人连手都未曾碰到,可她就是有种曹丕这厮出轨了的感觉。 曹丕: ——你抓的重点似乎有些不对。 白日里那场气氛微妙的聚会在众人群情起哄下,以婵娟无奈弹奏一曲作终。临走时,阿彰还拉住婵娟的衣摆,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见曹丕抱着冲儿淡淡走过,所以最终也就没再言语。 婵娟本来打算回屋歇着,顺便理理自己快要崩断的思路,就见奉孝捧着一卷厚重的《孙子兵法》,然后将它郑重拍到婵娟手中,正色道:“半月内看完,再写一篇感悟与我瞧瞧。” 婵娟 : 竟还要交读后感么? 遂当天傍晚,被兵书折磨了一整天的婵娟忿忿然爬上了自家小院的墙头,然后顺着墙头颤悠悠攀上了屋顶。 今夜新雨初晴,似乎万事万物都闪耀着宁和清新的色彩。婵娟将《孙子兵法》枕在头下,望着空中的一轮弦月,心中莫名沉静下来。什么年纪c爱情c家国天下通通先抛在脑后,就让她活在当下,简单快活一把。 此刻夜风沉寂,只悠荡着远方更夫的淡然打更声,天气也并不算冷。婵娟正待眯眼小憩的时刻,就感觉有一道异常熟悉却又因为异常熟悉而让人万分惊悚的声音响起,“婵娟小姐倒是好兴致。” 婵娟不可置信地睁眼,眼前蓦地出现一张放大的面孔,那人的鼻尖与她距离不过两指,此时他们二人的呼吸声隐隐交融,颇有些暧昧隐晦的意味。 只听一声凄厉的闷呼,婵娟一手捂上自己的嘴唇,一手牢牢捂上曹丕的嘴唇。 曹丕 : 婵娟的惊呼还未终止,就见曹丕那厮轻轻伸手握上自己的手腕,然后极轻地吻上她的手心,轻到婵娟都快怀疑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触电似的感觉。 见她成功止了叫声,曹丕微微勾唇,侧身躺在婵娟身旁,眸中映入万千星河,道:“你不想问我为什么吗?” 婵娟怔怔收回右手,手心滚烫,一如她现在的面色,“你是说上元节那一夜?” 曹丕并未转头瞧她,只凝着头顶的墨色天空,轻轻“嗯”了一声。 婵娟亦开口,道:“那你想问我为什么吗?” 他们说的是同一夜,却不是同一个问题。 曹丕无声地笑了笑,婵娟将他扔在那儿不管无非是因为吓坏了而已,怪不得别人,怨只怨他随军多年,还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我喜欢你” 一句突如其来的告白,却被他说的斩钉截铁,好像没什么比这件事更让他确信明白的。 婵娟口中支吾半晌,还是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是该说其实上一世我喜欢过你的父亲,说我本来比你要大上十许岁,还是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她的心头再次缠上千枝万结,可曹丕却猛然撑起身子,一手捂上婵娟的双眸,似乎挣扎了许久,声音都有些倦怠疲惫却仍旧坚定无比,“你不必急于回复我,大不了我等个十年八年,总有你愿意回应我的那一天。”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不需要利用她的前提下,对她说出这般深情不渝的话来。 虽然看不见曹丕的眼神,她却可以明显感受到这人微颤的手指,他是真的在乎。婵娟笑了笑,“你怎就知道我终有一天会愿意?” 曹丕俯身贴在她耳侧,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畔,让她莫名浑身一颤,“自然是因为你今日醋了。” 醋了?! 婵娟没曾想曹丕这厮竟然还能看透她的心境,不禁脸色一红,可她又不想故作姿态,只轻声接道 : “虽不至于十年八年,但我确实可以好好想想。” 听过她这句话,那人这才将手淡淡收回。等婵娟再睁开眸子时,眼前却仅剩下不时滚落的陌陌枯叶,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婵娟 : 好歹有一次帮她下去之后再走行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御赐良缘 建安七年,春五月,袁绍去世。 听到这则消息时,婵娟正窝在自己的小院中把玩着一把短柄宝刀,刃身以青铜锻造,刀锋被磨砺地异常锐利。听过若儿的话,婵娟手势一顿,指尖一不小心就按上锋利的刀刃,瞬间透出几缕血红。 杜若惊呼一声,连忙掏出自己腰间的白娟,为婵娟小心翼翼地细细包裹起来,手劲轻柔,婵娟望着若儿低垂的头顶,思绪却恍惚摇曳,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奉孝带着一身初出茅庐的胆识与决心投奔冀州袁绍的时候。 当时的曹操与袁绍相比,尚是籍籍无名之辈,奉孝出山自然就选择了冀州。她思虑良久,终是辞别了奉孝,说要去陈留寻亲,其实只是想一睹曹操的风采,并伺机将奉孝引荐给他,仅此而已。 可谁知,就在她千难万险终于遇到曹操的时候,她却听闻,颍川郭奉孝已在袁绍处告病还乡。 称病是假,错看是真。 从投袁到离开,奉孝只用了三个月。而这三个月早便足以说明,袁绍并非明主。 婵娟不明白,自己如今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以前总认为这些历史人物自有天命,谁也逃不过,自己不需要为他们任何一人感怀。可在三国呆地时间越久,她就越惊异地发现,她远没有自己心中想得那般淡定。 “姐姐?”杜若为婵娟包好手指,看她不出声,遂拧眉问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婵娟猛然回神,忙将另一只手中的短刀放到脚边的石阶上,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从我初到许都至今,眨眼已经三年过去了,难免有些感触。” 杜若听后这才恍然,只以为婵娟是由于暮春时节才多有伤情罢了,遂瞪了双杏仁眼,不怀好意地逗道:“也对,姐姐如今也已跨过了及笈之年,想必义父不久定会为姐姐寻谋一桩好亲事。” 亲事? 婵娟无奈笑笑,她是当真不急。 其实,距离上次曹丕在这屋顶上对她信誓旦旦吐露心声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年左右,婵娟始终没再提及此事,曹丕也不点破,只是依旧会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瞧她,并亲自指导她基础的剑术好用来防身。刚刚那柄短刀,就是曹丕所赠。 奉孝则会在闲来无事之际扔给她几本涉有兵法谋策的书籍,譬如什么《黄石公三略》等等,均是诘屈聱牙c晦涩难懂,这人却还偏偏每隔一月就让她上交一篇心得感悟,且不得重样。 通俗点说就是,他会亲自手动查重 婵娟每每都在想,若是奉孝去到现代,那必定会是一个杰出的教导主任。 ——郭嘉: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现在谈论亲事还为时尚早,况且今后我还想先多多陪伴先生。” 婵娟淡淡掩去自己尚显繁乱的心思,又冲杜若弯眉笑道:“对了,昨日先生还拜托我去城东的一家字画铺子,帮他去取前些时日便定好的砚台,你若现下无事,便陪我出去走走吧。” 杜若这才想起,义父前些时日在荀攸荀先生府上看见一架青瓷褐釉十足砚,欢喜得很,连忙在许都城内搜寻了两日,总算找着一家答应帮他连夜补货的铺子,这才满心欢喜地预定下来。 杜若忙摇起婵娟的手臂,有些撒娇道:“姐姐,我听说城东有家食肆的汤饼味道很好,既然过去了,不妨顺道去那家店里尝尝?” 婵娟上一世本还吃不惯这三国的汤饼,可谁知重活一次,却莫名其妙成了汤饼发烧友,若儿如今定是在故意引诱她。 只听婵娟清咳两声,故作深沉道:“唉,这月的例银所剩无几,恐怕” 谁知,若儿果真热情地抢先道:“姐姐莫要忧心,若儿这儿还存了些银两,请姐姐吃顿汤饼总还是够的。” 婵娟眉开眼笑,果真是懂事懂事。 农历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干燥闷热,婵娟与若儿各自撑了一把竹伞便出了门,虽说起不到什么防晒的功效,但起码可以自带一片如影随形的阴凉。午后的街道上行人不多,零零散散可以瞧见几辆匆匆而过的车驾,很多徘徊于早市上的小贩全都收了摊,显得街上莫名有些冷清。 待婵娟和杜若赶到城东那家字画铺子时,脸色已被阳光蒸得通红,额上亦冒出涔涔几滴热汗。还未拐进门去,便听里面一道颇为刺耳的声音传来,“你这小姐岂能如此冤枉本店?在下在此勤恳开店十数年,做的可都是良心买卖,您负担不起就如此抹黑小店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若是只听这人话里的内容,只会感觉他定是被人欺辱的一方,可再去细听,就能感受出他语气中那股无礼与傲慢。 婵娟努努嘴,这才靠近若儿耳根,嗤笑一声:“这位店家怕不是在坐地起价?” 若儿闻声抬头,一脸好奇地向店中瞅去。婵娟走上两步,终于缓缓步入铺子内侧。四处瞧了瞧却发现,此处虽不算很大,结构却极巧妙,似乎是被人改造成了两个隔间。外边是用来交易字画书具的场所,所以无论墙上还是屏风处,都空间利用地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画作,什么山水鸟兽,士子佳人,倒是极为全面。 里侧的隔间放了几具书案,还有一系列煮茶的工具,与外间以一巨幅屏风相隔,屏风上的红梅戏春图被挡住几分,倒显得更有意境起来。 婵娟将目光放回店主对面的那位身着窄袖赤朱色襦裙的女子身上,那人许是被店主堵地满面通红,却一时想不起该如何辩解,遂一手砸上店老板面前的实木台柜,怒道:“你这老板巧舌如簧,好生无赖!” 只听柜子凄惨地一声悲鸣,本来打算上前帮腔的婵娟脚步一滞,这位姐姐看着文静端庄实则豪气霸道,绝不是个轻易被人欺负的性子。 谁知,那老板却伸手自那位姐姐怀中抢过一个物什,然后凉凉道:“姑娘若觉得小店价高,那大可以走出去瞧瞧,在下敢断言,这整个许都城内,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这种砚台。” 吃瓜看戏的身影一僵,婵娟望着店老板手中那块奉孝倾心已久的青瓷褐釉十足砚,眼皮顺利地抽了一抽。 坐地抬价便也罢了,竟还敢拿她家先生看上的东西坐地抬价?! 店老板只感觉有一道凉风袭来,眼前恍惚一阵儿,等他再定睛去瞧时,手上的砚台早便没了踪影,反而多了差不多三十两五铢钱。店老板怒眉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水绿色广袖曲裾的姑娘正倚在门口处盈盈望着自己,笑容若有似无,目光却出奇地凌厉,明明一副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竟让人心底莫名凉上三分。 在她身前还站了一位桃色长裙的姑娘,那人拉起刚刚还和自己争执的小姐,擅自将他们店中的砚台放到那位女子手中,声音娇嫩清脆:“这位姐姐且先拿好,莫要与这种人过多计较。” 那位女子面露疑色,却还是郑重伸手接过。 ——店老板:死机重启中 “这位小姐此番作为怕是有些不妥,本店屡受丁仪丁大人恩惠,小姐如此一来,就不怕惹怒了丁大人吗?” 似乎刚刚想起自己强有力的撑腰,那位店主面露精光地阴声一问,实则已经算作恐吓了。婵娟闻言差些笑出声来,这个丁仪她还是知道的,此人最近总是辗转于曹氏几兄弟之间,在她看来,大有攀附曹植的意愿。 婵娟拿出前些时日曹植那厮良心发现送给她的一块玉凤,其底端清清楚楚刻有一个“曹”字。婵娟心知这孩子虽然嘴硬别扭,但终究还是关心她的,遂也并未点破他的用意,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婵娟悠悠然走上前去,悠悠然拍上店老板的肩膀,并悠悠然将那块玉凤推到他眼前,生怕他看不清底座上的刻字。 望着那人逐渐苍白恐惧的脸色,婵娟温声道:“不知我是否可以将那砚台拿走了?还是说要等着丁大人亲自为我家主公送去?” 店主神色一凄,彻底放弃抵抗。 婵娟看着那人点头哈腰为自己开路,并将自己送出店外的模样,满意地勾勾唇,果然仗势欺人什么的她最在行了。 “多谢两位妹妹割爱相赠,姐姐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 之前倒没听出这人还有些异域口音? 婵娟挺胸抬头的身影一顿,其实这也不算是她们割爱,左右是奉孝的钱,奉孝心仪的砚台,她们没有半丝割爱心痛之感。况且就算今日是奉孝在此,那他定也会以此相赠,只因奉孝最不愿做的事情便是与美人儿争些什么。 虽是如此想着,但有人想答谢,你总是要给些机会不是?遂婵娟与杜若相视一笑,她们身后的姐姐莫名有些方。 “你竟去过匈奴?!” 婵娟和杜若将这位姐姐拖到自己心仪已久的食肆中,连忙点上三份汤饼,一壶清酒。等餐的时刻还颇为自来熟地聊了起来,这才知道面前的姐姐名叫蔡琰,最近刚刚从匈奴回到故土,还不是特别适应家乡的风土人情。 蔡琰见婵娟二人如此惊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只将两副竹筷分别递过来,摇头道:“来去皆非自愿,红尘一可怜人罢了。” 婵娟听出她口中些许酸涩,这才发觉自己和若儿的失礼,忙抱歉地笑笑:“蔡姐姐莫要怪罪,我和杜妹妹都是好奇罢了,姐姐的往事不想提也无妨。” 蔡琰不曾想婵娟虽然年纪小,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拍拍她的小手,道:“妹妹但问无妨,我只是最近遇到些烦心事,刚刚难免伤情了些而已。” 这蔡琰似乎尚不到三十岁,婵娟心中有些东西仿佛要突出重围,拨开云月,却又在若儿的一声欢呼中颓然败下阵来,“姐姐,汤饼来了!” 婵娟望着面前诱人至极的饭食,却仍不忘斯文有礼地先回一句:“不知姐姐有何烦心事?” 望着面前两位小妹妹忍不住诱惑狼吞虎咽的模样,蔡琰一笑,亦低头尝了口面汤,确实馨香满溢c滋味十足。 “最近家中为我定下一门亲事”,蔡琰似乎有些莫可奈何,“我与那人还素未谋面。” 杜若听到是有关姻缘的事情,这才小脑袋一抬,道:“男女订亲双方素未谋面本就是常事才对呀?” 婵娟亦抬头,总觉得此事绝非如此简单。果然,蔡琰又一叹,“我这个年纪本就不该继续居在父亲家中,再嫁也是常理。但我昨日才听闻,那位与我定亲的男子直言誓不与我成亲。” 言罢,放下手中的竹筷,似乎早没了胃口,“蔡琰不才,让父母如此蒙羞,又怎还有胃口?” 原来是遇上了渣男? 婵娟心中喟叹两声,这位姐姐生得极美,脾气又难得爽快温柔,按理说未曾见面不该如此才对。 还未来得及问话,便听蔡琰一语道破原由,“其实这也怪不得对方,我年纪大他十数岁,他不愿意也是常理。” 婵娟浑身一颤,自汤饼中怔怔抬头,望着蔡琰一时失了言语。原来,不止是她自己有这番苦恼吗? 许是那股同病相怜之感增加了婵娟对蔡琰的好感与同情,她抬头道:“那姐姐可还想促成这桩姻缘?” 蔡琰眉头打结,最终还是点点头,“说亲之人有大恩与我,若是可能的话,蔡琰还是想试上一试。” 婵娟揽过若儿的肩头,一脸豪气道:“那我和杜妹妹定会全力支持姐姐,今后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姐姐千万莫要客气。” 蔡琰这个年纪难免有些感性,听过婵娟的话竟微微红了眼眶,“昔日身边的友人自打知道我自匈奴还家,大都避如蛇蝎,断了联系。妹妹竟能如此相待,姐姐当真是感激不尽。” 婵娟顺势握住蔡琰的素手,抬头挑眉笑道:“姐姐可想先去见见这位公子?” 蔡琰不明觉厉,婵娟又道:“姐姐可与那人书信一封,说要面谈解除婚约一事,待定了地点就先藏身起来去瞧,先看看这人是否中意再说其他。” 蔡琰似乎还有些犹豫,就见杜若亦兴奋地抱住她的胳膊,她这才无奈笑道:“那我今日傍晚约他在阔新桥头相见,两位妹妹就代我去瞧瞧罢,明日此时咱们再约在此处,你们与我说说这人便是。” 杜若 : 婵娟 : ——极好极好! 后来的事实证明,八卦要适当,否则伤神又伤身。 阔新桥头去年上元节的时候婵娟还来过一次,如今带着若儿轻车熟路地穿过去,一路上极为欢快,欢快到就连刚刚回府时奉孝那颤抖的脸色都先忽略不计了一下。 此刻天色暗沉下来,在阔新桥头打下一片阴影,金乌西沉,仅余几丝微弱红光。阔新桥对面有一家酒肆,二楼的窗口正对着桥身,婵娟和杜若扒在窗户口处定定瞅着只有寥寥数位行人的阔新桥,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 就在杜若两眼一眯,差些昏睡过去的时候,只见桥头出现一道玄色身影,远远望去,那人身姿挺拔隽秀,气质沉稳清俊,此刻正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婵娟一时竟忘了言语,直到眼睛酸胀地厉害,那人却还是站在那里静静侯着。这时,才听一道略带困意的呼声传来,“姐姐,那不是大公子么?!” 没错,是他 婵娟不知为何忽地心头一梗,似有千丝万结攒在心头却不知该如何道出,那种憋屈压迫的感觉让她的呼吸莫名有些急促。 与蔡琰定亲的竟是曹丕么? 旁边不知有什么挂住了她的长发,她却毫无察觉般猛然起身,发丝瞬间扯住头皮的痛感清晰传来,婵娟回神,不由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竟是一片冰凉。 当时的她莫名就有些慌乱无措,她匆忙收起一旁的竹伞,落荒而逃。 这时的她才忽地看清,也许,她不止是害怕自己跨不过心中那道有关重生与年纪的坎,她还害怕哪天当她终于决定彻底交出自己的感情时,明明当初还信誓旦旦许下誓言的男子却早已另有新欢。 她知道重来一次,她再也没有爱错人的权利,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孑然一身来的安逸痛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谁家公子爱装逼? 起初他发现不对劲,是由于婵娟的院门锁上了,墙头还埋了长长一排晶莹剔透的碎瓷片,断口处分外锋利c割肉见血,在阳光下闪耀出瘆人的亮光。 他再次觉出事有蹊跷,是因为除他之外,无论是阿彰还是植弟在婵娟处来去时,都未曾瞧见过这般阵仗。 曹丕痛定思痛,又跑去向郭嘉请教确认一番,这才终于下了结论。 婵娟她,怒了。 而且怒气的来源光荣地出在他身上,所以曹丕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放下身段,翻墙相见。 可等他终于千难万险c排除重围并飞身落地时,就听小院内瞬间响起一片激动异常的大型犬吠声,曹丕既惊又恐中抬头,就见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十几条烈犬,大有将他当成盘中美餐撕碎入肚的架势。 曹丕双手握拳,忍下自己屠狗见血的冲动,认命地再次翻墙而出,身姿洒脱利落,倒换来屋中杜若的几声鼓掌叫好。 婵娟: 望着自家姐姐目露凶光地瞪了自己一眼,又思及大公子的悲惨待遇,杜若连忙收了笑容,一脸肃穆地感叹一声:“姐姐的设计真是妙绝,尤其是那墙头一排碎片,极大降低了盗窃发生的风险。” 婵娟心下笑笑,刚刚瞧见曹丕的身影时不小心泛起的波动涟漪淡了几分,这才踱回镜台前,对着镜中那愁眉苦脸的女子忿忿地“哼”出一声,似乎如此才能发泄出自己心中的闷气。 “姐姐,虽说那日大公子是去了阔新桥头等候,但也不一定就是约见的蔡姐姐,为何你不去亲自问问他?” 杜若见婵娟有些烦燥,遂跟过来捏上她的肩膀,“姐姐若是不想问,我去帮你问问二公子他们也可以。” 杜若的话婵娟全都明白,可她就是不愿开口去问,也许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是他,可若就是这百分之一的可能变成了现实,那又该如何? “不必了,我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好好想想了。” 婵娟握上杜若的手指,莫名有种相依为命的暖意,“对了若儿,你何时有空的话便去帮我问问阿彰,看他喜欢什么,等他过两月生辰的时候,我们也好为他筹办贺礼。” 生辰? 杜若心底微颤,口中却乖巧答道:“好。” 其实她看得出来,姐姐是在为她制造些机会,可她就算不问,阿彰的喜好她也能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更何况,二公子躲她已有一段时日,他对姐姐的情义也愈发明显,她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存着心底这份日显卑微的渴望与幻想。 “姐姐,既然如此不开心,那眼下你可还想去会见那位蔡姐姐?” 杜若貌似不经意地擦过自己的眼角,又道。 婵娟心中也正糟乱,遂也并未察觉杜若的些许异样,想了想,只道:“自然要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蔡姐姐还是位难得的奇女子。” 说着,便为自己的眼角补了些细粉,又略微敷上些朱色胭脂,让自己不至于太过精神不佳。回头时见若儿也已收拾妥当,婵娟便与她一同挽手出门。 只是不知为何,她们二人路过郭嘉与荀彧两位正对坐品茶的凉亭时,总觉得奉孝身旁书案上那块青瓷砚台熟悉的很,倒像极了她们昨日让给蔡琰的那一块。 待她们赶到昨日那家食肆时,大堂内侧已有零星几桌食客在就着茶汤品些酥饼,此处大堂的装修风格较为古朴清幽,每张食案都以一幅半人高的屏风相隔,中间空隙较大,因此人们饮酒聊天时也就相对无所顾忌了一些。 婵娟和若儿瞧见蔡琰独自等候的清幽身影,连忙两步上前,跪坐在空余的竹席上,竟是顿感冰冰凉凉,舒适的很。 蔡琰见她二人没有食言匆匆赶来,还头顶冒汗,忙为她二人各自斟了杯米酒,又十分熟稔地点上两份汤饼,外加一屉猪肉汤包。婵娟恰到好处地腼腆笑笑,心底却感慨发觉,就算是自己心头有些疙瘩,可面对总爱请自己吃饭的小姐姐,还真是一点都怨恨不起来。 “蔡姐姐今日心情可是好些了?”婵娟冲蔡琰弯眉道。 “昨夜与父亲谈过,父亲宽慰蔡琰许久,总算是通畅了些。”蔡琰亦冲婵娟报以微笑。 杜若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抠着手指犹豫半晌,终于还是狠狠心,问道:“恕杜若直言,蔡姐姐可是与司空府有何关系?” 婵娟没料到若儿会直接开口,根本来不及堵住她的小嘴。只见蔡琰身子一顿,声音却恍然通透,“蔡琰本无隐瞒之意,只是昨日有些烦闷,这才来不及告知一二。” 婵娟见状,只静静瞅着蔡琰,待她开口。蔡琰又道:“家父与司空曹将军为旧识,也正因此曹将军这才不辞辛苦将我自匈奴左贤王处赎回,这桩婚事也是曹将军有意促成,蔡琰实在不忍心驳了将军的好意。” 杜若心下微叹,这位蔡姐姐竟与曹大将军都是旧识?!那昨日她和姐姐还不自量力地为人家出头,想想都觉得可爱幼稚得很。 待她转头去瞧婵娟时,却见婵娟再次拿一脸震惊为“一”状的表情瞪着蔡琰,小手颤悠悠指向对方的鼻尖,不可置信道:“莫非你就是蔡文姬?!” 文姬归汉可是她从小学便听过的故事,这位流芳百世的三国女文豪竟让她这么轻易地给碰着了? 婵娟如今的心情比之当初见到杨修时还要激动数倍。 “蔡琰小名文姬,妹妹竟还听说过?”蔡琰止不住轻笑出声,婵娟望着店家刚刚送上的汤饼,第一次竟浑不知味起来。若对方是一代才女蔡文姬,那她还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她似乎连争的勇气都不该有。 “姐姐美名在外,婵娟自是略有耳闻。” 正说着,却听一道分外熟悉的嗓音自几米之外的另一隔间传来,“德祖也来说说,家父此事是否有欠考量?” 此话激动之中略含愤怒,愤怒之余稍显无奈。 因此,这句话成功将婵娟从见到蔡文姬的震惊短路中拉回现实,婵娟拿起一块汤包,一边啃地满口留香,一边扒在屏风顶上偷偷向外瞧去。 还真是董祀?! 此刻除了董祀,隔间内还坐着这人口中的“德祖”兄,再靠近中间的位置,竟是一身玉白色深衣c仪态端庄的小曹植,曹植左手边的人她有些眼熟,似乎就是昨日还听闻过的“丁仪”本尊。 婵娟又幽幽绕回自己的案前,对着蔡琰和杜若八卦道:“你们可知外边是谁?” 若儿略一锁眉,道:“听刚刚那人所言,似乎有杨修杨先生。” 婵娟笑着点头,就见蔡琰的脸色忽地有些泛白。婵娟又道:“除此之外,还有植儿,以及杨修的好友董祀和丁仪。” 不知为何,听她说过这句话后,蔡琰的面色更为苍白。还不待她开口询问,就听杨修那厮独特傲娇的嗓音传来,“三公子今日也在此,董兄就少埋怨一些,修曾听闻这蔡氏女倒还是颇有几分姿色,你也算不得亏。” 蔡氏女? 婵娟心头忽地有些不安,连忙看向蔡琰,心中忽地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 与蔡文姬订亲的人莫非是董祀?可若当真是董祀,那人如今可算是嘴欠还被当事人听到了?! 只听曹植简单道了声:“诸位先生无需在曹植面前忌讳什么,只管直言便好。” 似乎得了大赦,董祀那厮郁结良久,又开口道:“并非是董祀囿于世俗偏见,只是这蔡氏女乃二嫁之妇,暮色之姿,且与在下相差十余岁,又怎是良配?” 婵娟发誓,在董祀那丫说到二嫁之妇时,她便想冲过去捂住那厮的一张臭嘴了。去年阔新桥头一见,只看出他是个刻板守礼的性子,未曾想竟能刻板成这幅样子。 望着蔡琰已经有些泛红的眼眶,婵娟心下一抽,一拂袖便将面前的汤饼打翻在地,在“哗啦”一声华丽巨响中碎作一片,婵娟心疼地望了满地的汤汤水水一眼,果然听见隔壁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只见屏风处隐隐露出一道身影,那人着了一身青色深衣,墨发高束。此刻正一脸惊疑地望过来,见是婵娟的那一刹那却忽地笑出一脸波纹:“哟,原来是婵娟小姐。” 婵娟见杨修如此亲切热烈的模样也不好直言,就又见董祀亦站起身来,冲婵娟抱拳见礼道:“婵娟小姐”。 婵娟满面可惜地瞧了瞧董祀,一脸“大兄弟好自为之”的吃瓜表情。谁知这时,却传来曹植那厮一声凉飕飕的问候:“话说这家食肆的青瓷碗少说也要十五两一只。” 囊中羞涩的婵娟: ——你为何总是这样一通乱秀? 就在婵娟想找个借口将蔡琰的身份糊弄过去再做打算的时候,就见蔡琰竟忽地起身,低头几步行到董祀面前,然后抬头一笑,面上生花,口中说出的话却有种云淡风轻之感,“不知刚刚公子口中的二嫁之女c暮色之姿可是指那蔡琰蔡文姬?” 其实董祀刚刚与婵娟打招呼时就注意到这位小姐了,他总觉得这位小姐与自己之前见过的女子都略有不同,她的身上是一种沉淀了千重万险之后的寡淡疏离美,声音也似秦苼醉人,有种莫名的魅力。 见她如此一问,董祀竟也并未多想,只见礼道:“小姐怎知?” 只听对面的女子更为云淡风轻地出声,道:“因为我便是蔡文姬。” 董祀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片刻温存 午后的阳光慵懒洒落,此刻恰为董祀的侧脸镀上一层烫金的光边,婵娟却感觉一阵阴森凉意扑面而来,一不小心钻入鼻中,不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同时还自觉忽视了最后起身的那位小公子嫌弃翻出的巨大白眼。 蔡琰理了理身上的莲青色衣裙,今日特地换上的素纹广袖曲裾与她的妆容发式极为贴切,董祀望着那人自袖口抽出的一方白色丝帛,不知为何竟本能地有些抗拒。 “董先生既然如此不愿,那蔡琰定也不会纠缠不休,这是我拟好的婉拒信,公子若是看着没什么问题,我便将它送去司空府,定不会再与先生有半分瓜葛。” 既抱有最美好的打算,又为自己留下最保险的退路。 婵娟眸中更是多了几分欣赏,瞅着蔡琰的空档直想将那方白娟夺过来瞅瞅人家的文采,幸亏若儿及时挽住了她的胳膊,她这才喟然作罢。 董祀许是没料到蔡琰如此直接果决,与一般犹豫不决c难有主见的官家小姐甚为不同。他面露难色地望着蔡琰手中所谓的婉拒信,竟一时不知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只听杨修一声慨然惊叹,“没成想蔡小姐长得柔若清霜,竟还如此利落果绝,修佩服不已。”忽视以身践学并在用生命向他翻白眼的董祀,杨修又道:“若是董兄无此福气,杨某不才,愿等小姐有朝一日青眼相待。” 董祀: 谁知,曹植也冲蔡琰的方向拱手见礼,颇为洒落和气道:“蔡小姐如此仙姿绰绰,植亦不知董兄怎会说出刚刚那番话来。” 话罢,还一脸“我很清白”的无辜表情。 董祀: ——你感受过绝望吗?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倒戈向蔡琰时,蔡琰却还是面容淡淡,只冲董祀晃了晃手中的绢帛,道:“董都尉?” 婵娟实在看不过眼,不动声色地自董祀身前行过,然后忿忿然一脚踏上那厮的脚尖,望着那迅速塌下一块的圆头布鞋,婵娟躲到曹植背后,假惺惺惊叹一声:“婵娟无心,怕不是踩疼了董先生?” 感受到脚上传来的阵阵痛感,董祀却忽地灵台一明,并不与婵娟计较,只伸手接过蔡琰手中的素帛,似乎颇为认真地瞧了瞧,然后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入怀中,若有所思地抬头道:“蔡小姐莫急,在下看小姐这信中有些不妥之处,今夜且先回去修改一番,明日再来归还于小姐。” 婵娟: 她是真没想到董祀这厮竟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莫不是他见人家蔡姐姐文采样貌俱佳,这会儿竟想着反悔并开始死缠烂打了吗? 蔡琰倒是颇为不在意,只微微点头,便回身冲婵娟和杜若笑出两只醉人的酒窝,“两位妹妹莫怪,今日因为姐姐的私事而耽误了叙旧聊天,等过几日我定会去府上亲自拜会,正好也去瞧瞧郭先生。” 婵娟之前便曾告知蔡琰她们二人是郭府的女眷,听过蔡琰的话后,忙笑得见眉不见眼,“姐姐说的哪里话,有空就常来聚聚。” 望着蔡琰出门后,只飞身跃上食肆外一匹黝黑发亮的神骏宝马,然后随着马声嘶鸣,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身影,婵娟悠悠然坐回早便被人收拾干净的竹席上,凉凉道:“怎么,后悔了?” 董祀: 婵娟和若儿又在食肆中待了许久,并致力于和杨修c曹植几人组成教育小分队,从头到脚对董祀的行径进行了一番批判,直到那人捂住自己抽痛的额角,腾地起身,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门廊下,婵娟这才与那几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虽说董祀装得毫不在乎,可她还是能隐隐看出,当他望见蔡琰的那一刻,眸中那难以掩饰的惊艳与欢喜。 刚刚踏进郭府大门,沉默一路的若儿这时却恍然出声,道:“原来当日是三公子央求大公子帮忙前去阔新桥头的?杜若以前总以为女子才会害羞委婉一些,没成想董都尉也是如此。” 婵娟这才想起刚刚曹植脱嘴透露给她的事情来:说是昨日蔡琰突然相邀,董祀本不打算应约,谁知杨修得知了此事后,连忙八卦地跑去与曹植商讨,最后二人决定瞒过董祀,先去假意赴约,看看这传闻中蔡氏女的姿容再说。 只是找谁代替董祀赴约却让他二人着实费了一番脑筋。董祀是武将,杨修不搭;董祀二十有余,曹植不搭。遂思来想去,二人便将目光投向了正在中庭辛苦练剑的曹丕身上。曹丕被自家三弟磨请了半晌,终是抵不过那人撒娇的功力便点头应了下来,可谁知在阔新桥头等了两个时辰,竟是没见着一个女子的身影,曹丕当时差些对自己的身姿样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想着当日自己若是朝那家酒肆的另一个窗口瞧去,定能见着曹植与杨修二人吃瓜的身影,婵娟就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姐姐现下心情果真是好多了”,杜若见婵娟笑得开心,不由添了一句,“那姐姐前些时候的行径莫非都是因为醋了?” 婵娟本还在笑着,听过此话后顺利地两眼一翻,狠狠地咳出两声。 “臭丫头,不许胡言!”婵娟冲若儿吹胡子瞪眼地恐吓一番,却发觉自己的恐吓干巴巴且有些万年不变,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就又听见杜若那丫头继续断言道:“果然是醋了。” 婵娟: 就在她想拿小拳拳教训若儿一番时,就听远远地传来奉孝一声呼唤:“娟儿,若儿”。 婵娟这才发觉,自己和若儿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中院凉亭处,此时奉孝与荀彧还保持着她们出门时见到的那个坐姿,只是面前的小几皆换成了琴案。且荀彧面前端端正正摆放的竟是一只五弦秦筝! 奉孝会弹琴婵娟本就知晓,只是没成想,荀彧还会演奏秦筝? 奉孝见她二人走近,只问道:“今日可有什么新鲜事?” 婵娟闻言只能想到董祀与蔡琰两人的纠葛,望着面前两位静静对坐的大佬,婵娟突然双眼放光,一股脑儿将这两日遇到的事情全数倒出。 奉孝: ——看来新鲜事当真不能随便多问 荀彧却似乎听得极为认真,待婵娟话音稍落,那人便轻飘飘抛出一句话来:“蔡文姬一事主公曾经提起过,奉孝当日不也觉得董祀此人刻板守礼,所以并不看好这段缘分么?” 奉孝这才叹了一声,“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倒是忘了这蔡文姬还是个难得一遇的仙人儿。” 谁知,杜若却拉拉婵娟的袖角,愣愣道:“姐姐,两位先生话中何意?” 婵娟这才掩唇轻笑,凑近杜若耳边道了句,“也就是说董祀他已经有倾心于蔡姐姐的趋势了。” 而后,婵娟又凑上前去跪坐在两位先生不远处的矮几边,道:“不知两位先生可有什么好建议?” 荀彧与奉孝对视一笑,只端起手中的茶杯,道了句:“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而行?婵娟微微蹙眉。 却见荀彧说罢,便打算起身告辞。 见他们没有再开口的欲望,婵娟亦随着起身,只是临起身之际,才听奉孝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猛然拉住婵娟的手腕,声音却是悠悠凉凉,“大公子已在后院等你多时了。” 婵娟: ——为何总有一种家长故意帮你出气的赶脚? 婵娟指尖轻颤,却及时攥成拳头,又自奉孝处收回胳膊,这才压下心尖的起伏不定,冲奉孝勉强笑笑,“谢先生提醒。” 对面的荀彧却拢袖而立,像是并不着急离开,此时竟冷不丁冒出一句感慨来:“真看不出,大公子这般勇利果决之人,竟也会如此痴情。” 话中似有深意,可当时婵娟乍听之下,却也并未瞧出有何不妥。 冲两位先生各自矮身拜别后,婵娟这才挽起圆柱旁静静侍立的若儿,两人一起穿过东院长长的回廊,待瞅见自己小院紧锁的院门时,果然瞧见在那幽深天色下站了位红衣墨发的俊秀少年。 那人此刻正倚在身后石青色的院墙上,院内长势繁盛的细柳无意间爬出几缕枝叶,有的遮在他头顶,有的垂落他肩头,莫名有股难以言喻的温柔。 若儿见状,只颇有眼色地拔腿开溜,婵娟回过神来去瞧她时,杜若早便不见了踪影,来去如风,倒是可爱的很。 婵娟再将目光移向曹丕时,那人恰巧也正抬头望来,目光沉似古潭,却又闪烁着几抹复杂的情绪。曹丕见自己对面的女孩迈开步子向自己走来,裙摆荡开的纹路不时带起几片落叶缱绻,见对方并未无视他且直接走开,而是在他跟前悠悠落定,唇角晕出一片笑意,似松风过野,荡人心怀。 “怎么了?” 不知为何,这句问候竟比所有动人的话语都来得熨帖温柔。 就在婵娟出声的那一刻,曹丕闷头俯身将她狠狠箍在怀中,什么君子之约,什么克己复礼,他统统都不再去想,他只想要眼前人,仅此而已。 婵娟感受着那人有些剧烈的心跳,只伸手顺着那人腰间的玉带环上他的腰身,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他怀中,声音轻柔灵缓,“大公子可是有事要找婵娟?” 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曹丕揽住婵娟后腰的手势顿了顿,这才拿有些暗哑低沉的声音,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此刻那人身上甘醇悠远的气息,与暮色交融缱绻,让婵娟的心跳莫名加快几分。只见她抿唇一笑,抬头对上他逐渐恢复生机的眸子,道:“哦?大公子何来如此一说?” 曹丕定定凝着她的眸子,瞳孔中竟是一片幽海绚烂,“只要是让你恼了,那便是我的不对。” 这次却换婵娟愣怔了半晌,明明是她冤枉了曹丕还不肯直接相问,将他堵在门外又耍了脾气,他甚至连她为何生气都不清楚,可他却不问任何因由就甘愿等在这里,默默接受奉孝的戏耍与被冷拒门外的可能。 就只为向她道歉而已么? 婵娟心头一暖,眼眶突然酸涩地厉害,脑中却还在想自己之前为他吃醋一事万万不可让他知晓。 “冲儿?!” 曹丕听到婵娟略带兴奋的一道惊呼,亦随着偏头去瞧,只以为冲儿又跟着自己跑到了郭府来,谁知目之所及的地方皆是郁郁青青的高树繁花,没有一丝活人的身影。 就在他以为婵娟是为了逃避自己而故意如此时,就感觉有一片冰凉的物什落在自己的脸颊,明明软糯清凉,却让他的脸色如烙铁般瞬间滚烫起来。 婵娟见自己偷亲成功,连忙一个转身隐到自己的小院中,“咔嚓”一声放上了门栓,脸色一片血红,唇角却隐隐含笑。 再次被锁在门外的曹丕  : 当时的婵娟竟有种“若是谈个恋爱应该也不错”的感觉,可她却浑然不知,有什么事情似乎正在无形中悄然逼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梦魇 夏夜寂静绵长,偶尔自窗外投进几声蝉鸣,室内的香炉闪烁出零星几片微光,然后彻底息了身影,余香袅袅,熏得人有些头脑发晕。 东边儿塌上不时微微呓语两声的杜若正睡得香甜,一阵暖风兜进窗子,打婵娟鼻头缠绕而过,她竟瞬间从塌上弹起身。 明明天气燥热得很,她的后背上却还是沾染了一片冷汗,心脏狂跳半晌,婵娟终于还是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望了眼仍是闭目养息c雷打不动的若儿,这才推开轻掩的房门,快步出了自己的院子。 灯笼的光影有些昏黄暗淡,周围又皆是静悄悄的高墙玉树,不时飘来一阵夜风,带动枝条一阵狂拍乱舞。要是放在平日,她早便被吓回院中不敢出门了,可今夜,她瞧见了比黑暗更可怕的事情,就在刚刚她的梦中。 没错,这是她重生以来的第四个梦。 同样真实到诡异,让人不由惊得手脚冰凉,只希望自己是出了幻觉而已。因为这个梦境若是未来,那她宁愿自己从未苏醒过。 在她梦中,那是一个泛黄的雨天,狂风c黄沙c暴雨,她之前从未在许都见到过的天气似乎都在这一天相约而聚。 她不知是在哪儿沾了一身的风尘仆仆,纵马径直赶到许都城外,然后“砰”然跪倒在城郊的一座孤坟跟前,那座坟有些固执的荒凉,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明明有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可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知道,墓中人已成枯骨,可她还有大把的时光要走。 没有什么事情,比错过他最后的时光更为痛苦可怕。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又不在许都,可是她却清楚地感觉到,那一日她的心中堆积了无数痛楚,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胸口,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那种感觉似乎比上一世命丧断头台时还要来的剧烈汹涌。 轻轻推开东小院的院门,婵娟来到奉孝屋前,然后颤抖着双手,敲响三声。只听一阵余音回绕,万籁静寂,接着便响起一人略带疲乏困意的声音,“进来”。 就在那一刻,婵娟悬到嗓口的心突然沉回腹中,肿胀半天的眼眶却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许是见来人没有反应,屋内的男子起身拖沓上一双圆头木屐,端着刚刚燃起的烛台便上前将门拉开。 见到对面的女孩满面泪水却还是努力冲自己绚烂一笑的滑稽模样,郭嘉心底似乎搅起了一片巨浪翻腾,可话到嘴边,却是笑道 : “你这丫头,莫不是在梦游?” 婵娟忙抹上两把自己的眼泪,然后按下心底酸涩滚动的情绪,乖巧道声,“对不起,先生。” 对不起,我只是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郭嘉见她如此一言,竟仿佛蓦地来了精神一般,抬高下巴冲她秀了秀自己手中的烛台,笑道:“如何?进来聊聊?” 秉烛夜谈? 只见郭嘉话罢,抱起烛台便转身进屋,婵娟在夜风中寂寂良久,这才收起灯笼,随着奉孝的步子进屋。郭嘉此时将烛台放在了一块方形凉席的头顶处,却又并未碰到席子的边缘。 那人潇洒地在竹席上盘腿一坐,接着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大有一副彻夜畅聊的架势,婵娟眉毛抽了一抽,还是认命挪坐过去,在奉孝问出她今夜为何如此行为怪异之前抢先问了一句,“不知先生如今是否看好董祀与蔡琰二人的姻缘?” 婵娟一侧头,却见奉孝那厮不知打哪儿变出了一些小食,咬在口中嘎嘣利落,倒类似于现在的坚果。只听他口齿不清地嘟囔两声,“先生我虽然聪明了些,可这种红娘该做的事情我又怎会知晓?” 婵娟难得见他大快朵颐的模样,因为在她印象中,从翩翩少年到如今三十而立,他都是这般清瘦脆弱,似乎一阵歪风就能将他刮倒,遂她总是想将他保护在自己的翅膀下,哪怕那翅膀曾被人折断过一次。 “不过” 郭嘉话中带了丝余音,婵娟皱眉望去,又听他继续道:“不过爱情从来没有先后之说,年龄之别。只要喜欢,无论是要跨越多大的鸿沟,但凡一息尚存,都自会相见。” 不知为何,说到“年龄之别”时,郭嘉还抽空转头冲婵娟眯眼一笑,婵娟总觉得那一笑有些意味不明,却也并未就此多想。 直到后来的后来,当她知道有一个人不计生死c跨越千重万险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才恍然明白,奉孝今夜所言到底是何意。 此后一夜闲谈,这是她和奉孝从未有过的亲密。 直到日出东方,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顺带着还挂上一抹金灿灿的光边,婵娟这才靠在奉孝身侧,睡得一脸香甜。 谁知未过多久,外室竟响起一阵轻缓有礼的敲门声。婵娟挣扎着张开双眸,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又看向一旁睡得颇为豪放随性的奉孝,只笑着为他掖好身上的毯子,然后才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裙,轻轻拉开房门。 门外站了位仆役打扮的小伙儿,那人瘦瘦高高,倒像是根被外力拉长的竹竿,婵娟这才忆起此人是郭府门口负责迎客牵马的小厮,名唤石五。 不知为何,这个石五明明是在颔首见礼,眼神却飘忽不定,似乎想透过她看到室内到底是何状况。婵娟将身子微微一晃,实实在在地挡住那人的视线,然后一脸纯粹无辜道:“何事?” 那人忙言:“婵娟小姐,府外有名女子,自称是小姐的好友,想进府来拜访,不知可否?” 好友? 婵娟瞬间眉梢带喜,“那人可是自称蔡琰蔡文姬?” 听过婵娟口中报出的名字,石五略一思索,这才应道:“正是”。 婵娟抬手将石五挥退,只道自己马上就前去相会,让他先将蔡琰引到自己的小院去。 见石五若有所思地匆匆离去,婵娟心下好笑,却不忘小心翼翼掩上房门,然后端起昨夜放在门外的灯笼,亦紧忙赶往后院。 现下正是清晨,府中各处的婢女小厮皆是起了,婵娟一路上都保持着抹淡淡的微笑,然后和大家亲切的打着招呼。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却感觉那些孩子的目光,都颇有些不怀好意,似乎彼此心知肚明些什么,却偏偏不说明点透。 婵娟幽幽荡荡的脚步一顿,正直的冷汗不由冒了几滴。 莫不是大家都以为她和奉孝有那么一腿? 回到自己小院时,婵娟远远地便瞧见几道人影皆聚在自己的门口。婵娟紧走两步,这才瞧清楚眼前的阵仗。 蔡琰今日只简单穿了身月白色襦裙,头上戴了支茉莉小簪,显得整个人更为清淡婉约。若儿此时正站在她身侧,不知是在聊些什么,两人皆是眉开眼笑。旁边那棵几人高的垂柳旁,倚了位身着墨色骑装的少年,那人的目光静静徘徊在对面聊天的两名女子身上,表情淡淡,瞧不出喜怒,却让婵娟看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柔情。 蔡琰倒是率先瞧见了婵娟,冲她欢快地招招手,阿彰听音回头,唇边立马儿挂上一道巨大的微笑。 “姐姐!” 若儿回身冲她奔过来,然后挽住她的胳膊又两步回到原处,接着道:“蔡姐姐今日本是想去司空府,可一想时间尚早,便先前来探望姐姐你了。” 婵娟受宠若惊,忙将空闲的左手覆上那人的胳膊,“倒是让蔡姐姐久等了。” 蔡琰掩唇笑笑,“无妨,路上正巧偶遇了二公子,聊着聊着倒也不觉得久。” 阿彰这才凑过来,却还是离她们的姐妹圈有半步绅士的距离,“蔡小姐学贯古今,曹彰自叹不如。” 语气倒是极为真诚,婵娟心底笑笑,曹丕平常整日里都在逼阿彰读书,若是他愿意,又怎会在文才上有所疏漏? “蔡姐姐,前两日那份婉拒信董先生可是交还给你了?” 婵娟望了望阿彰还是决定不去戳穿他的痛处,只轻描淡写换了话题,“听若儿刚刚所言,姐姐难不成今日便要去把这婚约给退了?” 蔡琰不知为何,眼底忽然生出几分异样但还是冲婵娟勉强笑笑,“正是。” 真的不能挽回了吗? 婵娟又想起那一日荀彧所说的“反其道而行”,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既然姐姐是要送去司空府,那何不直接让二公子帮你拿去给曹大将军?” 见蔡琰仍有些顾虑,婵娟又道:“一来,姐姐可以省些力气。二来,也不至于被曹大将军追问原由,或者当即另外为你说亲一桩。” 蔡琰似乎被她说服,只将袖中的绢帛抽出,又叠个平整,这才转身递向阿彰,“如此一来,便辛苦二公子了。” 阿彰不知婵娟葫芦里买了什么药,只犹豫接过那方书信,然后便瞧见婵娟冲自己一通奇异的挤眉弄眼,似乎这是他们之前早便串好的暗号。 曹彰 : ——我是真不明白 还未再聊多久,蔡琰便说家中下午还有族内诗会,遂又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阿彰倒是再坐了坐,顺便打算在婵娟的白眼中将那一通挤眉弄眼的含义弄懂。 “这封婉拒信当真要我交给父亲?” 听过阿彰的问话,婵娟脑子一晕。她这才发现许是自己和曹植接触的时间久了,白眼翻得愈发溜了起来,遂忙伸手按住自己的两边眼皮,无力道“自然是不交,你将这封信好好保存,若是计划失败再拿出来也不迟。” “计划?”曹彰又问。 婵娟这才发觉有些不对,连忙转身去看若儿,却见那孩子正一脸欲盖弥彰地望着屋顶。 原来如此? 前两日她想出一个办法,想看看蔡琰与董祀二人互相是否另眼相待,本来是打算让若儿去请阿彰帮个小忙,可谁知若儿应了下来,却好像并未行动。 难不成若儿她已经开始逃避自己的感情了吗? 婵娟这才叹了一声,又将自己的计划和阿彰说了一遍,希望阿彰能帮忙找到一位与他相熟的才子名士,然后让那人配合蔡琰演一出戏,仅此而已。 当天,曹彰就颇为认真地在自己的朋友圈中搜寻了一番,这才慨然发觉与自己相交最多的大都是些武将,文官士子却少之又少。 他思想想后,这才向自家大哥表明来意求助,然后那人就在一柱香之内,交给曹彰一方木牌,上边只刻有五个字: 吴质,吴季重 本欲瞒过曹丕的婵娟 : ——噩耗来的太突然,容我缓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刺客?剑客? 俗语有言 : 自古闲民爱八卦。 三日后,蔡琰与吴质即将定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自然,这个不胫而走的范围,仅限于董祀府上,甚至于可以说,仅限于董祀。 之前婵娟曾就如何将这个消息巧妙而又不觉刻意地传达给董祀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后来许是听她唠叨地多了,曹植那孩子被她的犹犹豫豫成功激怒,白眼翻了又翻,最终决定亲自将董祀招到司空府中小聚,最终却只冲着那人气喘吁吁赶来的模样,道了句: “蔡琰与吴质定亲了。” 婵娟 : ——果然是直接又豪放,不过翻白眼的毛病可以适当收上一收。 董祀闻言浑身抖上三抖,将气好不容易喘均匀了,只说了声,“哦”。 而后董祀将脑袋压得极低,似乎有些头痛,半晌,望着曹植又添了句:“没了?” 没了?! 听过曹植惟妙惟肖的复述,婵娟只差将口中的米酒喷出,心中愤愤然了半晌,对董祀此人的行径下了句精妙绝伦的论断。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失恋。” 虽然过程跌宕起伏,可最终好歹也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而这东风,自然就是即将来临的七夕佳节。 今年的七夕节,注定不同于一般的节日,它注定是个八卦看戏的绝佳夜晚。 “东风”来临的那一天上午,婵娟只和蔡琰道了声今夜酉时沂坞相会,说是有人要和她谈经论文,蔡琰不知是单纯还是单纯,也没问是谁,只柔柔和和应了声“好”。 与上元节的张扬轻快不同,七夕这日倒是略显沉静温暖,虽然街上照样是千门如昼,花灯成龙,男男女女却只是亲昵耳语,游赏怡情。 若说上元节适合相亲,那七夕则是为了热恋。 婵娟今日不知为何,专门给自己挑了一件朱红色的广袖对襟襦裙,红艳艳胜似十里桃花,自然这句表扬她是打若儿口中听说的,所以八成算不得真,但听着却还是让人甚为欢喜。 其实她今日里侧还套了层莲青色外衫,虽是热了些,可若是计划不成功,她却可以换身行头立马开溜,也不至于太过显眼。 阿彰将吴质带到郭府门口时,婵娟正挽了若儿出门,见阿彰今夜难得换了一身广袖深衣,忙拍拍那人的肩膀,以资鼓励。 在他身后的吴质小哥似乎有些害羞,只见他原地徘徊两步,才冲婵娟和若儿的方向攘袖一揖,口气似乎有些紧张没底,“吴质见过两位小姐。” 婵娟瞧着那人头上灰白交杂的幅巾,只感慨节俭是美德,这美德在许都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吴先生不必客气”,婵娟上前亦回礼道:“不知今夜的约定先生可知晓?” 自古谨慎为上才是常理。 吴质再一揖,“大公子已吩咐妥当,小姐放心。” 其实她本来还算放心,只是听过“大公子”三字后,却忽地就有股需要加强警惕的感觉。 谁知,还未待她彻底想明白为何,就听阿彰远远地招呼一声,他们这才收了话茬,一起上了门外的车驾。 马车为敞篷,但四周皆垂有烟青色绉纱,高大简约,并不拥挤。婵娟矮身进入马车时,却瞧见对面三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同时望向自己,然后皆笑出一口瘆人的白牙。婵娟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来,冲对面三人招招手,就听异口不同声的三声招呼传来: “婵娟小姐!” “孟姐姐!” “呃” 依次排出,便是杨修c曹冲和曹植。婵娟想着他们与自己目的大抵相同,这才感慨起来,原来吃瓜看戏从来不嫌弃人多。 凭着婵娟的要求,他们只将车驾停在了距离沂坞门口五十米远的地方,然后便让车夫先回了。此后,除了吴质之外的六人皆躲进了沂坞二层,并顺便点上几壶美酒,然后直愣愣瞅着一楼吴质所在方位的动静。 此刻一楼大堂内已是灯火通明,门口处的琉璃灯盏散发出幽幽青光,让人莫名有些眩晕。一楼内并未设有隔间,只以席子相接,然后隔以半丈宽的缝隙,不难瞧出沂坞坐席的紧缺之感。 蔡琰的身影还未出现,婵娟无聊之际在二楼又横扫了一圈,只见打二楼尽头的横栏处杵着一个可疑的身影。那人一袭黑衫,头饰黑巾,脚踏黑布鞋,活像一个自我暴露身份的刺客剑士。 那人的目的估摸是要掩人耳目,可如今这一身行头,倒像是鹤立鸡群,不由更为显眼了起来。 果不其然,就在婵娟出神游荡之际,就听杨修那厮一道颇显腻歪的呼唤,“董兄,这里这里。” 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那道谜一般的墨黑色身影一僵,然后竟开始目不斜视地向楼下走去。不消片刻,却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更为惊悚的事情,那人脚步一顿,瞬间又挪回刚才的位置,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下的场景,只当没有听见杨修那声呼叫。 只听几声惊喜参半的啧啧声连续传来,婵娟忙回头去瞧,就见蔡琰已经进了沂坞大堂,她先是抬头搜寻一番,见到婵娟扒在二楼冲自己傻笑,这才顺着婵娟的手势走到一位男子的坐席旁,突然就笑得满面春风,“小女蔡文姬。” 吴质见状连忙起身,道:“小生吴质吴季重。” 然后伸手示意蔡琰入座,蔡琰不知为何竟忽地摇摇头,贴在吴质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就见吴质那厮竟拿起自己刚刚还放在坐席上的手巾,跟在蔡琰身边便出了沂坞。 婵娟: ——剧情发展似乎有些脱线 见主角已经离开,婵娟连忙拉起若儿便走,只是冲到刚刚董祀所呆的位置时,却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外面的天色已被染成墨黑,幸好附近挂了长龙般的灯笼,天边又燃起漫天焰火,这才显得夜色不再那么浓重暗沉。 婵娟也顾不得曹植他们到底跟没跟来,只拉着若儿追随在那并行的两人身后,时而东躲西藏,时而奋起直追。 待人潮过尽,她才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阔新桥头,吴质和蔡琰二人正立在桥上说笑,似乎很是融洽和谐。婵娟四周望了望,却并没看见董祀的身影。 看来,他是要选择在沉默中失恋了。 婵娟有些可惜,正要回身离开,就听桥上传来一声突兀的惊呼。婵娟定睛去瞧,才看见一位白衣蒙面的男子此刻正巧落至桥头,拔出手中的长剑便要刺向蔡琰,剑身反射出几缕寒光,那人的眼神却比这寒光还冰冷三分。 吴质许是瞬间慌了神,此刻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黑色炫酷的身影迅速蹿上前去,一把将蔡琰拉倒,两人险险滚下桥头而去。 婵娟激动地泪眼汪汪,根本就忘了面前发生的是一起刺杀未遂事件,眼中只装得下刚刚一齐滚落桥头的两人,只知道蔡琰刚刚环住了董祀的腰身。 正打算伸手摇一摇身侧的杜若,以表达自己宽慰的心情,不知为何,却摸到一片略显粗砺的皮肤,那人还顺势抓住她的小手,然后轻轻一拉,她便以投怀送抱的恐怖姿势华丽丽扑进那人怀中。 还换来那人一道恬不知耻的问候,“看来婵娟小姐对本公子是思念过甚了。” 婵娟 : ——为何总有一种小白兔即将被人公然残害的赶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一刹心动 面对感情,有些人甘愿飞蛾扑火,哪怕明知前路希望渺茫;有些人,却固守着骄傲的内心作壁旁观,若是没有合适的契机,他们宁愿就此错过那个可能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显然,董祀就属于后者。 后来的他总是会想,若是没有吴质的出现,他可能就会从此慢慢忘记那个名唤蔡琰的女子。若是没有那名突然出现的白衣刺客,他没准儿只会将那份喜欢和追悔一齐放在心底。 而当他头脑一空将蔡琰扑倒滚落在地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怕她受伤,还自觉将她的头护在自己胸口。当他们滚做一处,蔡琰抬起那双清淡的眸子,道出一句“为什么”时,董祀红着张脸支吾半天,还是那位持剑的“刺客”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凉凉道:“因为他喜欢你呗。” 声音是熟悉的傲娇阴损,似乎很是看不惯他与蔡琰二人摔成一团的场景。那位热心的“刺客”只扔了面上的白巾,便抬脚离开了。 董祀望了眼杨修清瘦的背影,莫名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杨修这厮文文弱弱,他的花拳绣腿自己竟然没有瞧出端倪来,果然是关心则乱? “当真如此?” 蔡琰见他出神,又淡淡追问一声。 董祀一怔,这才明白蔡琰是在问他刚刚杨修所言是否为真。他低头望去,只看见蔡琰白皙的脖颈,红润的双唇,声音竟莫名有些干涩。 “董祀自知之前有言语伤了小姐,可刚刚德祖兄所言确实为真,如若小姐不弃,那董祀定会好好对待小姐。” 一口气说出自己憋在心头数月的话语,董祀紧紧攥住拳头,眼神根本不敢去看蔡琰,额头上更是冒了几滴热汗。突然感觉有人轻轻贴上自己的胸口,那人说出的话却是少有的甜蜜与温柔。 “蔡琰一生漂泊,能遇一良人不弃,已是万幸。” 董祀听懂蔡琰话中的意思,忙紧紧将那人拥在怀中,就差一腔热泪滚滚滑落。终于想起自己还躺在地上,董祀这才连忙先将蔡琰扶起,似乎想起什么了一般,问道:“对了,那封信可是送去了司空府?” 蔡琰轻轻一笑,语气中却是满满的感激与了然,“信虽在司空府,却并不会送到曹大将军手中。” 其实,蔡琰也是一个骄傲敏感的女子,当时的她只想着自己明日定要去郭府好好答谢婵娟,若是没有她,自己也不会选择正视心中这段感情。 被人拉住手腕快步走在西街布满琳琅花灯的官道上,婵娟忿忿然落下两根手指掐住那人手心的嫩肉。 “那名刺客可是你安排的?” 听过婵娟咬牙切齿的问题,曹丕并未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婵娟怒火中烧,又道:“你竟要瞒着我?!” 本是理直气壮的一句话,可谁知一脱口,刚刚还只顾闷头走路的人猛然一顿,婵娟毫不意外便撞上那人的后背,直撞得曹丕一个趔趄。 婵娟: ——这并不能代表我重,并不能。 捂着自己的额头,婵娟狠狠抬头,却见曹丕此时正转过身来含笑望她,浑身散发出一种似乎能猜透人心的淡定悠然。 “怎么?只许你瞒着我,不许我擅自做些安排么?” 此刻那人面上挂了一副“咱俩好好掰扯掰扯”的表情,婵娟胆怂之下忙伸手拍拍那人的胸口,为他陪笑顺毛,佯作大方道:“罢了罢了,往事如云烟,我不与你计较便是。” 话里话外都在告诉那人咱俩就此扯平便好。 谁知,曹丕却顺势捉住她游曳在自己身前的小手,依旧笑得温温淡淡,说出的话却是半点不饶人:“你为何要瞒着我董祀与蔡琰一事?又为何宁肯找二弟帮忙也不来找我?” 婵娟被问得冷汗直冒,危急之中虚晃一招,只冲曹丕身后呼唤一声:“阿彰!” 谁知,那人却透彻了自己的套路,这次竟是连头发丝儿都没有飘动分毫。 “听三弟说,那日我去到阔新桥头时你恰好也在那里?” 说着,便向她靠近三分,婵娟挡在那人胸前的胳膊竟是全然无用。 “那第二日你之所以闭门不见,莫不是因为醋了?” 不知何时,她被那人抵在一处长廊的漆红色圆柱上,退无可退,那人的俊脸却越靠越近,话中的逻辑还丝毫不乱。 婵娟因为自己的心思被人轻易拆穿,脸色有些微微烫红,就在曹丕扣住她肩膀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想,既然喜欢是真的话,那又何必要反抗呢? “大哥哥,你是要与我孟姐姐亲嘴吗?” 只听一道奶脆耿直的声音传来,正打算闭眼的婵娟瞬时浑身一僵,微红的脸蛋立马儿罪过地由红转白,然后玉指芊芊,正好堵住曹丕迎面送上的双唇,只侧头向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此刻还拧眉托腮看着他俩卿卿我我的曹冲笑得一脸坦荡,“哪里哪里,只是你大哥哥眼中进了沙子,我帮他瞧瞧罢了。” 还未待小曹冲反应出她的话是真是假,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轻轻覆上曹冲的双目,然后趁着曹冲惊呆没有反应的功夫,一手箍住婵娟的盈盈小肥腰,只轻轻用力,便与她鼻尖相贴,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在冲她撒娇耍赖。 “就亲一下” 他的声音暧昧缠绵,似乎比这温柔的夜色还要醉人三分。 此刻,婵娟身后正巧绽了几朵绚烂烟花,光影倒映在曹丕眼中,那一瞬间的触动让人根本无法抗拒。婵娟认命地合上双眼,只知闭眼前,那人的眸中灿若星河,满是笑意。 感觉到那人放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愈收愈紧,两人的呼吸更是交缠纠结在一起,婵娟忽地释然一笑。 记得孟氏在世时曾与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她说:总会有那么一个男子,让你甘愿将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给他。 当时的婵娟竟是在想,若这个人是曹丕,那么她该是愿意的。 “孟姐姐,你的脸色怎么红成这幅样子?要不要唤个太医过来瞧瞧?” 终于逃脱自己哥哥魔掌的曹冲一睁眼,就瞧见他家孟姐姐面红耳赤的模样,似乎还有些微微气喘,忙单纯问上一句。婵娟听过冲儿的问话,只欲盖弥彰地指了指东头那一排千奇百怪的花灯,掩唇道:“冲儿,我听说谁若是猜对了那些灯谜,谁便会得到一支七彩面人当做奖励。” 冲儿虽然聪明,却还是小孩子脾性,一听到有七彩面人,整个眼睛都缀满晶光,直接将婵娟为何脸色血红一事忘在脑后,小屁股一扭一扭,翠绿色的身影便没入前方车来人往的长龙里。 婵娟不知为何,此刻再与曹丕单独相处,竟忽地有些紧张,遂微微挣脱起身,只低声道了句,“我去看看冲儿,莫让他跑远了。” 谁知,那人却一把拉住她的素白手腕,声音隐隐藏笑:“放心,文安会跟着冲儿的。” 见自己逃跑失败,婵娟正欲再想点旁的借口,就感觉有人将自己轻柔锁在怀中,似乎怕她慌乱一般,还体贴伸手抚上她的发顶,口中说出的话却又是满满的孩子气,“本公子的初吻都献给你了,今后可不许你再反悔。” 他说的该是去年上元节那次,婵娟在他怀中轻轻点头,虽然她还并不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能否算是爱情,可她当时想的却是来日方长,将来总会有那份感情清晰落地的一天。 当夜,曹丕是将她送回郭府后才离开的,离开之前还不忘讨来一枚晚安吻。婵娟望了杵在郭府门口装作望天的石五一眼,只飞快在那人脸颊上烙下一吻,然后逃也似地奔进了大门。当时的曹丕满眼柔波荡漾地望着婵娟的背影消失在前院拐角处,这才回身向司空府踱去。 如果当时的他知道,这是自己今生最后一次在郭府门前送别婵娟的话,那他一定会格外珍惜这次机会,至少他要随她一同进屋去拜见郭嘉,然后向他郑重承诺自己会照顾婵娟一生一世。 只是,没有如果。 婵娟轻车熟路地跨过中院的青石翠月桥,又打东回廊飞速穿过,裙摆荡起的层层波纹无不透露了她此刻轻快的心情。直到她低头行过院墙外垂落的几缕枝叶,然后轻手轻脚推开小院的院门,这才猛然脚步一滞,眸中忽地就沾上几丝透彻的惊恐。 在她院子正中央,立了位高壮威猛的短须将军,在那人身侧不时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女孩正是若儿。她认得那位将军,他就是曹操的贴身猛将,许褚。许是感受到有人推门而入,许褚将手中的酒壶一扔,转身冲婵娟笑得豪爽磊落:“可是婵娟小姐?” 杜若见婵娟不动声色地冲自己挑眉示意,连忙两步挪到婵娟面前,死死攥住婵娟的袖子。婵娟拍拍她的手背,只俯身规矩行礼道:“婵娟见过许将军。” 许褚仰脖一笑,脚下生风一般走到婵娟跟前,“那便跟我走吧”,然后又俯身贴近婵娟耳际,接道:“我家主公要见你。” 主公?便是曹操了 婵娟面色忽然有些苍白,却还是努力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容来,“那就劳烦将军了”。 许褚听言已先在前方带路,杜若攥着婵娟衣摆的双手却仍是牢牢不肯松开,婵娟伸手环住杜若的肩膀,然后温声宽慰道:“乖,别怕,等我回来。” 伴着迷蒙的夜色,婵娟的话莫名就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意味。尽管她知道,自己此去,怕是再也难回。 似乎预感到什么,杜若的双手虽是松开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掉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砸出几片水坑。婵娟一狠心,还是转身跟着许褚的脚步离开了。 泪眼婆娑中,杜若望着婵娟孤单的背影穿过她们平时总爱一起玩闹的长廊,心中不安的预感却是愈发强烈起来。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的是 : 那是建安七年,她最后一次瞧见婵娟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再入汉宫 风贯长林,杏雨横斜。 空中虽是刚刚飘起淅沥的小雨,可婵娟随着许褚走出郭府大门时,不远处的西街口还是热闹非凡,只是那排耀目的花灯在临近郭府的地方便忽地断了光亮,莫明就显得此处门前一阵暗沉凄凉。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两匹鬃毛黑亮异常的骏马,两双湿漉漉的眸子却难得沉静温顺。婵娟接过许褚手中递来的缰绳,翻身一跃便跳上马背。谁知,见她动作如此干净利落,并无一丝被人胁迫的恐惧慌乱,许褚不由啧啧出声,“主公果真是眼光独具。” 婵娟: 垂眸驾马跟在许褚身后,她并未出声应和这一话茬,许褚见状也不再多言,只略略调转马头向东行去。 可那方向似乎并不是去往司空府 婵娟心知许褚此人对曹操极为忠心耿耿,且在他心中为自家主公赴汤蹈火都是义不容辞的事情,那就自然不会打着曹操的名义拐骗她去什么地方。再说,此人虽然勇猛,却总是喜欢一根筋到底,没什么心机,根本也不会生出欺骗她的念头。 婵娟从根本上打消了自己会被许褚无情拐卖的可能性,只默默骑马相随,空中划过的雨滴不时落在她的后背和肩头,然后顺着衣裳的纹理渗入她的里衣中,黏黏腻腻地贴在她的身上。 一直到许褚将她引到一处朱红色的圆弧状小门处,婵娟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被带到了司空府的后门,怪不得她觉得今日的路线有些陌生诡异。 那人进门后便将马匹交给恭恭敬敬候在马厩处的小厮,然后抬起胳膊冲婵娟示意向东行去。 若是从正门进来,婵娟已经走过了无数次,那无论是什么路线方位她早都烂熟于心,可从后门进府,她还是头一次。 所以,当她跟着许褚的步子停在一小间古茶色的厢房门口时,她根本都记不清这是在司空府的哪处院子。 许褚为她推开房门,却并未踏过门栏,只冲婵娟憨声道:“孟丫头,今夜你就暂且歇在此处,明日一早俺再来接你去面见主公。” 婵娟笑笑,顺势道:“那就谢过许叔叔了。” 虽然这一声称呼有种套近乎的嫌疑,可在这种前途渺茫的情况下,没准哪一日这声套近乎还能为自己添上条逃生的退路。 许是被婵娟的一声“许叔叔”叫得开心,那人脸色臊红地抓紧手中的墨铜色长戟,嘿嘿然一笑,然后便转身离去。 婵娟在屋门处伫立良久,直到确定许褚的身影已经伴着微朦的细雨消失在远方的回廊下,这才稍微宽心进了屋子。 这间厢房估摸着是用来招待留夜的宾客,室内摆设极为简洁齐整。此处并无隔间之分,只在南侧放了一张床榻与一副箱笼,再靠近中间的地方加了一具小案,似乎知道她要到来,案上的油灯竟还闪烁着昏黄的微光,灯影落在白净的墙壁上,轻轻摇曳晃动。 婵娟折腾了一日,已是累极了,只径直走到塌前,并将自己的绣鞋整齐摆在一边的步阶下,这才合衣躺到塌上,沉沉闭上双眼。 许是换了新的地方,加之心事重重,婵娟并未熄掉油灯,明明眼睛困乏地厉害,却不知为何,竟越睡越清醒。直到窗外响起一阵清幽宜人的曼妙琴声,她才终于不再挣扎,直接翻身起床,愣愣地坐在塌上出神。 莫不是她累得魔怔了?为何她总是觉得这道琴声如此熟悉,似乎曾经在哪儿听过? 也许恐惧超过了一个阶段,也便习惯了,所以当婵娟再次穿鞋下床并轻轻推门而出时,她并没有方才被带到这儿时的那种慌乱和忧虑了。 她寻着空中的琴音慢慢踱去,就在她拐过一片翠叶竹林的时候,她瞧见了一座异常熟悉的院子,院门上方仍旧是两个简洁有力的大字,“明德”。 不知为何,当时的她竟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曹丕,明明不久前才自街头分别,可她就是固执地认为,若是此时没有与他相见,那下一次的对视一笑便不知是何年何月。 琴声悠扬,婉转如龙,却又并无一丝戚怨,再走近一步,便听其音忽作铮铮,似有素波横起,掀出一片巨海翻腾。 婵娟走到院门处,发现那木门只轻轻掩成了一条缝隙,她只要稍稍推动那扇门,便能与院中石凳上悠悠抚琴的那人视线相接。她知道,就算他会诧异惊奇,但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抱住她,然后不问原由地冲她柔声哄道,“没关系,有我在。” 可她只在门口驻足了片刻,直到一滴冷雨滚落在她鼻尖,滴答一声,尤其响亮。她这才恍惚回神,转身匆匆离开了此处。 也许是她的心眼太小,但是刚刚院中那副场景,她是当真无法选择忽视。 不知是否心有感应,曹丕弹奏瑶琴的动作一滞,琴声戛然而止,莫名让人有种意犹未尽的空洞之感。 他将视线望向门口处时,只看到翻滚的片片竹叶,与潇潇冷雨,构成满园秋凉。只听一道温柔的女声自头顶传来,“阿丕,你这曲子柔情似水,却又不失洒落,相信孟小姐定会十分欢喜。” 曹丕略略抬头,看向正在他身后为他撑伞的郭锦,只淡淡一笑,“多谢锦姐帮忙。” 郭锦打小儿父母双亡,在这乱世之中饱受流离丧乱之苦,后来幸得被荀攸收养,放在自己府中教导,这才终于安定下来,但却总显得比同龄人懂事恭顺三分。曹操觉得这孩子体贴,便叫她抽空前来陪伴卞夫人,郭锦这才得以与曹丕几兄弟都相熟起来。 曹丕刚刚回到府中时,正巧在自己院门处瞧见了郭锦,本欲直接拒客的他却在瞧见那人手中的白桐木双耳瑶琴时变了主意,他猛然记起婵娟的生辰马上就要到来,自己之前还专门为她谱了一首曲子,只是心中忐忑,还是希望能通过郭锦来看看这曲子的反应。 郭锦将伞再向曹丕处倾斜几分,道:“为何不弹完它?” 曹丕却收手起身,跨出竹伞的范围,道:“夜色太深,且曹丕今日亦有些困乏,还是等来日得空再让锦姐为我指点一二。” 郭锦也不再纠缠,眼光却迟迟留恋在对面那人身上,似乎总也瞧不够一般,“那阿丕你早点歇息。” 曹丕只应道 : “好”。 见他不欲多言,郭锦端着竹伞聘婷而过,身姿婉约绰绰,曹丕却并未瞧进眼里。 刚刚的他竟是在想,这首曲子是为婵娟而谱,若对面听曲之人不是她,那自己弹奏得再好又有何意义?左右对着旁人也融不进一丝情感。 ~ 婵娟回到自己的厢房后,虽然心中沉郁,竟也能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待她第二日起床再推开屋门时,略微带些困意的双眼竟登时清醒透亮了起来。许褚站在细微晨露中,冲着婵娟呲牙一笑,胡梢上还凝了层霜痂,仿佛已站了许久,却又好像从未离开过。 心中的念头一起,婵娟顺便被自己吓得脊背发凉,忽地就有些庆幸昨夜她没有头脑一热冲进曹丕的院子。 “孟丫头,主公唤你前去相见”,许褚道。 婵娟冲许褚盈盈一拜,“多谢许叔叔前来相告。” 然后便转身合上房门,屋中的东西整齐利落,似乎昨夜从未有人来过此处。 许褚并不多言,只在前带路,和昨夜带她来到司空府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只见他穿过一条朱红色的回廊,又行过一片碎石横生的翠湖,脚步兜兜转转,终于停在一处颇为清幽僻静的角落。 此间四周环树,清风一过,树叶便齐声飒飒作响,让人不由宁神静气,身心通畅。面前只建了处一米高台,台上立着一座清风八角亭,亭中笔墨书具一应俱全,与其说这亭子是用来聊天解闷,不如说它是用以提笔做诗,修文论道的好地方。 婵娟走上凉亭时,许褚自觉地站开三米远的距离,她无声笑笑,很快便又捕捉到亭中一道身影。婵娟心头还是有些动容,那个人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丝白发,似乎早已不再如当年怀着一腔热血领兵前去参与关东军会盟时的芝兰玉树与豪气干云。 婵娟静静垂手立在与曹操不到十步远的距离处,许是终于感受到她的视线,曹操回身向她望来,婵娟心尖猛地一跳,然后再无动静。 “你便是奉孝自贾诩府中带回的那个姑娘?”曹操眉毛轻挑,虽然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声音却还是沉稳清凉。 “是”,婵娟垂眸,又道:“不知大将军找婵娟前来可是有事?” 曹操:“文姬与董祀一事可是你促成的?” 原来是此事? 婵娟微微舒出口气,道:“婵娟绝不敢当,蔡姐姐与董都尉本就是命定之缘,是将军眼光独到罢了。” 曹操一笑,却又别开话头,突兀道了声:“抬起头来。” 婵娟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成一团,可她转念一想,自己重生差不多已有三四年,若是还这般没出息地晕倒,那她还不如去拿把长刀抹了脖子算了。 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确实放下了,婵娟噌地抬头,目光定定锁在曹操面上,丝毫没有闪躲之意,倒看得曹操不由有些无奈地笑出声来。 嗯,还没有皱纹,眼皮也没有塌陷,除了发上新白,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就在婵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就听曹操颇有些叹息道:“你这孩子倒是有趣得很,你可知道,除了她,这世上还没人敢这么瞧我?” 曹操似是有些倦了,就这样斜倚在身后的金丝雕花软靠背上,他这句话说的极为感慨,眸中还聚了点点微光,视线却并不瞧向婵娟,转而落在她身后,神情中竟满是温柔。 婵娟见此亦跟着回头,刚刚进入亭子时还未注意,此刻她才瞧见她身后的深红色圆柱上正大光明地悬挂的一副画像。只见那画中的女子眉眼温婉,只眼角一丝余魄便可轻易勾人心魂,一枚镂空双雕玉兰钗简单没入浓黑的发中,平添一丝娇柔妩媚。 她忽地轻笑一声,这副画她记得清楚,只是她从未想过他会将它挂在家中。当年洛阳街头,他曾将这幅画送到她手中算作生辰贺礼,然后轻轻拥她入怀中,声音熨帖醉人,似乎他也曾深深爱着她一般。他说,“难得画上仙,不及怀中人。” 婵娟轻轻摇头,这个世道当真是愈发不可理喻了些,上一世她为他只身涉险c头断高台之时,还从未瞧见过他这种眼神。 许是见她出神,曹操道:“刚刚为何瞧了我半晌?” 婵娟眨去眼中的波涛起伏,只低声恭维道:“大将军神武之姿,玉树之状,着实让人移不开目光。” 曹操许是听惯了这种话,只冲许褚的方向招招手,并未将婵娟的话放在心上。似乎被这晨风吹得有些头痛,冲许褚招手后顺势还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还是这个老毛病,婵娟没再言语,只打算直接跟着许褚离去,可就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却听曹操若有所思地又添上一句:“你这性子,有个人一定欢喜得很。” 这句话似笑非笑,却又说得极为认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嫁给他? 是她梦中的那条巷子。 它躲避在朱红色的宫墙之间,幽幽寂寂,此刻并没有多少人影。 “孟小姐,请跟我来。”前面那人见她发愣,颇有礼貌地在她前方停住脚步。 刚刚许褚只将她送到宫城外的东门处,便将她交给一位在宫中供职的内侍,然后潇洒地转身策马而去。 婵娟戚戚然望了望许褚的身影,深感累觉不爱。此刻听过那位内庭侍奉的称呼,婵娟这才回身认真瞧了瞧那人的模样。 细眉矮鼻,满脸恭顺,一身深色宫衣,头戴方帽。不看则已,一看惊心。 想起之前自己刚来许都之时做过的那个夜梦,婵娟的后背陡然滚落几滴冷汗,“我认得你”,顿了顿,又道:“你叫庆喜?” 那人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忙低头道:“姐姐慧眼,小的正是庆喜。” 当婵娟发觉自己说的一分不差时,心底有些承受不住,只默默息了声跟在庆喜身后前往后宫西院。 一路上,庆喜简单和婵娟介绍了她要做的事情,以及沿途各宫各院的方位。婵娟听得昏昏沉沉,只记住了一句,还是自己早便预测到的那一句,“长乐宫侍茶”。 其实,长乐宫极大,大大小小算下来大致有三十二座殿宇,由一条自南向北的中轴线划分为东西两侧。皇帝日常休息起居的地方名唤合欢殿,距离她在西院的小屋大约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脚程。 婵娟推开在她梦中还曾出现过的那间卧房时,里侧竟是空无一人,她是临时被带去司空府的,又是临时被送到宫中,所以除了自己身上这件衣服之外,她根本就没有旁的行李。 “劳烦内侍大人了。” 婵娟冲庆喜笑笑,庆喜竟有些害羞地挠挠头,“婵娟姐姐莫要如此称呼,只唤我庆喜就好。” 婵娟再笑笑,没有言语。 “哦对了,过两日还会有一位从贵妃娘娘处拨来的侍女与姐姐同住。” 婵娟按住心口,小声道:“可是轻屏?” 只见庆喜满脸震惊地望了她一眼,似乎见到了神棍一般,“孟姐姐说的正是!” 婵娟咳嗽一声,道:“空口胡说罢了,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虽然有人崇拜自己是极好,但婵娟却也记得见好就收,省的被人当做怪物,沉河或者万箭穿心她都受不起。 庆喜又呆了一阵儿便离开了,婵娟自己躺在塌上沉吟良久。室内是一张通铺,类似于双人床,但是比双人床要大上两倍。婵娟趁着轻屏还没到来的时候率先扑到床上左滚右滚,滚到最后却愈发悲悲戚戚起来。 她想若儿了,想奉孝,甚至还想阿彰,想冲儿,勉强还能算上小曹植。她还想知道蔡姐姐和董祀二人如今到底如何了。 此刻窗外的月色尤为清亮,婵娟慢慢息了动作,望着明月怔怔出神,她还记得曹丕当年就是在这样一个月色透净的夜晚,把“我喜欢你”这句话说得那般云淡风轻又深情缱绻。 其实,她似乎更想念曹丕。 不知道一连多日找不到她,他会不会难过伤心呢? ~ 接下来三日,婵娟都在空闲时刻来往于长乐宫各处,先是将此间的位置构造摸了个大概,然后又跑去找庆喜和庆春二人,陪着张笑脸和他们聊人生聊理想,顺便再聊聊自己想得到的“情报”。 庆春被婵娟问得一愣一愣,只道自己没有啥梦想,如果有梦想,那也是这辈子定要在皇帝爷面前做个好奴才。 婵娟眯缝着双眼,似乎笑得颇为赞同,然后便向对面两位单纯的小哥开始了自己的旁敲侧击。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婵娟总算是搞定了近期百官上朝的规律以及下朝后众人撤离的时滞长度,再有就是尚未及冠的王孙公子平日里是否需要按时来朝一事。 庆喜思索半晌,只道了声,“一般而言,尚未及冠的公子多无官职,不须上朝。” 婵娟眸中的火苗忽地熄灭,却听那人又道:“只是曹大公子如今虽未及冠,但曹大将军事务繁忙或有离都,遂不时会由大公子相替。” 婵娟的眸中这才回蹿出一道希望的火苗。 因此,基于自己的调查和庆喜庆春二人的热心相助,婵娟在长乐宫外整整守了一月。轻屏在头几天便过来与她同住了,每次百官上朝之际婵娟总会忍着轻屏明显的白眼,然后将手中的任务暂时交给她来处理,只静静蹲守在由长乐宫下朝所必经的那道玉白色长阶旁的角落中,手里不时还会捡上几片落叶,闲来无聊之际就会在地上拼出一个“丕”字。 有时候名字拼好了,她就看着那几片枯叶发呆,不时还会傻笑几声,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日子一长,轻屏只以为婵娟是得了便秘,遂对她不由便柔和友好了一点。 婵娟 : 就在她等在那儿的第三十三天,当日清早天气本还爽朗宜人,还没多久就忽地飘起淅沥的冷雨,眼瞅着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婵娟出门时又并未带伞,这会儿只能双手抱头向宫城内廷西侧奔去。 只是她刚刚起身,便听一道清亮的声音自头顶上空传来,距她此处该是有一整排石阶的距离。 “大公子还请留步!”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事实一般,婵娟小心翼翼回头,生怕一不小心梦便醒了。 此刻雨声渐起,断续拍打在地面上,她的视线隔着漫天雨雾,还是瞧见了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那人正立在正殿之前的斜檐下,对面还立着一位同样手持笏板的红衣男子。 婵娟当时心想,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曹丕身穿朝服的样子,立帽高靴,廉隅端方,伴着面上那抹恭谨的微笑,更是显得如冰壶秋月一般,让人根本无法轻易转移视线。 “陈先生”,曹丕略一行礼,却换来对方更为恭敬地回礼。 “不知先生有何赐教?” 婵娟不由自主地从角落中走出,转而怔怔行到大理石阶的末端,只稍稍仰头望着那人,眼神不知何时含上了层层笑意。 “刚刚主公所提的攻取袁尚c袁谭这等袁氏余孽一事,公子为何没有积极附和,反倒是让二公子领了圣旨?” 陈群附在曹丕耳侧低语几声,眉梢却颇为平淡,似乎只是在讨论些日常琐事。 曹丕闻声面色有些微白,却只拱手道:“曹丕今日身体不适,心力不足,让二弟领了差事倒也无妨。” 陈群看曹丕确实气息不稳,似是体脉不顺,遂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声大公子好好保重身体。 曹丕再揖。 侍立在门外的宫人早在为各位大人提屡时便奉上了一把紫竹宫伞,伞面糊有一层朱红色油纸。 眼瞅着陈群撑伞离去,曹丕这才打开手中的竹伞,打算提衣下台。可就在他的视线转向台阶下方时,眼前蓦地就出现一道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那人就这样直接干脆地站在已经簌簌相连的晨雨中,头发已然全部湿透,有些狼狈地贴在她的额头,有些却黏上她的脖颈。 就在他望向那人的瞬间,那人忽地冲他歪头一笑,眉毛依旧弯弯如新月,眼睛却还是透亮,一眨不眨望着自己。 曹丕亦报以一笑,有种瞬间的释然与踏实。 这样就好。 婵娟本来就是这么想的,见到他,让他知道自己只是被送到了宫中,让他安心,这是她最开始守在这里的全部念头。 可是当她看见曹丕毫不犹疑地抬步向自己飞快走来时,那一瞬间忽地有些慌乱与无措。这是皇宫,是个一不小心,便会落人话柄,万劫不复的地方。 “不要过来”,婵娟心中默念,亦随着连连退后几步,“就让我远远地看你一眼便好。” 谁知,她后退的步子却被一条修长有力的胳膊打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就感觉翻天覆地一般,自己已被那人牢牢锁在怀中,直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人略显冰凉的唇瓣贴上她的额头,声音幽幽传来,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 “嗯” “不要让我总是担心你” “好” 似乎是见她一一应了下来,曹丕这才脱力一般将头埋进她的肩窝,蹙了月余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我找了你许久,郭先生说他也不知你去了哪里。” 婵娟:“那就麻烦你有空帮我告诉先生一声。” 曹丕只道 : “好”。 婵娟见他没有起来的打算,遂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竹伞,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脊背,明明以前还是匀称有力的肌肉,如今却只剩嶙峋瘦骨,她忍了忍,眼泪还是打了下来,“你平日里要多吃些饭”。 曹丕却在她肩头闷哼一声,只道:“膳房的饭食不合胃口,吃不下。” 婵娟无奈:“那你喜欢什么便叫文安去外边买回来给你。” 曹丕:“我只喜欢吃你做的饭菜。” 厨艺菜鸟级别的婵娟 : “我在宫中做事,又如何能日日帮你做饭?” 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一般,曹丕抬头对上她的眸子,睫毛一闪一闪,脱口而出的话却是轻易便引起洪浪滔天。 “那便嫁给我”。 嫁给他 可能是因为如今曹丕还未及冠,她似乎还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当他猛然提起时,婵娟只惊得目瞪口呆。 谁知,就在这个档口,曹丕微微凑近,便轻而易举地贴上她的唇瓣,然后死死扣住她的腰肢,攻城略地,不留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那一刻,她突然就懒得去想是否会有人瞧见他们,又是否会因此引致哪些后果。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当真很喜欢她。 她想起自己梦中那些陌生的场景,心下一动,趁他终于舍得放开自己的时候,低声道:“若是有一天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了,你会如何?” “” 曹丕沉寂了良久,然后抬手捂住婵娟的眸子,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痛苦或者脆弱。 “其实,我是个很极端的人,若是哪天你选择了不告而别,我想我应该会发疯的。” 婵娟一震,直想将他的手拿下,看他是否是在说些玩笑话,“你” 谁知,那人的手却仍旧稳如磐石,半晌,又道:“若是没有疯掉,那我便会把你彻底忘记,再不忆起。” 这次,婵娟的心底狠狠揪了一下。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都不曾想清楚,他说的这两种结果,到底哪一个才会带给她更大的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汉帝刘协 婵娟在长乐宫中待了两个月,这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瞧见了刘协。 那一日正值深秋,地上滚落的树叶似乎都要连成一条河流,长乐宫的内侍均忙里忙外的打扫收拾,庆喜却难得给婵娟放了一天假,允许她在西宫各院随意遛遛。 前几日奉孝托人给她送来一本《广陵散》,供她闲暇之际用作解闷。曹丕在她生辰当日,还给她送来一具带有囚牛图案的红杉木双耳瑶琴,说是让她好好保管,等到他们二人以后成亲当日他还要用此琴为她弹奏一曲。 乐得秋风好自在,婵娟抱着那本《广陵散》便出了门。好在如今刘协后宫的妃嫔并不算多,且主事中宫六院的还是曹操的女儿曹贵妃,遂一路行过来,除了见着几位匆匆而过并同样身着水绿色曲裾的侍女外,婵娟并未瞧见什么管事儿的人。 其实她最喜欢的便是枫林,之前司空府中就有一处,而这后宫西院恰巧也有一处,就藏在西南角的一座假山石后面。这个季节,枫林已是灿灿如金,烈艳胜火,婵娟随意找了处地方便席地而坐。从此间向远处眺望,只见满目空余绚烂的金与幽寂的蓝,倒像极了她曾经在哪儿看到过的一幅油画。 婵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坐了多久,直到感觉肩膀和脖子都有些酸痛,她才打算抬头活动一下筋骨,可一抬头就蓦地瞧见一张熟悉至极却又分外陌生的脸。那人早已没有当年流亡在外时的面黄肌瘦与蓬头垢面,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吓便哭的小鬼头。 他的目光沉沉似水,似乎经历了千帆波浪;他的眉眼平静淡然,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掀起波澜。缇衣屐缕c金带玉冠,如此看来,貌似还算温善怡人。 此刻他正矮身瞧着自己,肩上掉落两片枫叶,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站了良久。 婵娟: 连滚带爬地起身行礼,婵娟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道了句:“陛下万福”。 刘协似乎有些惊讶,也没管她礼节是否周到,只挑起她怀中的书简,嗤笑一声:“你竟是在看《广陵散》?” 婵娟扶了扶头顶的衔珠步摇,只继续低头道:“陛下圣明,婵娟只是拿它来装装样子罢了。” 谁知,那人手中握着她的书简,嘴上却挂上一抹笑意,“哦?你叫婵娟?” 婵娟又应一声,“奴婢正是”。 刘协问过两句问题,却并没有着急离开的趋势,然后那人竟忽地席地而坐,倚在身后的树干上,耳边穿过风吹叶落的声音,和婵娟轻微加快的呼吸声。不知为何,他竟拍拍身边的空地,抬头笑道:“婵娟,你也来坐”。 那一刻,婵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忽的就想起上一世他也喜欢躲在自己身后,寻求几分可怜卑微的安全感。她的心底忽地就长叹一声,虽说上一世将她斩头的那份圣旨是刘协所拟,但实则不能全部怪他,他当时被王允所迫,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奴婢万万不敢僭越,还请陛下见谅。” 婵娟知道自己对刘协恨不起来,但她也不想多做纠缠,只想着早些离开此处。谁知,刘协却将头转向另一边,声音飘忽游荡,无奈笑道:“朕今日心情沉郁,看来终究还是无人作陪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上一世就对他有种心疼之感,万事都爱顺着他,此刻见他如此消沉竟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 “婵娟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她便想抬手一巴掌将自己狠狠拍醒。 刘协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那你为朕弹奏一曲罢。” 婵娟: 想着自己既然在看《广陵散》,那么说自己不会弹琴就显得有些虚伪刻意,遂婵娟清咳一声,为难道:“陛下,奴婢出来得急,并未带琴” 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刘协轻轻拍手,远处就瞬间移动过来乌泱泱一片人头,手中提着各种物什,譬如:白玉瑶琴c紫檀木琴案,以及点金漆盆,与一鼎青铜香炉。 婵娟: ——这时候再说自己其实不会弹琴会不会被扔出去斩首? 来人为首的两位便是庆喜和庆春,他们遥遥地望见皇帝与婵娟坐在一起时,本还震惊了一把,但想着婵娟左右是被曹大将军送入宫中的,今后十有八九是要许给皇帝,就算地位不及曹贵妃,那也定是个他们这种奴才万不该招惹的主子。所以自打婵娟入宫,他们便对她极为照料。 婵娟硬着头皮在漆盆中净手,又着人点上香炉,这才跪坐在被放置平稳的琴案前,手中预先拨弄了两下琴弦,试试音色,然后才轻拢慢捻,幽幽弹奏起来。此曲是上一世她随着董卓从长安迁都洛阳的途中,她经常弹给刘协听的一首曲子,名唤《江南弄》。 抹弦复又挑,她一直面含微笑,全程并不去瞧刘协。这首曲子在《乐府诗集》中被划归于清商乐的一种,是此时较为流行的一种俗乐。 一曲终了,刘协似乎回味了许久,这才若有所思地感慨道:“此曲清丽曼约,妙哉妙哉。” 婵娟正想着赶紧收场谢幕,便听刘协那厮忽地一声晴天霹雳响,“你既琴艺如此精妙,那今后便来合欢殿伺候罢。” 望着庆喜庆春二人冲她拼命挤眉弄眼以示庆贺的模样,婵娟: 果真是因为自己和曹植越来越像了吗?为何她现在也喜欢随时随地一通乱秀?直到把自己秀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 之后,婵娟工作的地点转移到了合欢殿,实则就是由在长乐宫中侍茶,范围缩减到了在合欢殿中侍茶,时不时还要夹着尾巴宽慰皇帝几句,或是弹上几首曲子。 如此太平无事地度过了数月,在此期间,曹丕每隔几天便会找个借口进宫面圣,然后趁机与她聊聊奉孝与若儿的近况,并将冲儿与曹植让他带来的信件交给她,每次临走时却又粘粘腻腻不肯撒手,卖萌撒娇求亲亲的套路也运用地愈发得心应手。 阿彰倒是也来瞧过她,只是不知为何,婵娟总感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却又不肯轻易告诉别人。 ~ 年后五月,天气晴朗舒静。 白日里婵娟和轻屏闲聊时还听说袁尚与袁谭两兄弟被曹军逼得败走邺城,曹操带兵进攻黎阳,将将还朝,皇帝大喜,特在正殿封赏三军将士。 晚上睡下后却又被庆喜庆春中途叫起,并将她带到合欢殿中宽慰刘协。刘协将剩余的宫人全部斥退,仅留他二人在此,合欢殿中的光亮昏暗微沉,莫名就让她有些气短胸闷。 婵娟攥紧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指,这一幕熟悉的很,乃至于当她确切地听到那声 “你来伺候便好” 时,竟浑身一震,只以为自己还是在梦中。 遂婵娟一动不动。 倒是刘协先掀开龙塌上的帐子向她走来,帐子上的洒珠海棠花碰撞在一起,荡起阵阵清波。 那一刻,婵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反应。退不得退,因为面前之人至少是名义上的天下之主;进不可进,因为她心中已有所属。 就在婵娟纠结的瞬间,刘协明黄色的身影已经来到她的跟前,并将她的手腕牢牢握在掌心,婵娟自认气力比常人要大上些许,可她却根本撼不动刘协分毫。 她从来不知道,刘协他竟也会习武?要不然手劲不会生得如此蛮横。 “陛下这是何意?” 婵娟避开那人滚热的呼吸,只将头侧过去不再瞧他,刘协却继续向前几步,将婵娟狠狠抵在她身后那条赤色长柱上,与她贴得更近。 “你说何意?怎么,曹司空将你送来之前没有找人和你谈过这种男女之事么?” 婵娟脸色忽地惨白,她知道刘协定是以为她是曹操送来的眼线,这种事情只会愈描愈黑。 只听婵娟忽地轻笑一声,倒叫刘协不由蹙起了眉头。 “陛下既然担忧婵娟的身份,那又何必以身试险,将婵娟留在身边伺候呢?” 刘协的目光幽幽沉沉,婵娟故意抬头对上那双眸子,却仿佛被置入了无边的巨海中。她本以为惹怒他,刺激他,他便会对她嫌弃疏远。 可他只是笑笑,然后低声凑到婵娟耳边,道:“美人刀下死,朕也不枉一世风流。” 婵娟这才终于看清,过了这么多年,或许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只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然后几步带到龙塌边,并将她一把扔到塌上。婵娟嗑地肩膀生疼,谁知那人却顷刻俯身而上,牢牢箍住她的身子。 当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那一刻,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平日里总是喜欢口头上逗弄她,可到头来却从不会强迫她的清俊少年。 不知道他随军攻取黎阳的这几月,可有受伤? 刘协的手划到她的侧腰,只轻轻一拉,她腰间的丝带便垮垮脱落,被那人随手扔到一旁。 似乎见她满面泪水,那人的动作一滞,却只是贴近她的鼻尖,细声道:“婵娟,我对你已经算是极有耐心了,你本就是曹司空送给我的女人,现在又何必要装出这幅样子?” 在他伸手打算扯下她的宫衣时,婵娟忽地拼命抬手护住自己的胸口,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如刀锋,似乎这道声音根本就不属于这具身体。 她只唤了一声: ——“协儿” 刘协的动作成功凝滞。 这个名字,普天之下除了他的母后,也便只有那个人敢如此唤他。 就连曹操也断不敢如此称呼 他的眼中瞬间凝起了几道光亮与惊恐,但更多的却是即将失而复得的喜悦。 只听他颤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宫廷宴(上) 清晨的露气还有些湿重,院湖中央的菡萏却是全开了,皆为一茎四叶,形如骈盖,长势极好。 一名身穿石灰色直裾的少年匆匆穿过中庭,直奔后院而去,却在即将拐过东回廊的时候,瞧见一个品竹色的身影。那人此刻正倚在回廊尽头的木栏上,眉头莫名添了几分忧色。 曹彰几步上前,待快要走到那人面前时,这才紧忙收住脚步,整了整仪容,再轻咳一声,道:“若儿?” 杜若闻声一震,自打儿姐姐被许将军带走后,以前经常来往于郭府与司空府之间的几位公子皆没了踪影。大公子时不时还会来探望郭先生,顺道过来瞧瞧她的生活如何,好让姐姐放心。二公子只在姐姐刚刚离府的那阵儿过来询问过一次,知道姐姐被接到宫中之后,也就再没来过,因此她本已经心灰意冷。 今日,他竟然舍得前来了吗? 杜若背对着曹彰悄悄揩去自己眼角的泪珠,然后起身行礼,温温和和,却仿佛已经没有一丝情感融在里头,“杜若见过二公子。” 曹彰眉头发紧,他本是想说,“你我二人不必如此客气”。可转念一想,这句话说出来只会让他们的聊天更为尴尬,遂曹彰开门见山道:“若儿,你可想去宫中见见婵娟?” 杜若这才连忙抬头去看曹彰,无论她下过什么决心,手头还有多少事情,都没有去瞧瞧姐姐来的更为重要。 “二公子此话何意?”杜若的声音有些发抖。 曹彰道:“今夜陛下在宫中设宴为父亲接风洗尘,父亲特地让我们兄弟几人一同前往。” 见杜若马上便要泪眼汪汪一般定定地瞅着自己,曹彰舒了口气,又道:“你若是想去见见婵娟,今夜我便带你一同前往,贵妃娘娘乃是家姐,到时候自会为你行个方便。” 似乎不敢置信一般,杜若也顾不得其他,只扯住曹彰的袖角,紧张道:“如此一来,曹大将军可会同意?” 曹彰不知为何,看她这幅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上她的头顶,轻笑一声:“放心,其他事情大哥自会办妥。” 声音竟是格外轻柔。 虽然杜若心知,他和大公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姐姐罢了,可她还是满怀感激地冲曹彰盈盈一拜,这才回屋为姐姐收拾些往日的旧物件,免得她在宫中待地没有在郭府时舒服自在。 婵娟从合欢殿中回到自己西院的卧房时,已是隔天下午,轻屏竟是还未出门,看样子似乎并不急着去长乐宫中伺候,只倚坐在通铺的席子上,闲闲地磕着瓜子。 婵娟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床边,然后瞧了眼不知何时被人踢得七零八落的布鞋,也并不去收,只坐在一旁的小案边,为自己斟上一杯清水。 水中倒还泡了些莲子,味道极为清香甜美。果然,见她不动声色,轻屏扔下手中的瓜子,然后啧啧一声,贴近婵娟身边,亦跟着跪坐在案前,笑道:“这不是我们婵娟妹妹吗?怎么,陛下招你前去可有恩宠?” 皮笑肉不笑。 婵娟灌下两杯清水,这才缓过气来,只淡淡道:“陛下恩宠荣盛,婵娟现下可还是腰酸背痛呢。” 知她得失心重,婵娟又凉凉添上一句,“不过陛下温情脉脉,倒是个极有风度的人。” 听到此处,轻屏脸色实在地一僵,她不曾料到婵娟竟会同她这般炫耀,遂只铁青着脸走到门口,将口中的瓜子皮恨恨吐到门边,然后冷冷睨了婵娟一眼,便抬脚离开了。 婵娟一直静静望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晨雾中,这才一把揪住心口,猛地伏在案上狠狠喘出两口粗气。昨夜她情急之中唤出“协儿”时,连她自己都恍若未觉。反应过来时,后背已是冷汗涔涔,若是刘协不信她,那她便要面临天子之怒,哪怕只是个傀儡天子。 谁知,刘协却怔怔望了她半晌,只问道“你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其实现在连她都不清楚,她到底是沧月,还是带着孟氏的期望与温暖而活的孟婵娟? 所以,她只定定望着刘协,没有言语。半晌,那人的呼吸逐渐绵静,然后翻身而起,不再看她:“唤庆喜去搬一床矮塌,今夜你便在这里陪我。” 话罢,便自另一头挪上龙塌,端端正正地枕在那块莹白玉枕上,倒像极了当年每次噩梦缠身时便嚷嚷着让她作陪的样子。 婵娟自榻上起身,捡起乱作一团的丝带,然后整理好衣裙,这才推门而出,把皇帝的吩咐传给庆喜。 只是昨夜她一夜无眠,刘协却仿佛睡得极为安稳。 婵娟收回思绪,还待翻到铺上去睡一会儿,就听屋门被人轻轻敲响,她只气若游丝道:“进来”。 谁知,来人却似乎迟迟没有动静,婵娟刚打算回头去瞧,便感觉有一只极为宽抚人心的手轻轻揉上自己的发顶,婵娟竟是鼻头一酸,转身扣住那人的腰身,牢牢揪住那人的博带。 “先生,你怎会过来?” 那人并未惊讶于她的未卜先知,只顺势拍拍她的手,道:“今日偶得一趣闻,特来说与陛下听听。” 见她还是泪花泛泛,又道,“再这样拉扯,先生我便要衣冠不整了。” 婵娟这才破涕为笑,抬头冲奉孝道:“怎么?陛下可是将你赶了出来?” 郭嘉扶住自己的宽帽,只幽幽叹道:“奈何陛下今日忙着夜间宫宴一事,没空听我详谈。” 听音似乎还颇为可惜。 婵娟没再言语,只依旧赖在郭嘉身上,不肯撒手。 门外此时却忽地响起一道突兀的女声,那道声音在瞧见此间场景时却又瞬间息了动静。婵娟松开奉孝的身子向外瞧去,竟瞧见轻屏那有些复杂难懂的表情。 只听郭嘉轻咳一声,打破此间静寂,又不知打哪儿变出一筒书简,放到婵娟眼前,然后在她绝望的目光中悠悠然出了屋子。 轻屏连忙向他行礼送别,郭嘉煽情一笑。 “怎么,可是有事?” 婵娟见轻屏去而复返,心知她定是回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就见轻屏忙满脸讨好地凑过来,道:“婵娟妹妹,今夜陛下在昙云殿设宫宴为曹大将军庆功,刚刚庆喜大人过来传话,说让妹妹你早些过去帮忙。” 不知为何,听到此话后她的心情忽地汹涌几遭,然后将目光静静锁在轻屏面上,只道:“今夜只是曹大将军出席么?” 轻屏闻声愈加兴奋,“听庆喜说,今夜不止是曹大将军,就连曹家几位公子都会应邀前来。据说还有几位与曹大将军相熟的文官。” 压下自己心中的躁动,婵娟只任她挽住自己的胳膊,面上却是一片波澜未惊,道:“也对,想必郭先生定也会应邀入席。” 轻屏蹙眉,“郭先生?” 婵娟恍然笑笑,“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位,郭嘉郭祭酒。” 轻屏这才掩唇轻呼,瞬间拔开两条腿便向屋门处奔去,奈何此时郭嘉早便没了人影。 婵娟冲她无奈道:“莫要瞧了,咱们还要去昙云殿帮忙。” 谁知,轻屏却扶住门框,语无伦次地冲婵娟招招手,“不是那个婵娟你快看!” 婵娟将手中的瓷杯放下,含笑上前,对她这副见了鬼的表情很是好奇。 谁知,顺着轻屏颤抖的指尖望过去,婵娟的眼中蓦地映入一个人影,那人一身墨色长袍,衣摆袖角上却绣着几道烫金云纹,那人用一根骨钗便将墨发利落束起,此刻正提了捧红黄相间的小花,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冲着此处笑得满目绚烂。 眸中璀璨如光,无酒自醇。 这还是他随军黎阳后,三月来两人的首次相会。 轻屏在一旁颇为激动地晃着婵娟的胳膊,口中小声重复道:“婵娟,这就是曹大公子!” 谁知,被自己晃得左摇右摆的女子眸中却是隐隐含泪,只见她猛地甩开自己的双手,提起裙摆飞奔到台阶之下,然后被不远处的男子轻轻松松抱了个满怀。 那人隐隐露出的眉毛,弯似天穹新月。 身处大型虐狗现场的轻屏 : ——这又是什么骚操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宫廷宴(中) 在那人送上自己红艳双唇的那一刻,婵娟面色微醺,却忿忿抬手堵上那人的唇瓣。 冷寂的斜风静悄悄地吹。 婵娟感受到曹丕明显的低冷气压和委屈不甘,只能伸手拍拍他的头顶,然后悄悄指了指自己身后已然石化的轻屏,示意他还有旁人在此。曹丕这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抓住婵娟放在自己头顶上的小手,然后贴近婵娟耳边,呵气轻声道:“待歼灭袁氏余党,我便去向父亲请求赐婚。” 不知为何,听到此话,婵娟的心忽地跳快几分。当时的她在想,若是曹操不答应他们二人的婚事,那么这当世之世,还有谁能左右他的态度? 虽是如此想着,婵娟却回握住曹丕的手指,柔柔道了声,“好”。 还未待他二人再说些什么,婵娟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似乎还十分激动。 婵娟侧头去看,就瞧见一身盛装打扮的若儿正向自己飞奔而来,头上的金爵钗晃晃悠悠,却也并未掉落。 “姐姐!” 杜若扑进婵娟怀中的那一刻,婵娟的身子果不其然地踉跄两步,她却只环住若儿的纤腰,笑得一脸宠溺,倒换来曹丕冷冷几道斜视。 难不成这样也会吃醋? 婵娟抚过若儿的脊背,貌似凶神恶煞地瞪了身侧的男子一眼,这才轻声道:“若儿,你怎会过来了?” 若儿抬头,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忍了忍,还是没能成功,只抽泣道:“二公子知我想见你,所以便好心将我带来了。” “阿彰?”婵娟微诧,只抬头望去,果然见着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向此处悠悠踱步而来。 他平日里多穿一些甲服骑装,直裾深衣穿地都极少,今日却着了这般随性飘逸的广袖长衫,与他生活中的爽朗直率倒是反差极大。 此刻,曹彰走到婵娟跟前,先是冲曹丕行过礼,然后才将手中端持了半晌的物件递向婵娟,道:“娟儿,我平日里久不在许都,错过了你的生辰,这是补给你的生辰贺礼。” 贺礼? 见曹彰过来,杜若就已经在婵娟怀中起身,转而并到婵娟身旁。婵娟则伸手接过阿彰口中的贺礼,然后打开那个紫檀透雕莲纹缎盒,谁知,里面竟是躺了一只精巧玲珑的竹木排箫。 婵娟抬头,伸手佯装无意地拍上他的胳膊,笑道:“阿彰,你怎会知道我喜欢排箫?” 曹彰不知为何,笑得有些苍白,“你的喜好,我一直都记在心底。” 婵娟愣了一瞬,霎时间喉咙干涩,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却见曹丕一拍阿彰的肩头,率先转身离去,仅留下几声回音缱绻,“二弟,陪我一同去拜见陛下。” 曹彰又望了婵娟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回身跟着曹丕而去。 婵娟望着曹彰逐渐消失的背影,声音却是无奈酸涩,“阿彰,对不起”。 谁知,一直在自己身侧默不作声的杜若却抬手轻轻抚上那只排箫,冰凉如玉,可见制箫之人是何等的用心。 “姐姐可知,这排箫是谁做的?”杜若低眉道。 婵娟怔了怔,这才有些不可置信道:“难不成竟是阿彰他亲自做的?” 杜若忽地轻笑出声,“姐姐,你知道他喜欢你的。” 说着,她冲婵娟歪头望去,似乎再也不愿压抑心底的痛苦,“你知道他一直在等你的回应,可你为何却要一再地伤害他?” 要么爱,要么远离。 这是当年还未经历过那一系列的爱恨离别之前,杜若心底最开始的想法。 婵娟并不作声,只将手中的缎盒收起,便抬步进了自己的屋子,门口处的轻屏已然彻底看呆,这种他爱她她不爱他的戏码最是废人脑筋,累人嘴皮。 婵娟也不顾轻屏,只将阿彰送她的礼物放到自己枕边,然后又幽幽出门去瞧杜若。 谁知,除了门口处一脸看戏的轻屏,整个门前,再也瞧不见一道人影。 “婵娟妹” 轻屏反应过来,正打算向婵娟凑个近乎,想着没准哪天还可以通过婵娟认识一下曹家的公子。谁知婵娟竟恍若未觉地抬脚离开,没有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 待婵娟赶到昙云殿时,殿内外早已经灯火通明,殿门外正立了一排侍女,此刻皆是俯身行礼,恭请各位大人入席。 虽然如今许都长乐宫的规模开支皆比不得当年在洛阳城之时,但曹操虽然自个儿节俭惯了,对宫中的供给却是丝毫不缺。 从一进门时正在编钟上奏响宫乐的乐师,到左右两排绵延到几十米开外那张主座前的各式紫檀木小案,再到案上那点金漆盘,纯银酒器,无不展示了汉宫宴席的传统与高雅。 婵娟快步匆匆行过,率先走到正在前端指挥宫人添酒加盘的庆喜身侧,这才舒出一口气,道:“陛下可是要到了?” 庆喜见着婵娟,连忙熟络地拉过婵娟的胳膊,道:“我的好姐姐,亏得你过来了。陛下今夜指定要你伺候酒水,可莫要出了差错。” 婵娟忙点头应是,亦随着庆喜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婵娟好不容易得空歇会儿,这才发现昙云殿中的两排小案上已经坐满了各位文官武将,遥遥望过去,还可以见着奉孝对自己挤眉弄眼地诡异一笑。 再看,还能瞧见荀彧与贾诩交谈正欢的身影,她似乎已有许久没再见过贾诩,如今再看,只觉恍惚不已,转眼已经多年溜走。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贾诩略略转头,冲她安抚一笑,那个笑容让人莫名就有些安心。 婵娟回之一笑,便听远远地传来庆春一道高亢的呼声,接着便见各位在座的大人纷纷起身跪倒一片。 婵娟亦跟着下跪。 直到刘协阔步走到主座前坐定,这才略一抬手,声音毫无波澜,却又甘醇悠远,“众卿平身。” 然后,他忙望向身侧那双手挂在腰间的玉带之上且尚未脱靴的曹操,和声道:“曹司空快快请坐。” 曹操这才冲刘协略微一揖,然后施施然落座于主座右侧。众位大臣见曹操入席,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席前。 曹丕c曹植和冲儿皆是刚刚跟随曹操进殿,阿彰却不见了踪影,若儿更是不知去向。婵娟四下环顾了半晌,庆喜看不过眼,悄悄拿手肘碰到婵娟的胳膊,并以目光示意她为陛下斟酒。 婵娟收回视线,连忙拿起案上的鎏金酒壶,为刘协面前的酒樽中灌上九成酒水,然后退回到原处。 自打今日婵娟从合欢殿离开后,刘协就再未与她交谈过,今夜也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与昨夜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倒是有天壤之别。 宴会进行地相当顺利,先是刘协举杯百官共饮,再是太长卿颁旨,接下来便是歌舞宫乐,百官饮宴自欢。 曹操与刘协坐得极近,此刻貌似正相谈甚欢,只不过刘协的额上却冒了隐隐一丝热汗。 婵娟眼瞅着没什么任务,正打算偷偷潜走去找找若儿,谁知正巧此时,婵娟见刘协那厮斜斜瞅了自己一眼,然后语破天惊道: “既然曹司空与各位卿家兴致正高,那婵娟,不如你就来献舞一曲吧。” 看似有商有量的口吻,实则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突然被cue到的婵娟: ——太医大大,我还需要再抢救一下 ~ 而另一头,杜若在婵娟处没有得到回应,本是怒火中烧,在后宫中乱走了一通,谁知,愈走愈后悔,只想着回头去找婵娟道歉。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瞧见曹彰匆匆离去的身影,她见那人面色苍白,禁不住担心便跟了上去,谁知竟是一路径直出了宫城。 曹彰出了宫门后便利落地翻身上马,本欲直奔离去的身影却滞了半晌,然后朝杜若的方向默默伸出一只手来。 杜若来不及吃惊,只能顺势上马,温温扣住曹彰的腰身,那人并无反应,只闷头驾马而去。 杜若不知曹彰是怎么了,只以为他骑马外出是有何急事,谁知,这人却在一家酒肆跟前停了下来。杜若抬头,就看见“沂坞”两个大字在灯笼的映照下正悄然生光。 竟是来喝酒? 曹彰进门后径直上了二楼的包间,似乎对此处极为熟悉,杜若踌躇半晌,又在一楼的隔间中等待一番,这才忍不住跟上前去,然后轻手推开那人半掩的房门。 屋中的地面上已经歪倒了零零散散四五个酒坛,杜若进门的空档,曹彰“砰”地一声揭开了第六坛的盖子,见到她进来,似乎还有些欢喜,口中只一个劲儿细细地念叨。 “我看见了”曹彰一手灌下瓷碗中的清酒,然后嗤笑出声,“我看见她和大哥那般亲昵拥抱,原来她喜欢我大哥。” 他的眸中似有晶莹泪花,声音也含上一丝哽咽,“若儿,你知道吗?明明是我先遇到的她,呵,她为何喜欢上的竟会是我大哥?” “原来是我骗了自己这么久” 杜若忍不住上前拿下曹彰手中的酒坛,只是还不待她言语,曹彰的双手便突然按上她的肩头,猝然之间与她贴得极尽,对视片晌,口中说出的话却又像是对着另一名女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杜若轻轻垂眸,使劲掩住眼底的泪花。为什么吗?好巧,她也想正问这句话。 曹彰,你为何就不愿回头看看我呢? 明明,也是我先遇到的你啊 “二公子,你喝醉了。” 杜若的声音淡淡,轻轻挣脱曹彰的桎梏,只将桌上的酒盏摆放齐整,便想着下楼去找老板要些姜汤。谁知,手腕竟被一股大力狠狠拉扯而下,她重重跌进一人的怀抱之中,眼前却是昏昏沉沉,似乎被谁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娟儿,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是我” 只感觉两片柔软炽烈的唇瓣狠狠贴上自己的双唇,那人许是刚刚饮过几坛清酒,唇瓣上还沾染了一丝醉人的香气。此刻那人与她唇齿相接,她的脑中竟是一片空白,手指亦根本就使不上一丝力气,只能眼瞅着那人将自己一把打横抱起,然后踉跄着脚步走到了东侧的榻上。 只感觉天昏地暗一般,在她瞧见曹彰那副醉眼朦胧的模样时,她已端端躺在那床湘色锦被上。当时,望着曹彰那张突然放大的俊脸,她忽的就想,也许她根本就不想挣扎,哪怕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仅此而已。 只知,罗衫遍解,夜色愈浓。 耳边是他灼热粗重的呼吸,眼中是他欲望迷离的双眸。杜若只轻轻抬手,触上那人的眉峰,口中说出的话却是轻轻柔柔,似乎一不小心便会被吹散在夜风里。 “阿彰,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会甘愿做她的替身,也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又甘愿选择永远地逃离。 阿彰,再见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感觉身上的男子似乎怔了一瞬,这才继续沦陷在温柔缱绻的夜色中,直到香烛成灰c人影渐残。 当时的杜若并不知道的是,这一夜到底会给她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变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宫廷宴(下) 人生之中有无数令人尴尬出奇的时刻,譬如装逼被人打脸之时,譬如考试只差一分及格之时,再譬如: ——此时。 殿中的酒香浓郁的出奇,婵娟以前就一直很好奇,为何喝到嘴中寡淡酸涩的清酒竟能飘出这种浑然天成的香气。除了满殿酒香之外,偶尔她还能感受到炙肉的香气以及瓜果甜香。就连刘协和曹操身上断续传来的熏香婵娟也能一一区分开来。 婵娟呆立在刘协身侧的那三秒,脑中竟飘过这一系列有的没的,而这些有的没的,恰恰都在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原来有一种舞,叫不得不跳舞。 婵娟清醒过来后,又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三处尴尬 : 一者没有舞裙,二者没有伴舞伴乐,三者没有事先排练。 当时的她,竟是最先望了曹操一眼,只见那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如此一来,整个殿中都开始弥漫起谜一般的尴尬。 婵娟危机之中忽地轻笑出声,转而冲刘协的方向盈盈行礼道:“婵娟遵旨,只是陛下可否能允许婵娟向在座的将军借上一件工具?” 没想到她会应得这般利落,刘协微诧,却也很快冲她点点头,示意她随意就好。 婵娟提起裙角走到台下,此时乐师敲打编磬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视线状似无意地略过曹丕和奉孝,只几步向前,幽幽停在一位短须将军的案前,行礼道:“不知可否借将军的长剑一用?” 许褚许是有些醉了,未曾料到婵娟竟跑来向自己借剑。婵娟见他懵懂的醉容倒也不急,她知道许褚此人战场上多使用长柄大刀,但平日里四下走动,却是喜欢在腰间别一把长剑,此剑精巧锋利,据说还是曹操某一日兴起直接赠与他的。 果然,许褚醒过神来,忙冲门口的宫人打了个手势,那人便迅速矮身出门,不消片刻,便将他的宝剑恭敬奉上。许褚伸手接过,又将它扔到婵娟手中,事后还冲身侧的张辽大笑两声。 婵娟端起那柄长剑便走到大殿正中央,冲刘协与曹操低头行礼,这才将剑鞘除去,又转头示意编磬周围的乐师停下动作。 就在万籁俱寂的那一刻,婵娟的水袖自空中划过,浮起阵阵清香,最终摆成一道玲珑曼妙的姿势, 罗袖起,暗香飞。 剑上泠泠寒光陡然而出,舞剑之人却又素手芊盈,眸光似水清冽,纵然手持长剑,亦难遮身姿婉转。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配乐,可这场景却让人仿佛身处万千山水之间,只感叹万物渺渺。 忽地,殿中响起一道陶埙清啼。 忽而兜转凄婉,忽而凌厉出锋,与她的剑舞竟是轻而易举地就融成一体。 婵娟回身之际抬头去看,只见刘协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只陶埙,此刻正幽幽传出声声清乐。也对,婵娟恍惚一瞬,当年他还小的时候,自己曾在长安城中为他和董卓跳过同一支舞。 曹操默默望着台下那人的身姿,竟有一种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感觉,他想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人身上看到了沧月的身影。 原来有些东西,就是因为美的太不真实,所以人们才会不敢触碰,正是由于不敢触碰,才会在某个夜里,成了自己辗转难眠之际,那窗外一抹永恒的白月光。 勾人心魂,而不自知。 婵娟舞毕的那一刻,刘协的埙声也戛然而止,她冲刘协的方向低头行礼,然后又将佩剑收好还到许褚手中,这才悠悠然回到了刚刚的位置。 也许,当时的她若是肯侧头去看郭嘉一眼,那她一定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人眼中的抚慰与怀念。 她的脚步刚刚落定,这才听见席间众人传出一片迟来的掌声,只见曹植起身拱手行礼,冲刘协和曹操的方向道:“曹植脑中偶得几联佳句,恳请陛下让曹植分享一二。” 刘协瞧了曹操一眼,见他并无异议,这才抬手一笑,“但说无妨”。 曹植开口道:“罗衣何翩翩,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朋宾用停箸,休者已忘餐。” 诗罢,竟还冲婵娟的方向挑眉一笑。 竟是在夸她?婵娟心中惊奇不已,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怀念起当年那个总爱翻白眼的小嫩娃来。 “丕儿,你可有什么句子要与大家共享?” 曹操听过曹植的诗后,突然点到了曹丕,婵娟本还小心脏一揪,想着曹丕到底会如何评论自己,谁知那人只是淡淡拱手一揖,只道:“曹丕腹中空泛,暂时想不出什么妙句来。” 谈话间,始终眉眼淡淡。 曹操也不气恼,转头又问起了杨修。 诗句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后,这件事也便翻了篇,婵娟终于藏到了庆喜身后,将自己彻底龟缩起来。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宴席才最终散了场子。曹操离开地最早,各位大臣也紧跟着离去,婵娟本是打算留下一同收拾,谁知却被庆喜告知陛下酒后头痛,让她先去合欢殿瞧瞧,婵娟这才收手离开。 只是还未走出昙云殿多远,她便被人一把带入拐角的长柱后,口中禁不住还飘出几声惊呼。 除此之外,角落幽幽寂寂,倒也无人经过。 “眸似凝清光,一剑动四方。”那人贴近她的身子,眸光却是幽幽沉沉,似是浩瀚无边的深渊巨海,一丝丝吞噬着她的理智。 “矫如龙参翔,宛若曲流觞。”他说出的句子虽然莫名其妙,却又柔意婉转,让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几分。 “舞转回红袖,歌尽梦桃乡。” 见他终于收了诗意发作的心情,婵娟忙在他深邃的目光中抬头嘿嘿然一笑,道:“怎么?难不成大公子现今才诗兴大发?” 曹丕却伸手紧紧扣住她的腰身,将她牢牢堵在身后的大理石柱上,道:“这是刚刚在宴席之上我便想好的句子。” 婵娟这才发现,他这几句诗,皆是在描绘自己刚刚跳舞的场景,且形容地相当绚丽。 婵娟脸色微红,“那你刚刚在昙云殿为何不说出来?” 刚刚曹操在殿上明明就点到曹丕为她的剑舞即兴作上几句诗来,可他却默默不言,最后还是杨修暖起了场子,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曹丕此刻与她贴得极尽,“我见你在众多男子面前跳舞已是急火攻心,更别提再题诗作对,让他人对你再三打量。” 换句话说也就是 : 让人欣赏你的舞姿已经是我最大的限度,再让我作诗帮别人去意|淫自己的女朋友,门儿都没有。 婵娟见他竟是醋了,这才好笑地探头凑到他面前,见他一片面色沉静,眸中却似乎燃起了燎原之火,婵娟心底一惊,在她回神之前,自己已经被曹丕扣得死紧,那人将冰凉的唇瓣狠狠压在她的唇上,那股霸道独占的情绪霎时间显露无疑。 婵娟只感觉那人灵巧的舌头撬开自己的齿关,然后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不留给她一丝拒绝的机会。 婵娟本还攥紧的拳头,这时竟缓缓松开,然后轻柔攀上这人的脊背,唇角的笑意却是再也藏不住。她知道他的在乎,更知道他的用心。也许是她做的不够好,现今让他有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就在那人离开她的唇瓣,略微喘息的空档,婵娟伸手点上他的额头,只笑他一声“傻瓜”。 曹丕本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谁知袖子刚刚一抬,便有一包东西险些甩出自己的袖摆。见曹丕猛地捂住自己的袖口打算向后躲去,婵娟羞涩的目光瞬间染上一丝狐疑。 “这是什么?”婵娟伸手自曹丕袖中扯出一包四四方方的东西,好奇道。 现下夜色正好,月光倾泻而下,打在那人面上,莫名有种温柔和谐之感。 曹丕似乎有些脸红,口中却咳嗽一声,佯装无意道:“就是一包酥饼罢了。” 婵娟只觉好笑,这人之前见阿彰为她送过一次黄金酥,没想到也跟着把它记在心底。她轻轻伸手拉开油纸外面的麻线,正想打开来瞧瞧,却感觉有一只玉手迅速覆在自己的手背,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 “别,等回去再拆也不迟。” 婵娟歪头望他,只见他的面色在深沉的夜空中显得尤为红润,婵娟一勾唇,转身利落地躲开他的桎梏,然后悠悠然打开那层层油纸,只见里面静静躺着十数块小巧的酥饼,全都饱满可人,只是有些边边角角却漏掉了一小块,形状亦不是完全均匀。 不知为何,内心从开怀到酸涩,她仅仅用了不到三秒。 他竟是为她学会了做酥饼么? 他明明是曹家大公子,今后的魏王继承人,将来的魏文帝,可为何却要甘愿为她洗手做羹汤?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 曹丕见她望着那包酥饼怔怔发呆,心中有些忐忑,却只是伸手将那包酥饼抢过,又为她细心包裹好,这才重新塞回她手中,道:“样子虽是丑了点,可味道没什么差异,我试过。” 婵娟低头一笑,声音有些微哽,“你为何宴会之前没有把它送给我?” 见曹丕笑容一僵,又道:“若不是我问了一句,你就打算再将它直接拿回去吗?” 曹丕望着她有些固执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你可知道阿彰他为做那只排箫花费了多少心力?” 婵娟在他怀中轻轻点头,曹丕又道:“这些酥饼和那只排箫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阿彰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让他因此难过。” 婵娟在他怀中深深叹了一声,双手环在他的腰间,轻声道:“以前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谁,对阿彰是,对你也是。可是后来,就这么无意之中对你在意了,喜欢了,你出征时我会忧心,见你与别的女子处在一起,我会妒忌。” 感觉到曹丕放在自己的腰间的手臂愈收愈紧,婵娟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眼睛一闭,泪水却落了下来,“可是对于阿彰,我总是有种亏欠之感,我本是想着既然若儿在我身边,那若是能促成他们这一段姻缘,我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是,我还是算错了,伤害就是伤害,哪怕我故意无视不理,还是伤害。” 谁知,曹丕却将唇瓣轻轻贴上她的耳垂,只轻声道:“那你可曾后悔?” 婵娟心尖一颤,声音也随着有些颤抖,“后悔什么?” 曹丕抬头望了眼头顶的漫天星河,口中说出的话却并不是回答她的问题,“娟儿,我不想再等了。” 顿了顿,在婵娟愈发紧促的呼吸中,又道:“明日,明日我便去向父亲请求赐婚。” 婵娟一震,心底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 她竟是感觉,往往越是接近幸福的时候,越先遇见的却是离别。 可她却仍是笑得满目春风,如朗月入怀一般,让人莫名心旷神怡。 “好,我等你。” 在很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她同样也抱着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向他道出了这么句话来。 我会等你,哪怕只能把你放在心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汉帝赐婚 直到迈进自己在后宫西院的房间,婵娟还是有些恍惚,竟是如此顺利么? 她的目光投到香炉下将将燃尽的新灰上,又侧头望了望窗外,远处的天空还是那般湛蓝通明,一如她现今的心情。 清透愉悦中却又含了丝隐隐的不安。 今日清晨,她如往常一般爬起床来便打算去合欢殿做事,只是刚一睁眼,便瞧见轻屏正单手支腮,定定地瞅着自己,眼中分明写着“你丫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婵娟轻轻掩唇,咳嗽一声,这才使出几丝力气,道:“怎么了?” 轻屏却只低声催促她洗漱穿戴,然后将她推到门外,临松手时,还颇为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婵娟惊悚中双手捂胸,正感叹着转身,就瞧见一人恭恭敬敬地立在台阶前十米远的地方,此刻见婵娟出门,忙上前唤住她,道:“婵娟小姐,我家夫人有请。” 那人高高瘦瘦,面上生光,说出的话却温温雅雅,一点都不惹人生腻。婵娟心下已猜的七七八八,能派人直接进宫将她接走的“夫人”除了曹操的妻子卞氏,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先生还请等候片刻,婵娟需先向圣上告假才是。” 本想着拖上一时是一时,谁知,那人却再走一步,道:“小的早便得了陛下的首肯,婵娟小姐只管前来,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她还是隐隐有些胆怯,只因为她要见的不是别人,而是曹丕的生母,这无异于第一次拜见自己未来的婆婆。 就这样,在满心忐忑中,她被人带到了久违的司空府,进入了那个她从未涉足过的主院。 卞夫人看着倒是和气爽落,身上只着了一件绯红色的家居便服,头发梳成了高椎髻,且只用一只象牙簪作为点缀。面容雍容沉静,虽是美人迟暮之态,却无半分娇揉装束之感。 “婵娟见过夫人。” 见到婵娟盈盈行礼的那一刻,卞夫人只是轻轻抬手,示意婵娟坐在自己身旁的矮塌上。看婵娟有些矜持拘谨地落座于距自己一尺远的地方,又笑着拉过她的左手,道:“你这孩子,坐过来些。” 婵娟闷着一口气向她贴近一些,只听卞夫人又道:“早就听闻郭奉孝的义女孟婵娟,冰雪聪明又慧心善言,今日我便也不同你绕弯子了。” 说着,看婵娟额上不知何时冒出的几丝热汗,笑着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接道:“你与我儿的事情,我大概也了解了几分。” 婵娟诧异抬头,眼睛里只能瞧见卞夫人幽幽似潭的眸子。她本来以为自己和曹丕将这段感情隐瞒的极好,明明之前就连曹操都没有发觉,卞夫人她又怎会知晓?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卞夫人拿出一方丝帕为她揩下鼻尖的汗珠,笑道:“还不是我那儿子昨日突然跑来向我请求赐婚,明明那般稳妥持重的人,却因为你在我这里撒娇了半晌。” 婵娟心底一暖,原来那一夜他说要成亲,便当真就去做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嗓子突然有些干涩,在心中酝酿了半晌,只能道:“那夫人今日叫婵娟过来是有何吩咐?” 卞夫人握住她的小手,道:“作为一名母亲,自然是想看看自己儿子的心上人到底是何模样。”说着,便又沉声一问:“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他?” 愿不愿意? 其实她更应该问,怎会不愿? 婵娟的脸色熏染了一片红霞,在卞夫人不懈地注视下,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卞夫人这才爽朗一笑,又留她一起用了些茶汤,终是放她回了宫中。 收回思绪,婵娟左滚右滚,最终趴在席子上,狠狠捂住自己烫红的脸蛋,似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和曹丕是真的要成亲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匆匆的脚步声,婵娟从榻上抬头,竟是瞧见轻屏端着一盒金灿灿的首饰,正满面含春地冲进门来,见婵娟有些懵懵懂懂,这才恨铁不成钢地掐住她的小脸,道:“我说婵娟妹妹,你可是要嫁进司空府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一副丧气的表情?” 婵娟一惊,也不顾她说话的语气如何,只拉住她宫裙的袖摆,道:“此话何意?” 轻屏将手中那缀有虎睛石的金丝锻盒放在枕头一侧,伸手轻轻拍了拍婵娟的小脸,“你可不必与我装傻,刚刚陛下在宣室殿着太长卿拟旨的时候,庆喜大人可是亲眼瞧见了,说是陛下要为你赐婚,将你嫁到司空府去!” 婵娟没成想上午刚与卞夫人聊完,圣旨竟就下的如此之快,遂只能惊诧之中点点那个盒子,道:“这又是什么?” 轻屏一听,更是来了精神,忙笑道:“这是听说你的好消息后,庆喜庆春两位大人和我一同为你凑得贺礼,只盼望婵娟妹妹今后可不要忘了姐姐才好。” 婵娟想着虽然一起共事不到一年,他们却能如此有心,遂伸手接过那只盒子,难得冲轻屏笑得满眼温柔,“多谢轻屏姐姐了。” 轻屏听音抬头去瞧,却瞧见婵娟发自内心的真诚笑意,虽说自己是为了和司空府攀上关系这才如此一说,可谁知婵娟这人却容易满足的很,就这几句贴心话便能将之前的摩擦矛盾统统忘却。 “莫要与我客气,今后还望妹妹在二公子面前多多为姐姐美言几句,也不枉咱们这一番情义不是。” 轻屏双手覆上婵娟的手背,说的谨慎却又满心期待,也正因此,她没有发现婵娟手上突然凉透的温度。 婵娟的声音有些微微颤动,“你刚刚说二公子?” 轻屏恍若未觉,只点头道:“对呀,妹妹你和二公子年纪相仿,又难得情意相投,实为一桩千古美谈呢。” 婵娟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扔开所谓的锦盒,只扣住轻屏的肩膀,一字一顿重复道:“你是说陛下将我赐婚给了二公子?!” 轻屏这才发觉婵娟的不对劲,忙搭上她落在自己肩膀的小手,道:“婵娟,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二公子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 婵娟回想起上午卞夫人那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模棱两可的话语,只嗤笑一声,然后浑浑噩噩瘫回榻上,声音空荡幽寂,“是啊,还能是谁?” 卞夫人喜欢郭锦,她早该知道才对。郭锦对曹丕的心意,她也一目了然,只是非要将她推给别人才能聊以成全么? 婵娟的脑子混沌一片,只感觉浑身冷意浸骨。轻屏看到婵娟缩在榻上一副放空灵魂的模样,本打算去探探她的额头,看看是否发烧,就听见屋门“咯吱”一声巨响,连带着正中间的香炉都跟着震颤一番。 她回头,只瞧见一个俊逸修长的身影。 那人许是奔走得有些急了,束好的发都不由滚落三分,蜷在眉上,倒有几分不羁的意味。 她尚来不及行礼,就听那人一声冷若冰霜的命令劈头盖脸传来,“出去!” 轻屏望着婵娟仍是在榻上蜷缩着身子的模样,又瞧见曹大公子眸中燃烧的熊熊烈火,宴会那一日两人紧紧相拥的画面蓦地浮现在自己脑海,她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脚步匆匆地夺门而去。只是站在门外瞧着那道紧掩的屋门时,她第一次没有想要八卦偷听并一探究竟的念头,心中竟隐隐含上一丝惋惜。 若她的猜想是真,那他们比谁都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 婵娟听见门口的声音时,本来只是沉郁的心情,竟突然多了一丝酸涩,愣怔半晌的眸子亦忽地落起连绵的大雨。 她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他,甚至还有若儿。 感觉到轻屏离了屋子,房门亦被人重重合上,婵娟浑身一颤,再抬头时,那人已经倾身而上,狠狠扣住她的肩膀,眸子里猩红一片,却硬是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为什么?” 他的声音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哽咽,竟有些晦涩干哑,“为什么你要答应嫁给阿彰?!” 婵娟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瞧着曹丕,手指却不可抑制地抚上他的侧脸,似乎是想抚平他的怒气。 像是被人触发了开关,曹丕一把攥住她的小手,低头狠狠覆上她的双唇,不同于往日的甜蜜热烈,今天的吻颇有些绝望孤独的意味,就像一只即将离开狼群的幼崽,那种无助的疯狂亦感染了她,婵娟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一丝不苟地回应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只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人一把扯碎,婵娟望着自己露出的纯白色里衣,望着那人埋头啃噬着自己锁骨的模样,忽地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就在那一刻,曹丕猛地顿住了所有的动作,只将头埋到婵娟肩窝,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道:“娟儿,我们走吧。” 婵娟轻笑一声,“去哪儿?” 曹丕的声音悠悠传来,“去个允许我们成亲的地方。” 婵娟托起他的下巴,睫毛眨了眨,这才终是看清了他的眼神。 她想,他应该是认真的吧。 为了她这么个漂泊孤女,他就甘愿拱手放弃这锦绣天下么? 可他是未来的魏文帝啊 想到这里,婵娟只伸手刮过他的额头,道了声:“傻不傻?” 傻不傻?这天下之大,民不聊生,百姓尚在饱受战乱之苦,又何来你我安然容身之地? 曹丕顺势抓住婵娟的素手,只沉声道:“你不愿意?” 怎会不愿?婵娟心中轻叹,只是不能,仅此而已。 婵娟轻轻抬头,便顺利贴上他的唇瓣,然后与他额头相接,声音却是格外清透c舒缓人心:“相信我好不好?我能解决这件事情的。” 曹丕的眸子幽幽暗暗,却终是湮没在黝黑的深渊里,没再言语。 后来的婵娟总是会想,如果那一日她义无反顾地跟他离开,那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些许不同? 后来的曹丕亦会想,当日的他没有再坚持一点,到底是对还是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远赴荆州 合欢殿内正燃着一具狻猊青铜炉,熏得满室静谧清香。刘协此时正背对着婵娟而立,瘦削的身影莫名添了几丝落寞。 他只抚着手中的暖玉,然后稍稍侧头,声音淡淡:“你是说你要在这等深夜独自出宫?” 婵娟见他终于理了自己,连忙屈膝跪在刘协身前,道:“此事极为重要,婵娟斗胆恳请陛下成全。” 刘协终是叹了一声,转身悠悠然落座于龙塌上,就这么定定地瞅着婵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她以为机会渺茫之际,却听刘协蓦地问道:“非去不可?” 婵娟的目光呆滞了片晌,忙回神低头道:“是,非去不可。” 刘协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默了一会儿,这才道:“地面阴凉,莫伤了身子。” 婵娟受宠若惊地起身,只听刘协又道:“过会儿朕自会让庆喜将宫令拿给你。”话罢,这才终于肯将视线在婵娟身上移开,转头凝视窗外的月色。 月光疏冷宜人,倒是个回忆伤情的好时刻。 婵娟不想再打扰刘协,遂连忙跪安,只道:“夜间寒凉,陛下注意龙体,婵娟就先行告退了。” 刘协没有瞧她,只微微点点头。婵娟正欲转身离开,可在她打算推开殿门的那一刻,就听刘协蓦地传来一声,“婵娟,等你回来,朕想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糕。” 婵娟闻声猛地一颤,不可思议地回头去瞧,那人却还是沉迷于窗外的夜色,似乎这句话并不是出于自己的口中。 他应该是猜到了吧? 婵娟眼中忽地飙出几滴泪花,上一世他在长安为董卓所胁迫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日子总是厌食,什么也吃不下。后来,婵娟专门找了当年曾在洛阳宫中奉职的糕点师傅,学了桂花糕的做法,这才哄着他度过了那段煎熬的岁月。 婵娟忍了忍喉中的酸涩,只垂眸轻轻道了声:“好”。 直到听见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温柔合上,刘协这才终于回过头来,望着那扇漆红色的楠木宽门,怔怔唤了声:“月姐姐?” 婵娟是被庆喜亲自护送出宫的,到达在宫门处时空中已然飘起了朦胧的小雨,那人还甚有先见之明地将一把青竹伞牢牢塞进婵娟手中,道:“姐姐千万小心仔细,争取早些回来,我和庆喜会为姐姐一直守门。” 婵娟感激笑笑,却道:“我尚不知何时能够处理完手中的事情,你们不必在这儿候着,我记得早些回来便是。” 庆喜还待说些什么,却被婵娟含笑推回了门内,然后冲他奋力挥挥手,作为告别。 庆喜望着那道青色身影逐渐与眼前的夜色融为一体,不知为何,总感觉那道背影,透漏出一股决绝的意味,好似要奋不顾身地扑向何方。 婵娟今日下午便打听到曹操夜间不在司空府,而是在城东大营讨论如何一举歼灭袁氏兄弟一事。婵娟撑着竹伞来到营门处时,远远地便瞧见自己正对着的那道中心大营正灯火通明,曹操定是还未安歇。 婵娟由于持了刘协赐下的宫令,随身又携带着曹植曾经心血来潮送给自己的玉凤,遂门口守卫虽多,却也无人为难,只以为是来了个传信的宫人。 婵娟一路行到帐门处,明明自外边看账内亮如白昼,可此时去听竟是落针可闻,似乎帐内并无一人。只是,她半佝的身子还未来得及站直,就听见耳侧传来一声低笑,瞬间糊了她满面热气。 “怎么?可有瞧见些什么?” 婵娟听音浑身战栗一遭,连忙回身行礼,道:“婵娟见过曹司空。” 曹操今夜刚刚议事完毕,还未休息,这会儿的功夫只是出去溜溜弯,顺便等着自己刚刚吩咐下去的汤饭。谁知,就这么瞧见了正在他帐门前“鬼鬼祟祟”的婵娟。 曹操大笑两声,只在前进了帐子,婵娟正打算也进门,就见许褚远远奔来,“呼哧”两声,端上一套食案餐具,快走两步,放在曹操面前,然后嘿嘿一笑:“主公,今日这胡饼可是香得很呢。” 曹操捡起一旁的竹筷,捏在手中比划两下,似乎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大家伙儿可是都吃过了?” 许褚慨然一叹,“主公,就只剩您这儿还没动过晚膳了。” 曹操这才点点头,夹起一块胡饼,正打算就着眼根底下的肉汤一起吃下,却忽地顿住了动作,抬头冲婵娟的方向招招手,“过来”。 许褚见状很懂事地先行离开了,曹操也没反应,只是静静望着婵娟谨慎行过的身影,唇梢忽地勾起一抹笑意。见她走得足够近了,才将手中的胡饼递过来,道:“帮我扯碎放到汤中。” 婵娟一听,后背却突然就刮起一阵冷颤,这个习惯还是当年曹操尚在陈留时,在她这儿学来的。 静静接过曹操递来的胡饼,婵娟跪坐在他案前,只默默低头将胡饼掰到肉汤中。曹操似乎看得很是悠闲惬意,终于想起来一开尊口,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婵娟虽然心下乱做一团,可她还是清楚知道自己此番的来意。 “承蒙司空大人厚爱,婵娟得以与二公子订立婚约,可婵娟自知身份卑微,难以攀附司空府的门第,遂还请将军三思。” 婵娟将胡饼全数掰完,连忙收手垂在身前,一副谦顺恭谨的态度。 曹操端起汤碗,似乎是饿坏了,在她面前竟也能吃得格外香甜。婵娟似乎等了一个世纪的长度,才终于听见“啪嗒”一声,汤碗被那人一把放在案上,然后拿起身旁的帕子擦去嘴角残余的油渍,抬眼含笑瞧了瞧婵娟。 “彰儿为人爽朗磊落,为将又敢为人前,少年豪气,你有何不喜欢?” 婵娟本来就预料到门第之说怕是无法改变曹操的观点,这才又温温接道:“司空大人明鉴,婵娟本是扬威将军之女,实恐卞夫人心中会有所芥蒂,今后难免会扰了夫人的心情。” 曹操面上忽地生出几丝玩味之色,只道:“不必担忧,当年的恩怨如同覆水,且不用去管它。” 似乎见婵娟有些词穷,这才好心提醒一句:“若是想拒婚,还需将真实缘由告诉我才是。” 婵娟深吸两口气,望着曹操笑容满面的模样,突然就觉着有些碍眼,遂她只直接问道:“曹司空此生可有过什么后悔事?” 见他明显蹙眉,婵娟又说:“婵娟虽是一介贱民,可却也不想抱憾终生。所以,我不愿嫁。” 最后四个字,几乎可以称之为一字一顿。 曹操的表情变幻几许,这才蓦地一笑,只是这笑容有三分冷意,“后悔事?我曾经将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推进了旁人的怀中,这算不算做后悔事?嗯?” 婵娟见他似是怒了,心尖颤悠片刻,恍惚之间,那人已经起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幽寂,“无论样貌还是身姿,你没有一样可以比得上她,可是为何?为何我却偏偏在你身上瞧见了她的影子?!” 那只手的劲道十足,掐地她下巴生疼,婵娟使劲掰扯那只手臂,可凭她的力气,却还是难以撼动分毫。 曹操见她挣扎的模样,嗤笑一声,鼻尖轻轻靠近,与她距离不到一指,道:“既然你不愿,那我可以给你两个其他的选择。” 婵娟抬眸,那人继续道:“一是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曹操的目光幽暗深沉,“二就是滚去荆州,替我好好看住刘备。” 到底是谁? 婵娟望着那人势在必得的模样,终是趁机狠狠扯下那人的胳膊,然后苍白着面色轻轻歪头一笑,“此去荆州路途遥远,婵娟这便提前与将军告别了。” 曹操本是故意说出口的条件,谁知那人情愿漂泊异乡,宁愿生死未卜,也不想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他只是想确定,那个滋生在自己心底的错觉到底是真是假。 “那好,明日清晨我便会派人接你即刻赶往荆州。” 说着,便背过身后,不再去看婵娟。 明日?! 婵娟心中一哽,只能无奈笑笑,冲曹操微微行礼作别。 临出门时,似乎想起什么,这才回身道:“将军,婵娟今夜会去郭府看望郭先生,明日会在郭府门前直接出发。” 那人的背影似乎一僵,却没再言语。 许褚该是担心婵娟一介女子深夜出行并不安全,遂着人将她送去了郭府。奉孝此刻正在室内读书,见婵娟到来,倒也并不惊讶,似乎早便预料到会有此一遭。 他得知具体情况后,不紧不慢地与婵娟交代了几句,而后盯着婵娟的眸子,轻叹一声,道:“娟儿,你觉得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婵娟一愣,却又抬头笑道:“先生才干世之罕见,婵娟有幸得先生指点一二,甚是荣幸。”见奉孝蹙眉,婵娟又道:”先生,你可是有心事?” 奉孝轻轻摇头,声音辗转悠长,好似感慨万分:“莫要想这些了,此去荆州,定要万事小心,关羽c刘备等人皆要谨慎对待。主公该是已为你安排了几位亲信,你可暂且扮做男装,刘备此人内敛多疑,你要仔细打算。” 婵娟正饮了杯奉孝案上的清酒,听过这话,便起身对着郭嘉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先生不必担忧,婵娟此去定会谨小慎微,万事仔细。只是今后婵娟若能平安回来,定要好好报答先生。” 话说着,竟莫名有些伤感,眼眶亦有些红了。奉孝拿起书卷,轻轻拍了拍婵娟的头顶,笑道:“这是什么话,先生我风华正茂,怎么说的我好像要离开了似的?快去歇息吧,没有多少时辰了。” 似乎又想到什么,连忙添了一句,“行装我自会找人帮你收拾,你只管好好歇息就好。” 婵娟擦了擦眼角,也跟着笑出声来,“是啊,郭奉孝自是风华正茂,无人能及。”接着,望着郭嘉略显憔悴的眸子,又轻声道:“先生,好好珍重。” 奉孝含笑点头,却见婵娟本是打算出门而去,却在门头莫名停了,眉头拧了两圈,又回头将怀中揣了半晌的两封书信放到奉孝跟前,勉强笑道:“先生,今夜我睡在厢房便好。日后若是有空,麻烦你将这两封信帮我交给若儿,她看过后自会明白。” 奉孝默默不语,半晌,微微点头。 婵娟笑了笑,“先生,谢谢你。” 再未看郭嘉一眼,她便转身离开了,那背影透着些许寂寞悲凉。奉孝微微阖眼,却忽地就有些心疼,婵娟这孩子太傻,她明知前路可能只是悲剧,但还是选择笑着离开。 希望在荆州的她不再执着,以她的聪明,摆脱那些人,找个地方,去安稳一世吧。 是夜,婵娟自屋中眺望着窗外的幽幽夜色,满心满眼晃动的却全是曹丕的身影。他若是知道自己去了荆州,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跑来寻她?又会不会只是就此恨她一生? 可是无论她今夜有多想拥抱他,她都不能前往,只因为她清楚,若是曹丕知道了她的选择,定会想要舍弃一切带她离开。而她,不能这般自私,自私到牺牲他的梦想和天下。 许是今夜太过奔波,婵娟终是抵不过困意,彻底闭上了眸子。闭眼的前一刻,婵娟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自己似乎还欠着刘协一顿桂花糕,只是这一顿怕是再也还不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杜若篇(一) 她是在阵阵酸痛抽疼中清醒过来的,张开眼的那一瞬,阳光刺眼的厉害,晃得她瞬间有些失神。郭嘉此刻正倚在她的床边,捧了卷《九章算术》来读,似乎还看得颇为津津有味,只是他的墨发略有些湿润,尚未束起,散散松在身后,尾梢恰恰覆盖到腰际。 杜若强迫自己撑起身子,一开口,满心的酸涩之感竟是汹涌而出,就差冲出眼眶,畅快一番。 “义父,你怎么过来了?” 郭嘉看她强忍眼泪的样子,也不说破,只是将床边矮几上晾好的一碗参汤端起来,凑到杜若面前,笑道:“你这丫头,为父突然的关心难道就不感人么?” 杜若接过瓷碗,眼睛眨了眨,昨夜的记忆还是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 她本就知道,曹彰不爱自己,但她却从未想过,那人会在醒来的第一刻选择狼狈地落荒而逃,似乎将她当做了洪水猛兽一般。当时杜若半睁着双眼望着曹彰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竟是在问: 你后悔吗?后悔将自己义无反顾地交给了一个不爱你的人? 见杜若抬头将手中端着的参汤一饮而尽,郭嘉正想接过空碗,就见对面的女孩猛地冲进自己怀中,双手紧紧箍在自己腰际,前襟瞬间便被她肆虐而出的泪水打湿一片。 郭嘉轻叹一声,只伸手抚上杜若的后背,然后自上而下为她轻轻顺气。 后来杜若许是哭得有些累了,便又抱着毯子睡了过去,郭嘉将她安置好后本打算离开,只是推门离去之际突然就想到了沧月,那个人之前也是这般性子,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情愿将自己送入那水深火热的炼狱。 杜若半睡半醒间脑中竟还是阿彰的身影,只感觉自己似乎打湿了无数次睡枕,但每次都会有一只手轻柔地托住自己的侧脸,然后小心翼翼为她换上一块干爽的枕罩,再为她细细揩去泪水,似乎自己手中托着的是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再后来,杜若梦到了自己之前与婵娟相处的场景,霎时间回忆夹杂着思念滚滚而来,她忽地就回想起昨夜自己为了阿彰而对婵娟说出的那几句气话。 当日的她若是知道那是在今后泛泛五年的时光中,自己与姐姐的最后一次交谈,那她一定会告诉她说,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今生无可或缺的家人。 只是那一夜过后,曹彰再未出现过。 似乎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便把杜若心中最后一分卑微的奢望彻底打碎。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上街采买碰巧遇到蔡琰之时。 蔡琰与董祀如今可算得上是甜蜜恩爱,整日黏在一起不说,动不动还要上街公然虐狗。 当时,杜若瞧着蔡琰一脸八卦地撇开董祀,然后将她拉到之前经常光顾的食肆中,四周望了望,连忙压低声音问道:“若儿,听说皇上为婵娟妹妹赐了桩婚事?” 杜若一懵,转而瞬间激动地握住蔡琰的手腕,道:“姐姐和大公子总算是要成亲圆满了?” 谁知,蔡琰的眼神突然就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压抑在心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杜若抬头凝着蔡琰的眸子,轻飘飘道:“蔡姐姐但说无妨。” 蔡琰在心底揣摩半晌,这才豁出去道:“只是我听说,皇上为婵娟赐婚的对象是曹二公子。” 曹二公子 耳中蓦地嗡嗡作响,杜若晃神了好一阵子,这才突然嗤笑一声。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到底是该为姐姐忧心,还是该为自己悲哀? 但是曹彰他,终于要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了,不是吗? 蔡琰有些忧心地反握住杜若的双手,杜若勉强扯起脸皮笑笑,本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可一开口,竟是满心满腹的酸呕瞬间涌上嗓口,明明腹中翻腾一片,但许是前几日一直没有胃口进食,遂她只是干呕半晌,脑中空白一片,背上额头却都惊起一片冷汗。 她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望着蔡琰目光复杂地为自己拍背顺气的模样,她突然就觉得,也许她是时候该离开了。 蔡琰因为杜若今日这么桩事担忧了半晌,拉着董祀便要去雇顶马车将她送回郭府修养,杜若不想让郭嘉担心,遂连忙辞了他们的好意,只收起自己为奉孝寻摸的几壶好酒,然后脚步匆匆地与蔡琰别过了。 当日夜里,她听得中院有些许动静,可她当时正沉浸在自己不久前得到的噩耗之中,无暇顾及其他,就这样,错过了她与婵娟最后告别的机会。 今日回府之前,她恰巧路过一家诊铺,她在门口犹豫徘徊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踏进铺子,找到店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为自己把了脉,只见那人眉毛一拧,似喜还忧,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该作何反应。 只见那大夫先是起身,在后面的药柜中翻翻找找,为她称了些奇奇怪怪的药材,然后将药材混着包裹在一起,稳稳放到杜若手中,嘱咐道:“这位夫人尚且年轻,怕是第一次有孕,切记好好照料身体,莫要食些太过阴凉的食物。” 见杜若似乎满脸震惊地怔怔瞅着自己,老大夫又道:“不过您这身子过于瘦弱,养胎期间饮食也就极为重要,药补之际,莫要忘记保持心宽神愉,滋补多食。” 说罢,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也莫要过于劳累。” 杜若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家诊铺,又是如何走回郭府的,她只记得自己对着那位老先生点头如捣蒜地报了无数声:“好”。 这三个月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每每都让她心烦意乱,如今更是被腹中突然多出的小生命惊地慌了神,她不想让曹彰知晓,更不想让他因为愧疚而将自己留在身边,遂当时她的心底最清晰的想法竟是——逃。 至于逃到哪儿,怎么逃,她已经无力去想。 只是在她当真逃开之前,竟然从郭嘉那儿收到了婵娟不辞而别的消息,而婵娟到底去了哪里,似乎根本无人知晓。 那人只留下两封书信。 第一封信誊在一张布帛上,开头写了“若儿”两字,内容约莫四行左右,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她对杜若的愧疚不舍以及自己此举的情非得已。 杜若喉咙一哽,又打开另一页绢帛,只是这封信中却并无抬头,亦无落款,只有娟秀洒落的八个墨字。 “来日重逢,妾心不改。” 眼泪本还纠缠在眼眶之中,一打开此信,泪水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拼命地掉个不停。 杜若当时在想,这世间最苦的到底是什么? 相爱不得相守? 还是爱而不得,遍体鳞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常山赵子龙 月影朦胧,树影婆娑。 婵娟坐在一处小院东侧的石桌旁,手中举了杯沂坞新出的桂花酿,面色酡红,对面坐了位眉目清秀却又出奇柔意婉转的少年,若不是她目睹了这人从小就总是白眼翻飞的模样,恐怕她也会以为这只是位良善无欺的俊公子罢了。 曹植自打婵娟义无反顾地离开许都之后便学会了饮酒,且酒瘾大有日增的趋势,今夜却难得只是饮了些茶汤,而后淡淡倚在石桌一侧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 她比之当初刚到许昌的时候要瘦上一些,但也许只是长了个子而已,如今她的脸色正被酒气氤氲成一片红霞,倒是莫名添了几丝媚态,勾人心魂,引人遐想。 曹植如今已是将近及冠的年纪,对男女之情早便略有体会,他这才恍然发现,也许自己早在当年便已对她心生欢喜。 婵娟不知是喜极还是哀伤,将他带来的桂花酿狂风般全数饮尽了,而后竟是晕红着两颊走到院子中央,水袖潇洒划过夜空,冲他盈盈笑道:“我为你跳一支舞,如何?” 明明已经醉得不轻,却偏偏要拿那有些踉跄的脚步,跳了一曲月下桃花。 曹植忽地就想起,当年许都宫中,陛下曾邀她献舞一曲,那一天她只着了身素洁宫衣,却舞出了百般风情,让他至今难忘。 而今夜,她的舞姿,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许岁月磋磨下的沉淀与通透。 婵娟的脑子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待她被夜风一吹,差些跌倒在地时,只感觉一只修长有力的玉手稳稳托住自己的腰肢,然后一把拥她入怀,眉目之间满是担忧疼惜。 他说:“可有受伤?” 婵娟的眼前蓦地朦胧一片,自打从新野回来后她所经历的所有肝肠寸断瞬间化为乌有,她颤抖着抚上他的眼角,怔怔唤了声:“曹丕,是你吗?” 曹植不可思议地浑身一震,明知是她醉酒之中认错了人,可他感受着婵娟愈渐滚热的呼吸,口中竟是干哑酸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当时竟是在想,也许这一辈子,他所能得到的也只有这一时欢愉。 婵娟的双唇还未落到面前人的唇瓣上,突然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不知打哪儿冲来的一股力道狠狠带入另一个怀抱之中,虽然看似力道蛮横,实则动作温柔熨帖c仔细呵护。 那人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动作熟练之极,眸中却还是绚烂如那漫天星河。 他只凑到婵娟鼻尖,沉声道:“要亲要睡,冲我来便好,莫要殃及旁人。” 婵娟: ——这怕不是个梦? 果然,事实从来都不会让婵娟失望,它真实冷漠地用一连串固执的敲门声,告诉她说:“亲爱的,这就是个梦。” 婵娟的眉头拧了又松,松了又拧,反复几遭,终于一掀棉被,闷头拖沓起床下的草鞋,然后忿忿然起身走到一道略显破旧的门口处,一把拉开屋门。 外面那人似乎正打算将脸贴到门上去瞧瞧房中的情况,婵娟霎时间打开房门,那人恰好一蹬腿,华丽丽摔进婵娟屋中,手中的一纸油包更是直直甩出两米远,被婵娟眼疾手快地飞身护住,然后美滋滋盘腿坐在一旁的席子上,啃起了手中的包子。 与大地刚刚亲密接触过的某人利落地爬起身子,笑呵呵凑到婵娟跟前,套近乎道:“老大,今日咱们是否还要去那刘备军营前做戏?” 婵娟百忙之中抬头瞅了那人一眼,看那人细眉小眼一副标准献殷勤的笑脸,扯起脸皮,干笑道:“十五兄弟,我说过多少次了,今后无需唤我老大。” 那被称做十五的小哥忙冲婵娟摆手,朝她表达自己坚定的忠心,“老大,这可是曹大将军亲自交代的任务,小的万不敢私自做主。” 婵娟这才蓦地记起,原来从许都出发,再到现下身在新野,已经过了辗转数月的时光,恍若隔世。 如今,已是建安九年春了。 自从她离开许都的那一刻起,她就束胸扮起了男装,曹操大发善心拨给她了五个亲信,十五就是这几人中的大哥,全名莫十五,据说是由于在他们老莫家,他恰巧排行十五。之后,他们一行六人兜兜转转,扮过流民,混过商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所谓的荆州北大门——新野。 刘备自打建安六年便投奔刘表,并顺势驻在了新野。虽说他与刘表貌合神离,亦颇受蔡氏姐弟猜忌,可他却手握新野兵权,身侧还伴有关张赵三位猛将,加之先前又得颍川名士徐庶相助,更是如虎添翼。 遂刘备是任它百面邪风,我自巍然不动。 婵娟前些时候刚刚抵达新野之际,本还有些心力出门打探消息,可一来二去,没看到刘备军中有何动向,却被一首童谣险些洗脑。 有道是 : 新野牧,刘皇叔;自到此,民丰足。 看来,史书上多言刘备亲民之说,倒也不假。婵娟撇撇嘴,却听身边的十五冷冷一笑,道了句:“表面良善,内里阴诡罢了。” 换句话说,也就是刘备这丫太他么能装了。 想到这里,婵娟终于把手中的油包全数塞进口中,然后随性地一抹嘴,便拍拍手准备出门而去,十五在她身后急急唤了一声:“老大,你的头发还未束起!” 婵娟临迈出门的脚步一顿,瞬间回身往席上一坐,道:“快点,听说今日刘备军中招新,咱们还得先去排队瞧瞧情形。” 婵娟自己不会束发十五是清楚的,可他望着婵娟从肩膀处递过来的一把木制粗齿半月梳,口中支支吾吾半晌,终是扔出一句话来:“老大,男女那个授受不亲。” 婵娟一听,竟是猛地嗤笑出声。她倒是忘了,在这五个人中,只有十五知道婵娟是个女子,其他人只是白日里与她一同赶路,没什么太多交集。 之前的她清楚自己不会束发,遂一路上能不散开,就尽量不将头发散下。可昨夜许是做了夜梦,而且还这般清晰地与那人拥在一处,所以不自觉地便将发带取了下来,似乎是怕因为睡得不舒服而影响自己的美梦一般。 “无妨,就把我当成皮糙肉厚的男人便好。” 婵娟继续低头,十五望着那人一不小心露出的小片雪白玉颈,竟是晃神了片刻,这才终于颤着双手帮她束好长发。 婵娟感受着头顶的重量,微微舒了口气,这才继续跳起身子,率先出门而去。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新野城内的一处民宅,那还是户主搬迁后她们低调盘下的房子。从此处出门,拐过两条街,便能瞧见刘备的城内大营。 婵娟曾扒在角落里观察过一段时间,那传闻中的美髯公关云长每日清晨都会雷打不动地在此操练军士。每月初一,还会在门前摆具小案,拿出一卷空白竹简,来登记新招入营将士的名字。 今日又恰是农历四月初一,婵娟知道,相比起十五他们,她在男子中会显得较为短小精悍,遂更不容易混入刘备军中。所以,她思前想后,终是想出了一招绝妙的“套路”来。 “老大,你这招苦肉计到底好使不?”十五不知何时赶到了婵娟身后,凑在她耳边窃窃低语道。 婵娟恨铁不成钢地回头,伸手削上他的头顶,道:“刘备既然以仁义著称,那他这军中又怎会不收留一位孤苦无依c受尽欺凌的可爱小伙子?” 十五望着那位传说中的“可爱小伙子”,憨态可掬地一挠头,“对对,老大说得对 。” 婵娟见关羽的几位手下已经将点兵用的小案和册子通通搬到了大营门口,遂连忙冲十五使了个眼色,然后在十五震惊崇拜的目光中,率先自导自演,从角落中利落地翻滚而出,还伴随着几道凄厉的“哎呦”。 十五咽了口唾沫,朝后招手一挥,几人瞬间便如饿狼扑食一般,向婵娟滚出的方向奔去,然后一阵拳打脚踢扑面而来。 “你个小杂种,欠钱不还还他妈有理了?!” “爷爷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一顿!” “” 婵娟听着头顶传来的无数谩骂声,心底想的却是:卧槽大哥,上帝欠你们一人一座奥斯卡! 只因那些人虽然看似表情狠厉,姿势满分,可力道落在她身上时却极为轻柔,顶多也就是在她身上留下几个黑脚印的问题。 就在婵娟计算着什么时候大营门口的几位军哥哥会看不过眼上前劝架时,就感觉一阵白风炫酷袭来,略面而过,仅留下几丝淡淡幽香。 待婵娟反应过来时,在她头顶装凶卖狠的几人竟统统不见了,她迷茫地坐起身子一瞧,这才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冒出一位玉面将军,那人打马上一跃而起,只横扫而过,十五他们便险些尽数栽倒在地,等他们回过神来时,腰间的缠带已被那人的银枪悉数割断。 妙哉! 婵娟目睹了如此精彩的惩恶扬善画面,竟一时忘记十五他们是在做戏。待看到那几人一脸惊恐地打地上捡起自己滑落的裤子,然后死死揪在腰上转身逃亡的背影时,婵娟这才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负疚感,只想当即双膝跪地,对着十五他们唱一曲“认错”。 那位手持银枪的白袍将军见他们奔逃而走,也不去追,只将银枪朝地面一杵,这才忙向婵娟的方向走来。那人长得颇为英气,剑眉朗目,只是眉峰处有道细微的疤痕。 那人走到婵娟跟前,伸手将她一把自地上扯起,然后爽朗笑声:“多少?” 婵娟一脸疑问:? 那人见状,进一步笑道:“你欠了人家多少银两?” 婵娟这才缄默两声,试探性伸出三根手指。 那人俊眉一蹙,“三百两?” 婵娟摇摇头,认真道:“三枚钱。” 见义勇为的某人: 那人见她一身粗布麻衣,脚上的草鞋都有些破漏,皮肤却是娇娇嫩嫩,似乎是个失去万贯家产后不得已而风餐露宿的世家少爷。 一把拉起婵娟的手,那人边走边道:“今日军中恰好要招新兵,你要不要来试试?” 婵娟没成想竟然还殊途同归了,遂连忙点头如捣蒜,“谢大哥!” 那人听过她的称呼,只一笑,道:“大哥不敢当,在下常山赵子龙,单名一个云字,今后可以唤我子龙。” 子龙?! 婵娟步子一沉,赵云疑惑回头,却见婵娟极快地抬头一笑,道:“那就多谢云哥!” 云哥? 赵云心底含笑,不知为何,却也没纠正她,只是将她引到录入姓名的地方,然后端正跪坐在案前,捏起一只细毫毛笔,抬头道:“名字”。 婵娟俯身弯眉一笑,“宛城孟氏,单名一个颍字。” 赵云口中咀嚼两遍,这才挥毫落笔c转势收尾,竹简上便郝然多出两个大字。 ——孟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杜若篇 (二) “你们听说没?据闻这曹司空家的大公子新近患了怪病?!” 夜色晕染下,宫墙掩映中,一间昏暗卧房内的宽长通铺上,不知何时聚起了六七个小姑娘的身影,其中一人在月光的辐照下,露出自己略带好奇的眼神。 “可不是吗,传言说这曹大公子整日策马在这许都城中狂奔不止,有时竟还不管不顾地冲出城去,最终又被一群甲士五花大绑地押回司空府。”另一位披散着长发的小姑娘为了融进这段谈话,忙添上一句。 “唉,据说这曹大公子可是个冰清玉滐般的人物,怎就突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这道声音倒是略带感慨。 “何止是冰清玉滐?我曾经可是有幸一睹曹大公子的真容,那当真算得上是疏星朗月c灼灼风姿。” 之前最先开口的姑娘为了彰显自己的话题主导权,颇有些激动地反驳了之前的声音。虽说这些词汇她也是在别人那儿听来的,然后随口一用罢了。 “我可还听说这曹大公子是被人蒙骗,受了情伤。”谈到感情一事,围成一圈的姑娘们无不倒抽了一口夜气,唏嘘半晌,直感叹八卦的走向愈发地引人遐想。 “你们说到底是哪个女子这般眼蒙心闭,竟连曹大公子都舍得抛弃?”此问题一出,讨论声瞬间混杂起来,之前的感慨话语都转变成了对此负心女的批判。 “咱们这也只是猜测罢了,人家曹大公子金贵矜雅,据说身侧终日是美女如云,又怎会为了某个小女子而犯上这种痴情病?” 听此一言,大家细细想来却也是这么个理,遂也就又安静了些。 “” 听着逐渐隐去的讨论声,杜若躺在通铺尽头的角落中,双手紧紧捂住小腹,心中却是糟如乱麻。大公子他,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姐姐么?若不是她如今已有五个月左右的身孕,她绝不会就此坐视不理,至少她会跑去司空府看望曹丕,然后告诉他说姐姐定会回来,无论她的处境有多艰难,无论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她都会赶回来,一定。 其实,自打婵娟离开之后,杜若怕曹彰知道自己怀孕一事,更不想再守着过往的执念不放,所以她央求郭嘉将她送走,哪里都可以,只要曹彰找不到她,就够了。虽然她知道,阿彰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像大公子对姐姐那般来寻找她,哪怕一次。 当时的郭嘉并不知道杜若已经有孕,遂沉吟片刻,第二日便将她送进了汉宫做事,还专门嘱咐御前侍奉的几位内侍大人对她好生照料,让她在后宫之中做些轻松的活计便好。 当时的杜若只一心想着离阿彰越远越好,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连夜进了汉宫。只是她忘了,如今姐姐走了,若是她也进了宫,那今后郭府之中就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和郭嘉互诉心事的亲近人了。若是姐姐知道的话,那她定不会原谅自己。 临进宫的前一夜,杜若将婵娟写给大公子的信件亲手交到了出府办事的文安手中,文安还慎重接过并塞进了怀中。只是不曾想,就算有姐姐那句话在,大公子他还是没办法承受姐姐的不辞而别。 也许是爱得太深,抑或是内心太过不安与恐惧,大公子他因此疯魔了数月。除了心疼与无奈,杜若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该做些什么。 之前,她不想在宫中过于引人注目,遂辞了庆喜打算为她单独安排一间住房的好意,只与寻常宫人一般住进了八人一间的通房。怀孕的时期她多是困得厉害,可此刻伴着耳边的嗡嗡聊天声,杜若竟难得有些失眠,她抬眼望着窗外冷若清霜的弯月,心中只感觉似乎已经过了千年万年。 不知怎地,她突然就忆起一个场景,阿彰还一直误以为这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初次相见了。当时那人闷头冲到郭府后院的梧桐树下,飞身将被困于树上的女子拦腰抱起,然后幽幽落地。 风过无声,却拂起她心底千层涟漪。 她想,也许那一刻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尝到羡慕的滋味,她羡慕那个被阿彰紧张护在怀中的女子。 想到此处,她的心底蓦地一阵悲恸,然后这种抽痛感逐渐密密麻麻地扩展开来,迅速遍布全身,散发到四肢百骸,甚至是指尖。她蜷起身子禁不住闷哼一声,那股痛感竟又猛然间全数撤回小腹,就像是刚刚展开却又被瞬间攒成一团的油纸,欲展不展,只能囿在腹中,翻江倒海,就似被蛇咬上了数口,浑身抖个不停,就连指尖都有些泛白。 杜若的额头冷汗直冒,却终于在疼痛中抽回一丝理智,心知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使劲撑在榻沿上起身,脚步虚晃几圈,还是最终出了房门。 身后窃窃聊天的几人见杜若匆匆出门而去,竟也不管,只互相道了声“好梦”,便悉数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当中。在她们心中,这个杜若自从进宫以来,便一副苦瓜脸的凄惨样子,平日里还自恃清贵,不爱与她们交流,明明身体瘦弱如杨柳扶风,饭食却还是吃的极少。就是这样不通世故的人,偏偏又极受御前几位内侍大人的关照,遂她们其余几位看她不惯,也就都对她冷漠排挤了些。 杜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门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她只是心底滋生了一种太过真实的预感,她感觉腹中那位已经寄居了小半年的孩子正在从自己的身体中慢慢抽离。她想,若是它真的要离开了,那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什么才好。 只是这帝王家的后宫果真都是大的离谱,尤其是在夜间去瞧,更是犹如一片无尽的山林,让人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在沉沉夜雾里。徘徊在不知何时误入的一片雪海梅林中,杜若兜兜转转了半晌,还是没能找到出去的路,因此除了腹中的疼痛之外,如今更是添了几丝恐惧忧虑,她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无比真切地想念姐姐,想念义父,想念他们那个曾经温暖异常的家。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后的片片血迹到底是不是从自己身上滚落,她只是慌乱无措地奔走在盛开的梅树之间,最终脚步一颓,彻底栽倒在落英纷纷的树根旁。 临闭眼前,她瞧见不远处有一道同样孤独零落的身影,那人听见声响诧异回头,有一朵梅花恰好落上他的肩头,他的眸中倒映出一位女子猝然滑落的身影,莫名的凄婉哀怨。 杜若努力扯出一抹微笑,似乎生怕自己这惨不忍睹的模样吓坏了眼前的赏花人。 只是她这一睡,却似有千年之久。 睡梦中她似乎将这过往十七年的生活全数重活了一遍,有苦有甜,喜忧交杂,虽然最后落了个两相凄凉,但既然是自愿,她便不悔。 只是不知道自己最后瞧见的那名男子,会不会好心地将她素衣一裹,埋骨青山? 热; 似乎被人闷在锅炉中一般热得浑身发汗; 杜若昏昏沉沉中抬起胳膊打算为自己揩去额头的汗滴,可一抬手便被喷了满面的温水。 水?!杜若惊得心尖发颤,浑身霎时间冰冷一片,只感觉脊背发凉,一股未知的恐惧感深深缠绕在她头顶,盘旋兜转,就是不肯散去。 她在哪里?她不是晕倒了吗?为何如今会身在水中? 似乎是瞧见了她那一系列捂胸蜷缩的动作,正对着杜若倚塌斜卧的男子缓缓低笑出声,只道了句:“醒了?” 杜若未曾想到还会有一名陌生的男子,心底顿时戒备陡升,眼睛却终是眨了眨,彻底看清眼前的情境。 足够十人共眠的沉香木阔床,幽光静谧的夜明珠,珠宝交叉绣成的缠枝海棠,还有倚在榻上颇为洒脱悠闲的年轻男子,此人一身明黄色里衣,却穿出一股极为贵气清和的感觉。 此时,那人正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手中的墨色玉龙,眼神却定定地瞅着自己,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杜若见自己原来是泡在一桶飘着各式各样药草的热汤中,眼下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遮掩的衣物,避无可避,遂只能垂眸道:“陛下万福,杜若如今无法起身行礼,还请陛下见谅。” 刘协见她竟能一眼瞧出自己的身份,眼中顿时生出几丝兴味之色,道:“你可知如今自己的身子是什么状况?” 杜若抚上自己那还是隐隐抽疼却已平坦如常的小腹,心底似乎被车轮碾过,面上却还是淡淡一笑,“流产而已,没什么的。” 刘协本以为她会因此哭闹,抑或是黯然神伤,可他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淡漠的不成样子 “太医说过你这阵子心情阴郁过甚,最近又过于操劳,加之营养不济,孩子是留不住了,你能留下一条小命,已是上天厚恩。”刘协将玉龙收到怀中,转身朝里侧躺去,声音却还是悠悠然传出。 杜若望着他那道隐在帷幔下的背影,那一夜晕倒前瞧见的身影再次缠上心头,她忽地就有些感慨。原来生为帝王,也会有那般落寞孤单的时候么? 看样子,刘协是要直接睡过去,可她还泡在药汤里。正在杜若想着该如何在不惊动刘协的前提下找到衣物时,就见四位身着同色曲裾的侍女推门而入,手中各持一个琉璃托盘,其上分别为衣物c首饰c糕点以及青瓷药碗。 杜若不知刘协为何要为她准备这些,可单看盘中的物件,便可知道吩咐之人的细致用心。似傀儡一般被人服侍着披衣梳发,然后就见平日里对她百般照顾的庆喜带了两名宫人进门,为她在刘协床榻一侧搬来一张矮塌,然后示意她早点歇息,便迅速掩门而去。 杜若愣怔半晌,这才明白庆喜的意思是让她睡在皇上眼皮底下?!她无力地撑在一旁的长柱上踌躇半晌,还是不敢跨过去与刘协如此近距离同寝。刘协似乎忍无可忍,这才抛出一句话来:“朕可不喜欢流过产的女人。” 声音清冷幽淡。 杜若想起自己腹中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孩子,从一开始便隐忍的泪水猛地决堤而下,瞬间打湿了刚刚换上的朱红色寝衣,晕染出几滴水渍。 她是真的累了,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身份之差,只直直躺在那具矮塌上,浑身的骨头就像快要散架一般抽痛一阵,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正常。当时她背对着刘协的龙塌,因此她并不知道,本该在塌上入眠的某人正单手托起下巴,目光幽幽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温柔与疼惜。 就这样,她似乎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合欢殿中,白日里刘协从不命令她做些什么,时不时竟还会为她搜罗一些新鲜玩意儿,太医每隔十天半月便来瞧她一回,似乎她摇身一变,成了在这合欢殿中养病的贵客一般。她的身子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可经过数月的调养后,已经同受孕之前没什么两样,似乎两边的脸颊还略微吃胖了一些。 只是夜间,刘协总是会让她给自己讲上一段故事,然后心血来潮时还会与她夜聊两句,虽然他们之间总是隔着那道龙塌背对着彼此,可不知为何,这段时日她的生活似乎是前所未有的简单安逸。她不需要担心阿彰会找到她,也无需担忧生活吃食,她每日只需要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 :刘协他,到底何时才会厌烦了自己? 厌烦了她的睡前故事,顺便也厌烦了她这个人? 只是有些噩耗却比这个问题到来的更快更狠。建安九年七月,曹军大破袁尚,这本是个许都上下普天同庆的好事情,可八月曹军入驻邺城后,却自前线传来一道所谓的双喜之讯。 杜若从刘协口中听到这则消息时,竟是脑子一空,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不动了一般。只知曹操在信中有言: 今有女甄宓,冰雪之姿c温良敦厚c恭谨端敏,与臣子曹丕堪称良配,特恳请陛下赐婚爱子,成其姻缘,以留后世百年佳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隆中诸葛 婵娟曾经想过自己混入刘备军中后的无数种可能 : 或是终日揣揣地混迹在一群甲士之间,然后夹缝中艰苦求生;又或是被人发觉自己女扮男装c居心不轨,然后被冷血地叉出大营,再次一命呜呼。 可她左想右想,终究还是没想到自己竟会沦落到给人搓澡的境地?! 忿忿然举起手中蘸湿的毛巾,婵娟眯缝起双眼便对着面前那片隐约的小麦色肌肤用力按去,然后拼尽全力地上搓下搓,左搓右搓,直搓地那人后背泛出一层血红色,这才解气般收手,将毛巾在脚边的木盆中涮洗干净,端起盆子便打算直接离开这大型香艳洗浴现场。 只是手刚触到帐子的门帘,便听赵云那厮长舒一声,感叹道:“我说孟兄弟,你这手劲倒是恰到好处,让人舒服的很呐。”婵娟狠狠咬住一口银牙回头,见赵云那厮本该是在木桶中眯眼享受,这会儿却已经直直起身,然后随意在一旁的竹凳上捡起一件袍子,便披衣跨步出了身下的圆桶,丝毫不顾及婵娟还直愣愣地杵在门口,观赏之。 婵娟内心悲呼哀哉:伤风化呀扎眼睛! 前些时日,赵云亲自做主将她带进了刘备军中,她本是以为这人会将她随意交给一个百夫长负责便罢了。可谁知赵云将当日招到的其他新兵通通打发安排好之后,才对着婵娟在风中戚戚然良久的身影勾了勾手指,婵娟兴冲冲上前,就听那人仿佛已经深思熟虑了一番,笑道:“今后你便来我帐中帮忙吧。” 婵娟当时不曾多想,只以为在赵云身边没准儿会打探到更多消息。谁知,一朝不慎,竟被人当成了小弟使唤,如今竟连搓澡这种蹂|躏摧残身心的活计都交给了她来办。 婵娟无数次感慨,常山赵子龙原来竟如此残暴狠毒 许是见她发呆,赵云一边为自己整理战袍,一边伸手弹上她的头顶,笑道:“怎么?只是夸你两句就害臊了?” 婵娟望着那人襟前半裸的胸膛,只嘿嘿一笑地别开眼去,故意粗着嗓子道:“将军既然无事,那便早些歇息,小的这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婵娟不想在此处多作纠缠,遂连忙拔开两条腿便奔出帐门而去。只是她不明白,以前派十五来大营处打探消息时,明明都是关羽每日在大营中坐镇歇脚,怎么自从她进了刘备军中,倒成了这个赵云赖在营中不走了? 在她身后那位一身白袍的年轻将军,目光定定地目送着那道娇小的身影逐渐隐入远方的暮霭中,眉头轻轻蹙起,昏黄摇曳的灯光打在他面上,其中的情愫却是晦涩不明。 婵娟将木盆中的污水泼到大营东面的角落里,然后拖着腰酸背痛的身子又向赵云大帐前慢慢挪着。自从她为赵云做事以来,她便被准许自己一个人住在赵云那道大帐旁侧的小隔间内,里面大约有十平米左右大小,仅容得下一张垫在木板上的席子,和一个堆放各种杂物的箱笼。不过倒也因此,她恰好不用和寻常的兵士挤住在一处,也少了许多的麻烦事。 婵娟回程的脚步虽然已是疲累凌乱,可转身返回帐子的途中,却还是感觉到身后的些许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瞧着自己,蛰伏一时,只等待合适的时机便腾空直上,要将她摁入无底的深渊一般。 婵娟的脚步莫名快了几分,面上却仍是镇定自若,仿佛并未意识到背后可能随时出现的危险。但还未走出步,她便觉出身后的迫近感愈发明显,脚步遂也倒腾地愈发快了起来。正当她疾走几步,碰巧瞧见远处巡逻而过的一队军士,并打算高呼以求救之时,就感觉沉沉一只胳膊猛然压在自己的肩头,婵娟脱口而出的呼声竟全数淹没在那人猝然捂上自己口鼻的大手中。 那“恶贼”还悄然凑近她的耳边,声音亦是细如蚊蝇,道:“老大别怕,是我。” 听见十五的经典称呼,婵娟紧绷的心弦猛然一松,转身一个爆栗砸在他头顶,压低声音义正言辞地斥道:“好你个十五,拳打脚踢一顿还不够,竟然还要为了三枚铜钱追杀于我?!” 知道婵娟是在开玩笑,十五只委屈地揉揉自己的脑袋,然后将婵娟推到附近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中,小声解释道:“老大,我担心你一人在军中会受人欺辱,便和柿子他们交代嘱咐了一番,亲自进来支援你。” 柿子是他们一行剩余几人中,除了十五之外唯一一位能够识文断字的人了,本姓石,大家处得熟了后便爱戏称他为柿子。婵娟曾经还颇为天真地就此举出了一列排比句,譬如: 为什么叫柿子? 为什么不是狮子? 石子?或者识字? 之前她与十五等人本已经约定好,说是要内外策应,以备不时之需。婵娟不想让他人冒险,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自己娇小灵敏,不会过于引人注目,就算日后被发现自己是女扮男装,只需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闹一回,刘备以仁义为名,断不会对她如何,遂也就抢先混进了军营。 可如今,十五他竟然也跟着征召入营,若是以后有什么异动,她又该如何保护大家全身而退? 似乎见她半晌不言语,十五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颇为天真烂漫地冲她嘿嘿笑道:“老大,我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婵娟这才闻声抬头,十五见状兴冲冲接道:“听闻司空大人近日大破袁尚,入主邺城,又领了冀州牧的头衔!” 邺城?婵娟低头抽了抽唇角,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他离自己的丞相之位该是不远了。 “确实是好事。” 婵娟不知为何,本是想笑,可她心底却好像突然划开了一片巨大的黑洞,内心的疲乏之感逐渐蔓延全身,她的预感逐渐强烈,她想尖叫着捂住十五的嘴唇让他不要再告诉她任何消息,可她竟连一个字都无力多言,只能听十五拿他那打满鸡血似的声音,继续低声道:“不止如此,陛下还亲自下旨为曹大公子赐婚,说是双喜临门,要讨个好彩头。” 赐婚 手中的木盆“啪”地一声摔落在地,突兀清脆,惊得不远处一片军士侧目。 见婵娟还是一副懵懂愣怔的模样,十五灵机一动,伸手扯住婵娟的衣领,将她佯按到身后的木桩上,恶狠狠道:“小兔崽子,别以为躲进军营便算了,给老子过来!” 话罢,还故作潇洒阴狠地拖起婵娟便走,只是不知刚刚婵娟是当真脱力地滑落在地,还是演技高超地滑落在地,如今这表情却是完美地恰到好处,恐惧与悲凉两相交杂,最后汇入茫茫夜色中,汹涌翻滚,叫人忍不住揪心。 周围的几位小兵见这恶霸硬拉着一位可怜的小兄弟离去了,这才麻溜地急忙跑去赵将军营帐前,打算将此事及时通报给赵云。 十五虽然看着洒脱镇定,手心却冒出涔涔细汗,揪着婵娟衣袖的动作也就显得颇为吃力。快走了两步,待到周遭的人影彻底散开了,就感觉自己架起的那人怔怔地甩开自己的搀扶,然后似乎没有灵魂一般走入前方的陌陌夜色里,再轻悠悠转身,眸子里是一片破碎的星光,仿佛再也没了生气一般。 她停在十五不远处,道:“可是甄宓?” 十五一头雾水,但见婵娟自从得知大公子被赐婚一事后便神色凄楚,脑中警钟敲响,忽地就忆起这么桩事来。 去年深冬,他们一行人为了绕行赶路到新野,一直都是风餐露宿,婵娟不曾向其他人言明自己是女子,强撑着上路,可奈何身体虚弱,最后毫无意外地病倒在路上。他们其余五人大都慌了神,还是柿子眼疾手快地跑去临村里请了大夫,他则是手忙脚乱地为婵娟热敷祛寒,就这样耽搁了六日左右。期间婵娟醒醒睡睡,在某几个阴雨连绵的深夜里,十五守在婵娟身旁,就听见婵娟口中窸窸窣窣漏出几丝声响,细听之下才能发觉,原来她声声念念的竟是“曹丕”二字。 他本来以为他们这种身份和大公子那般人物应该没什么联系,或许那一夜只是自己听错了,可如今看来,大公子他或许就是老大的心上人 想到此处,十五终是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按住婵娟的肩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说:“老大,若是你当真喜欢大公子,那就应当趁他还尚未另娶她人,回去大胆争取才是。” 争取?婵娟苍白的面上勾起一个苍白的笑容,若是争取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她如今又何必漂泊新野? 婵娟突然打腰间摸索出一把短刀,刀刃处不知何时磕坏了一小道口子,如今那刀面反射出泠泠寒光,婵娟竟忽地就笑出声来。十五眼瞅着婵娟拿出一把短刃,忙眼疾手快地伸手抢夺之,婵娟见自己手中的短刀变戏法儿般跑去了十五怀中,竟也不气,只淡然一笑:“放在你那儿也好”。 然后便不再言语,只闷头向刚刚他们站立的角落走去,然后颇为随性地捡起滚落在地面的木盆,又细心伸手将盆子边缘的碎草屑一一择下,面上虽然一派平静悠闲,可眸中却唯余波涛汹涌过后的寂寞幽凉,就如天际那风卷残云过,似乎万般流离痛楚早已不再放于心上。 “你在营中斗殴,明日许会挨些板子。” 提醒过后,她只静静转身离去,不哭不闹,极为平和淡静,十五心中猛地一揪,却还是不知自己心中的猜测到底是对是错。 她很久没有回想过在许都的日子了,可走回营帐的那一路上,她却似乎忆起了无尽往事。 她记得,当年许都街头初遇,明明那般松风朗月的少年,却一脸嫌弃地将她直直摔向地面; 她记得,那年郭府重逢,他琴声悠扬,俊逸贴心,而她却心事叠重c刻意躲避; 他曾飞身救她于树下;也曾暗自为她忧心,直到将她送到奉孝身边;他会听荀彧的话,对她施展那般蹩脚的欲擒故纵;他曾在上元节的高台上,不顾台下的众目睽睽,一心一意地将她拥入怀中,吻得那般细腻温柔。 他曾经在清朗缠绵的月色下,目光澄澈如练地对她说出那句——我喜欢你。他的手指冰凉如玉,轻柔覆上她的眼睛,说出的话却极为熨帖动人,他说 : 大不了我等个十年八年,总有你愿意回应我的那一天。 “骗子” 婵娟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瞬间便泪如雨下,打湿了脖颈下方的衣襟,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却不及心中难过的万分之一。 我还没有说过我喜欢你,你就要携她人手,共度一生了吗? 当日离开之前,她曾留言说:来日重逢,妾心不改。可她却忘了问,君心是否坚韧如初? 还记得他曾经认真地捂上她的眸子,细如银豪的雨珠垂落在人身上,他说,若是她选择不告而别,那他应该会疯掉的。 可若是没有,那他便会永远忘记她,再不忆起。 婵娟忽地抬头大笑两声,似乎在嘲笑苍天,也似是在嘲笑自己。 你看,他说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可我却再也没有理由拥抱他。 眼前忽的就有些眩晕,婵娟手中的木盆再次掉落,身子无力般滑脱,最后竟是倒入一个温暖异常的怀抱,那人紧张万分,双手却牢牢锁在她腰间。 他说:“孟颖?” 婵娟的眸子本欲微微抬起,可还未看清面前的身影,便再次重重合上。 原来,不是他呢 不是。 两年后 “老大,你口中的诸葛孔明到底是何人物?我为何从来都没听过?” 十五一边蹲在河边,手中拿起根木棍拨弄着地面翻滚的树叶,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与婵娟聊天问道。 婵娟伸手使劲揉搓着手中的衣裳,汗流浃背之际还不忘斜眼瞪了十五一番,叹道:“据说此人尚未及冠之时便每每自比管仲c乐毅,你以为呢?” 十五那双小眼睛颇为迷茫的眨巴了两下,更为呆萌道:“老大,这管仲c乐毅又是谁呀?” 婵娟攥住差点滚落河中的衣裳: “你无需查探他到底是何来头,你只要将他在隆中的具体住址找到便好。”婵娟不再纠结于诸葛亮有多牛的话题,只将话头导向自己最想查探的方向。 “老大,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们你要这诸葛先生的住址是要做什么吗?”十五似乎不愿轻易绕过这件事情,又不懈问道。 婵娟“哦”了一声,将手中的衣服拿起拧干,声音淡淡,“瞧上他了呗,找来做夫君。” 十五本还是在河边上打盹,听此一言,双腿一抖直接将自己抖落进了河中,拍出一片巨大的水花,婵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望着那人在水中挣扎站起,扑腾水花的模样,又是一阵狂笑。 十五狼狈不堪地划到岸边,身上挂了零七碎八的青青荇草,一身袍子也尽数湿透,婵娟这才将怀中的方巾拿出扔到十五手中,笑道:“婚姻嫁娶乃人之常情,你如此激奋作甚?难不成你也想做本小姐的压寨夫婿?” 十五正自顾自择着水草,听过婵娟的话后脸色一红,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老大,可你不是不是明明喜欢大公子吗?” 婵娟听到这个名字后,竟是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谁说的?我的夫君可是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断不会去做别人的妾。” 十五不知为何,明明婵娟说的万分笃定,可他却觉得,在她这般说辞下藏着另一种深意,只是那个打算她不愿告诉他们,仅此而已。 其实,婵娟这段时日虽然昏昏沉沉,可就是在这种时刻,她的脑中猛然就蹦出一个念头 : 她想起,诸葛亮才是刘备迅速崛起并占据三分之势的关键之一。 也就是说,她既然打不过关张赵,阴不过刘备徐庶,那她是否可以雇几个人手前去隆中蹲点?然后提前灭了那个诸葛君? 若是当真如此,刘备就会优势不再,三分天下也只是历史空谈,曹操能早日一统天下,百姓不必再遭受战乱之苦,而她无论是生是死,也不必像现在这般痛苦挣扎。 她不想告诉十五他们,只因为自己这个想法太过极端,一不小心便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诸葛亮也不是个良善的主儿,若是她的计划失败,指不定日后会被如何报复,所以能少一人受罪就尽量少一人,这样最好。 “十五,你在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婵娟心血来潮,又开启了聊天模式。 十五笑笑,道:“上面有三位兄长,但都在官渡一战中英勇战死了,除此之外,只剩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妹。” 那也就是独子? 婵娟拍拍他的肩膀,又伸手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水渍,道:“那你想不想回家娶妻生子?” 不知为何,婵娟虽然问得眉开眼笑,可她心底却知道,这样的事情似乎注定与自己无缘了。 十五竟是腼腆地低头,甩下手上的水珠,磨磨蹭蹭道:“这还是要看缘分的。” 缘分? 婵娟心中叹了一声,到底何为缘分?人的一生中会碰到无数的人事物。若说相聚即是缘,那缘分便无处不在;可若是只有你认定的那个人才叫做缘分,那缘分也未免太痛苦难寻了些。 婵娟将衣服全数放到木盆中,掂起盆子便起身向刘备大营的方向走去,十五连忙起身想把木盆接过,却被婵娟轻轻避开,她的声音同样清清淡淡,“放心,我定会让你回家娶妻,过个简单快乐的生活。” 似谈话,却又更像承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杜若篇(三) 三日,整整三日了。 刘协静静地卧在床榻一侧,背对着矮塌上昏然沉睡的女子,心底却默默数出了他们二人冷战的时日。 前几天,杜若毫无征兆地在他早朝归来之际屈膝跪在他面前,似乎已经思虑了良久,只低眉顺眼道:“陛下,杜若自知身份卑贱,本不该有所请求,只是心中有事郁结良久,只盼望陛下可以恩准奴婢前往邺城一趟。” 刘协听到“邺城”二字时,面色已有些微微泛白。曹操自打破了邺城之后便将整个司空府都搬去了邺城,曹家几位公子也跟着定居邺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只是冷冷地转过身去,道了句:“邺城?若是朕不准呢?” 杜若似乎早便料到他会如此反应,脊背弯地更为虔诚,似乎甘愿为此卑微进尘埃里,她说:“那奴婢会跪求到陛下恩准的那一天。” 呵,他不曾想,竟然是要挟?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心疼你么? 刘协当时还未脱下朝服,眼神中蓦地迸射出一股冰冷的寒光,他没有回头去看杜若,可她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阴冷的寒意,让她止不住有些脊背发凉。 刘协说:“爱跪便跪,随你”。 杜若伏在地面的身子一僵,眼泪忍了忍,还是禁不住冒出几滴。她刚刚,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 杜若这一跪便是整整三日,期间从早到晚,滴水不进,摆明了在与他较量。刘协不说话,合欢殿的宫人妃嫔进进出出,也愣是全都将她看做空气。 许是最终被她折磨地没有办法,刘协郁愤在心,狠狠摔碎了宣室殿中的两座宝玉青花仙女瓶,然后望着满地白晃晃的碎片,忽地就有些无奈,然后便是深深的无力感。 所以,他回了合欢殿,想着左右不过是答应她这个请求罢了,反正窝囊一词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他刚跨步进入殿门,便瞧见了那个瘫倒在地面上的人影,许是多日米水未进的缘故,她的面色苍白地出奇,就像一只没了生命的瓷娃娃,当时的他在想,除了初见她的那一夜,她似乎还从未这般折磨过自己。 俯身将她抱起,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在榻上,又为她唇边擦了些糖水,刘协总算是暂时放下了心。 如今看来,她也该是醒了。 果不其然,身后的矮塌上猛然传出一阵低咳,似乎有人自榻上缓慢爬起,然后如风中残烛般跪在他的龙塌前,默默不语。 他明白,她只是想让自己给她一个确定的答复。 刘协自榻上转身,望着食案上纹丝未动的饭菜汤水,眉头似乎结了一层冰痂,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中还要冷淡三分,他说:“抬头”。 杜若似乎被他的语调惊得一愣,头倒是听话地抬起,可眼神却有些迷惘不知所措。她看见刘协的面色有些灰暗,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眸子此刻却是沾染了一丝讥诮,似哂似嘲,他道:“当初的骨肉分离,当初的痛不欲生,你莫非是忘了?” 杜若见他毫不忌讳地提起自己那段最为灰暗的经历,一时竟被激地笑语嫣然,她道:“惊扰了圣驾,杜若怎敢忘记?” 刘协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心底忽地就有些愤慨,悲伤,可更多的却还是无奈。他明知道这人心底爱着另一个男子,明知道她自从流产后便闭上了心房,任他对她千般万般纵容,她却只以为自己是想与她一度春宵,真心是什么,她全当看不见。 杜若看着他那长挑的丹凤眼颓然阖上,心底蓦地一阵伤感,可她又明明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别人,更别提是个坐拥三千佳丽的傀儡帝王。 “陛下,杜若多有僭越冒犯,可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邺城一趟,有个人我非见不可。” 有个人? 原来,他伤你千分万分,却仍是你的心上人 刘协没再言语,转头面向墙壁一侧,分明就是在赌气的模样,可到底是气谁,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许,他只是气自己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地太晚?或者只是气自己没有能力去做一个真正的帝王? 以前的他,颠沛流离c得过且过。 有肉吃肉,无肉喝汤,甚至当年逃避李傕c郭汜之时,他每日只能拿一块酸饼充饥,他也没有升起过什么念头。他只是觉得,人生在世,有什么便是什么,尤其是在沧月因他而去世之后,他更是无欲无求,只盼望天下黎民百姓能少吃些苦头。 直到他遇到了杜若。 一开始他只是可怜这个晕倒于落落梅林中的姑娘,他只是觉得这世间竟还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彷徨孤独,似乎这世界千旋万转,终究都与自己无关。所以不顾那人身下流淌而出的秽血,他将她利落地打横抱起,然后抬步回了自己的合欢殿内,殿外等候的宫人悉数震惊于原地,还是刘协自己上前一脚踢开了殿门,然后将她放在自己的龙塌上。 没有一丝犹豫。 她的衣裳早便被血染成了鲜红,如今连带着他龙塌上的被褥,都一起透着喧嚣的暗红。在杜若昏睡的那半月里,刘协派人出去调查了许久,这才知道自己救下的竟是婵娟的妹妹,郭嘉的义女。 而她喜欢的人,竟是曹彰? 他本来是想,既然婵娟不告而别了,那换个与她极为亲近的人来陪伴自己,也算是婵娟陪在自己身旁了,所以他把婵娟的任务全部又换给了杜若,只是鉴于她身子太弱,暂时允许她住在了合欢殿内,仅此而已。 至少他曾经以为是,仅此而已。 后来杜若醒了,明明还是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姑娘,眸中却已含上了几许风霜,她说:“流产罢了,没什么的”。这种话竟被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刘协当时心底在想,这个女孩子到底是有多坚强? 可就在她醒来的当夜,刘协便发现自己错了,只因在睡梦中,他听见了一阵濒临绝望的抽泣,那股抽泣声断断续续,似乎在极力地压抑自己,又似乎在怀念着些什么。 当时的他竟想,如果可以,你可以靠在我的怀里哭泣,我或许护不了天下人,可保护你一个,足矣。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感慨,他不想再随波漂荡,而是尝试着振翅,去逆风而翔。 就在杜若以为自己今夜又会失败的时候,便听龙榻上那人轻轻叹出一声:“你去吧” 杜若知道他此时不想再说话,只俯下身子再次跪谢恩典,然后才颤巍着落座在食案跟前,细细咀嚼起面前仍然温热的汤面。只是不知为何,吃着吃着,泪水便晕进几滴落入碗中,就着汤被她喝下,苦涩地厉害。 曹司空搬去邺城之后,不少世家权贵也跟着跑去定居,一时之间竟成了一股搬家风潮,而郭嘉作为曹操的帐前谋士,自然也跟着跑去了冀州。杜若乘着庆喜找来的车驾从皇宫行到许都城门口的路上,贪恋地将之前自己和姐姐整日一起逛街打转的早市看了一遍又一遍,那街边的面人小摊还是总会排着几位争先恐后的总角少年,东边的汤饼食肆一大清早也挤满了早起遛弯的食客,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随着曹操的离去或者时间的流转而发生变化。望着逐渐隐在远方晨雾中的阔新桥,杜若心底却早已不知是什么感觉。 这一趟,她是为了婵娟,即使知道也许只是徒劳,她也要去试上一试。 ~ 邺城不愧是袁绍盘踞多年的首府老巢,杜若跟着车驾进城的时候,尽管已经想好了无数种可能,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总结来说,此处有三妙:一来地广,二来人繁,三者物丰。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建都筑基,都是个无可挑剔的不二选择。 车夫赶了一天路,早便累得口干舌燥,杜若给了他些银钱,准他驾着马车去买些吃食,好好歇息。车夫千恩万谢地接过赏钱,再抬头时,却早就不见了杜若的身影。 虽然杜若今日来这一趟是为了见大公子,可她心急之余,还是不想再瞧见阿彰,所以她并未直接找去司空府,而是率先打听着来到了邺城的郭府中,只是这院子比她想象中还要气派些许。 以前在许都时,义父总是嫌弃他那院子一出门便能瞧见西市的模样,太过嘈杂了些,如今看来这座新院子正巧落座于官道尽头的巷子里,平日里行人较少,清幽得很,义父估计该是极为满意才对。 杜若跨过门栏便进了前院,院子里只有几位清扫落叶的小厮,见她进来了,竟抬头面面相觑了半晌,杜若看着有些面生的新人,心中一阵酸涩,还未想好如何介绍自己,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极冷的声音,明明是八月份的天气,却似乎要将人冻伤一般。 “是你找我?” 熟悉如杜若都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刚刚她花了些银两雇了位女孩帮她去司空府门口找一个叫“文安”的哥哥,然后让她告诉文安“杜若”二字。文安这人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可关键时候却是敏锐通透的,正如今日他火速明白了她的用意,并将曹丕引到郭府之中。 院子里本还在辛苦劳作的几位小厮,一见着曹丕的身影,竟是见鬼般尽数作鸟兽散了,空中几缕热风划过,却因那人的气压而带上一丝冷意。 杜若回头,瞧着大公子玄色如墨的骑装c熟悉的眉眼,冷若寒冰的双眸,竟有些微微心痛。明明之前还是一汪清透明亮的瞳孔,如今却似装满一潭死水,早已兴不起任何波澜。 她的面上挂起三分笑意,道:“杜若见过大公子。” 曹丕没有言语,似乎也不想言语。杜若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拒之意,又笑道:“奴婢得知大公子好事将近,特来贺喜,并代表姐姐送上赤金合和玉如意一对。” 说着,便当真从随身斜挎的行李中拿出一对玉如意,打算递到曹丕手中。 听着那人说到“姐姐”二字时,曹丕的身子已经绷得僵硬笔直,见她又拿出了贺礼,他忽地便笑出声来,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了此生最有意思的笑话。 最终,他将手撑在杜若肩头,狠狠掐住她的肩膀,声音已经没有任何的波动与情感: “你听着,明明是她不要我的,是她。” 是她骗了我的爱情,却又不留只言片语地默默离开,让我一个人在无助中疯狂,让我翻遍了许都城的大街小巷,可我仍然找不到她。那种死一般的绝望,我不想再体会。 杜若见他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开,张口酝酿了半晌,却不知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在许都时,她觉得自己该来;可来到了邺城,她又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插手旁人的感情才对。 当日郭嘉见着杜若后,竟是兴奋了许久,先是拉着她的小手问长问短,再是为她布了满满一桌的鱼肉佳肴,害得她撑开了肚皮愣是全都塞进了肚子里。 当时的她才明白,原来有义父在的地方,就有家的感觉。 郭嘉见她酒足饭饱,便难得笑着打趣了一句:“怎么,如今可还是想要离家出走?” 杜若没曾想,郭嘉竟将她和姐姐的行为全部定义为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女,遂忙挽住那人的手臂,撒娇讨好道:“义父说的哪里话,若儿这不是回来了嘛?” 郭嘉挑眉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哦?那你是不打算走了?” 走? 走哪儿去?除了郭府,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呢? 似乎见她格外迷茫,郭嘉伸手抚上她的发顶,宽慰道:“你这孩子,才刚刚赶路回来就别瞎想了,早点回去歇一歇。” 杜若确实是有些累了,遂起身跟着之前便在郭府奉事的钟老管家踱步回了后侧的东小院内,一路上还有说有笑地唠叨了些旧事。 只是推开门后她才发觉,东小院里面的摆设构造与她们之前在许都时别无二致 杜若踢掉鞋子便飞奔到自己的榻上,被子似乎是被熏过,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桂花香气,她倒头就睡之前,竟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没有了她的睡前故事,刘协他会不会又一夜无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诸葛明月?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许是男装扮的时间长了,婵娟换回女装的那一刻,先是别别扭扭不知该如何走路,姿势又是否正确。直到她走走停停,站站坐坐,这才猛地有种豁然开朗c天高地阔的酣畅痛快之感。 走出襄阳城中的一家制衣铺子,婵娟身上着了件湖碧色的对襟襦裙,她伸手拍拍自己有些支棱的衣角,牵起刚刚拴在铺子外面那颗高大圆枣树上的白鬃小黑马,这才慢悠悠向襄阳城外踱去。 前些时日十五告诉她说,这神奇的隆中就在襄阳城外三十里的一片山野中,算是个小村落,诸葛亮正是住在隆中卧龙岗上,所以世人多称之为卧龙先生。 婵娟听到消息后便脚步如风地赶去赵云帐内,那人似乎是极为疲倦,正侧躺在矮塌上单手撑起下巴读着兵书,见婵娟进门,却是眼疾手快地将书简收起,扔到身后。 婵娟只笑笑,赵云虽然在后世名列五虎上将之一,人们也多将他与关张二人并列称呼,可在刘备心底他却并不能与关张这种生死与共的结义兄弟相提并论。赵云虽然表面毫不在意,但私下却为此更为勤奋努力。尤其是近些日子曹操冒险率军,北征三郡乌桓。许都城内空虚,刘备正意找刘表商议袭击曹军老巢一事,他更是时常夜不得寐,因此一连多日均是面容疲惫。 听婵娟说自己家中亲人病重,需要请假前去宛城探亲时,赵云并未思考什么便同意了,还找了副将为她备了一匹黑马,说是最近荆州不甚太平,嘱咐她一路小心。婵娟谢恩而出,顺着官道便离了新野,先是走马去了宛城,宛城距离新野与襄阳均不算远,所以以防万一,婵娟在宛城旧居待了两日,然后便趁着夜色赶路到了襄阳,直到如今换上一身女装,这才终是放下心来,想着没什么人能再认出自己。 此刻出了襄阳,婵娟将马头一转,直直向隆中的方向奔去,心中却蓦地兴起一阵翻江倒海,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这个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之前的婵娟想过隆中就是个小地方。可她没曾想到的是,就在隆中这么个小地方,每五日一次的集会却颇为壮观热闹。也许是运气使然,婵娟抵达隆中时,正巧赶上人家十里八村的大型联合集会,虽说场地的装饰摆设简陋粗俗了些,可这欢天喜地的购物氛围,与当年她在许都时每日清早出门逛早市的感觉却极其相似。 婵娟东瞅西顾,小手攥紧自己的钱袋,时不时还驻足远眺。嗯,瓜果蔬菜c日用百货一应俱全。 可是她缺的却是一把短刀。 婵娟之前一直收在身边用作妨身的短刀本是曹丕所赠,后来听闻曹丕被赐婚的消息后,便被十五夺去了,像是怕她拿着这东西会做什么傻事一样,此人至今还尚未有勇气归还给她。婵娟不想暴露自己的打算,只能偷偷搬出些留待急用的私房钱,然后顺带着跑到隆中来逛逛集市。 婵娟双眼一眯,不远处有一家猪肉摊贩,其摊主手中用来削肉剥皮的薄片短刀似乎就极为锋利,属于割肉狂见血系列。婵娟将手背在身后,面露慈祥笑意地凑上前去,在那人淳朴的眼神中,涎笑道:“大叔,你这刀子倒是挺漂亮的。” 望了望自己跟前明明嬉皮笑脸,眼神却冷若寒潭c叫人脊背发凉的小姑娘,又瞅了瞅自己手中因为割肉频繁而血肉模糊的短刀,猪肉大叔内心狠狠颤悠了几下,连忙将自己一上午卖肉的铜钱堆在婵娟跟前,声音讨好凄怨,“这位女侠,俺就是个屠猪的小贩,您大人有大量,留小的一条生路。” 婵娟在背后攥住钱袋的胳膊一僵,微笑霎时间固定在面上,被人当做了女飞贼可算是前所未有c闻所未闻,婵娟竟是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最后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忙一摊手,好生解释道:“大叔莫慌,我只是想在此处买些猪肉罢了。” 那大叔见她果然掏出一个精致小巧且绣满荷花图案的钱袋,这才颇为尴尬地直起身子,“小姑娘也莫怪,最近俺们这隆中不大太平,白日里总会有几人来寻衅滋事,但又不说具体是要找谁,只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左将军宜城侯刘备的部将。” 婵娟后背冒出几丝心虚的冷汗,面上却无半分愧色。是的,那几人是她早先在新野城中便让柿子雇下的几位流浪的难民,柿子给他们各自分发了些银两,让他们在隆中先塑造一番刘备的负面形象,最好负面到诸葛亮就此搬家再也不回荆州才好。 可谁知诸葛亮此人,竟是眼皮都未抬一下。 婵娟佯装惊讶地摇摇头,感同身受道:“没想到在这世道,不仅军事要塞战火连年不断,就连这种小地方也不得安生片刻,唉。” 肉贩大叔听她如此一言,手起刀落,已是割下两斤猪肉,并包在一块垫有油纸的布兜中,再伸手递给婵娟,“小姑娘,看你像是外地人,可是来寻亲?” 婵娟混混沌沌地接过那包猪肉,心底本还在纠结于这坨猪肉该如何带回去才好,就听大叔如此尖锐的一问。 寻亲?还是换做刺杀更准确些 婵娟眯眼一笑,将银钱拍到大叔摆满猪肉的案前,道:“大叔果真是过来人,一说便中,我家表哥就住在这隆中的卧龙岗上,只不过刚刚过去探望时才瞧见他家中的刀具坏了。”说着,婵娟的玉指便指上那把利刃短刀,继续笑得见眉不见眼,“要不,您把手上这把卖给我如何?回家后我还可以给表哥做一顿好饭。” 婵娟本来想着,自己这一番说辞总归是没毛病了,任谁也不会拒绝一位表妹想给自家表哥贴心添置一件短刀的心意。可谁知猪肉大叔却瞪亮了那双乌黑贼圆的小眼睛,嘴巴就差塞进一只鸡蛋,“小姑娘,你莫非是卧龙先生的表妹?!” 卧龙先生?便是诸葛亮了 她什么时候提过么?婵娟猛地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或许是念叨了一路卧龙岗,这会儿竟不小心就把它秃噜了出去。 婵娟干笑两声,“卧龙岗上也不止诸葛先生一家嘛。” 大叔神色更为奇异,嘴中禁不住嘟囔道:“卧龙岗上难不成还有别家?” 婵娟觉得自己这张嘴果真是说多错多,只能猛地一拍案桌,满脸童叟无欺,似乎刚刚遮掩失败一般叹道:“不瞒您说,我便是诸葛孔明的表妹,诸葛明月!” 破罐子破摔。 婵娟笑嘻嘻接过那人犹犹豫豫递来的短刀,却又见那人冲自己拼命摆手,表示自己不能要诸葛先生家眷的银钱。婵娟正打算朝他一鞠躬以表示感激之情,就听见一道慵懒俗气的叫卖声破天响起: “字画贱卖了,东岗卧龙先生的真迹,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猪肉大叔还打算再问些什么,就见婵娟提起裙角,风驰电掣一般跑去了另一家地摊处,那处理字画的老板披着蓑衣,头顶斗笠,草鞋破破烂烂,头发细碎地漂浮在面前,竟是看不清到底是何模样,更来不及提醒婵娟小心上当受骗。。 婵娟在字画摊子前捧起一卷画轴,仆一打开,画中的山水鸟兽便扑踏罗列,错落有致且生动有趣,就这样把一方山水呈现在世人面前。俯身轻嗅时,画间似乎还残有落英芬芳。婵娟合上画轴,冲那位正没精打采地开展叫卖活动的小哥,询问道:“你可确定,这是出于卧龙手笔?” 那人抬头望她,婵娟透过这人凌乱的长发,只能瞧见一双犀利清澈的眸子,那人道:“假一赔十,价格公允。” 婵娟当时想着,若是诸葛亮就此离世,那他所有的现存真迹均会变成价值连城的传世绝笔,心情一时激动,指着案上的几幅山水人物图,几贴狂书墨宝,道:“这些和这些我全要了,麻烦先生帮我包起。” 那人许是被她的财大气粗给震惊到,抬起的头就没再低下过,这人声音颇有些疑惑道:“刚刚还听说姑娘是诸葛先生的表妹,怎么现今又要大肆搜刮他的墨宝?莫非是表兄不愿相赠?” 婵娟早有预备地低眉羞笑,不慌不忙地忽悠道:“您说的哪里话,正是因为我是卧龙先生的表妹,这才会想着该从根本上对表哥的事业表示一下支持,也好让表哥的作品始终处于供应不足的状态嘛。” 似乎见鬼了一般,那人猛地咳嗽一阵,然后才轻飘飘叹了句:“倒是个好表妹。” 婵娟笑着俯身,“哪里哪里”。 就在她打算将那堆墨宝放到马背上收拾好,并找个地方先歇脚以打探诸葛亮的近况时,就见那位卖画的小哥拍拍胳膊上沾染的几丝碎草屑,这才将地上摆摊用的器具一收,声音轻快利落地响在婵娟耳边,“诸葛姑娘,既然你也是要去卧龙岗,不如就你我一路,我正巧要去诸葛先生那儿取几幅新画。” 想起自己刚刚灵光突现,给自己起了个诸葛明月这般土气的名字,婵娟的身影在风中顺利地摇摆一遭,然后望着那人叼着根稻草,天真无邪瞅着自己的模样,抽抽唇角,垂死挣扎一句:“不不必了吧?” 那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婵娟僵硬的姿势,连忙伸手拍上她的肩膀,好心宽慰道:“无妨,诸葛先生为人爽落好客,必不会在意姑娘你将我顺路带过去的。” 婵娟冲那人干笑两声,认命地用手牵起小黑马,然后与这人并肩前往诸葛亮在卧龙岗上的居所。 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那人最终将口中的草秆吐出,猛地侧头靠近婵娟的方向,问道:“我说明月姑娘,你表哥家当真需要一把短刀?” 婵娟这才下意识望了一眼自己还来不及包起的刀子,红色浸染下似乎略有一丝残暴的意味,婵娟面不改色地将那短刀塞进自己马鞍上的隔袋中,认真道:“急需”。 那人的手指似乎几不可见地颤悠了一阵儿。 婵娟未曾发觉有何异样,只心事重重地埋头向前,想着到底该如何摆脱这人并查探到诸葛亮的踪迹,就听一道马蹄嘶鸣声响起,婵娟猛地抬头,就瞧见十五一袭黑衣,策马奔来的场景。那人见到婵娟时先是一愣,眼神怔怔瞧了婵娟半晌,这才急忙下马,上前凑到婵娟耳侧说道:“老大,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来不及多言了,刘备正带着关张赵三位将军侯在不远处卧龙岗的茅屋中,说要拜请诸葛先生出关。” 见婵娟眸光一黯,又接道:“老大,趁着他们还未发现你的身份,马上和我一起离开。” 婵娟见自己打算多日的计划竟全数付诸了流水,心中狠狠一沉,眼中却倔强地不愿落下一滴泪来。她望了眼不远处已经隐隐露出些形状的茅草屋,又回身瞅了瞅满面忧色的十五,手中提了半晌的猪肉“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她几步上前,似乎赌气般将插在马鞍一侧的短刀拔出,扔出十米远的距离,这才一声不吭地翻身上马,冲着那盘腿坐在地上悠悠然嗑瓜子的字画摊主,勉强笑笑,道了声:“有缘再会”。 话罢,率先扬长而去。 十五回身上马,亦跟着扬鞭远离。 那位坐在地上的男子望着那两骑纷纷隐入远处的山雾中,这才将口中的瓜皮吐出,幽幽道了声:“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字,表字孔明,乡人赠号卧龙先生。” 一板一眼地说出一连串名讳,那人心底翻腾片刻,然后其身后自茅屋中快步行出几名小童,那些小童为他脱下斗笠与蓑衣,并将他的长发仔细束起,簪上一截松枝,身上瞬时白衣熏然,配上那人慢悠悠换上的纯白无垢小布鞋,更是有股浓烈的仙侠风扑面而来。 若是婵娟此刻目睹了这番场景,定会在心底为自己撒上一抔泥巴,并拿脚将它跺实。 诸葛亮见自己拾整利索,只稍稍回头,冲身后的几名青童道:“你们觉得为师不美么?” 这是一道送命题? 忍住心底的汗颜,那几位小童面面相觑几秒,忙转移话题道:“左将军刘备已在室内恭候多时了,先生可要相见?” 刘备? 诸葛亮双眸一眯,回身又向刚刚那位 “诸葛明月”消失的方向望去。 心中只想这个表妹当真是不靠谱,猪肉买了,刀子也坑来了,不吃顿晚饭再走多可惜,没准儿还白白便宜了刘备那几人。 慢悠悠捡起婵娟掉落在地面的猪肉,又慢悠悠走上两步,捡起婵娟扔掉的短刀,并将这些物什全部交到其中一位小童手中,道:“他愿意候着便让他候着,咱们今夜开个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杜若篇(四) 自打两个月前,皇帝便似没了灵魂一般,整日里只徘徊在后宫西院那片已经落尽的梅林中,兜兜转转,就是不肯回到合欢殿中休息片刻。庆喜和庆春急得团团转,连忙书信一封飞马传到邺城,并将刘协的状况汇报给曹操。 杜若听到这则消息时,本还在与郭嘉一同用着晚膳,她猛不丁听郭嘉提起这件事情,本来还悠闲夹起一块面饼的竹筷一抖,面饼“啪嗒”一声落回青瓷碗中,溅了案上一片汤水。 郭嘉面色未动,似乎她这般反应并不稀奇,口中慢条斯理地吞下几口肉汤,这才拿起一旁的丝绸帕子擦了擦唇角,声音轻缓:“怎么?可是身子不舒服?” 杜若掩饰地清咳两声,虽然她知道这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那个看似高高在上却骨子里倔强孤独的男子绝不会爱上她这么个“残花败柳”,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就是霎时间乱作一团。 “无事,就是突然记起些事情罢了。” 杜若说完,便将头埋得更低,似乎生怕郭嘉就此再追问些什么。郭嘉伸手,将将碰到杜若的头顶,那人的手掌干燥温暖,他说:“我这里有些信件要交给荀彧荀先生,若是你不怕麻烦,便帮我去许都走一趟,可好?” 望着郭嘉正直真诚的小眼神,杜若心底狠狠一紧,口中却似乎堵塞了千万团棉花,最终还是没能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口。郭嘉似乎浑不在意,只提起衣角转身向不远处放置的一个书案走去,随意捡起一封牛皮信纸拍进杜若手中,煞有介事道:“此信十分重要,先生我如今只能将它托付给我们家若儿了。” 重要 杜若满心复杂地抓起那封信,直到将自己的指尖都攥地有些泛白,这才抬头,冲郭嘉笑出两片弯弯的月牙,“义父放心”。 多年后被婵娟以同样的借口劝回刘协身边的杜若才明白,原来真正心思通透的人,她不需要你说些什么,也不需要你能看懂她的意图,她能轻易把握你的内心,并在最大程度上引导你去看清到底什么才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或者说,是真正适合自己的东西。 只是当时的她没有想到,这竟是她这辈子与郭嘉的最后一次对话。 ~ 杜若雇了辆车驾便又从邺城赶到了许都,许是有郭嘉给她的通关令牌,所以沿路的城守对她竟全是恭恭敬敬,连停车盘查的功夫都直接省去了。因此,杜若抵达许都的时间,比她自己预估的时间要早上了好几天。 打发了车夫,杜若立在皇宫东门处,将郭嘉交给她的信件小心翼翼揣在怀中,手心却是禁不住冒出了涔涔冷汗。她本来只是想着先来皇宫瞧瞧,就看一眼,看看那所谓的传言是否为真,看看那人到底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然后她就可以安心地去荀彧府上将信件送交给他。 最后回到邺城,大功告成。 当初离开皇宫之际,刘协曾将自己贴身的双龙玉佩交给她保管,因此今日进宫时,几位守门的护卫看了信物后竟是跪倒一片,纷纷好心打算引她进宫面圣。 杜若忙俯身一一谢过,然后紧走两步甩开了那些热情的禁宫侍卫。她抵达许都时已是午后,待她弯弯绕绕,分花拂柳,好不容易走到那片初遇刘协的梅林时,隐隐的暮色已经遮上大半的天空,梅林零落萧条,早便没了当初的夭夭生色。 她瞧见不远处的地面翻滚出几个深色酒壶,还飘荡着一抹暗红色衣角,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怔怔上前两步,拐过几截枝杈,果不其然瞧见那人醉眼惺忪的落魄模样。许是正饮酒饮地开怀,刘协抬手冲她出现的方向,蓦地举杯笑道:“怎么?可要共饮?” 杜若不知自己心底到底是打哪儿窜出的一股邪气,她伸手抢过那人的酒杯,声音虽还是恭恭敬敬,却分明含上了几分质问。 她说:“陛下可知自己如今是在做什么?” 刘协仿佛这才发现眼前人确实存在一般,面上的笑容褪去大半,声音变得有些清凉,“朕的兴致正好,没成想却被杜姑娘你横插了一脚。” 杜若绷直了脊背,还未言语,刘协又端起一壶酒来,仰起脖子狠狠灌下,眸子一直凝着天边玄月,口中说出的话却有些冷淡,“你为何还要回来?” 既然离开了,那为何还要回来? 杜若攥住酒杯的手指已经有些发青,嘴唇颤了颤,还是没有开口解释,她只说了声:“陛下圣体金贵,莫要受了风寒才是。” 刘协不知是喜是恼,此刻竟忽地笑出声来,夜风亦随之微波荡漾,带起圈圈涟漪,直直扣向杜若心房,她本打算俯身将刘协带起,就见那人渐渐地身子一歪,直直躺倒在梅树下,面色红润之中兼带几分苍白,叫人竟半晌移不开目光。 杜若瞬间慌了神,连忙捧住他的脸颊查看,声音似乎都因此带了些颤抖,“陛下陛下” 对面那人却始终静静闭着双眼,若不是他那不时吐露出的几抹喘息,杜若早便随着他也直接晕厥过去。 刘协再醒来时,自己还是躺在那片梅林中,只是身侧空空荡荡,那人早便没了踪影,自己之前赠给她的玉佩却好生贴在自己胸口处,无声地宣告着那人曾经的到来。唇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也罢,如果这样她还不愿留在自己身边,那再多的强求都只是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罢了。 刘协脚步微晃地自地面爬起身,使命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然后将玉佩随手扔进了不远处的纷纷落叶中,便颤颤巍巍地转身离去了。缠绵夜风中,他的衣袂翻飞,背影有些决绝,亦有些凄凉。 他不会再等在这里,不会了。 刘协一身疲倦地回到合欢殿时,不知为何,平日里忙进忙出的宫人此刻竟全数不见了踪影,就连庆喜和庆春都不知去了哪里,他心下疑惑,却只是悠悠然瘫倒在自己的龙榻上,衣裳都来不及褪下,便满心疲累地合上了双眼。 只感觉睡梦中似乎有谁轻柔地为自己褪去了外衣,又为他细细掖紧了被角。 再睁眼时,天还未亮,外窗月色透静,一派怡然自在之感。 还未来得及起身,刘协便感觉到一股杀人般的视线冲自己切割而来,这种视线除了当年他的月姐姐,除了婵娟,也就只有那个人敢如此了。 他装作视而不见地起身,声音寡淡如水:“你在这里做什么?” 既然决定要走,那就该走得彻底一些,不是吗? 还未抬起的身子竟被人狠狠按回榻上,刘协的眸子中竟装满了不可置信,只见那位将自己扑倒在榻上的女子劈头盖脑地质问道:“你竟是骗我?怎么?见我为你担惊受怕很是开心吗?” 刘协的眉头拧做了一团,目光却静静落在杜若面上,只听杜若继续不管不顾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意,我也不知道你为何千方百计想将我留下,可我知道你就是看准了我不忍心,所以你才要拿这种事情来作弄我!” 刘协见她虽是厉声控诉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涌,有几滴恰恰落在自己唇角。他一狠心,之前下定的所有决心全都当作了空话,只抬头直直堵上那人的唇瓣,然后一个翻身,便将她彻底扣在自己身下,以一个绝对占有的姿势。 杜若未曾想过他会如此,竟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愣愣地由着他胡作非为。 片晌,这才狠狠抬起胳膊顶上他的胸口,刘协却趁势轻松挡下。许是因为刚刚接吻的缘故,他的唇瓣异常红润晶亮,惹得杜若一脸血红。 刘协与她凑近几分,道:“刚刚晕倒是真,只是醒来的太快。你莫非是一人拖不动我,然后就跑回合欢殿来找了帮手?” 杜若没曾想自己竟然当真误会了刘协,还白白被人轻薄了一回,只能闷闷低头“嗯”了一声,然后在自己的百般挣扎下,终于打刘协怀中脱身,跳开到一旁尚未撤走的矮塌旁,讪笑两声,道:“既是误会,陛下便早些歇息吧,杜若正巧也有些累了。” 刘协尚沉溺在刚刚的缠绵一吻中,决心什么的,早便付作风沙,全部算不得数。但他也并未再过勉强,既然杜若没有直言要走,那便是要留。 来日方长,且走且瞧吧。 斗转星移,转眼竟似千年。 杜若在汉宫中这一待,便又待了两年之久。若不是那道惊炸许都上下的消息传来,或许她这漫漫余生,也将这般平淡地度过。 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三郡乌桓。回程途中,郭嘉病逝于易川,年方三十八岁。 曹操痛失挚友,竟是在易川恸哭了三回,这才开始举丧吊唁,据说那大门前闻声前来拜别的队伍,竟挤满了易川的街头。丧礼过后,曹操按照郭嘉的遗愿,将他的尸身一把燃尽,并将骨灰带回了许都,就安安静静地葬在许都城外不起眼的一处小山坡上。 墓碑是杜若亲手刻下的,“颍川郭奉孝”这几字还是当年在未出山时他亲自教给杜若书写的。 许是消息来得太突然,又许是那日作别的模样还在眼前久久难散,如今竟只剩了一抔黄土,杜若将自己关在许都郭府的旧院子中自责了许久。 她在想,最后的那些日子,义父他该是有多寂寞? 他此生未娶一妻,他把所有的温柔都放在了她和姐姐身上,可他临终之际却只有寂寂山风与清冷明月相伴,若是姐姐知道,那她一定会一声不吭地默默惩罚自己。 直到将自己折磨地遍体鳞伤。 杜若闷在郭府的期间,庆喜曾带人来安慰了三趟,均是为了催她早日回宫。杜若一直没有胃口进食,整个人也似抽空了一般浑浑噩噩,纵然庆喜好生相劝半晌,她还是不发一言,只窝在她和婵娟的小院中。 只是恍惚了半月多,她已经没有力气流泪了。 最后一次庆喜前来催促时,杜若本还是如往常一般不肯言语,也不肯动弹。只是这次庆喜临走时,却俯在杜若耳边低语了一句,杜若的面色惨白中忽地透出些许悲凉,却还是乖乖地起身,随着庆喜身后回了汉宫。 他说:“姑娘就算自个儿不看重自己的身体,也该想想当初到底是谁把姑娘这条小命给救回来的。” 他说的对,杜若苦涩一笑。 就算要死,也该还了刘协这份恩情才对。 不拖不欠,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戏精本精 近几日,新野街头热闹地出奇。 原因就是刘备那厮三赴隆中,终于将那号称卧龙先生的诸葛孔明成功磨请出山,回到了新野。一时间,刘备的将军府前每日都徘徊了数名妙龄少女或独身俏妇,虽然心中揣揣如小鹿乱撞,却仍是坚持不懈地朝门中探头遥望。 刘备见诸葛亮日日饮茶坐席c但笑不语,也并未着人驱赶,只让那张飞每日不定时搬一块儿小石墩坐在将军府门口,也不必讲话,只默不作声地瞅着门外人便可。那群少女少妇虽是仰慕诸葛公子美名,却不想整日面对着一位凶神恶煞的主儿,遂都纷纷撤离了阵地, 婵娟本来是在军营的伙房处帮衬着做事,却被身后匆匆跑来的一名小将叫出门去,说是刘将军突然前来探视,眼下正在赵云营帐中歇脚,赵云找她回去添置些酒水汤饭。 军营中自然比不得将军府,婵娟拿袖子擦干额头上冒出的细汗,紧忙着在伙房处备了些酒菜炙肉,全部堆到一具木制饭盒中,便匆匆向赵云的帐子处走去。从伙房走过去的路上,她还瞧见十五蹲在角落里劈了几块干柴,然后似乎感觉到婵娟的目光一般,呆呆回头冲她眯眼一笑。 婵娟忙低头不再看他,省得旁人因此起了疑心。待她走到营帐前掀开帘子时,她这才瞧见帐中影影绰绰,竟有六人之多。刘备她之前早便见过,如今只是着了一身常服坐在大帐正中央的楠木桌案前,在他身侧同坐了一名年轻男子,那人的双手还被刘备紧紧攥在手中,似乎正在说些什么体己话。 不用多想,那位看似面若冠玉的俏男子便是最近风闻的诸葛亮本尊了,只是从婵娟的方向看去,只能瞧见他含笑的侧脸。 婵娟小心翼翼放下帘子,就瞧见张飞与关羽两人正对着刘备的方向侍立在一侧,赵云却和徐庶在说些什么,见她进来了,这才紧走两步来到她跟前并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将东西放在刘备跟前的小案上。 刘备并未关注她的动作,只自顾自拉着诸葛交谈,口中不时蹦出些“乌桓,易川”等字眼,诸葛亮笑笑,却任他拉着,不厌其烦地听他将话说完。 婵娟见状,更加利索地将饭盒中的食物全数搬出,然后又将一瓶新打的米酒放在案上,只听酒壶撞击到桌面,散发出清脆一声响。婵娟心下一慌,赶紧将酒壶扶稳。待她终于长吁一口气,并颤巍巍地抬头打算收手离去时,就见一只修长玉手猛然间按上自己的手腕,十指盈长丰润,却在不起眼的地方磨出了几分细茧。 那人声音含笑,似是多年未见的亲人好友一般,抬头道: “表妹?” 婵娟头上不由冒出几滴冷汗,本还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早就是孤家寡人了,怎还会有什么亲戚,可突然间她就意识到一个最为严重的问题。 此话的关键是在这个“妹”字上,也即是说,他知道婵娟是在女扮男装 婵娟抬眼,首先映入眼底的就是一双清亮犀利的眸子,她在脑中挖掘了一遍,最终回忆起一个市集上懒散卖画的小摊贩。 霎时间,表妹c猪肉c短刀等一系列的回忆扑踏而来,婵娟浑身一个寒战,声音都沾上些颤抖。 她说:“小的不懂诸葛先生此话何意?” 谁知,诸葛亮竟摆脱刘备的双手直起身子,然后两步悠悠然跨到她面前,笑得眉眼俱开,“怎么?前些时日还给表哥送上了几斤猪肉,怎么今日就给忘了?” 婵娟感觉到周围剩下的五人纷纷向自己投来质疑的视线,心底一沉,早先想好用来逃命的招数竟全部放在了诸葛亮身上。 拿出自己的看家功夫,婵娟满面春风地迎上那人的视线,一手挽上诸葛的手臂,一手抚上他的下巴,声音腻地就差掐出油来,“死相啦,明明都已经和人家做过那种事情了,竟然还要喊人家表妹?” 话中有话,引人遐想。 说罢,婵娟小嘴一撅,在诸葛瞬间震惊惨烈无比的脸色中,又娇嗔地伏在他胸口,小拳拳扑腾几下,顺便补上一句酥麻绝伦的“哼~” 诸葛抖上三抖,成功抖落一地婵娟毫无畏惧抛出的节操,然后一抬手,稳稳扣住婵娟的肩头,低头冲她耳窝吹气浅笑道:“是我错了,要怎么惩罚随便你。” 脸皮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似乎遇上了一位有生以来最为难缠的对手,婵娟望着那人状似揩油的双手,利落地抬腿一顶,然后在那人痛苦皱眉挣扎抽痛的一系列过程中,稳稳退到刘备跟前,泪汪汪道:“刘将军也瞧见了,确实是这人负心薄情在先,我为情所困,这才一声不吭地扮起男装进了军中,本是想着眼不见为净。可谁知” 话音在此陡然折断,随之而来便是一阵幽幽哀怨的啜泣声,每分每秒都在告诉刘备几人,“我可怜,我无助,我迫不得已。” 诸葛亮在她身后不远处痛苦打转的同时,不知为何,嘴角却满满都是笑意,似乎平寂多年的日子终于有了调剂品一般。 他知道,这个胆大妄为却又心思通透的女子是将全部筹码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要她生,她便安然无恙。 他若无意相救,她便会被人悲惨丢弃。 以前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在他眼中除了天下大势和音律清酒,再也没什么值得自己关心。 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又全数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诸葛亮直起身子,风雅一笑: “放心,表哥我定会对你负责的。” ~ 后来的诸葛每逢雨天总是会想,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做那件事情,那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在追悔心酸中度过剩下的这漫漫余生? 那夜的雨下的极大,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啪掉落,不一会儿,便在檐上连成了一片飞流直下的瀑布,声音激荡碎裂开来,震得人心尖发颤。 诸葛亮推开自己卧房的窗子时,毫不意外地瞧见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那人直直跪坐在远处那被雨水浇成秃零的树枝下,浑身上下都已湿透,虽然抖得厉害,背影却透着几分绝望与悲愤,似乎从今往后,她将不再是她。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那颗久不曾跃动的心脏竟霎时间慌乱不堪。呵,一个曾经还想要手刃自己的女子,自己到底又为何要对她心慈手软? 揭开她的身份,给她个痛快,不是更好才对吗? 他当初设下那一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太多事情,可等他将所有前后因果都联系起来时,却是为时已晚。刘备此人虽说对他表面上言听计从,可在执行方面,却从来都有自己的节奏,任谁都无法撼动分毫。 他知道自己选择刘备是对的,是自己这么些年纵观天下大势后的正确取舍,可当他真正与她站在对立的局面上时,他却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你到底后悔吗? 让她目睹了昔日好友尽数死在自己面前,还要冲刘备卑躬屈膝,只为与你较量复仇,你也会后悔吗? 婵娟在雨中默默了良久,她的心似乎彻底不会跳动了一般,那种喧嚣愤懑在雨水的灌溉下,纷纷没了踪影。 谁都不知道在新野的这段时间她到底是如何过来的,她故意不去想,不去听,不留给自己一丝时间去思念许都的日子,去思念那个人。 她甚至每日当真像个男子一般随性不拘,不想回忆起许都那段时期的一丝片段,哪怕是听到曹丕的婚讯时,她也只是默默撑起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似乎这样,一切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可为何? 就在今日这一刹那,她瞬间就溃不成军,她伪装的所有坚强全数崩溃湮灭,她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希望那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然后告诉她说: 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只是可惜,这彻骨的冰冷与仇恨,只能由她自己承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所谓复仇 雨势极大。 硕大的水珠不停地碎裂在她身旁,晕倒的前一秒,婵娟竟是回忆起了上一世命丧断头台的场景。也是这般冰凉的地面,也是这般屈辱绝望的心情。 不过也好。 至少晕倒后,她不必再纠结于那份自责与恨意中,不必再想着自己到底该如何抚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只是这一次上天不怜,重生以来的第一次,她竟然在睡梦中瞧见了无数从前的画面。 其中,有十五和柿子他们一行五人傻呵呵站在郭府门口等待与自己一同出城的场景;有婵娟在途中不幸染病被他几人轮番照料的场景;有他们六人一路插科打诨c打打闹闹混进荆襄九郡的场景;还有他们陪自己发疯演戏最终却被赵云误伤的场景;更有十五违抗军令外出只为将她自隆中寻回,却最终被军法处置c卧床不起的场景。 最后,梦中的画面一转,转到了那个漫天血红的黄昏。 那一日正是诸葛亮来到刘备军中刚满两月的日子,婵娟一大清早便被安排前去隆中诸葛旧居帮诸葛亮收拾几件遗落的物件,她不曾多想,也来不及与十五打声招呼,便策马出了军营。那一日本来清晨还是晴空万里,待婵娟快马加鞭赶到卧龙岗上,并打包好诸葛旧物时,天空中却开始飘起了零星的落雨,风过清凉,却湿润了满身衣裳。 婵娟怕将诸葛亮的物件打湿,于是又在他的茅草屋中静静等候了一两个时辰,这才赶着落日的余晖,拍马回到了新野的城南大营。只是仆一进门,她便瞧见了在大营南门处挤挤攘攘的一片同色的人影。 婵娟先将包裹暂时放到赵云的大帐中,然后折身向门外走去,不知是谁匆匆超过她的步子时,还扭头冲她说声,“奸人处死,可真是大快人心。”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她的心底莫名有些发毛。跌跌撞撞地紧跑两步,婵娟使出浑身力气挤进那汹涌人海中,挤到了人群最前方,待她看清眼前的场景时,竟顿时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晕厥,幸好有人在身后稳稳扶了她一把,她这才能借力站稳。 四周是一片叫骂讨伐声,平日里那些嘻嘻哈哈的兄弟,竟全数黑下脸来狠狠撇清关系,最好能撇得一干二净。 婵娟的嘴唇被自己咬破,苍白中透出一抹嫣红,她的眸子一片晦暗幽深,可她却强打起精神抬头,然后便对上十五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似乎刚刚瞧见婵娟,明明身上五花大绑,伤痕累累,额头上还满是淤青,可就在看见婵娟的那一刻,他的眸子里竟全是安心? 在他身侧,已经躺下了三个血肉模糊的身影,似乎是被人残忍地绞死,然后再头身分离。此刻除了十五,便只剩下柿子扭曲挣扎的身子还在宣告着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柿子的眼睛血肿了一片,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奋力睁开眸子,然后冲着婵娟的方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在告诉她,不要冲动。 刽子手手起刀落,空气中瞬间多了一层血腥的气味,就这样纠缠在人的肺腑之中,久久不散。婵娟的胃里翻江倒海,手指狠狠嵌入自己的掌心里,却硬撑着没有掉下一丝眼泪。 可接下来,便是十五了 只见刘备稳稳落座于高台之上,声音慵懒平静,他说:“还有谁?” 十五闻声笑得爽落,似乎生死早便已经置之度外,可婵娟明明记得,他家中的大哥早已尽数战死,尚有六旬老母待养在堂。婵娟心下一横,在十五陡然变色的目光中正打算抬脚上前,便猛然间被身后一人狠狠捞进怀中,那人附在婵娟耳畔,声音是难有的哽咽。 他说:“傻瓜,不要让他死不瞑目” 婵娟惊愕地回头,果不其然瞧见了赵云复杂暗涌的双眸。 他知道?可为何他却没有伤害他们? 一声行刑令下,婵娟正挣扎着回头,却被那人伸手捂住双眼,那人的手掌温暖干燥,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伴着黄昏的几缕残光,伴着众人的吆喝谩骂,她突然哭得歇斯底里c酣畅淋漓。 她曾经说,她一定会让十五安全回家,娶妻生子,再也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可是,她食言了 赵云一把将她揽在怀中,隐入人海里,刘备在高台上并未注意,只是诸葛亮淡然饮茶的双手却忽地一僵,他突然很想问自己,为什么? 早先没有探查到那个孟颖的身份时,毫无疑问,他对她是有那么一丝兴趣的。可后来,他知道了这个女子的打算,知道她日夜都在想着如何取下自己的首级时,他的心中竟填满了愤怒,可他还是没有将此事告诉刘备,只安抚说自己有方法可以揪出曹魏奸细。 这个十五,当日在卧龙岗时他便见过了,此人与孟颖十分亲近,跟军营之中所传的嫌隙之说简直是天差地别。所以他计划多日,还是安排孟颖出营办事,然后便放出谣言,说是抓住了曹魏细作,午时便要将其斩首示众。 那个十五果然是紧张孟颖,一上午在军营中四下寻找,不到午时果然便慌了神,连借口都懒得找就擅自出门而去。真可笑,就这么五个小伙子,却还在琢磨着如何劫囚? 找到那几人老巢的那一刻,他只笑笑,说了声:“若是你们认罪,我便放了她。” 果不其然,本来还抵死不从的几人瞬间便如安静待宰的绵羊,尤其是那个十五。 他本来以为他可以借此向刘备展示自己的能力,并警告孟颖莫要再擅自行动。他以为没了这些牵挂,说不定孟颖便会选择永远留在荆州,甚至是 留在他身边。 婵娟醒来之后卧床了几日,这几天中她想了很多事情。她最近才知道,原来赵云多年前路过宛城时曾无意之中救下过自己,确切地说,他救下的应该是另一个婵娟。所以,赵云才会在认出她后,纠结了很长时间,却又从未对她言明。 她想起当日诸葛亮虽然说穿她的女扮男装却又并不将她赶尽杀绝时,自己的小小感激与不安。她想起了自己被诸葛亮带到身边伺候时的挣扎与纠结,她想过趁机下手,可奈何当时的自己过于心软。 杀生对她来说,似乎是天方夜谭。 可就是这样的自己,害死了五个曾与自己患难相扶的人。 这次醒来之后,婵娟开始变得寡言少语,虽然她还是服侍在诸葛亮身边,可一有时间她便会借口前往襄阳探亲,有时还会在蔡瑁的将军府前偷偷摸摸地与门口的小厮交头接耳,似乎只是在与情郎聊着什么家常。 新野谁人不知,这刘备与刘表的长公子刘琦素来交好,但自打刘表次子刘琮娶了刘表继室蔡氏的侄女后,蔡氏姐弟便对刘琮另眼相待,加之蔡氏在刘表身旁日夜的耳边风,刘琦早已待不得襄阳,遂诸葛亮为刘琦献计,刘琦当真乖乖听从,请命出任江夏太守,代替战死的黄祖将军。 也即是说,刘备与蔡氏姐弟,相当于死对头。 互相看不顺眼不说,指不定背地里又互相如何算计。 遂婵娟亲近蔡氏的这一出戏,刘备绝对全数收进了眼底,可他却还是一副不插手的态度,似乎就想瞧瞧婵娟到底是打得哪项算盘。 而这,正合她意。 建安十三年七月,刘表病重,为保荆州太平,遂着荆州上下封锁消息,势不得向外透露半分。 婵娟这两日却闲居在诸葛亮分配给她的小房间内,静静地作画。诸葛亮也不找她做事,只每日派人为她送些饭菜,特准她歇上两天。 就在婵娟闭门的第三日,她突然就开始动手打扮了起来。待她终于打扮妥当c焕然一新地准备出门时,一拉开屋门,竟瞧见诸葛亮斜倚在她门窗一侧的身影,似乎难得见她精心打扮,诸葛摇着羽扇的手势一顿,目光忽地就有些暗沉。 他抬起步子走到婵娟跟前,静静凝视了她半晌,说出的话却是隐晦不明:“你当真想与我较量?” 婵娟抬头去瞧,只感觉那人的双手环过自己的腰肢,然后那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眸子突然就点燃几团焰火。 他接着道:“若是你输了,我便再也不会放你离开。” 这可算是威胁? 婵娟利落地甩开诸葛亮的双手,然后微微俯身,行礼道:“诸葛先生说的话,表妹怎么听不明白?” 装傻,似乎还没人比得过她。 诸葛亮没再言语,婵娟跟着又一揖,道:“望先生见谅,婵娟今日还需请假出门一趟。” 像他这般深思熟虑的男子,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再次击碎她内心防守的机会。果然,诸葛亮只点点头,便率先转身离开了此处。 婵娟此次出门,先是策马回了宛城,然后在一家食肆吃了些面点后,又马头一转,径直向襄阳奔去。她自然知道一路上皆有人跟随,她也知道自己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被诸葛亮谨慎盘查一番,可她却仍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襄阳的将军府前。 其实像诸葛亮这种人,大多以能纵观天下大势为荣,享受着洞察人心的乐趣,但也因此,他们大多浮于清傲,对于一个自己认为难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他从来不会过多揣测那人的用心,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早便将这种套路烂熟于心。 他定是看出了自己与蔡瑁府上来往亲密只是为掩人耳目罢了,可他却不言不语,静静等待。 前几日婵娟闭门之际,曾手绘了一幅墨画,然后今日又将这薄绢收进怀中带出了门。诸葛亮也许不曾瞧见这幅画,但他定知道自己画了些什么。在这画中,有一名正在过寿的老翁,但这老翁却并未被她画在中央,而是将其放到了画布西侧尽头。 也就是取“寿”c“尽”之意,正好理解为刘表阳寿将尽,机不可失。 但既然婵娟可以画出,那凭诸葛亮的智慧必然也定能猜出其中意思,但问题是婵娟本来就是画给诸葛看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尽量符合诸葛亮对她的设想。 一个复仇心切c自认为心计深沉却错漏百出,难以狠下心肠的女子。 也许是他太迫切于向她证明自己是对的,所以他忽视了一点,婵娟这次也许正是反其道而行呢? 她也许正是与蔡瑁府门处的小厮串通一气呢? 诸葛亮只将蔡氏姐弟当做婵娟传递消息的幌子,可这次婵娟就是要兵行险路,冒着暴露其他内线的危险,将诸葛亮的目光成功移开。 如今,那人许是正在派人搜查她在途中随意扔到一辆陌生车驾上的画罢? 婵娟今日格外悠闲,她想起刚刚自己在蔡瑁府门处,在那位貌似与她嘻嘻哈哈摸摸小手的小厮手心,画上了一个“亡”字。那人与她心领神会,却如往日一般,又絮叨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喝下杯中最后一口清酒,她扔下几枚铜钱,这才悠悠然出了襄阳的一家酒肆,远远地她便瞧见有一车灯笼作坊的成品在城门处已被检查通行,婵娟望了眼那家灯笼作坊的名字,嘴角的笑容愈发地明显。 只是笑着笑着,心头却忽地涌上一抹悲凉。 诸葛亮其实并没有猜错,经历了十五那件事情后,她再也不想将旁人掺和进自己的事情中来。可为了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她不得不选择以退为进。 聪明如曹操,该是很容易便明白那个“亡”字的意思吧? 建安十三年八月,刘表病逝于襄阳,其次子刘琮继位,时值曹操大肆举兵南征荆州,刘琮迫于压力带头降曹,之后受封为青州刺史。自此,结束了刘表一脉于荆州界长达十九年的统治生涯。 左将军刘备闻声奔逃,携民过江,一时间尸塞河道,其状颇为惨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杜若篇(五) “奴婢愿侍奉陛下就寝。” 初秋的落雨夹着一层清霜,此刻正是月华初上,合欢殿的窗子有些放肆地敞着。杜若剥下自己挂在身上的薄衫,颤抖着半裸的肩膀并说出这句话时,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之前亏欠刘协的所有,虽不至于完全偿还,但也总归是不留遗憾了。自此之后,她在许都再无牵挂,她可以去寻找姐姐,寻找自己真正的自由。至于刘协,他无论如何都还是这名义上的天下之主,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子都会簇拥在侧,过不了多久,他对自己那些所谓的兴趣便会彻底消散。 就像她从未来到过他身边一般。 可杜若这句话对于刘协而言,却无异于冰火两重天。 郭先生逝世的突然,刘协自己都尚且感怀慨叹,更别提是被郭嘉自小收养在身旁的杜若。他知道她心情低沉,所以他并不去打扰,只让庆喜每日过去瞧瞧她的情况,就怕她因此做了什么傻事。可庆喜带回来的消息,却都是她的绝食与失眠。 他是当真害怕,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瞬间又回到当初他被人胁迫,然后一道圣旨亲自宣判了沧月死刑的时候。 那几日他缩在龙塌一角,怔怔望着不远处空空荡荡的矮塌,心底亦是空荡荡一片。他实在说不出这个杜若到底有哪里好,她的样貌顶多算是温婉,身姿还算轻柔,她并不在乎他,而且还总是将他的用心深情当做岸边清风,淡淡拂去,任他如何暗示努力,她都不沾染俗尘半分。 可今夜她却说出了这么句话,并且是以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 一瞬间的开心,而后,坠入无底的深渊。她这不是爱情,而是要偿债 她作践了自己,顺便还作践了他小心翼翼奉上的感情。 杜若只听见耳侧一道熟悉异常的笑声,然后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肩头。她的心跳没由来一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种心跳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她幻想的场景却统统都没有发生,那双手掌握在自己肩头片晌,然后温柔地为她将滑落的衣裙穿好,声音落在她耳中,极轻极轻,轻到她忍不住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个人说:“你走吧”。 你走吧,从此我的恩情我的爱意,你统统都不用还了,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 杜若抬头,只见刘协的眸中有伤痛,有自嘲,可更多的却是放下一切后的平静。 终于,连他也不愿要你了吗? 杜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极为乖巧地自榻上起身,极为恭顺地换好鞋子,又极为平静地走出合欢殿的大门。门外侍立着的庆喜庆春二人明显有些傻眼,刚打算伸手阻拦杜若,就听殿内悠悠然荡出几个声符。 “让她走” 庆喜与庆春面面相觑,然后庆春极为尴尬地冲杜若笑笑,只一抬手,道了声:“杜姑娘这边请。” 杜若跟在庆喜身后于后宫中荡悠了一圈,直到走进一处极为熟悉的院子,杜若凝视着房门外那颗落叶纷纷的梨树时,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了多年前刘协曾经举办的那场宫廷宴。当时她还被阿彰带到此处探望姐姐,谁知,却让阿彰瞧见了姐姐和大公子两情相悦的画面。 这竟是姐姐之前待过的那间卧房? 庆春见她发怔,遂伸手向她眼前探一探,道:“杜姑娘,今后你便住在此处,平日里听轻屏姐姐的差遣做些杂事便可。” 杜若听到‘轻屏’二字,又是一愣,她曾经似乎也听姐姐提起过这么个人。 “多谢大人相送,杜若都记下了。夜间天凉,大人还是快些回去伺候陛下歇息罢。” 杜若冲着庆春的方向微微欠身,庆春酝酿半晌,还是没把心底的疑团问出口来。陛下虽说是让她离开,却又并未将话挑明,到底是离开合欢殿,还是离开皇宫?谁都无从知晓。 既然如此,那他们便要为陛下做好万全的打算,先将杜若留在宫中,且走且瞧。 庆春没再多待,便踏着小碎步匆匆离开了,杜若一回身,就瞧见屋门处冷不丁冒出一个身着雪白里衣的长发女子,心尖猛地一跳,直到听见那人不耐烦的嘲讽出声,这才将那股见鬼的感觉压回心底。 “呦,这不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吗?” 杜若低眉一笑,并未言语。 “怎么?合欢殿不好待,竟跑到我这小破庙来了?” 杜若还是不语。 似乎讨了个没趣,轻屏将门一甩便回身进屋,一边嘟囔着“闷葫芦一个,怪不得被圣上厌烦”,一边继续趴在自己的席子上倒头大睡。 杜若听见轻屏口中的最后一句话,心底突然就堵地厉害。 他原来只是厌烦自己了吗? 当年她也曾经爱笑爱闹,也爱蹭在义父身边耍赖撒娇,也会和姐姐没日没夜地热谈闲聊,虽说只是扯一些家长里短或者少女心事,她也会因为某个男子的温柔笑意而兀自羞涩怀春。 可当她失去了姐姐,失去了义父,被阿彰伤害,又意外流产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心了。 一个没有心的人,又该怎么接受别人灿烂的爱情呢?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可为何今夜的她却突然就有一种委屈的感觉?而她想分享这种委屈的人,刚刚还亲自将她赶出了自己的房门 此后,她又回归了遇到刘协之前的生活,如普通宫人一般晨出晚归,谨慎奉职,生怕言行有一丝差池。 她以为自己无所谓,可当她无意中瞧见刘协与别的女子在人群锦簇下恩爱非凡时,泪水却猛不丁自己掉落,心口竟痛得厉害。当她在宫城内碰巧遇到刘协的仪仗时,只远远地便要同他人一起跪倒,将头深深埋到胸前,待轿子远了,才敢抬头望着他的背影,然后一瞬间泪流满面。 直到这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一些事情,她才看清自己心底早已无限滋生的情愫。 原来有一个人,爱上他是如此的艰难,可一旦爱上了,便再也放不下。 ~ 秋去冬来,冬逝春回。 杜若在心底算了算,如今已是姐姐离开的第五个年头了。自从上一次刘协将她深夜赶出合欢殿后,她再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她每日只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时不时还会被轻屏叫去一起出宫采办。比起在宫中机械无聊的日子,杜若倒是更喜欢出宫的时候,这总是能让她记起自己之前在许都时,也曾有过的快乐时光。 近日春盛,据说许都城南的那片野生桃林开得满枝绚烂,街头日日都堆满了赏景同游的文人士子,大多还自带小案一具,炊具一副,呈不规则多边形错落展开,然后极为酸腐地赋诗作文。如此景状,倒也吸引了不少怀春少女驻足观望,有些甚至还在那桃花林海中,和着某位公子的长笛桐琴,轻歌曼舞,倒是别有一番风采。 这些杜若本不知晓,大多都是今日清晨轻屏拉她匆匆出宫采办的途中,与她兴奋之下八卦出来的。杜若本来夜间就没有睡好,因此难得的兴致不高,轻屏却假公济私硬拉着她跑去了城南桃林,连思考拒绝的时间都没给她留下。 杜若满头大汗地挤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然后瞠目结舌地望着轻屏带着她左拐右绕,分花拂柳,最终成功挤到了人群前方。杜若连忙伸手为自己顺了顺气息,然后颇为叹服地望了轻屏一眼,竟是笑道:“姐姐真是好功夫。” 轻屏不知正在瞧着什么,见她没有眼力地与自己开口搭话,连忙回头瞪了她一眼,“嘘!” 杜若被瞪得有些委屈,却又不得发作,只能忿忿地一跺脚,闷头转回身子,然后也看向前方。 只是不看则已,一看惊人。若不是早先就听轻屏说过,她只以为自己是免费逛了一趟许都最具盛名的南芜乐馆。 杜若还待感叹些什么,便听前方影影绰绰的几道白衣身影中,传出一声清润低吟。 “桃林复长啸,千载自逍遥。” 倒也是个好句子,杜若心下感慨,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左侧手臂被人紧张地狠狠攥住,那人口中还不时散发出激动异常的“呜呜”声,杜若好脾气地忍住,只是转个头的功夫,又听林中另一人有言: “春盛宴平乐,美人妖且闲。” 不知为何,杜若望着那位公子回头冲着人群中的少妇少女挑眉浅笑的模样,总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只是还未待她想清楚,便感觉胳膊上传来一道清晰的痛感,似乎是被人用指甲抠进了肉里,然后那人激动到分裂的声音劈头盖脸冲击而来。 “啊啊!杜若你听见了么?!曹三公子在夸我是美人!!啊啊啊!!” 曹三公子?! 杜若暂时忘却了胳膊上的痛感,再次将目光凝聚在那位曹家三公子的身上,那人如今已是邻家少年初长成的样子,身姿挺拔修长,剑眉如峰,眉眼之间却脉脉含情,加之嘴角一抹“浪荡”笑意,似乎比那身后的娇艳桃花还要动人心弦。 若是姐姐瞧见他如今这幅样子,不知道会不会狠狠掐上他那胡乱勾人的小脸蛋,然后恨铁不成钢地冲他来上一句:“作诗便作诗,随便勾搭小姑娘又是个什么道理?” 正当她神游在外之际,突然一阵疾风袭来,只感觉掐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身边的人群也散去了,自己似乎正被谁扛在肩上,那人的脚步如风,步伐却依旧稳健沉着。只是她感觉到,那人护在自己身上的双手莫名有些微微的颤抖。 似乎过了一个甲子的时间,就在杜若头昏脑胀,就差晕厥过去的那一刻,那人终于将她稳稳放在地面,杜若一个晃神,便直接跌坐在身下的薄毯上。 那人似乎也有些慌乱,急忙伸手想将她搀住,可手伸到一半,却似乎想起什么,竟直直愣在空中,久久没再动弹。 他说:“若儿,当真是你?” 许是经年未见,突然听到这般熟悉的嗓音,杜若愣了一瞬,然后才抬头去瞧,果然瞧见了一个在她面前略显拘谨的男子,那个曾经一声不吭却又伤她最深的人。 此处他们待的地方该是一家酒肆的厢房,那人的皮肤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似乎有些缺水,整个人却比之以前更为精瘦神朗,眸光晶晶亮亮,唇边还生出了些许黑硬的胡渣。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突然就有些哽咽,组织了半天话语,却只说出一声: “二公子” 曹彰听到这句话后竟是浑身一僵,然后似乎被触到了什么开关一般,猛地一俯身,将她狠狠箍到怀中,双唇准确无误地与她贴合在一起,浓重的呼吸直直喷洒在她侧颈上,竟是让她猛然忆起了当年他们二人一夜缠绵的场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重逢 这里该是传说中的长坂坡了罢? 冰凉的落雨打在人面上,落在人肩头,直直融化进心底,让人禁不住浑身冷颤。婵娟望着自己对面同样被困在这个淤泥深坑中的一对母子,心底纵使固若城墙也禁不住莫名松动了几分。她当时竟然还在想,刘备的错,诸葛亮的错,犯不着让刘备的夫人和孩子承担。 对面的甘夫人已经是嘴唇发白,似乎早已被这凄凄冷雨和多日逃亡折腾得疲惫不堪,婵娟的手指狠狠掐上自己的手腕,最终还是上前几步,将阿斗自甘夫人怀中接过,声音竟还有些残余的温柔。 “夫人再坚持一会儿,想必刘将军定会前来相救。”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般落魄,甘夫人只颇为感激地望了她一眼,笑容有些虚弱不堪,“将军富贵在天,定会安然脱险,东山再起,犯不着为了我们母子再涉险相救。” 婵娟不曾想,这位甘夫人竟是这般豁达却又过于迂腐的女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宽慰,本来他们如今遭受的所有磨难,也都是由她导致,她虽然未曾直接伤人,却在无形中害死了千万百姓。 前些时候,她们几位女眷由于行路较为缓慢,最后被曹兵冲击,顺利地与刘备失了联系。虽说婵娟是曹操一方,可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便被哪个眼生的小将狠狠砍于马下,然后一命呜呼。 所以,她拉了甘夫人和糜夫人一起奔逃,试着避开所有的追兵,可最终糜夫人却因为身子娇弱,不堪重负,只让她和甘夫人将阿斗抱走,莫再管她。婵娟思虑再三,还是狠下心肠闷头离开,只是等她远远地再回头遥望时,却瞧见一个纵身一跃c落入井中的决绝身影。 最后,她与甘夫人二人不幸赶上秋雨,失足落入此处深坑中,这坑壁大约有一人多高,且壁身湿滑,凭她们自己的力气是根本逃不出去的。 就在甘夫人蹲在一头的角落中瑟瑟发抖的时候,婵娟忽地听到一阵马蹄嘶鸣,然后便是一人焦急如焚的低唤。 “夫人!公子!” 听声音便知,外面那人正是赵云!婵娟精神一振,刚打算上前将甘夫人摇醒,便听见另一道似乎都带上了哽咽声的呼唤响起。 “阿颖!” 其实从很早之前,赵云就总是喜欢唤她阿颖,她虽是听着别扭,却又不能纠正,只好任他叫着。这么些年下来,她也早就习惯了,如今猛然一听,还竟有些亲切温暖。 也顾不得先叫甘夫人,婵娟打坑底微微跃起,一手护住阿斗,一手狠狠向坑外挥舞,口中更是使尽力气,唤了声:“赵大哥!” 空气中忽地一片静寂,婵娟小心翼翼地抬头向上方望去,这才瞧见上方有一人正伏在地面,眸中湿润泛红,却挂了一副满是心安的笑脸。婵娟冲他回过一个巨大的微笑,然后急忙将阿斗先递了过去。赵云先是将阿斗接过,然后又见婵娟走到坑底的另一头,稳稳搀着甘夫人缓步靠近此处,并把她用力托起,赵云亦伸手将甘夫人拉回地面。 此时雨势不大,可已近黄昏,秋风拂过,却更为阴凉了起来。望着赵云那双满是焦虑的眸子,婵娟笑笑,并没有着急伸出自己的双手,她只是轻声宽抚道:“你一次护不了我们三个的,快先将夫人和公子带走,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赵云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眸中的红润更加深重,他的双眼固执地盯在婵娟身上,婵娟颇为不忍心地垂下眸子,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沙哑。 她说:“快去快回”。 赵云回头望了甘夫人和甘夫人怀中的阿斗一眼,忠义为先的理智暂时占据了上风,他有条不紊地将那两人抱上马去,然后狠下心来,长鞭一挥,婵娟在坑底便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踪影。虽是如此,她却忽地笑出声来,笑声中是纠结疼痛后的释然。 赵云,对不起。 我不会再回到刘备军中,我不能再远离我爱的人,哪怕只多一步。 也许活着时,我回不到他的身旁,可我答应过他,我便一定要回去,哪怕是通过死亡。 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婵娟的身子直直向坑底倒去,倒下的前一秒,她似乎还听见了一声关切异常的呼唤。 婵娟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看似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屋子里,无论是房间的大小还是室内的摆件,风格,甚至是床榻上的被褥花色,都和自己之前在许都时一模一样。 奉孝?!! 婵娟猛地推开屋门,心尖剧烈震颤,她以为自己是回到了许昌,她以为自己会和以前一样,一推开房门,奉孝便已经一袭白衣地落座于不远处的墨色长林中,然后和着悠扬的琴音,抬头冲她笑得开怀。 可是没有 婵娟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愣怔了片晌,这才拼命地冲出后院,拐过林林总总的回廊,一切的一切,都熟悉地让人揪心。只是如今,这广阔天地下,似乎只剩了她一个人。 就像没了灵魂的空壳。 婵娟没由来的有些脱力,伸手撑在府门口外的石柱上喘息。仅仅片刻,就有一双黑色的布鞋猛然映入她眼底,婵娟再抬头时,就瞧见了一张熟悉亲切的面孔,那人极为风雅地冲她笑笑,然后颇为爱怜地探出手来,声音似乎有满满的怀念。 他说:“傻孩子,这是邺城,你回家了。” 回家了 这句话她曾经奢望了好多年,直到最后希望湮灭,然后卑微到尘埃里。 怔怔地顿了片刻,婵娟猛地冲进那人怀中,口中断断续续,只传出几道破碎的声符,“荀先生谢谢你”。 荀彧的眸中满是不忍,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将郭嘉的消息与她明说,手掌又抬起抚上她的后背,摸着她有些微微硌手的身骨,终是闭眼又叹了一声。 “当时许褚将军在长坂坡无意间瞧见了你,这才慌忙将你救下,并着人送回邺城。主公现今正备战赤壁,不在邺城,你先安心在此处休息。” 荀彧与她解释了前因后果,便自身后拿出一件披风,为她护在身上,这才又道:“只不过丞相夫人在相府有请,你若是不想去,我便帮你辞下。” 丞相夫人?那就是卞夫人了 不知为何想起卞夫人,她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多年前那次,她二人在许昌司空府中相见的场景。明明是那般温柔宠溺的语气,卞夫人却轻手一拨,将她赐给了阿彰。她为此付出的,不只是四年的时光,还有无数条性命与不愿再提及的过往。 卞夫人找她,又是何事? 若是她前去相见,那曹丕他会不会也在那里?若是相见,他们又能说些什么? 婵娟心中百转千回,再抬头时,却笑得绚烂无比。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然后眯眼回道:“先生说的哪里话,丞相夫人相邀,婵娟怎敢怠慢。” 荀彧许是长了些年岁,见到这般年轻的孩子,已经被磨练地如此通达明事,心中竟有些慨叹,脑中不由自主便又想起当年郭嘉老弟的样子。也罢,总该要面对,无论是奉孝的离世,还是大公子的婚娶,她都不可避免地要去承受,旁人再怎么好心,也只能推迟这份痛苦的来临,可推得愈久,痛苦也会凝聚地愈深,直到将人毫不留情地击垮。 若是如此,还是现在就面对的好。 今日卞夫人出奇地温柔和善,并未盘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也未再次擅自做主,将她婚配旁人。许是觉得对她有所愧疚,卞夫人还在自己珍藏的物件里赐了她不少金玉首饰,又说等曹操归来,再为她添个什么貌似可有可无的头衔。婵娟一一默认,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似乎瞧出了她的抗拒,卞夫人不再多言,只说让她早些回去歇息。婵娟辞了卞夫人着人相送的好意,只一人默默出了她的内室。 只是脚步还未跨出门坎,就听见卞夫人的声音再度传来,似乎这才是她今日的全部目的。 她说:“若是可以,离他远一些,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拜托你。” 离他远一些? 呵,自己如今怕不是成了旁人眼中的红颜祸水?上一世被人唤作妖女斩首还不够,这一辈子还要如此吗? 卞夫人怕不是忘了,上一世她还曾跪在自己面前,哭诉着她对曹操的深沉爱意么? 婵娟顿在门槛处,身子有些微微摇晃,却忽地嗤笑一声,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一行径尤为大胆。她回身望了卞夫人一眼,目光定定锁在她面上,一字一顿道: “若是我爱他,就算给我锦绣天下我也不会再离开;若是我不爱了,同样给我江山万里,我也不会留下。” 卞夫人本来信手提笔的姿势一顿,手中的毛笔堪堪落到小案的绢纸上,霎时间晕成了一团乌云。 这句话,许多年前她还曾经在另一个女子口中听到过,那个在曹操心中埋藏了数年,却又无人敢提及的女子。 望着卞夫人瞬间收缩的瞳孔,婵娟报以礼貌一笑,然后步伐爽落地转身离去,当时的她却满心都在想 : 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他; 明明是我挣扎了千遍万遍,终于想要与他携手走到白头; 明明是我在无数个异乡的夜晚想象着自己与他互诉离情的场景; 明明是我,陪他走过了那段最单纯美好的青葱年少 可为什么,我和他之间,却还是隔了这么远? 这丞相府中有一处大理石砌成的弧形拱桥,其形似弯月,四周绿荫环绕,桥下微波荡漾,远远望去,恢弘大气中不失温婉轻柔。 婵娟自丞相府中晃悠着朝外走去,她的出府之路必然要经过这座拱桥,本来她还是闲庭信步般游荡在桥面的石阶上,只是无意中抬头一望,却忽地发觉拱桥对面的石阶上同样有几道晃动的身影,似乎正极为缓慢地登着台阶。 婵娟发呆的空档,对面几人已经走到了拱桥顶部,此刻距离婵娟,不过五步距离。 对面的男子随意自然地牵起身边女子的素手,然后又颇为爱怜地抚上怀中那位才三岁左右的小奶娃,口中还浸了抹温柔笑意。似乎刚刚注视到婵娟的存在,那人将含笑的目光缓缓移到婵娟的面上,然后冲她极为矜礼地点点头,算作问候。 对面相逢应不识? 呵,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便被现实一举击溃,似乎刚刚在卞夫人跟前所说的豪言壮语都只是一纸空谈。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也许那个曾经说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早便将自己忘了,一干二净。 一时间,许都旧忆夹杂着新野的撕心裂肺纷纷涌向心头,她觉得或许自己应该放声大哭,或者应该厉声质问,又或者选择同样的淡漠无视。可等她心底的喧嚣过尽后,她只是冲对面两大一小的方向微微俯身行礼,眉眼恭顺,笑容和煦,暖如三月春风。 她说:“奴婢婵娟见过大公子。” 耳边的风声似乎跟着汹涌剧烈了起来,婵娟再笑:“见过夫人”。 你看,其实很简单。 “见过小公子”。 话罢,婵娟的脚步轻轻挪动,侧身侍立在一旁,示意对面几人先行通过。面上那抹笑容她曾经独自练习了许久,本想着会用在自己需要扯起伪装来虚假应对的敌人身上,可没成想,最终竟送给了他。 待那三人经过自己,婵娟这才静静回身,转头向另一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僵硬笔直,所以她没有看到自己身后那名男子攥紧的拳头,和突然僵在原地c停驻不前的身影。婵娟只感觉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可她还要将那份卑微紧紧裹住,不让任何人瞧见,她要坚强,她不能再让奉孝忧心了。 就在她终于迈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她的身子蓦地一软,耳边呼呼风声而过,只感觉自己落进一个温暖异常的怀抱中,她拼命抬起眼皮,只瞧见一双无比心疼的眸子。 似乎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她双手勾住那人的脖颈,口中的话却异常的轻。 她说:“植儿,帮我” 曹丕顿在桥头,眼睁睁瞧见曹植将那人一把抱起,然后脚步坚定地出门而去,他只能瞧见那人不小心滑落的墨色长发,漂浮在空中,更是撩拨在他心底。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我决定封起心房的时候回来? 为什么明明是你选择离开,却要这般脆弱地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时隔了这么久,我还是能清晰感觉到那份心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曹丕篇番外(一)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个对自己而言至关重要的亲人。 曹丕自然也有。 这个人就是他的大哥,名唤曹昂。 生逢乱世,父亲忙着戎马天下,母亲忙着勤俭持家,所以自小儿就只剩下大哥愿意尽心尽力地教他骑射剑术,督促他通读史书兵法。 那段日子虽是幸福,可时间已过于久远。他如今再回头去看,只能记起那个在熹微晨光里,笑看他勤奋练习的温柔身影。 至于模样,也许他早便忘了。 人们都说,少年的记忆可以隽永绵长,可同样,少年的记忆也总爱模糊飘荡。 他记得曹昂,虽然随着时间流逝,那个人做过什么他都快浑然忘却,可他知道,大哥就在他心底,一碰就到的地方。 当年他跟随父亲出征张绣,可那人却仗着贾诩的智谋,击溃了他们本是浩浩荡荡拔营而出的大军,然后他的大哥,就是在那场战役中殒命归天。 虽然这场意外中,父亲自然也有过错,可孩子总是喜欢将错误全部推到另一方身上。似乎这样,自己才能理直气壮地继续恨着。 只是恨也无用,他从小放在心底崇拜学习的人,就这么一瞬间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当时的他才发觉,许都的风凉的出奇,司空府的院子回荡着沉沉的静寂。 那一年,他不哭不闹,却又好似瞬间成长。后来,周围的亲友总是会夸他宽厚有礼c文武双全,不愧为曹家长公子。 他只笑笑,面上谨慎谦谦,心底却总是在想,到底要怎样,才能像你们这般轻易忘记那个人? 那个真正的曹家长公子 若说大哥去世后,他的生活寂如死水幽泉,那么孟婵娟的出现,便如冲天破冰一般,直接将他的心湖再次搅得碧浪滔天。 其实,第一次在许都街头将她抱进怀中的时候,他就在问自己: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当时自己怀中的那个女孩算不得美,甚至可以说是邋遢不堪。 湿透的眼眶,冻红的鼻头,以及那被泪水折磨地花里胡哨的小肉脸。当时的他明明是嫌弃的,在他听到那人口中说出“贾诩”二字时,甚至还将她脱手扔回了冰凉的地面。 可他转头离开的那一刻,心头竟蓦地一阵骚动,他突然害怕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把小脸苦兮兮皱成一团,却偏偏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女孩。 直到后来的他回想起这一夜,他才敢清楚地告诉自己: 曹丕,你就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没有缘由,就像一场燎原的大火。他还来不及逃跑,就已经被烧地粉身碎骨。 他本来以为,年少初遇的暗恋也许只是一时冲动,等日子久了,年岁到了,他就不会再这么执着于一个女孩。 可日子如掌中沙,溜地飞快。 他对她的感情却是如精卫填海,任他再怎么努力,都填不上那颗已经对她敞开的心。 他会故意惹她生气着恼,只因他喜欢看她炸毛跳脚,却又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会拿道歉作借口送她玉簪,只因母亲说那是要留给他未来妻子的物件; 他怕她在贾诩府上受人欺辱,不惜说动郭嘉收她进府,亲自教养; 他会在出征前忙里抽闲跑去看她,就算知道她也许并不在意,但他就是想告诉她声: 等我回来。 他为情所困,还曾虚心向荀彧讨教,因此被几位相熟的先生争相戏弄调笑数月; 他不顾矜礼姿态,万众瞩目之下将她拥在怀中亲吻,只因害怕自己若是晚了一步,便会后悔一生。 他曾在最皎洁的月色下,对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说不介意等她十年八年,那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只是他不曾想,后来这个人会不留只言片语,就这么决绝地离开,哪怕他早便在心底将他们的未来勾勒了千千万万遍。 原来,日久情深,可奈何情深缘浅。 婵娟离开的前半年里,许都的百姓曾将他疯魔的传言散播地沸沸扬扬,他求之不得,每天仍是不知疲倦地打马出城,像只没头苍蝇般四下奔跑。 后来,父亲对他下了禁足令,他便开始闷在房中,不吭不响,不吃不喝,每天除了睡觉便是发呆。 发呆过后他总是会想,那个人到底有多狠心,才能在听到他疯魔的消息后,还是对他不闻不问。 最后,他是被母亲自拖出房门的,一路上母亲跌倒了数次,却还是拒绝了所有侍从的帮助。母亲将他扔到门外,同他静静躺在一处,只说了声,“你若是要死,娘亲便先你一步。” 当时的他侧过头去,眼角的余光瞥到母亲鬓角匆匆多出的几缕白发,这才发觉不到短短一年,她已经被折磨到像是老了十岁。 那一瞬间,他的泪水“啪嗒”一声落在地面,眼角干涩地厉害,却还是伸手向不远处偷偷抹泪的文安道了声: “水” 母亲见他出声,竟是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扑进他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她说 : “丕儿,忘了她吧,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走。” 真奇怪,明明是她离开了我,上天惩罚的却还是我。 曹丕伸手抚上卞夫人的后背,只轻轻道了声:“好”。 如果你们都觉得我该忘了她,那我便将她忘掉,再不记起。 后来,父亲攻陷邺城,他受命带兵进袁府查封,却不曾想竟在袁府后院瞧见一个泪眼汪汪的可怜姑娘。 明明这个女子比那孟婵娟好看数倍,可他就是不争气地再次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所以,他愣在了原地。 所以,他被父亲赐来了一个新娘。 他本来以为,他这一生只会娶婵娟一人,可她不稀罕,他又何必抱着这份心意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呢? 至少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他想让她看见自己妻贤子孝,生活美满; 他想让她知道,其实没有你,我照样过得很好。 当时的他不知道的是,后来当婵娟确确实实瞧见了自己妻贤子孝的场景时,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她的眼神早便没了当年的灵动婉转,她的身姿也已不似当年的丰润,反而变得不盈一握,似乎是经历了什么绝望的事情。 她的声音还是温柔动听,可说出的话却是在向他卑微行礼,当时的他突然就有些自惭形秽,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与她之间似乎比之前分别时隔得还要遥远,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壁垒砌在他们中间,当他想向她伸出双手拥抱时,便会被无情地截断。 原来这世界上最可怕的, 不是分离, 而是不平等的重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重回许都 门外的风呼啸而过,硕大的雨珠甩落在门上,拍得极响。虽然才是十月多的天气,但在这般阴凉的风雨夜里还是会有些浸骨地冷意。 许都的阴雨已经连下了数日,婵娟刚刚裹紧身前有些微微发潮的棉被,就听屋门吱呀一声,被人自外面轻手打开。 霎时间钻进一股寒流。 婵娟抖了抖,又情不自禁向棉被中缩去,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漂亮眸子。杜若仆一进门就瞧见自家姐姐这副可爱的样子,忙伸手掩唇嗤笑出声,婵娟还来不及瞪她一眼,就瞧见在她身后飞快窜进一道绿油油的身影,快如闪电,瞬间扑进婵娟怀中,一副人生就此幸福圆满的表情。 “孟姐姐!我想你了” 杜若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硬生生被憋回肚里,遂她只能又微微侧身向后方瞧了一眼,然后忿忿然道了句:“姐姐,植公子也过来看你了。” 正说着,那位“植公子”便悠悠然跨进屋门,跺了跺脚上的黑靴,又将手中的竹伞随意敞开置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这才不慌不忙地向婵娟的卧榻走去,然后轻松提起扒在婵娟身上的‘八爪鱼’,并任他自行扑腾到地面上。 曹冲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远离了刚刚的宝座,遂他一瘪嘴,冲婵娟抱怨声:“孟姐姐,三哥哥总是欺负我。” 婵娟见他如此委屈,竟是分外不舍,一边抬眼凶了曹植一眼,一边伸手将曹冲再次带到榻前,曹冲钻进婵娟怀中,还不忘冲曹植一番挤眉弄眼的炫耀,曹植被他的模样逗乐,险些不顾仪态地笑出声来。 拍了拍冲儿的小脑袋,婵娟眉眼俱笑地抬头望向曹植,问道:“怎么今夜有空跑来瞧我了?” 曹植也不与她客套,两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她榻沿上,伸手状似无意地拨掉她放在曹冲头顶的小手,只定定地望着她,笑道:“前几日听说你回了邺城,本打算去见你一面,可谁知你竟在本公子面前直接晕倒,那些不明事的下人还以为本公子又惹了什么风流债呢。” 婵娟想起几日前在丞相府中的遭遇,心中隐隐酸涩,有些逃避似地低头,转移话题道:“还要多谢你亲自将我送来许都,只是不曾想,许多年过去了,这郭府还是老样子。” 话罢,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添上一句:“就是院中的灰尘多了些”。 曹植见她故意不提当日晕倒的事情,也没再试探,右手却微微抬起,为她拢起耳边的碎发,然后笑得满面春风,“怎么?若是嫌在此处无人伺候,不如跟我回府如何?” 见婵娟惊得一愣,那人又舔着脸皮添道,“虽然本公子的府邸是小了些,可后院空荡,总需有人来帮我暖一暖。” 什么意思? 婵娟微微蹙眉,其实在她的记忆中,曹植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有些毒舌傲娇却又对她百般依赖的小屁孩,可没成想五年过去了,他如今也已出落得挺拔俊秀,款款风流。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单单只落在你身上,便莫名就有一种勾人心魂的魅力。 这个人,如今算是在与她调情吗? 曹植本还在保持着自认为诱人的姿态,嘴角的笑容还未散去,就感觉脑门处蓦地迎来一阵疼痛,然后就听一句熟悉至极的话钻进耳缝,“又是在哪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 明明是一板一眼的训|诫,却明显含着三分笑意。 曹植抬头,见婵娟果真眉眼弯弯,似乎还在为自己的机智兀自雀跃,心底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她笑了,那就说明大哥的亲事以及郭先生的离开都没有将她彻底压垮。哪怕最初听见郭嘉的噩耗时,她一人一骑疯狂赶到那人的坟前,然后伴着秋风细雨,整整跪了三日。 直到再次昏倒在地,并被宫中的侍卫强行带回郭府的院子。 曹植顺势握住婵娟作案的右手,却又难得笑得真诚:“自学成材,童叟无欺”。 婵娟怔了一瞬,亦跟着笑出声来,她知道曹植和冲儿都在担心自己,更别提若儿,所以就算她心底再煎熬,她也必须学着放下。 其实婵娟不知道的是,自从她当年离开许都之后,曹植便再也没有真心地笑过了。后来的他洒脱风流,日日满面桃花,似乎心中只有美人美酒和诗赋闲情,可谁都不知道他的笑容伪装地有多么艰难,谁都不知道他的心底在默默等着一个人远游归来。 如今,他还有能力逗她笑,已经是足够欣慰的事情了。 曹植与曹冲本就是忙中偷闲自邺城跑来了许昌,今夜有趁着夜黑风高夜探了婵娟的卧房,谁知冲儿那孩子竟没心没肺地倚在婵娟怀中睡着了。 怕耽误婵娟修养,曹植便先离去了,临出门时还微微俯身,将冲儿稳稳挂在自己瘦弱的小肩膀上,这才撑起地面的竹伞,埋头进了凄冷的夜风里。 若儿见那两人走得远了,便急忙关上门窗,又点上夜间安神用的香炉,这才撑在婵娟的睡榻上,也不言语,只直直地盯着她。 婵娟忍不住掐上那人水灵灵的脸蛋,嗤笑一声:“你这丫头,莫非是瞧上我了?” 谁知,杜若却一脸正色地拿下婵娟胡作非为的小手,语气凝重道:“姐姐,外面下雨了。” 婵娟听她开口,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小手缩回被面上,把玩着边角露出的几丝棉絮,表情淡淡:“嗯”。 杜若见她如此,眉头拧了又拧,再添一句:“外面的雨势不小,夜风也凉得厉害。” 婵娟心底虽然早有准备,仍是止不住微微颤抖,可她却又要生生压下那抹异样的冲动,声音似乎比外面的天色还要凉上三分,“然后呢?” 似乎被她的冷漠惊到,杜若竟是低头轻笑一声,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只道:“姐姐明白便好,人的身体总是脆弱的很,不知道哪天就会因为什么旧疾而辞了人世。” 婵娟还未言语,杜若便已提前起身走到东侧的睡榻上,途中还不忘熄掉了卧房中央的两盏烛台。她瞅着若儿隐约的身影最终贴合在榻上,似乎极快地便入了梦乡,她自己却辗转几遭,眼睛一合上,脑中便会蹦进一个玄色的身影。 那人和着窗外的戚风冷雨,身子却站得笔直,挺拔如松c眉若弯月,然后极为温柔地吹响手中的玉笛。 其实刚刚若儿弯弯绕绕,无非就是为了与她说起这件事情罢了。婵娟前些时日因为奉孝一事卧病在床,夜间总是失眠掉泪,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每到深夜,院中便会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温柔动听,倒是极为管用。 她总是听着听着便沉沉睡了过去,乃至于她曾经怀疑这不过只是自己的幻觉,仅此而已。 后来若儿问她可否好奇这笛声的主人是谁,她只笑笑,每每都装傻充愣,她以为不去想,便不会知道答案。可她却又明明清楚的很,这世上除了曹丕,再也没有人会为她做这些幼稚的事情。 只是,既然连曹丕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那她又何苦要去琢磨呢? 婵娟本来觉得,那个人不会再来,至少今夜不会。可当她听到窗外熟悉的笛声时,她突然就有些着恼,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气。 一个要坐镇邺城,代理丞相事物的人物,为何要在这等天气里跑来许都?又为何甘愿忍受着窗外的一切? 当时的婵娟觉得自己应该一把推开房门,然后冒着秋雨冲到他跟前,将他狠狠按在墙面上,对他质问一声:“你丫是不是疯了?” 可她却又不敢,她不敢看那人狼狈的样子,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是会为他心疼,甚过心疼自己。 感觉到对面榻上逐渐轻缓平和的呼吸,杜若本是平躺的身子突然蜷成一团,转头冲着墙壁,然后极为压抑的小声啜泣起来。 这些年的遭遇她没敢告诉婵娟,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也正是因为她遭遇了这些,如今的她才能更加确切地看清一些事实。 比如 : 姐姐还是爱着大公子; 再比如 : 她现在极为想念汉宫中的那个人,那个亲自将她关进牢笼,最终又选择亲手送她离开的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有一美男兮,色|诱于吾? 对于杜若来说,最近的日子如风云变幻,快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当日与阿彰重逢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可从当时到如今和姐姐一起搬回郭府,中间绵长数月,她却只记得那一夜刘协的眼神。 无波无澜,却偏偏能轻易地伤透人心。 那一日,阿彰近乎疯狂地将她狠狠扣在怀中,只是不知为何,明明那人的心跳如此清晰,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或许她是感慨的,是不舍的,是分外怀念的。可当阿彰对她说出那句她曾经梦寐以求多年的话时,她却是慌乱不堪的。 曹彰说:“若儿,嫁给我吧。” 当时的她抬头轻轻抚过阿彰的侧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个人总爱装作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她却知道他心底的那份辗转柔情。 所以并未经过大脑,杜若便将心头的话全数倾泻而出。她说:“阿彰,人总是会变的。就像姐姐会离开大公子,义父会离开这人世,现在的我或许已经不再那么执着了。” 曹彰的手指突然间颤个不停,他这才发现自己用了一年的时间发现自己喜欢的是杜若,又用了三年的时间来寻她,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这怨不得若儿,要怪就怪他自己当年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心意。 所以他浑浑噩噩地将杜若放走,又一头扎进许都的沂坞喝了个昏天暗地。 杜若回到宫中时已是深夜,怕扰了轻屏休息,更怕听她在自己身旁念叨个不停,杜若才特意放缓了步子,打算悄无声息地混进房内。谁知,就在自己踏上台阶的那一刻,月光打下的房梢阴影下竟蓦地现出一道欣长的身影,那人唇梢挂着一道温善怡人的笑意,可给人的感觉却如冰壶秋月,让人觉得似乎自己再怎么努力都走不进他的心底。 虽然此处仅他们二人,杜若还是颇为恭谨地俯身行礼,道了声:“陛下万福”。 刘协见她竟还是与自己如此见外,本打算出声相哄的话语竟全都变成了质问:“ 你还回来做什么?” 杜若怔了片晌,这才终于明白刘协话中所指,却仍是半低着头答道:“陛下说的哪里话,杜若只是一介贱婢,怎敢私自做主去留?” 似乎被她不咸不淡的语气激怒,刘协竟伸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嘴角的笑意全然消失不见,她只能看见那人眸中的幽深火焰,落在人面上,滚烫地厉害。 “你就这么喜欢倒贴着那人不放吗?在你的心中就没有一丝自尊吗?” “你!” 杜若被他脱口而出的话激怒,本想着回怼过去,可就在开口的那一瞬间,突然彻底没了力气。原来他一直在派人跟踪自己,原来在他眼中,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人 刘协抛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便后悔了,可他踌躇半晌,还未来得及道歉,就听杜若淡淡嗤笑一声,轻轻拂下他的手,道了句:“你说得对,我就是放不下他。” 她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笑出来的,可她知道那个笑容一定极美,美到刘协根本听不出她话中隐含的颤抖与失落。 果然,刘协踉跄后退几步,声音有些空洞,眼神落在院外的宫灯上,却不再瞧她。 “呵,我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 说着,便转身向院外走去,直到那人身上的暗金色龙纹逐渐消散在夜雾中,杜若这才猛地蹲在原地,本是想哭,眼睛却又干涩地厉害。 她知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又或者说,是他们二人都太过敏感,所以才会拿这种方式试探揣摩。可她如今,也只剩了这最后一分骄傲,仅此而已。 后来的日子,杜若再也没有瞧见过刘协。 她先是被人带走,独自圈禁在后宫南侧一座建于两米高台上的宫室内,此处人烟稀少,除了几名侍卫,便只剩庆喜庆春两位大人时常过来照料一二。就这样,她在此处一呆便呆了小半年之久,开始的日子里她还会想着绝食抗议,可日子一久,她忽的就想开了,不再与自己较劲。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是死,也要再见姐姐一面才是。 后来的某一日清晨,她本是在殿内蘸墨练字,这时候突然就被人一把抱在怀中。那个人的怀抱温暖如常,只是胳膊却比之前纤瘦了不少,那人还未开口,泪水便已经打湿了杜若的大半个肩头,让她莫名就有些心疼。 她不必转身都知道,此人定是婵娟,是她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所以她跟着婵娟回了郭府,两个人还是住在以前的小院里,还是同一间卧房。郭嘉去世后,郭府的下人都散了个七七八八,早便寻不到人影,所以偌大的郭府,就只剩了她们两个人住着。 婵娟曾经问过她为何会身在汉宫,她哑着嗓子支吾半天,却终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婵娟的心思通透,便不再逼她道出因由,从此也就当真跳开不提,只等着她准备好敞开心扉的那一日。 杜若在梦中想起过往的种种,泪水冒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只感觉有人拿起一方柔软的帕子,不厌其烦地为自己擦干眼角的泪花,然后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尖,叹了声:“傻丫头” ~ 婵娟发觉,回到许都后最开心的一件事便是能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满心欢喜地接过若儿手中早便备好的糕点汤水,过着不用起身下床便能美满幸福的生活。 只是今日这幸福变幻地太突然。 婵娟转醒后一睁眸子,先是瞧见了一双盈盈含春的笑眼,接着那人还不知死活地凑近三分,在她耳边呵气道了声:“娟儿” 尾音被那人花式唤地宛转悠扬。 婵娟稳了稳心神,望着那人半露在自己面前的锁骨,出其不意地伸手狠狠怼上那人的脸蛋,然后趁他失神之际,一跃而下,落在地面上,脚步甚是轻盈。 曹植云淡风轻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这才回身笑道:“当年是曹植有眼无珠了,竟还嫌弃你胖来着。” 婵娟听罢,当真懊恼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变尖的下巴,忿忿然道:“是丰润!姐姐我迟早是要丰润回去的。” 此话出口,他们二人竟同时想起了当年在郭府后院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曹植率先冲她笑出声来,也不再开玩笑,只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小脸,面色凝重地叹道:“果真还是丰润一些的好。” 婵娟也笑,只是笑着笑着,就又想起当年那个在落落梅林中潇洒拨琴的身影。 当年的那人虽然性子清淡,又恼人地厉害,可她就是喜欢看他那般俊雅的男子撒娇卖萌的模样,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做是一种疾病呢? 曹植见她这副模样,竟是微微拧眉,一把拉过她的右手,攒在掌心。他的手掌温润湿热,似乎极为紧张。婵娟觉得好笑,正打算问他如何了,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慌乱无比的脚步声。 他们二人同时向屋外望去,就瞧见杜若正紧紧跟在一位仆役打扮的男子身后匆匆赶来,那名男子见到她和曹植后竟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断断续续,终是将事情描述了大概。 “公公子,主公他主公在赤壁大败,几近全军全军覆没,如今主公被孙刘联军追杀,生生死不明!” 曹植闻声脸色瞬间灰暗一片,眸中阴沉地厉害,“大公子人呢?可有去营救?” 那人还是伏在地面,声音却利落了不少,“大公子昨日已经带兵连夜出发,赶往江陵营救。” 曹植这才松了口气,忙唤了此人前去取马,也来不及与婵娟细说便打算抬步离开,只是还未迈开几步,就猛地回身冲婵娟笑道:“我还有话与你说,记得等我回来。” 婵娟微微点头,曹植这才继续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忙出府而去。 曹操他还是败了吗? 婵娟望着门外的两骑风驰电掣般行过,心头竟不自觉有些发堵。曹丕亲自去营救了吗?那邺城只能由荀彧驻守了,曹植此去是从许都出发,怕是已经晚了,但也正因此,至少他是安全的。 原来昨夜之所以没有笛声,只是因为那人去了江陵。可她本来已经打算好要放下不是吗,又为何还要在乎这些事情呢? 为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重伤 夜色正深,室内却一派温然静谧。 婵娟正对着面前的青铜镜发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伸手摘下头上的梅英采胜簪,并将发髻小心翼翼拆下,这才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腰,坐回榻上。在她枕边搁着几卷古籍,均是之前奉孝平日里最爱读的。 婵娟随手抽起一本《黄帝四经》便翻阅了起来,一则是为了打发时间c聊以解闷,二则也是为等若儿上街归来。 自她从新野回到许都后,蔡琰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拉着董祀跑来瞧了她好几趟。如今那两人虽已经算是老夫老妻,但还能保持着初恋般的甜蜜模样,当真不易。只不过那几日婵娟身子不适,并未能与她多聊。 今夜本也是蔡琰邀请她和若儿去沂坞小聚,可婵娟心里烦乱,加之今日精神不佳,便婉拒了蔡琰的好意,只让若儿与她前去聊个畅快。若儿本还不放心,但耐不住婵娟的百般磨请保证,终是起身去了沂坞品酒聊天。 婵娟望了望窗外有些清冷模糊的月色,这才发现如今已近酉时,若儿她也该回来了。 正想着,屋门就被人猛地用力推开,冰凉出奇的夜风呼呼灌进屋内,婵娟死死攥住竹简,正想着若是有什么不轨之徒便以此将他狠狠敲晕,就见面前突然扑倒一黑一白两个人影。 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婵娟的脑中蓦地出现两道一蹦一跳的身影,禁不住轻笑出声,笑得对面两个孩子莫名心底发毛。待婵娟好不容易止住笑意,这才冲面前两人道:“怎么?你们两个又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杜若见她还欲说笑,连忙出声急道:“姐姐莫要开玩笑了,我刚刚是在府门处碰见的文安,他今夜前来只是为了传信罢了。” “传信?” 婵娟一挑眉,望着文安歪头一笑,“文安,莫不是你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文安见婵娟一直在岔开话题,也不指出,身子仍板地笔直,眼眶却红彤彤一片,似乎刚刚才哭过一般。婵娟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轻声道:“有什么事便直说,装得这般可怜作甚?” 文安这才颤着嗓子说道:“孟姐姐有所不知,前几日大公子前去江陵救驾,谁知竟被那敌军的流矢射中,眼下正是昏迷不醒,性命堪” “不可能!” 婵娟闻言突然将手中的竹简扔到榻上,有些狂躁地起身打断文安的话,然后笑得满面苍白,声音亦干哑生涩的厉害。 “呵,这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是未来的魏文帝,怎会在赤壁之战刚刚结束之际就病逝归天? 她不想信,更不敢信。 “孟姐姐,大公子彻底晕睡过去之前,曾将这个物件交给文安保管,说是等哪一日他不在了再来交到姐姐手中”话罢,文安将手中的金丝锻盒塞进婵娟怀中,那人的眼睛眨了眨,泪水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流了起来。 婵娟颤着双手打开那雕满千叶海棠的锻盒盖子,这才发现里面安静躺着的竟是当年他送给自己的那枚梅形镂空薄玉簪 时隔多年,她本以为自己再也瞧不见它了。可如今那簪上的梅花虽然朱华半褪,却仍旧鲜艳明媚,晃得人眼睛生疼。 那一刻,她的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恐惧。她这才意识到那个总是气她逗弄她却又比谁都温柔体贴的人,要走了吗? 文安本还是蹲在一旁抹泪,婵娟将锦盒塞进杜若怀中,然后一把拉过文安的衣领,眸子已是一片猩红,“他在哪儿?!” 文安被她吓地一抖,舌头有些打滑,支吾半晌才说了句:“许都城东三十里的郊外大营”。 婵娟也不管自己的发型如何,妆容又怎样,只匆匆披了件外衣便跃上文安拴在门外的白鬃骏马上,匆匆向东城门而去。 当时的婵娟已经被那只簪子乱了心神,她根本就来不及去想,曹丕既然是病重难医,为何还要跑到许都的郊外大营来? 婵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许昌城,又是怎么穿过那条漆黑阴暗的夜路的。她只记得自己一往无前地拨开黑夜,然后直接冲进了曹丕所在的军营。门口处的守卫小将见是一位白衣黑发的女子闯入大营,霎时间呆在原地,待他们再反应过来,那名女子已经自马上一跃而下,直直冲进了正中央的圆顶大帐中。 正在那群将士摩拳擦掌打算前去救驾时,打军营门口又窜进一骑,那人急忙做了手势,制止他们的进一步行动。见来人是大公子身侧的贴身侍卫文安,那些将士这才纷纷扛起兵器又回了自己的岗位。 婵娟脚下生风地冲进曹丕的帐子时,并未多想。曹丕的帐内只燃了一盏油灯,灯火昏暗暧昧,油灯正对着的方向有一只暖炉,炉火还算旺盛,距离火炉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便是一床矮塌,塌上此刻正躺了一名男子,那人安静地垂着眸子,莫名有些乖巧的意味,面色苍白脆弱,像是没了生息一般。 婵娟的拳头紧了又紧,终于还是上前几步,跪坐在那人塌前,手指探出去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落在那人眉头,听见那人微弱稳定的呼吸声后,竟是眼睛一酸,泪水蓦地就掉了几滴。 这还是自分别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就像这些年他们从来不曾分开过一般。 婵娟的手指自他的眉毛划过,又刮上他的鼻尖,然后抚上他清俊中饱含沧桑的侧脸,最终轻轻握住那人的指尖,口中的话不经意间溜出,却又极轻极轻,像是怕吵醒他一般。 “我听说,你的表字叫‘子桓’?曹子桓,很好听的名字呢” 那人的睫毛微颤,婵娟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回身去看时,自己已经被那人狠狠箍在身下,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皓如星海,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半晌,却只道了句:“你担心我?” 其实,曹丕未曾想过婵娟会来瞧他,更不曾想她会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可他那颗本是想克制隐忍的心,却因她的一句“子桓”而彻底崩塌。他想她,想到不能自已。若是如此,为何还要苦苦忍耐,想见而不能见呢? 可他不曾想,自己见到的竟是这样的婵娟。许是因为卸了妆发,她的皮肤显得更为白皙透净,眼睛刚刚哭过,此刻红通通一片,倒像极了一只软萌的小白兔,她的小脸更是委屈地皱成一团,外衣下只着了薄薄一层中衣,露出里面小片诱人的锁骨,就这么无声地摧残着他每一分神经。 婵娟见曹丕突然翻身将自己带到榻上,本还是一脸不解,等她回味一圈才发现自己怕是落入了这人的圈套罢了。遂她并未搭理曹丕的问题,只拼命地捶上他的前胸,想借此泄愤一遭。谁知,那人却猛地蹙眉,右手狠狠扶住胸口,似乎正在经历极大的疼痛。 婵娟慌忙撤下小手,又不放心地扯下他的前襟,想看看他伤在哪里。却不料那人胸前除了早年留下的一道伤疤,便再无其他痕迹。 又是套路 婵娟狠狠收回的小手被那人一把握在掌心,曹丕将她的手指贴上自己的心口,然后冲着婵娟,笑得一片幽海绚烂:“娟儿,你这就是担心我了。” 声音如琴弦拨在人心头,婵娟没有骨气地侧过头去,拼命控制着自己即将烧成火红的脸色,只幽幽道了声:“你如今竟要拿这种事情来与我开玩笑了吗?” “你就不怕我伤心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谁家公子硬上弓? “你竟要拿这种事情与我开玩笑么?你就不怕我伤心吗?” “呵,那你当年不告而别时,又何曾担心过我?” “我” 终究是不欢而散。 那一夜曹丕的眼神有些晦暗交杂,似乎心底在挣扎着什么,却又无法当真作出判断。婵娟不知为何,当时一阵冲动猛然灌上脑门,她狠狠使劲将身上的男子推翻在另一侧,而后抹下眼泪落荒而逃。 曹丕躺在榻上动也未动,他的脑中全数乱成了一团。他不知婵娟为何会来到此处,更不知她为何会因为自己装作受伤便如此生忿,但那句话却还是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为什么?当年的你怎么忍心那般决绝地离我而去呢? 婵娟也顾不得去找来时的骏马,只随意在肉眼可及的地方牵起一匹战马便飞奔而去。差一点,刚刚只差一点她就禁不住内心的渴望直接缴械投降,可是那个人却与文安一起骗她入局,还那般直接明了的问出那句话。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她受命前往新野一事除了奉孝与曹操之外,旁人皆不知情,更不知道曹丕这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如今,又过得好不好呢? 他们之间彼此空白了多年,如今重逢虽然心意尚存,可若要直接回到之前的腻歪自然,却还是艰难重重。 婵娟赶回许都时,天色已经有些迷蒙微亮,一路上她都是心不在焉,打马慢行,也算是给自己时间好好想想今后的打算。等她终于回到郭府时,因了一夜未眠,全身竟开始酸疼地厉害,婵娟将马匹拴在中院的马厩中,然后扶着回廊的木桩,颤悠悠踱回了她与若儿的小院。 院子门口新添了一块木牌,木牌上又托杨修新刻了三个大字,名唤“水央苑”。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自从将这块牌子挂上后,她和若儿一直感觉整座院子的格调都提升了几个档次。 婵娟推门而入,若儿却不知去了哪里,院子内空无一人,落叶倒是堆了满地。因为如今郭府未招仆役,她与若儿又都懒得打理清扫,遂她们只当这是一道美景,有时闲来无事,还会搬张竹凳来此处闲聊饮酒。 反锁住院门,婵娟扑进自己房中的榻上便沉沉入睡。只是这一睡,却睡得极不踏实。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不知道是美好还是痛苦的梦。 梦中是一个薄雾缭绕的清晨,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空中却突然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擂鼓呐喊声,号角齐鸣,似乎是即将出征的号角。 一名身着鲜红色里衣的女子打魏宫中穿行而过,明明是二月份的天气,那人却只披了件墨色披风,便冲着点兵的校场狂奔而去。似乎是刚刚睡醒,她的长发肆意地飘散着,面色苍白的厉害。 只见她冲过重重台阶,然后站在距离曹丕不到百步的位置,远远唤了声:“子桓!”。 她的声音很急,与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大不相同。只是这世间也许当真有心灵感应之说,她的这声呼唤竟当即换来了曹丕的一记回眸。 惊喜c下马c狂奔c拥抱。 这套动作被他做的行云流水一般,直到他将对面的女子揽进怀中,这才稍稍安下自己的内心。 “傻瓜,我只是去孟津小驻罢了。”曹丕的声音温柔宠溺,却伸手将自己的身上的毛裘披在她的身上,“这般冷的天气,记得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那名女子眸中泛着水光,却也不回话,只是猛地揪住他的前襟,然后将唇瓣快速奉上,纠缠着曹丕给自己回应。似乎惊诧于女子的热情,曹丕先是一愣,随后便将那人狠狠扣进怀中,手指环过她的侧腰,然后不顾身后千千万万的围观将士,心底眼底都是这位怀中人。 “等我回来,好吗?”曹丕微微离开她的唇瓣,笑得梨涡尽显,缱缱柔情。 那名女子忍了忍泪花,靠在那人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回话的同时,那人的泪水恰好禁不住坠下,落在曹丕后背上,沾染成一片,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揪心。 婵娟再次转醒的时候,室内昏昏暗暗,似乎只点了盏烛灯,若儿也不知去了何处,倒是有一个身着月白色深衣的男子正歪着脑袋坐在自己榻前,见她醒了,忙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道:“怎么?等了你一整日,现在总归有空与我一起吃酒了罢?” 婵娟盯了他半晌,终是“扑哧”笑出声来。梦中的种种,她正好也想找个发泄的由头。饮酒,听起来便是一醉方休的绝妙机会。 虽说是饮酒,曹植却是极为讲究。 先是婵娟为他辛辛苦苦在院中辟出一块空地,然后他便命小厮带来了一系列酒案c漆盆c熏香以及两套颜色不一的酒具,婵娟捂住胸口狠狠喘了两口粗气,这阵仗可比之前在沂坞喝酒时还要麻烦些许。 见婵娟面有豫色,曹植清咳一声,那些侍女小厮便将灯笼挂满附近的枯枝,然后一溜烟应声而下。婵娟见那些人全数撤了,率先捧起案上的一壶酒便直接向口中灌去,曹植本打算阻拦,就见婵娟撒欢似得开始在院中跑来跑去,思及自己邺城美公子的盛名,曹植顿住脚步,只任婵娟自己去折腾。 婵娟缩在墙角兀自吹完了一瓶酒后,便颠着脚步上前,打算再端起一瓶,谁知却有一双温热的手掌扣住自己的手腕,无奈道:“这是沂坞新出的桂花酿,你酒量不好就莫要逞能了。” 婵娟许是当真有些醉了,竟是直接抬眼冲曹植笑得满目绚烂,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显得双颊酡红,媚眼如丝,勾人心魂。 似乎被烫伤一般,曹植猛地缩回双手,婵娟耸耸肩,水袖一抛,却是回身对他盈盈笑道:“那我为你跳一支舞,如何?” 跳舞?他还是在当年的许都宫廷宴当日见她跳过一次。 翩若惊鸿,终生难忘。 见他半晌没有反应,婵娟也不再问,只踩着有些凌乱踉跄的脚步,跳了一曲月下桃花。 只是这一曲的结尾,她失足摔进了曹植的怀中。那人的声音满满都是担忧,他说:“娟儿,可有受伤?” 可有受伤? 有 你误解我时受伤,你另娶他人时受伤,你以生死与我开玩笑时受伤,不敢敞开怀抱拥抱你时也在受伤 婵娟怔怔伸手,抚上那人的眼角,只轻轻唤了声:“曹丕,是你吗?” 正说着,刚刚梦中的场景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充斥在她面前,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忽略分毫。原来,他们之间注定要分开? 只是既然知道要分开,那为何不好好珍惜眼下的幸福呢? 婵娟的唇瓣缓缓送上,似乎马上就要抵上自己梦中的那片红唇,可就在此刻,她的身子被人打身后狠狠带走,然后一个利落地转身,自己便顺利与那人眸光相对。 那人的眼神温柔地太不真实,他的左手牢牢扣在她腰间,右手轻轻抬起婵娟的下颌,眸中灿若星海,似乎想借此让人失掉心魂一般。 那人缓缓凑近婵娟鼻尖,温热的吐息与她交互缠绕,说出的话却还是熟悉的恼人不正经。 “要亲要睡,冲我来便好,莫要殃及他人。” 婵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和好 夜风疏冷,那人的怀中却厚实温暖,就像燃着的火炉一般。 婵娟已经分不清眼前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头痛地出奇,也不顾那人的调笑,竟是闷头狠狠啃上那人半露的锁骨,如同一只疯狂的小狼狗。曹丕颈上先是猛地一痛,可那痛楚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消逝,只感觉脖颈之间搔痒难耐,那人的啃咬竟是转化为酥麻撩人的舔舐。 他托在婵娟腰上的双手紧了又紧,手背的青筋都因为忍耐的力道而微微凸起,可那人不仅没有反思自己危险的行为,更是使劲将双手扣住他的脖颈,脸蛋在他侧颈处轻轻摩擦,温热的吐息全数喷洒在他的耳廓中。 那一瞬间,曹丕浑身战栗。 然后俯身将婵娟猛地打横抱起,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已然僵立半晌的曹植,只道了句:“三弟,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明白。” 话罢,便转身大踏步进了婵娟的卧房,房门被他回身带上,重重合在一起,也顺便隔绝了门外那道尚有些偏执的身影。 昨日杜若与文安未曾与他商量,便擅自拿重伤一事骗了婵娟,本是出于好意想让他二人得以相见。谁知最终,竟是不欢而散。可他却并不后悔昨夜的争执,至少这样他才会知道婵娟的心底到底是有多在乎他。 刚刚他本是偷偷藏身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好多年未曾爬上爬下,他只记得自己上一次躺在屋顶上瞧月亮,还是他下定决心与婵娟表白心意的那次。 他在瞧见婵娟翩然一舞时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下去,可他只一晃神的功夫,就瞧见她与三弟抱作了一处。 那一刻,似乎什么都不再重要,他只害怕她的心底装下了别的男子,哪怕只有分毫。 曹丕将婵娟小心翼翼放在榻上,又轻手轻脚为她盖好那条厚重的棉被,这才打算起身坐到一旁。谁知,衣襟处却似乎挂上了什么物件,沉沉如铁,任他的力气都没能顺利起身。 他垂眸去看,就见婵娟用棉被将自己裹成一团,然后露出两只胳膊死死扣在他前襟上,刚刚明明还要睡着的模样,这会儿却泪眼汪汪地瞅着自己,看得他莫名揪心。 “你是骗子!” 许是醉中生意,婵娟对他开启了一系列有声的控诉,曹丕拉过她的小手,然后妥妥塞进被中,这才顺势躺在婵娟身侧,胳膊一伸,便连人带被拥进怀中。 曹丕笑道:“好,我是骗子。” “色狼!” “好,色狼。” “负心汉!” “” 最后一个词出现的有些突兀,他将这个词放进耳中循环了无数遍,这才苦笑一声。是了,他确实做了那负心汉。不管原因如何,他都已经娶了旁的女子。 似乎没有听到回应,怀中人在被中左拱右拱,终于再次将小手伸出来,然后在他怀中玩命般的扑腾。曹丕甘心被她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猛地翻身压上婵娟的身子,眸中水光潋滟,却又隐隐含笑,满是无奈的宠溺。 婵娟瞧见那个眼神,不知为何,泪水猛地就顺着发梢没入枕面,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曹丕英挺的俊眉,声音柔柔糯糯,却含了几分颤抖。 她唤了句:“子桓” 若不是那几年的分离,本该是我在你的及冠礼后第一个迫不及待地这般改口唤你。 子桓,曹子桓 似乎被人狠狠扼住了喉咙,曹丕莫名就有些呼吸急促,脑中充斥回荡的却都是“子桓”二字。原来当你心爱的人唤起你的表字时,是这般感觉。 就像在做梦一般。 只愣怔了一瞬间的功夫,然后便是毫不犹豫地低头深吻。许是刚刚才饮过桂花酿,婵娟的唇瓣上还沾染了一丝桂花香气,香软甜腻,待贴合的久了,便似化开的春水一般,让人无暇他顾c欲罢不能。 就在婵娟感觉即将窒息的那一刻,曹丕终于离开她的唇瓣,然后瞧着她不知是被酒熏红还是被这暧昧染红的脸蛋,心底就如田中新翻修过的土地,万分踏实舒适。 遂曹丕再次翻身躺在婵娟一侧,这次却是打背后将她捞进怀中,并轻轻吻上她的发顶,只道了声:“早点歇息”。 虽是如此,可能是由于婵娟就在身侧,那种充实感太过强烈,曹丕竟先她一步进入梦乡,唇梢弯了又弯,倒像是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在他身侧的女子却将身子转过,眼睛静静流连在他的面上,似乎总也看不够一般,最终右手轻轻抚过那人下巴上冒出的些微青色胡渣,笑嗔一句:“真是个呆子” ~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清晨,伴着窗外透进的几缕阳光慢悠悠转醒的婵娟,先是定睛一瞅,然后一枕头准确无误地捶在曹丕屁股上,大呵一声:“色狼!” 枕头松软,婵娟也没什么劲道,可曹丕还是被砸地有些发懵,一双惺忪睡眼一闪一闪地瞅着婵娟,瞅地她莫名就有些心猿意马。 婵娟利索地再次将手中的枕头捂在曹丕面上,然后扑腾着跳下床去,声音突然清冷的厉害,连她自己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说:“听闻大公子病重,怎会有空跑到婵娟的卧房来做出这种登徒子的行径?” 话罢,还不知死活地兀自笑了几声,接道:“大公子这,莫非是想做只风流鬼?” 曹丕本还没明白婵娟为何突然如此,直到他听见“病重”一词时才反应过来,婵娟可以放任他所有,唯独不许他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曹丕自认为潇洒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然后涎着几分风流的笑意慢慢踱步而来,一边狠狠扣上婵娟的侧腰,一边低声凑到她耳旁,轻声道:“对不起,是为夫错了。” 然后在婵娟震惊异常的表情中勾上她的下巴,挑眉笑道:“娟儿,跟我回家吧。” 回家 曹丕没成想听见这么句话,婵娟竟霎时间扑簌簌掉起了眼泪,他慌乱不堪,却还是很快便领会了婵娟的心思。 “傻瓜,今后有我在的地方,你都不会是一个人,我们回家。” 婵娟难得破涕为笑,突然间却又想起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来。 “子桓,你可曾见过若儿?” 曹丕先是被她的称呼叫得心花怒放,无暇顾及其他,等到婵娟忿忿跺了他一脚之后,这才冲她眨眼笑道,“她帮了我们一次,我自然也要帮她一次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是走是留? “啪嗒” 似乎是水声? 杜若伸手捂住仍有些酸痛的肩膀,眼睛仆一打开,就感觉一片暖融融的热气扑在人面上,这让她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更是搅成了一团浆糊。她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逐渐看清面前热雾迷蒙的环境。 她似乎是身在一处温泉岸边,身下是略有些湿滑的石块,石面黑亮光滑,一看就不是民间凡品。连忙检查下自己的衣物,杜若长吁一声,幸好还是完整的。刚刚她本是与文安一起上街采购些日常用品,谁知竟不小心背后中了阴招,当即昏迷过去,直到现在。 她这莫不是被人劫了色? 狠狠摇摇头,她的姿色在许都来看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算是安静不显眼的长相,怎会有人在大街之上直接将她看中并当机立断进行劫色? 排除掉官家富贾或是江湖豪侠的劫色行径,杜若心尖一颤,脑中禁不住浮现出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那人虽平日里看似淡逸实则固执不堪,他还曾不惜将她关进一座华丽的“牢笼”之中,却始终不肯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也许是她想太多,那人只是将自己当做了无聊时刻的调剂罢了,当自己一厢情愿凑上前去,打算捧出一颗真心时,他却连瞧都不愿瞧了 这么想着,杜若竟是“噌”地起身,只是她忘记了这地面湿滑,遂她还未站稳,便一个趔趄落入身侧的温泉之中,拍出个硕大无比的水花,声势极大,刚刚冲头而出的怒气莫名其妙就这么悄悄散去了。 正在她拼命扑腾着水花打算在水中站稳时,就听见一道忍俊不禁的笑声打背后的方向传来,杜若一个慌神,再次滑进水底,不小心还呛进了几口池水。 正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悲催地英年早逝之际,就感觉一条纤瘦有力的胳膊稳稳托住自己的侧腰,然后轻轻借力便将她瞬间带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杜若只感觉万物美妙神奇,甚至都来不及去想刚刚救起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怎么?如今见了朕都不愿行礼了么?” 话中带笑,温柔宠溺。 杜若有些傻眼地抬头去瞧,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匀称好看的白净肌肤,再抬头,才能瞧见那人居高临下的“潇洒”笑意。杜若抿唇轻笑,笑容却有一丝酸涩。如果不曾记错,她已经有两百七十五天未曾瞧见过他了。 “奴婢杜若给陛下请安。”杜若也不顾自己的狼狈模样,强作镇定地在水中俯身。 似乎未曾料到杜若会当真如此一板一眼,刘协眼神一暗,猛地将她按到身后的温泉池壁上,笑容有些晦涩,“我以为你已经想清楚了,原来还是不肯正视自己么?” 杜若虽不明白他话中何意,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质问,遂只能象征性地挣了挣,转移话题道:“陛下莫要如此,若是让旁人瞧见,奴婢岂不是徒增了狐媚犯上的罪名?” 见她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刘协突然笑出声来,似是在笑杜若,又似是在笑自己。其实,当年的他也是如此谨慎胆小,只知道逃避一切,所以他才会眼睁睁看着沧月死于断头台下而无所作为,悔恨一生。 如今,自己终于喜欢上了另一名女子,可这个人却不肯承认喜欢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她和自己的性格很像,像到他在见到她的第一面便震惊在原地。那个浑身是血的姑娘,那个即将倒地不醒的姑娘,为了不吓到他,竟在那般绝望的境况下笑出了一道彩虹。 是的,一道搭在他心桥上的彩虹。 “既然不愿见我,又何必要回来?” 刘协撤下按在杜若身侧的双手,然后手指轻轻抚过她的侧脸,将她黏在脸颊的发丝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又喃喃一声:“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的” 杜若本是闭着的眸子蓦地张开,睫毛都有些微颤。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地对上他的,打算说些什么,声音却又一直颤个不停,她急得跳脚,连带着手指也一起比划,却见对面那人轻轻按住她的指尖,只是笑笑,轻声道:“我知道婵娟马上便要同曹丕回邺城了,你视婵娟为亲姐姐,自然也会跟着搬去,从此这偌大的许都,再也没了多年前的欢腾热闹。” 说着,便在杜若的指尖烙下轻轻一吻,惹得杜若浑身一颤,那人却只接着道:“朕只是有些乏了,不想再与你怄气,若是你终究要走,那还不如你我今日好好道个别。” 杜若刚刚被那人的一句喜欢激起的所有涟漪浪花全数湮了声,她只静静地听刘协将话说完,然后在他极度平淡温和的目光中勾过他的脖颈,将唇瓣强势压下,狠狠地啃咬辗转,厮磨缱绻,似乎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勇气。 也许,我没有姐姐那么勇敢,也没有姐姐那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可我却愿意为了你,透支余生全部的运气。 杜若感受着那人逐渐紊乱的心跳,逐渐灼热的胸膛,逐渐浓重的喘息,心底却还是乱成了一团。若是姐姐去了邺城,那她呢?若是留在这里,便会失去唯一的亲人;若是离开这里,便会失去今生挚爱 许是终于感知到杜若的心意,刘协再次将她扣进自己怀中,细密酥麻的吻铺天盖地而来,杜若再也来得及思考,便已经瘫软在那人怀中,心境随着周遭的温泉水流一道跃动欢腾,只放任眼前人的为所欲为。 然后,一夜清欢。 ~ 建安十五年春,婵娟随曹丕搬至邺城,杜若未随,再次奉职于合欢殿。 今年刚一开年,曹操便命人在邺城东头辟出了一块儿风水宝地,然后召集起不少能工巧匠开始砌起了台子,阵势极大,但凡经过此处的百姓无不驻足停留观看片刻,这才摇头晃脑地离开。 冲儿这孩子年岁较小,又喜热闹,前些时日三天两头地往曹丕府中跑,嘴上说是要找她谈经论道c陶冶情操,实则每日都在磨请她出门游玩,婵娟被他磨怕了,遂今日特地让文安备了车马,好与他一道出门同游。 果然,那孩子一上街便暴露了倒霉孩子的全部属性,明明前脚还嚷嚷着要去城东的地块瞧瞧,后脚就抱着一笼肉包啃了个满脸花。婵娟为他忙前忙后地伺候着,越看自己越像曹冲这孩子的贴身保姆,甚至还是免费无公害的纯天然保姆。 正在婵娟陪着曹冲再次坐回车驾之中,然后一起品尝着手中的面人时,就感觉自己身下的箱笼有些奇怪的响动,婵娟伸手狠狠捂住曹冲的小嘴,然后将手指放在唇上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动作。 曹冲舔舔嘴唇,将面人乖巧地收回身后,然后就瞧见婵娟不知打哪儿摸出了一把蹭光瓦亮的短刀,刀身竟还反射出一道诡异的光芒。婵娟在曹冲的一阵哆嗦中一把撩起箱笼上的遮布,刀子还没来得及举起,就听里侧传来怯生生一道呼唤:“孟姑姑” 婵娟登时石化在原地,一脸震惊地瞧着那箱笼中爬出了一位胖嘟嘟圆乎乎的小奶娃,又惊悚万分地看着那个小奶娃直直扑向自己,口中支吾咿呀两句:“孟姑姑,叡儿饿了!” 饿了就吃饭,找我是要作甚 婵娟咽了口唾沫,将这句话生生埋回了腹中。只因这位小娃娃不是旁人,而是甄宓所出,曹丕的长子,丞相府中最受卞夫人恩宠的“小将”之一,曹叡。 曹操之前便在丞相府不远处赐给曹丕一座小院,婵娟虽说是跟随曹丕回了此处,但只是与甄宓匆匆见了一面,曹丕似乎是想将她保护起来,平日里除了甄宓,谁都无权进入她的院子,更别提是找茬滋事。 甄宓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她只会在合适的时机过来与她嘘寒问暖几句,从不会向她打探过往的经历,更不会试图寻衅挑事。如此一来,婵娟的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只是,若甄宓知道自己不小心“拐带”了她的儿子出府,不知道会不会打破现下这种安生的日子呢? 想着女人之间斗争的无数阴暗之处,婵娟右眼皮跳了又跳,见曹叡还待说些什么,连忙一手将那只面人塞进他口中,那人果然欢天喜地地捧起面人,与曹冲大眼瞪小眼地享受起来。 享受到一半,还不忘奶声奶气冲曹冲唤了句:“小哥哥,你也快吃。” 曹冲的脸色阴沉地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天空,婵娟还是第一次瞧见这孩子此般模样。 只听那人眯缝起双眼,冷冷吐出四个大字: “我是你叔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大型虐狗现场 眨眼之间已是春末夏初。 婵娟倚在后院伙房的暗红色门框上,百无聊赖地一圈圈打转,口中却嘟嘟囔囔,埋怨个不停,“你说那个小屁孩为何总是要来骚扰我?这要是培养出感情可如何是好?” 文安此刻正半弓着腰,手中持了把竹扇,拼命为面前的火炉扇着风,听过婵娟的话,知她是在抱怨曹睿小公子近来总是频频跑到婵娟的未央苑“骚扰”添乱的事情,忙一脸坏笑地抬头去瞧自家公子。 曹丕正持着锅勺,极为镇定优雅地将锅中所有的材料翻搅c调匀,动作流利洒落气呵成,看得文安甚是羡慕。 正在他以为大公子不会开口的时候,那人却小心翼翼地将刚刚做好的肉羹摆盘放正,然后才回身揽过婵娟好不容易增肥了些许的小嫩腰,笑得万分真诚:“你若是看他不惯,那我便直接将他送人便是。” 文安登时浑身汗毛直立,心底却无声无息地小小“切”了一句,这个回复他早该猜出来才对。自从孟姐姐跟随大公子回府,大公子的心思便整个放在了婵娟身上,食要同食,寝则同眠。只要婵娟不喜欢的东西,那便直接扔掉;婵娟看不顺眼的摆设,那便直接拆除丢弃;至于婵娟讨厌的人,自然亦是如此。 文安甚至觉得,不止是这些,就算孟姐姐让他家大公子去自挂东南枝,那人也会乐颠乐颠地奔上前去。 这不,打小儿锦衣玉食,虽是生逢战乱,却总不至于缺吃短穿的曹大公子,却为了孟姐姐的身体,硬是学会了洗手作羹汤,如今已经达到了可以颠勺玩花样的厨师水准。 文安猛不丁一个哆嗦,不禁被自己脑补出来的狗血爱情故事深深感动到。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婵娟的手指轻轻弹上曹丕的额头,然后故意冷着脸恨恨道:“这天底下哪有你这般做父亲的?” 曹丕听见她的话后,表情竟有些微微抽动,唇角的笑容淡了又淡,最终还是一把将她护进怀中。 “娟儿,我知道你在乎的,不必故意压抑着自己,我都明白。” 他的声音有些疲累,却仍旧坚定有力。婵娟在他怀中依旧笑得绚烂,只是笑着笑着,忽地就落下几滴泪来,晕染在他襟口,莫名有种窝心的感觉。 在乎,怎会不在乎? 自己心爱的人与旁的女子有了骨肉血亲,自己又怎能不在乎呢?更何况那位小公子还时不时跑来骚扰一二,让她想忘记这个事实都难。 可她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她也想和宫廷剧中的坏女人一般使尽心机将其他女人彻底赶出他的世界,可这种自私,她努力了许久,仍是无法成功。 从古至今,女子都是弱势的一方,乱世之中的女子更是如此,她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剥夺别人安稳一生的权利? “子桓,今日你又做了什么菜式?闻起来倒是香的很呢。” 婵娟讪笑两声,忙从曹丕怀中起身,跑过去瞧了瞧那碗看似莹润光泽的羹汤。曹丕见她如此,也不再拆穿,只涎着一抹笑意,打婵娟身后圈住她的腰身,“我做了一碗八宝羹汤,寿面我怕自己做得不好,所以让文安从你最爱的汤饼铺子打包回来一份,眼下正在那头儿热着。” 说着还为婵娟贴心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蒸笼。 感觉到那人的身子微微僵直,曹丕继续将她向怀中收了收,笑道:“娟儿,生辰快乐。” 他的声音顺着婵娟的耳缝直直钻进她心底,温暖熨帖,像是窖藏多年的美酒,单单只是这一声便足以让人甘心沉沦。那一刻,婵娟忽然便觉得,往日的种种都不再重要,只要自己还能待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我未嫁,君未娶,两情相悦c终生互许。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刚好的感情呢?大多都是在对的时间没有遇到对的那个人,而等到我们终于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时,他的身旁却早已有人作陪。 因此而放弃吗? 不知是因为在三国待地久了还是如何,婵娟只感觉当初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热烈豪情早已消磨殆尽,剩下不多的唯有留在他身边的心愿而已。就像当年上元灯会的那一夜,她曾经许下的最后一愿所言。 梁上燕同欢,恋人常相伴。 正在婵娟晃神的功夫,只感觉身侧传来一道轻盈踌躇的脚步声,她微微侧头,自曹丕怀中起身,眸光落在来人身上,只感觉那人的眉眼笑貌均熟悉的很,她还待细想,就听曹丕凑到她耳侧,轻轻说声:“青玉”。 对了,原来竟是青玉。 是她当年跟随张绣抵达许都后,陪在自己身边的第一个人。 青玉如今早已脱离了当年青涩稚嫩的模样,眉眼温婉大方,一身简单的淡黄色裾裙将她内敛娴静的性子衬托地极好,头上只别了一根竹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修饰。 那人见她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却又迟迟不言语,双手颇有些紧张地绞在一起,额头上都不由冒出几滴晶亮的细汗。 婵娟却只是笑笑,冲她点头道:“贾先生如今身体可好?” 青玉先是一愣,然后便忙不迭地下跪行礼,头抵在手背上,硬是没有再抬起一下,“回夫人的话,老爷他身体硬朗,两位夫人也依旧康健,馨云馨月两位小姐亦已出阁,夫人莫挂。” 婵娟不曾想,自己只是问了问贾诩的近况,竟连带着他夫人与女儿的情况也一并知晓了,遂只得无奈笑笑,冲青玉柔声道:“快些起来吧。” 青玉听见婵娟话中带笑的声音便能感觉出,她的心情应是极好,这才没空把心思分到任何会让她不愉快的事情中去。 见青玉听话地起身,曹丕牵上婵娟的手指,面上挂起一副“快快夸我”的表情,道:“杜姑娘不在邺城,你自己难免会孤独些,青玉姑娘正巧被贾先生府上辞退,我便帮你找来做了个伴。” 话虽如此,可这哪里是贾诩主动辞退?分明是这位大公子旁敲侧击c厚颜无耻地求来的。 婵娟闻言,知道曹丕是故意将这些事情说得云淡风轻,遂趁着那人不注意,飞快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如蝶翼般轻柔,就似被细羽轻轻扫过,那种无声的悸动和心颤霎时间让他忘记自己是身在厨房。 似乎预感到曹丕的动作,婵娟的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身子灵巧一转便几步跨到房门处,然后拉起在身旁呆呆侍立的青玉,便一路笑着跑开了。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葱葱树冠下,那银铃般的笑声仍旧回荡在院子中央,一圈圈回旋在子桓的心底。 她能如此开心,于他而言,就已足够了。 这是就算能坐拥天下,也无法带来的满足和欣喜。 “夫人,大公子说请您去院中赏月。” 月华初上c红灯新挂。 婵娟正在自己的卧房中翻着几卷书简,就听青玉的声音打门外悠悠传来,带着几分欢快雀跃。也罢,往日如何就让它过去吧,至少再次待在一处,她们两个人都是舒适自在的。 也许,这就是老友。 “青玉,你快些帮我瞧瞧,我这簪子是不是簪地有些歪了?” 婵娟对着面前崭新的鎏金青铜镜左瞧右看,时不时还吐个舌头皱眉搞怪。青玉推门而入时,就见婵娟着了一身玫红色的对襟襦裙,裙身比较单薄,因此那人玲珑有致的身材更是凸显无误。长发简单挽起一半,头上只戴了一只海棠红梅形镂空薄玉簪,正是当年婵娟还在贾府时大公子差文安送来赔礼道歉的那只簪子。 青玉笑得有些感慨,几步上前为她理了理长发,又为她将发簪戴得端端正正,这才退后两步,口中的感慨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小姐,真希望当年我便能和你一起走” 婵娟被她突如其来的叹息叹地一愣,待明白青玉的意思,这才起身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有的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已罢了,我不怪你,只望你也不要怨我。” 青玉闻声眼眶突然就红了一片,婵娟又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听说今夜邺城有个庙会,你和文安一起去瞧瞧吧。” 青玉点点头,乖乖跟在婵娟身后出门。见到不远处的文安冲自己欢快地招手,青玉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行到院门处,然后一群人有说有笑,乌泱泱地涌出门去。 婵娟目送着那群人影消失在自己门口,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感觉有人自身后踏风而过,一手揽住她的侧腰,便几步而上,悠悠落定于屋顶上方。婵娟惊呼几声,夜风拂面而过,只感觉神清气爽,难得地想放声高呼一番。 控制下自己的小宇宙,婵娟倚在曹丕怀中,放眼远眺,看着邺城的万家灯火,心底却是踏实万分。 似乎感觉到婵娟的心境,身后那人凑到婵娟耳边,玩笑道句:“不知夫人可有想念为夫?” 婵娟成功笑出声来,在他的注视中回身抬眼,眸中满是盈盈笑意,“怎么?明明中午才见过,大公子莫不是得了健忘?” 曹丕却丝毫不嫌肉麻地接道:“为夫只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婵娟:“” 正在她想着如何回话才能让这人脑回路正常一些时,就听那人又道:“不如为夫就慷慨献身于夫人,以慰你我相思之苦?” 婵娟闻言极为干净利落地捂上那人的嘴唇,讪笑两声,道:“少侠莫急,献身有风险,决定需谨慎。” 曹丕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然后在她掌心烙下轻轻一吻,瞅着她迅速脸红抽手的模样,只幽幽唤了声:“娟儿” 那人的眸子幽深绚烂,尤其是衬着背后浩瀚无边的夜空,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那人见她松动心软,忙不迭黏上她的耳垂,“春宵宜趁早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醋意心中来 近几日,曹丕府中上上下下小一百口人全数知晓了一道新闻。 说是后院那位自打一进府便荣宠无限的孟夫人,竟然胆大包天地将曹大公子生生拒之门外,最怪异的是,曹大公子不仅没有惩治警告,竟还在每日清晨眼巴巴站在那位夫人门口,情绪一到,还会唤人抬来琴具,奏上一段哀怨的曲子。 谁知不到五日,就在全府上下都以为那位夫人被大公子的诚心而感动万分的时刻,那人门口却猛然间多了数条恶犬,大公子一时间进退两难,便将站岗的位置生生换到了房顶 那位众人眼中恃宠而骄的孟夫人此刻正揉着自己仍旧有些酸痛的后腰,在青玉和文安双重好奇的注视下,淡定地品着杯中的茶汤。然后微微抿唇皱眉,嗯,确实难喝得很。 文安与青玉见婵娟如此,竟不约而同地互相望了望,嘴角替大公子含上一丝苦笑,终于还是文安鼓足勇气向婵娟问道:“孟姐姐,既然不开心,让公子拒绝了那些舞姬便是了,何必自己寻了不开心?” 婵娟闻声动作一顿,舞姬一事确实是她心中生忿的部分缘由。前些时日,朝中几位大臣为了向曹丕示好,又不好直接送些金银玉器,这才假借交流音律的名义,送到曹丕府上近十名舞姬,这些姑娘个个婀娜多姿c风情万种,媚眼一勾,试问哪个男子能抵挡得住? 婵娟虽是心有醋意,但此事涉及朝政,道理她全都清楚,并不会因此与他置气。遂婵娟摇头轻笑,“你们或许还不太懂,那些大人们送来舞姬,只是为了聊表心意罢了,这不似金银珠宝,若是子桓都拒绝了,岂不是拒绝了所有朝臣的联合之意?这便得不偿失了。” 话罢,婵娟突然就有些感慨,又接上一句:“再者,这乱世之中,女子的性命何其轻贱,若是没用了,她们便再也没了活着的价值,只会被人无情抛弃,若是如此,为何不留她们一条生路呢?” 许是未曾想到婵娟这番话会如此感概,反应良久,青玉才叹息道:“夫人总是为旁人想的周全,每每都委屈了自己,青玉看着都心疼。” 婵娟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无奈笑道:“今日积福才能来日造孽嘛。” 文安却似是有些不解:“孟姐姐,既然你全都理解,那为何还要与公子置气?近几日大公子他一直茶饭不思,文安看得都有些不忍。” 婵娟银牙一咬,他竟还敢茶饭不思?若不是那一夜他硬在那房顶赏月时与她春宵一度,她也不会走到哪儿都感觉这府中有人耳闻目睹了自己的害羞之事,后腰也不会因此疼到现在。 不过算一算,自己好像有十日左右未曾见他了,心底虽还愤慨,却又像是有万千蚁虫嗜咬一般,想念出乎意料来得异常猛烈,真不知道在新野的那些年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文安,你去告诉大公子,说是今夜我要亲自去膳房用膳。” 文安听见婵娟的话后,如蒙大赦,冲青玉眨眨眼,一溜烟似得就跑开了。青玉见文安走得远了,才担忧问上一句:“夫人,青玉听闻府上的其他女眷每日都会在膳房用膳,你今夜前去,会不会” 见青玉不知如何表达,婵娟笑笑,“怎么?担心我承受不了?” 青玉吃惊地望着婵娟,却并未反驳。婵娟一边为自己挑了一对玉白色水滴耳坠,一边催促青玉动身道:“我实在是饿了,等不及他们为我送来,与其守株待兔,不如直接前去用膳。” 青玉连忙为婵娟披上一件丝绒的外衣,这才自不远处的墙壁上取下一把竹伞,两人同乘一伞,顺着院外廊下的石阶,慢悠悠向膳房走去。 婵娟到达府中所谓的膳房时,这才发现食案虽是零零散散,却也已经通通坐满了,只剩下曹丕那具与其他小案对比起来略显奢侈硕大的食案还空着一处软垫。 其实,之前婵娟只见过甄宓,却从未瞧见过曹丕后院中的其他女眷。今日倒是赶巧,除了甄宓偶感风寒,将饭菜传去了卧房内,剩下的人全数出现在此处。 婵娟勾唇一笑,拉过青玉的手,悠悠落座于曹丕右侧,曹丕许是在她到来之前就已饮了些酒,现如今醉眼朦胧中瞧了她一眼,竟又默不作声地转过头去,继续饮酒,倒是傲娇的很。 待酒饮尽了,他才晃晃酒壶,冲近侍吩咐道:“拿酒来!” 说着,身子不由晃了晃,婵娟微微蹙眉,她知道子桓的旧伤还未完全痊愈,不得过度饮酒。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席间有一道温婉清和的声音响起。 “大人莫要再喝酒了,酒大伤身。” 婵娟好奇地抬头望了那人一眼,那名女子确实长得眉清目秀,柔弱可人。见到那人的模样后,她不由更加好奇子桓会作何反应。 只见曹丕微微抬眼扫了那女子一眼,那人便霎时间噤了声,不敢多言。 就在那一刹那,婵娟心底没由来地一阵伤感,原来她不在的这些年,曹丕他到底还是变了。但她却永远都不知道他又是经受了多少伤痛才变成了如今这般冷漠的模样?除了她,旁人似乎都惧怕着他。 正当她遐想之际,侍从已端了酒来打算放下,婵娟头也未抬,只淡声道:“拿下去。” 那侍从有些震惊地抬头望她,她却淡淡地接过青玉为自己盛起的一碗参汤,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正当那侍从犹豫不决c万分为难时,却听曹丕突然命令道:“放下”。 婵娟闻声好笑地转头望了望曹丕,那人故作冷漠的模样确实有趣。不再管他,婵娟又轻声重复道:“我说,拿下去。” 声音轻轻柔柔,却带着一抹不容抗拒的坚定。 这次曹丕听后,只是别扭地转过头去,那侍从背上竟冒出一层冷汗,就听文安自他身后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了句:“蠢货,让你拿下去!” 那侍从只得慌慌张张地将酒壶再次端了下去。曹丕此刻却忽地站起身来,不发一言,只冷着脸离开了正厅,惹来身后那群莺莺燕燕中传来一阵唏嘘声。 席间的婵娟忽视了在座剩下的女子那些好奇探索的目光,只淡淡起身,刚打算抬脚走人,又想起什么一般,俯身端起自己刚刚吹凉的参汤,一脸淡然从容地出门而去。 出门后还不忘冲青玉笑道:“今晚随我去子桓那儿。” 青玉欲言又止,婵娟含笑望她,她只得问道:“夫人,今日你这般不给大公子面子,就不怕大公子生气吗?” 婵娟当真思考了三秒,然后异常坚定地笑了笑,轻声答道:“放心,他不会。” ~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婵娟望着里间那位正准备宽衣的男子笑了笑。曹丕这才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回,声音冷淡无波,只道了句:“我说过不用安排人伺候,都下去吧。” 婵娟听到他不耐烦的声音后便明白,他还不知道进来的人到底是谁。她的唇角挂上一丝调皮的笑意,开口道:“那婵娟便不打扰大公子休息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去。只是手指还未来得及碰到门栓,身子便毫不意外地被人狠狠拥进怀中,扣的死紧。 “别走” 他的声音有些压抑痛苦,婵娟的心仿佛被车轮碾过一般。她微微转身,手指在他皱起的眉心轻点,柔声哄道:“是我不对,不要生气了好吗?” 曹丕将头埋在婵娟的肩窝,声音闷闷道:“我没有生气。” 一点也不似方才的清冷淡漠 婵娟用力回抱住子桓,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声音柔地似乎能掐出水来:“恩,没有生气。” 闻言,曹丕拥着她的力气不由地加大,“你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想你吗?” 婵娟会心一笑,贴在他胸口轻声道:“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想你?”慢慢地离开他的怀抱,婵娟突然起了戏弄的心思:“对了,刚刚大公子不是说不需要有人服侍吗?” 她的眼睛灵动绚烂,曹丕重新拥她入怀,却是轻声道句:“我不要你伺候我,我要你永远陪着我,永远。” 永远该有多远呢? 婵娟努力忽略掉心底猛然间蒙上的一层凉意,只眯眼笑道:“好,永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时过境迁 今年的冬天来得异常迅猛,刚进腊月,邺城的雪就已经整整飘了三日。千家万户的屋檐小院中都落满了皑皑积雪,一眼望过去,倒像一片无尽的雪川。 此刻,婵娟的小屋中正燃着两具暖炉,热气蒸腾而上,竟是熏得室中人两颊红润,衬得皮肤更为吹弹可破。婵娟刚刚拢了拢有些滑落的毛毯,就听房门被人“咯吱”一声推开,然后一团捂成肉粽一般的人影笨重地拔腿进屋,面上围着几圈毛茸茸的围巾,只露出那双晶亮的大眼睛,小鹿一般忽闪闪瞧着自己。 婵娟被这双眼睛萌得都快变成了那化开的湖水,拼命控制着自己为老不尊的念头,婵娟成功忽略掉在这孩子身后急忙跟进来的青玉,只冲他笑得灿烂,“冲儿,这边来。” 曹冲见她开口与自己说话,这才扑腾起两条小腿眨眼间扑进了婵娟怀中,婵娟被他的冲劲带倒,一把栽进榻上的棉褥里,口中却仍旧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打榻上爬起来,婵娟伸手摸摸曹冲的小脑袋,眯眼问道:“怎么?今日没先去找你大哥哥么?” 曹冲靠在她怀中后就不再动弹,浑身软绵绵的,任她左右搓揉自己的小脑袋也不反抗。 “大哥哥今晨被父亲召去做事,这会儿应该不在府上。” 青玉见婵娟与曹冲聊得开心,只轻轻回手关住房门,退出门外。只是刚刚跨出门栏,却瞧见不远处的院门口处伫立着一道人影。似乎感受到青玉的视线,那人在飞舞的大雪中飞快地转身,等她再定睛去瞧时,那人早便没了踪影。 而此刻室内,婵娟见曹冲捂得太过厚实,也没细想,遂伸手为他解下面上的围巾,顺便笑上一句:“环夫人果真是心疼你,就差把你裹成一头小熊了。” 曹冲任她为自己解下,却并不回复她的玩笑,只是声音软软道了句:“孟姐姐,冲儿冷。” 与其说他的声音是疲累,倒不如说是气若游丝。 婵娟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连忙低头去瞧,果然围巾包裹下是一张红透的小脸,那种红是一种病态消极的红色,伴着那双黑亮水盈的眸子,让人不由心底一慌。 “怎么回事?莫不是得了风寒?”婵娟伸手贴上曹冲的额头,声音有些几不可察的颤抖。 曹冲缩着脖子向她的手心又贴近几分,声音还是轻轻的,让人莫名揪心:“这几年每到冬日都会犯这寒症,父亲也请过很多名医,可就是无法根治。” 缓一缓,接道:“今年不知是怎么了,这病来得尤其厉害,母亲都不准许冲儿出门。” 婵娟闻言猛地一震,忙扣住曹冲的小胳膊,急道:“那你今日是偷跑过来的?环夫人与曹丞相皆不知晓?” 曹冲的小脑袋微微抬起,然后又闷闷低头“嗯”了一声。 婵娟还待训斥几句,就见曹冲红着两只眼睛抬头,嘴角委屈地耷耸下去,小声嘟囔一句:“可是冲儿想你了啊” 婵娟的话梗在喉咙中,眼睛一眨,泪水竟蓦地掉落几颗。匆忙为曹冲裹好自己身上的毛毯,婵娟将他扶到榻上躺好,又将书案上的手炉塞进曹冲怀中,这才嘱咐两句,匆匆出门而去。 当时的她突然就记起,自己似乎曾在哪本书里读到过,曹冲他是早夭的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厌恶起自己这种身份,这种好像可以预知到所有人的结局,可却又偏偏无能为力的颓败感,所以她突然间很想发泄,很想大哭一场。婵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她只感觉面上被风雪吹得生疼,双腿似乎都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 直到她最终撞到一个人的怀中,这才将将收住步子,那人先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迅速将身上的毛裘紧紧裹在她身上,这才贴上她冻红的脸颊,声音满是忧心:“娟儿,怎么穿成这样就出府了?” 就在那一刻,婵娟绷了一路的眼泪突然就似溃堤的洪水,顺利打湿了那人的前襟。她的声音因为波动而有些破碎,曹丕却出乎意料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说的是:不要管我,救救冲儿。 曹丕当即将她一把抱起,也不顾丞相府门口进进出出的大臣士子,只闷头朝自己的府中奔去,婵娟倒是没有再哭出声,只是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小声抽泣着。 这幅样子,倒像是冲儿要重症不愈了一般。 他已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心疼婵娟多一些还是心疼曹冲多一些,只知道虽是寒冬腊月,自己后背的布衫却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后来的婵娟总是会想,当时的自己本该直接出门叫来文安或者任何一个能帮忙的男子,一起将冲儿送回丞相府就好。可她在那种极端的不安中,脑子还没来得及打转,脚步早已跟着心迈了出去。 原来,有曹丕在,她才能心安。 那一日,曹冲突然病情加重。曹丕未曾进食,便连夜将他送去了许都治疗,皇帝特地召集了在宫中奉职的所有太医,可情况却丝毫未见好转。 婵娟本想跟去许昌,可环夫人守在冲儿身侧,神色冰冷地斜睨了她一眼,婵娟的步子突然就有些沉重。也许在环夫人眼中,冲儿就是为了她才会如此罢? 自从曹丕去了许都,婵娟便将自己关在房间,任青玉如何哄骗,都不肯言语,平日里除了饮些清水,其他的无论如何都塞不进腹中。 可十五日后,她没有等回曹丕和冲儿,却等来了一封快马加急送来的信件。信中并没有任何冲儿好转的消息,却是让婵娟立马启程前往许都 似乎明白了这封信的含义,婵娟捧着它愣怔了良久,却在猛地起身中狠狠栽倒在地,彻底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昏天暗地。 在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当年冲儿和奉孝都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甚至她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十五。那些曾经鲜艳了自己生命的人都还活着,该有多好? 等婵娟再醒来时,眼睛刚一睁开,就瞧见了子桓面容憔悴的模样,他的下巴上都生出了青色的胡渣,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见她醒了,曹丕面色有些微动,却只是将她牢牢护进自己怀中,声音哽咽良久,才道了声:“别怕,你还有我。” 婵娟笑着抬手,轻轻抚上曹丕的后背,口中亦是轻轻道声:“别怕,你不会失去我的。” 知道婵娟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心情,曹丕双眼一闭,手臂收得更紧,佯装了多日的坚强却瞬间崩塌。 若说冲儿对婵娟而言,是一个很美好的存在;那他对于曹丕来说,更是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如果婵娟因为这几年的相处便已经被这个事实折磨地痛苦不堪,那他亲眼目睹了弟弟的离世,还要强装镇定安抚所有因此而心痛的人,他岂不是早已被压抑到不能喘息? 曹丕靠在婵娟肩头,唇瓣贴在她耳际,最终喃喃一声:“娟儿,我爱你。” 建安十六年,曹丕官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曹植被封平原侯,随曹操出征马超c韩遂。 自打曹丕做了五官中郎将,婵娟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他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更加忙碌起来,忙碌于邺城的大小事物,忙碌于各种酒宴应酬。 每次他由于宴席难以抽身时,都会派文安为她送上些新鲜玩意,或者是珍宠首饰。新奇的东西婵娟还是留下了,只是那些首饰,她统统存在一处为若儿准备嫁妆。至于宠物,婵娟全数送给了副丞相府的其他女眷,一是自己不喜欢,二是担心自己若是养出了感情,还要面对最后那些生死分离,太痛苦。 本来感情就是如此,无论当初有多动人心魄,最终还是会在时光和岁月里慢慢消磨,变得恬静淡然,但也算不得一件坏事,只是她心疼曹丕的身体罢了。 谁知,就在婵娟以为自己会这般平静地度过这一年时,若儿却突然出现在邺城,出现在她的未央苑里。 当青玉进屋通报说,有人在门外自称是她的妹妹时,婵娟搜索了一遍大脑,还差些把那人当成了诈骗。谁知,青玉又跑出门了一趟,这才带来最核心的消息。她说那人名叫“杜若”。 杜若 若儿明明是在许都陪伴刘协,为何会突然间出现在邺城? 若只是来探亲,那大可提前书信一封 既然如此,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她与刘协闹了矛盾,甚至可以说已经分道扬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东征孙权 建安十六年冬初,曹操欲东征孙权,曹丕得令从征。 曹操在丞相府召集诸将宣布即将出征的消息时,婵娟正在邺城的集市上与若儿和青玉闲逛。若儿自打从许都跑来邺城后,便绝口不提刘协的事情,任婵娟如何旁敲侧击都无一丝用处。青玉倒是与杜若颇为投缘,两人多年后首次相见,竟也并不生分,遂她们三人相处得倒是极为和谐自在。 今日本是邺城每五日一次的大型集会,较之婵娟早先在隆中瞧见的那个集市要繁华太多。婵娟拉着她们两个人将集市上所有可以试吃的小食全部尝了一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地找了家酒肆歇脚。 杜若看着婵娟跪坐在对面的坐席上,小手托腮,一副慵懒懈怠的模样,便抿唇笑了声,“姐姐,大公子千好万好,就是把你给惯懒了。” 婵娟举起酒盏对着面前两位水灵的姑娘潇洒一揖,满面春风道:“吃吃喝喝睡睡,这简直就是人生三大境界嘛。” 青玉本也笑着,突然却又好似记起什么一般上前按住她的手腕,道:“夫人,您最近还是莫要饮酒的好。” 话罢,面色还极是害羞为难。 婵娟一愣,脱口问道:“怎么?莫不是我得了什么毛病自己不知晓?”问出来后,自己心底还当真慌了一阵儿。 青玉连忙摆手,“不是的夫人,您与大公子你们不是要那个”青玉口中吞吞吐吐,脸色不知是被这初冬的寒风吹到,还是急火攻心,反正是红润地出奇。 杜若见青玉此般模样,脑筋飞速一转,这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亦转身扣住婵娟的手腕,声音真诚道:“姐姐,你近些时日还当真不适合饮酒。” 婵娟见自己手中的酒壶三两下便被人抢了去,心头一紧,竟似被人夺了宝贝一般打算起身去夺,青玉情急,竟将酒壶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气沉丹田,冲婵娟吼上一声:“文安说夫人与公子正在备孕,房事频繁,太医专程叮嘱过不得过度饮酒!” 婵娟登时顿在原处,一阵脊背发凉,只感觉刚刚还人声鼎沸的酒肆,此刻竟是静寂一片,落针可闻。 感觉到无数视线聚焦在自己的后背上,婵娟脑中灵光一闪,竟是一手自青玉手中接过酒壶,冲着若儿的方向皱眉嗔目道:“是啊夫人,虽说您与公子皆是年少气盛,但总要顾惜身体不是?” 话罢,竟还面不红心不跳地幽幽落座于原位,并极为优雅地为自己斟上一盏清酒,晃一晃杯身,便抬起胳膊一饮而尽。 一不小心成为背锅侠的杜若: 节操是什么?不存在的。 趁着酒肆之中再次热闹喧天的时刻,婵娟拉起若儿与青玉,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是在门口处却不小心撞到一人的肩膀,婵娟连忙垂首道歉,却听被自己撞到的那名男子轻笑一声,然后竟厚颜无耻地痛哼两下,仿佛真的被她撞疼了一般。 婵娟抬头,果不其然瞧见了曹植含笑的眸子,此刻那人的目光正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莫名有些灼人。 “婵娟失礼,竟冲撞了侯爷。”婵娟讪笑两声,由于许久未见曹植,一慌张竟脱口而出了‘侯爷’二字。 曹植则拢了拢宽大的袖袍,亦躬身一揖,竟是来了一句:“哪里哪里,是植惊扰了嫂嫂才对。” 不知为何,婵娟总感觉这声‘嫂嫂’,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 其实,曹植的心意婵娟多少能猜到几分,可她无法回应,只能装傻躲避罢了。曹植见她不言语,青玉与杜若也不好插话,这才将袖口搭在婵娟手腕上,然后手指轻轻环上去,将她带离那家酒肆的门口,青玉与杜若二人远远跟在其后,并不上前打扰。 “不与你装什么正经了,心累。”曹植看他们附近无人,只有一片灿灿枫林,这才放下手来,顺道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兀自缓步向林中走道。 婵娟未曾想他竟会如此坦白,口中的话酝酿再三,竟是跟上他的步子,涎着几分笑意问了句:“你今日怎么有空上街来闲逛了?” 曹植见她如此,便知婵娟定还不知大哥即将随军出征的消息,遂唇角一抿,起了戏弄的心思,“最近无事,在下只能上街逛上一逛,没准还能瞧见什么入眼的姑娘。”曹植话虽如此,眼神却依旧徘徊在婵娟身上。 婵娟闻言,终于与他对视一眼,“也对,我差些忘了,今年你也已到及冠之岁,娶妻生子的事情想必丞相也会颇为上心。” 曹植闻声只轻轻一笑,不再看她,转身步入前方的落落林海中,声音却还是幽幽传来。 “子建” 婵娟愣怔片晌,曹植无奈回头,再重复一句:“子建,今后你便唤我子建。” 子建?原来他在说他的表字 婵娟心底忽地百味交杂,望着曹植含了丝淡淡渴望与悲伤的眸子,婵娟只低头转身,打算就此匆匆别过,“对了,我想起自己还要去添置些香草胭脂,就不与你多聊了。” 就在婵娟转身的那一刹,曹植淡淡一笑,却是道了句:“怎么?明日大哥便要随军远征了,你不去作陪,还要去添置这些物件么?” 婵娟惊愕回头,曹植却已经背过身走远了。 这一次,竟连五官中郎将都在随军之列吗?曹丕他竟是要出征了? 婵娟在原处呆愣了许久,直到青玉与若儿赶过来,若儿颇为忧心地摇了摇她的手臂,道了声:“姐姐?” 婵娟这才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一般,竟开始不顾形象地朝副丞相府的方向狂奔而去,虽然心知曹丕不可能今日就离开,但她总是觉得世间万事从来都没有定论,就像当年自己被赐婚阿彰时,前一秒还在说让子桓相信自己,后一秒便被迫前往荆州,杳无音信。 这世间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虽说婵娟自打从荆州回来后便一直体弱,但今日赶回府中的步伐却出奇地利落迅速,杜若与青玉拔腿跟在她身后,竟是刚刚跟过一个拐角,便彻底瞧不见婵娟的身影。 曹丕自打今晨在丞相府接到随军东征的任务后,便一直窝在荀彧府中与他饮茶交流,希望能做好万全准备,大约正午时分,才辞别荀彧回了副丞相府。刚一进门,便直接唤了文安进书房嘱咐自己离府后的大小事件。 说完琐碎的小事,曹丕便开始拿出纸笔,闷头写着什么。文安低头去看,眼眶竟是猛地一酸。他知道大公子待孟姐姐极好,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人只是出征几月,竟将婵娟有关的所有事宜全部列了出来,包括她平日的饮食偏爱,像不能吃姜,不爱喝茶,饮酒要少量,饭菜荤素要均匀等通通写了下来,除此还包括她一日要睡几个时辰,几时要奏乐,何时又想上街 文安瞧见自家大公子将那张密密麻麻的帛纸叠好塞到自己手中,然后诚恳嘱咐一声:“娟儿身子不好,我不在的时候便劳你多费心了。” 文安喉咙一哽,狠狠点头:“公子放心,文安会当夫人是亲姐姐一般照料,” 两人还待说些什么,就听见书房的房门猛地一响,曹丕侧头去看,便瞧见婵娟正扶在门框上,两边小脸憋得通红,似乎还有些微微气喘,鼻尖渗出几丝细汗,身子在瞧见他的那一刻却突然放松下来。 冲文安示意一眼,那人便贴心地将帛纸收进怀中,然后俯身出门,并将门外的一众侍从挥退。 走出后院时,才瞧见青玉与杜若两人互相搀扶着累瘫在中院的回廊下,忙哭笑不得地上前将两人扶起。 感觉到房门被人在身后合上,婵娟直直盯着曹丕,默默不语。那人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骑装,腕角紧扣,腰间一条博带穿过,配着发上玉冠,更是显得人面若朗月c如琢如磨。那人亦不言语,只将手中的毛笔放回笔架上,然后步子轻抬,两下便跨到她面前,胳膊一勒,婵娟便整个人落进他怀中,与他鼻息交缠。 似乎是瞧得痴了,曹丕低头抵上她的前额,声音满是依恋不舍:“你听说了?” 婵娟轻轻“嗯”上一声,曹丕见状更进一步,唇瓣就差贴上她细白的脖颈,“你如此急着回来,是怕再也瞧不见我?” 婵娟固执地望上他的眼睛,却还是没有言语,只乖乖点点头,发丝轻轻浮动,划过曹丕的侧脸,他不由心头一紧,呼吸突然就急促了三分。 她到底知不知道,每次她这般柔顺乖巧的时刻,总是让他最为抓心挠肺,最想日日占有霸据在怀中的时刻。 曹丕放在她腰间的手指突然间灵巧翻动,不过片刻,婵娟的衣带便不知被这人扔去了哪里。她的脸色还是不可抑止的红透,感觉到那人略带凉意的手指顺着衣摆划过自己侧腰,然后一路向下,婵娟的身子颤了颤,却是突然前倾,狠狠啃上那人的薄唇,带着三分留恋,七分对未知的忧虑。 她的手指贴上那人的前胸,动作虽是笨拙,却还是顺利地将他本来端端正正的衣服全数扒下,感受到肌肤相贴的热度,婵娟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任眼前人将自己抱起,再谨慎地护在一旁的矮塌上,然后逐渐沦落疯狂。 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还在他身边,她才能不用在半夜突然惊醒,然后呆呆地泪流满面。 若是有人问她为什么这一世就这么轻易地爱上了曹丕,爱上了一个注定无法与她打马天下的帝王,爱上了一个仇人之子? 那她一定会无奈地笑笑,若是爱情可以道出缘由,那可能这天底下就不会有这么的苦情人了。毕竟能符合你所设定条件的人太多太多,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对啊,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非他不可? 也许连你自己也不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神医诊脉 窗外的凛风呼啸而过,嘶吼咆哮着,向世人正式宣告冬日的来临。 婵娟窝在榻上,深深缩在棉褥中不肯起身,青玉将清晨的饭菜来来回回为她热了三次,这才有些担忧地跑去杜若的卧房前敲敲门,想着与她一同商讨。杜若本是在室中绣着一只荷包,听见屋门的响动,这才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披了件羊毛大氅,几步上前拉开一条门缝。 见是青玉,杜若忙伸手将她拉进室内,顺道将自己披着的大氅裹在她身上,这才拉她一起坐在榻沿边,问道:“怎么?姐姐她今日还是不肯起床么?” 青玉听过杜若的问话,眉头拧在一处,无奈地点了点头,“府君大人走后该是有一个多月了,夫人一直如此,也不怎么进食,若是把身子熬坏了,待府君大人回来可如何是好?” 杜若见她急得双眼通红,就差鼻头一酸,亦跟着掉泪。连忙握住青玉的手指,杜若安抚地拍上一拍,这才嘱咐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姐姐她不管乐不乐意,总是要找个大夫瞧瞧的。” 青玉叹出一口气,这才抹了抹眼角,建议道:“那我这便去找文安大人,劳他帮忙请个太医来瞧瞧?” 杜若点点头,看青玉这就要起身,又一把拉住她的长袖,小声叮嘱一句:“万事都低调一些,最好不要让后院另一位夫人瞧见。” 另一位夫人?青玉了然点头,知道杜若是在指那位甄夫人,忙回道:“杜妹妹放心,这些事情青玉都明白的。” 话罢,便将大氅解下,为杜若挂好,这才伸手拉开屋门。临出门时又想起件事情,转头冲杜若笑道:“杜妹妹,今早的饭菜估计又要凉透了,我去找文安时,你便劳烦跑一趟,帮夫人再热一热。” 杜若闻言忙点头称好,也不管那荷包,再次披起外衣便同青玉一同出门而去。 婵娟近些时日总是睡得昏昏沉沉,总也没什么食欲,每次起身去屋外溜达闲逛,总会很快就有些头晕,身子乏地厉害。因此,本来就因为曹丕随军而无心玩乐的婵娟更是有借口整日窝在床头,安安分分地做个自在闲人。 谁知,今早青玉破天荒地没有催她起身进食,婵娟睡得安稳,直到感觉有一抹柔软微凉的手绢落在自己的腕上,然后一股轻柔有度的力道按在上面,婵娟这才猛地惊醒,一抬眼便先瞧见了一位蓄着山羊胡的白发老者,那人年岁约莫六旬,面容沉静。见她醒了,竟也不惊,只是抚须一笑,起身行礼道:“老臣张机见过孟夫人。” 婵娟见状,忙伸手搀住那人的胳膊,由于刚刚睡醒,声音有些干哑:“先生莫要多礼,快快请坐。” 许是听见声音,青玉这才自另一头起身,匆匆行到婵娟榻前,介绍道:“夫人莫要介意,这位是张仲景张神医,有先生为您把脉,您的身子定能调养好的。” 张仲景? 婵娟的脑子一空,却又瞬间跳出华佗c董奉两个名字,这才想起此人便是后世颇为推崇的建安三神医中的一位。 有传说中的医圣为自己把脉,婵娟自是收敛了小脾气,不自觉就挂起一副端庄得体的笑意,道:“那就劳烦先生了”。 张仲景没再言语,却冲婵娟微微挑眉,似是示意她单独详谈。婵娟冲青玉挥挥手,让她去门外候着便好,青玉心中焦虑,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推门出屋。 略略倚在身后的靠背上,婵娟的声音和煦温柔:“先生有话大可直说。” 张仲景将婵娟腕上的白娟收起,唇角的笑意却丝毫不散,“夫人还真是沉着的好性子”,见婵娟礼貌一笑,再接上一句:“老夫这里有两则消息,有好有坏,不知夫人想听哪个?” 婵娟闻言手指一颤,却仍笑着回道:“无论好坏,先生但说无妨,婵娟洗耳恭听。” 见她不露声色,张仲景终是叹了一声,“老夫便先为夫人报个忧,夫人的脉象过虚,体寒多病,怕是有多年旧疾,且呈逐年加深之势。” 纵是有所准备,婵娟的心尖还是猛地一颤,“先生所言极是,婵娟的身子多年积寒,最近每到冬日便会偶感不适。” 张仲景闻言再叹一声:“这些倒是无妨,只是从夫人的脉象来看,您最近是否头晕厌食c嗜睡体乏?” 婵娟点头,那人竟露出一道不知是喜还是忧的笑容,缓声道:“夫人这是喜脉,如无意外,已有两月。”见婵娟愣怔着不知作何反应,张仲景这才又添一句:“夫人冬日本就身子不适,加之怀有身孕,这才反应强烈了些,老夫只能开副方子为夫人疗养安胎,夫人切记好好饮食,就当是为了腹中骨肉。” 那人在说些什么婵娟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只感觉眼前那人的嘴唇在动,剩下的便全是模糊一片,泪水滚落睫毛,在被面上晕出一朵初开的梅花。 她竟是怀孕了?是她和曹丕的骨肉,是自打冲儿离世后自己便一直渴望拥有的孩子。 见她情绪有些激动,张仲景只起身到一旁的小案边落座,提笔写好一副药方,这才背起身后精巧便捷的箱笼,健步出门而去。 杜若此时正打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汤,临到婵娟的未央苑时,正好瞧见了出门而来的张大夫,连忙上前打听婵娟的状况,张仲景打开乌鸡汤的盖子瞧了瞧,这才和蔼一笑,道:“怀孕之人就是要多喝些补品才好。” 话罢,甩甩袖子便潇洒而去。 杜若愣在当场,直到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这才瞬间掉落几滴热泪,然后紧跑几步进屋,见青玉与文安正围着婵娟嘘寒问暖,杜若也顾不得体面,便一把扑上前去,狠狠箍住婵娟的纤腰,激动之时还不忘避开她的腹部。 口中抽泣半晌,这才哑着嗓子道了句:“姐姐,你和大公子定会白头偕老的。” 婵娟本来还没有告诉青玉与文安自己已经怀孕的消息,不过见杜若如此反应,就知她已经晓得了这件事情,忙拍了拍她的头顶,笑道:“傻丫头”。 自打知道婵娟怀孕以来,文安与青玉便似打了鸡血一般,虽然婵娟叮嘱他们不可外传,但由于两人整日在外寻摸着有什么上好的补品,又特意嘱咐膳房的师傅饭菜不要太过油腻,时不时还会传些酸果小食,府中的侍从婢女之间难免会传出些流言。 恰巧这些议论今日就传到了那刚好从丞相府看望过卞夫人后,又来与甄宓叙旧的郭锦耳中。郭锦刚刚步入副丞相府的后院,就听见几名侍女正聚在一旁的拐角处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待走得近了,那些人这才惊慌作鸟兽散。 郭锦混乱之中揪住一位来不及跑掉的小姑娘,连忙面色和蔼可亲地凑上前去,问道:“怎么?近日府中可是有什么新鲜事?” 那人一看竟是荀大人府上的郭锦小姐,连忙跪拜一通,这才颤颤巍巍开口:“回小姐的话,奴婢们都是闲来无事碎嘴闲聊的,当不得真。” 郭锦挑眉“哦”了一声,接道:“那也与我闲聊一番,如何?” 见自己避无可避,那位小姑娘这才有些为难地开口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是府中的厨子碎嘴说这后院的孟夫人许是有了身孕。” 身孕 郭锦的眸光一黯,却仍旧笑得春风满面,“这可算是大喜事,府君大人可是知晓了?” 那人仍旧伏着身子低头道:“孟夫人未曾确认的消息,小的们怎敢去告知府君大人?” “哦?那便是还不知晓?”郭锦伸手扶起那位小姑娘,口中自顾自喃喃一声,然后才松手道:“你去忙吧,我还要去后院探望探望甄夫人。” 甄宓本是在院中陪曹叡练习射箭,郭锦进门时,曹叡的箭头正不小心偏离箭靶而去,直直射中院门处的福禄八角红灯。听见一道熟悉的惊呼,甄宓转头便瞧见了郭锦瞬间缩在门后的身影,眉头几不可见地锁在一起,然后才拂了拂裙上的褶皱,款款起身,向门口走去。 曹叡见此,乖乖收了手中的箭囊,拿起石桌上的几卷古书便进屋而去。 甄宓与郭锦离得近了,这才挽住那人的胳膊,笑道:“郭妹妹今日怎地有空过来瞧我了?” 郭锦瞥了眼甄宓环住自己的双手,笑得分外甜美:“甄姐姐说的哪里话,郭锦在家闲来无事,却又不敢日日来叨扰姐姐,这才隔三差五探望一番。” 甄宓也不回话,只笑着将她引到石桌旁,并示意一旁的婢女前去取烹茶的用具。郭锦见此时正好无人,连忙拉过甄宓的双手,煞有介事道:“妹妹今日若是不过来,还当真要错过一件大事呢。” 甄宓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然后趁势理了理发上的珠钗:“郭妹妹此话何意?” 郭锦抿唇一笑,“姐姐自是有长子在旁,享尽天伦,不在意这些个新鲜事,妹妹倒是听说后院的那位孟夫人怕是怀了身孕。” 甄宓的指尖闻声幽幽一颤,面上却笑得温雅,“这该是天大的喜事,待府君大人回来定会万分欢喜。” 郭锦一听,声调突然一转,隐隐有些发酸:“府君大人必会心生欢喜,只是”她面露难色,见甄宓神色微动,才接上一声:“妹妹本不该过问姐姐的家事,可前些时日总有耳闻,说是府君大人自打接了这位孟夫人进府,便再也没去过其他夫人的房中半步,可有其事? 甄宓的面色被她这般直白的话激得微红,笑容虽还是端着,却生生透出一份凄苦:“是又如何?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不肯来,谁又能左右的了呢?” 见她终于肯坦诚一二,郭锦忙上前握住甄宓的双手,掏心掏肺般道:“甄姐姐,这些事情虽不可人为扭转,可你想想,若是那位孟夫人再生下一名男孩,叡儿他又该如何自处?” 似乎终于切到了甄宓的要害,郭锦看她面色突然阴沉地厉害,忙笑着抚上她的脊背:“姐姐,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你就不想想叡儿吗?他今后的安稳前程可全都在你手中,不是吗?” 甄宓沉默半晌,瞧着郭锦扣在自己腕上的双手,突然猛地将手撤回,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声音挂上三分冷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锦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笑笑,目光略过她的肩膀,看向室中正伏案读书的小小少年,声音悠悠飘来:“姐姐放心,你什么事也不用做,只需要借妹妹一样东西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陡生意外 就像做了场大梦一般。 梦醒时,婵娟抬起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感觉到那里平坦如初,内心一阵空空荡荡,突然就狠狠地闭上双眼,希望就此一睡不醒才好。从拥有到失去,只有不到半月时光,她甚至还没想好如何将这道消息传给子桓,一切便已经结束了。 那一夜,她本是难得失眠,兀自起身披了件厚锻大氅便出门在院中赏月,说是赏月,倒不如说是对月思人更为贴切。 可她刚在院外的石墩上落座不久,就听见院外有人来来回回小心呼唤着“小公子”。婵娟眉头一锁,踱步到院门口,冲不远处挑着盏红灯焦急寻人的玉棉招招手,那人就着微薄的月光瞧见婵娟的身影,步子紧踏两步便行到婵娟跟前,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孟夫人。” 玉棉是甄宓的贴身侍女,她在此处唤着小公子,定是在找曹叡了。 婵娟笑笑,问道:“怎么?大半夜跑到此处是要寻人?” 玉棉起身回道:“今夜甄夫人心情不佳,训斥了小公子几句,谁知小公子竟趁着夜色赌气跑出了院子。甄夫人心急得很,奴婢这才扰了夫人休息,望夫人见谅。” 婵娟闻言,却也不责怪:“叡儿他年纪尚小,自是调皮了一些,甄姐姐倒是费心了。”话罢,拢了拢肩头的大氅,接道:“你们快些去找吧,夜间露气重,莫要让他着了凉才好。” 玉棉忙低头称是。 婵娟转身掩门回到院中,又百无聊赖地在石桌旁待了会儿,这才提起裙摆,打算进屋。谁知刚一起身,竟瞧见不远处枯枝丛生的角落里缩着一个半大男童。婵娟见到那人耷耸着嘴角,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后,心中难免有些哭笑不得,本想着出门去叫玉棉,可听声音玉棉带着几名小厮应该已经走远了。 微微叹了口气,婵娟缓步上前,口中柔声哄道:“叡儿乖,孟姑姑带你回去可好?”那人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眨了眨,见婵娟的手指马上就要贴上自己的衣袖,曹叡竟猛地起身,打院门口漏开的门缝中赌气地跑了出去。 婵娟怕他出什么意外,遂紧走两步跟了上去,谁知那人明明是一双小短腿,走得却丝毫不慢。夜色舒朗,婵娟出来的着急,并没有带什么照明的用具,只能看见曹叡那道雪青色的娇小身影一路绕过后院的雕花回廊,然后小身板一晃一晃地踩在已然结冰的碧心湖面上。婵娟未曾细想,忙跟上前,在湖边来回徘徊,声音却是焦急如焚。 “叡儿,快些回来,湖面危险!” 曹叡却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向前走着,婵娟想着如此一来不是办法,正打算回身去找人帮忙,就忽地听见一道冰面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伴随着一道惊呼的落水声。 叡儿?! 婵娟瞧见曹叡刚刚还在冰面的身影竟霎时间落入湖中,小胳膊扑腾两下,便是要向下沉去。 那一刻,婵娟的脑中全然空白,只留下当年冲儿去世时的情景,明明前一刻还在自己怀中撒娇,下一刻便是天人永别。 所以,婵娟连思考的时间都不曾留给自己,便不顾一切地跃进湖中,冰凉刺骨的湖水霎时间将她包裹起来,婵娟的胳膊被冰得麻木,可还是奋力划到曹叡落水的地方,然后死命托住他的胳膊,便向岸上游去。 终于临到岸上时,婵娟的小腹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乃至于她的额头瞬间覆上层层冷汗,手指亦开始抽搐起来,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将曹叡扶到岸上,婵娟脱力般松手,闭眼的前一秒,却瞧见了文安匆匆冲到岸边的身影。 也许,她命不该绝,但她却与自己的孩子今生无缘 “姐姐” 杜若忧心地唤了婵娟一声,婵娟的睫毛夹了两滴泪水,却还是颤悠悠睁开眸子,面色苍白之下,竟还费力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来。 “若儿,你知道吗?我本来都已经为她想好名字了,我希望她是个女孩,如果是的话,我便唤她向暖,希望她一生都不会遇到冰冷绝望的时刻,可我还是失去她了” 说着说着,婵娟的眼角竟已经湿润一片,泪珠开始大颗大颗地掉落,砸在杜若心底,让她禁不住又想起当年自己流产之际的痛苦绝望。如果可以的话,那种冰冷她实在是不愿意让姐姐再品尝一遍。 “姐姐,我明白。”杜若红着双眼环住婵娟纤弱的肩膀,声音梗在喉咙中,竟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此时,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婵娟朦胧着双眼望过去,就看见青玉偷偷抹下眼角的泪水,然后将自己身后的老先生请进屋来。 此人正是前段时日为她把出喜脉的张仲景。 婵娟忙拾整了自己的情绪,拍拍若儿的后背,示意她与青玉一同在门外候着。见室中再无旁人,张仲景这才望着婵娟虚弱的模样深深叹了一声,“老夫不曾想,不到一月,夫人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 婵娟冲张仲景点点头,“又麻烦先生了。” 见她如此,张仲景亦不好再说什么,便直接拿出一方手绢搭在婵娟腕上,然后搭指把脉。似乎不敢置信一般,那人将这动作反反复复做了三次,这才又叹一声,面露难色。 婵娟在心底为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开口道:“先生不必忌讳,有话直说,婵娟全都明白。” 张仲景淡淡收了手绢,又为自己理了理衣袖,声音不禁有些感怀:“夫人这次流产影响极坏,身子又在冷水中浸泡受寒,这” 见婵娟咬唇不语,他才豁出去一般接道:“夫人如今的身子更宜自保,日后怕是怕是再也无法孕育孩子”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吧? 婵娟愣在榻上良久,已经不知张神医是何时开好疗养的方子并离开此处,也不知道青玉c杜若与文安又是何时进门围在她身侧的,她的脑中无线循环着张仲景刚刚说出的话,等她再打算开口时,竟是先猛地笑出声来。 “夫人,刚刚甄夫人过来说要感谢探望您,奴婢为您婉拒了。”青玉见她如此,还是将甄宓的事说出了口。杜若心疼地握住婵娟的手指,“姐姐,张大夫到底如何说?” 婵娟恍恍惚惚,似乎听到了周遭的声音,又似乎全数当做了耳旁风,任它刮过不理。 半晌,她才强撑着身子坐起,眼神直愣愣望向对面的三人,声音竟带上了几丝恳求的意味,“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对面三人皆是默默等她接下来的话茬,婵娟想着曹丕回程的日子该是不远了,遂轻声道:“答应我,永远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子桓,永远。” 这么痛苦的事情,她经历一次就够了,没必要让曹丕也跟着如此心碎绝望。 她的眼神异常坚定,杜若与青玉点点头,文安本来不想如此隐瞒大公子,可婵娟的神色那般绝望,似乎若是不答应她,便是在对她千刀万剐一般。 文安终于还是拗不过婵娟,只得点头称是。 自那一日起,无论邺城之内谁想与自己相见,婵娟一律婉拒,再未出门。 第二年开春四月,曹操终于班师回邺。 婵娟听到这则消息时,正坐在曹丕去年栽下的海棠花树下,与杜若一起下着象棋,说是象棋,其实在三国时期更多地会被人称之为“塞戏”。青玉还为她们专门熬了锅梨花汤,其中还加了些雪耳与干枣,说是有滋润养颜的功效。 文安就在这时,脚步匆匆地跑进门来,脸色激动地微微泛红,见婵娟与杜若放下手中的棋子回头看向自己,文安这才气沉丹田,将消息一吐为快:“夫人,大公子明日便要回到邺城了!” 青玉与杜若兴奋地飞扑过去,环住文安的胳膊问这问那,婵娟却愣在原处,心底慢慢开始回温,然后终于笑出声来。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有小半年的时间,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可那种思念却还是深入骨髓一般,轻易就能将她的情绪压垮。 “青玉,你快去帮我把那支簪子取出来打磨一下。”婵娟难得有了心情,又冲杜若道:“若儿,前几日你做的梨花膏别致的很,明日清早再抽空为我做些可好?” 杜若亦笑着应下,忙与青玉两人牵手跑去中院的梨树上摘些花瓣备用。文安瞧着婵娟,等待她也为自己安排个什么任务,就听婵娟似乎想起什么一般,望着他添上一句:“文安,望你信守承诺,不要对子桓提起一句。” 文安一愣,婵娟如此反应倒像是真能看透人心一般,让他心尖猛地一颤,然后文安才回道:“夫人放心,文安知道分寸。” 婵娟似乎又想到了那些回忆,眸子阴沉片晌,这才几步回屋,不想因此打扰到旁人的心情。 是夜,婵娟窝在榻上辗转难眠。 四月的天气虽算不上闷热,但总是湿潮,让人不禁心生烦躁。也许,这怪不得天气,只是她自打听说曹丕明日会回到邺城之后,满心满眼都是明天何时来临,根本没有一丝心力去想着如何入眠。 此处小院如今她是与杜若和青玉同住,主屋东侧有两间厢房,青玉与若儿便一人一间,恰好住满。婵娟本想着还是与若儿同住,可转念一想,子桓夜间过来时总会有些不便,也就打消了这一念想。 月过柳梢,明明已是深夜,院门处却突然响起一阵缓慢有礼的敲门声,一般青玉的卧房离院门较近,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还没敲响几下,她便早已起身开门,去瞧瞧情况。可今夜,敲门声回响半晌,仍是不见有人去应门。 婵娟想着,也许青玉与若儿白日一同溜出去上街,玩得累了,夜间实在没有精力去应门,她这才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拖沓上地面那双半旧的刺花布鞋,长发就这么散在身后,理也未理,便推门而出,踱步到院门处,伸手拔下门闩。 推开院门的那一刻,院外空空荡荡,瞧不见半个人影。婵娟望着门上挂起的两盏红灯,眉头微微蹙起,本打算关门回屋,就感觉身子猛地被人揽过,然后实实在在地落进一人怀中。那人的声音带着满路的风霜与思念,钻进她耳中,竟是无尽的酥软温柔。 “娟儿,我回地晚了,你可在怨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连夜归来 夜华透亮,风过却是心动。 婵娟面上挟着三分笑意,佯装愤怒地瞪了来人一眼,声音中却含了抑制不住的娇嗔:“府君大人不是明日才能到邺城么?今夜得见,婵娟倒是颇为惶恐呢。” 曹丕见她如此,只将胳膊收得更紧,一路的疲乏困顿此时竟全数消失了,只见他唇角一勾,声音悠悠淡淡:“本公子倒也想明日再回,可听闻这府中总有人在念叨自己,我听得烦了,也就顺便早些回来瞧瞧她。” 两人虽皆是思念在心头,却偏偏都不想让对方知晓自己的苦处,只把一切都描述地云淡风轻。婵娟抬头,对上曹丕那在夜色映衬下显得尤为黑亮摄人的眸子,手指抬起,抚上他沾了丝夜露的鬓角,心中知他连夜奔回邺城的疲累,口中说的却是:“你若是再这般邋遢,我便要嫌弃你了。” 曹丕却定定瞧着她,扣住她有些纤细的手腕,声音是独有的低沉与压抑不住的心疼:“娟儿,你又瘦了。”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却又偏偏不肯与我提起半句呢? 婵娟见状,忙有些慌乱地抽回被他攥紧的手指,口中干笑两声:“你们这些男子,不是都喜欢什么弱柳扶风的娇嫩姑娘么?” 曹丕闻言,竟还当真皱眉思考了一番,“娇嫩姑娘倒是真,不过在我们这般年岁,你也算不得娇嫩了罢?” 婵娟闻言气血猛然灌顶,双手狠狠捏住他胸前的衣襟,眼神危险地一眯。曹丕见婵娟鼓起脸蛋来即将暴走的模样,这才笑笑,将面前人一把抱起,稳步向室中走去,竟还在她耳畔边走边道:“如此看来,也只有本公子愿意收下你了。” 婵娟嗔怒地瞪上一眼,却在瞧见那人的模样时,霎时间忘记了所有的动作。曹丕此时正笑得眉眼俱开,似乎被婵娟的反应逗得开心,平时总会微蹙的眉心此时竟是彻底舒展开来,明明上过无数次战场,却还是面若冠玉,笑似朗朗春风,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如何保养的。 似乎感觉到婵娟在瞧着自己,曹丕低头,在她唇边温柔轻缓地厮磨片晌,这才对上她的眸子,声音宛如灌了美酒般醉人心脾。 他说:“既然如此,那就乖乖留在我身边,好吗?” 原来,他还在害怕 婵娟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却是有些发凶地反问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对本姑娘始乱终弃不成?” 曹丕险些失笑出声,见婵娟还是一脸“受伤”地凉凉倚在自己肩头,这才禁不住将额头凑上前去,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真诚贴心:“傻瓜,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相信我” 只感觉那人一脚踢开房门,又反身将门勾上,然后自己便被他稳稳当当地放在软塌中央,曹丕略带些凉气的外衣贴上婵娟的手臂,那人的玉手还游荡在自己的腰侧,然后轻轻一挑,她的外衣就尽数脱落,只勉强留下一件月白色的里衣。 婵娟望着那人眸中的点点焰火,脑中却猛地记起张仲景之前与自己嘱咐过的话来。这段时日,她还是莫要行这房事才好,她还要为自己留着这条小命,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留在他身边继续陪伴下去。 感觉到那人细密缠绵的吻纷纷落下,烙在她肩头,贴在她前胸。婵娟心中挣扎良久,这才轻轻抬手,捂上曹丕有些泛红的双唇,道了声:“子桓,别这样。” 至少,今夜不可以。 似乎不可置信一般,曹丕眸中的火焰逐渐暗沉下去,手指搭上婵娟细白的手腕,只问了句:“为什么?” 婵娟极为尴尬地笑了笑,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感觉此时竟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说是自己身体不好,那他便定会追问缘由,若是让他知晓了流产一事,他的痛苦愤怒,婵娟是可以预见的,更别提还有叡儿,若是他因此狠狠处置了叡儿,倒又成了她的不是了。 可若是不与他直言,她又该说些什么呢?说你不能只在我的院中歇息?说这后院有的是美貌多才的女子?说只有她们才可以为你生儿育女? 想到此处,婵娟的脸色苍白了三分,难不成他当真要为了她一人,从此再也不能享受为人父的喜悦了么? 婵娟禁不住抬头冲他讪笑两下,口中的谎话竟是一抓一句:“府君大人后院美人众多,总是赖在婵娟这里多有不妥吧?” 曹丕的身子猛地一僵,他似乎从未料到过有一日,婵娟竟会如此“规劝”自己。 “呵,那夫人的意思是,为夫应该在外多多开枝散叶?”曹丕的声音难得有些发冷,婵娟被他压制着,只能与他生生对视,望着那人胸口刚刚才露出的一道新疤,她竟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出话来。 曹丕虽不知婵娟为何如此反应,但见她一脸委屈,心底仍旧是软成了一片。轻轻捞她入怀,他无奈地叹上一句:“不想便不想,莫要再将我往外推便好。” 婵娟当时心底竟只有一个念头:你瞧,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人待我比他更好。可这么好的人,竟再也不能拥有孩子 许是心底那颗莫名有些自惭形秽的情绪在作怪,婵娟强笑着抵住曹丕的前胸,竟是道了一句:“子桓,甄姐姐她也在等你” 几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刚刚还将她搂在怀中温柔情切的男子,此时竟是突然起身,只着了身上的中衣,便愤然夺门而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幽幽道上一句:“既然夫人如此坚持,那我便顺了夫人的意思。” 房门在夜风中被那人甩地有些吱呀作响,婵娟动也未动,泪水却很快就弥漫而下,打湿了一片被褥,晕成几圈奇异的暗红。也许,有人会觉得她这是多此一举,何必要将一个这般爱你的男子生生推出门外呢?可如果有人经历了她这种绝望,又和她一样彻骨地深爱过一个男子的话,也许就有人能体会到她的慌乱与痛苦了。 曹丕本是憋着一口闷气打算直接冲出院子,当真顺了婵娟的心意,去瞧瞧甄宓。可他的脚步刚打算迈出院门,他便瞧见头顶那轮异常雪亮的明月,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就是在这般月色下,无赖地缠住那人,与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当时的他心无旁骛,他只想要婵娟一人。纵然后来有太多迫不得已,他还是只想与她一人终老于山林。 就这样收回自己的脚步,曹丕在婵娟院中溜达几圈,然后便斜倚在那人窗前眯眼小憩了起来,感觉着室中安然静谧的氛围,就像是婵娟就睡在自己身侧一般。 脸面什么的对他而言从来都不重要,如果婵娟是与自己置气了,那他默默等着便是了,总也不能因为一时气愤再让她更加伤心不是? 一夜好梦。 被晨风灌醒的曹丕倒是感觉,自己的精血似乎全数喂了夜间蚊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暗生隔阂 自从那一夜之后,曹丕似乎突然忙碌了起来。 婵娟有时会三天两头地瞧不见他的人影,文安总是会带上曹丕亲手做的酥饼前来探望婵娟,与她说说那人的近况。譬如:他正忙着与哪位大臣交好,抑或是忙着向哪位先生讨教。 婵娟静静观望,就算是曹丕终于得空闲下来时她也并不追问他的打算,以及他与子建和阿彰现今的关系又到底如何了。她知道曹丕不想让她涉入一丝这些所谓的朝堂争斗,所以她便当真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院中,然后就像普通人家的妇人一般等待自家夫君外出归来。 直到那一日。 若儿与青玉不知怎么了,两人在她执笔练字的小案前你推我来我推你,像是突然间融汇了太极武学宗旨一般。婵娟势下藏锋,疾转落笔,这才收手抬头,淡定吐出两个大字:“说罢。” 青玉此时恰巧被若儿推到婵娟跟前,那人一闭眼,暗自懊恼,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了句:“夫人,郭锦郭小姐在门外想拜访您,您看” “不见”,婵娟收起手中的竹简,又拿起之前若儿教自己绣过的荷包,专心致志地开始挑针勾线。青玉闻言,忙冲杜若狂挑眉,杜若收下她的暗示,上前两步搂上婵娟的肩头,小心翼翼道:“姐姐,有件事我和青玉本不该瞒你,其实前些时日荀先生他已将郭小姐送到了咱们府上,也就是说,她现今已是府君大人的妾。她的第一次拜访若是姐姐也拒绝,怕是有些不妥罢?” 妾 曹丕竟然纳了郭锦为妾么? 那他又为何没有告知她这件事情呢? 婵娟的手指猛然一颤,指尖瞬间透出一抹鲜红,杜若心下一惊,忙拿起一旁的白娟为她覆上,口中心疼道:“姐姐若是不想见便罢了,左右大公子也不会与姐姐生气。” 婵娟却突然犯倔道:“无妨,请她进来吧。” 青玉担忧地瞅着婵娟有些苍白的面色,心底虽是纠结,但还是跑出门去请了郭锦进屋。那人许是新进府中,竟是浑身的珠光宝气c明艳动人。她虽比曹丕和婵娟皆大上几岁,但好在气质沉静,虽算不得清贵,但举手投足之间也能显出三分矜雅。 郭锦一进屋,见婵娟正半坐在席间读书,唇上的笑意不免浓了三分,朱红色的裙摆扫过,那人两步便挪坐到婵娟案前,与她隔案相对,双手竟还热切地挽住婵娟的胳膊。 婵娟不动声色地抽回双手,然后幽幽叹了声:“手酸”。 见婵娟正大光明地排斥自己的靠近,郭锦首先将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见那里平坦如初,这才又撑起三分笑意,率先问候道:“许久不见,婵娟妹妹真是愈发清雅淡静了。” 婵娟动了动手中的书简,翻过几片,这才淡淡回声:“好说”。 郭锦面色不由一僵,笑容却依旧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姐姐今日擅自决定前来拜访,妹妹定是惊着了,只是这缘分的事情,谁都说不清不是?阿丕府君大人他竟还念着旧情,郭锦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阿丕?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之人热情精干,与自己也算是旧识,可她就是打心底喜欢不起来。 “嗯” 听到婵娟简单粗暴的回答,郭锦最初的打算全盘落空,却又并不显得狼狈,只端着一副笑容起身,道:“那妹妹就早些歇息吧,我还要去甄姐姐那儿拜访一番。” 婵娟终于自书中抬头,望着郭锦无可挑剔的笑脸,淡淡蹦出一个字来:“好”。 郭锦的面色又白了一瞬,这才脚步有些踉跄地幽幽走远了。杜若瞧着郭锦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院门处,这才一把抱住婵娟的纤腰,崇拜道:“姐姐!你这副女主人的气场,真是看着就让人解气。” 许是那人太过激动,姐姐二字之后的内容,婵娟只听了个叽里呱啦,遂她只能好笑地戳戳若儿的额头,道了句:“姐姐我想吃那余记汤饼了。” 杜若闻言,忙起身搀住婵娟的胳膊,笑道:“想来我们两个也许久没有一同上街了,不防今日就一起去吃那汤饼,如何?”婵娟心中被郭锦勾起的波澜淡去几分,刚打算搭上杜若的手背,与她一同出屋溜一溜,就听青玉有些狼狈地奔进屋来,急声唤道:“夫人,门外!门外” 婵娟正打算开口仔细询问,目光就顺着小院的院门,瞥见一道兀自站立在那颗青绿垂柳下的身影。那人还是这般精瘦果勇的模样,只不过他的这份勇敢果决,到了杜若跟前,就会全数被其他情绪淹没。 婵娟面色有豫地瞧着杜若,见杜若的目光顺着自己刚刚望出去的方向也移到门外,心底猛地一跳,忙唤了声:“若儿,你可要见他?” 杜若的眸光在瞳孔中跳跃闪烁,良久,只冲青玉说了声:“青玉,麻烦你告知二公子,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青玉口中喘上几口新鲜空气,这才冲杜若摆手道:“不是的,二公子说他心知你不愿见他,所以今日他是来看望夫人的。” “看望我?!”婵娟错愕之中反问一声,若不是今日这件事,她都快忘了自己在许都见到的第一个同龄男子,其实就是阿彰。 婵娟自觉与阿彰之间没什么避讳,只披了件外衣便推门出屋,遥遥地就同阿彰对望招了招手,曹彰似乎未曾料到婵娟会如此直接热情,先是愣怔了片晌,这才挂上一副别扭的笑意。婵娟拢了拢衣裳,脚下小跑两步,终于来到曹彰跟前。 曹彰如今较之少年时要显得更为俊朗硬气,虽还是喜欢着一身墨色骑装,头发亦只是简简单单以乌木簪起,可那眸光却清亮有神,下巴上隐隐生了些许胡渣,不用去摸就能感觉到有些细碎扎人。 婵娟艰难地踮踮脚,豪气冲天地拍上他的肩头,笑出了一口白牙,道:“阿彰,你今日总算想起来探望我了。”曹彰不知是惊讶于婵娟的态度,还是惊讶于婵娟的手劲,只愣愣地握住她的手腕,回道:“我本以为,连你也不愿见我。” 那一刹那,婵娟被他的话感染地竟有些心酸,鼻头使劲皱了皱,这才继续撑住那分笑容,“我怎会不愿见你?明明是你有了心上人便懒得理我罢了。”曹彰轻笑一声,笑容却是有些无奈:“你明明也知道,你对我而言,是比亲友更为重要的存在。” 婵娟一怔,阿彰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就算是亲友之间都有可能反目成仇,为了争权夺势而互相残杀,可他却永远不会伤害她,这就够了。 婵娟突然想起,曾经自己在许都时,原来拥有过这么多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可他们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有的败给了死亡,有的败给了分离,能留下这份初心的,太少太少。 “娟儿,你只需告诉我,他对你好不好?”曹彰突然扣住婵娟的肩膀,定定地对上她的眸子。婵娟多日以来的委屈心酸似乎终于有了发泄的路径一般,她轻轻伸手环住曹彰的侧腰,泪水鼻涕齐刷刷而下,禁不住蹭了那人满身污垢。 良久,却又突然笑出声来。 “子桓他很好,阿彰,我希望你也能一直好好的。”婵娟离开曹彰的怀抱,歪头眨眼一笑。许是心事宣泄地干净了,刚刚由于郭锦带起的憋闷烦躁此刻竟统统消散了。 婵娟眉心一展,果然,哭一哭还是很有助于身心健康的。 曹彰见她忽笑忽泣,竟被她逗得有些失笑出声,再次扣住她的肩膀,曹彰的声音坚定有力,字字落入婵娟耳中,婵娟的眼眶微微发酸,终于还是点头轻笑。 他说:“若是以后大哥对不住你,那我绝不会放过他。” 婵娟按住他的手指,语气亦是落落坚定,似乎万事都有可能变化,只有自己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是绝不会变的。 “放心,他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迟来的真相 又是连续半月未瞧见曹丕的身影。 小院中有几株新开的木槿,鲜妍吐芬,倒是衬得整个院子都满是生机了起来。婵娟靠在身后的窗棂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窗沿儿,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心底却还是实实在在地叹了一声。 若儿一大清早便起身出门,到现今都快正午了还未归来。青玉今早亦收拾出门,说是要为她置办几件夏季的衣裳,也还未回府。婵娟想起昨夜自己亲手交给若儿的一纸书信,心中的忧虑却瞬间又浓了几分。没错,她心中纠结反复了半月左右,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见一见曹操。 那封书信并无过多赘述,婵娟只回忆着自己上一世的手法,匆匆掠笔而过,仅留下两字:“沧月”。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未曾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了,婵娟写好的那一刻,呆怔怔地瞅着面前的名字,突然就发现,上一世的事情,她已经快记不得了。 她是否曾经爱慕过曹操?是否曾被那人反手利用送去汉宫服侍刘协?又是否在某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丧命于高台?她统统都记不大清了。原来于她而言,那只是她有关上一世的梦境罢了,无论梦中如何,都不该再把它带回现实。可曹操则不然,沧月的存在就是他今生最难忘的一段经历,他没有所谓的重生,有的只是涓涓流逝的岁月,明明想忘,却又总是在某个午夜梦回时分,想起自己年少时期错过的那段烟花一般绚烂短暂的爱情。 杜若知道婵娟想尽力避开大公子,所以才不让她直接去找文安传音,又想着既然是给魏公传信,那定然也不能让卞夫人知晓,所以她在魏公府前踌躇徘徊了良久,只差被人误认成不良分子,然后架起自己两条胳膊扔出一条街去。 就在她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只感觉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掌握上自己的肩头,她的身子猛地一颤,面色瞬间有些惨白。 一开始曹彰只是为了前来拜望母亲,谁知刚到此处便瞧见杜若在魏公府门前一直打转。他本不想上前打扰,可眼瞅着日头渐盛,那人还是止步不前,汗水都快打湿整件衣裙,他这才禁不住几步凑了过去。他本来只是想告诉她说,注意身子。可见到杜若瞬间惨白的面色后,他突然就有些无奈。 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初她爱慕自己时,自己不是不清楚,只不过当时的他一门心思全数用在了婵娟身上,根本来不及看一看身边的杜若。当他终有一天幡然醒悟,发现自己心底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多年来默默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傻姑娘时,她的体贴与温暖,却早便不再属于自己。 曹彰脑中飞速滤过了千万句话,可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杜姑娘,别来无恙?”。 杜若见他飞快地又将手指收回,面上的血色恢复了三分,俯身行礼,礼数周全道:“奴婢杜若见过二公子。” 杜若此时许是被日头折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缘故,已经是汗流浃背,面上颈间全是晶莹剔透的汗水,鬓角的几缕黑发也被沾湿,此刻正服服帖帖地黏在她面上。所以虽然她的声音还算端庄,此时的模样也已经可以用“窘迫”一词来形容了。曹彰利落地自怀中取出一方白娟,然后不顾那人惊诧的眸子便为她仔细揩去额头的汗滴,力道极为轻柔,与他这么个常年征战的粗犷男子形成异常强烈的反差。 杜若突然有些慌乱,手指瞬间上前,夺过那人手中的帕子,本是想着自己来便好。谁知由于伸手过急,却不小心覆上了那人的手背,两人的指尖浅浅交叠在一起,瞬间乱了所有的节奏。曹彰不知是怎得了,竟由于杜若这一触碰,瞬间扯断了心里紧紧绷住的那根细弦,然后将她一把抱在怀中,抬步便离了魏公府的大门。 杜若本欲挣扎,可脑中突然就记起自己怀中的那封书信,小手安安静静地落下,她紧紧合眼,只任曹彰将自己抱在怀中,行过邺城最繁华的那条街市,又转过一条小巷,然后自后门进了自己的府邸。 婵娟再见到杜若时已是黄昏,青玉正拉着她与她比划一堆新采办的布料,见杜若进门,婵娟总算得空逃脱出青玉的魔爪,然后上前拉住杜若的双手,笑道:“怎么回来的这般晚?我不是说过若是不好传信的话回来与我直说便是,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杜若似乎正在发呆,听完她的话后,竟连一丝反应也没有。婵娟见她的衣裳已经有些脏污,忙唤青玉为她取一身干净的衣物,青玉闻声先放下了手中多彩的布料,然后小跑几步出门而去。 见青玉离了屋子,婵娟这才扣住杜若的脸颊,一字一顿道:“若儿,到底怎么了?” 杜若怔怔回头,似乎终于瞧清眼前人的模样,嘴角一撇,竟是狠狠扑进婵娟怀中,泪水弥漫而出,霎时间打透婵娟的前襟。婵娟虽然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右手却还是搭上她的后背,温柔地抚慰轻拍。杜若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婵娟总算还是听出了大概。 她说的是:“姐姐,我已经没有颜面再回去见他了。” 他? 是指阿彰?还是刘协? 婵娟知道自己此刻不宜多问,遂她只温声细细哄慰着,那封信到底去了哪里,她早便不在乎。在她心底,若儿是她此生唯一的亲人,她若能一切安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许是婵娟的声音太过温柔,杜若在她怀中趴了不过一会儿,便蓄着一把鼻涕两把泪地沉沉睡去。婵娟将她放在自己的榻上,端端正正安置好,又为她解下外衣,然后拿温热湿润的帕子为她揩干净面上的眼泪鼻涕,又为她紧紧掖好被角,这才放心地推门出屋。 她本来还在想,为何青玉只是帮她拿一身衣裳,便用了这般久的时间,可她推开屋门的那一刻,终于晓得了原因。如今虽是傍晚,天色灰暗如尘,可她还是能清晰分辨出院中的人影。那人一身暗紫色长袍,身姿虽还是挺拔如初,但由于上了年岁,腰腹之间难免多了些赘肉,但气质却丝毫不减,青玉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跪在那人跟前。 听见屋门的响动,院中那人折过身来瞧她,他的下巴上已经蓄起了半长的胡须,眼角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疤,可他仍是笑得自在舒朗。 他只出声问了句:“你这丫头,竟是识得沧月?” 婵娟并未先回话,只示意青玉进屋看着若儿,然后才款款几步行到曹操身前,矮身行礼,道:“魏公万福。” 曹操见她如此行为,竟也不恼,只弯身落座于一旁的石凳上,手中把玩着一颗通体莹润光亮的墨玉扳指,幽幽出声:“说罢”。 婵娟亦跟着落座于曹操对面,口中的笑意不减,明知故问道:“说什么?” 知她在装傻,曹操将扳指戴回自己手上,手指在石桌上来回敲打两下,笑得半假半真:“你这姑娘倒是胆大,若不是由于子桓和奉孝,你的脑袋早便不知搬去了哪里。” 婵娟捧场地笑笑,“魏公日理万机,却肯抽空来见我这么个小女子,婵娟自当感恩。” 可不知为何,明明之前曹操还将她派去了新野,此时竟装作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婵娟并不开口问他之前的新野一事为何要瞒着子桓,因为自知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曹操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婵娟突然嗤笑一声,道了句:“沧月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此时夜色突然浓重,婵娟借着微薄的光亮瞧见了曹操突然僵直的身子,然后继续笑地有些幽寂:“其实,她没有死。” 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话过于渗人,忙添了一句:“又或是她死了,灵魂却仍旧存活在这世上。” 在听到“她没有死”一句话时,曹操的身子便已经不听使唤地一颤,脑中嗡嗡作响,婵娟后边的辩证观点,全数被他当成了耳旁风。他当时满心满眼都在想着,若是他的沧月还没有死,那哪怕她已经容颜老去c青春不再,自己也要找到她,然后告诉她自己真正的想法。 狠狠箍住婵娟的肩膀,他的手指收得极紧,似乎要就此捏碎她一般,道:“你如何知道的?她到底又去了哪里?!” 婵娟并未料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遂见他如此,先是愣怔了片晌,这才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声音轻轻,却足以震彻人心。 “怎么?难不成你已然老眼昏花,认不出我了?” 曹操不可置信地瞪直了双眼,死死盯了她许久,最终双眼一阖,嗤了声:“你又怎会是她?” 你又怎会是我心底的沧月? 不知为何,见曹操如此,本来不欲报仇的婵娟,突然便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她伸手轻轻抚上那人还未来得及退去的手指,声音辗转,却是道了句:“阿德” 她以为这一生自己都不会再喊出这个名字,这个曾经独属于沧月的名字。见曹操震惊,乃至于是惊恐地望向自己,婵娟笑得愈发动人。 “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对不起我的?” 曹操的面色有种面若死灰的绝望,但那种绝望感只存活了瞬间,等她再回神时,他早便拾整了情绪,坐回原位。他的声音中有种波澜不惊的闲适感:“说罢,你想要什么?” 果然是曹操,婵娟心底一笑,他永远能在一件事情中迅速找出关键所在。 其实当时的曹操在想: 婵娟在许都生活多年,回到邺城也已经过了好几个春秋,可她为何偏偏今夜才将这一事实告诉自己?哪怕她就是沧月,她的目的自己也不得不防。 婵娟不知打哪儿变出了一壶酒水,自顾自斟上一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这才敛起衣袖,眯眼笑道:“婵娟不敢如此大胆,只是想和魏公讲个故事罢了。” 曹操不动声色地将目光锁在婵娟身上,似乎想在她这里瞧出一丝沧月的痕迹。婵娟见他默认,只继续笑道:“魏公可知刘表为何不战而败?” 曹操略微察觉到婵娟的一丝话外之音,又听她接道:“魏公又可知袁本初为何败得如此彻底?” 若说婵娟刚刚只提到刘表,曹操还不确定她的意思是否是自己心中所想的话,那她提到袁绍时,他便彻底明白了。她是在明里暗里提示自己,莫要废长立幼? 原来,她也是丕儿的说客? 先不说她口中的灵魂重生一事是否可信,就算她当真是沧月,她也已经算是自己儿子的妾,他又能如何?强抢过来,左右都看不得她离开自己后再获得一丝幸福吗? 曹操想到此处,这些年的遗憾与折磨再次涌上心头。若她明知自己日日在追悔中痛苦不已,却又从来不肯向他坦白,那她对他岂不算是狠心到了极致么? 那一刻,曹操无暇他想,只抬头冲婵娟笑了笑,“我可以满足你”。婵娟一愣,知他不会如此豪爽,果然那人又淡定接上一句。 “可你必须要做本公的姬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离别前夕 杜若发现婵娟近日有些不大对劲。 倒也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只是感觉姐姐的话比平日多了,大公子得空过来小聚时也不和从前那般眯眼装睡了。不仅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反倒每每都腻歪在大公子身侧。无论那人是进食c批阅抑或是读书陶冶情操,婵娟都摆定了姿势杵在那人不远处,就这么眼巴巴瞅着。大公子从未受过如此高级的待遇,竟先是浑身抖上三抖,兀自惶恐了片刻,待自行拷问过三,发觉自己确实没有做出什么有辱夫德的事情来,心中这才像拌了蜜一般甜美着,因此也就忘记去想,婵娟她到底为何如此。 尤其是今夜。 婵娟自打白日里得知大公子即将动身前往孟津小驻时,就一直坐立不安。先是让青玉为她取来一具白桐木瑶琴,再让杜若取来她之前便为曹丕缝好的一只错丝白锦香囊,自己却从院中来回溜达了数圈。 等婵娟再回神时,已是接近傍晚,落日余晖将将湮没,留下几道清淡的红晕。拂下自己肩头落满的几片玉白色花瓣,她这才抬起步子回屋,然后坐在室内正中央的书案上,端端正正摆出一片竹简,提笔点墨,掠笔留芳。 等她终于收尾起身,然后将手中的竹简拿去门前的石阶上晾干,只是待她一边蹲在原地,一边瞅着自己写下的这封书信时,眼角却不自觉染上一层朦胧水色。她的耳中似乎还在飘荡着当日曹操对她说出的那个条件。 他说:“那你便做本公的姬妾”,见婵娟脸色瞬间失了色彩,那人才慢悠悠添上一句:“再以本公姬妾的身份,前往东吴。” 呵,东吴 婵娟收起竹简,笑容却有些嘲讽干涩。原来,曹操并不在乎她到底是谁,他只在乎自己于他而言到底有无用处。 没有任何女子,会比经历过新野重重险难的婵娟更适合前往东吴,来做大魏的内应。 那人亦知道曹丕若是提前知情,定会死命阻拦,遂此次东征孙权,曹操竟令曹丕从征并先驻扎于孟津。此次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等他再回来时,婵娟早便成了魏公曹操赐给吴侯孙权的姬妾,邺城与建业相隔千里,到时候任曹丕再有心,也无法将婵娟带回。 明日,明日便是曹丕带兵出发孟津的日子了,若是没有差错的话,今夜许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面了罢?可至少,只要她愿意安安分分地呆在东吴,曹丕的太子之位便能多一分把握,不是吗? 婵娟还在胡思乱想着,便感觉屋门被人从外侧推开,她慌忙将手中的竹简卷起,塞到不远处的软垫之下,就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掌托住自己的侧腰,下巴亦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是独有的清朗无赖,“不想去孟津” 婵娟知道他是故意在对自己示软耍赖,遂只抬手覆上那人缠在自己腰间的玉手,笑道:“好,那便不去了。” 曹丕闻言果真不再言语,半晌,才在她耳边叹了声:“娟儿” 这一声,有无奈,有不舍,更多的却是还未开始便已经彻骨的思念。 “我只怕自己太过想你。”那人的声音有些疲累,许是多日忙碌于东征一事,太过奔波。婵娟终于回过身来,然后打自己袖口处摸出一只做工精巧的香囊,里侧似乎还装了几片木槿花瓣,通体幽香,让人不由自主便能静下心来。 婵娟难得地面色一红,也不去看曹丕,胳膊一伸,便险些将香囊怼到曹丕鼻头,幸好被他险险躲开,只听婵娟小声嘟囔一句:“送你的”。 曹丕心中惊喜万分,却又见婵娟的模样着实可爱,禁不住先开口逗弄一句:“怎么,本君送了你这么些珍玩异宝,你就反手送我一只香囊么?” 婵娟见他如此不识好歹,脸色一青,作势要将香囊收回。那人果真飞速将香囊护进怀中,口中却是说声:“古人云,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 婵娟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香囊塞进自己怀中靠近心口的位置,眼睛突然酸涩地厉害。想起青玉为自己取来的瑶琴,婵娟忙推开曹丕,先是在琴案边的漆盆中净手,这才点上一支香薰,跪坐在方垫上,冲曹丕的方向笑道:“子桓,我新近学了一首曲子,名唤“陌上桑”,今夜奏给你听如何?” 曹丕闻言,忙顺了顺衣摆,盘腿坐在一旁的竹席上,手中不知打哪儿摸到一瓶佳酿,婵娟玉指拨弦,起势慢拢,曹丕顺着她的琴声微微眯上了双眼,手指却和着节拍敲在身侧的小案上,颇有一股淡静悠远的感觉。 这是婵娟曾经遥想过无数次当他们两人白发垂垂之际,一起相处的模样。 待一曲终了,婵娟轻轻按住琴弦,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人自身后一把拥进怀中,那人的手紧紧箍在她腰间,似乎若是稍微放松一下,她便会随风而去一般。婵娟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百般情绪,唇梢的笑容不减,然后微微侧过头去,对上那人深邃无俦的眸子,眉眼一弯,唇瓣顺利贴上他的下巴。 感觉到那人逐渐灼热的呼吸,婵娟的声音亦有些妩媚勾人。 “子桓,我爱你。” 爱到骨子里,所以甘愿为你从此流离。 曹丕似乎终于被婵娟打败,本想着要好好顾惜婵娟身子的那人竟甩袖而过,直接熄了室内的幽幽烛火,然后婵娟便感觉天翻地覆一般,自己已被那人压倒在身后的竹席上。席面有些微凉,婵娟习惯性地勾住他的脖颈,然后缩进他怀中。曹丕感觉到那人隐隐擦过自己侧颈的唇瓣,脑中想到即将迎来的分离,心中的欲望愈燃愈烈,竟是直接扯去婵娟的衣裙,从她饱满白净的额头,辗转缠绵到那人软嫩的双唇,进而延伸到她的每一寸肌肤。 感觉到婵娟的指尖扣在自己的后背上,不可抑止的低吟亦反复了无数遭,他这才轻轻揩去婵娟鼻头的细汗,望着那人累极瞬间酣睡的模样,却呆呆地不想再移动视线半分。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将婵娟拥进怀中,又为两人扯过一条薄毯,这才吻了吻婵娟的发顶,声音满是真诚与怜惜。 他说:“娟儿,等我此次归来,定会为你我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还说:“今后,任他俗世美人千万,我只要你一个。” 可惜,怀中人酣睡如斯,并未听到分毫。 第二日,婵娟是被府外街头上那震耳欲聋的擂鼓呐喊声吵醒的。 醒来的那一刻,她习惯性地望了望窗外,外面虽是清晨,却薄雾缭绕,恍若仙境。似有心灵感应一般,青玉正好端着一只漆盆进屋,见婵娟虽是醒了但尚有些懵懵懂懂,不由笑出几声,打趣道:“夫人莫不是昨夜累坏了,今日怎么这副呆呆的样子?” 昨夜 婵娟闻声,脑中突然回放过无数片段。是啊,她怎么会忘记?今日清晨恰好是他出发孟津的日子。婵娟见枕边放着一件墨色的披风,也不顾走过来要搀扶自己的青玉,只匆忙下床,低头望了眼自己还算齐整的大红色里衣,一把抓起那件披风便奔出门去。 若是她没算错,曹丕此刻应当还是在校场点兵。婵娟顾不得一路上纷纷为自己送上注目礼的小厮侍女,顾不得副丞相府外人声鼎沸的早市,顾不得校场门口瞠目结舌的小将守卫,只顾着一路向前,朝着不远处那名刚刚自高台上跃下,并挥鞭上马的男子奔去。 此刻的校场上来来往往c穿盔披甲的将士太多,婵娟的身高与他们相比很容易被直接埋没,眼瞅着曹丕就要驾马出营,婵娟几步冲上刚刚点兵用的高台,声音很急,却极具穿透性。 她只唤了一声:“子桓 !” 谁知,本来距离她将近百步远的曹丕却瞬间回身望来,然后入眼的就是一抹动人心魄的红与安抚人心的墨,两股颜色交汇融合,最终落在自己心尖,开出一朵扎根不败的花来。 婵娟望着曹丕利落地下马c狂奔,心头的感情差些抑制不住地宣泄而出。那人虽是一身戎装但也难掩他的清秀通雅。 曹丕跃上高台,将婵娟狠狠箍进怀中,心中纵有万般不舍,口中却是道声:“傻瓜,我只是去孟津小驻罢了。”见婵娟衣裳单薄,又将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嘱咐道:“听话,你的身子可不能再着凉了。” 婵娟听着他絮絮叨叨的临别话,泪水恰如其分地汹涌而出,然后不顾他身后千千万的吃瓜将士,拉过他的衣襟,便狠狠啃上他的双唇。曹丕先是一愣,随即亦拢住她的侧腰,良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道:“等我回来,好吗?” 他的笑容满是缱绻柔情,婵娟避开他的视线,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软软“嗯”了一声。 子桓,我会等你回来。 哪怕只能在心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吴侯孙权 眨眼竟是秋末。 婵娟一大清早便将早些时候就已拾掇好的包裹交给青玉,央她帮自己放去侯在门口的敞篷车驾上。青玉红着双眼接过婵娟递来的包裹,本打算闷头离开,可脚步刚一转,便又想起件事情,不禁有些担忧道:“夫人,杜姑娘她现今还是酒醉未醒,夫人当真不再等等了么?” 婵娟侧身瞧了一眼杜若的屋子,落叶扑簌簌掉落几片,她的视线蓦地有些模糊。抬手拍了拍青玉的小脸,婵娟笑眯了双眼:“不必了,若是待若儿醒了,那我定会被她缠到脱不得身。” “那夫人便不要走了,不行吗?”青玉有些委屈地蹙起两条眉毛,眼睛似乎方才哭过,已有些红肿怜人。婵娟心底一滞,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酸涩地出奇,最终还是被那位倚在院外幽幽望向此处的男子解了围。 “娟儿,我来送送你。” 婵娟又拍了拍青玉的后背,青玉这才抱起婵娟的包裹匆匆向曹植行过礼后便踏着小碎步出了院子。曹植见青玉走远了,这才拍了拍沾到衣摆上的草屑,行到婵娟跟前。婵娟见他只淡淡瞧着自己,倒也神色未动,口中却礼貌回声:“婵娟见过临淄侯”。 曹植早些时候便被曹操赐了新封号,并专门使他留下驻守邺城,如此见重,便可见曹操的心思之深。 曹植瞅着婵娟如此见外的模样,还是不由自主地眉头一蹙,道:“既然是要走,就不能唤我一声子建吗?” 婵娟垂眸一笑。也对,此去一别,若是还想再见,怕就是天方夜谭了。 想到此处,她有些突然地牵过曹植的右手,眸光真诚万分,道了句:“子建”。话罢,又禁不住嗤笑出声,瞅着曹植有些僵直的身影,调笑一句:“你瞧,果真是太过肉麻了些。” 曹植今日着了一身玉白色深衣,博带缠腰,颇有一股倜傥风流之感,可他的眼神却莫名有几分晦暗。只见他突然伸手,将婵娟揽入怀中,手指极轻地抚过婵娟的发丝,悠悠道了声:“娟儿,好好活下去,好好对待自己。今后山高路远,你若是受了欺辱,我在这邺城,也没有办法帮你出气了。” 婵娟明白,曹植的这番话便是已经将过去对自己的那份感情彻底放下了。遂她轻轻伸手环上曹植的腰身,靠在他肩头,开口道:“子建,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住子桓与你是至亲手足,还有阿彰,你们千万不要为了那个位置而反目成仇,好吗?” 曹植忍痛闭上眸子,最终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婵娟这才自他怀中起身,为他拂去发顶的一片枯叶,然后拍拍他的脸蛋,笑弯了眉:“赶快去找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吧,不要总是一个人。” 曹植闻声轻笑,拉过婵娟的手指,与她并肩行在一起,似是好年的好友一般,叮嘱道:“娟儿,贾先生已在邺城三十里外的江边等候,此去东吴,但求自保便好,明白吗?” 婵娟笑着一一应下,又与曹植闲扯了两句,便已是行到了副丞相府的门口。青玉此刻正侯在那辆车驾附近,婵娟见状只与曹植挥手再见,便踩过几节箱笼,俯身进了面前的马车之中。青玉极为细心,车内不仅为她备了粮食酒水,还有两条御寒的毛毯,以及一具取暖用的手炉。 婵娟撩起马车的纱帘,冲侯在外侧的青玉摆手,示意她回府便好。青玉却执意不肯转身,婵娟拿她没有办法,便再次向曹植挥了挥手,这才坐回车驾中,命车夫即刻赶路。 车轮滚动的那一刻,青玉仿佛突然失控一般,狠跑几步,死死扯住婵娟所乘车驾的一截横木,泪水流个不停,婵娟狠下心来没有回头,最终还是曹植几步上前,将青玉劈晕,然后转身扛回了府中。 其实,青玉与若儿之前的打算她全都知晓。她们二人昨夜本是想将婵娟灌醉,然后移花接木,由若儿直接代替她入吴。可敏感如婵娟,怎会看不破杜若的心思?所以她“逼迫”青玉临时改了主意,并最终合力将若儿灌醉。 她知道,若儿醒后定会怨她,甚至是怨恨青玉,可等时间久了,她就会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了。 这件事情,只能由我来为他做,只能是我。 马车一晃一晃地行出邺城的那一刻,婵娟的心底并无多少波澜,之前邺城对她而言之所以重要,只是因为这里有她的子桓罢了,可如今那人出征未归,整个邺城对她来说倒更像是一座陌生的客栈,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但终究不是自己的根基所在。 婵娟行到曹植口中的江边渡口时,就瞧见渡口处停靠有一艘小船,其状似乌篷船,只不过是周身都塞满了枯草,船头除了撑船的船夫,还站了一位广袖博带的文雅先生,那人虽已是上了年岁,但那股文人雅士特有的气质还是丝毫不减。 婵娟请车夫帮自己将行李拿去船上,这才两步上前,踏上脚下的木船,行到那人面前,恭谨唤了声:“婵娟见过贾先生”。 贾诩早便瞧见了婵娟,只不过是多年不见,霎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颤巍巍拉过婵娟的双手,贾诩心底酝酿了片晌,却只温声道了句:“孩子,这段路老夫来陪你走一程”。 那一瞬间,婵娟的眼眶有些被人窥破的红,死死咬住唇角,她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即将溃堤的情绪。果然,贾诩还是能这般轻易地便看透人心。 他看得懂婵娟的坚持和孤独。 婵娟冲贾诩笑得异常明媚,只是声音却染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哭腔:“那婵娟便先谢过先生了”。 不得不说,曹操是个深谋远虑之人,他既然想到将婵娟送去东吴,自然便想好了能够顺利说服孙权去接纳一名“魏公姬妾”的人选。而这个人,正是贾诩。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婵娟,也没有人比他更能洞察孙权的心态。 贾诩见婵娟的物件全数搬到了船板上,这才打袖口中抖出一截玉箫,然后盘腿潇洒坐于一侧的枯草上,悠扬婉约的箫声伴着船夫划桨的声音共同传入婵娟耳中。婵娟亦就势落座,将一条毛毯松垮裹在自己身上,眼角被凉风吹得有些发涩,睫毛一眨,竟郝然滚落几颗烫人的泪珠。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首曲子,名唤《离人》。 都说平淡静谧的日子过得尤其之快,在婵娟乘船的第五日,当她本以为自己还会和贾诩一起在江中漂流几日的时候,突然,眼前的滚滚江水便被汹涌热闹的人群所取代,婵娟以为自己离开邺城的那一刻,已经是无悲无喜,可眼前的景象却又是她从未见过的新奇。 其实,也并非是从未见过,只是自打来到三国后便很少见了。贾诩自打一上岸,便被婵娟拉扯着转换过无数个海鲜摊贩,那人东瞅西看,时不时还驻足停留瞧瞧某只呆立不动的鱼虾到底是死是活。 贾诩想着婵娟这孩子太过可怜,竟连鱼虾都未吃过,便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她身后,将她瞧上的活鱼鲜虾全数包买了下来,等婵娟逛得心满意足,正想着做些正事时,回头一瞧,贾诩竟已不见了踪影。婵娟心下一惊,生怕自己的建业一行,竟再把贾诩给逛丢了,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努力想保持着自己儒雅形象的小老头,那人肩上还扛了一大包乌漆墨黑的物什,正颤抖艰难地向自己靠拢。 婵娟不厚道地笑出几声,这才眼巴巴跑过去,戳了戳那包东东,问道:“先生,你这包裹里是些什么东西?” 贾诩停步擦汗:“是先生我买给你滋补用的鲜物”。 婵娟哑然失笑,望着那人小心翼翼打开包裹的束口,然后一脸求赞赏求表扬地望向自己时,心底竟没由来一酸,她知道自己不该再拖延时间了。 所有的所有,只会让她更加留恋,从而止步不前。 “先生,婵娟只是爱逛这些摊子罢了,这些鱼虾我都是吃不得的”,见贾诩绝望地扔下那包海鲜,婵娟又笑眯眯补上一句:“过敏,是会过敏的”。 等婵娟将贾诩豪气包下的海鲜全数分发赠送给了附近受宠若惊的居民后,这才发觉日头已经慢慢升高,将近正午。贾诩拉着她本想找家酒肆或茶铺小坐,可惜人生地不熟,半天下来,硬是没有找到一家落脚。婵娟最终扯住贾诩的袖袍,脚步一顿便不再动弹,声音中是看透一切后的平淡。 “先生的好意婵娟心领了,只是拖得越久,只会越心累罢了,该面对的事情总会到来的,不是吗?” 贾诩本来还有些踌躇的步子亦跟着彻底停下,望着婵娟有些顽固的眼神,不禁微微叹了一声:“你这孩子,若是足够聪明的话,就该直接一走了之才对。老夫这般年纪,早已无惧生死了,你又何须为我操心?” 婵娟轻轻挽过贾诩的手臂,就像当初奉孝还在世时自己靠在奉孝怀中撒娇一般,声音很轻,却坚定异常:“先生的好意婵娟知晓,只是婵娟这辈子断不能再让旁人为我牺牲了。” 不能 只知来去匆匆。 从贾诩在吴侯宫中舌辩群臣,生生说服孙权接受婵娟,到贾诩向婵娟辞行,再次打水路返回大魏,其间不过三日。 等婵娟回过神来时,整个东吴已经只剩了自己一人。 她在建业宫中的前半年里,从未见过孙权,那人似乎早便忘记了她这么个“曹操姬妾”的存在,婵娟的院落离孙权的宫殿又极远,因为受冷落也没有哪位夫人乐意纡尊降贵前来骚扰,遂婵娟的日子倒也算过得安静。虽说没有吴侯恩宠,院中的伙食器具大都简略了些,可横竖也算说得过去,婵娟也不是个娇气的人,她倒是希望自己能这般安静地过完此后余生才好。 只是,希望永远只是希望,它总会在某一个瞬间被人彻底打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曹植篇(一) 曾经的曹植想像过无数次,他总是会想,若是自己比大哥先遇到了婵娟,若是自己没有小她这么几岁,那婵娟会不会像爱上大哥那般,深深地爱上自己呢? 当然,这是在他遇到甄宓之前的事情。 最初他听到甄宓这个名字,是在宣读赐婚诏书的宫人口中。那人端端正正捧起的那道圣旨,将婵娟对大哥的感情直接判了死刑。当时的曹植年纪尚小,他只知道,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待婵娟一心一意的男子,眨眼之间便娶了旁的女人。 所以,在他心中一直被崇拜钦羡的大哥,自那一刻起,在他眼中就变了模样。 第一次见到那位甄宓,是娘亲听说这位甄夫人怀了身孕,激动不已,连忙着他们兄弟几人前去相贺。可在他心底,那位甄宓正是抢走婵娟心上人的罪魁祸首,他本不想给她好脸色瞧。 可那一日,自从大哥搬出司空府后,他第一次进了那人的家门。大红色的灯笼与帷幔高悬,文安在门口忙着迎来送往,曹丕却独独不见了身影。曹植心下好奇,便蹿进院中想着去大哥屋里瞧瞧他的状况。 可谁知,此人府中恰有一处梅林,他误打误撞闯入林中,却不小心瞧见了一道柔美婉约的身影。那人着了一身白衣,就这般静静地站在那里,轻轻抬手接了一片花瓣,那人里侧的樱红色里衣隐隐约约,宛若即将乘雾归去的仙人。他的呼吸猛地一滞,本想着尽快逃离,那人却还是发觉了此处的动静,然后微微转身望来。 红透的眼眶,未干的泪痕。 原来,她是在哭。 曹植还未开口言语,曹彰便发觉了此处的人影,然后嘻嘻哈哈拍上曹植羸弱的肩膀,冲对面的女子颇为尊敬地唤了声:“嫂嫂”。 曹植的身子瞬间僵地厉害,等他再抬头望向那人时,眸中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冰冷。 原来,她就是甄宓 未发一言,曹植转身拔腿便走,他觉得自己在此处再呆一刻,都是对婵娟的一种背叛。 后来,家中人全都告诉他说,甄夫人贤良淑德,无论如何都当得起他的一声“嫂嫂”。曹植嘴硬地不行,每日只与友人饮酒赏诗,想着如此一来,自己便能忘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从那之后的很多个夜里,他都会从梦中突然惊醒,然后怔怔望着窗外的月亮,心中莫名就在思考,当时的她为何会那般哭泣呢? 是大哥对她不好?那他本该开心才对,为何只因那一面之缘,他便开始有了这么些繁乱的心思? 他开始变得有些不像他自己,却也开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思念婵娟。 时间就似流水,婵娟离开的那几年,许都与邺城都没有什么生色。他闲来无事时总爱往许都乱跑,每次去了许都,必要在之前的郭府溜达一圈,这才会邀上好友,饮酒作诗,做个甘心放纵的文才雅士。 就在这种纠结的岁月里,他也长成了一名快要及冠的翩翩少年。他曾赠诗于歌女舞姬,也曾赐赋于山野乡夫。当他游荡于山水之间,终于将婵娟盼回来的那一日,他满心欢喜地跑回丞相府,迎来的却是婵娟苍白的面孔,那人就这么脆弱地晕倒在自己怀中。而对面的那名男子,身子虽绷得僵硬,可他身边,却是那位甄宓。 那一夜,他不知打哪儿聚起来一股精神,竟是快马加鞭连夜将婵娟送回了许昌,他不想看到婵娟为大哥伤心难过的模样,更不想看见甄宓那副假意委屈的面孔。 她有什么好委屈呢?陪在曹丕身边的人是她,为他生养孩子的人也是她,她到底还想如何? 自打婵娟醒来后,曹植便一日比一日更加殷勤,无数个时刻,自己的心意明明就在嘴边徘徊,可他踌躇了许久,又总会默默把它憋回腹中。 当时的他,只以为自己是太过在乎,所以才不敢直言相告,他怕婵娟拒绝自己,更怕从此自己再也没有理由出现在她身边。 后来,婵娟与大哥和好如初,他们一同到达邺城的那一晚,曹植找了家酒肆,喝了个淋漓痛快,他想着当初的自己是没有资格追求,如今却是没有胆量追求,还真是可笑。 只是等他晃悠着身子艰难扶门而出的时候,却瞧见这家酒肆不远处,就在那飘着几盏河灯的河沿儿上,蜷缩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本来不该多管闲事是他多年以来的坚定信仰,可鬼使神差一般,他就是几步踱上前去,许是酒精作祟,他竟是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然后瞅着那人泪肆横流的邋遢模样,成功嗤笑出声。 似乎不可置信一般,那人连忙抬起袖角,试图擦干自己不小心滚出的鼻涕泪花,可曹植却先她一步,貌似随意地扔过去一方白娟,素净淡雅,与那人的衣裙倒是极配。 曹植见她半信半疑地接过自己的手绢,然后扭过头去,极为小心地揩去自己的鼻涕眼泪,然后才转过身来,将那白娟攥进手中,道:“多谢三弟,待嫂嫂明日得空,定会为你清洗干净,再做归还。” 曹植笑得开怀:“嫂嫂这便客气了,植再穷困,也不会缺这一块方巾。” 似乎被他的话堵到,甄宓眼神一黯,默默低了头,打算起身回府。她知道曹植一直不喜欢自己,遂刚站起身子,甄宓便突然想起些什么一般,又回身补上一句:“还望三弟帮嫂嫂守住今夜一事,莫要将此事讲述与旁人听。” 曹植本来也不是个会嚼舌根之人,只是不知为何 ,看着甄宓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他的心底突然就升起一股邪念,曹植勾唇一笑,道:“嫂嫂这是说的哪里话,曹植定不会与外人宣扬这般事情。” 见甄宓松出口气打算离开,曹植便又飞速扯住那人的袖角,眉眼一弯,笑道:“只是,曹植很想知道,嫂嫂你为何在这个时辰跑来这等地方?又为何要红着双眼睛?” 甄宓未曾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竟是一时怔在原地。时间默默溜走,她只感觉过了有一个甲子那般长,对面的男子却还是噙着抹淡淡笑意,悠悠望着自己,等待自己开口。 终是叹了一声,甄宓又缩回原地,脑袋抬起,望着漫天闪耀星河,轻轻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魏有大疫 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曹操进公爵为王。 建安二十二年冬十月,曹丕立为魏太子。 雪化春归。 建安二十三年,转过年来婵娟听说的第一件大事,也是第一件把她搅得日夜不宁的事情,便是近些时日疯传的魏国突发大疫一事。 三国时期的医疗算不上发达,婵娟听到吴宫的宫人侍卫闲谈,说是这次大疫魏国死伤惨重,成千上万的流民百姓病死街头,其状极为惨烈。建安七子之中的陈琳c徐干c应玚和王粲等人皆不幸病逝归天。这次疫情来势汹汹,曹操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遭受重创,遂短期内只能专注于魏国内部,再难将触角延伸到吴蜀各地。 自打前两年婵娟被贾诩护送至建业吴宫之中,便从未见过孙权,一位看起来还算慈眉善目的内侍将她安排在吴宫东头最为僻静偏远的一处小院里。此处小院名唤清归,院内植了几颗桂树,树冠延展开来,将小院都要尽数遮盖起来。平日里虽是人迹罕至,婵娟倒是乐得清幽自在。 本来那位内侍还要为她送来一名婢女,可婵娟不想在东吴留下什么牵挂,便礼貌辞了那人的好意。遂婵娟独自一人在此处幽居了两年左右,每日除了品茶下棋,便是抚琴奏乐,一段时间下来,身子虽不能说硬朗,但气色好歹也光泽红润了不少。前几日,婵娟难得出了院子,本打算逛逛那些在魏国罕见的花花草草,可不知走了多久,偶然间竟瞧见有三三两两的宫人聚在一处,有人唏嘘c有人慨叹,待她走近一打听,这才得知魏国大疫一事。 仿若当头一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清归苑,又是怎样盖上薄毯睡了整整一宿的。她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室内已经多了三名恭恭敬敬侍立在一旁并身着浅鹅黄色宫装的婢女。婵娟抬头瞧见眼前的景象,倒也不惊,只任几人将自己洗漱打扮好,然后又瞧着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缓缓退出屋子。 就在最后一名侍女即将退出屋门的那一刻,婵娟清了清喉咙,道了声:“且慢”。 那几人闻声立马定在原地,婵娟也不问她们为何而来,又是领了谁的旨意,只是想趁着还有人在的时刻,向她们讨要些物件罢了。婵娟弯眉一笑,口中柔声道:“不知几位可否为我找来几张白纸?” 那几人听过婵娟的请求,竟是面面相觑片晌,这才一齐行礼,道了声:“诺”。 婵娟望着那三人款款远去的背影,心底却莫名有些不安。此事确实蹊跷,三国时期虽说已有纸张,但数量却并不算多,甚至一度还有“洛阳纸贵”的说法,婵娟未说明缘由便直接索要纸张,那几人也并不推搪,对于她这么个遭受冷遇多年且没名没份的三无姬妾而言,这几位侍女的做法未免太过乖觉顺从了些。 莫不是 压抑下心头的想法,婵娟躺回榻上,心中满满当当全是曹丕的模样。 子桓,不知你如今过得是否安好? 待那几名侍女为她送来一小摞泛着清香的白纸,又为她端来笔墨水砚时,已近黄昏。婵娟将那几人打发离开,又坐在小院中的石桌旁,打了盏灯笼,安安静静地在手中鼓捣着什么。等她终于将零碎的边角收进脚边的小筐中,伸手按住自己因为呆坐良久已经有些酸痛的脖子,一抬头,这才发觉夜色早便全数遮盖了天空,夜空之中星河遍布,绚烂生辉,婵娟阴郁多日的情绪总算舒缓了几分。 等她再回到屋中,用自己刺绣的针线将石桌上的物件穿起,然后分成几排稳稳当当挂在院中的桂树之上。见夜风拂过,那物什随风摇曳舞动,婵娟这才满意地坐回石凳上,双手合十,手肘杵在桌面上,诚心诚意地开始祈福。 她刚刚忙碌了一下午,无非是用那些纸张叠了几十只千纸鹤而已。这些都是她来到三国之前学过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早便该忘了,可循着记忆,最终倒还是折了出来。 夜风难得安详静谧,婵娟心中轻轻低吟:“愿我大魏百姓再无病苦”。顿一顿,又道:“愿我夫君余生百乐无疾”。 婵娟今夜只着了身素净的茉色长裙,长发并未认真打理,只随意披散在身后,清风徐来,漾起丝丝涟漪,不期然撩拨在人心弦之上,辗转回荡。 当夜的孙权,倚在婵娟院门处探头观望时,瞧见的正好就是这幅场景。 当时的他脑中竟是烦乱不堪: 你说她是曹魏奸细吧,可她这两年来清淡如水,从未有过丝毫动作;可你若说她只是寻常妇人,那为何单单是她被曹操送到东吴,她眸中深深掩埋的那抹愁苦凄伤,又到底从何而来? 其实,在前几日偶然之间碰到这人晕倒在吴宫花园之前,他似乎早便已然忘却了这位孟夫人的存在。可那一日偶遇,当他冥冥之中接住即将落地的她时,也许缘分已是命中注定。 她从魏国的茫茫人海中被独独选出送往东吴,他在很无意的一个午后,将晕倒的她实实在在接了个满怀。所以,他专门着了婢女前去侍奉,无论任何要求,哪怕是要面见自己,他都会一一满足。或者可以说,他一直在想找个借口,找一个如何能不着痕迹地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日日侍寝的借口。 尤其是今夜,他从未想过如此平淡无奇的白纸,竟能在她手中幻化成这般美妙的仙鹤,映着满树桂叶,倒更像是一场大梦。 可当时的婵娟并不知晓门外的一切,安静地祈福完毕,她将树梢上的千纸鹤轻轻拨正,然后便打算回身进屋。谁知,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她记得,这是她入吴宫当天,为自己安排好住处的那位内侍。 那人只唤了声:“孟夫人,烦请留步。” 婵娟转身,那人这才半弓着身子走上前来,声音竟是格外的恭谨有礼,“小的知行,今夜特传吴侯旨意,恭请夫人移步西苑侍寝。” 话毕,见婵娟愣在原地,还不忘好心劝慰一句:“孟夫人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主上若能见得夫人芳容,定会对夫人恩宠有加,您今后也再不必住这偏僻之所。” 婵娟唇角拼命扯出一丝笑意,面色却苍白得厉害:“婵娟谢大人提点”。 见婵娟还算知礼,那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挑起一盏百花六角宫灯,率先步出了院门。婵娟的手指使劲掐上自己的手臂,直到皮肤都隐隐泛出几道血丝,这才有些脱力地放开胳膊,脑袋虽然晕地厉害,却还是几步跟上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东吴盛会 知行兀自行在前方,带着婵娟在吴宫内来回穿梭,夜雾重重,他怕孟夫人跟不上自己的步伐,遂将脚步放得迟缓了一些,时不时还用眼角余光,瞥一眼那人茉色的衣摆。 一路上静谧异常,知行带着婵娟将将路过一片桃林,只需再沿着后宫的碧央湖行上半炷香的功夫,便能抵达吴宫西苑了。如今正是初春,天气还带了丝寒意,湖面的冰层刚刚解冻,仍覆着几层幽幽白霜,知行正想着何时天气才会彻底回暖,就听身后“扑通”一声巨响。 等他惊得满头是汗,慌忙回身去瞧时,这才发觉那位本该紧紧跟随自己的女子,此刻早便不见了人影,湖中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让人莫名心生恐惧。 知行还来不及扔下灯笼跳入湖中,便见右侧不远处,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利落地跃进湖中,伴着另一道让心慌意乱的巨大落水声,彻底消失在有些苍茫的夜色里。 “你们可听说,清归苑那位多年不得势的孟夫人前几日被君上征召侍寝,结果却落水患病,倒真是没这个福气。” “你这话便不对了,我可是听说,这位孟夫人是自己跳入那冷湖中的。” “此话当真?跳湖一事,既失了君上的恩宠,又惹来一身病痛,图的是什么呢?” “这种事情,旁人谁又能知晓呢?这孟夫人在施什么苦肉计也说不定呢。” 自从那日孙权召婵娟入西苑侍寝,婵娟情急之中跃入吴宫的碧央湖内,便一连高烧多日,孙权得知她的境况后,无奈之中将侍寝一事作罢,专门准许她在清归苑好好歇息。但也因此,一时间,吴宫之内有关婵娟的流言遍起。 大家纷纷猜测,被孙权冷落两年的女子,到底是如何重新俘获君心,又为何会落水不醒。遂婵娟的清归苑外,每天都会徘徊一些“无意间”打此处经过的宫人侍女,无非都是想一睹传闻中的孟夫人芳容,谁知,一连几日下来,他们没有瞧见那位孟夫人,倒是偶遇了无数次前来探望的君上孙权 于是乎,传闻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但这些外界的纷扰猜测,婵娟皆不知晓。 她先是由于在阴冷的湖水中浸泡,再次引发寒症,高烧了数日。待孙权命吴地有名的大夫前来看病把脉,终于使婵娟退烧之后,婵娟却又开始咳嗽起来,仍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孙权万般无奈之下,这才修书一封,遣人送往邺城,特地请了张仲景前来为婵娟诊脉。 当时的吴蜀联盟已然暗疮百生,吴魏迟早联手西伐,遂孙权此番行为,曹操倒是支持得很,当即派张机跟随东吴使者回到建业。 婵娟醒来时,只感觉浑身酸疼地厉害,像是伤筋动骨大病了一场,手指都使不上几分力气。她本想挣扎着坐起身子,可刚刚一动弹,便被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一双手直接抱起,让她倚在身后的刺花软靠背上。 婵娟坐好身子后,便望了来人一眼,那人一身蓝色长袍,可这颜色却相当浅淡,莫名有股矜贵之感。此人生得眉目俊朗,只是唇边已生出了些许胡渣,倒还有几分成熟睿智的感觉。见婵娟望着自己,孙权也不言语,只笑一笑,然后坐到婵娟的榻沿儿上,笑容倒是极为风雅。 婵娟微微点头示意,算作行礼,道了声:“婵娟见过吴侯。” 孙权见她直接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亦点点头:“孟姑娘”。 这声“孟姑娘”唤地极为讲究。 婵娟未免有些汗颜,面上讪笑两声:“吴侯莫要客气”。 “那好”,孙权突然话锋一转,“那本侯也就不与你客套了。”婵娟头脑一愣,当时的她只想告诉孙权,自己说的莫要客气,其实也只是句客气话罢了。 “你可知道自己如今是本侯的姬妾?” 孙权朝婵娟望过来,眸光沉沉似水,瞧不出波澜,却莫名让人有些心慌。婵娟点头,道了句:“自然知晓”。 “那你可知,姬妾之责,除了陪本侯饮酒作乐,还要侍寝在侧?” 孙权的目光愈发逼人,婵娟干笑两声,知他定是对自己跳湖一事耿耿于怀,只能试探性为自己辩解一句:“君上莫要听信流言,婵娟只是失足落水,纯属意外罢了。” “哦?”那人似乎被她的答案逗乐,“你可知自己的身子已经是什么状态?若是知道,就断不会靠近那冷湖边上去走,还失足落水。” 婵娟未曾料到,孙权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知道自己扯谎无益,婵娟强撑着身子爬下床榻,然后捂住有些颤抖的膝盖,直直跪在孙权跟前,面上仍是不卑不亢:“吴侯见谅,婵娟早便心有所属,此番东吴之行,只是想借此贵地,默默了度余生罢了。若是扰了君上心情,君上大可直接将婵娟治罪。” “心有所属?” 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过婵娟的话后,竟也不气,只是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 半晌,在婵娟感觉自己马上又要头脑一沉,昏睡过去时,那人终于闷不做声起身,将她有些粗鲁地一把抱到榻上,然后目光停留在她面上许久,这才收手离开。 婵娟透过窗子的缝隙,望着孙权的背影消失在清归苑门口,唇角的笑意却有些无奈。 自打她踏出副丞相府,离开邺城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便早已枯萎。是生是死于她而言,也早已不是什么大事。如今的她只希望子桓能顺利继承魏王之位,子建与阿彰能找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一起了度余生,若儿能放下与刘协的隔阂,然后安稳一世。 孙权对她,无非是好奇与兴趣罢了,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根本都未曾好好相处过,又何谈爱意呢。只希望孙权能明白她的心思,然后准她留在清归苑内,安静度过最后的岁月。若是偏要让她做出什么违背本心的事情,那她只能提前来结束这一切了 自那之后,婵娟安生了数月。 只是她的小院中多了固定的两位侍女,名唤吟月与吟诗。婵娟开始本还有些不惯,后来感觉有人陪自己聊天解闷似乎也不错,遂与两人不觉亲密了许多。那一日,婵娟见天色开始暗了,本打算收拾起石桌上的几卷书简,然后回屋小坐。就见吟月端了一只白玉雕花的盘子进屋,其上安安静静盘卧着一件月蓝色的冰丝长裙,衣服上还端放了一只莹白透亮的玉兰簪子。 婵娟放下手中的物什,只道了句:“可是吴侯的意思?” 吟月将玉盘稳稳放在婵娟跟前,这才略一施礼,道:“夫人聪慧过人,这些确是君上遣奴婢送来的,说是邀您今夜一起赴我东吴盛会。” “东吴盛会?”婵娟伸手摸上那衣裙的料子,冰爽丝滑,绝非凡品。 吟月凑近婵娟跟前,为她拿起衣裙比量着身子,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东吴盛会每三年举办一次,每次连续庆贺三日,本意是让文武官士为与民同欢,君上每次也都会去会上参观。今日便是本届盛会的首日。” 婵娟这才想起,虽然她闲居在此偏远之处,今日清早倒好像也听到了远方吹吹打打的热闹动静。原来东吴还有这种习俗? “吴侯可有言明,为何要让我作陪?”婵娟还是将心底话问出了口。 吟月蹙眉回想,“君上只是嘱咐奴婢为夫人准备好车驾,说是会在”婵娟见她眉头都快拧成一股麻花,刚打算轻笑出声,就听屋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本侯就在此处等候。”’ 婵娟心底一惊,下意识攀住吟月的手臂,见屋门仍是关着,那人并没有进屋的打算,这才小声嘱咐吟月看著房门,自己进内屋换上了那件别致的长裙。只是那支簪子,婵娟却放在了自己的床头,发上别着的却是当年曹丕送给自己的那枚已然有些显旧的薄玉簪。 等婵娟拾掇好推门而出,正好瞧见孙权正端坐在院内的石桌旁,那人见她出门而来,先是眸光一亮,可当他扫到婵娟发梢的那枚旧簪时,眉头却几不可见地蹙起。 婵娟恭顺地行到孙权跟前,微微行礼:“见过吴侯”。她身上的长裙悠悠荡荡,裙摆的长丝随风浮动,就似一潭波光荡漾的湖水,也掀地人心潮翻涌。孙权没有言语,只起身走在前方,婵娟紧走几步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同俯身进了不远处的车驾。 一路上静寂无言。 孙权端端正正坐在她对面,视线却正大光明地落在她身上,一眨不眨地瞧着婵娟。饶是婵娟再淡定,也被这人瞧得浑身不自在,只能试探性干咳两声,暗自甩甩胳膊,踢踢腿。谁知,孙权竟一概无视不理。 就在婵娟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飞升成仙时,车驾似乎是行到了街道的热闹之处,头顶上方突然响起阵阵烟花的响声,婵娟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一般,瞬间撩起车帘瞧着外面的景象。 钿车罗帕c桂华流瓦c千门如昼。 她本是为了躲避孙权,谁知一瞧见外面的景色,婵娟当真愣在了原处。许是她经久不曾上街闲逛,如今这般繁华热闹的景象,竟晃地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孙权见婵娟望着车外发呆,不知心底如何想的,竟一伸手紧紧环住她的手腕,只一个用力,婵娟便狠狠栽倒在孙权的怀中,那人的眸子深沉似海,映着车帘外侧斑斓的光影,竟让她觉得自己恍惚回到了当年仍在许都时,曹丕在那烟花绚烂下,捂住冲儿的眸子,轻轻吻上她唇瓣的场景。 孙权见婵娟难得没有挣扎,身子向前一倾,便打算覆上怀中人的双唇。谁知,他还没来得及碰到婵娟,那人便伸出芊芊素手,抚上自己的侧脸。 她的眼角水光泛滥,似是暗藏了极为刻骨的爱意与思念。 她轻轻开口,只道了声:“子桓,是你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曹植篇(二) “不知三弟你可否真心实意地爱过一个人?” 甄宓说出这话的时候,河风悠悠而过,拂起她几缕长发,夜色浓重,曹植竟看不太清她面上的神色。 “爱过”,曹植幽幽道出,明显感觉甄宓向自己投来一道惊诧的目光,可他还是淡淡一笑,继续道:“爱了好多年,她却始终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甄宓听过他的话,竟猛地嗤笑一声,眸光移向幽深晦暗的长河,亦悠悠道:“未曾想,你我还同是天涯沦落人。” 甄宓此话说地极为感慨,曹植见她的身子被夜风吹的轻颤,难免有些不忍,只能将身上的外衣搭在她肩头,然后伸手拍拍她的手臂,道:“夜间湿气太重,嫂嫂还是早些回府罢,否则若是让大哥知晓,他定会着恼发怒的。” 甄宓听他如此一说,竟笑得更为清亮,可曹植却能听出她笑声中的那抹痛苦与折磨。 “无妨的,今夜他有佳人在侧,怎会想起我这么个外人呢?” 真奇怪,当时的曹植就在想,明明自己早先那般讨厌她,明明自己一开始就想看她被大哥冷落后颓败不堪的模样,可这一幕当真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的心口却有些隐隐发酸。 当时的他却将这种感觉定义为了同情。 是的,同情。 原来除了他之外,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会因为大哥与婵娟的恩爱而黯然神伤,还有另外一个人会在深夜时独自舔舐伤口,只因了白日里那份卑微的自尊。 “嫂嫂可愿与三弟共饮几杯?” 此时的曹植一反之前的态度,竟冲甄宓笑得见眉不见眼,甄宓见他不再劝自己回府,先是愣神儿了片刻,然后才忙伸手搭上曹植的手背,笑道:“甚好”。 只要可以免去见到那二人恩爱如斯的场景,就算是让她卷一张破席,眠于街头又何妨? 那一夜,她和曹植喝了个大醉。 不止如此,他们还将头凑在一处,聊了个淋漓痛快。从月上柳梢,到曦光初透,他们瘫倒在酒馆的厢房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些郁结在心中多年却无人可诉说的话。 虽然后来的曹植把自己说的那些话全数忘了个干净,可他却能清晰记得,那一夜甄宓的眸光似海幽深,没有一丝光亮,莫名让他有些心疼。 她说:“你知道吗?其实他从未爱过我” 她说:“洞房的那一夜,他喝得大醉,口中唤得却都是‘婵娟’” 她还说:“他爱得这般深,我又该拿什么和她比?怎么比?” 当时的他鬼使神差一般,竟凭着一股酒劲便将那人扯进怀中,右手安抚性地拍上她的后背,似乎在说:“别怕”。 自那之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曹植与甄宓总会在某个地方偶遇。每次碰面他都会冲甄宓笑笑,然后他们二人大多会找一处清净的酒肆,一起饮酒谈天,兴致高时还会吟诗作赋,并互赠以留念。 这种感觉,无关风月,倒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至少曹植原本确实是这般认为的,直到那一日。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冬日,他本是在府中差人煮了茶汤,打算就着茶汤,读些兵书打发时间。可谁知一大清早,府门处的小厮便匆匆前来禀报,说是有一位白纱遮面的女子在外求见。 他好奇之中披衣出门,谁知竟在门口处瞧见了神态异常憔悴的甄宓。那人像是大病了一场,浑身上下一片死寂,她的眼睛向他望过来时,里面的不知所措与纠结悔恨让他瞬间便有些揪心。 也不顾小厮的反应,他上前便将那人一把抱起,然后匆匆几步迈进府中,最后将甄宓搁在东厢房的卧榻上,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贴心:“怎么?可是病了?” 甄宓见他如此,眼泪竟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口中断断续续哽咽半晌,皆是在说一句“对不起”。 似乎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曹植扣住她肩头,一字一顿问道:“到底如何了?” 甄宓这才一闭眼,睫毛颤了颤,终究还是说出口来,“是我害了她”。 “她?”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什么,曹植突然有些发狠地晃了晃甄宓的身子,“你说的莫非是娟儿?!”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甄宓的声音有种难言的绝望,“是我,是我害她流产的,是我。” 曹植不可置信地攥住她的手臂,声音已有些发哽,“你说什么?”话罢,又自问自答一般,怔怔添上一句:“娟儿她流产了?!” 甄宓忙颤着嗓音解释起来,神色极为痛苦焦急,似乎想从曹植这里得到一丝救赎,“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身子竟会这般差,我只是被郭锦的话迷了心智,这才将叡儿交给了她,谁知道只是落了水她便再也无法生育” 甄宓的话被曹植几近粗暴地打断,“什么意思?你说的再也无法生育到底是什么意思?!” 甄宓被他吼得一愣,泪水顺着侧脸滑落,顺利沾湿了她的侧襟,她伸手扯了扯曹植的袖摆,声音有些发哑和讨好,“子建?” 曹植却猛地一甩手,甄宓有些脱力地倒向另一方,身子狠狠地砸在地面上,曹植将手指紧紧攥在手心,却再未瞧她一眼。 “念在你我之前的情份上,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大哥。” 话罢,转身用力推开房门,感受着凛冽的寒风拂面而过,那一瞬间的激灵让他终于恢复了三分理智。 “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曹操病逝 就在多年前的一个清爽秋日,一名身着暗红色骑装并作男子打扮的娇俏女子,陪着身边俊秀雅静的翩翩少年一起打马出了颍川。世人都道颍川多名士,当年的她误入三国,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原来竟这般奇妙地来到了颍川,碰巧还遇见了当时尚不为世人所知的郭嘉郭奉孝。 纵使她不曾读过三国,也照样听说过此人的名讳。 当年的她天真地可笑,自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所以她与郭嘉相交多年,终于在他及冠不久,“怂恿”他一道出了颍川。她原本是想带他直接去寻曹操,她以为如此一来便可以顺风顺水,助曹操成功一统中原,天下也不至于纷乱那般绵长的时间。可自己千算万算,却没曾想这一次出山,改变的不是别人,却恰恰是自己的命运。 当年正处于兵荒马乱之际,她虽学过几招功夫防身,但不过都是些花架子罢了。没过多久,她与奉孝便被乱民冲散。慌乱无措之际,是当时效命于曹操帐下的典韦将她救起,并领回家中,将她当做妹妹来看待。 见到曹操的那一日,她并不知晓这位端坐于典韦面前,与他饮酒畅聊的布衣男子便是后世留名千年的曹操。那人眉宇之间虽有几分贵气精明,但他的模样清俊神朗,谈吐有度,实在不像是戏文中所言的样子。 所以她只如往常一般,在典韦的后院练习射箭,搭弓c拉弦c放箭,一切都是有模有样。就在她沉心练习的时候,耳边竟传来几道鼓励的拍掌声。她回身望去,就见那位客人倚在身后的垂柳上,天际的袅袅烟霞映衬在他四周,他的笑容就像是设计好的一般,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刻,冲她露出了最美的模样。 本是作男儿打扮的她还是禁不住微微红了脸,那人见她转过头去,竟不搭理自己,也不生气。只两步踱上前来,拿过她手中的弓箭,眸中的儒雅清朗瞬间被凌厉的光芒所取代,箭簇顺着疾风而出,直直射穿靶心,并冲着几十步开外的院墙飞去。 “姑娘准头儿不错,只是手腕的力量还需加强。” 她愣愣回头,这才知道那人是在同自己说话。那一瞬间,她瞧见了他唇角那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下一刻,那人便环过她的身子,明明是在仔细指导自己射箭,可他喷薄而出的热气却还是透过皮肤,直直烙在她心头,滚烫地惊人。 后来,她才听典韦提起,原来那人便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曹操,曹孟德。 ~ “夫人,夫人” 一道温柔体贴的女声传进自己的耳缝中,婵娟蹙了蹙眉头,睫毛轻轻一颤,这才微微睁开眸子,瞅着眼前面露忧色的吟月,淡淡笑道:“怎么?莫不是我又说什么梦话了?” 吟月忙搀起婵娟,让她靠在身后的松软靠背之上,这才端了杯温水过来,塞进她手中,忧心忡忡道:“夫人,自打前天开始您便一直在睡,吟月实在是放心不下。” 婵娟笑笑,只是笑容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怀与无奈:“无事,只是最近初春,容易伤怀,我这才嗜睡多梦了些。” 吟月将信将疑地瞧着婵娟,最终还是握住她的玉手,道:“夫人,还是让吟月去向君上禀报一声,然后为您请个大夫吧?” 君上 婵娟想到那一日孙权落寞无两的目光,手指紧紧扣住吟月的衣袖,不肯让她起身,“这点小事无需惊扰吴侯,你去准备些煮茶的器具,然后着人搬到院中来为我烹一壶茶,可好?” 吟月见婵娟难得提出什么要求,也不再犹豫,连忙起身着人去取茶具。婵娟望着吟月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她又一次梦到了上一世初见曹操时的场景。 她本来以为自己此生除了预见未来之外再也不会做梦,后来却发现,自己总会在某个时刻,回忆起过去的日子,那些若是刻意去回想,都未必会有记忆的日子。 而这些旧梦皆是由于前日她在院中同吟月与吟诗聊天时,偶然之中竟听闻曹操他于今年正月便已然病逝 是的,那个自己曾经迷恋过c憎恨过c最后却又云淡风轻的人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何感觉,她只知道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身子突然就有些疲累。她在想若是自己不曾重生,那自己早便同他一般,彻底与世长辞。 脑中混乱地厉害,她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瞥见镜台上那块银白点珠流霞花盏。孙权他当真是说到做到,还记得那一日东吴盛会,他本是邀请自己同游,可谁知恍惚间她竟将孙权错认,怔怔唤了句:“子桓,是你吗?” 他没有言语,只是目光定定地瞧着她,半晌,独自起身下了马车,走进了如潮的人海中,再未回头。 后来,他便再未踏足过婵娟的院子,但他每日都会遣人为她送来些新鲜物什,他似乎在用行动告诉她说,我等你。 不知不觉之间,婵娟只感觉自己恍恍惚惚又要入睡,幸好吟月及时唤她出门来一道烹茶。婵娟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才发觉,如今竟已是黄昏,院中树梢上新抽的叶子挂满枝头,在灯笼的微光与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朦胧美好。 婵娟坐在石凳上,乖乖地瞧着茶汤在炉火的蒸烤下逐渐沸腾,此时她只着了一身素净的白衣,长发随意拢起,并未修饰。瞧着瞧着,她竟忍不住勾唇轻轻一笑。那一刹那,娇艳如新盛的梅花。 “夫人,您可真好看。” 吟月侍立在一旁,冲婵娟脆生生叹上一句。被人如此直接夸赞还是第一遭,婵娟腼腆一笑,忙起身将吟月推到院门处,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正巧想一人饮茶,诗意洒落一回。” 吟月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婵娟推到了门外。无奈地躬身行礼,吟月只好就此告退。婵娟关上院门,拢了拢衣袖便坐回刚刚的石凳上,院内挂了不少红色的宫灯,衬得整个院子清幽寂静,倒是个放松心情的好时刻。 茶汤煮得咕嘟冒泡,婵娟将下巴垫在胳膊上,将头一歪,就这般愣愣地瞅着那火苗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就在此时,院墙处却传来一道不知是什么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婵娟揉了揉眼角,疑惑地向刚刚有所响动的方向望去,心底先是一惊,只感觉有一道隐约模糊的身影。 待那道人影走进几步,这才显现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虽然还未瞧见那人的模样,可那一瞬间,她的心底早便知晓此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惊喜?意外?还是不可置信? 是啊,任谁都不会相信,那个已经继位魏王,本该在邺城享受富贵荣华的人,竟抛下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来到东吴,来到她的身边 眼泪不听话地排队汹涌到眼眶,婵娟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见对面那人打算更进一步,竟率先转身飞快地奔进屋去,然后自屋内狠狠插上房门。 就当这是她的一场梦吧,一场幻想了五年的梦。可这个梦不该真实发生,若是孙权得知如今的新魏王竟孤身一人出现在东吴,那他怕是有来无回了罢?那她又怎能拿他的性命去赌呢? 曹丕看见婵娟的那一刻,心中浪花翻腾,以至于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该以怎样的速度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我来接你回家。 当年的他从孟津打马归来时,望着抱作一团的青玉和杜若,望着婵娟那已然空荡的卧房,心中歇斯底里,他想哭得酣畅,他想笑得疯狂,可最终他只是将手中的长剑一扔,然后转身离去。 原来在你心底,竟是这样看我的么?原来连你也以为我奔劳不眠,只是为了追逐权势吗?若你当真如此认为,那我便做给你看。待我得到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地位时,我再抛弃所有的一切,去接你回家。 如此,你便能明白我的心了吧? 当我放弃一切来江东寻你的时侯,我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没有江山,没有天下,没有百姓,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子桓,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来寻你。 婵娟靠在门上,心中似有万千蚁虫在啃咬,耳中充斥着千万道声音,他们都在告诉她说:快些开门吧,你知道自己有多想他。 可她还是死死靠在门上,手指狠狠抠进了血肉之中,脑海里这才换来一丝清明。子桓,你知道吗?当你愿意放弃天下,放弃生命,跨越千里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便知道,婵娟的这一生,值了。 可是不可以,你不可以陪我死在东吴,死在自己即将成为一位帝王的时刻。 感觉到门外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婵娟紧紧阖上眸子,抢在那人开口之前,冷冷道声:“你走吧。” 那人只是稍稍一顿,仍是继续稳稳行到婵娟门前,一开口,婵娟的泪水便猛地掉落满地。 他说:“娟儿,是我。” 是你,我怎会不知是你?可就是因为你,我才会如此害怕,害怕会因为我而让你受到伤害。 “魏王请自重,婵娟如今是吴侯的姬妾,魏王深夜到访已是无礼,莫要再多添是非才好。” 婵娟咬牙说出几句口是心非的话来,曹丕闻声却轻轻一笑,手指抚上婵娟映在门框上的背影,眸光缱绻温柔,却只道了句:“傻瓜”。 “婵娟已是他人之妇,魏王还是请回吧。”婵娟刚刚说出这句话,便感觉身子被人猛地捞进怀中,后背依旧抵在门上,只是中间环上了那人有力的手臂。 曹丕痴痴望着婵娟的模样,口中说出的话却是笑意不减:“傻瓜,窗子开着,关门又有何用?” 婵娟: 曹丕将她扣进怀中,声音低缓深沉,道:“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江山为聘 “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烛光摇曳,夜风在这一刻却蓦地湮了声,只留下满室静寂。 婵娟的余光瞥见那扇大敞的窗子,心中的滋味千般万般,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回应。遂轻轻咳嗽一声,婵娟伸手抵上曹丕的前胸,为两人之间留出一丝缝隙,口中干笑两下,道:“魏王莫要言笑了,此乃东吴,魏王这般行径已是逾矩了。” 曹丕见她始终将头低低埋下,不肯正眼瞧瞧自己,又听她事到如今,还在说这些故意见外的话语,心中不知打哪儿就冒出一股无名火。一把将婵娟打横抱起,曹丕两步走到窗口处,将她稳稳放在窗沿上,婵娟一个重心不稳差些跌下窗去,惊慌之中一把扯住曹丕的衣袖,然后便被那人顺势揽进怀中,那人的胳膊托在她腰际,明明婵娟是侧坐在窗子上,可目光抬起,还是刚好与那人直视。 想起宫中人多眼杂,万一有人此时进了这院子,就会直接瞧见这边的全部动静,婵娟在那人怀中狠狠挣了挣,口中急道:“魏王还请自重!” 曹丕眸中的光亮黯了些许,双手却始终不肯松开半分。他微微靠前,唇瓣错过她的鼻尖,直直印在她额头,蜻蜓点水,却让婵娟瞬间一颤。 “当真不想我吗?” 婵娟知他固执的脾性,若是自己不回答他这个问题,那他定会纠缠一夜也要问出个结果,遂她轻轻抬头,终于将视线移到那人的面上。他的眉眼依旧,目光清澈,只是眼角多了一丝细纹,婵娟缓缓出声,就算已经猜到那人的答案,还是开口问道:“就不怕丢了性命吗?” 见她终于肯正视自己,曹丕将她紧紧扣进怀中,下巴抵在她肩头,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自然是怕的,可比起性命,我更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 话罢,唇瓣转而落在她侧颈,口中说出的还是那个问题:“可有想我?” 婵娟的眼泪在眼眶中徘徊许久,忽地就掉了下来,只见她抬手抚上曹丕的侧脸,声音满是温柔与思念:“怎会不想?日夜思念,足断肝肠。” 当时的她突然发觉,自己再也无法保持那劳什子的冷静理智了。既然想他,就要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就算旁人说她酸腐也好,说她自私也罢,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曹丕听过她的话,右手在她腰侧撤离,然后扣在她脑后,狠狠吻上她的唇瓣,从疯狂沉沦,到蜜意柔情,直将多年来的彻骨思念全数宣泄而出。 婵娟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心中想的却是:“这便够了。” 既然上天怜悯,让她在离世之前得以见他一面,那她便要抓住这次机会,一解相思,就算第二日便要与他彻底分开,也无妨,就让她自私这一夜 “子桓,当日离开邺城只是由于” 婵娟本想将过往的事情与他解释一番,可曹丕却笑着打断她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解释,我要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 婵娟的心猛地一跳,她曾经以为她和曹丕从年少相遇到多年相知,早便已经过了那种春心萌动的阶段,可今夜久别重逢,她的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悸动。 “可我与孙权” 婵娟还待说些什么,曹丕却率先伸手,轻轻捂上她的唇,“当年的我之所以如此拼命,只是想着若是自己成了最有权势的人,那我便可以更好地保护你,把你放在我身边,一辈子都没人能将你抢走。” 婵娟喉中一哽,曹丕却吻上她的发顶,继续道:“可就因如此,我第二次失去了你,我明知你就在东吴吴宫之内,可我却没有资格过来接你。这些年来我度日如年,每夜想你的时候便去屋顶瞧瞧月亮,因为我知道远在东吴的你,也在瞧着同一轮明月。” “别说了”,婵娟伸手扣住他的脸颊,强迫他勾勾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口中说出的话难得透出几分孩子气:“快给小爷笑一个。” 其实她的心底真的害怕,害怕因为自己让他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c心思沉重的男子,而不再如当年初见时那般洒脱随性,爱笑撒娇。 “怎么,若是本王不笑,你便要见异思迁了么?”曹丕见她如此,眼底当真聚起一团笑意,满目明朗,闪烁如灿灿星河。 “你这人笑起来果真能迷倒万千少女呢。”婵娟亦笑出一道弯月,曹丕盯着她的模样,唇角的笑意逐渐散去,目中的光亮璀璨逐渐变得一派幽深绚烂,喉结莫名滚动一遭,手上的气力加大,婵娟只感觉自己再次被人抱起,然后一阵头晕眼花,自己便被那人放倒在榻上,室内的烛火亦不知何时熄灭了。 借着月光,婵娟这才瞧见曹丕身上这一套内侍的官服,竟先是一个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没曾想魏王殿下来到东吴,竟甘愿做起了内侍?” 知她在调笑自己,曹丕也不气恼,只悠悠叹道:“若得美人垂青,虽死不惧,做个内侍又有何妨?” 虽死不惧 婵娟虽然心知这只是他说的玩笑话罢了,可这句话却全数都是他的真心。 “子桓” 婵娟的话音刚起,便又尽数湮灭在那人的细吻中。人这一生,很难寻到一个人,他既是真心爱你,又能与你脾性相投,身心相合。可她偏偏就找到了,所以虽死无憾。 她本来是想告诉曹丕,自己并不叫孟婵娟,她只是个无意间跑到三国的局外人罢了。可她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如果我爱你,我是谁,我来自哪里,都不会是挡在你我之间的隔阂与阻碍。 “娟儿,我们回家。” ~ 晨光熹微,婵娟睁开眸子的一瞬间,脑中回想起无数画面,可等她爬起身来左右环顾一圈,这才发觉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婵娟苦笑一声,“果然又是幻觉罢了”。 她正下榻穿鞋,吟月便恰好推门进屋,见婵娟起身了,便将手中的漆盆放在一旁的小案上,道:“夫人既然起了,吟月便服侍您洗漱吧。” 婵娟接过吟月递来的白巾,按进水中蘸湿,自行清洗过面部,又自旁边的托盘中拿过一杯清水漱口,其中还放有类似于薄荷的草叶。 婵娟尚在神游,就听吟月疑惑道:“对了夫人,昨夜您说要喝茶,怎地茶汤煮好了,却一口没动?” 她当真煮过茶汤?! 婵娟想起昨夜那些太过真实的种种,心跳突然猛地加快,她的眼神在房间环顾一遭,终于望见镜台上,那压在一只海棠花纹锻盒下的帛纸。吟月见婵娟突然直直向梳妆台的方向走去,然后自其上抽出一张帛纸,双手明显都有些颤抖。 她刚打算开口询问,就见婵娟两步跨出房门,快步向院外奔去。这还是吟月第一次瞧见孟夫人这般不顾仪态的样子,以往就算是君上有请,她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婵娟奔在路上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夜曹丕温情脉脉的模样,原来他当真打邺城孤身前来,又为了她甘愿去找孙权面谈。她联系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这才发觉孙权的心思。原来自从那一夜,她在孙权面前喊出子桓的名字后,他便已经知晓自己所谓的心上人便是魏太子曹丕。顺藤摸瓜,找个探子查得自己在邺城的一切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他赌曹丕会亲自前来,原来自己在他手中,不过是一张王牌,一个用以提出条件的保障 可曹丕明知面对的是什么,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只为了接她回家,仅此而已。当年的曹操将她送来东吴时,必定没有想到曹丕会为了她,甘愿放弃即将到手的天下吧? 你看,无论再活多少世,我都不会再遇见比他待我更好的人了。 想到此处,婵娟的步子更快,她先是寻到了知行,并向他询问孙权的踪迹,知行被她行色匆匆的模样吓了一跳,支吾半晌才说君上他午后要去行猎,这会儿许是在校场。 婵娟闻言后转身便走,谁知知行却拉住她的袖角,道了声:“夫人可是想好了?” 婵娟知他话中有话,也并不回身,只肯定地点头,“再清楚不过”。 见她如此果决,知行果真不再言语,像是有人提前吩咐过一般,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灰色车驾,俯身道了声:“夫人珍重”。 婵娟虽然不知道孙权为何会为她安排马车,也不知道他此举何意,可她还是默默行到车驾处。那车夫见她走近,忙为她搬了具箱笼,又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上马车,这才挥鞭出了吴宫。 婵娟的身子还未坐稳,便被马车的冲劲带得一个趔趄,幸好混乱之中扶住了车窗的边缘,这才将将坐直身子,心脏在胸腔内砰砰直跳,婵娟虽然不知道这车夫要将自己带向何处,可她却清楚自己已经不能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婵娟被马车晃地有些头晕,胃中不由都有些翻江倒海,正在这时,马车却猛地停了下来。婵娟撩开帘子一瞧,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江边,从此处顺流直下,不出五日便可回到大魏。她掀开门帘,正打算跳下车驾,就感觉一股力道将自己扣在怀中,箍地极紧,她一抬眼,这才瞧见一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瞳孔。 刚刚这车夫将帽檐拉得过低,她并未瞧见他的模样,原来竟是孙权?那他将自己独自拉到此处,又是要做什么? 婵娟按下心中的不安,只道了句:“见过吴侯”。不知为何,听过她的话后,那人的手劲更大,婵娟不由闷哼一声,谁知,孙权却将她按回车驾之内,将她狠狠压在车厢内。 “你终究还是不愿意陪我么?” 孙权的声音有股难以压抑的怒火,婵娟使劲推搡着眼前人,可他却纹丝未动,“婵娟早便说过自己心有所属,虽死不悔,吴侯这又何必呢?” “虽死不悔?呵 ”孙权冲她冷笑一声,鼻尖凑得更近,“若是他死了,你也甘愿作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做我的王后 世人都言:女人心,海底针。 可站在滚滚晨风中瑟瑟发抖的婵娟这才忿忿然发觉:男人心,海底渣! 明明孙权那厮刚刚还满目深情地将她按倒在车驾的平滑木板上,下一秒那人却冷着张脸将她扔出马车,头也不回地扬鞭离去,马车带起的遮天灰尘成功糊了她一脸沧桑。 “唉~” 婵娟可怜无两地蹲在江边的碎石堆旁,手中捡了根小木棍,在地面画了个无比齐整的圆圈,口中念念叨叨,已将那人诅咒了千百回。 孙权这丫,耗我青春,拆我姻缘,实乃千古一霸。 心中想得愤恨,婵娟手中的力道亦不由加大,木棍此刻竟直接断成两截。婵娟有些发愁地抬头望了望远处阴沉沉的天际,心中忽地油生几分酸涩。 与他同归邺城,终究只是空欢喜一场么?不仅无法见他一面,自己还要饿死于这荒凉的江边吗?这一世虽看似过得长久了些,可这生活颠沛流离,一点都不比上一世安生。 婵娟的思绪正混乱不堪,就听一道马蹄声猛地在耳边响起,似乎心灵感应一般,她抬头望去,只瞧见在前方的马背上利落跃下一名眉目清俊的男子,他唇边的笑绽放地极为好看,那一刹那几乎晃坏了她的双眼。 曹丕快步走到她跟前,浅蓝色的衣袍随风荡起,背后是一片薄雾缭绕,就像是梦境一般,冲她伸手笑道:“姑娘可是无家可归?” 婵娟愣愣瞧着那人伸出的右手,看着他掌心交错复杂的纹路,半晌,才缓缓将手扣进那人掌中,笑道:“公子若能相助,小女子就算以身相许,也会报答公子大恩。” 似乎被她逗乐,那人好不容易端起的姿态尽数崩塌,直接将她捞进怀中,然后翻身上马,却继续开口逗弄道,“姑娘这便要以身相许了?莫非是早便看上了本公子?” 婵娟倚进他怀中,那一刻,她突然发觉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在他身边,就算是颠沛流离,她也照样幸福安然。 “大公子英俊潇洒c风流倜傥c玉树临风c文武双全c人见人爱,婵娟早便暗慕多年,只是公子不晓得罢了。” 听过婵娟溜须拍马中隐含一丝自恋,自恋陶醉中包裹一丝控诉的话,曹丕终于被她打败,右手紧紧箍在她腰间,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你即如此痴恋本王,那本王便许你做我的王后,可好?” 王后 婵娟的身子猛地一颤,现如今她的身体如何只有她自己清楚,像她这种不知何时便会撒手离世之人又如何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呢? 不知该如何回答,婵娟只好将头一歪,牢牢靠在曹丕怀中假装眯眼小憩了起来。子桓,若此生还有时间,我只想与你好好相守在一起,那些所谓的名分,我全然不在乎的。 曹丕见婵娟似乎累极,也不再开口相问,只将她向怀中紧紧揽过,一勒缰绳,身下的骏马便飞奔而出。如今之计,是尽快寻得一艘小船,助他们尽早回到邺城,至少要赶在孙权后悔之前。 低头瞧了瞧婵娟安静乖巧的睡容,曹丕吻上她发顶,笑得异常满足释然。 这一次,我要将你牢牢拴在身边,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与你一道同行。 ~ 婵娟再次转醒时,先是摸到一块略显粗糙湿潮的棉褥,再睁眼去瞧,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陌生的茅草屋中,屋中简陋得很,只有一张自制的食案,案上还搁有一筐奇奇怪怪的药草。再有便是她身下的这一张草席,在她枕边还放有一个竹篮,篮子上盖有白色的遮布,此时头顶还冒着几圈热气。 完了完了 当时婵娟脑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自己又穿越了,而且还很公平地出生在这种草根家庭,可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的大致年岁,又觉得自己不过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正想着,屋门便被人自外侧拉开,婵娟第一反应便是缩回被褥中,心想千万莫要有人再对自己直接认亲,便听头顶传来一道女娃清亮疑惑的声音,“嫂嫂,你可是醒了?” 婵娟心尖果真一颤,嫂嫂?自己如今莫不是成了一位山野村姑?倒不是说山野村姑有何不好,可她不想嫁给子桓之外的任何男子。 许是见她没有反应,那位小姑娘又暗自嘀咕两句,最后一拍脑门,跑到屋门处冲远方背着锄头准备出门的男子唤了声:“哥哥,你快来瞧瞧,这位嫂嫂怕不是睡晕了?” 婵娟混乱之中又抓住了一处重点:这位嫂嫂? 原来在古代,乡野闲民也有三妻四妾一说,真真是悲哉痛哉。 深知自己不可再装睡,婵娟视死如归地掀开被褥,然后将枕头竖起,又颇为优雅地倚在上面,面上挂了副不失礼貌的笑意。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屋门处便跑进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为首那人脚步匆匆,额头上还冒了几丝细汗。谁知刚一进门,就瞧见婵娟倚在墙上,笑眯眯冲自己打起招呼的模样。 脚步戛然而止,那人身后的小小少女却来不及收起步子,猛地撞上男子的后背,连连“哎呦”几声。 “哥哥,你停下为何都不与我说一声?!”小姑娘质问道。 “你这丫头,说谎竟还有理了?”男子回怼。 婵娟细心观察了一番,眼前的男子皮肤偏黑,大眼浓眉,身上是一套粗布衣衫,衣摆还被自己特意绑在腰间,方便劳作,正是一副憨厚纯良的模样。 婵娟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言语,便听那位小姑娘惊疑道:“哥哥,这位嫂嫂醒了?!” 那被唤作哥哥的人先冲婵娟抱歉地挠挠头,然后才一把捂住那位小姑娘的嘴,似乎是嫌她聒噪。 “你这丫头就是太闲了些,若是无事便去帮阿娘把院中的草药收起来。” 被自己兄长训得赌气,那位小姑娘竟“哼”了一声,转身奔出门去。无奈地摇头笑笑,那人这才终于冲婵娟开口道:“小妹生于山野,性急冲动,夫人莫要见怪。” 婵娟不曾想,这人竟还对自家夫人如此彬彬有礼,只能讪笑两声,“好说好说,无妨无妨。” 那人又道:“夫人既然醒了,便吃些东西吧,莫要饿着肚子。” 话罢,还指了指婵娟面前的竹篮,婵娟心领神会,忙上前掀开那遮布,果然竹篮中放着一碗青菜粥,一碟山间小菜,还有几个青色面团。婵娟感激一笑,那人这才羞涩低头,打算折身离开,临出门时又想起什么一般,道:“曹兄今日陪我家老母入山采药,想必这个时辰也快回了,夫人莫急。” 曹兄,也便是子桓?那她并未重生,也未穿越,而是真真切切地还和他在一起?! “孟夫人,你这是哭了?” 听到那人的声音,婵娟忙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口中却笑道:“许是睡得久了,眼睛有些泛酸罢了。” 听过婵娟的话,那人也不再多说,又提起屋门处的农具,转身大步离去。 婵娟心中情绪起起落落好几遭,终于彻底安下心来。只是她刚刚拿起一个面团,打算充饥果腹一下时,就见屋门处又隐隐约约露出那位小女娃的身影,那人扒在门框处,不知在扭扭捏捏什么,就是不肯进门。 婵娟笑着冲她招招手,道:“过来”。 那人这才笑着蹦跶两步,冲到婵娟身边,与她排排坐在一处,然后望着她慢悠悠喝粥吃菜的身影,羡慕道:“嫂嫂,那位曹家哥哥可是你的相公?” 婵娟知她在说曹丕,不由笑着回头,反问道:“你说呢?” 那姑娘努努嘴,道:“反正那位哥哥是唤你娘子来着”。 “哦?”婵娟似在反问,又像在问自己,“你这小姑娘倒是奇怪,既然知道了又为何还要问我?” 对面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竟将眉毛蹙成了一团,“那位哥哥人长得俊俏,对你又无微不至,鸢鸢只是有些羡慕罢了。” “原来你叫鸢鸢?”婵娟冲她笑弯了眉,“你如今才多大?” 那人感觉到婵娟的手拍上自己的头顶,忙鼓起腮帮子正色道:“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早便不是小孩子了!” 婵娟拍拍她的小肩膀,忍了忍笑意,亦正色道:“明白。” 突然想起什么,婵娟又道:“我们二人如何会在此处落脚?那位曹哥哥他又为何会去山上采药?” 鸢鸢见婵娟虽是富贵人家,但性格脾气如此温柔,不由也糯糯道:“昨日大雨,那位哥哥正巧骑马路过此处,便带着嫂嫂你进屋躲雨,爹爹与那哥哥交谈,这才知道他在寻艘小船,见你似是身体不好,爹爹这才让曹哥哥留在此处照料,自己却连夜去镇上为你们雇了小船与船夫。” 婵娟这才晓得原是遇到了好心人,不由拉过她的手,继续听她说道。 “但阿娘她多年采摘草药,也见过不少病症,知道嫂嫂你的身子太差,这才劝解曹哥哥休整两日再走,曹哥哥说要报恩,遂一大清早便陪着阿娘出门采药了。” 原来如此 婵娟突然靠近鸢鸢,道:“你的娘亲可有将我身体的状况尽数告诉那位哥哥?” 鸢鸢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娘亲口中的活不过二载年华算不算作泄密,遂侧头想了想,这才义正言辞道:“鸢鸢不知,不知。” 婵娟叹了一声,心中已经有所预感,“也罢,有些事情注定瞒不过的。” 谁知鸢鸢却突然红了眼眶,道:“嫂嫂你能得如此缘分,已是不易。哪像我这般女孩,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家人草草地嫁出去,然后一辈子被圈在另一个男人身边,了无生趣。” 婵娟听过鸢鸢突然有些老气横秋的话,脑海中猛地就想起当年孟氏被张绣掳走后那悲惨绝望的一生,声音不由带了丝哽咽:“你可是想让我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婚事受阻 许是春末,乡间的日头早早地撤了余辉,月色初上,婵娟守在农舍门口掂着脚尖直直向远处暗影重重的矮山望去,鸢鸢跑出来几趟,先是唤她去吃些东西,婵娟坚持守在门口,那丫头这才又匆匆跑了一趟,为她包了一块自己亲手烙的面饼。 鸢鸢一家本姓苏,婵娟笑着摸摸她的头,心中却是在想,这丫头长于山野,却难得眼界宽宏,比之同龄同境遇的女孩又更为积极乐观,也算是机灵懂事。这种孩子若是一辈子困在这山野之间,确也可惜了。 正想着,就听鸢鸢欢快地跳起来晃着她的手臂,口中激情澎湃道:“嫂嫂,我娘亲回来了,曹哥哥也回来了!” 婵娟忙转头去瞧,先是望见远处的夜风萧萧中,现出两团亮点,再走近一些,才能辨出一高一矮持着灯笼的两道人影,高个儿的男子还恭敬地俯身,搀着身边老妇的胳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在吴宫已经见过面了,明明他如今粗衣蔽履,身后还背着一具竹篓,可婵娟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尖猛地震了一番。 鉴于鸢鸢与那位苏家婶婶皆在场,婵娟刻意压下了自己本打算冲进那人怀中的欲望,然后颇为知性理智地站在门口,面上还抽出一丝端庄的笑容来。 谁知,本该专心致志扶着苏婶的那名男子竟转瞬之间移到了门口,在婵娟愣怔的目光中正大光明地低头在她捧着的面饼上咬下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箍住她的后腰,在她耳边叹了声:“娘子当真是贤惠疼人”。 鸢鸢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位哥哥的一系列动作,眼睛眨巴两下,小脸却蓦地一红,立马儿低头上前两步搀扶着苏婶回了屋子。 瞧着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处,婵娟忿忿然举起手爪拍上曹丕的脸蛋,佯怒道:“曹大公子这般不知轻重,若是带坏了鸢鸢这等纯情少女可如何是好?” 曹丕将肩上的背篓解下,好生放在地面,这才捉住婵娟的双手,“一日不见,思念入骨,哪来得及管旁人如何看?” 婵娟从未见过能像他一样将情话说的这般熨帖醉人,却又让人不觉肉麻的男子,遂眸子凝在那人面上忽闪半晌,竟是扑哧一道笑出声来。 “笑什么?”曹丕的眉毛果真呆萌地一蹙。婵娟万不能将自己被他迷倒的话语讲出,只能甩甩衣袖,嘴上装得云淡风轻,道:“也没什么,就是本姑娘平生与你相交二十载,还从未见过你作如此打扮。” “怎么?不好看吗?”那人得寸进尺地将手锁在她侧腰,说出的话又是一股孩子气的傲娇。婵娟眯眼笑道:“哪里哪里,魏王殿下卓卓风姿,怎能是这一两件破衣就能盖住的?” 见她笑得如此开怀,曹丕将眸光幽幽锁在婵娟面上,直瞧得她有些害羞,那人这才一把将她扣进怀中,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娟儿,我不想走了。”顿一顿,似乎在等她反应,又道:“今后你我就如普通百姓一般行于山水之间,再不去理这浮世纷争,你为我烹茶补衣,我为你躬耕山林。如此,可好?” 曹丕的声音满是磁性低沉的诱惑,婵娟听他娓娓道来时,脑中早便将那景象过了千万遍。她知道,曹丕定是知晓了她的身体状况,这才不慌不忙地在这江边的小镇闲居不前,他想给她最安稳朴实的生活。 甚至曹丕还忍下心头所有愁绪,并未开口质问她为何瞒着自己,哪怕是一句。 她都懂,可她 “魏王此言差矣,婵娟倒不觉这山野乡村有何好留恋的。”婵娟双手盘上曹丕的脖颈,侧脸贴在他面上,带有极大撒娇的嫌疑,“子桓,我想若儿,亦想青玉了,咱们明日就回家,好不好?” 曹丕感受着那人细碎的发丝在自己颈间轻轻刮磨而过,心中狠狠一颤,这才猛地将婵娟抵在身后的门板上,面上却笑得愈发迷人,“既然娘子如此想家,那为夫不得不从,只是——” 婵娟闻言面露“凶光”地瞪了曹丕一眼,便听那人继续道:“只是你必须要补我一次大婚”。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曹丕的脸色突然染上几丝可疑的红晕,轻轻咳嗽一声,他在婵娟直晃晃的注视下佯作镇定道:“自然还包括洞房花烛。” 大婚 婵娟瞪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曹丕,那人被她瞅地竟破天荒腼腆害羞起来,婵娟感受着那人略带凉意的手指覆上自己的眸子,然后同样冰凉柔软的物什贴上自己的唇瓣,细细地辗转流连,直到两人贴合的唇瓣尽数变得火热灼人。 “对了”,婵娟突然想到一件事,忙按住曹丕的手腕,制止他进一步贴近的动作。 “嗯?”那人淡淡应了一声,隐隐可以听出几分不满。婵娟拍拍他的发顶,笑得乖巧讨好,“子桓,我们此次返回邺城,可否带上鸢鸢一起?” “哦?为何?”那人细细挑眉。 “我看她机灵懂事,我们二人又难得投缘,遂想带她回邺城,让她陪在自己身边。” 不知道曹丕能否懂得这份女子的难处,所以婵娟并未与他明说,只捡了他最无法反驳的话来回复。 那人果真再次“嗯”了一声,“只要苏家人同意,一切都随你。” 一切都随你。 哪怕你有千万心事不愿讲与我听,也无妨。我只要你好生陪在我身边,其他的我全不计较。 ~ 鸢鸢的家人倒是颇为通情达理,听说婵娟二人要将她带去邺城,忙点头哈腰地将他们一齐送到了江边。 鸢鸢的父母红了双眼,率先互相搀扶着回了家门,她的兄长却生生忍着泪意,面带笑容地将他们一行三人送上了北行的草船,直到他们的船身消失在远方的雾霭中,他这才抬起袖摆,擦去眼角的泪花。 等他们回到邺城时,已是四月末。曹丕回到魏王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府中召集众臣,宣布了即将与婵娟大婚的消息。 那些熟识曹丕与婵娟的文臣武将倒是并无异议,只是朝中有几位新进提拔起来的文官士子,秉持着初生牛犊的气势,大义凛然地跪于堂上,口中冠冕两句,“王上,受聘成婚,古有定律。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王上若要即刻大婚,非但于礼不合,还恐为天下人耻笑,臣等叩请王上三思!” 此言一出,本来落针可闻c寂静无音的大堂竟突然间就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嗡嗡作响,震得曹丕耳廓生疼。 “本王心意已定,诸位大人无需多言。” 话罢,曹丕起身便走,似乎多留一刻,都是对婵娟的不公。 “王上!” 堂上的诸位大臣见魏王离开,只能叹上几声,而后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出,口中却隐隐议论道:“你说这魏王殿下智勇双全,又难得体恤百官,怎到了男女之情的事情上就犯了大糊涂?” “从古至今,霍乱朝纲的妖女何其之多?各位大人莫不是忘了当年董卓老贼安置于皇帝身边的那名女子?” “隐隐记得,可是叫沧月?” 婵娟清早一起身便被杜若拉到院中,那人的小手还神神秘秘地捂住她的眸子,婵娟被若儿搀扶着坐在一旁放了软垫的石凳上,然后就听若儿口中念念叨叨,最后猛地松开双手,道:“姐姐,你快瞧!” 婵娟先是伸手挡了挡清晨的光线,然后才慢悠悠张开眸子,眼前竟是一片红团锦簇,遮天盖日一般,让人感觉仿若置身于花海。 婵娟感受着鼻尖传来的淡淡香气,不由笑道:“这海棠花竟是一夜之间全数开了?” 杜若蹲在她身侧,握住她的右手,嘟嘴道:“怎会?姐姐可真是好福气,这些全是魏王遣人去南方寻来,并于昨夜移栽到姐姐院中的。” “原来如此吗?” 子桓,你为何要如此待我,让我愈发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鸢鸢和青玉呢?”婵娟默默转移了话题,杜若恍若未觉,忙应道:“今日清早青玉上街买些材料,打算回府后为姐姐做些家常的糕点,鸢鸢这孩子从未到过邺城,一大早便追在青玉身后,与她一道出门了。” 婵娟笑笑,心底倒是颇能理解鸢鸢的心境,“这孩子表面上坚强,可初离故土,难免思乡,今后你与青玉还要多帮衬她一些。”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觉得她话中有话,杜若抓紧她的手腕,紧紧追问了一句。 婵娟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纠结郁闷之际,就听院门处传来一道恭谨的声音,“小的江余见过孟夫人。” 婵娟侧头去瞧,只见那人一身石青色布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莫名给人一种头重脚轻之感。 婵娟微微勾唇,口中却正色道:“不必多礼”。 那人这才直起身子,露出一双锐利如刺的眸子,“王太后雅苑有请,还望孟夫人移步小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