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山一局棋》 楔子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阿宁——!” 那一日,母妃惊急的呼喊声,从高高的城楼上传来: 阿宁,杀了他!快杀了他!! 她闭着眼,仿佛能感应到母妃在心中万分焦急的催促,催促她——杀了来劫喜轿的他! “宁然公主……” 那一日,他孤身挡于轿前,拦下了她所乘的这顶喜轿,冲破重重阻碍,伸手,来掀轿帘子。 “别过来!” 她的指尖,微微触碰到了藏于袖中的一点冰凉,那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刃,偏有个极美的名字:“红泪”。 如美人眼角沁出的一滴血泪,指尖触碰到它,怵然的寒意,凛冽在心头,忽又滚烫如火烙! “宁然……” 手握“红泪”,她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已近在咫尺! 少年身影探入喜轿,伸手一揽,将她揽入怀。 “我来了。” 耳畔,呵来缕缕气息,温热,烫了粉腮、烫了心尖,心弦细颤,蹿至指尖,“红泪”颤盈于指,凛冽伤人的杀气与滚烫细颤的心律,相冲! 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心,刺痛—— 羿天,你不该来,不该来的! “宁然……”他的气息,拂于耳畔,一声呢喃,如情人缱绻缠绵的青丝,缠绵入骨。 她闻得到他身上独有的香,丝丝缕缕的,绕在她心尖,带着惊心的魅惑…… 霍地睁开眼,她直视着来到自己面前的他,——那魅颜惑人的少年,对她微微一笑:“我来,只为遂一个心愿……” “心愿?” 他唇边弯翘的弧度,分外勾人,只那微微一笑,一瞬颠倒了神魂,她的目光微怅,深深的、探入他的星眸,浑然忘却了自身的处境。 忘却了—— 她已然凤冠霞帔、新娘盛装,在出嫁途中! 而他,于半途拦下喜轿,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大街,众目睽睽之下,劫她喜轿,搂她在怀,于她耳畔徐徐呵气: “娶你!” 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 她笑了,惊心地笑,拢于袖口的五指旋动,“红泪”一耀,飞掠寒光! 利刃,已出鞘,他的颈项一凉,美人手持冷剑,“红泪”只在颈项轻轻一划,衣领上便晕开一点血渍。 滴答! 血珠滴落,“红泪”嗡颤。他的目光,从嗡颤的利刃上,渐移至她的脸上。面纱轻覆着她倾世之颜,只微露一双明眸,眉眼弯弯的,她分明在笑: “娶我?你我只一面之缘,你就妄言娶我?” 他,一介布衣,草芥之流;她,倾世美人,帝姬之尊。 那一日,他劫她喜轿,戏她于众目睽睽下! “狂徒轻佻,该杀!” 她闭上眼,不去看他的眸,只听到嗡颤之声,响于耳内,却,分不清那是心弦颤动的频率,还是指尖的“红泪”,颤然幽泣。 “红泪”刎颈,血滴落下,他的眸,似要燃烧起来,极亮,极美,“何劳公主动手?草民本就命不久矣!” 他带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病弱之色,眼底却是一抹狂妄,“哪怕……我只能再活一日,也要……” 娶你! 宁然,我此生,只娶你一人! 在她震惊的一瞬,他揭下了她覆面的轻纱,不顾抵颈的利刃威胁,欺近她,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当啷!“红泪”脱手跌落。她只觉那一瞬,天旋地转!周遭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母妃惊怒的冷叱声、准驸马狂怒的暴喝声……一切的一切,似乎变得模糊而遥远了…… 周遭的景物黯然褪色。 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那一抹绝色之颜,她在眼中,凝住了这少年的一颦一笑…… 活不过十七岁的他,竟是她的情劫! 她的眼角一点冰凉,缓缓滑落,那一吻,竟吻落一滴美人泪,落入“红泪”刎出的血滴中,血泪相融,难分难解。 “羿天……” 为何是你,为何偏偏是你! 他们说的:少年身负异香,似妖异灾星,落于长安、则长安不宁! 你病弱之躯,熬不过十七岁也就罢了,为何还来劫了喜轿,似真似假说要娶我…… …… “此生只愿娶我一人?” 三十日之后—— 她盼来了与他缔结良缘的佳期,一身凤冠霞帔、新娘盛装,却裂了长袖,挥出“红泪”。 一剑,直刺他的心口! 她笑着落泪,清露泣香般的凄恻,执剑而问: “那你为何娶了她?” 当日,花烛高燃的喜殿之上—— 竟临时替换新娘! 他与镇国公之女双双拜过天地,以喜秤挑起新娘喜帕之时,她一袭艳装,破门而入,身化一道惊鸿,挺剑刺来。 “你为何负我、娶她?” 他不闪不避,直待——利刃刺入胸口! “滴答”之声,血滴落下。 他的面色,苍白之极,却勾唇一笑,伸手揽她,连人带剑揽入怀中,剑透胸口。她眼角滑落的泪,随那“红泪”深扎在他心口。 “宁然,我是你的长兄,我如何娶你?如何娶你?” 羿天,你当真是我那失散多年的皇长兄?不!我不信,不愿信—— 为何偏偏是你?!偏偏是你…… …… “帝京赤江之水,若不干涸,此生,你我再不相见!”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三年后,再相见—— 她被生父绑缚于城墙之上,城楼下,战马盔甲、千军列阵,引满弓、拉满弦,兵士手中支支利箭,指向她。 “黄泉碧落,何不相见!” 三年后,再相见—— 他孤身策马而来,人马一线,直冲城楼叛军敌阵前。 “放箭——!” 以她为饵,布下陷阱,诱得他孤身前来。叛军主帅一声令下,列阵城楼前的弓箭手纷纷掉转箭头,对着策马而来的他,挽弓射箭…… 万箭齐发! “羿天——!” 凄惶疾呼,痛彻心扉! 她看着那一人一马,映带了一轮如血残阳,奋力冲入飞蝗箭雨中,奋不顾身、誓不回头。 宁然,我此生,只愿娶你一人! 昔日的誓言,回响于脑海。 城楼上的她,城楼下的他,遥遥相望,千言万语化于无声—— 你终是来了…… “宁然,我来一践三年前、长安城喜轿一诺!” 飞溅而起的点点血珠,抛洒于残阳余辉中,他仰起脸,遥望城楼上的她,一柄“后羿弓”,残箭激射,断了缚她于城楼的绳索,一片新娘喜帕,从高高城墙上,荡悠悠飘曳落下…… “杀——!” 叛军余孽奋起,千军厮杀呐喊,漫天箭雨,落向那单枪匹马冲锋陷阵的少年。 “后羿弓”挽于他手,残箭搭弦,杀气戾天,霎时间,风卷黄沙,遮天蔽日,后羿弓中残箭余威,呼啸于天地,断下旌旗、贯入主帅兜鍪,一箭,震慑敌将,叛军阵仗猝乱,竟被他杀开一条血路。 “践、诺?!” 她于城楼之上,看他孤身杀入敌阵,殊死一战! 渐渐的,马成了血马,人成了血人…… “宁然——!” 冲杀到城楼下,切切呼唤,唤得她颤巍巍举步,危立城墙边缘,仿佛只须迈出一步,就能迎至他战马前,又仿佛隔了万丈断崖,再进一步,就像那断了线的纸鸢,放飞的一瞬,从九天高寒之处,直坠而下,坠落万丈深渊! 一步,陷情劫,万劫不复! …… 羿天,我愿为你背负万世骂名,你可愿……可愿为我负尽天下人? 宁然,你非亡国妖姬,我非昏庸君王,纵然世人唾骂,我也愿……也愿与你执手笑对苍天! …… 血色之中,他那一抹绝色容颜上,缓缓绽开的笑,落在她眼中,似火般灼烈,灼烧于目,细颤了心弦。 啪嗒! 一滴泣血红泪,从她眼角蜿蜒滑落…… …… 元隆十七年,宁然公主出嫁,十里长安,繁花似锦,艳阳如火。 史官记载:公主出嫁前夕,雷噬长空,西内政殿遭焚,天象异变,悚然朝野;宁然应天命而择帝婿,以固天象、以稳社稷,宁于天,则安。 殊不知—— 一场血雨腥风,就在那个艳阳天里,不期而至,狂也似的、席卷了整个长安城,乃至李氏江山! -------------------------------------------------------- (期待大家来评论区留言,推荐打赏多多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焚宫殿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元隆十七年,惊蛰。 与往年不同,今年惊蛰,恰逢二月二,龙抬头。 春耕之季,长安帝都热热闹闹办了场迎春神的祭祀仪式。帝都城外,却无半点喜庆氛围。 北旱南涝、治水无功,加之匡宗屡屡南征北伐,拓展版图,与关外蛮夷战事连绵,农家壮丁也被抓去充军。 边关兵荒马乱、北地饿殍载道、南境水涝成灾。 短短四年间,贫民暴动不止,时有揭竿起义的英雄壮举,但在匡宗以暴制暴的强力打压之下,起义军各处溃散、小头目之间纷争不断,尚不成气候,却也给朝廷添了不少乱子。 朝廷为此焦头烂额,派出的京师军要长途跋涉,才能抵达发生暴动的地方,往往是朝廷派兵一到,起义军遁入山林,不熟悉周遍地貌的京师军,更是疲于奔波。 跳蚤虽不成气候,但这数量一多,咬起来也是痒得人寝食难安。 匡宗召集众臣商议之后,命各个封地的藩王、割据一方的军政长官,发兵镇压自己管辖境内的贫民暴动。不料,这些人却阳奉阴违,借着混乱时局,趁机向朝廷伸手索要钱财、增兵买马,暗中扩大势力,据地自雄。 天子鞭长莫及,又逢边关犬戎大举进犯,匡宗一怒之下,御驾亲征,命驭刺大将军为前锋,亲率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赴边关要塞虎牢隘口,阻击蛮夷犯我疆土。 此去,已六六三十六日。 边疆战事吃紧,国库虚乏,连皇家粮仓也相继告急。 朝廷责令各省各县的地方官员,苛收农家秋藏的稻谷粮食,充作军饷,增援开春时再度北伐的皇家军队。 宫中传令使已分配至各地督促,大小驿站的递铺不时传来捷报:某小县某小吏献来一车稻谷,求朝廷褒奖、升迁官职。 地方官于民间搜刮所得,大半中饱私囊,只一小半上缴朝廷,杯水车薪,朝廷仍不断地发号施令,苛收杂税,地方小吏更加穷凶极恶,逼债上门般的,日日搜刮民脂民膏。 敲骨吸髓,平民血汗钱都被搜刮一空,度日艰辛,自是苦不堪言。 长安帝都,京畿重地,却还在粉饰太平,城中热热闹闹办了迎春祭祀,宫中也遍洒春水,滋润后宫繁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无奈匡宗领兵在外,皇家御花园中,少了争风吃醋、狂蝶乱舞的奇妙景致,唯留贵妃娘娘一人,坐镇中宫、艳压群芳,独揽后宫大权。 今日,内侍省太监总管,刚刚得了贵妃娘娘的旨意,于东宫邻接的晗光殿殿宇之上、悬挂黄金稻穗九串,此殿堪比安王时期的武德殿,乃匡宗听政之殿,今日又逢二月二,挂黄金稻穗,也是讨个吉祥好兆头。 金灿灿的稻穗,高高悬于晗光殿,夜里掌灯照着,尚寝局的司灯在此照看,不敢有丝毫差池。 直至,半夜子时—— “轰隆”一声巨响,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 夜空中,忽来眩目闪电,雷声震耳,狂风大作,猛地吹开宫殿门窗,大殿上幔帐飞起,哗哗的响。 惊蛰的第一道雷声落下,闪电撕开夜幕,劈下一团火球,不偏不倚,恰巧劈落在晗光殿屋脊上,蹲于屋檐的嘲风兽雕塑“喀啦”裂作两半,屋脊洞穿,瓦当震碎,那一道天火直落晗光殿顶梁柱,轰鸣声中,幔帐蹿火蛇舞,木结构的大殿,瞬间燃起了大火。 “救命啊——!” 一声惨烈呼号,司灯浑身着火,火人儿似的扑腾出来,凄厉呼救。 “走水了——走水了——” 西内殿宇憧憧,都是木结构的建筑,成片成片的接壤,一旦火势绵延,后果不堪设想! 水龙局的宫人来不及穿戴整齐,慌乱中极狼狈地跌冲而来,架设水龙阵,引水灭火。 宫中震鼓,各处宫奴纷纷扑抢而至,数百余人接力救火的场面,令宫城之中瞬间如水沸腾。 “天火、是天火!” 凄惶的呼声,直入如意宫,贵妃蓥娘从睡梦中惊醒,闻得天火降、晗光殿被焚,登时大惊,命宫娥速来打点妆容,唤太监抬凤辇急去西内。 “这火势,可莫要延烧至东宫!” 自皇长子珩失踪之后,东宫之位悬空数载,匡宗已有立储的决心,而在他离京出征之际,晗光殿突遭天火焚噬,如若连东宫也引来天火,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可瞧仔细了,确是天火?”而非人为?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凤辇急行于宫中御道,蓥娘神色焦急,声声催问。 “回禀娘娘,京城里人人可见,今夜这天火降至宫城,西内走水,引得京中居民在宫城外围观!” 急来报信的太监总管,冒雨陪在娘娘凤辇一侧,高声回话,提醒娘娘:城中百姓都看到了,难堵悠悠众口哪! “雨势如此之大,火为何还不能灭?”蓥娘拢紧五指,攥着扶手,于凤辇之上,眺望西内晗光殿的方位,却见火光冲天,竟映亮了半片夜空。 “娘娘,这、这……”太监总管诚惶诚恐,“这是天火哪!”轻易灭不下。 “娘娘——娘娘——” 一人急追而来,于半途拦截凤辇,跪于雨中,惶惶高呼。 “沲岚?速速上前来!”挥挥手,示意打伞的宫人稍稍退避在旁,蓥娘唤亲信上前,亲自打伞。 “娘娘,”沲岚凑上前来,与娘娘耳语道,“众臣集聚,恐生变故!” “半夜集聚?在政事堂?”蓥娘立时警觉。 沲岚短促一声:“不!”忙将眼线探知的消息,准确禀告:“在翰林院。” “竟然去了翰林院?!”是有意绕个弯子避开“闲杂人”么?蓥娘城府一动,低声吩咐心腹:“沲岚,速去藏书阁,找石谬当年画的一张图,西内建筑图!找到后,速来翰林院!” “是,娘娘。”沲岚匆匆而去。 避于一旁,不敢偷听的宫人,忽闻贵妃娘娘高声喝令:“改道——翰林院!” ※※※※※※ 翰林院中,多鸿儒。 掌灯长明,深夜阅卷孜孜不倦的学士,今夜一反常态,皆聚拢在前厅,大门紧闭,连窗子也严丝合缝的关着。 凤辇一至,蓥娘示意奴才们不要声张,迅速扣下守门之人,不得入内通报。 就在议事厅里,众人高谈阔论之时,贵妃娘娘来得悄无声息,轻悄走到门外,屏息凝神,侧耳聆听,立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圣上离京,领兵征战,命我等辅政,不想今夜宫中竟有此祸难,太卜署演卦推论——必是宫中有人行为不端,触怒上苍,招至天火,累及国运!” 老成持重的语声,正是本朝宰相左淳良,此人一身高官派头,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不苟言笑,一贯沉稳的气度,揣了极深的城府。 “左大人所言不虚!今日龙抬头,贵妃娘娘日间命人在晗光殿悬挂黄金稻穗,入夜就引来天火,延烧东宫!必是娘娘平日的所作所为,多有不当之处,引得上苍震怒、雷火天降,此兆,乃不祥之兆!” 集聚在此的众臣,争相附和: “皇后之位悬空,贵妃娘娘专权已久,妖言惑主,还让圣上不要立储君,为了那个失踪多年的皇长子,东宫也一直悬空,置社稷于不顾,媚乱后宫,此妇,如妲己,乃国之祸害!” “不设斩妖台,不除此祸害,连上苍也为之震怒,降下天火,龙抬头之日,延烧东宫,恐、恐危及众皇子哪!”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相非议:东宫久不立储,贵妃独权擅宠,后宫不宁,这才遭至天谴,降天火以示责罚。 宰相又高声煽动翰林院学士:“尔等乃鸿儒名士,天下学子皆以尔等马首是瞻,在此国难当头之时,应当有所作为,将宫中异变、祸害苍生的根源,昭告天下!” 翰林院一众,闻言沉默良久,有叹息声传出:“圣上不立储君,臣等终日惶惶,娘娘怎不体恤老臣?” “皇长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若无此妇妖言蛊惑,东宫又怎会悬而未决、皇后之位又怎会轮空?”左淳良振臂疾呼,激昂发声:“天降怒火,示警苍生,今夜众僚就在此处滴血成书,恳请圣上当机立断,剪除宫中祸害!” 此言一出,煽得群情激奋,登时一呼百应: “滴血成书,忠言进谏,根除祸害!” 厅内声浪,余音绕梁,翰林院鸿儒也受其影响,执笔而起。 看这情形,执凤印、掌六宫的贵妃,恐要被群臣口诛笔伐,借天火神鬼之力,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老臣,头一个来!” 左淳良走到厅堂正前方,捋起袖子,拿起案上削竹简的薄刀,正要划破指腹,滴血成书! 恰在此时,紧闭着的厅门“砰”然震响,贵妃蓥娘猝然推门而入,一步步的、冲着宰相大人走去。 左淳良抬头一看,整个人一僵,薄刀脱手滑落,砰地砸在了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战群臣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娘、娘娘?!” 贵妃娘娘这一来,令群臣猝不及防,厅内众人纷纷站起,满脸的惊慌失措。 “今儿晚上,翰林院中好热闹呀!”蓥娘目光一扫,环顾了一下群臣,面不改色地问:“大家集聚在此,都在讨论什么呢?” “这、这……” 厅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能答上话。 “今夜西内走水!”左淳良不愧是老谋深算的老臣子,一瞬的惊慌过后,立刻镇定下来,沉稳答话:“臣等为此忧心,正在此处夜观天象……” “在翰林院中观天象?”睁眼说瞎话!蓥娘一步步的、逼向宰相,“本宫来到门外时,怎的听到有人提及妲己?” “回娘娘的话,”礼部侍郎自作聪明,堆着满脸虚伪的笑,抢答,“妲己虽是红颜祸水,却有倾国之艳,小臣以为,娘娘在容貌上,犹胜几分!” “傅大人这是在拍本宫的马屁?”蓥娘流目睨他一眼,“昔日妲己得宠,祸国殃民,后世之人皆称商纣王为暴君!本宫在你们眼中若是形同妲己,那圣上在你们眼中岂不成了暴君纣王?” “娘娘!”傅侍郎大惊失色,忙不迭摇头道:“您怎可误会小臣的意思,圣上建千古伟业、利千秋社稷,乃一代明君,小臣忠君之心,天可鉴!” “好在傅大人还是个明理人!”傅侍郎低头惶惶,蓥娘伸手轻拍他的脑袋,犹如拍着一颗狗头,她眸光一转,挑衅般的睇向宰相,“既是明君,你我皆不可欺!众卿以为然否?” 众人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左淳良“呵呵”一笑,接下话茬:“娘娘确实误会了,大家适才在讨论的,就是使宫中异变的天象!老臣斗胆问一句——晗光殿走水,娘娘今日可曾在此殿做过什么?” 宰相明知故问,言辞锋利,咄咄逼人!蓥娘站定在他面前,猝然轻笑一声,“本宫今日做了什么,诸位不都知晓了么?” “如此说来,”隔着一张书案,宰相与她针锋相对,“果真是娘娘引来了大凶之兆!” “此言差矣!”匡宗迷信,臣子们要拿这一场天火大做文章,她又未尝不可?“诸位大人尚不知圣上已有立储之心了吧?巧的是,本宫日间梦有一仙,指尖弹出金芒,点化西内宫殿,使晗光殿换上新貌,旺及东宫地脉!一梦醒来,便见天降雷火,焚化晗光殿,可真真应验了梦中吉兆——东宫不日就有新主!此乃可喜可贺之事,诸位大人怎的还愁眉苦脸?怎么,不想圣上立储?” “立储?圣上决心立储了?” 立太子,入主东宫,这等大事,臣子们后知后觉,一瞬的震惊过后,嗡嗡议论起来。 左淳良却不为所动,反而质疑道:“娘娘这梦,来得这么巧?” “娘娘、娘娘——” 宰相刚说了个“巧”字,沲岚就从门外匆匆奔来,手捧一卷画轴,当即交给娘娘:“西内建筑图,请娘娘过目。” “唰”的一下,抖开画卷,蓥娘当着群臣的面,展示道:“诸位大人瞧仔细了,这就是本宫梦中所见的景象,晗光殿的新貌,便在其中!” 石谬的画,一直珍藏在宫中,外臣不得见。匡宗偶尔翻及此画,也曾起意想参照此图修缮晗光殿,使其更换新貌,可见画中的建筑物形态,比之晗光殿旧貌更加宏伟壮观! 群臣观之,啧啧惊叹。 蓥娘收起画卷,骤然冷叱:“明明是吉兆!还有谁,胆敢忤逆上苍之意?” 左淳良面色一沉,暗暗地冲人使了个眼色,吏部侍郎立马站了出来,大声道:“雷劈晗光殿、火烧西内,这分明就是大凶之兆!难道要等到火烧皇宫,才知事态严重……” 话犹未落,在场的一些六部官员便纷纷点头,宛如政事堂的场面:中书出令,门下封驳,尚书受而行之,均与左淳良一个鼻孔出气。 这也难怪,本朝宰相虽多,但左氏望族权大,左淳良这个参知政事的实权宰相,触手伸得极长,分量自也不轻。 有左大人撑腰,吏部侍郎狐假虎威,脱口就道:“圣上御驾亲征之时,宫中出此凶兆,恐不利战事……” “大胆!”蓥娘勃然作色,声色俱厉,“你居然敢以天火诅咒战事?!倘若圣上征战途中有个什么闪失,你如何担待?” 吏部侍郎自知失言,瑟缩了一下,噤若寒蝉。 “邱大人也在?”蓥娘猝然将目光转向兵部尚书,“你对此事,作何感想?” 一直缄默不语的邱大人,被娘娘点名,才站了出来,心领神会地答:“臣以为,此乃吉兆,况有圣上亲征,战事必然告捷!” 左淳良忍不住瞄了兵部尚书一眼,暗觉不妙:莫非这位邱大人竟是内鬼?!明着投入“亲左派”,暗地里却为如意宫效力?难怪他们今夜在此议事,贵妃娘娘竟来得如此及时,定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臣对此事也有看法——依娘娘所言,圣上已有立储之心,那么……”左淳良话锋一转,又道,“中宫之位,圣上也当有所决断了?” “中宫?”蓥娘勾唇一笑,绵里藏针地道:“宰相大人这是念及当年的皇后左氏了?若不是左氏当年偷去本宫的皇长子,立储之事何至于拖延至今?还有虞嫔……”身为御妻的虞嫔与道人鞫容私通,凌迟处死!“左大人有这两位妹子‘光耀’门楣,难怪有底气敢再提中宫之事!” 左淳良脸上热辣了一阵,心中恼怒,却强作镇定,反唇相讥:“贵妃娘娘住的是如意宫,而非仪坤宫,待圣上从众皇子之中择出太子,其生母即可名正言顺地入主中宫,成为新皇后!” 这老贼,分明在讥讽她丢失了皇长子之后,再无所出,膝下无子嗣,这么多年她也只是个贵妃,而当不了皇后! “左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蓥娘笑容不改,语声轻悠淡慢,却字字凿心:“圣上出征前,曾招本宫的女儿——宁然公主,入金銮殿,以帝姬之尊掌管内廷与外朝的政令文告!” 帝姬宁然已是碧玉年华,在母妃的精心调教下,文武双修,出类拔萃,令众皇子相形见绌,匡宗视若掌上明珠,更怜蓥娘无法再有身孕,命宁然久伴宫中,允其效仿当年的巾帼宰相,掌政令文告。 匡宗离京亲征前夕,突然招宁然公主入金銮殿,当着众臣的面宣政令,连皇子们都沾不得的政事,她竟横插一脚,当时在殿内的文武百官,心下无不骇然,尤其是宰相左淳良,当时就脸色大变。 “娘娘也似乎忘了,立储之事,只在皇子之中抉择,与公主无关!”一提宁然公主这个曾经的“外甥女”,身为“舅舅”的宰相,就如同被人踩到痛脚,脸上涨成了猪肝色,方寸尽失,“况且今夜论的是西内走水、天火异象!” “当真只论天象?”蓥娘腹内冷笑,心知这帮臣子是巴不得立刻扳倒她们母女二人,偏偏她这如意宫不是他们想扳就能扳得倒的,“本宫已说了,这是吉兆!” “娘娘……”宰相心有不甘,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厅外又来一人,是个传话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尖声跪禀:“晗光殿火势已灭,东宫完好无损!” “好!很好!”蓥娘暗自松了口气,回过身来看了看群臣,冲这些人意味深长的一笑,“诸位大人继续忙吧,本宫就不打扰了。等圣驾返京,本宫定会将众卿忧国忧民之心,禀明圣上!” “等战事告捷,本宫自会请旨,不日即往各位大人府上,逐一慰问各府女眷!对了,傅大人,贵府只有一位夫人吧?贤伉俪真是鹣鲽情深,本宫盼着早日与贵夫人一见!” 一提夫人,傅侍郎面色惨变,犹如被人掐了软肋,惴惴难安。 再看厅内众人,也是惶惶之色,心知娘娘是以他们的家眷亲属作为要挟,令他们心生后顾之忧,以后做事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她这一招果然厉害! 众僚闷着声儿,目送贵妃娘娘笑笑而去,纷纷挽袖擦汗。 “左大人——左大人——” 贵妃前脚刚走,驻守在北宫门的禁军统帅戚中元后脚就到,似是刚接了传令使快马加鞭传来的加急密函,竟领了一拨侍卫、挎着腰刀,呼啦一下,闯进翰林院。 戚将军悍然而立,堵在议事厅门口,高呼宰相: “左大人,速来接圣上手谕!” 左淳良一怔:莫非是战线来报,前方告捷? 不容迟疑,他赶忙上前,率众僚跪地叩接匡宗手谕。 双手举过头顶,接来那封火色蜡漆密封的急件,左淳良跪在地上,匆匆拆看。 看罢,宰相额头竟渗出一层细汗,他霍地站起,猝然伸手一指兵部尚书邱大人,大喝一声: “速速将他拿下!” 戚中元拔刀在手,率千牛卫猛冲过去,在邱大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火速将他拿下,反剪着双手,绳索绑缚,堵其嘴,麻袋套头,立时押赴北宫门外所设的刑台。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厅内众人愕然,纷纷询问宰相。 “是圣上的旨意!”左淳良收起手谕,面色凝重,隔着窗眺望北宫门的方向,忐忐忑忑道:“圣上数日前,已昼夜兼程、班师回京!” “什么?!” 群臣相顾骇然:这才短短数十日,怎就突然要班师回朝了?也未闻得战事捷报,莫非是……征战途中出了什么状况? 咚、咚、咚—— 玄武门震天鼓响,连三声,押赴刑台的兵部尚书血溅屠刀之下,遭刽子手砍下脑袋,悬于北宫门,不明不白就丢了性命。 “邱大人被拖出去斩首了!” 堂堂兵部尚书,朝廷元老,居然说砍脑袋就砍脑袋,连下狱收审拷问罪责的过程都直接略去……天子重拳出击,暴戾嗜血的手段下,群臣大惊失色,人人自危: “出大事了!” 圣上那边,一定是出大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拦路虎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震天鼓响,方才离开翰林院、抬凤辇在雨中急行的一拨人,也怔了一怔。 “娘娘,北门震鼓,连三声,是有朝廷重臣被枭首悬门了!” 沲岚姑姑纵目远眺玄武门,一度以为是自己幻听:圣上尚未回宫,怎就有臣子被枭首悬门? “出了什么事?” 暴风骤雨未歇,耳边尽是轰鸣的暴雨声,蓥娘端坐于凤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自疑惑地张望北宫门,突然,雨幕中一点锐芒闪掠! “咻”的一声,一支暗箭射来,擦着蓥娘的鬓发,钉入凤辇,箭羽“嗡”然晃颤在她眼前。 “刺客?!有刺客!!” “快来人哪——护凤驾、护凤驾——” 随行的侍从、宫婢,惶惶疾呼,宫中御道上抬舆辇的奴才撒腿狂奔起来。 凤辇猛颠几下,沲岚飞身跃上,以肉身为盾牌,挡在娘娘面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入高度警戒状态,防范暗箭再度来袭。 “娘娘,您没事吧?” 全神贯注地警戒四周,沲岚匆忙间回头一看——贵妃娘娘毫发无损,只是受了些惊吓,此刻已回过神来,正在伸手拔下那支箭。 看到箭尾竟还绑了一物,蓥娘心头微微一动:莫非是投箭示警? 伸手解下绑在箭上的物件,暗自查看,果然是一纸密告,寥寥几字入目,她神情一震,猝然惶惶而呼:“沲岚!” “娘娘有何吩咐?”呼声惶急,沲岚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望向主子。 “快、快……”招手示意心腹之人俯首帖耳凑过来,蓥娘不自觉地抖颤着声儿,焦急吩咐:“快去告诉阿宁,让她连夜出宫,速速离京!就说昆仑山中有奇兽,有人观之似麒麟,她欲猎祥兽献给父皇,才不辞而别!此去,未满月余,不得回京!” 阿宁必须赶紧出宫,走得越远越好,在外躲个数十日,等避过厄劫,再回宫不迟! 见娘娘焦急万分、火烧眉毛般的催她速带公主离宫,沲岚心知大事不妙,不敢耽搁,慌忙接来出宫令牌,飞奔而去…… ****************************** “站住!什么人夜闯城门?” 天还没亮,长安城门紧闭,京城守备于城楼之上,看到一辆马车由城中急驰而来,忙出声喝止。 “公主殿下驾到,速开城门!” 鞭声爆空而响,沲岚身披斗篷、驱策马车,冒雨直奔城门,在城门哨兵设卡阻拦时,亮出令牌,喝令兵士打开城门。 一名将领上前盘查,接过令牌一看,面色一凛,回头打个手势,城楼上立刻有人将两面小旗交叉一挥,下达指令: “开城门——开城门——” 绞盘转动,牵拉铁索,城门徐徐而开,哨兵们肃立城门两侧,恭送公主殿下出城。 “驾、驾——!” 沲岚甩缰绳,马车直驱,穿出城门,一路往北骈驰,背离了长安城。 丑时末,行至三岔路口,马车稍作停顿。 沲岚擦去脸上的雨水,往左右两侧的路口一看,正犹豫该走哪条路,忽听正前方的路上,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乘飞骑由远而近,瞬间奔至。 “吁!” 飞骑冲到三岔路口,黄骠马扬蹄打个旋,稳稳扎停在原地,骑士盯着停在路口的那辆马车,在马背上抱拳,猝然发问: “深夜出城的可是公主殿下?” 沲岚一惊,警惕地看向来人,见此人年约四旬,身着铠甲、外罩黑色披风,一双鹰眼炯炯有神,胯\下战马威风凛凛,神勇异常,一人一马,立于道口,沉如山岳,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她不禁想起一人来:“你是……” “末将王冕!”久经沙场、铁骨铮铮的武将,横刀立马、堵在路口,冲着马车里的人,大声喊话:“公主殿下,圣上命末将来此迎候!” “王冕?!”此人不是一直驻守在北疆、未受朝廷重用么,此番怎么……“将军是何时见到圣上的?”沲岚出宫之前,曾截获密报,知道圣上已在班师回京的路上,却不料,对方竟来得这么快,自己都还没有护送公主远离皇城的势力范围,就被人在半路上堵了个正着,这可如何是好? “圣上御驾出征,关外犬戎闻风丧胆,退回大漠,两军未曾正面交锋……”未战已告捷,本是天大的喜讯,宫中却不闻捷报,其中定有隐情!王冕也不加隐瞒,一语道破帝王亲兵此番遭遇:“三十万大军压至边境,圣上下令追击敌军,茫茫大漠,行军千里……” 就在人马俱疲之时,才发现犬戎踪迹,匡宗执意发起进攻,却在两军交战、敌军节节败退,连他们自己的领土都快守不住时,匡宗亲率的三十万大军突发变故—— 前方冲锋陷阵的三万骁勇骑兵,竟在战场上猝然发癫,犹如鬼魅附身,个个眼冒凶光,倒戈相向,其将领——兵部尚书邱大人之子邱筠杰,挺矛刺来,匡宗猝不及防,被矛头刺中,挑落战马,负伤倒地,登时军心大乱,犬戎趁势全力反击,驭刺护驾无功,三十万大军乱作一团,将士们辨不清敌我身份,遭偷袭,死伤惨重,溃不成军…… 幸而驻守北疆的王冕率兵急来增援,一举击退犬戎,救下匡宗,擒获临阵叛变的将士,请旨班师回朝,昼夜兼程、护送身受重伤的匡宗返回京城! “驭刺大将军受责罚,贬在北疆,替代末将驻守边关,抵御犬戎再次进犯。”鹰目锐芒一闪,王冕紧迫盯来,“故而,由末将来此迎候公主殿下!” “王将军!”沲岚暗自惊心,却要强作镇定,面不改色地道:“公主她不在……” “不在马车内?”王冕目光如炬,罩向马车车厢,高声喊道:“公主,末将求见!这位宫里来的姑姑执令牌由朱雀门街离开宫城时,圣上就收到宫中密探传来的消息了,这才命末将速来迎候!” “将军!”沲岚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接口道:“等圣上回宫再……” “姑姑,您别说了!”马车的车厢内,荡出一声轻叹,“王将军,我父皇何在?” 匡宗的人马既已抵京,却不入城门,定是心存顾忌,怕宫城里头也有叛乱造反之人,这才伏于京外,先派探子悄悄入宫望风…… 如此看来,今夜宫中发生的一切,匡宗都已知晓,包括西内走水、贵妃莅临翰林院舌战群臣! “圣上就在距此不远的十里铺安营扎寨,公主,请随末将速速前往,莫让你父皇久等!”王冕一催再催。 马车内的人儿,沉默片刻,似在隔帘观察王冕的神色。 “公主……” 沲岚心急如焚,面对着将军的逼迫,却又无计可施,一想到匡宗人还没进宫,就已下令砍了兵部尚书邱大人的脑袋,又派王冕急来迎候,不知要对公主做什么?或许贵妃娘娘早有预料,才命公主连夜出城躲避厄劫!她若是有负娘娘所托,岂非置公主于险境? 要不……干脆强行冲卡,先带公主离开? 沲岚目光飘忽,瞄向左侧道口,暗自拽紧了缰绳,就等逮个空隙,驾车冲关,先逃出去再说。 “公主,请随末将速速前往!” 提气、高声喊话,横刀立马的王将军,目光已落在沲岚身上,盯住了她拽拉缰绳的双手。 就在沲岚暗自咬牙、猛提缰绳,而王将军“锵”地振刀而起时,车厢上的门帘子骤然一掀,一抹雪色身影飞掠而出,翩若惊鸿,凌空一折,稳稳落于马背。 “公主!”沲岚惊呼一声。 跃至马背上的人儿,回眸一笑:“姑姑,你先回宫,禀告母妃——阿宁去见父皇了。”话落,拔出腰侧短刃,闪电般挥刃斩断马匹身上与马车相连接的套缰,一声娇叱:“驾——!” 脱缰的马,往前直冲,惊得将军坐骑也嘶鸣一声,旋蹄飞奔,一前一后,驰骋而去…… …… 半盏茶的工夫—— 马儿已奔至城外十里铺,隔着护城河,那片西郊的荒野地带篝火簇簇,远远可见有军队在十里铺的丘岭山坡安营扎寨。 “将军回来了!”营前看守的哨兵,冲着奔驰来的将军坐骑、迎上几步,听得王将军高喊:“公主驾到,速速闪开!”哨兵慌忙辟易道侧、跪地迎驾。 一道劲风旋过,宁然公主策马直驱而入,猝然甩镫,飞身跃下马背,长发如瀑、云裳出尘,格外引人注目,营中将士纷纷行来注目礼,自觉让出通道。 宁然轻纱覆面,步履轻盈,照着中心地带、守备最严密的那顶大帐径直走去。 营帐前,一块空地上,马声嘶鸣,竟有五匹战马焦躁刨蹄、喷粗气,卖力往各个方向奔,马匹中间以五根绳索牵拉着一个身穿囚服的人,此人双手双脚“大”字型张开,脖子上也套着绳索,在兵士挥鞭打马、五匹战马嘶鸣刨蹄奋力向前时,五根绳索绷得笔直,隐隐裂响,受刑的囚徒扭曲面容,痛苦万分地嘶吼一声…… 喀嚓! 骨头折断的脆响,清晰可闻。 就在宁然走到那片空地,经过马匹前方时,受刑的囚徒已被五马分尸,肢体断落、身首异处,断颈处喷出的一股血柱,射得极远,猩红血色飞溅在宁然的雪色长袖上,犹如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点点红梅…… 血腥扑鼻、触目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赐婚令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报——!” 收缰勒马,一个兵士跃下马背,奔上前来,捡起地上骨碌碌滚着的那颗头颅,提拎在手,往大帐内高喊: “叛贼邱筠杰,受五马分尸之刑,请圣上过目!” 帐帘一掀,一名宦官端着托盘疾步而出,将兵士手中拎的那颗头颅,接于托盘上,正要返回大帐呈给圣上过目时,突然发现来到帐前的宁然。 这位公公惊了一下,尖着嗓子道:“公主您可来了,圣上正等着您呢!”忙将帐帘撩起,请公主入内。 “嘶啦”一声,宁然眼也不眨一下,一把撕下溅染血污的半片衣袖,踏过遍地血渍,毫不停顿地往前走,入了大帐。 “父皇!” 帐篷里头,光线昏暗,一点光焰摇曳在杆形烛台上,宁然一进来,就看到大帐地毯中央加铺了一层虎皮卧垫,负伤的匡宗就半躺在虎皮上。 在她的记忆里,壮年时的父皇,就好似霸王再世,虎威刚猛,一身戾气,嗜血好战。 十七年前,他以亲王身份举兵造反、篡位登基后,施暴\政、重武轻文,崇尚以杀止杀,视人命如草芥,既有枭雄本色,又有暴君手腕。 而今的匡宗,已是知非之年,性情虽越发残暴,却渐显力衰之态,负伤后卧于虎皮之上,右胸挨近肋骨之处缠了白布,还渗着血渍,随行的太医丞跪在一旁小心地换药,伤势似乎不轻,匡宗面色极差,环瞪着那双嗜血瞳人,似要吃人一般,吓得在帐内伺候主子的太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宁儿,到朕身边来。” 见到宁然,匡宗周身的杀气稍稍一敛,缓了缓面色,一挥手,太医收拾药箱起身告退,太监也端起水盆退出帐外。 在内臣宦官手端托盘,将叛贼邱筠杰那颗头颅,搁到案几上时,宁然也走到了父皇面前,跪坐虎皮之上,持起案几上一壶酒,就着青铜酒爵、倾注琼浆玉液,将满盏的酒奉上。 匡宗接来,一仰颈,烈酒入喉,火辣辣的,烧得浑身热烫,伤口抽痛,暴君却觉痛快,砰然一掷酒爵,道:“将这叛贼的狗头烹了,给朕当下酒菜!” 宦官应诺,捧着托盘,退出帐外。 “宁儿何事出宫?” 暴君喜怒无常,方才还痛饮烈酒,此刻却面色阴沉、紧迫盯来。 “阿宁想猎麒麟兽!”眸子弯弯,宁然似是在笑,面纱下红唇轻启,吐出曼妙语声,如珠落玉盘、清脆透亮,又隐隐含笑,闻之极其悦耳:“想得夜不能寐,便连夜出宫,去往昆仑,如能猎得麒麟,献于父皇寿诞之上,定能令父皇龙心大悦!” “猎麒麟兽!”宁儿所答,与之前密探捎来的消息完全一致,果然如宫中所传:公主连夜出宫是为了前往昆仑猎麒麟。 “宁儿有此孝心,朕欣慰!”匡宗展颜一笑。从枕边取来一物,“这是朕从关外得来的宝物,接住!”说着,将此物抛向宁然。 伸手稳稳一接,掌心略微刺痛,宁然垂眸一看,父皇赏给她的,竟是从关外野狼的嘴里拔出的、一枚沾着血的尖锐獠牙! “关外蛮夷,狼子野心!”匡宗目透杀气,铁拳一握,“待朕伤势痊愈,必会再次御驾亲征,将那些犬戎赶尽杀绝!” “谢父皇赏赐!”当着暴君的面,将那枚狼牙串挂于颈项珠链上,宁然似乎很开心,半句也不提匡宗受伤而回这有失颜面的事,只道:“下次,阿宁就等父皇赏赐犬戎头领驯养的那匹吉光神驹!” “好!”匡宗骤然大笑,雄心万丈,“等朕砍了他的脑袋,夺下神马,赐给朕的掌上明珠!”笑得忘乎所以,牵扯到伤口,又痛得闷哼一声。 “酒能镇痛,父皇再喝一杯。” 醉酒后或许会麻痹些痛感,宁然持起酒壶,也不往杯中倾倒,连壶带酒递给暴君,而后,目光略转,悄然注视着虎皮卧垫后方隔挡的一层帷幔。 直到此时,她才忽然发觉——大帐内还有一人! 就在帷幔内侧,隐约晃动着一个人影,那人似乎在……舞剑! “什么人?” 霍地站起,宁然跨过虎皮卧垫,欺至帷幔前,猛地拉开帷帘,赫然映入眼帘的一幕情形,令她怔了一怔。 帷幔内侧,果然藏着个人,一个年近五旬的道士,宽额狭目,几绺青须,披道袍、持桃木剑,脚踩灯盏,在那里装神弄鬼: “救星到,急急如律令——镇!” 正当宁然拉开幔帐、脚尖不慎碰到一盏铜灯时,那道人大喝一声,并指擦过桃木剑,横剑一指,那盏铜灯“叮”的一声,飞溅一溜火星,幽幽燃起光焰,紧接着,道人脚下踩过的盏盏铜灯也逐一亮起光焰,规则排列,呈北斗七星阵。 “圣上快看,正如微臣之前所言,帝姬宁然正是救星!” 一掷桃木剑,道人转身走出,疾步来到匡宗面前,单掌竖于胸前,施道人之礼。 “是你?!”宁然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京城灵山之上的皇家道观——天机观、掌教真人,蛮玄子。此人已取代了鞫容成为太卜署卜正。 “宁儿,过来!”匡宗看到“灯阵”逐一亮起,不禁面露喜色,将饮尽了酒水的空壶往案几上一搁,招手示意宁然上前来。 “朕的军中出了件大事——将士临阵倒戈,兵部尚书之子行刺于朕,使朕身受重伤,败兴而归!” “父皇……” 宁然的心,咯噔一下:父皇与她提这军中事,究竟意欲何为? “三万骑兵!三万!”匡宗握拳击于案上,“除了战死的,受俘坑埋的,余下数百人,严刑拷问,他们竟不知自己做过什么,个个喊冤,只说被鬼魅附身,中了邪!” 叛贼邱筠杰,至死都没有开口。 “圣上一怒之下,将他们统统斩首!” 蛮玄子帮着匡宗隐瞒了一件事:叛军之中,其实有几个人挨不住酷刑,松了口,交代了一些事。 只不过,那几个人口中吐出的真相,太过骇人! 而且,这些人在松口之后,猝然暴毙,死因不明!军中便有谣言四起,鬼魅缠身、中邪一说,甚嚣尘上,令匡宗深感不安。 “军中叛变,不止一次,此番形势更为严峻!朕总觉得,此事过于蹊跷!” “圣上只是苦于查不到真相!敌暗我明,恐后患无穷!”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宁然听得心头一动:莫非……王将军迎她到此,就为此事? “请父皇下旨,着兵部、刑部督办此事,查实内情、揪出叛军内幕及其余孽,阿宁愿领兵帮父皇歼灭乱臣贼子!” 宁然此言一出,匡宗连连摇头: “宁儿是朕的掌上明珠,朕怎舍得让你涉险?” 一指蛮玄子,匡宗又道:“倒是蛮卿,断言军中祸乱,阿宁便是救星!” “救星?”宁然看看帷幔后方燃亮的七星灯阵,并不觉得有何玄妙之处。 蛮玄子却煞有介事,立时接口道:“不错,此乃天意!” 宁然流目睇向他,只觉此人居心叵测! 不知为何,蛮玄子这个浪得虚名的道人,近年来竟走了狗屎运,匡宗屡屡唤他以道人之术演卦、卜测上苍之意,他竟屡屡一语成谶。 匡宗由起初的瞧不起此人,到而今行军也要带着此人,足见对此人的倚重。 何况,此番御驾亲征前,蛮玄子竟也卜准了一件事,说此番亲征并不平顺、但有一名悍将会来力挽狂澜,助圣上脱险!而军中叛变、王冕救驾,正应了他的话,匡宗对他卜测的天意,更是深信不疑! “阿宁愿为父皇分忧!” 宁然倒也看出来了:蛮玄子都说她是救星了,匡宗就等着她这一句话呢! 果然,匡宗击掌道:“蛮玄子卜得天意,说朕的掌上明珠能引来破此诡局的奇人!” 既是救星,却不是她来破局,而是引来破局之人,这个蛮玄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朕要广发英雄帖,于朝野之间,寻能人异士,只要此人有能耐查出真相,帮朕除去军中大患,有此英雄气概,朕、朕就……” 匡宗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毅然决然地道: “朕就将宁儿赐婚与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万魔村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心弦“嗡”地一颤,宁然怔住了:赐婚?! 父皇急着找她,竟是为了此事?难怪母妃让她连夜避出宫去。 本朝公主不止她一个,还有废后左氏所出的两位公主、她的两个长姐。 由于左氏生前的所作所为,导致两位长姐不受父皇宠爱,至今未被赐婚。倘若今夜她顺利脱身,父皇回宫后,母妃自有办法将赐婚之事,推到两位长姐头上。 只是,她没能避过此劫,父皇已当着她的面,说出赐婚之事! “公主已至婚配之龄,况且此事关乎社稷,及圣上的安危!惟以倾世美貌的帝姬婚嫁为聘,聘得英雄之志的奇人,这不仅是天意使然,将来也必是一段佳话,流芳千古!” 蛮玄子舌灿莲花,说得头头是道。 宁然听来更觉此人居心不良! 本朝公主不止她一个,蛮玄子偏偏说她就是引来破局奇人的“救星”,什么天意使然?老天爷又不会说话,这都是从蛮玄子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话。 这个蛮玄子,与宰相左淳良来往密切,作为母妃的政敌,此人当真有那份好心,将她捧为救星? 昭告天下的这一场旷世婚嫁,如若是一出精心设局的陷阱,那么,只要她点一点头,就无可避免的、要落入旁人的陷阱里,误了自己的终生! “公主?”见她迟迟不作答,蛮玄子狷急地问:“殿下是不是觉得有什么难处,亦或是无力为你父皇分忧?” “朕知宁儿孝心!”匡宗蹙眉不悦。 宁然暗暗拢指,指甲嵌入掌肉,心中恨透了谗言小人,口中却道:“母妃曾立誓嫁个大英雄,女儿愿随母妃之志……”看也不看小人一眼,她只对着匡宗,心不由衷地道:“将来嫁个如父皇这样的大英雄!” 匡宗听来极是受用,开怀大笑,“宁儿好志气!朕也会留心,错非乘龙快婿,朕必然舍不得将宁儿嫁出去!”蛮玄子说的没错:他宠爱帝姬宁然,众所周知!上苍若要他献出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才肯让他的江山永固,那么,宁儿就要为江山社稷作出牺牲! 他的江山,与他的女儿,自然是前者更为重要。只要能解决叛军之事、稳固江山,哪怕引来破局的奇才是年迈长者,或容貌奇丑之人,帝姬宁然,也不得不嫁! “回宫后,颁诏书、发皇榜,速速昭告天下!” 圣意已决,多说无益。宁然闷声不语,蛮玄子则按捺不住心中的窃喜,急道: “遵旨!臣,先告退。” 挥手示意他退下,匡宗耗神后、伤势似乎又加重几分,猝然倒在虎皮卧垫上,借着酒劲的发作,昏昏欲睡,嘴里却还念叨着一些话,呓语般含糊不清。 依稀听到“万魔村”这三个字、从匡宗口中喃喃而出,蛮玄子神色微变,却装作若无其事,转身往帐外走,不料,眼前忽然挡来一人,拦了他的去路。 “公主?” 暗自一惊,蛮玄子对着拦路人干笑几声,低头绕个弯,避着公主,准备绕到帐外去,怎知眼前视线一暗,又被人挡住了去路。 他绕左边,宁然就挡左边;他绕右边,宁然又挡右边。实在绕不过去了,蛮玄子只得停下脚步,抬头看她,堆着满脸虚伪的笑,问道:“公主有何指教?” 宁然盯住此人,缓缓抬手,猝然揭下面纱,露出真容来,对着蛮玄子,道了一句: “道长今日所赐,宁然铭记在心!” 揭开了面纱,尽显倾世之容——宁然的双眸如狐般妩媚,秉承其母妃的艳姿,绝艳无双,偏偏眉梢挑着几分冷傲,有着公主的倔强傲气,而在弯起双眸、似笑非笑之时,隐隐流出几分狐般狡黠。 外表冷艳傲姿,骨内柔媚如丝。艳、傲、媚、黠,糅合成令人转不开视线的独特气质神韵。 从未见过如此妙的人儿,蛮玄子目光呆滞了一下,又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立时想到宫中一则传言,关于这位倾世美人的传言—— 人人都说皇女宁然心性冷傲,除了父母双亲,不喜亲近任何人,始终以轻纱覆面,虽长得极美,才华志气却不输男儿!加之如意宫的庇护,宫中势头正劲,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是万万不可得罪的人! 一旦开罪于她,她又当着那人的面,揭下面纱,那么,离那个人倒大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 都说阎王让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而她,却有能耐让人——生不如死! 这就是众人怕见帝姬宁然的原由! 既有倾世之颜,却又不敢目睹。——谁想让自个活得不痛快,而去贸然相见? 蛮玄子也没那个胆量,却已身不由己、看到了公主的容貌,立时僵在了那里,吓得几乎魂飞天外! 见此人僵化成了石头,杵在那里动也不动,宁然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走出帐篷的一刹那,她脸上的嫌恶之色,已然尽敛。 重又覆上面纱,连同对暴君赐婚的逆反情绪,都一并掩盖住,她虽是极厌恶血腥味,却强忍着,没有摘掉暴君所赐的那枚沾血狼牙,踩过遍地血渍,一步步往营外走。 既然避不过此劫,就只能迎战! 她要赶在父皇前头,先回宫中,问一问母妃—— 万魔村是个什么地方? 为何暴君在昏昏欲睡之时,嘴里还念叨着这个“万魔村”? 匡宗与蛮玄子,究竟隐瞒了她什么? 万魔村…… 哪个村子,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 距帝都长安数百里之遥,一处山坳里、有个小村庄。 全村数十户人家,百余口,皆以耕种粮食农作物谋生,早出晚归,农田里忙活,镰刀、锄头不离手,脸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过日子。 村里民风淳朴,家家夜不闭户,村里人彼此都十分熟悉,也都沾亲带故,这家有啥事,那家就来帮,连农舍前院里母鸡“咯咯”下蛋、下了几颗蛋,全村人都会立马知晓。 村里头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虽多,却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宁静祥和的小村庄,几乎是与世隔绝。 这些年来,能让村民们津津乐道的,也就那么一件事——村东边的老丁头,十多年前丧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家经受不住打击,始终无法接受自个十岁大点的儿子已经夭折,整日里呆坐在村头,日也盼夜也盼,痴痴地盼着儿子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丁小郎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已死之人,哪能再活回来? 可在四年之前,村西边的吕太公去了京城一趟,没把山中采的药卖出去,反倒推着板车带回个少年来。 那少年还是个病秧子,一进村就惹得乡亲们来围观,老丁头也来了,只看了那少年一眼,就猛地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人家,又是哭又是笑的,一口咬定了这孩子就是自家的儿! 吕太公拗不过他,眼睁睁看着老丁头从自个这里抢走了人,藏到自家小木屋里当宝贝似的照顾、呵护着。 过了十天半个月,吕太公给的药见了效,少年的病稍好,老丁头才带着那孩子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逢人就说这是他的亲儿子丁小郎,邀村里乡亲们晚间来家中聚聚,把自家酿的果酒拿出来,大伙儿一起高兴高兴。 村民们来是来了,心里头可都亮堂着,知道那少年不是老丁头的亲儿,只是不忍揭穿罢了。 酒酣耳热之际,大伙有心试探那少年的来历,却不料,少年病中昏睡十多日,醒来后,竟记不得自己是谁,老丁头说他是自个的儿,他就茫茫然眨个眼,而后,又乖乖叫了老丁头一声“爹”。 村民们见这少年果真失忆,又体弱多病、孤苦伶仃,也就好心接纳了他,将他当作村里的一份子,一口一个“丁小郎”地唤着,时不时送些药来,帮衬照料,善良的人们十分热心。 这四年,少年就以“丁小郎”的身份,在这个宁静的小村庄,与朴实的村民们相处着,老丁头当他是个宝,田里粗活舍不得让他做,叫他好生养病。 若是实在闷得慌,丁小郎偶尔也会去后山,帮吕太公采些药。 只要丁小郎一出家门,吕太公的孙女就会跟着来,一路上总粘着他,粘得他极是无奈,时常苦笑着问: “小蛮,你抱着这块石头干吗?” 吕小蛮紧紧抱着块大石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吃吃地笑:“小郎哥哥刚才弯腰把手伸过来,不是要采它么,我帮你采!” “这是石头,不是药啊!”丁小郎弯腰伸手,拍拍树阴底下这块石头,“我是想坐这儿,歇歇脚。” “那你坐,赶紧坐吧!”吕小蛮露着两颗虎牙,冲着他“咯咯”直笑,扒拉着那块石头,催人赶紧坐。 丁小郎额头冒汗,猝然大喊:“二虎子——!” 草丛里簌簌一响,猛地蹿出个人来,是个虎头虎脑的憨小子,闻声蹿出来,奔到小蛮面前,一把将她拽起,气呼呼地道:“他有啥好的,你整日跟着他,看他都看傻了吧?” “怎么又是你?!”她粘着丁小郎,二虎子就粘着她,尽管她曾多次警告他不要跟来,他偏要悄悄跟着,还躲到草丛里偷听。 “是俺咋了?是俺就不行么?”二虎子猛拽她,想把她带回村去。 吕小蛮低头猛咬他的胳膊,痛得虎小子哇哇大叫,两个人又是吵又是闹,折腾得好不欢快。 丁小郎坐到石头上,托腮看着那两人打闹一阵,猝然喊一声:“山苍子、见风消、竹根七……” 打闹中的两个人,猛地停了手,拔脚飞奔,往灌木丛及疏林两头跑,各自采来草药,背着蒌筐,返回原地一看:方才还坐在石头上歇脚的人呢? 一会儿的工夫,怎么人就不见了? “小郎哥哥——小郎哥哥——” 吕小蛮慌了神,急忙往山上找。二虎子紧跟在后面,也是满脸担忧之色; “小郎哥哥有病在身,独自走山路,会不会出事?” 山里头有野兽,两个人都不放心他独自进那深山老林,急着往山上找,边走边喊,还是吕小蛮心细,依着以往的经验,寻到山崖峭壁那边,果然看到丁小郎站在山顶悬崖边,独自纵目远眺。 “他怎么又来这里了?” 二虎子心里头纳闷:从山顶往西眺望,不就是长安京城的方向么,这人怎么老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 “小郎哥哥说到了山顶,往那个方向看,就能感觉到好象有人在呼唤他……”吕小蛮仰起头来看着山顶。 “呼唤他?”二虎子一愣,屏住气去听,只听到山顶上呼呼的风声,“同村人都说他呆呆傻傻的,前天做过的事,不出三天就记不清了,病得可不轻!他说的话,你也信?” 每次听到有人说小郎哥哥的坏话,吕小蛮就会很恼火,火大了就打人,此刻,却不闻小蛮与他顶嘴反驳,二虎子心里纳闷,扭头一看……喝,这傻妞又发痴了,正痴然看着山顶上的少年,魂儿都快丢了! “有什么好看的?” 虎小子闹了点情绪,仰起头来往山顶上一瞪,才瞪了一眼,竟也看得呆住—— 站在山顶悬崖边的少年,衣袂迎风,悠然出神,整个人笼在晨曦一抹白光之中,恍若谪仙,那眉目韵致,到了极致,纵使天底下最吹毛求疵的人,也无法从那张冠玉般的容颜上、寻出半点瑕疵! 只是双颊那一抹病中孱弱的苍白之色,与弧度诱人的唇瓣泛的绛色,鲜明反衬,流出惊心的美感! 少年的气质,忧郁中略带神秘,那迷茫的眼神、只微微颦眉,就让人揪心不已。 “……太公说,小郎哥哥不是池中物。” 吕小蛮看得出了神,口中喃喃着,忽而心口“怦怦”直跳,动了个念头:长辈们都说村里出不了这么一个人物,小郎哥哥必是身世不凡,落在村中,光芒渐隐,实是可惜!可她倒觉得丁伯伯做得对,她要是那老丁头,也要将小郎哥哥藏起来,占为己有,才不给旁人瞧了去! “……你咋还流口水了?” 二虎子愣了一下,看这傻妞对着山顶上的人儿分外着迷的样儿,他心里越发不高兴了,猛地拉住傻妞,转身就想拖着她回村去…… 突然,虎小子脚下一停,满面惊恐地瞪向前方,吕小蛮也猛地尖叫起来: “豺!豺!” 听到小蛮的尖叫声,站在山顶上的少年蓦地回首,往他们所站的位置一看,登时一惊。 只见五只目露凶光的豺,从灌木丛里蹿出,许是饿极了,见小蛮个头娇小,竟冲她猛地扑咬过去! 这个区域没有高大的树木可以攀爬躲避,二虎子急吼几声,狂挥手中采药的花锄,奋力抵挡,拼命将小蛮护在身后。 凶悍狡猾的豺,分头将二人围住,其中一只豺悄悄绕到后面,抽冷子偷袭,就在二虎子忙于应付前方合力攻来的两只豺时,后面的这一只凌空跃上,扑落在吕小蛮背后,准备嘶咬猎食。 “啊——!” 小蛮尖叫一声,倒地一滚,仍未躲开,那只豺已然扑落在她身上,抓她眼睛、张口就咬! 二虎子惊喝,用锄头砸退一只豺,想冲过来救她,却又有两只豺扑上来与他缠斗,一时抽不开身,眼看小蛮命在旦夕,急得他狂吼乱叫,锄头猛掷过去…… 咚!锄头掷了个空,打在山壁岩石上,反弹着落入草丛,扑在小蛮身上的豺,恶狠狠地张口就咬,小蛮惊急之下,双手在地上胡乱一抓,抓起一块石头,猛地塞到凶兽嘴里,扭头躲着它的利爪,拼尽力气大喊: “救命——!” 正从山顶上往下冲的丁小郎,听到小蛮尖声呼救,眼看形势危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体内的血液突然逆流,莫名激发出潜能,从上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纵身而下,竟然凌空扑落在小蛮身侧,抓起豺的尾巴,奋力一掷,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将这只豺掷飞出去,一头撞在围攻着二虎子的同伴身上,撞跌成一团。 “跑啊——快跑!” 将倒在地上的吕小蛮猛地拉起,推向二虎子,丁小郎催这二人快逃。 膀臂已被咬伤的虎小子,来不及多想,拉住小蛮,本能地逃生,冲着下山的路、撒腿狂奔而去。 在一旁掠阵的另两只豺,见同伴吃亏,嚎叫数声,似乎已被激怒,一面召集同伴、一面目露凶光、步步逼来。 这山中的豺,平素不攻击人,今日不知怎的,竟突发狂态,疯也似的向丁小郎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怪病症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被五只豺合力围住,利爪抓来,风中也扬起一阵血腥味,丁小郎呼吸一窒,胸口猝然一阵心悸,脑海里像是闪过些些模糊的画面,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沸腾在血液里,在不自觉之中,他的眼神忽变,变得如狼般凶野,瞳人猝然亮得耀眼,几乎要燃烧起来! 在脑子“嗡”然一响、神智瞬间抽离躯壳时,他的身躯却仿佛找到最熟悉的感觉,由本能支配着,爆发出如狼般的原始攻击力——骤然双手伏地,蹲曲双脚,喉头滚动着低闷之声,而后仰项,发出声震四野的嚎声。 似狼王嗥月! 山林间猝然寂静,连鸟鸣声都闻不到了,那五只豺竟也目透惊惧,原本战斗力远高于狼的它们,却似乎被狼人形态的他震住,后肢颤曲,倒退几步,“呜”的一声,掉头就跑,纷纷钻进灌木丛薮之中,倏忽不见。 “小郎哥哥——小郎哥哥——” 吕小蛮去而复返,半路折了回来,焦急地呼喊,二虎子紧跟在后,手里环抱了一块大石,咬牙冲来,似乎想与凶兽一决死战,救出丁小郎。 等这二人鼓足勇气、咬着牙拼命跑回来时,哪里还能看到豺的影子,只看到丁小郎独自在那里,保持着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半蹲于草丛,动也不动。 “小郎……” 吕小蛮提心吊胆地走过去,与少年的眸对视了一眼,猝然心头狂跳起来! 小郎哥哥这是怎么了?一贯忧郁迷茫的眼神,此刻竟变得灼灼耀眼,像是要燃烧起来! 那样的眼神,她从未见过,竟充沛着野性的美,仿佛浑身已蓄满惊人的爆发力,带着征服及掠夺的欲望,准备发出吞天噬地般的一击! 砰!二虎子抱来的那块大石头,滑落在了地上,他也看傻了眼,“小、小郎?”紧张地伸出手,推一推僵在了那里、保持着一个姿势的丁小郎。 这一推,似乎将人给推醒了,丁小郎眼睛微眨,恢复神智时,猝然激发的潜能消隐,浑身脱力般的倒了下去,面色惨白,胸口犹如万蛊钻心般的痛,唇上泛了绛紫色。 吕小蛮惊呼一声,双手伸出,接住猝然倒下的人儿,与二虎子一道声声喊着,却见少年已星眸紧闭,陷入昏迷。 ※※※※※※ 日影西斜。 小村子里炊烟袅袅,田埂上几个老农扛锄回来,在溪边洗洗脚,挽着汗巾,一边擦汗,一边回自家农舍小屋,唤婆娘摆上碗筷,一家人围坐在篱笆院里,吃晚饭。 一大碗汤端上桌来,汤上飘着青菜叶子,是打地里割来的,今年的庄稼地里农作物长势不好,全家人一边舀着菜汤,一边闷声叹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头的米缸子早就见了底,吃不到白米饭,耕种时力气都提不起来,当家的唉声叹气,婆娘在一旁也是愁眉不展,七旬老母昏花着老眼,在桌上一阵摸索,掉了牙的嘴里漏着风地道: “还有没有小米粥,给老丁头屋里送一碗去,小郎今儿又犯病了,还是虎子背他下山的。这孩子命苦,身子骨单薄,可不能再饿着,快、给他送碗小米粥……” “娘!”农家汉子咬咬牙,霍地站起,“俺这就去老丁家,您放心,全村人都想着法子呢,小郎的病会好起来的。”也没那心思吃晚饭了,他起身就走。 去了老丁头家中,一进那间小木屋,就见好几个村民都在,吕太公也搬了张长板凳,坐在那里,捧着半拉瓢子,咕咚咕咚地喝着凉水,脸上却冒出汗来,怎么也降不下心火。 “小郎没事吧?”农家汉子进门就关切地问。 “刚灌下苦药,还昏睡着,没醒。”吕太公搁下舀水的葫芦瓢,长叹一口气:“老丁,你可别哭了,老眼睛都快哭瞎了,到时可别怪老哥我治不了你。” 老丁头坐在竹子搭的那张床铺边上,焦急地看着昏睡在床上的丁小郎,心疼得直掉眼泪,围在屋中的几个村民也帮腔劝着,刚来的农家汉子,蹲到墙角抓抓头皮,万分苦恼:“太公要是治不了,村里就没人能治这孩子的病了。” “要不,干脆带小郎去城里,找个神医瞧瞧……”村民的话还没说完,吕太公跳起脚来怒骂:“进城有个啥用?长安城是天子脚下,那里头所谓的神医,都是见钱眼开的半吊子庸医!还比不上老朽的一根手指头!再说了,你们有钱跑城里请郎中么?” “那咋办?小郎的病,最近发作得越发频繁了,抱着药罐子时好时坏的拖了四年,难道就、难道就……没法子了?”看老丁头眼泪汪汪的,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农家汉子没忍心说:小郎的病怕是拖不过今年了。 吕太公也瞅了瞅老丁头,一咬牙,把心一横,上前来,拍拍老丁肩膀,说了句实在话:“四年前,老朽救下这孩子带他进村时,就告诉过你,这孩子的命苦,就算拿灵药拖住病势,也拖不过五年!” “小郎今年有十七岁了吧……”村民们看看床上昏睡着的丁小郎,纷纷摇头,惋惜不已。 “实话告诉你们,他活不过十七岁!”吕太公直言不讳,“老丁,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老丁头像是没听见大伙在说啥,只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将小郎额头上覆着的一块湿巾取下,在水盆里重又拧了一把,小心翼翼地擦拭小郎滚烫的手心、汗湿的面颊,悉心照料着自个的宝贝儿子,眼巴巴等着小郎醒来。 躺在竹床上的少年,依旧双眸紧闭,口中呓语声声,几绺乌发粘在汗湿的面颊,胸口急促起伏,被病痛折磨得十分虚弱。 吕太公已将他的衣襟撩开,与太阳底下晒得黝黑的庄稼汉不同,少年的肌肤瓷般无瑕,惟独,在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落有胎记,宛如盛开了一朵曼珠沙华,丝丝缕缕的花瓣,倒披针形,边缘呈皱波状,艳红之色,像是一根根的红线蔓延后、交错缠绕出的图腾,妖艳之致! 且,散发着异香!闻之,令人心摇神驰的香,随着胸口心跳搏动频率的加速,图腾之色更艳,香气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百姓粮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这块胎记,或许与这孩子的身世有关,——村民们看着,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惟独,吕太公看到小郎胸口的胎记时,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心里头总憋着一件事,不敢与大伙明讲——这块胎记,不像是与生俱来的,这孩子的病,倒像是中毒所致! 只是,这症状如此罕见,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敢断定这胎记就是中毒的迹象,寻不出病因,他也束手无策。 能吊住小郎的命,再多活这四年,实属不易! “吉人自有天相!小郎不是有好几次都快挺不过来了么,结果不都还好好的,说不定,再挺过这一关,他的病就能痊愈了!” 农家汉子出言安慰。老丁头只听进去这一句,不住地点头,眼神里也焕发出光彩,哪怕明知是自欺欺人,也比失去希望来的好。 “但愿如此!” 吕太公眉头紧锁,暗自思忖:倘若,果真是中毒所致,却不知是谁、当初这么狠心,对个孩子狠下毒手…… 只是这毒,过于诡异,屡屡发作,几乎要了小郎的性命之时,它又会突然自行收敛,不知是此毒有何玄妙未解之处,还是这孩子天赋异禀,求生意志又十分强烈,才会出人意料的,活到了现在。 “大伙家中还有米吗?”农家汉子又问,“先给老丁家接济些,让小郎喝点粥也好。” “谁还敢在自家藏粮食稻谷?” 几个村民怨愤地道: “老是打仗,官府前阵子还派人进村收粮,挨家挨户地搜,哪家还敢私藏了粮食,要是掀了床板搜出一粒米来,就是欺君罔上的死罪,要掉脑袋的!” “连俺们这无名小村子,当差的大爷们都不肯放过,别说是城里,没个权贵大爷撑腰,谁也捞不着一顿饱。” …… 几个人越说越激动,其中一人脑子一热,脱口道:“听说辛良村那边,也有不少人结伙对抗衙门走狗,山寨里的绿林好汉劫富济贫更是大快人心!要是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干脆,咱们也……” “啪”的一声,村民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吕太公的一巴掌,打得人脑子清醒几分。“不该说的话,就得烂死在肚子里!别冒冒失失乱上添乱,小心祸从口出,连累了乡里乡亲。”吕太公板着脸斥责,大伙儿也都不吭声了。 “个个都傻傻地杵在这儿,顶啥用?救小郎,老朽自会想法子的!你们都回去、回去吧!” 见吕太公都这么说了,硬要留下来也帮不上啥忙,村民们只得起身告辞,农家汉子也摇着头、叹着气地走了。 小木屋里只剩了吕太公这一位客,趁着旁人都走光了,他赶紧把门关上,移来板凳坐到老丁头身边,压低了嗓子道:“咱村老一辈的,都晓得藏粮的地儿吧?” 老丁头一听这话,吃了一惊,抬头看他,“晓得是晓得,但那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呀,要是逢了大旱,庄稼地里长不出粮食,咱几个老头们还指望着靠那些米粮让全村人过活呢!” “哪用得着等冬荒、夏旱,眼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春耕后也不见庄稼长势,那一百袋粮食再藏下去,光看不吃,藏着又能顶啥用?”吕太公动了心思,想与老丁头一道,劝服村里那几个上了岁数的老顽固,把偷藏着的百袋米粮拿出来,接济全村的人,好让大伙有口饭吃。 “可、可衙门里的人查得紧……”老丁头心性有些懦弱,可怜兮兮地眨巴着豆眼儿,拿不定主意,“咱们要不要冒这个险?” “怕这怕那的,那啥事都甭做了!”虽说山上还能挖点野菜,运气好时猎些野味来,但也只是暂解了一家、两家的燃眉之急,全村人百余口,连米粥都喝不上一口了,再熬下去,庄稼汉子干农活都没了力气,孩子们也面黄肌瘦长不了个,瞧着就让人心疼,吕太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看看小郎,病成这样了,要是再让他饿着肚子,还能熬个几天?” 一提小郎,老丁头就揪着心的难过,也不迟疑了,咬着牙猛点头:“罢了,就依太公所言!过些天,在村里挑几个年轻力壮的,趁夜色偷偷去那地儿,先扛个几十袋米来,给每家每户匀分。” “人不能多,免得闹大了动静,暴露了咱们偷着藏米的地方,夜里进山,点上火把,还得让人带几把砍刀防身。”山里头吃人的野兽多,村民们夜里可不敢进山去,即便挑些个壮小伙夜里赶山路,也得提心吊胆,吕太公一想到自家孙女小蛮回来时还嚷嚷没猎下那几只豺,心里就后怕:能有小命回来就不错了,还猎什么野味?村里的大人们都不敢以身犯险,这些孩子,真是……唉! 两个老头促膝商量了一番,下定决心等避过这阵子衙门搜查的风头,过些天就派人进山去。 吕太公赶着去另几户人家找那几个老头提这事,匆匆告辞了。 夜深人静时,小木屋这边就剩老丁头一人,守在病儿床边,借着窗口透来的月光,看看小郎,似乎有了转醒的迹象,当爹的连忙唤他几声。 丁小郎缓缓睁开双眼,恢复意识时,开口就问:“爹,刚、刚刚是不是太公来过?” 老丁头点点头,丁小郎接着又问:“太公说山里头,藏了什么?”老丁头一惊:“儿,你都听到了?” 丁小郎摇摇头,又点点头:昏睡时,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了屋子里几个人的对谈,醒来后,却只依稀记得些零碎的片段,他们好象有提到米粥、粮食…… 一想到前几日村里来了外人,凶神恶煞般的搜查村民家中,看是否藏了粮食或值钱的物品,丁小郎心中不无疑惑:“爹,朝廷里为什么要派人来抢咱们的粮食?” “朝廷要打仗,充实军备粮草。”老丁头唉声叹气,“天子残暴,鱼肉百姓……”倏地住口不语,老头警惕地看看窗外,极是害怕地道:“小郎啊,赶紧忘了爹刚才说的话,人前可不许再提,不然,咱爷儿俩得掉脑袋的!” “……爹,我这记性,您就别担心了。” 一听儿子这话,老丁头又长吁短叹:小郎的视觉、听觉,都比常人敏锐数倍,只是忘性大,时常记不住事,多半是被这病给闹的。 “小郎啊,太公说山里头有宝贝,过些天带人进山挖宝,你呢,就安心养病,旁的啥都甭想了。” 老丁头端着药罐子,掀着布帘往后院子那头煎药去,嘱咐小郎乖乖躺着,好生歇养。 目送老爹走出小木屋,丁小郎缓缓坐起,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夜色,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的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梦狼子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与村庄里夜深人静的氛围不同,气度繁华的长安外郭城,今晚恰逢祭祀庙会,坊市之中,尤显热闹。 人头攒动的长街上,一座彩绸点缀的四方型祭台,由十八个彪形大汉抬着,游巡街面,锣鼓喧阗,彩仗绵延,引得京城百姓争相围观。 象征五谷丰登的彩描灯笼悬于祭台上,四位水绿春装、舞姿曼妙的花冠少女,舞弄水云长袖,在祭台四个角落,抛洒花瓣,寓意春神降临、芳馥人间。 祭台中央香烛拱绕处,却围了大片帷幔,供奉神像、摆了三牲三畜祭品的主祭台,被幔帐围得密不透风,居然不给人看。 故作神秘的姿态,引得人潮之中不断有人翘首踮脚,想要一窥究竟。 街道两侧,座座莲花棚及茶楼上,一扇扇小窗敞开,无数人挤在窗前,探头探脑地往街面张望,冲着幔帐围住的主祭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拐角那座勾栏瓦舍,装点了一串串香艳的红灯笼,隐隐的、荡出一股子胭脂香味,二楼紧临街道的一扇窗子,却始终紧闭着。窗子里一间雅致厢房,翠竹屏风,铜狮瑞香炉、水晶嵌片的棋案,搁一盘黑白爻杀的棋局,胶着状态、未解输赢,但那布局处的玄妙与惊险,堪比上古传遗的棋谱残局,挟着无形的刀光剑影,让人瞧来杀机四伏、格外惊心。 屏风内侧,纱帐笼着一榻,被褥隆起,一人拥被而卧,梦呓声声,睡得不怎么塌实。 街面上嘈杂的声浪,透进窗来,有些闷闷的,混合成十分怪异的声响。 在床榻之上睡着的人,猝然蹙紧了眉头,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狼嚎…… 狼嚎骤起! 睡梦中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孤狼峰下、那座村落,回到了与那个狼孩初次相见的、那一个晚上—— 那一夜,几只野狼闯入村中,猎食圈养的家禽,闹出声响,惊动了隐居在村子里的、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发动了在这村子里埋伏下的机关陷阱,杀了几只狼,网中还诱捕到领头的那匹狼! 待众人持着火把,围拢过来,照着网兜中的猎物,只瞄了一眼,个个是目瞪口呆——网里头困住了一个形似野狼的……小孩! 双手双脚撑在地上,浑身精赤,蜜色的肌肤上烙印着无数道与野兽搏斗留下的伤痕,却更添几分无法言喻的魅力! 那孩子无论是姿态还是表情,都像极了一匹狼,即使被困在网中,仍目露凶光,喉头滚着声声低嗥,摆着一副头狼的架势,只要他们稍一靠近,狼孩就伸爪来扑咬,竟还伤了不少孔武有力的死士。 几个彪形大汉,一时竟也拿“它”不下,还险些被这狼孩挣脱网兜! 一见那狼孩,死士们的头领顿时想到了什么,慌忙制止弓箭手,命人将狼孩连人带网送到他面前。 “公子,当日您离开长安皇宫时,曾说过‘如若是三、五年后,那孩子还有命在,再告之本公子’,而今,卑职已将他带来了。” 无名氏指着网兜里那狼孩,一出此言,竟使得他神色大变,手中捻着的一枚棋子,当啷落下,打乱了棋盘之中那一局黑白爻错的棋。 “这孩子就是那羿氏遗孤?” 当年的道人鞫容,曾当着匡宗的面,卜天意,示下一道天谕,预言这孩子是龙之逆鳞,煞星破军!旦成大器、必毁匡宗基业、颠覆李氏江山! 想不到啊,一出生就落入狼穴、被狼养大的这个孩子,竟奇迹般的、活下来了! 他既惊又奇,绕着那网兜,兜转三圈,目光一触那狼孩的眼神,他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天助我也!” 他听着外面群狼愤怒的狂嗥,盯着诱捕在网兜内的头狼,看那孩子异常凶野的双眸,不禁心跳加剧,惊喜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本公子麾下,有这天底下一流的刺客,从今日起,就让这一流的刺客,训练这天赋异禀的狼孩,让他成为本公子手中,一等一的绝世利器!为我所用!” 从这一个晚上开始,他就在那狼孩身上,倾注了心血,竭尽所能,加以驯化,足足五年的时间,当真将那狼孩,培养成了顶尖的刺客! “公子,这孩子身上野性难驯,虽已是举世无双的利器,但不可轻易出鞘!” 那日,他说了要“试剑”,在纯火焚炉中千锤百炼,惊世而出的一把“宝剑”,即将饮下第一滴血,他为其选定了一个目标—— 以天机观天师尊上、鞫容的心头血,来祭剑! 无名氏却百般阻挠,脸色凝重地劝道:“此‘剑’过利,常人难以驾御,不若再等些时日,强行驯化,否则,出鞘过早,一旦脱离公子掌控,卑职怕……” 剑有双刃,没有按上剑柄的利器,操之过急徒手去握,反会伤了自己! 他也明白无名氏心中的隐忧,却觉得他是过分担忧了! 后羿嫡亲血脉又如何?“天谕”又怎样?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个八岁大的半桩孩子,顶多是根骨奇佳,资质比旁人好了些,仅花了短短的五年光阴,就成了这村子里,箭术无人可敌的强者,既已训练成刺客中的翘楚,不试一试,怎么称得上“出师”二字? 他坚持要“试剑”,怎知—— 出鞘的剑,有去无回! 鞫容偷藏了他的绝世宝剑,还将那孩子洗髓般的,脱胎换骨,改变了那孩子原有的模样,甚至是性情,由内而外,变得连他也认不出来了。 鞫容也养了那孩子五年,结果,也没能保住那孩子。 四年过去了…… 那个孩子,如若还活着,应有十七岁了…… 他的“剑”究竟被人藏在了何处?还能不能归鞘、为他所用? “唔……” 梦中,当年那狼孩,冲他瞪着那双凶野的眸子,在他急急跑过去,想要抓牢狼孩时,那孩子手中突然亮出一柄弓,搭箭扣弦! 一箭,瞄着他的心窝,激射而来—— “啊——!!” 从梦魇中猝然惊醒,他大叫着弹坐起来,睁开眼看看四周,发觉自己已不在那个村落,而是置身在了长安帝都、置身在了帝京之中最有名声的“怡红院”一处别院小楼厢房之中。 擦了擦额头虚汗,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他掀着纱帐刚下床来,就听房门上“笃笃”两声,随身侍从闻得房内动静,叩门急问:“公子,您没事吧?” “无名,进来。”他随意披了件袍子,懒散地踱步,挪向窗边。 “嘎吱”微响,一身玄衣劲装、面容冷峻的无名氏,手端脸盆水,推门进来,停步在公子身畔,毕恭毕敬地道:“公子,可要出门?” “唤轿夫在后门候着。” 往脸盆里拧了把湿毛巾,擦擦脸,漾着波纹的水面,倒映着他的面容——不惑之年,颜面白润,保养得极好,看起来还相当年轻,长得也俊,一对儿丹凤眼,眸光慵懒湿润,眉宇间几分懒意,松垮垮披了件锦袍,未趿足履、未束发冠,随意靠在窗边,怎样也打不起精气神来,浑似个放浪形骸、懒散度日的世家公子,只是他眼底隐晦之物,黯黯沉沉,看不穿也摸不透,神色间透着几分古怪,要笑不笑,阴阳怪气…… 比鬼还诡异三分! 诚然是个表里不一、工于心计之人。 “今晚这街上怎的如此热闹?”待会儿还得出门寻访一位故人,可这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潮,十分拥挤的场面,令他颇有几分不悦。 “天子班师回朝,办寿筵,逢诞圣日,长安就得办一场庙会,还得按着皇帝的旨意来办,非得连迎春神、又祭雷神,就搞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祭祀庙会,也不知拿什么当祭品供了……”无名氏将脸盆搁到一旁,去门外冲手下人短促吩咐一句,差遣下人唤轿到后门等候,又返回房间给公子沏茶漱口,“匡宗回宫后,就发皇榜诏告天下,要为宁然公主招驸马……”倏地住口不语,这位不苟言笑、生性谨慎的冷面侍从,眼角余光已稍稍瞄向公子,唯恐自己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 “喏,城门就贴了一张皇榜。”这条街紧挨明德门,是入长安城的必经城门,公子面无异色,站在窗边,远眺一眼,就能看到宏伟门洞侧壁两米多高的地方,贴了张皇榜,红底儿黑字,极醒目。 遥遥地指着那张皇榜,公子忽而一笑:“皇榜上那几句话,是谁拟的?委实有趣!” 匡宗招帝婿,皇榜上却写着:宁然公主前日梦仙,那一梦,先是雷神击鼓震九鼎,然后是瘟神躲到皇帝军中,紧接着就来了个隐士奇人,指尖射金芒、捉瘟神,平定军心,而后就衣袂飘飘踩云而来,迎娶了宁然公主…… 皇榜上说要找公主梦中那位隐士奇人,那人得有能耐在皇帝军中捉瘟神,啧啧,这皇榜上的“公主梦仙”胡诌得真是有鼻子有眼的……有趣、有趣! 一纸皇榜,巧妙地掩藏了军中出的乱子,假借梦仙一说,蒙骗世人,暂稳军心。 “除了蛮玄子,自不会有旁人!”无名氏纵目望向城门,明德门几个宏伟门洞之中,人来人往,偏偏无一人敢去揭下皇榜。 这也难怪:虽说是公主委身“出降”,但“驸马”这头衔,局限了不少人的升官梦,京中权贵自是不愿仕途受阻,而那些想高攀金枝玉叶的人,没一点真材实料,也不敢拎着脑袋去皇帝面前耍把势。 当今主子那可是位暴君,砍人脑袋跟切西瓜似的,谁敢蹿上去与他玩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揭皇榜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今夜人多,公子出门戴上这个,也好避人耳目。” 无名氏双手捧来一顶纱帽,宽帽檐儿搭着白纱帘,戴上,正好遮掩了头面部,难以被人识破身份。 “来京数日,出门一趟总得戴着这顶帽子。”接来纱帽,他心中郁郁:看来,今儿晚上又得遮遮掩掩,当一回缩头乌龟了。 十七年前,匡宗就曾当面奚落他:缩头乌龟、窝囊废一个,本王攻入京城杀你手足、篡夺你父皇帝位,你还帮着本王驱散京中守备,派人将你父皇驾崩的消息密告与本王,献上你父皇的玉玺以示投诚,就为明哲保身、从本王这里讨一条生路…… “罢了!本王杀你、只怕玷污了‘太阿’!自今日起,庙堂之上再无你太子炽,去当个庶民,不要让本王再看到你这胆小鼠辈!” 匡宗不屑杀他。 “……草、草民谢圣上不杀之恩!” 褫夺了太子封号、皇家子嗣名分,贬为庶民的李炽俯首帖耳、唯唯诺诺,对匡宗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那一瞬,他半阖的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怨毒、憎恨之芒。 暗自咬牙,咬破了嘴唇,泪水混着血水吞咽而下,人却五体投地、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匡宗与……蓥娘的脚下! 如今的贵妃蓥娘,曾经只是他的太子妃。 匡宗骂他是缩头乌龟,他也真真是当了一回活乌龟!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投入别个男人的怀抱,而他,为了活命,还不得不匍匐在仇人脚下…… 忍下奇耻大辱! 降得一线生机! 当年的太子李炽,成了那次宫变当中,唯一苟活下来的人,贬在偏远荒村,成了隐居村中的草民,还被匡宗勒令:无诏,不得入京! “匡宗班师回朝后,朝中,近日有何气象?”秘密入京的李炽,伫立窗边,似是随口一问。 “邱大人枭首悬门之后,兵部尚书一职从缺,王冕将军与晏公,二者选一,匡宗也自犹豫不决。”无名氏嘴角隐笑:朝中大小事宜,他们自有办法探得消息,这“怡红院”便是众多官宦子弟流连忘返的风月场,酒色昏昏之际,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能被怡红院里的头牌,轻而易举地套出口风来。 长安城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的密探、眼线,网状分布,不留一丝空隙! “晏公战功赫赫,又是朝廷元老、肱骨重臣。”只是年岁大了些,错非驭刺大将军此番护驾无功,这兵部尚书一职的竞争,怎样也轮不到王冕头上。 李炽微微一哂:“晏公这把老骨头还要硬挺上去?” “怕是难了。”无名氏的话不多,一字一句却总是切在紧要处:“晏公举荐的一位年轻官员,前日里捅了娄子,定会牵连到他。” 公子“哦”了一声,似乎来了兴致,无名氏接道:“此人名唤元臻,还是公孙伯羊的得意门生,有读书人的几分傲骨,放眼整个朝堂,他是唯一敢当着暴君的面说‘长安城是在粉饰太平’的一个谏官。”顿了顿,冷面如他,也不无惋惜地道:“暴君盛怒,革了他的职,错非晏公好言相劝,他那颗脑袋都险些保不住!” “粉饰太平……” 李炽隔窗而望,看街面热闹场景,可不正应了“粉饰太平”这词儿么? 谏官不能忠言直谏,暴君这脾性当真越发残暴不仁! 忠言逆耳、奸佞当道,朝局也是混乱不堪…… …… 他突然静默不语,转身,盯向棋案上那一局棋,若有所思。 这时,忽听街面上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被撞翻在地,闹出极大的动静,还夹杂了数声惨叫。 无名氏一惊,猛地开窗,冲街上张望,只见那十八个壮汉合力抬着的祭台,竟被疾驰而来的一匹黄骠马刮蹭到,壮汉们脚下打着趔趄七歪八倒,四方祭台也砰然砸落在地。 原本围得密不透风的幔帐,裂开一道口子,祭台中央骨碌骨碌的,滚出些东西来,围观众人定睛一看,炸开了头皮似的、纷纷惊声尖叫,呼啦一下,鸟兽状四散逃窜。 “出什么事了?” 外头的动静闹得恁大,公子却懒懒地坐到了棋案那头,动也不动,只撩了一下眼皮子,望向窗口。 “祭台上没有供三牲三畜,”无名氏忙道,“公子您快来看,幔帐里头滚出来的……一、二、三、四、五……唉,卑职也数不清,到底滚出了几颗头颅!” “头颅?”公子微讶,而后醒悟,“定是军中叛乱的那些将士头颅,邱筠杰的项上人头,应在其中!” 这些人的脑袋,竟被朝廷当作祭品供在了祭台上、游遍长安街道,这下可好,让京中百姓也闻了血腥味,还粉饰什么太平?连好端端的祭祀庙会,那一派热热闹闹的氛围,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拿那些人的脑袋当祭品,朝廷这是杀鸡给猴看?这下好,扰了民还惊了马!” 公子依旧懒散地坐在那里,盯着未下完的棋局,看似慵懒半眯的眸中锐芒一闪,拈于指尖的那枚黑子,往棋盘中落去。 “惊了马……” 听公子提点,无名氏终于注意到了那匹顶翻祭台的黄骠马。 马脖子上系铜铃,一个城门哨兵模样的男子心急火燎地打马冲入长街,横冲直撞的,竟闹出这等凌乱不堪的场面。 眼看祭台翻落,围观众人尖叫四散,男子勒马停在街角,愣了片刻,忽又扭头看向城门那边。 无名氏这才留意到——明德门那头,一个鲜衣少年骑着一匹长鬃飞扬的神骏黑马,驰入城门,在马背上稍稍立起,策马与城墙侧壁擦边儿过时,少年猝然伸手,嘶啦一下,竟然揭下了那张皇榜! 城门守备吃惊不小,一阵骚动,那名哨兵便匆促打马欲往宫中禀告:有人来揭皇榜! “来了、终于来了!”无名氏竟也激动起来,急呼一声:“公子,他来了!” 李炽刚落下手中那枚黑子,闻听此言,眉梢一挑,重又踱步到窗前来,低头往街面上看。 恰好,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单手高举皇榜,由窗口下方策马驰骋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仰脸,往楼上小窗里看了一眼,李炽也正低头俯视,二人视线隔空碰撞,少年似是在笑,剑眉飞扬、鲜衣惹目,趾高气扬般的,张扬着一分锐气! 趁那哨兵还勒马愣在路旁时,少年骑马赶超在前,一阵儿旋风似的,奔着长安皇城方向,飞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堂兄妹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娘娘——娘娘——” 亥时,如意宫内殿。 沲岚双膝跪于蒲垫,就着案几沏茶,点汤七次,茶筅搅动,茶水之上渐浮白色汤花,茶香四溢,分外安神之际,却见一个小太监匆促奔来,尖着嗓子一迭声地唤“娘娘”。 “站住!何事惊慌?”沲岚姑姑厉声喝止了太监冒冒失失的举动,出言询问。 小太监慌忙跪于内殿笼垂的幔帐外侧,不敢再往内室稍进半步,“咚”地磕了个响头,吊着嗓子回禀:“娘娘,有人揭皇榜了!” 流苏幔帐,将内殿隔出里外两间,幔帐之内,光焰幽燃,茶香袅袅,贵妃蓥娘侧身躺于香榻,双眸微眯,单手支额,享受着片刻的祥和安逸,却被这冒失闯来的太监惊扰,她稍稍拢眉,流目看向坐在一侧案几的女儿宁然,突兀地问了一句:“几天了?” 宁然回宫后,换一袭宫廷盛装,蝴蝶衣袖翩翩,在父皇寿筵上稍一露面,已然艳惊四座,今晚是好不容易偷得闲来,回如意宫陪伴母妃,偏还随身带了几样东西来,就着绢笼的烛光,坐于案几,执笔添墨,聚精会神地在描画着什么。 闻得母妃询问,她搁笔,接来沲岚姑姑奉上的那盏香茗,浅啜一口,淡淡道:“七天。” 从皇榜张贴出去,到有人来揭皇榜,不多不少,整七天。 “看来对方还挺有耐心。”蓥娘唇边泛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她本以为皇榜贴出的头一天,就会有人按捺不住、急蹿出来,想不到,她竟足足等了七天! “既来了,本宫倒想见一见。” 一听娘娘这话,沲岚顿时会意,起身上前,一掀幔帐,来到太监面前,吩咐:“还愣着做什么?来者是客,随我迎客去!” “姑、姑姑……”太监跪地不起,支支吾吾道:“此时去,怕是来不及了。” “什么?!”沲岚脸色一变:娘娘这边明明安排好了人手,一旦有人揭皇榜,城门守备急来通风报信,她们的人就会在半路拦截那人,悄悄将人带到娘娘面前,先行拷问!眼下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禀姑姑,揭下皇榜的人,半个时辰前,已入了内皇城,还搭上了左大人的马车,入宫城来了!眼下怕是、怕是……”趴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地道:“怕是已被高公公引到圣上跟前去了。” “这么快?!”沲岚怔住了:如意宫这边才刚刚接到消息,这人怎么就来了? 隔帘,听奴才的禀报,幔帐内的母女二人互看一眼,心里头亮堂着: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 “还搭上了左淳良的便车入的宫……”宰相大人在这件事上,倒是相当出力哪!蓥娘倒还沉得住气,唤了声:“沲岚,差人往高公公处走一趟。”先打探打探:来的是个什么人? 沲岚心领神会,领着太监欠身告退,刚退到门边,又闻门人通传:祁尚宫来了! 祁尚宫倒是个机灵人,一有风吹草动,头一个就来如意宫,与沲岚姑姑打了个照面后,她紧着面色、匆匆入殿,跪在幔帐外轻呼一声“娘娘”。 “尚宫不必多礼,快进来。”蓥娘眼睛一亮,急唤对方入内。 一掀幔帐,见公主也在,祁尚宫裣衽以礼,而后,步履匆促,走到贵妃娘娘面前,压低了嗓子与娘娘耳语一番。 “哦?竟有此事?!”蓥娘面色变了一变,强自镇定着道:“知道了,你先回去。” 已把话带到的祁尚宫,匆忙欠身告退。 “阿宁……” 奉盏掌灯的奴婢们都在幔帐之外,内室再无旁人,蓥娘面色凝重,从香榻上缓缓坐起,挪步走向宁然,忽来一问:“鄂亲王之子,李戬,你对此人可有印象?” “李戬?四年之前,年方十五的他,带着几个仆从离京,说是去寻访名医根治顽症……” 宁然漫不经心地答,目光仍落在案几上,一幅地图已在她笔端显山露水,稍一搁笔,她又捡起推在旁边的几本折子,那是父皇前几日愤而摔案的——谏官元臻上奏的折子,父皇命人拿去烧了,她却截来细看,看折子上历数朝廷用人的弊端,说匡宗用人只凭喜好,不分忠奸,又说北方瘟疫与饥荒相伴,朝廷不该再连年打仗劳民伤财,而应该建赈灾的义仓,发救济粮,拨派医官…… “这个元臻,倒真是个急公好义之人!”青年才俊,不可多得!宁然心中几分钦佩。 “元臻?” 蓥娘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中抽走那几本折子,翻看了一下,就搁在火烛之上。 折子上冒了烟,引火而燃,砰然丢入盆中,渐渐化作灰烬。 看女儿眼中几分惋惜,蓥娘微嗤一声:“这人哪,脑子不活,一根筋!你就是悄悄派人给晏公捎信,及时保住了元臻性命,他可不一定领这个情!” “举手之劳罢了,何须他来领情。” 宁然看那火盆里化成灰烬的折子,眼底虽映了几簇火苗,面色却似古井无波,清冷一笑:“宰相大人也好,晏公也罢,总是忌惮女子弄权的!” 她掌了政令文告,那些臣子当面恭敬以礼,暗中加以非议,她又岂能不知? 匡扶才德皆备的一位皇子,入主东宫,才是这些人急欲去做的事,她,倒成了挡在众皇子与父皇之间的一块绊脚石,着实碍了不少人的眼。 罢了,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如何看自己,哪怕这世间无一人懂她,她也不在乎…… “阿宁,莫说那元臻,此人若是一意孤行,你救得他一次,也救不得第二次!” 蓥娘挨着女儿身边坐下,话锋一转,又问:“母妃问的是李戬,你对此人可有印象?” “宁儿从未见过他!” 堂叔的嫡子,与她,应是堂兄妹的关系。宁然眸子一弯,笑出几分慧黠:“莫不是此人揭了皇榜?” “正是!” 母妃颔首应答,宁然颇感意外:既是李姓宗室,又是堂兄,怎么着,也不该是他来揭皇榜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斗技法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他离开长安四年之久,刚一回来,就做出这般惊人之举!” 李戬有如此特殊的身份,倒让蓥娘觉得:此事越发蹊跷! “难怪呀,左淳良也得亲自用马车迎他!眼下,这人都到了你父皇面前……”蓥娘微叹,看着女儿问:“阿宁,依你之见,当如何是好?” 端盏,宁然浅啜香茗,微微一笑:“静观其变!” 摸不清对手的套路,切不可冒进,以静制动,倒不失为上策!——阿宁心中所想,与她不谋而合! 蓥娘点头赞许:“既已搭了戏台,他要唱哪一出戏,咱们不妨拭目以待!”话落,转而望向案几。 宁然伸手叩在案几,敲点着那幅亲笔所绘的地图。 “这是……” 蓥娘细看那张地图,见女儿笔端所绘,竟是长安城外大致地貌,以纵横起伏的线条勾勒、山山水水,标注山名、河名、地名。 朱砂一点,在地图上圈出的座座村庄,东南西北各个方位,或远或近、大大小小的村子,芝麻点似的密布在图上,难以计数。 “父皇命人画图,我偷瞄了一眼。”既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她自能依着真迹、仿出一张赝品来。 描绘好了地图,摊于案上,与官方文书中的记载,逐一对照,宁然执笔蘸墨,一面标注地名,一面喃喃自语:“奇怪,怎就没有万魔村这么个地方?” “万魔村?” 又听阿宁提到这村名,蓥娘目光微闪,暗自瞄了一眼这张地图,她清楚的记得——长安东北角的方位,诸暨之境,那里曾经有个村落,村庄不远处,还有一座山峰,名唤孤狼峰。 孤狼峰下的、那个村子叫…… 蓥娘唇齿微动,似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阿宁却察觉到她神色间的异样: “母妃?您……” 不等阿宁追问下去,蓥娘霍地站起,猝然疾步走开。 宁然仅仅是一瞬的诧异,耳畔忽而听得—— 一缕箫声,自窗外飘来。 听到箫声,宁然就不再追问什么,默然目送母妃走出内殿。 这么多年以来,她时常能听到那缕箫声。 每当箫声传来,母妃总会闷声不响地离去,也不知去了哪里、见了谁,只知箫声一来,母妃离开片刻后,回来时,总能带回些极隐秘、而又十分紧要的消息。 以前,她还曾满心好奇地问母妃:谁在吹箫? 却,从未得到答案。 渐渐的,她就不再多问,也见怪不怪了。 今夜,这箫声来得恰是时候,蓥娘就这么不露痕迹的、将稍显失态的表情掩饰了过去,阿宁丝毫没有起疑,直到她走出内殿,案几上的光焰还燃着,阿宁还在伏案摸索地图,苦苦寻觅着万魔村。 墨汁已风干了,手指轻点上去,缓缓拖曳在地图上,略过了长安城外的东北角,却在东南角的方位,稍作停顿,宁然猛地发现:那里有个村子,官方文书中并无记载,似是山坳里头、默默无闻的野村。 “无名村庄?” 灯下幽语,宁然心头莫名“突突”一跳,忽来一阵心悸! 这时,内殿半敞的窗格子“哐啷”晃了一晃,夜里冷风袭来,绢笼里光焰“噗”地蹿了一下,倏地熄灭。 喀哒、喀哒—— 木屐蹭着地板,一阵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宫娥来掌灯照明,却听得幔帐外,沲岚姑姑的语声响起: “公主,高公公来传话了,让您去一趟御书房。” 似乎迟疑了一下,沲岚又轻声道:“圣上让您去他那里见个人。” 见个人? 李戬么?看来,这位堂兄的本事还不小啊,这么快就让匡宗接纳了他,还让她亲自去与他相见…… “不去!” 一句断然的回绝,带着疏远和冷漠。 “就说本宫已睡下了。” 宫里人都晓得她这位公主,极受父皇宠爱,偶尔耍耍小性子,又有何妨? “公主……”沲岚怔了怔:小主子不是那么一个爱耍性子的娇气儿公主,为何今夜执意忤逆匡宗? 隔着幔帐,只隐约窥得宁然的身影,隐在暗沉的内室,被无尽的夜色笼罩,孤单单的,透着浓浓的孤寂…… ※※※※※※ 翌日。 早朝之前,宁然就去给父皇奉茶赔罪,云裳袅娜、笑靥盈盈,银铃笑语伴着撒娇般的小女儿之态,逗得匡宗开怀大笑,心情极好,倒将昨晚之事忘了个精光,什么李戬、什么皇榜,统统不提,只听宁然说着昨儿晚上做的那个梦—— 泰山之巅,烟雾缭绕,她竟梦见蛮玄子真人一身仙袍,驾鹤而至,在绝顶之上,点化丹炉,以毕生修为、注三味真火,集仙家灵草“人形红参”、“万年何首乌”、“紫血灵芝”、“千妖元婴”,炼制丹药。 炉顶金光冲天时,金丹跃出,竟是治病疗伤的道家仙丹,蛮玄子将此丹献给了宰相左大人,令他容光焕发,百病全消! “宁儿竟有此梦?”匡宗又惊又奇,身上未痊愈的伤,又隐隐作痛,浓眉一蹙,他片刻也不耽搁,这就唤人摆驾,从容华宫里出来,赶往金銮殿。 “哎?圣上、圣上——!”昨儿夜里好歹是轮了德妃侍寝的,她不过是入内抱三岁大的十皇子出来,想让小儿子来讨匡宗欢心,不料,一转身的工夫,出来就不见圣上的人影了。 德妃那脸可皱得跟包子似的,脂粉扑簌簌直往下掉,宁然闲庭信步般的从她面前晃过、慢悠悠去远时,犹能听得容华宫里德妃气急败坏的数落着守门的宫人: “狗奴才!谁让你放她进来的?” 怒叱声,跟泼妇骂街似的,估计真个是气得不行。 可怜那奴才紧着头皮挨主子训斥,有冤没地儿申,只拿眼角余光偷瞄过去——引宁然入容华宫的太监总管高公公,就像个没事儿的人似的,甩着拂尘从那倒霉蛋面前晃过。 紧追着公主,行在御道上,高公公那尖细的嗓门,老远都能听到:“公主殿下,圣上让您今儿去西内,有傀儡师耍那皮影戏呢,您也瞅瞅!” 西内晗光殿自那夜遭雷火焚噬后,贵妃娘娘本想命人依着石谬那张建筑图,重建晗光殿,偏偏有人跟她对着干——匡宗一回来,蛮玄子就装腔作势的拿着罗盘,去西内溜达了一圈,说是看风水,又建议圣上在晗光殿原有的位置设“嬉馆”,请伎艺杂耍来消遣玩儿。 结果…… 原本建威严政殿的位置,竟成了小丑杂耍的场子,诸宫调、皮影戏,轮番上阵,叫人目不暇接! 匡宗当真信了“嬉”有“熄”之谐音,建了嬉馆,就能熄了老天爷的怒火,保得宫中那一方风水宝地,泽龙脉。 不过…… 如意宫的小主子,却也不是个吃素的主,既能摸顺“猛虎”的脾性,又能圣宠不衰,自有她的能耐! 这不,今儿早朝,匡宗高踞龙椅之上,瞪着两眼,就一直盯着宰相大人,直盯得左淳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兀自惴惴之时,突然听到圣上发问:“左爱卿这几日,面色红润,身板儿硬朗,是有何养生妙方?” 左淳良一怔,又极快地反应过来,九曲回肠稍转了个弯,他沉稳地回道:“真人赐有良药,臣服之,百病全消!” 他口中的真人,自是指蛮玄子,本想捧一捧蛮老弟,怎料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竟被个小妮子摆了一道! 匡宗听罢,啥也不多说,就冲左大人笑,笑得像老虎打呵欠似的,龇牙咧嘴,吓得左大人的一副小心肝是“扑通扑通”直跳,却不知圣上此刻正在心里头骂蛮玄子: 好你个蛮卿,居然还藏着一手,好东西都给了宰相,就不给朕?看朕怎么治你! 不多会儿,下了早朝,左淳良与大臣们路上正走着,就得了个消息:圣上命人将蛮玄子绑去泰山了…… 去泰山?这这这……开啥子玩笑?! 左淳良目瞪口呆,半晌没反应过来是出了啥事了? 可怜那蛮玄子,正在天机观里睡大觉呢,就被人揪了出来,五花大绑,押去泰山。 大冷天的,非要他披一件所谓的“仙袍”,袍子下摆空荡荡的,光着两腿,倒春寒里,冻在泰山顶上,对着雪雾茫茫的景色,“蛮真人”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活活冻死,也得冻残了! “人形红参?紫血灵芝?这这这……这哪里能找得到?” 高公公整日陪在宁然公主身边,想着那可怜的蛮玄子,真真是领悟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还有那什么、什么万年何首乌、千妖元婴?”连听都没听说过,叫人怎么找?高公公直跌下巴。 宁然一派悠闲地坐在嬉馆,看那皮影戏耍得正精彩,锣鼓“咚锵咚锵”的响,她持盏品茗,狐媚的眸子里几分狡黠,似是在笑:“他自诩有能耐,这点小事,自是难不倒他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招高明!高公公咋舌钦佩,心里头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装了个糊涂,眯眼笑呵呵,不多言。 台上皮影戏演得正畅快,宁然却有些坐不住——傀儡师讲了满口方言,她一句都没能听懂。 “今儿倒真是赋闲了……” 坐不住也得坐着,父皇让她找趣儿消遣,刻意支开她,近不得御书房,也不知是想瞒她些什么? 连着高公公,今日见了她也一字不提揭皇榜的事,也不见李戬此人的踪影,难道…… 他真去军中捉“瘟神”了? 宁然听着戏儿,神思却游得极远,突然,锣鼓震了极响的一声,操纵皮影的傀儡师大喝了一声,恰恰就是这一句方言,令宁然心头一跳,猛地回过神来—— 傀儡师正念出个名儿。 口音极重的方言,落在她耳里,竟像是在念“万魔村”! 是了…… 村里人有村里人的方言! 难道,竟是她听差了,那个村名儿,只是听起来像“万魔村”,实际并不叫万魔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村头会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时近黄昏,寒空里乌鸦万点,夕阳从一竿高的地平线低低地投射着残照。 丁小郎独自在村头老树下蹲着,手中捡了根树枝,往泥地上划来划去,老丁头在不远处的那块农田里忙活,时不时直起腰杆子,往村头这边张望一眼,见儿子乖乖待在树阴下,他就安下心来,抡起锄头翻土,干得更是起劲。 猛然间,打田头冒出人影来,几个村民挽着裤管,沾着满身泥巴,围拢过来,好奇地瞄一瞄:小郎又在地上画什么? 让村民们觉着新奇的是:小郎似乎识字,挥着树枝,勾画几笔,泥地上就显出几个字来,笔力遒劲,不像个病弱少年所能写出的字,大伙儿瞧着十分惊讶,问他这写的是啥?他却茫然眨个眼,也不知自己在写什么,只是闲来无聊,信手涂鸦的。 他有时在地上勾画村里的景致,即便是用树枝勾勒的,却叫村民瞧得啧啧惊叹,只那随心的几笔勾画,竟比画匠异彩渲染的墨宝,更加精妙! 小郎不仅识字,还会作画?老丁头稍显诧异后,又乐得合不拢嘴,说自个的宝贝儿子是无师自通,是个天才! 只是这天才忘性忒大,过个几天竟又划不出字了,村里人让他写几幅对联,他又茫然眨眨眼,整日里犯着迷糊。 偶尔,脑海里头也会闪过些模糊的画面,在树枝勾勒下,他将脑子里的东西画出来,画得最多的,就是一座山,山上还有一处道观—— 云海之中,殿阁崔巍。 琉璃宝顶,红墙岿然,地仗彩画,台基望柱…… 他手持树枝,在地上一点一滴勾勒出的景物,令人观之咋舌:这道观规模不小,气派得很,不似寻常道观,村里人也从未见过。 “小郎哥哥又在画屋子了?” 一抹纤细的人影飞奔而来,人未到,笑声先至—— 吕小蛮好不容易溜出家门,直奔村头,一见小郎哥哥独处在树阴下,她两眼就放了光,小鸟似的飞奔过来,紧挨着丁小郎蹲了下来,往地上瞅了瞅,没见着那些气派的“屋子”,小郎哥哥此刻在地上画的,竟是竖在村头的那块嶙峋怪石。 辛良村那边的村头上,也竖了块石头,上面凿了字,把辛良村的村名凿在那大石上,让人一来村头就知道到了什么地儿、进的是哪个村。 偏偏,处在山坳里的这座小村子,却没有名字,无名野村似的,连村头这块石头上,也没凿字。 村里人大多目不识丁,只吕太公一人稍识几字,他老人家却说:祖祖辈辈都在这村里,这村一直就没啥名儿,老一辈不给这村定下名来,他也不敢擅作主张! 村民们也就憨憨地笑:要是全村都一个姓,那就好办了,像陈家村,全村都姓陈。 “小郎哥哥……” 吕小蛮瞅瞅地上画着的石头,又瞄瞄村头竖着的那块嶙峋怪石,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自个在心里头傻乐:改日,让爷爷教她识字,等她学会写小郎哥哥的名字后,就在这块石头上,凿上他的名字,叫外人一到村头,就能看到小郎哥哥的名。 往后呀,这村子就叫“丁小郎村”! 越想越觉自己聪明,她笑成了一朵花似的,雀跃地蹦跳起来,拍手直乐呵,把个小郎哥哥看傻了眼:“小、小蛮?” 吕小蛮猛地打住了笑,左右一瞄,见田里忙农活的村民都没往这边看,她赶忙凑过来,趴在丁小郎耳朵旁,带着一丝兴奋、些些神秘,悄声道:“今晚等丁伯伯睡下后,你赶紧溜出门来,我在村口等你,咱们今晚进山挖宝贝去!” “进山?”晚上进山,那得有多危险!丁小郎摇一摇头,“不行,山里头夜路不好走,你晚上也不要去……” “不是我一个人去!”吕小蛮一脸神秘,压低了嗓门道:“我从爷爷那里偷听到个消息,今儿晚上,村里几位叔伯要结伙进山,说是挖宝贝去,除了那几个人,别人可都不知道这事呢,可保密了!” 进山挖宝?!丁小郎心头微微一跳,猛然想起那夜昏睡之时,他听到的一些口风,吕太公像是提到了山中藏粮食的地儿,老爹偏说山里是有宝贝、过几日就着人去挖…… “哎、哎,小郎哥哥?你怎么又走神了?” 听到不远处、有人在高声叫唤,似是爷爷出门来寻她了,吕小蛮急道:“今晚去不去?你倒是快点拿主意呀!” 丁小郎脑子里浮现老爹那晚含糊其词的心虚模样,一贯不擅说谎的老实人,竟也不敢对儿子明讲,这里头定有蹊跷! 他心中又有些不安,隐隐的,预感着似乎有事要发生,小蛮一催之下,他来不及多想,答:“去!” “他们说今晚亥时初刻就出发,我戌时就到村口来等你,你可得早些来,咱们也好悄悄跟着他们,进山瞧瞧是啥宝贝!” 吕小蛮既紧张又兴奋,怕小郎记不住,又叮咛了一番,而后,扭身就跑,趁爷爷还没拎来藤条逮着她,赶忙蹿回家去。 “小郎啊,回家吃饭喽。” 老丁头在田间直起身来,扛着锄头,边往田埂那头走,边冲儿子招招手。 丁小郎丢下树枝,用草鞋的鞋底蹭去地上的几笔涂鸦,“嗳”个一声,迎着老爹走去。 一老一少,回了家。 晚饭倒是不用张罗了,打地里挖的几个地瓜,干干瘪瘪的,长得不太养眼,溪里洗净了,放灶肚子里用柴火烤一烤,爷儿俩就着水干嚼几口,老丁头又忙着去给小郎煎药。 等小郎喝了药,当爹的又仔细检查了窗子,防着夜里凉风吹来,冻着了孩子,还拿碎草混着泥块堵了窗缝儿,两个人便早早睡下了。 听得老爹的鼾声、打雷似的响着,丁小郎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瞪大眼睛盯着紧闭的窗,看窗外夜幕低垂,估摸着是戌时了,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把硬枕塞在被子底下,隆出个人形来,而后,走出屋子,悄悄翻过后院墙头,往村头去…… 到了村头,却不见吕小蛮的身影,他正纳闷着,猝然,老树旁那块嶙峋的怪石后头,猛地蹿出个人,扑到他背后,“哇”的怪叫一声,吓得他打了个激灵,一转身,却见二虎子躲在石头后面,见他来了,使坏吓他。 见吓到了人,二虎子咧嘴乐呵,耳朵却被人狠拧了一把,吕小蛮从他背后转出来,一边拧他耳朵,一边小声埋怨:“不让你跟,你偏跟着来,要是再这么使心眼吓唬小郎哥哥,我可不理你了!” 二虎子吃痛,“哎哟哎哟”叫着讨饶,丁小郎猝然伸手捂了他的嘴巴,拽着两个人急往怪石后面躲。 刚躲藏起来,三人耳中就听到不远处来了动静——沙沙、沙沙的声响传来,吕小蛮哆嗦了一下,刚想发问,就见小郎竖指在唇前,打着噤声的手势,“嘘”了一声,三个人就扒拉着怪石边沿,悄悄露一只眼睛,偷瞄出去—— 只见几道黑影,从村口“唰唰唰”地闪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夜入山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小郎……”吕小蛮忽眨大眼,揪住丁小郎的衣袖,既紧张又期待,小小声地问:“看清楚了吗?” “是郑伯他们。”丁小郎眼力极好,即便在暗夜里,只一个晃眼,也能辨出:适才飞快闪过的几道人影,正是村里那几个壮年的庄稼汉。 “这都还没到亥时呢。”二虎子抓抓头皮,嘴里咕哝一句。 吕小蛮“呀”了一声,慌忙催促:“快、快跟上!他们要进山了!” 二虎子头一个蹿出去,慌忙往前追,却被丁小郎拽了一把,吕小蛮也急跺脚:“小心!别被郑伯他们发现了。” 三个人借着草木的掩护,沿路小心地跟上,追着郑伯他们进山的脚步,摸黑往前走。 七个庄稼汉,由郑伯打头阵,离了村子,从田间纵横的阡陌绕往入山的幽径。这些人警惕性极高,飞快奔走时,还不忘回头瞄个几眼,极担心被人发现,有个风吹草动,就慌忙停下脚步,提心吊胆的、四下里张望。 好在,那三条“尾巴”跟缀得也十分小心,他们一回头,“尾巴”就躲进田埂下半干的水渠里,郑伯他们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背后已然缀上了尾巴,穿出田地,由一条羊肠幽径探入山麓。 登上山路后,离着村子渐远,山中寂静,偶有虫鸣声,树木遮天,光线越发的暗,郑伯他们这才点燃了手中火把,支支火把照着崎岖山路,一行人摸索着,往老林深处行进。 脚下踩的枯枝“喀喀”的响,在寂寥的夜空下、栖息着飞禽的山林之中,丁点声响都被放大,传得极远,一不小心,就会惊起夜鸟,小郎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唯恐被郑伯他们发现,只能拉开一段距离,远远的瞄着前方丛林间闪烁着的火把光亮,小心翼翼地尾随着。 约莫一个时辰,走走停停的小心跟踪着,二虎子倒不觉得累,吕小蛮却有些喘,许是过于紧张了,头一遭“咬”在人的身后进山,黑不隆冬的摸索山路,走起来比平时吃力百倍,小蛮拉长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呼出一大口气,回过头来看了看小郎哥哥。 丁小郎的额头也冒了一层虚汗,面色越发地白,胸口急促起伏,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了,他却咬紧牙关,愣是不吭声,埋头往前走。 看他唇色又泛了绛紫,胸口剧烈起伏,小蛮知道他发病时是极难受的,却,总是强忍着不想被人觉察到自己的不适,小蛮有些心疼,轻喊:“虎子,你走慢些,先停一下。” 二虎子回头看了看,“傻妞,要不要俺背着你走?哎、八戒背媳妇就是这么背的。”说着,背过身去,两手虚搭、曲着膝盖,一蹦一蹿走几步,做了个背媳妇的滑稽样儿。 小蛮嘴里啐一声:“谁是你媳妇?”板着脸装个生气的样,又一想猪八戒的憨态,就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愣子,快停停,咱们等等小郎哥哥。” 二虎子这回是乖乖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冲人傻乐:“俺唤你傻妞,你倒唤俺愣子,愣子和傻妞正好凑一对……哎哟!”好嘛,嘴巴上占了便宜,耳朵却遭了殃——吕小蛮使了蛮力拧他耳朵,虎小子痛呼起来。 这一声“哎哟”喊得老响,可吓着了小蛮,慌忙撒手急道:“别出声!” 两个人慌忙屏息,小心地往前张望…… “哎、人呢?”二虎子一怔,刚刚还闪烁在远处的火把光亮,此刻已瞄不到了。 “糟糕!”吕小蛮猛跺脚,“把人跟丢了?”这可怎么好? “小郎哥哥——” 两个小冤家、闯祸精,一见跟丢了人,可真个急得不行,惊慌失措地望向丁小郎,晓得他最有法子,就眼巴巴等他来出个主意。 “别乱走。”丁小郎终于跟了上来,一看这情形,心知跟丢了目标再乱跑就会更危险,“站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先稳住了两个闯祸精,而后,他径自走开了一会,回来时,手中多了一物。 将折在手中的一截干燥枝柯,递到二虎子手里,他撕下一截衣袖,缠绑在枝柯一端,取出随身带来的两块打火石,用力敲击,擦碰出火星,引燃枝柯那一端缠的碎布,当火把接在手中,“虎子你来殿后、小蛮跟在中间,我带你们走。” 吕小蛮“嗳”一声,拉着二虎子,站到丁小郎背后,三个人列着队,继续往前赶路。 丁小郎左手高举火把,右手捡一截木枝,敲打探路拨开草丛,在火把的照明下,寻觅着郑伯他们走过后留下的些微痕迹,找到正确的方向前进。 两个闯祸精,眼下可算老实了,不吵不闹,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小郎不仅眼力、听力比常人敏锐,反应也十分敏捷,甚至有极强的洞察力,火把映照下,他的眸子乌黑发亮,蹿燃着焰芒,似有潜力激发。 虎子常笑他:这家伙有野兽般的直觉,掉进深山老林里,没准儿还能与野狼为伍。 玩笑归玩笑,跟着他走,两个闯祸精心里倒是塌实不少。 穿出林子,往前的一段路上,荆棘密布,更是难走。 心口拧痛、又似犯病了的少年,面色白得吓人,嘴唇却越发的泛紫,细喘几口,他强忍胸口一波波袭来的痛楚,抿紧唇,眉宇间透着坚毅,用木枝奋力拨开荆棘,寻找蛛丝马迹,以辨别准确的方向,领着小伙伴继续走。 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手中的火把换了几支,三个人身上的粗布衣衫,都撕下了长袖,缠了火把,胳膊还被荆棘刮蹭,划出道道血口子,这模样,回去后,一准儿得挨家中长辈的训斥。 小蛮毕竟是女孩子家,夜里走山路全靠两个小伙伴陪着壮胆,一听树梢上夜猫子的“笑声”,她颈后汗毛直竖,越往深山老林里走,越是提心吊胆怕遇着吃人的野兽、或是毒虫,好几次都想打退堂鼓,连二虎子也咕哝着:“是不是走岔了路?怎么还没到地头?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得了!” 丁小郎举着火把,继续往前引路。 看起来极是病弱的少年,骨子里却十分刚毅,不轻言放弃、不半途而废,若不是意志力极强,又如何扛住长年的病痛折磨? “宝贝就在前头,看到没?发着光的那一点……”小郎猝然回眸,浅浅一笑,火把映照下,浅笑之态,竟是分外迷人。 吕小蛮看得一呆,目光痴迷了一下,就好似看到了个发光的宝贝晃在眼前,她心头怦怦的跳,——小郎哥哥脾气真好,迎着逆境也不退缩,还能笑笑地打趣儿,激励小伙伴们不气馁、继续走。 浑身突然又来了力气,小蛮咬牙跟着他,二虎子见她不肯回去,嘴里头虽抱怨着,却也紧跟了上来。 前方地势渐趋平缓,他们穿进了一个山谷,眼前豁然开阔,夜空下,一片平缓的草地,四周山崖峭壁,静谧中,习习晚风吹来,丁小郎轻微地松了一口气,心想:没有走错,应该是到了…… “快看,前面有个山洞!” 吕小蛮兴奋地指向前方——山谷一侧岩壁,爬满了藤蔓,如若不是有人砍了大片绿藤,显露出山洞的入口来,还真难叫人发现此处竟别有洞天! 三个人赶忙奔向山洞。 山洞入口有两米多高,里头阴凉干燥得很,刚到洞口,就能感觉到山洞里透出阴凉凉的风,风中,隐隐还捎带着一股味儿…… 举着火把到了山洞外,丁小郎闻到山洞里透出的那股味儿,神色猝然一变,急喊一声: “虎子,别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生变故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都到了藏宝贝的地方,虎小子那股兴奋劲,哪里是旁人能劝得住的,就在丁小郎惊急的喊声中,虎子非但没有止步,反而是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冲进了山洞! “郑伯,俺来帮你们挖宝……” 二虎子兴奋的喊声,在山洞里刚一荡响,又猛地戛然而止。 紧接着,山洞里头响起一声尖叫,像是被恐惧扼住神经后,喉咙里冲出极惊恐的一声叫,短促而尖锐,刀子一样扎进耳内, 丁小郎心头一震,赶忙冲了进去。 火把的光亮,照进山洞,他骇然看到——幽深的山洞里头,森然竖立着许多纸扎的人,每个纸人胸前都钉了一柄涂红的木质小剑,剑上挑着溅血符咒,纸人背后有字,似是提写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薄薄的纸人以竹木支架撑起,插绑在一捆捆的草垛上,森然而立,乍一看,好似阴曹地府冒出的鬼魅。 一个个纸人的脸部,勾勒逼真的眉目,涂红了嘴狞笑似的,以十分诡异的表情,冷冷地盯着进洞来的人。 这些符咒纸人,似是被人搬进来不久,只搁在山洞口,一排排地列着,最前方的几个纸人,身上画了衣服,袍服、或裙裳上,描龙画凤,看起来挺华贵的,服饰上的九爪金龙、彩羽凤凰,可不是一般人能穿得的。 稍次一些的,也是蟒服华冠。 甚至,有的纸人身上还画有盔甲战袍,夜里晃出来,往路口一摆,就跟阴兵借道似的,极是可怖。 火把的光焰忽闪,照得阴森洞口这些纸人更加的诡秘可怖,二虎子就是被这些东西吓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声尖叫,魂儿险些出了窍。 “虎子怎么了?”洞外,一声焦急的问。 “小蛮,你在外头守着,千万别进来!”丁小郎急喝。 刚要进山洞的吕小蛮,打住了脚步,乖觉地守在洞外,只好奇偷瞄一眼,看到那些诡异的纸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慌忙缩回脑袋,再不敢往里头瞄。 “纸糊的人,不是山魈妖怪,虎子别怕。” 扶起二虎子,丁小郎举着火把、独自往里走。 幽深的山洞,里头越发阴凉,猝然,他看到前方地面有一物—— 一只经人驯化后、守在洞里逮老鼠的猫,扭曲着脑袋瘫在地上,脖子像是被人硬生生拧断了,嘴巴张开着,瞪凸了眼珠子,已是死僵了。 跨过猫尸,再往里走,前方一块干燥的平石上,果然堆有装满粮食的麻袋,米粒散落在一大滩的血水里,洁白的米染上了猩红血色! 浓浓的血腥味,随山洞里的阵阵阴风,飘散出去,山谷以外的丛林中,隐约响起野兽的嗥叫声。 嗅觉敏锐的山中野兽,闻得风中飘荡的血腥味,躁动起来。 “小、小郎哥哥……”守在洞外的吕小蛮,听到野兽在嗥,浑身寒毛直竖,冲山洞里喊了一声,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山洞深处,丁小郎举着火把,骤然僵立在那里,整个人如遭雷噬,满面惊骇地看着——干燥的平石上,散落的几袋大米中间,横卧几具尸身,似是刚刚气绝而亡的,具具尸体上都有刀伤,碗大的伤口,破开在胸膛,开膛破肚般的,流出花花绿绿的肠子,淌出股股鲜血…… 死状极惨! “郑伯——!” 凄厉的呼喊声,猝然惊荡在山洞内。 是小郎哥哥的呼声!吕小蛮吃了一惊,扭身就冲进了山洞,冷不丁看到那一幕惨状,她双脚一软,咚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瞪大了眼,满面骇然,犹不敢置信—— 几个时辰前进山来的郑伯他们,已然横死在了山洞里,一具具尸身浸在血泊之中…… 七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手中还紧抓着米粒,怒睁的双目,嘴巴微张,似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死不瞑目! “郑伯、三叔——” 二虎子闷头冲过来,扑在死去的亲人身上,声声呼喊着,猛力摇晃着,却,无法将死去的亲人,唤醒。 “虎子……”丁小郎眼眶泛红,上前一把将虎子拽起,微颤着声儿,急道:“快、快走!离开这里!” 这个山洞里,看不清的阴暗角落之中,似乎隐藏着不可名状之物! 丁小郎紧绷心弦,慌忙拉拽着虎子与小蛮,撒腿往山洞外奔逃。 “快、快回村!赶紧回村!” 猝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必须赶紧回村里,尽快把山里发生的事,告诉村民—— 郑伯、三叔他们,死了! 是被人拿刀杀死的! 就在他们跟丢了郑伯、在山中多绕的那几个时辰里,村民藏粮的山洞内,一定发生了极可怕的事! 究竟是什么人,杀死了来山洞搬粮食米袋的几个庄稼汉,那些凶手是不是还潜伏在暗处,窥伺着他们? 冷风袭来,吹得人脊梁骨发寒,三个人在山中跌跌冲冲地跑着,浑然不顾荆棘刺扎在身上的疼,磕碰到石头、绊到杂草藤蔓,跌倒后又赶紧爬起来,继续跑,攀着崎岖山路,胳膊肘、膝盖都蹭破了,渗着血,也顾不得包扎伤口,咬牙拼命跑、拼命跑…… 汗水湿透的衣衫,很快又被山风吹干,也不知跑了多久,浑身的力气都快耗尽了,终于,他们看到了村头的那棵老树,歪脖子的老树底下,嶙峋的怪石,默然立着。 看到村头熟悉的一草一木,三个人眼中迸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光明,二虎子先吼了一声,咬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村口,砰地扑倒在地上,牛喘起来。 吕小蛮蹒跚着脚步,走到村口,浑身虚脱,跌坐在了地上,叫喊着村里人的名字。 跑在最后面的丁小郎,捂着胸口,停步闷咳了几声,又剧烈地喘息着,眼前已是一阵阵地发黑,眩晕感袭来,在几近晕厥之时,忽来一缕阴恻恻的凉风,吹得湿漉漉的衣衫冷冷地粘在身上,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神色忽然变了。 冷风吹来,他又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血腥味! 浓烈的血腥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屠村案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阿爹、太公——!” 心中忽来不祥的预兆,丁小郎挣了命似的、往村子里奔! 奔过村头那段土路,迎面扑来的血腥味,更加浓烈呛鼻,他猝然停顿了脚步,猛地窒息在那里,刷白了脸色,如坠梦魇般的,看绕村而过的溪流中,晕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渍,竟将清澈的溪水,染成了血红之色! 村溪里,半沉半浮的具具尸身,那熟悉的体貌穿着,正是村里的乡亲,日间还见他们挥锄头在田间地头忙碌,黝黑的脸膛上,滴着一颗颗晶莹的汗水,风吹日晒、辛苦劳作,本本分分、勤勤恳恳地过活…… 只隔了几个时辰,他们怎么就、怎么就…… 看溪流中具具浮尸,弩箭贯穿在了身上,支支箭羽没入后背,流淌出鲜血,淌入溪中,晕红了溪水。 眼前的情形,就像是村民们在深夜猝然遭遇了劫村强盗,在屠刀挥来时,乡亲们夺门而出,仓皇地奔逃,惊惶而混乱之中,被射来的箭,射杀。 有的跌入溪流、淹在了溪水里,有的身中数刀,倒在村道上,双手还抠着地上的泥土,临死前痛苦地挣扎过。 溪流中、田地里、村道上,甚至是篱笆院的柴门边,远远近近的,横倒着一具具村民的尸身,有些村民倒地气绝时,双目都是圆睁的,凝住了惊恐之色。 耳边,似乎能听到凄然惨叫、痛苦悲号,及惶惶呼救,一声声的,催着丁小郎迈开脚步,颤颤往里走,穿行在村道上横倒的具具尸身间,踩着遍地血渍,眼前,恍恍惚惚浮现出村中遭屠戮的血腥一幕,仿佛还能真切地看到乡亲们慌乱地奔逃着,在刀光剑影中,一个个倒了下去,血色刺目,眼中涌出泪水,淌过面颊,冰凉的感觉袭上心头,他整个人木木的,木然地走着,耳边依稀听到往日里那些熟悉的、亲人们的声音: 小郎,今天大伯给你摘了几个果子,瞧瞧这几颗,顶大顶甜的,润嗓子止咳,赶紧来尝尝! 俺、俺给小郎烤了玉米棒子,香喷喷的,吃了壮身子,啥病都能好起来! 小郎啊,今天你七婶子给你缝了件衣裳,里头塞了点棉花,顶保暖的,快、快穿上,觉着暖和不? 小郎、小郎…… …… 憨厚的庄稼汉,淳朴的笑容,模糊在泪眼里,泪水滴落时,他的眼前,尽是殷红血色,村中处处横尸、血流遍地,往日里祥和的村庄氛围,已不复见,再也听不到村民们憨憨的笑语。 横卧在地上的死尸,那一张张冰冷的脸庞,没有丝毫的温度,惊恐圆睁的双目,散大的瞳孔似是茫然地看着上苍…… 东方吐露一抹鱼肚白,村子里却寂灭如死。 “七婶,天亮了,快起来啊……起来啊!” 停步在一处篱笆院外,看到扑倒在柴门边的那个妇人,他跌冲过去,颤手去扶,触手却是冰凉,七婶也死了,她的身下还护着自家才三岁大的娃,将娃儿抱出,摇晃着,呼唤着,浑身是血的小娃,只是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心,锐痛! 似被刀剜出个缺口,呼呼地灌进冷风,失了温度。 冰凉一片。 浑身如坠冰窟,连着十根手指头都木木的,颤抖着,耳朵里嗡嗡的响,眼前的一切,变得蒙胧起来,他多希望自己只是在做梦,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魇未醒—— 村西头,几声暴喝,几个铁甲兵士从一家农户屋子里,揪出个老头,两鬓苍苍、粗衣葛布,正是吕太公! “爷爷、爷爷!” 一抹娇小的身影,疾奔而来,凄惶呼喊。 “小蛮……” 听到孙女的哭喊声,吕太公抬头往这边望来一眼,苍老的脸上,浮出慈祥的笑,眼里却流下两行泪水…… 喀嚓! 兵士手中屠刀斩下,砍断头颅,老人命丧黄泉。 “爷爷——!” 杜鹃啼血般的一声凄喊,吕小蛮砰地跌跪在地,手指抠在泥地里,哭红的泪眼,愤然瞪向杀了爷爷的坏人。 几个兵士举刀而来,步步逼近吕小蛮,屠刀上寒光大炽! “小蛮,跑啊——!” 丁小郎急喊着,奋力奔过去。 小郎哥哥…… 屠刀一挥,鲜血四溅,一声饱含着不舍的轻唤,飘散于风中…… 村道上,又倒下了一双人影——二虎子嘶吼狂冲而来,紧护在小蛮面前,被利刃贯穿身躯,刀尖捅过他热血的胸膛,无情地刺入小蛮胸口,两个人,四目相望,眼中各自的遗憾,凝在了今生。 屠刀饮血,无辜的村民,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不——!” 丁小郎睁裂眼角,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他的眼前只有那无尽的血色,刺红一片,如同血雾笼罩,雾里,影影绰绰的,站着一批兵士,冰冷的盔甲,隐在头盔下的张张面容,为阴影所笼罩,远处看,无头战鬼一般,杀人如麻! “杀!”兵士队列前方,领头的将帅,刀削般的薄唇里,冷冷吐出一字,如极寒之地的冰珠迸溅,挟裹着凛凛杀气,笼罩全村! 兵士手中屠刀高高举起,迎向冲来的少年身影,嗜血刀刃寒光一闪! “小郎——!” 分外熟悉的呼唤声,贯入耳中,丁小郎拼死扑冲的脚步,猝然停滞,眼角余光,猛然看到一道瘦小的身影,斜刺里冲出,扑挡在他面前,不顾一切的,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阿爹?!” 平日懦弱老实的老丁头,此刻竟从藏身的角落冲了出来,豁出老命护在小郎面前。 “别、别伤我的孩子!”老丁头冲那些人苦苦哀求,曲膝跪倒在兵士面前,面对着冰冷的屠刀,切切哭喊:“小郎,跑啊、快跑啊——!” 嚓!一柄寒刃飞掷而来,瞬间穿透老丁头的胸膛,老人家口吐鲜血,却,奋力抱住兵士的脚,拼了一条老命,拖住兵士脚步,回头,望向小郎,老脸上颤挤出悲凉凄怆的笑: “儿,活下去!活下去!!” 小郎,老爹不能再呵护照顾你了……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 “阿爹——!!” 悲啸声中,丁小郎猝然握紧拳头,周身气息急变,眸中迸出极亮的光,如熊熊而燃的烈焰之芒,他猛地伏低身子,而后,如一支离弦的箭,激射而出! 破空之声骤起,兵士阵前,喝令屠杀村民的那名将帅,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杀气瞬间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以命搏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锵——! 寒剑出鞘,骑于马背的那名将帅,迅速作出反应,本能地振剑而起,抵挡利箭般激射而来的一记迅猛扑杀! 电光火石间,身化利箭的丁小郎,以惊人的速度,浮光掠影飞射而至,徒手握向劈来的寒剑,擢其锋芒,另一只手,五指微张,迅猛扣向那名将帅的咽喉要害! 狠、准、快! 没有任何花式招数,那样直接而精准的出击,是刺客惯用的杀招,往往能一击致命! 唏聿聿——! 受惊的坐骑,人立而起,前蹄凌空刨蹬几下,扑杀而来的少年,恶狼扑食般将马鞍上的人扑落马背。 人影叠双坠马落地,翻滚几圈,将帅仰面倒在地上,咽喉要害,已被一只手牢牢扼住,生死一搏间,他只能放开手中的剑,双手奋力掰向扼喉的那只手,浑身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仅仅是一个回合的交手,胜负立判! 从未吃过败仗的将帅,神情狂震地看着——扑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少年,当真如离弦后誓不回头的利箭,勇猛向前,又似惊世而出的一柄宝剑,其利,破世间万物,无可阻挡! 世上最顶尖的刺客,也无法到达的速度和精准力感,誓死一搏中狂烈激发的、无畏无惧,勇猛异常! 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 将帅心中骇然:山坳里一个无名野村,怎会冒出这么一个人物? 衣摆风中猎猎,扑压在他身上的少年,抿紧了唇,唇上一抹惊心的亮紫,眸中透亮的瞳人,两簇火焰怒燃,狂野如狼,一手握剑刃、拳头里鲜血缕缕流出,一手扼敌咽喉,五指用力,劲瘦身姿伏如战狼,力与美的绽放,摄魂夺魄! 辨不清少年面容,似在丛林间蹿出的模样,脸上沾泥,粗衣缺袖、破碎凌乱,扬在风中的碎裂衣摆,衬着那扑杀的姿势,狂纵恣意流出惊心的美感! 坠马的将帅,这辈子都会记着——少年那张尘垢所遮掩的面容上,一双怒燃焰芒的眸,极亮、极美,与之对视,一瞬,颠倒了神魂! 尘中掩藏了多年的宝剑,骤放光芒,再现绝世风采! 焰眸烙心,将帅呼吸一窒,咽喉被扼,那一瞬,真切感受到了冰冷的死亡迫来,心胆欲裂! 铮!绷弦之声猝响,霎时间,兵士弩中箭齐发,咻咻咻……射向扑杀他们将帅的那少年。 听力如狼般敏锐的少年,夺剑的那只手,振腕旋剑,头也不回的,以飞旋剑气挡下弩箭,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一支支弩箭,触及剑芒,折断,叮叮落地。 挡下一轮攻势,在兵士心存顾忌、惶惶呼喊:“节度使大人!”怕误伤将帅,而不敢靠太近,于慌急中扣箭绷弦时,却被丁小郎抓住了这个空隙,手中剑芒猝凝,一剑,照着节度使大人的胸口,猛然刺落! 瞳孔紧缩,方镇节度使林昊然、刀削般立体的五官已骇然扭曲,看着自己的那柄寒剑往胸口刺来,他难以克制的,浮出惊恐之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肉眼难以觉察的吹针,自隐蔽的一处角落里,吹射而出,一点蓝芒,瞬间没入丁小郎的后背。 一声闷哼,丁小郎心口锐痛,手一颤,往下刺的寒剑失了准头,扎入泥地中,被他紧握在手,强自支撑了一下,“铮”的一声响,寒剑被他生生折为两断,断在手里的半截剑刃深扎掌心,拳头却丝毫未松,指缝间血如泉涌,面如纸白的少年,猝然仰颈、昂首向天悲嗥,一道血箭从他口中喷射而出! 终是阖眸,劲瘦的少年身躯,缓缓倒地。 鬼门关兜转一圈,侥幸逃过一死的林昊然,仍躺在地上,兀自惊恐地喘息着,颤手抚在颈项,那股杀气仍清晰烙印在心,心头直冒寒气。 “林大人,救命之恩,可当涌泉相报?” 一声嗔笑,搔入耳内,直到一个身披斗篷、紫衣劲装的女子身影晃到眼前,林昊然这才回过神,慌忙收敛惊恐之色,一正面色,从地上跃起,冷冷瞥一眼那女子,冷声道:“你是故意的?”迟迟不出手,直到他险些血溅三尺青锋,她才姗姗来救。 “故意看你出糗?”女子掩唇,矫揉造作的一笑,“我哪里舍得?”一双妙目秋波暗送,频频睇向林大人,无奈这位大人似有一副铁石心肠,刀削般立体的五官上,横眉冷眼的,连着唇,都是刀削般的薄,不解风情,心性刻薄阴毒的薄情郎,偏偏,她就是爱看他冷冷的样儿,觉着够男人味,激得她满腔的征服欲,很想看这个男人为她动情而疯狂的模样! “哼!”对她暧昧的言辞,置若罔闻,林昊然只道:“先做事!” “林大人,”女子见他这样儿,丝毫不解风情,牙根儿一痒,委实想咬他一口,“我要的东西,你准备好了没有?” “我劝你死了那份心!”她想要什么,他明白得很,只是,无法满足她罢了,“要么做,要么不做,爽快给句话!” “……你在我面前,我如何答得出个‘不’来?”女子笑嘻嘻的,似是毫不在意他的冷漠,越发痴缠着:“你打眼角瞄人是什么意思?就不能正眼看看我么?” “哼!”他对她,嗤之以鼻。 二十出头,就领了节度使的头衔,以军政长官的身份守在割地自雄的南泸藩镇,年轻有为的林昊然,对这个绿林强盗窝里的女飞贼,丝毫瞧不上眼,饶是这妙龄女子身材火辣,面容姣好,也配不上他这方镇节度使的身份! 官与贼,明面上自不能走得太近,无奈,眼下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拿去!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的人去做,记住,要做到天衣无缝!” 走到坐骑前,取出一袋银两,抛给那女子,林昊然跃身上马,高声喝令兵士收队离村,而后,看也不看女子一眼,挥鞭打马而去。 村道上,滚滚扬尘,一队官兵策马去远…… “他连你的名字,都不愿记。”一个模样机灵的抓髻丫头,也从角落里转出身来,挨到女子身边,轻唤:“姚红姐,这种狗官,不值得你伤神……” “我会让他记住我的名字!”飞快地打断小妹的话,姚红咬了咬唇,骄横执拗地道:“迟早,他会满足我的要求!”她姚大小姐想要做的事,不论用什么手段,必须做到! “那些东西,都放好了?”见小妹点头,姚红又吩咐:“唤咱们的人来,给这村里横死的人,化装打扮打扮,点个数。都给我仔细点,务必做到滴水不漏!” 不多会儿,她的人就被唤了来,一拨绿林汉子,强盗似的黑衣劲装打扮,衣襟绣有山头标记,随身携带的兵器不止一两件,似是有备而来,迅速清点起死去村民的人数,手脚麻利地做着事——剥下村民的衣服,如同强盗劫村般的,奔进村中家家户户的屋舍,却,没有取走一件物品,反而往屋里藏进些东西。 “姚红姐,快、快来看,这个人还活着!” 一声惊呼,引得姚红疾步走来,在适才用淬毒吹针放倒那少年的地方,一眼看到小妹就蹲在那里,满面惊异,对着那个被大家当作死人遗忘了的少年,一迭声地惊呼:“活着,他还活着!” 姚红一怔,抢上前来一看,少年的衣衫被剥开,裸\露着胸膛,心口的位置,落有图腾般的胎记,妖艳如花,散发异香,竟将那吹针上的毒化去,连吹针扎背的伤,也出人意料的,自愈! “这、这人好奇怪呀!”小妹目光发直地盯着那少年,看他倒在地上,面如纸白,那眉目韵致却万般魅惑,令她看得呆住。 伸手探在少年心口,果然触到微弱的心跳及温度,姚红暗自吃惊,脑海里回想着少年适才扑杀的姿态,连林大人都吃不下他这一击…… “带走这人!”姚红盯着这少年,眼放异彩,“这人,有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伤心泪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暮霭沉沉。 坦荡官道上,一缕烟尘滚起,雨点般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匹枣色骏马由远而近,骑士颠伏于马背,面色焦急,挥鞭催马疾驰,风,刀子般的削过面颊,将戴在头上的那顶斗笠吹翻,腾空飞去,于风中翻滚几下,“啪嗒”落地。 骑士扭头看一眼,继续策马狂奔,满头长发凌乱于风中,诚然是个女扮男装之人,徐娘半老之态,杏黄劲装下身姿依旧矫健,透着几分精明能干,此人,正是如意宫贵妃蓥娘的心腹亲信——沲岚姑姑。 “沲岚,本宫念及主仆情分,允你速速离京,回家探望你病中老父……” 她的家中,早就没有亲人了,主子让她打着回家省亲的幌子离宫,自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由她亲自去办—— “出城后,往东南方向去,寻一处山坳里的无名村庄。本宫得到消息,圣上今日突然命宰相左淳良、及兵部大员晏公,随鄂王府世子李戬,秘密离京,一拨人已在午时由明德门出城,搭乘马车赶往东南方那处山坳,你快快骑上追云马,出城后绕捷径星夜赶路,务必赶超在这些人的前头,先找到那个无名村,探查村中虚实,飞鸽传书来报!” 早一步得到准确的情报消息,探知李戬那帮人此行的目的,就能尽早防范,避免被政敌打个措手不及! 沲岚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持令出宫,快马加鞭,背离了长安城的方向,绕捷径,一路往东南方策马急行。 暮色之中,渐渐偏离了官道,专挑羊肠小路的捷径而行,绕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却见前方横了匹马,一人端坐马上,好整以暇等着她来! 沲岚这一回,竟又被人拦在了三岔路口。 堵在路口的一人一马,似乎已等候多时了,见她一来,提缰迎上前。 追云马打个响鼻,一见拦在路口的那匹神驹,居然乖乖停下不走。 沲岚一惊,看拦路的马,竟是大宛进贡的名马汗血,马背上一副黄金马鞍,分明是圣上御赐给掌上明珠的,再一看稳坐鞍上的人,一袭骑马装束,衬得曼妙身姿、玲珑曲线毕现,鹿皮小蛮靴,蹬着马镫,长发拢起,绾美人髻,扣蝴蝶簪,雪色面纱轻笼,只露眉眼,眉梢挑着几分冷傲,眸子里却隐了笑…… “沲岚姑姑。” 轻纱遮面的少女,冲她眨一眨眼,弯眸似狐般狡黠的笑,分外熟悉的感觉,令沲岚呻吟了一声:“公主,您怎的也溜出宫了?!” “宫里待得闷了,整日赋闲在嬉馆看皮影戏,多无趣!姑姑,你这是要去哪儿?”宁然笑弯了眸子,挡着路偏是不让沲岚过去。 “奴婢去哪,小主子您心里头有数!”公主怕是早已闻到了风声,晓得她离京所为何事。明人面前,说不得暗话,沲岚是头大如斗地叹道:“您不会要跟着来吧?” “说了宫里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是要找乐子寻开心的,姑姑可莫要叹气,如此好玩的事儿,怎能少了我这个闲人来凑合?烦劳姑姑带个路吧!”若不想带上她,她自个也能寻着方向去。 沲岚自知拗不过她,也着实不放心让小主子落了单,只得苦着脸唉声叹气道:“小祖宗,您真当是玩儿去的就好,万万不可插手管那‘闲事’,莫让奴婢操心着您的安危就好!” “姑姑,是不是人一上岁数,就成话唠子了?”宁然猛地提缰、夹腿磕马镫,驾御汗血宝马,往东南方向延伸的那条路径,驰骋而去,脆笑声远远荡回来:“您老人家还不快跟上!” 沲岚闷声策马,急追着公主,一路上也不敢多言了,只在心中念叨:佛祖保佑,此去无名村,可莫要生出风波来,让小主子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 …… ※※※※※※ 夜色笼罩下来,距无名村约有半天的路程,一处幽谷之中,建有山庄,名曰:啸云山庄。 谷中起雾,雾锁楼台。 一点光焰闪现,紫衣飘袂的姚红,手拎一盏琉璃灯,缓步穿行于鹅卵石铺垫的花园幽径,绿阴深处,红墙黛瓦,滴檐悬铃,铃铛于风中叮叮的响,好一处幽静的精舍小屋。 芳馥花香,幽幽然的,飘荡在月夜小屋窗前,小窗里,一点烛光摇曳,青帐低垂,一室寂静。 咿呀——! 提灯而来的姚红,轻轻推门而入,进了小屋,将灯盏搁于桌面,转眸望向帐子垂笼的床榻,放轻了脚步,缓缓的,挨近床边,撩起帐子,看昏睡在床上的那个少年,面色已缓过来了,不似之前那般苍白,呼吸也均匀了些,只是额头滚烫,唇色绛紫,胸膛起伏中、心跳的频率有些乱。 “瞧着,倒像个病弱的人。”姚红口中喃喃,凝眸于少年脸上,目光中有几分疑惑:这少年得的是什么病?吹针上的毒已解了,伤也愈了,人怎的还未清醒,这都昏睡三日了! “再不醒,我可就没那耐心伺候你了。” 眼底几分犹豫,她缓缓伸手,轻微触碰在他滚烫的额头,沾了夜露的指尖,微凉,轻轻一触,他痛苦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唇角逸出一缕轻叹: 阿爹! 呓语声中,丁小郎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站了个人,额头被那人的手指轻柔抚过,一丝清凉,沁人心脾,心口被毒火烧灼般的痛楚,稍稍减轻,他唤着阿爹,以为自己仍在老丁头的小木屋中,病中昏睡,阿爹就在身旁照料着他,衣不解带、悉心呵护。 被至亲呵护于手心般的感觉,好暖、好暖! 浓密的睫羽,轻颤,如蝶振翅般的,猝然扇开,——他醒来时的第一眼,看到床前站的紫衣少女,明眸皓齿,娇声一笑:“公子,你可算醒了!” 公子?!从未听人这般称呼过他,自己不过是村野小子,哪是什么公子?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撑坐起身,却被那少女按住,他心头一急,颤声问:“村子里的人呢?阿爹他……”突然噎了声,他登时想起来了—— 村里发生的事,这一回,却未模糊在记忆里,反倒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似又重回血洗村庄的那一日,看到惨死的亲人们…… “爹、太公……” 闷哼一声,他急捂胸口,心,痛到无法呼吸。 “人死不能复生,公子节哀顺变。” 紫衣少女的声音,飘忽在耳边,他听得不太真切,只感觉到她温柔的指,抚在他额头,指尖一点冰凉,轻轻的,抚缓了毒烈烧心的痛,恍惚中,他似又感觉到亲人的呵护。 再度陷入昏迷之前,他对她轻唤:“小蛮……” “……嗯。”姚红目光闪烁,轻声应答,看少年又陷入昏迷,紧闭的眼角,溢出泪水,一点晶莹水光,滴落枕边。 “傻人儿!”她的嘴角,翘起一缕笑纹,看他眼角沁泪的伤情之态,她眼底却隐着丝丝诡谲笑波。 一笑,叵测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桃花劫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翌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来。 丁小郎悠悠转醒,睁开眼时,看到小窗一侧,碎花帘子飘起,明媚春光透窗而入,阵阵花香扑鼻,阳光铺满了整间屋子。 明晃晃的光线,刺痛眼皮,等适应了光线,他坐起身来,觉着有些力气了,就掀了帐子,趿鞋下床。 脚步略显虚浮,他低头、细喘几口,待眼前冒的金星散去,踱步,靠向窗边,放眼眺望窗外景致—— 花园里,春花烂漫枝头,清风徐来,纷纷扬扬的花瓣,洒进窗来。 掌心接来一片花瓣,桃花灼灼之色,燃在白皙掌心,沾得一缕花香。 看着掌心里的花瓣,他忽然想起那紫衣少女,这些时日,幸得她收留照顾,昏迷之中,犹能感觉到如亲人般的呵护,他平生头一遭,对个陌生的女子,心中滋生了无限的好感。 隔窗而望,目光游弋于花园的角角落落,却,遍寻不到紫衣少女的踪影,丁小郎的眉宇间,浮了焦虑之色——他想尽快回村里,看一看…… 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他想回去,亲手殓葬村民们的尸骸,让他们入土为安。 不能…… 绝不能…… 让乡亲们死得不明不白!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为什么? 那一夜,闯入村中大肆屠杀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手无寸铁、老实巴交的村民痛下杀手? 如此残忍的杀人屠村,谁能告诉他是为什么? 善良的村民何其无辜! 他若不能查清真相,为惨死的亲人们,讨还一个公道,阿爹、太公他们,又怎能瞑目于九泉之下! 回去! 迫切地想要回村去! 披衣,他推门而出,正要离开这里,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顿,想到那紫衣少女好心救了自己,他却这样不告而别,委实不妥。 无奈,折了回来,等待此间主人的出现。 他心有牵挂,自是焦急万分,独自在小园徘徊,思忖着:该如何报答这救命之恩? 不知不觉,绕到了屋后,抬头就见一口水井,井边有桶子、绳子,不远处还有个瓦缸,缸里的水已见了底,在家中习惯帮老爹打水清扫的他,忍不住走过去,用绳子绑了桶,往井中打水,倒入缸内。 忙起来,比闲着想事、越想越慌的好。 他咬牙,埋头打水、提桶、倒水…… …… “哎、你在做什么?” 姚红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景象——不在屋里老实待着的病人,却在屋后打水,几桶水打上来,缸里的水半满时,病弱少年似是用尽了力气,坐在井沿,歇了口气。 “你来了。” 一片亮紫映入眼帘,丁小郎抬头,看到她时,竟有些紧张,心跳急促了几下,略显慌张地道:“我见瓦缸里的水没了,就……” “这些粗活,怎能让公子来做?”姚红脸上有一丝异样,又飞快地掩饰住,娇笑着上前,从袖兜中取出一块丝绢,靠近些,给他擦汗。 丁小郎一怔,想往后躲,后面却是那口水井,坐着半仰了上半身,她倒趁机挨过来,靠得更近,低头给他擦拭额上的汗珠。 心头怦怦一阵急跳,他几乎是屏息在那里,僵着身,紧张地感受着她指尖有意无意的碰触。 绮罗香萦绕鼻端,他只觉面颊烫红,浑然不似与小蛮相处时的自在,对方指尖撩带的温度,由额头直透心坎,心跳,有些乱了。 前几日,昏睡中感受到的、女子独有的温柔与呵护,让他莫名的、对这位紫衣少女有了份亲切感,此刻,她靠得如此的近,他在紧张中,体会到从未有过的一种异样情绪,悄然滋生,怦然的心跳鼓动在耳膜里,连着耳跟子都烫红了。 “病未痊愈,公子还是先回屋歇着吧。”将这少年紧张羞涩的模样,尽收眼底,姚红越发轻柔了声儿,道:“来,我扶你进屋。” “姑、姑娘,”丁小郎猛地回神,站起,烫红了脸,喃喃道:“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叫丁小郎,是那村……” “村?什么村?”姚红目光闪烁,有意打断他,并不想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想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只是故作恍然地道:“哎,我想起来了,上回出门,途经一个村子,见你倒在地上,还有口气在,就将你救了回来。这是我家中别院,从花园出去,那一大片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都是我家的,这山庄可大了,你一人不要出去乱逛,免得迷了路。” “姑娘,”他眼中几分感激,“救命之恩,实在无以回报!我只想、只想尽快回村里……” “那村子,早被人烧了,你回去能看到的,也只是一片烧焦的废墟罢了。” 姚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颜面上却温柔依旧,柔声劝道:“况且你这身子骨还虚着,我既已救了你,又怎能由着你折腾自个?跑去了那村子,怕你又挺不住倒下!不若,就在我这里好生歇养,旁的事,过些时日再从长计议吧!” 村子被烧了?! 丁小郎脑子里嗡的一响,炸开了似的,煞白了脸色呆坐在井边,已然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只顾沉浸在悲痛之中,连她什么时候悄悄走开了,他也浑然未觉。 姚红在他悲痛欲绝的时候,抽身离开,委实没了耐心、再去劝去安慰,她本就不是一个会顾及到旁人感受的人,只想着如何做成一件事,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只要能达到目的,哪怕是用些手段,说些违心的话,又有何妨? 只不过,她此刻已有些后悔了:救下这个村野小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眼下的他,连打水都显得十分吃力,这病,像是极难有起色了…… 那……还要不要继续留着他? 她闷头想着事,心里窝了股无名火,一路奔回到自个房间,砰的一声,猛力推开房门,冲进房去,一把抓起桌上茶盏,猝然往地上猛摔。 乒哩乓啷的声响中,杯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犹不解气,又一脚踹翻了凳子,击掌在桌面,使着大小姐的骄横性子,口中骂骂咧咧: “可恶!照顾那小子这么多天,还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 这辈子,从来是旁人来伺候她,让她去伺候个野小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不说,还不知管不管用! 这小子眼下是满心惦念着那破村子里的破事! 他要是再这么个样子,看她不活活撕了他,剥皮抽筋,给爹爹绷一张人皮鼓凳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妒火燃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独自闷在房间里,摔杯盏踢凳子的,发泄了一通,忽听门框上“咚”的一响,一道人影晃在门外,正在气头上的姚大小姐,没好气地道:“敲敲敲,敲你个魂啊!” “姐,你今儿吞火药了?咋那么大的火气?”门外响起小妹的笑声,“咿呀”声中,她已推门径自走进房来,看到房间里遍地狼藉,不禁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难道是……” “住口!不准在我面前,提那人!”毕竟是她自个决定将那村野小子带回来的,即便是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姚红也拉不下脸来承认是自个的错,硬生生压住了火气,只问:“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他有没有答应今晚过来?” “那位节度使林昊然林大人,可真是一副铁石心肠!”小妹撅着嘴巴,喋喋不休地抱怨:“连佳人有约,他都不愿来!今晚,你就是去桃花林中等他,只怕也是空等一场!人家说了——忙!没那闲功夫与你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长安那边的人,不是还没到么?他整日忙什么呢?”姚红掩饰不住满心的失落,咬着下唇,怨尤道:“多日未见了,他当真就一点也不想人家?”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姐,你就别指望这薄情郎能开窍了。”小妹无奈地摇头,“你这是剃头的担子,一边儿热!那位自恃身份、眼高于顶的林大人,可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咱们!”顿了顿,抓髻丫头在心里唾骂:狗官,要不是姐姐鬼迷心窍喜欢上了你,总瓢把子才不屑与你们这些狗官,私下勾搭。而今这当官的,哪个不是表面装腔作势,背地里耍阴招算计人,简直比强盗还黑心! “胡说!”姚红听了可不高兴了:自个的爹爹是绿林中扛把子的,手底下领着一拨起义军,她姚大小姐,豢龙魁首的女儿,地方小吏见了她都心惊胆战,唯恐小命不保,他一个方镇节度使,凭什么瞧不上她? 若不是她喜欢上这个男人,好说歹说的请爹爹亲自出山来,仅凭他那几袋私下给予的银两,又怎能买通爹爹手底下的好汉们,来给个当官的卖命?还不都是冲着她爹爹的几分薄面来的么! “咱们这回可是帮了大忙的,他凭什么瞧不起人家?”姚红就不信这邪了,使着大小姐骄横的劲儿,固执己见:“去,再去给他传个话,今晚他要是不来,惹恼了本姑娘,小心我将他做的那些事,一股脑儿地捅出去!”痴缠这么久,连见个面都不行?他要是再这么不留情面,休怪她下狠招! “这……”小妹人小鬼大,心眼儿活着,心知这话要是真个传到了林昊然的耳朵里,让人心生顾忌是不假,但他万一把这威胁搁到心里去,指不定会对豢龙军的人做出什么事来,她可信不过这些狗官,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没准儿就来个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姐,我听说……”小妹一咬牙,把心一横,道出个惊人的秘密:“听说林大人过些日子就要去长安城了,说是去……成亲的!” “成亲?!”姚红一惊,赶忙拽住小妹的手,追问:“你听谁说的?”消息准不准? “长安的人虽还未到,但先来的信使,今日见过林大人,我恰巧在门外偷听到一些,信使说林大人只要把那事儿做成了,来帝都成亲的事就好办了。”小妹索性一五一十的,把听到的事,全吐了出来:“听那意思,似乎他去长安要娶个身份显赫的女子,不是官家小姐,就是名门闺秀,指不定还能当上皇亲国戚呢!” “他敢?”姚红又气又恼,猛地一掌拍在桌面,“砰”的一声响,吓得小妹登时噤声不语。 “可恶!可恶之极!”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似的,遭人利用,姚红心中忿忿,犹有不甘:“除了本姑娘,他休想再娶别人!”她眼底蹿燃了妒火,越是得不到,越是不甘心,骄横的小姐脾气又犯了:“我就不信,凭我的本事,还抓不住个男人的心!” “去,转告他——今晚不来桃花林赴约,本姑娘绝不轻饶!”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执意催着小妹再去传话。 月上梢头,人约黄昏后,本是佳话。 只是…… 小妹把话带到了,她也早早地去桃花林等着心上人的到来,从黄昏等到深夜,从雀跃期待、到渐渐彷徨、失落…… 直到—— 子时一过,沾了满身露水,独自在寒风里冻着的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浑身发冷,心窝子里却蹿起怒火: 好你个林昊然,真有胆子不来?!当真没把她放在眼里?! 好、好极!她会让他知道:惹她生气,会有怎样的后果! 悻悻然的、离开桃花林,她赌气似的往花园里那座精舍小屋走去,心里头骚动着一个意念,借着几分冲动,她来到丁小郎所在的小屋,轻悄悄推门而入…… 屋子里蜡烛已灭,月光洒进窗来,似在地上铺了一层霜。 放轻了脚步,她小心翼翼挨近床边,见那少年已然睡下,帐子低垂,呓语声声。 在床前站了片刻,她咬紧下唇,伸手一撩,将帐子撩开,探身而入,和衣躺到床上,轻轻掀起被子一角,蛇般滑溜进被窝里,稍稍一侧脸,她看向床上熟睡的人,见他眼角犹有泪痕,梦中呼唤着亲人…… 死死的、盯着那张睡梦中的容颜,她目光微闪,猝然伸手,在被子底下,靠近他,指尖轻轻触及他那劲瘦的腰身,而后,缓缓地搂紧,感觉到他似乎动了一下,她慌忙闭眼,假寐。 丁小郎被惊醒了,睁眼时,短暂的迷茫过后,忽然感觉到——有轻浅的呼吸声,拂在他左侧面颊。 床上猛然多了个人似的,他扭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姑、姑娘?!” 闻唤,姚红缓缓睁开眼,眼波朦胧的、冲他笑了一笑,纤柔玉臂,绕在他劲瘦的腰身,偎着他,同床共枕,暧昧的气息流转,在他万分吃惊地僵住身子时,她呵气如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你在梦里喊冷……现在,还冷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青丝井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姑娘你、你……”丁小郎整个人是懵的,村里淳朴的民风,令他对男女情事还懵懵懂懂,老爹只告诉过他:活过十七岁,病势见好,就给他托个媒人、娶个姑娘进门,拜堂入了洞房,两个人才能行那周公之礼…… 错非两人成亲,又怎能同床共枕?! “我、我……不不不冷……” 腾然红了脸,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甚至不敢去看她一眼,他一边磕巴,一边心慌慌地躲开,掀被逃也似的下了床,胡乱披衣穿鞋,就想夺门而出。 “丁小郎!”姚红脱口喊了他一声,急急扯开帐子,委屈极了似的、颤声问:“为何躲开?” “我、我……”见她眼眶竟泛了红,他已不知所措。 “是我还不够好吗?”她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之态。 “不、不不!”哪里遇过这种阵势,他登时慌了神,磕磕巴巴,“你、你别哭啊……” “你当我是为什么救你?”姚红揪着被子,掩面啜泣,委屈极了,“救你,带你回家,夜夜床前照顾你,连女儿家的清白都、都……你个傻瓜,人家这是喜欢你!” 喜欢……他?!丁小郎吃惊地看她,已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他不吭声,姚红顿时会错了意:“莫非你、你是在嫌弃我?以为我是那种轻浮的女子?”她猛一咬牙,跳下床来,冲向房门,趁他来不及反应之时,一把拉开房门,掩面冲了出去。 见她就这样衣衫凌乱、哭哭啼啼地冲到屋外头,他大吃一惊,急忙追出去。 追到屋后那口水井边,看她一脚蹬上井沿,作势欲往深井里跳,他吓了一跳,猛冲上去,一把拽住她,惊喝:“你做什么?” “女儿家的清白都赔上了,你、你若是嫌弃人家,那就放手啊!放手!”她哭得梨花带雨,握拳捶向他胸口,哭泣挣扎着,仍想做那投井轻生之举。 “我、我……”心乱如麻,对她,他不是没有好感,但、但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姑娘有恩于我,我怎会嫌弃你?”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他的心也揪了起来,已然分不清那是感恩的情绪在作祟,还是真的有几分心动? “那、那你……你愿留下么?”姚红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你愿留在我身边么?” 留在她身边? 姑娘家的清白搭在了他身上,而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想以终生相托,托付于他一人? 似是携手今生的誓言,一旦出口,岂能再收回? 他犹豫了,却,终究抵挡不过她泪眼凝望时、满心亟盼的模样。 沉默片刻后,他极轻地答:“我这命,都是姑娘救的……”言下之意,自是依她所言,愿意留下。 她待他这么好,这么好……留下,终归是要报恩的! 只不过…… “许诺终生之事,姑娘能不能宽限几年?”他黯然低头,沉叹:“亲人罹难,全村遭屠,亡魂未安,我、我无心儿女私情……” 姚红一怔,定睛仔细看他,心头突突一跳:一个村野小子,怎的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的谈吐、心志,并不像那些只会种田的庄稼汉,他似乎想要为村民的死,做些什么。 “你既已答应为我留下,就别一心想着离开!”姚红猝然伸手,娇嗔道:“抱我回屋去,外面冷。” 怕她再起轻生之念,他只得依言抱起她,她趁势伸手勾他颈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莫再唤我姑娘了,叫我桃儿吧,这是我的闺名,往后,你与我同处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了。” 他默不吭声,抱她回屋,轻轻放在床上。 而后,他转身走到桌边,点着蜡烛,坐在那里喃喃一声:“家人?” 未听她回应。 烛光下,他望向床榻,见她已拥被而卧,闭眼睡下。 “桃儿……” 这是她的名字?他的目光骤凝,久久看着床上睡着的她,适才,当她偎着他,在他耳边极温柔地说出“家人”二字时,他的心,一暖。 为亲人们的死,伤痛着的心,因这“家人”的称呼,仿佛又得到一丝慰藉,刹那间,恍惚有了种错觉,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至少…… 还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给予温暖! 倘若小蛮在他心底是亲妹妹一般的存在,那么桃儿,就是那个让他感觉到心在怦然而动的女子。 仿佛是雪中送炭,对她,他既感恩,又觉得心回暖,那样的感觉,是不是…… 心动? 也许是有了这样的感觉,那夜之后,他与这个叫“桃儿”的女子,相处得越发融洽…… …… “等你病好些,我就带你回村里看看。”那一日,姚红又来小屋看他。 她的声,温柔依旧,她的笑颜,灿如春花。 “我的病,无碍。”日头下,他一边往水井里打水,一边笑着回她,整整一缸的水,一桶桶的倒满,他却不觉得累,尤其在她捻着帕子来给他擦汗时,莫名的,他就想起村里的七婶,也是这般温柔的,给忙完田里的活、回家来的自个男人,拈帕擦汗。 “确实起色不少。”姚红仔细看他的面色,颇满意地笑,转身回屋给他拿件罩衫。 背过身去的一刹那,姚红脸上的笑,已然收敛,眼底浮一丝不耐与焦躁,将那条擦汗的帕,随手一丢,丢在洗衣盆里,似乎嫌它脏。 转出屋子,迎向他,将罩衫披到他身上时,她依旧笑容温柔。 等他穿好罩衫,她又领着他,去山庄一隅、那片桃花林。 有时,她会呆呆的在桃花树下坐一整晚,他就陪她呆坐,目光极柔的,凝在她发呆的面容上,却,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觉她的目光似乎在眺望着一个方向,似乎在惦念着什么人…… 花瓣落满肩,他倚着树干,不知不觉地睡去,朦胧睡梦中,感觉她悄然起身离去,渐走渐远,他伸手,想要挽留那一抹远去的背影,却,只是徒劳,她已从他的梦里,抽身而去。 恍惚梦幻一场,虚幻无凭! 只是,梦中闻得桃花芬芳,令人沉醉,不想醒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诱上钩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哎,醒醒,你快醒醒!” 梦,终有醒时。 当他从睡梦中被人摇醒时,桃儿果然已不在他身边,那个叫“小妹”的抓髻丫头,却蹲在他面前,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喃喃自语似的道:“真是个怪人,直觉来得这么准?” “嗯?”他也冲她眨眼,满面困惑之色。 “你睡着时,还在说梦话呢!”小丫头冲着他笑,笑得极古怪,“你在梦里说‘桃儿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别骗我!’啧,真让人想不到啊……”话,只吐一半,小丫头站起身来,蹦达着往前走,边走边说:“瞧你,不似个笨人,不若来猜猜,今日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他缓步跟上,目光左右寻觅,反问:“桃儿呢?” “桃儿?”机灵的丫头只眨了个眼,就极快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姐吧?她呀,让我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他微顿了脚步,在小妹回头望他时,突然问:“回村?” 神秘兮兮的一笑,小丫头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道:“去了就知道!” ※※※※※※ 山庄里似乎设有奇门阵法,小丫头带着他七弯八绕的,路上竟然碰不到一个人影。 顺畅地离了山庄,一路往北,翻山越岭走了约莫半天的路程,前方豁然开朗处,是一片高山平原,成一道天然屏障,一顶顶帐篷搭在那里,一拨拨甲胄披身、兵士模样的人,或是手拎红缨枪、在营地之中来回巡逻,或是三五成群的席地而坐、堆篝火架铁锅烧东西吃。 营帐周遭,守备十分严密。 “站住!什么人?” 小丫头领着他,稍稍靠近这块营地,守在入口的兵士就横臂阻拦,厉声喝问。 “军爷,辛苦了!”小丫头不慌不忙地掏出个信物来,亮在了手中。 兵士看到信物,面浮犹豫之色。 见他这犯难的样儿,小丫头心中猜到了十之八九:“怎么?林大人不想见我?” “这、这……”兵士支支吾吾,有些答不上话了。 这时,斜刺里晃出个人,似乎是个小头目,老远看到小丫头就吆喝起来:“哟,我当是谁来了,又是你这小不点哪?”上前来,主动套了近乎:“这几日总见你往林大人帐里钻,怎么,姚姑娘又让你带话来了?” “可不是!”小丫头见到个熟人,忙端起笑脸来,“统领大人就通融一回吧,我要是见不到林大人,回去可交不了差呀!”说着,悄悄往统领手中塞入一物,“这是妹子孝敬您的,改明儿给大伙沽酒。” “小丫头够机灵!”掂一掂到手的银两,统领满意地笑,目光忽然转向小丫头身后,“咦”了一声:“等等,这人是谁?瞧着怎么……眼生得紧?” “他呀,不过是个下人,跟着来帮我拎东西的。”小丫头说着,两手叉腰就使唤起“仆从”来:“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我进去!” 丁小郎一怔,却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走进这片营地,没走几步,就被她拽进一个角落。 “你先听好,”趁旁人瞄不到这边,小妹压低嗓子急道,“待会儿,瞧仔细我进了哪顶帐篷,等我离开之后,你找个机会,溜进去……”说着,她弯腰往地上抓了把泥土,伸手就往他脸上涂。 “嘘!别动、别说话!”见他似要出声,她慌忙按住他,胡乱涂抹几把,掩盖住他的五官面貌,往他耳朵里轻悄悄送入一句话:“还记得那日领兵屠村的那个将领么?被你摔下马的男人,眼下,他就在这里!” 她说得极轻,落在他耳朵里,却不啻平地一声雷:“你是说那个恶徒!”那个带人入村、滥杀无辜的恶徒……就在这里?!——丁小郎心头一震,猛地握紧了拳头。 “我姐帮你暗中打探过消息,绝对假不了!”没时间了,她只能急促地叮咛一句:“等我离开之后,你想办法进去,切记——不可伤他!你只要将他生擒了,悄悄带离此处,带到我姐姐面前来,她自会帮你拷问他,查明屠村一事的内情!” 死人自是无法开口说话的,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将人活生生地带回来。——见他领会了她的意思,小丫头慌忙转出角落,独自走向营地之中的一顶帐篷。 进去片刻,果然如预期的一样,狗官冷眉冷眼地将她撵了出来:“都说了多少次了——让她趁早死了那份心,我是不会去的!赶紧给我滚!滚——!” 这一回,小丫头倒是“滚”得利索,蹿出帐篷,往原先那个角落里一瞄:咦?那小子人呢?怎的不见了? 瞄不到人,心中虽有些不安,但她已不敢滞留下去,趁着轮岗的空隙,慌忙离开营地。 出入口刚轮换了几名放哨的兵士,见她一人出来,也未觉不妥,大意地放行了。 匆促离开营地时,小丫头耳边隐隐回响起姚红姐说的那番话: “那小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光有几分蛮力,不就是一个村野俗人么?本姑娘稍使些手段,就让他乖乖上钩了!” 在村子里待得久了,淳朴的民风熏陶之下,人也自是单纯,这本不是一件坏事,只不过,极易被心存不轨的人加以利用罢了! “留那小子在我身边,对他百般好,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让他心甘情愿的,照我的话去做,而且,半点都不会起疑!” 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子来说,被人骗取那份真心,若是一直蒙在鼓里也还好,一旦知道了真相,那将会是…… 致命伤! 小丫头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要是这次他失了手,死在了林昊然的营帐里,或许对他来讲,反倒是一件极幸运的事! 反之,他一旦得手,擒获林昊然,并将此人活生生带到姚红面前,完成了她所交代的事,那么…… 他将要面对的就是最残酷的真相,比死还难以让人接受的—— 谎言背后的真相! 唉…… 小丫头怀着复杂而又忐忑的心情,独自离开了…… 与此同时—— 独自留在营地的丁小郎,已然采取了行动! 从角落里消失的片刻功夫,他偷袭了一个兵士,将对方身上的甲胄剥下,换穿到自己身上,而后,暗自握拢拳头,一步一步的,走向林昊然所在的那顶帐篷。 伸手一掀,他撩开帐帘,闪进了帐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瓮中鳖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帐篷里,一张矮几摆于正前方,两侧设下茶几客座,一柄长剑悬于木雕支架,帐内只有一人——方镇节度使林昊然,着便服玄袍,坐在烧桐矮几前,手中握了一支紫毫,蘸墨,埋首伏案,奋笔疾书。 帐内昏暗,灯盏搁于矮几边侧,绢笼烛光,橘红光焰照着他冷凝面容,半赤半青。 此刻,全神贯注于笔端,写那一本奏章,林昊然丝毫没有觉察——帐帘已掀开,一道人影飞快闪了进来! 唰! 风声猝来,蜡烛光焰一曳,眼前光线忽暗,似有阴影遮挡而来,林昊然这才警觉,猛地抬头,惊见一道人影闪电般扑来,挟一缕劲疾风声,瞬间迫至! “什么人?” 惊叱一声,林昊然掷笔抓向灯架,将那绢笼灯盏猛力掷向那道黑影,霍地站起,转身握向木架上搁置的那柄长剑,攥了剑柄,迅速拔剑出鞘。 投掷灯盏、起身拔剑,一气呵成! 长剑出鞘,寒芒暴涨,振腕抖剑花,就在他挺剑回刺的瞬间,眼前一溜火星飞溅,——掷向那道黑影的灯盏,弹飞,蜡烛翻转而回,碰触到剑芒,火花迸溅,在长剑上擦出的一溜火星,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底,灼烧双目。 反射性的、闭了一下眼,当他再度睁开眼时,一道劲风袭来,飞溅的火星被风吹散的刹那间,一双燃着怒焰的眸,已然近在咫尺!——浮光掠影般扑来的人,虽披了一身甲胄、涂满泥污的脸难以辨认五官样貌,但,仅仅是那双怒燃焰芒的眸,就令他心惊胆战的意识到:来的是谁! 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当日在村中遭遇的那个少年,不会忘记那少年摄人心魂的那双眼眸! “是你?!”这个可怕的敌手竟然没有死?! 当啷!长剑脱手坠落,他猛然窒息在那里,咽喉要害又被扼制住,骤然失去反抗的能力,再度交手,一个回合已然落败,命悬一线! 电光火石间,扼敌咽喉,擒敌于手,丁小郎扣紧五指,眸中杀机一现! 双手死命地抵挡那股扼喉的力道,发不出呼救声的林昊然,看到少年眸中迸现杀机,他面浮惊骇,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迫来,寒透心胆! “为什么要杀我村人?为什么——” 眼角刺红,丁小郎低吼一声,想着亲人无辜枉死,难以抑制心中悲愤,五指用力一扣,仇敌的咽喉“咯咯”作响,面色由紫转青…… 仇恨烧心,险些失去理智之时,脑海里忽然回响起小丫头的叮咛:切记——不可伤他!不可伤他! 要想知道屠村真相……须得留下活口! 丁小郎猝然松手,两手握拳,而后猛力暴击对方的太阳穴。 哼都来不及哼一声,林昊然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 魂返躯壳! 林昊然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徒有四壁的房间,除了一道反锁的铁门,连窗子都没有,只在房间里搭了个火盆,熊熊火光中烧红了烙铁,墙壁上挂有各式各样的刑具,一张老虎凳搁置在角落里,两个铁架钉在房中,他就被铁链铐在其中一个十字铁架上,火盆里旺燃的热度,令暗沉的房间里又闷又热,他出了一身的汗,被锁链绑缚,极不舒服。 这样的待遇,令他瞬间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身陷囹圄! 这分明是一间关押囚徒的牢房。 看着墙壁上挂的刑具,沦为阶下囚的林昊然,心中惶恐,只当自己将要面临一场严刑拷打,在劫难逃! 惴惴难安之时,忽听铁门哐啷一响,一人推门而入,林昊然定睛一看,愕然震愣:“你?怎么是你?” 打开铁门进牢房来的,正是姚红,一身紫衣,端足了大小姐的骄横之态,走到他面前,站定,挑眉一笑:“怎么,没想到是我么?” “你、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女人给劫了,还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林昊然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就是救了个不该救的人,还让他乖乖的听我的话,把你掳到本姑娘面前来么。”看他脸都气青了,姚红憋闷在心中的那股怨气,可算发泄出来了,“好声好气请你来,你偏就不来,真当我奈何不了你?” “你是不是疯了?”终于保持不住一贯冷冷的表情,林昊然怒极大骂:“你怎么能救个祸害回来,还让他对我出手,你难道忘了咱们是做什么来的?” “咱们?林大人还记得你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姚红这回是动了真火的,辞色咄咄,毫不相让,“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是活该!” “简直不可理喻!”林昊然使劲一挣,挣脱不了铁链,不由得怒瞪这位姚大小姐,“你闹够了没有?快放开我!” “闹?谁在跟你闹?”姚红使起了小性子,骄横地道:“你要是再不依我,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就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你想要的……”他心中万分清楚:她所想要的,就是一个头衔,林昊然元配夫人的头衔!“不,我给不了,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难道你……真要去娶别的女子?”一想到小妹说的:他压根瞧不上你!他要去长安另攀高枝、迎娶身份显赫的女子!姚红心中极不是滋味,窝火至极地问:“你当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林昊然目光闪了闪,竟没有否认他要娶别个女子,只是冷下脸,沉默不语。 他越是这个样子,姚红心中越气,眼底蹿燃着妒火,忽然冲到墙角,扯下挂在墙壁上的一条鞭子,噼啪一甩,鞭梢抽到了他身上,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看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叫:“你说呀!你倒是说话呀!” “够了!”额头青筋暴突,他面浮阴狠之色,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你吼我?!”她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珠子里打转,既生气又委屈,颤声道:“好、好!你厌我烦我,大不了……我走!出了这个房间,我就把你做过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倒出去!姓林的,本姑娘从不吃哑巴亏,你等着瞧!”利用完,就想一脚踹开她?真当豢龙魁首的千金是软柿子,由着他欺负? 你敬我一尺、大不了我敬还你一丈! 啪!扔下鞭子,她咬唇闷头往外冲,忽听他在背后急喊一声:“站住!”脚下一顿,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的顾忌。 似乎已将她赌气的话,当了真,感受到了威胁,林昊然的脸色一变,脱口就道:“回来!” 以为他改了主意,姚红暗自惊喜,却依旧背对着他,故作不冷不热地问:“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昊然眼底闪过一丝阴毒,口中却道:“好!你想要什么,我依你就是!” “当真?”姚红喜出望外,终于转回头来看他。 “但是,我有个条件。”拽一拽铐住手腕的铁链,他咬牙切齿地道:“那个人……把我打昏带到这里的那个小子,绝不能活着!”但也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自己一定要出一出这口恶气! 既然这牢房里有现成的刑具,总不能当成摆设,只看不练吧?他看向她,嘴角泛一丝狞笑:“我要你,当着我的面,折磨他,直到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烙伤痕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你要我亲手杀他?”姚红怔了一怔,忽然有些犹豫。 “怎么,舍不得?”李昊然脸色又变,冷哼道:“该不会……你真对那小子动心了?” “瞧你说的,叫人听了怎么是酸溜溜的?”姚红反倒笑了,徐步上前来,亲手给他解开锁链,一根手指戳点他的脑门子,娇嗔道:“我怎么可能对那个村野小子动心?人家只不过是担心……万一弄死了那小子,你又偷偷溜了,我还能去找谁把你劫回来?”爹爹手下的那批人,可不会为了这么点儿女私事,而帮她去劫他,只有那个傻小子肯乖乖听她的话,帮她做事,也只有那个傻小子能在一招之内制住他! 留着那傻小子,就等于她手中拽了根绳子、套牢了心上人的脖子,往后,她指东他就不敢往西! “你放心!”林昊然死死盯着这个女人,突然从衣襟内掏出一物,递给她,“把这个转交给你爹爹,就当是我与你私定终身的信物,只要那小子一死,我明日就与你一道去见未来的岳丈大人,正式下聘!” 绿林中人豪迈,不讲究繁文缛节,只要一个信物,下过聘礼,择日便可拜堂成亲!——姚红吃惊地看着他递来的信物,竟是朝廷颁给节度使的一枚印信凭证。 丢了官印,那是非同小可的事! 一个十分在乎官衔地位的男人,竟然肯拿出官印来做承诺,怎不叫人动容?姚红接来官印,已然相信——他是真的回心转意想要娶她过门! “我想要的,你能给我;那么你想要的,我也能满足你!”欣喜地收起那枚官印,姚红眸漾秋波,抬手轻抚在他面颊,情意绵绵地道:“等着,我这就去办!” 只要那傻小子一死,她就可以成为“林夫人”了!姚红竟是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去,就在豢龙军总坛弟子私设牢房的十丈开外,山庄地势开阔处,一块操练场的平地上,她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丁小郎。 “桃儿!”坐在空旷无人的场地上、被单独晾了许久的丁小郎,看到她远远地跑回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一人去了那么久,我实是不放心!” “傻瓜!”姚红牵住他的手,柔声道:“既不放心,那就跟我来!”话落,拉着他,就往牢房那边走。 丁小郎心中也迫切想要知道真相——屠杀村民的真相!她既答应他一同前往,拷问囚徒,他也就跟着去。 到了牢房铁门前,隔着门聆听房里动静,他隐隐觉得不对:“那恶徒醒了?”超乎常人的听力,使他敏锐地感觉到:房间里似乎有些异样,隐约能听到一阵脚步声,就像是有人在里面来回走动、正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不、不对呀!那恶徒不是被铁链锁在牢房里么?难道还有旁人在里头看守? “进去看就知道了。”姚红闪避了他的目光,上前开铁门时,刻意弄出很大的动静,落锁的动作却变得迟缓,耽搁了一下,才将门打开。 她一侧身,示意他先入内。 看她像是有些害怕,丁小郎抢步上来,将她护在身后,自个先行入内。 牢房里火盆燃着,囚徒也被铁链铐在铁架上,并没有看守的人,他进去后第一个直觉是不太妙的,——既然没有人在房中走动,适才哪来的脚步声? 仿佛踏进了一个陷阱,他下意识地盯向铁架上绑缚的人,敏锐的视觉,瞬间捕捉到锁链松动的痕迹。 他的心,咯噔一下:糟了,囚徒已挣脱锁链! “桃儿,别进来!”急喝一声,他猛冲上去,不料,铁架上人影一晃,对方竟躲开了他这一扑。 眼看已被识破伪装,林昊然这回学了个乖,不敢再与他正面交锋,甩掉锁链,慌忙闪身躲避。 就在人影交错的一瞬,一直闷声不响站在门口的姚红,猝然举起左手,瞄着丁小郎,再一次击发暗器。 一枚淬毒的吹针,闪掠蓝芒,瞬间没入丁小郎的后背心。 心口刺痛的感觉,那样的熟悉,丁小郎扑冲的脚步停滞,整个人摇晃了一下,猛然伸手抓住铁架,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闷哼声中,他捂住了胸口,煞白着脸色,极缓慢地转过身来,怔怔看向躲在他背后再度暗施毒手的人…… 当他看到一张分外熟悉的脸时,心,直往谷底跌:“桃儿?!”不、不可能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快将他绑起来!”姚红手持吹管,步步逼近,脸上的表情,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温柔,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极其陌生了…… “我这吹针上的毒,起不了多大作用,这小子中了毒伤都能自愈!你还不赶紧绑了他!”她冲林昊然声声催促。 林昊然冷着脸,闷声上来,一个拳头重击在他腹部,而后,将他整个人强行拽上铁架,以两根臂粗的铁链,铐住双腕,将他结结实实困锁在铁架上。 “小子,你想找杀你村人的凶手?”林昊然冷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姚红,“除了我,还有她!当日在村里,用毒针撂倒你的人,就是她!你个白痴,不仅被她骗了,还被她玩弄于掌心!” “……不、不是的……” 后背心刺痛的感觉,分明是熟悉的,但,他仍不敢置信! “桃儿……” 心口剧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丁小郎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看向那个明明是熟悉,却又陌生了的人儿,沙哑着嗓子问:“……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 “你小子还没醒?!”啪的一巴掌,拍在丁小郎面颊上,林昊然捡起地上那根鞭子,递向姚红:“来,先让他醒醒脑!” “遵命,林大人。”心知林昊然是要折磨他,身心上的折磨!姚红便接来长鞭,走到丁小郎面前,翘唇一笑,眼底尽是奚落嘲弄之色,毫不客气地嘲笑道:“瞧你这土里土气、愣头愣脑的样,本姑娘会喜欢你?真是傻得可怜!” “你、你……你不是桃儿……不是!” 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间变了张面孔,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丁小郎看着她,心,痛得抽搐起来。 “傻瓜,记住了——”姚红用力握紧鞭子,退后几步,而后,红唇弯起,笑了笑,那笑意冰冷似蛇一般!“越是长得好看的女子,越会说谎骗人,下辈子投胎转世,你要是再遇上长得好看的女子,千万记得——躲远了,别被她骗了心!” 话落,姚红猛地挥起鞭子,冲丁小郎身上,一鞭子狠抽下去! 噼啪声中,一道鞭痕落下,顿时皮开肉绽,血染衣襟。 丁小郎煞白着脸色,看着她,看她面浮嘲笑、看她猛力挥鞭……她的面容倒映在他澄澈透亮的眸里,渐渐地,模糊起来,眸子里似是浮了水汽,渐渐地,凝结成水光…… 啪嗒!一滴晶莹透亮的泪水,悄然落下。 噼啪!鞭影划空,抽出道道血痕。 心,似乎被抽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远方客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一片乌云缓缓浮过,剪去半轮月影。 夜风吹来,摇得山间树丛沙沙作响,草丛石缝间,一条草蛇吱溜滑走。 喀嚓! 一截枯枝被人踩断,树林中响起脚步声,一簇火把光焰移来,两个人影渐走渐近—— 在前方开路的人,徐娘半老,一袭杏色劲装,束起长发乔装改扮成男人模样,步履矫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紧搭着腰侧佩剑,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精明干练。 紧跟其后的,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绾美人髻,扣蝴蝶簪,雪色面纱遮脸,只露眉眼,一袭骑马装束,身姿曼妙,足蹬鹿皮小蛮靴。 这二人,正是沲岚姑姑与她的小主子——宁然公主。 数日前,离了长安,一路走来,直线距离似乎颇近的路程,却遇了山林屏障,不得不弃下坐骑,徒步登山,历高山深溪、经怒涛樵风,风尘仆仆地昼夜赶路,好歹是赶超在李戬等人之前,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无名村所在的那处山坳里。 宁然虽贵为公主,却也自小吃尽苦头,在仪坤宫受左氏欺凌冷落,到了如意宫则被母妃严加调教,学文习武,毫不懈怠,走山路对习武之人来讲,也不算难事,沲岚却总怕公主累着,毕竟小主子是头一回出远门,一路上她都不曾放心过。 眼看穿出这片树林,就能到达山坳里那座无名野村,沲岚却停顿了脚步,回过头来冲小主子关切道:“赶了大半夜的路,先歇会吧!奴婢帮您在林子里堆一处篝火……” “不必!”回绝沲岚的好意,宁然脚下丝毫没有停顿,继续赶路,急于去无名村一探究竟。 这一路上虽然辛苦,沲岚却从未听她喊累。 宁然并非从小娇生惯养了的娇气儿公主,在后宫那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磨练了这么久,加之小时候那一番特殊的经历,她不仅学会掩藏真心、不说一句真话,更学会在陷阱处处的险境中,如何保全自己、如何存活下去。 冷傲只是用以伪装的一层保护色,她骨子里的倔强,与狐般狡黠的心智,实令旁人极难捉摸她心中所想。 一个拥有倾世美貌、却说谎说惯了的少女,总有一番谈笑间克敌制胜的能耐,能骗得人挖坑自埋、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半点。 当长安城里的人,无论王公亦或庶民,口口相传着“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时,沲岚却对这位小主子心生怜悯——假作真时真亦假,几人能知心? 虽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但难防万道杀机隐于背后,九重宫阙、高寒之处的孤寂,又有谁,能解? “沲岚姑姑,你在想什么呢?快跟上来!” 小主子已走到前面去了,沲岚闻唤,猛地回过神来,疾步追上。 顺着山岭地势而下,穿出树林,沿山麓羊肠小道而行,片刻之后,便能看到一片杂草渐生、开始荒芜的田野,阡陌纵横,远处似有农舍人家。 “到了!”沲岚高举火把,伸手遥指田野彼端,“前面那座村庄,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无名村。” “深夜去,村里人家都入梦乡了吧?” 纵目远眺,宁然看不到村庄里有半点灯火,夜色中,篱笆屋舍若隐若现,村子里似乎十分寂静,连犬吠声都听不到。 “小主子,您跟紧些。”离了长安宫城,沲岚丝毫不敢大意,不仅改口唤公主为“小主子”来避人耳目,更是处处小心护着公主,生怕有个闪失,身为奴婢的她是万死难辞其咎! 举着火把,绕阡陌穿行田野,渐渐靠近村落…… “奇怪,这村子里怎么如此安静?” 越接近目的地,宁然越发感觉不对,这村子太过安静,静得可怕,就像是……没有人住的村子! “不是无名村,而是无人村吧?”沲岚顺口接道,心中也有些纳闷。 一步步探入村庄,经过几户农舍,篱笆院落里,晾衣的竹竿横倒,柴门半掩,屋中没有半点光亮,漆黑一片。 走进村庄的宁然,莫名想到阴曹地府的一座城——枉死城! “公主!”沲岚突然脱口唤她公主,有些发颤的声音,紧张中绷着一丝不安,令她猛地停顿了脚步,看沲岚神色怪异地放低了火把,照向脚下踩着的土路村道。 “这是……”宁然目光骤凝,借着火把的照明,村道上渗透在泥土里的斑驳血渍,赫然入目! “血!”沲岚面色紧绷,霍地抬头,警惕地观察四周,“这里死过人!”死的人还不少,干涸的血渍发黑,大片大片染在村道,莫非这村子里曾发生过一场血腥的屠杀?“村子里不是没人了,而是人都死了!”农舍之中漆黑空寂,无名村已然成了空无一人的一座荒村! 沉寂如死! “此地不宜久留,小主子……”心头怵惕不宁,沲岚急道:“速速离开!” “不,既已到了无名村,须得进去看看!”这个村子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宁然迫切想要一探究竟,目光转向村道旁的篱笆院落,盯着院子里的小木屋,“没了主人的农舍人家,屋中总得留些东西……” “小主子!”沲岚猝然跪下,肃容请命:“您不可亲自涉险,就让奴婢进去一探虚实。” 宁然转眸看她,忽而轻笑:“好,多加小心。”话落,退后几步,站到了村道树下一片阴影里。 沲岚一怔,猛然醒悟:公主是要为她守在门外望风,如若外头有什么动静,公主会给她传递暗号。 村道旁,树影憧憧,沲岚不放心地环顾一眼,未发觉异样,便踩熄了火把,提剑,迅速潜入村庄里一户农舍。 直到她的身影,隐入小木屋半掩的柴门里头,宁然才收回目光,倚靠树干,看似悠闲的等待中,却暗自提神,闭眼,静心聆听—— 寂灭如死的村子里,除了虫鸣声,只剩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猝然,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只夜枭“扑嘞”拍翅而起,惊飞而去。 宁然霍地睁眼,看向夜枭惊飞的村西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家进来看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嗨,各位看倌,小伙伴们,大家好!我是本文的作者,乐琳琅。 《万里江山一局棋》是“江山”系列文中的正传,“江山”系列前传《江山为局,美人为棋》已连载完毕,站内搜索书名即可翻阅。 系列文中,主要人物都有串场出现。正传里,鞫容也会再次出现。 喜欢前传里小狼儿羿天(丁小郎)的朋友,可以在本文里看到他作为主角正式上场。 上架感言尽量简短了,喜欢“江山”系列的朋友,请注意看—— 【订阅方式】: 本文上架后,订阅vip章节的方式十分简便,参照如下—— 支付方式: 第一步:先登录网站,火星网站是可以用QQ,微信,微博等ID帐号,一键【登录】的,非常方便。 第二步:当您点要付费的一章时,会自动询问您,要不要充值,您点充值,即可出现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界面。 这两种方式都非常便捷,订阅的价格也十分便宜。100火星币仅需一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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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掩的柴门被推开,沲岚飞奔出来,冲到公主原先站过的树下,目光追向那拨人消失的方位,她懊恼地跌足,思忖:由田埂那头绕进来,埋伏在村口村尾的那拨人,本不会这么快觉察到有人夜闯无名村,定是适才火把的光亮,引来了这些人,好在他们没来得及看清、来的是几个人! 沲岚猝然蹲下,探手仔细摸过公主走过的地方,果然摸到细碎粉末,正是公主留下的引路记号,由长袖之中抖落,沿路做下记号,自是要她尽快去搬救兵,速来救她! 如意宫安插在外的递铺人手,最近的一个暗哨站点,也要一个昼夜才能赶到这里,在此之前,只能靠公主自己,来与对方周旋、尽量拖延时间! 主仆之间,自是有几分默契,沲岚当即采取了行动——扯下衣摆,咬破食指,匆促写下一封书信,从随身行囊里,取出黑布罩的一个精巧鸟笼,打开鸟笼,抓出信鸽,将写下血字的碎布卷起,塞入信鸽脚爪上固定的筒子里,当即放飞了这只信鸽。 又掏出一只圆盒子,拧开盖子,凑在地面,只见盒子里爬出根怪虫,被地上洒的香粉吸引,贪婪地吮吸过去,沿路寻觅香粉,渐渐爬远,却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涎液,擦着火折子一照,晶亮晶亮的涎液,极其醒目,即便是雨打太阳晒,一两日也不会消失。 “公主,等我!” 倘若救不了小主子,她自个也难觅活路! 不敢有丝毫耽搁,沲岚擦亮火折子,寻着路上那条晶亮涎液的记号,沿路悄悄地跟踪过去…… ※※※※※※ 三个时辰过后—— 那拨蒙面黑衣人,押着宁然,抵达幽谷之中、啸云山庄。 晨光熹微。 悦耳的鸟鸣声响起,山庄里偶有人影闪动,炊烟袅袅升腾,正是张罗早膳之时,豢龙军驻守在无名村的那拨黑衣人,行色匆匆地来,入得山庄,一路上总能遇几个明桩暗哨的盘查。 山庄弟子上前盘问时,打量了一下被这拨人押来的宁然,而后,速去大小姐面前通风报信—— “哦,昨夜有人闯进无名村?” 姚红正在自个房间里用膳,坐在她对面的,正是方镇节度使林昊然。 “是不是长安那边来的人?”留住在山庄的林昊然,今晨倒也悠闲,坐在姚红房中,就着茶几,端了盏香茗,浅啜。 “不,来的是个女子,说是大当家的老熟人。”那名山庄弟子,躬身答话,对大小姐的座上宾还是极客气的。 “我爹爹的老熟人?”姚红听来只觉莫名其妙,“怎都没听爹爹提过?”又急问:“她打哪儿来的,姓甚名谁?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 “这、这……”当真是一问三不知,那名弟子只答:“她蒙着脸,瞧着约莫是个小姑娘,也没说自个叫啥,只说大当家去见了,就知她是谁了。” “胡扯!”姚红拍落筷子,骄横地骂起这名山庄弟子来,“一个小姑娘,也敢说是我爹爹的老熟人?你们都被她骗了!” 那名弟子“啊”了一声,目瞪口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陷囹圄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深夜闯进无名村……”林昊然搁下茶盏,蹙起了眉头,“照此说来,那位姑娘应当是奔着无名村来的!莫非……她是借口认得你爹,趁机混入山庄,来调查无名村之事?” “哦?”姚红起身,款步走向心上人,当着山庄弟子的面,坐到了林昊然的双膝上,伸长手臂,蛇也似的圈绕着他的脖颈,冲他眨巴个眼儿,问:“那位姑娘,该不是冲着你林大人来的吧?” “怕是奔着无名村那桩事来的。”佳人投怀送抱,他毫无反应,一心琢磨着那姑娘的来路及意图,“倘若真是如此,本官就不好出面了。” “官人,”娇笑一声,姚红主动请缨,“就让我去会一会她吧!” 一声“官人”,令林昊然猝然抖落满身鸡皮疙瘩,冷凝的面色犹如结了层冰霜,他暗自咬牙隐忍着,等她自个儿站起,领着那名山庄弟子,走出门去。 她这一走,可就盯不住他了,趁此机会,林昊然匆匆离开此间,躲过明桩暗哨,瞒着姚红,悄悄的、出去了一趟。 浑然不知心上人又背着她、悄悄离开,姚红眼下只想会一会那个女子:“把人带过来,让我先瞧瞧。” 大小姐发号施令,山庄弟子自不敢怠慢,不消片刻,就将人带了来。 轻纱遮面的宁然,站到她面前时,姚红的脸色有些变,细一打量,见对方的气质不同流俗,同为女人的她,莫名就生出一股敌意。 她一言不发,猝然伸手,猛地扯下了遮住宁然面容的那片雪色轻纱,再仔细一瞧…… 何为倾世之颜?今日得以相见! 一旁的弟子们纷纷目露惊艳之色,惊见天人般的,呆呆看着宁然,嘴里冒出几声惊叹。 听得弟子们惊叹之声,又见他们竟对那姑娘露出满面痴迷之色,姚红眼中射出嫉妒之芒,心中莫名窝火,冲口就道:“杀了她!” “……大小姐,您、您刚刚说什么?” 随着一道来的蒙面黑衣人的小头领——那魁梧汉子,以为自个耳朵出了毛病,忍不住追问一句。 “我说——”姚红瞪了那小头目一眼,“杀了她!” “可、可……”魁梧汉子双肩瑟缩一下,赔着小心道:“可这位姑娘说她认得……” “认得我?”猝然打断他,姚红冲着人家,冷冷哼笑,“我就是此处大当家的,我瞧着你,可是眼生得紧!” 宁然也在看她,看她眼底几分嫉妒,说自个是大当家时,眼神还闪烁了一下,她不禁哑然失笑:这位大小姐真个骄横,说谎的功夫却没有练到家! “你不是。”一言戳穿对方的谎言,宁然弯眸看她,似笑非笑道:“在我面前撒谎,是不智之举!” 姚红一怔,面浮羞恼之色,这回是刚巧碰上了个“谎话精”,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不等她再行狡辩,宁然又出招了:“实话告诉你,我确实不认得大当家的,你也不必唤他出来再行试探。我今日到此,只不过是为了见一个人。” “谁?”听她说“真话”了,姚红忍不住好奇,自是要追问下去:“你想见谁?” “要说那人的名字,你其实也不陌生。”宁然盯着她的眼睛,以再认真不过的表情,说了这番话,“他是你心中最在乎的人,你又怎会不知他的名字?” “我心中最在乎……的人?!”姚红一惊,下意识地想到一人,那人的名字辗转心尖千百遍了,她脱口就道:“林昊然?” 宁然但笑不语,心中却已记下“林昊然”这个名字。 “你来见他做什么?”姚红眼底的嫉妒无处掩藏,一旦被妒火冲昏了脑袋,她哪里顾得了其他,一门心思只想问:“你与他……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你想知道?”一眼就看穿姚红骄横自私、又小心眼的性子,宁然瞬间拿捏住她的软肋:“我偏就不告诉你!” “你!”火气直往脑门上冲,姚红恨不得立刻砍了这个女子,却又很想知道:她与自己的心上人,到底是何关系? “你不说是吧?好、很好!”她猝然冲着山庄弟子下令:“押她去牢房!” 一听这话,宁然反倒暗松一口气:好歹让这位骄横的大小姐打消了立刻杀她的念头,去牢房也好,能拖延一时就拖延一时,只盼沲岚快些带人赶过来…… 离开长安时,自以为行踪隐秘,未曾料到,此行竟有这诸多凶险,当真是一时大意了,眼下,竟使得自己身陷囹圄! 哐啷——! 牢房的铁门一开,被人押进来的宁然,暗自留心观察——这牢房里头,连个窗子都没有,只燃了个火盆,又闷又热的,斑驳的墙壁上挂满刑具,两个铁架钉在中间。 其中一个铁架上,还用铁链绑了个人,衣衫破碎不堪,落满鞭痕,沾染血渍,低垂着头,看不到面容,只瞧着这人被鞭刑折磨得惨不忍睹,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人的对面,空着的那个铁架上,荡着铁链,山庄弟子们将她推了过去。 一路上都被人用利剑架住颈项的宁然,不能有丝毫的反抗,被人拽到铁架上,用铁链锁住了手腕。 “行了,你们都退下!” 将山庄弟子驱走后,姚红关起牢房铁门,手持鞭子,站定在宁然面前。 “我今儿就来掂量掂量,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她咬牙发笑,“熬不住,就赶紧招了!” “且慢!” 宁然看看她手中长鞭,竟是浸过油、乌黑发亮的,鞭身还密布着小刺般的尖锐倒钩,这鞭子若是抽下去,还不得皮开肉绽? “怎么,怕了?” 姚红握紧鞭子,一步步往后退,丈量好距离,打定了主意要给对方吃些苦头。 “咱们换个位置,”并无半分惧怕的表情,宁然反倒笑了,“倘若我拿鞭子抽你,你会不会开口求饶,甘心把你在乎的人,拱手相让?” “不会!”持鞭的手一顿,姚红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也不会开口求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困兽斗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这招不管用。”看着对方手中的鞭子垂搭下去,宁然暗松一口气,不疾不徐地道:“你猜不到我是他的什么人,也敢对我用刑?倘若我是他的至亲……” “你也姓林?”姚红有些懵,手里的鞭子想挥又挥不出去,瞪大了眼去瞧,对方的表情却不似有假,只不过……她心头总觉怪怪的:“你与他若是至亲,干嘛还遮遮掩掩不敢亮明身份?” “我亮出身份,你就信?”宁然叹了口气。 “不信!”姚红心中又开始摇摆不定,委实听不出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那就别在这里干耗着!直接唤他来见我,当着姑娘的面,我与他对质一番,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把人打发走,她才能想法子脱身,老这么被人盯着不放,想逃也逃不了! “这……也罢!”姚红果然跳进坑里去了,竟觉得对方说的颇有道理,唤林昊然来与她直接对质,还愁不能辨清真假? 拿定主意,姚红丢下鞭子,径自离开。 “哐”的一声响,铁门反锁了。 牢房里骤然静悄悄的,除了她与锁在对面铁架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此间就再无旁人了。 宁然心中暗喜,趁此良机,急忙自救——套在她手腕上的绞丝镯子,松松的垂挂着,手指一勾,就能触到,她极为轻松的抽出镯子里暗藏的薄细刀片,将最尖锐的一端刺入铁链扣锁的锁眼,一面小心翼翼拨动,一面思索那道反锁着的铁门该如何打开。 咔哒!铁链扣锁似乎松动了。 就在她即将打开铁链时,铁门那头又“哐啷”一响,忽然被人推开,两个黑衣劲装的壮汉,大步走了进来。 宁然暗自一惊,慌忙藏起手中细小刀片,警惕地看着壮汉步步走来。 两个壮汉却从她眼前晃了过去,径自走到对面的铁架前,看了看绑在铁架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就在那里一阵嘀咕: “死了?” “气都没了,还能活着不成?” “这小子,熬不过两天,啧啧,这满身的鞭痕,大小姐也是够狠心的。” “可不,还说今儿晚上再来折腾折腾这小子,林大人这火气还没消哪?” “人都死了,再拿鞭子抽,就不痛了!唉,这小子有骨气,受鞭刑时,我就守在门外,没听他哼唧半声!” “啧,死了也好,免得再遭罪!” 摇头叹着气,两个人转身往铁门那头走,没走几步,突然“咕咚”一声,齐刷刷栽倒在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二人失去意识前,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宁然是面对这二人的,房间里,也只有她一人,看清了刚刚发生的一幕—— 就在两个壮汉转身、背对铁架之时,绑在铁架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那人,突然抬起头来,张口一喷,含在嘴里的那口血,化作两道利箭,猛地喷出,射向二人的后脑勺。 宛如重力贯脑,那两个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状况,宁然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对面铁架上的那人,双手往前一撑,咬牙闷头使力,似乎是在……绷拉铁链? 他想徒手拉断那两根臂粗的铁链? 宁然呆呆看着,眼前仿佛幻出一只负伤后、困在笼子里的小兽,使了蛮力想挣脱禁锢,就在狼般的闷嚎声中,只听“咔嘣咔嘣”几声响,两条铁链竟然应声而断! 宁然简直已说不出话来了,看着那人挣脱了铁链后,从铁架上摇晃着身子下来,抬头冲她看了一眼。 他抬头时,她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被泥垢血渍遮住的脸,只一双眼眸清澈透亮,眸里倒映着她惊呆的表情。 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他转身就走,拖着脚步,往开着锁的铁门那头走去。 “哎?”眼看他就要走出牢房,宁然这才回过神来,急唤一声:“等等,带我一起走!” 闻唤,他停顿了一下脚步,转过身来,迟疑地看她一眼,清澈透亮的瞳孔里,倒映了她的面容、还有她看他时的那种眼神——含笑的眼神,似是无害,又似是以女子独有的柔弱姿态,引人怜悯。 眼前的这个少女,容貌之美,比桃儿犹胜几分,那眼神也更加勾人,似是极懂得利用自身条件,来蛊惑他人,——她不需要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只须冲人微微一笑,那千般妩媚万般娇艳之姿,就能令许多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心甘情愿为她效犬马之劳。 倘若在遇到桃儿之前,先遇到这位姑娘,他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可如今…… 与她四目相交、默然对视时,他眼前恍惚出现姚红那张虚伪的笑脸,前一刻还对他温柔笑着的女子,转瞬间就变了一张脸,那样冷漠无情的、冲他讥笑嘲弄! 心口,犹在抽痛,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你、你站住!”宁然极少求人,而今放下身段,含笑恳求,本以为是个男人都会心软,进而怜香惜玉、施以援手,怎料,这家伙居然对她视若无睹,闷声就走。 当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个怪人,她不由得为之气结:“不带我一起走,你也休想离开!” 他回过头来看她,看她还是笑吟吟的,丝毫猜不出她心中所想,他终于开口了:“你想唤人来?”极沙哑的声音,含着几分苦涩:“唤你的至亲来?”而后阻止他逃离? “至亲?”她反而一愣。 “那位林大人。”垂眸,他看向姚红丢落在地上的那根鞭子,耳边回响着林昊然的冷笑,烙下鞭痕、血渍未干的身上,痛! 钻心的痛! “你误会了,我适才所言,当不得真的。”宁然急忙解释,言外之意就是:她说谎了。 “当不得真?”咀嚼着她的这句话,他的耳畔却回响着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 傻瓜,记住了——越是长得好看的女子,越会说谎骗人! 下辈子投胎转世,你要是再遇上长得好看的女子,千万记得——躲远了,别被她骗了心! …… “好。”不能把她的话当真是吧?——他点了点头,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又独自往铁门那头走,摆明就是不想救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曾相识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宁然又如何能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油盐不进,转身又要走,当真是来气了,头一回对着个陌生人,使起了倔强,执拗地喊出一句:“回来!带我一起走!” 带我一起走! 带我……一起走…… 喊得略响的声音,一声声直往他耳朵里钻,莫名的,敲击在心扉,像是猛地敲开了一扇记忆之窗,他的脑海里猝然浮现些些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一个小女孩,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来,冲他一笑,道:“等等,带我一起走!” 小女孩的面容,恍惚浮现在眼前,与面前的她,重叠在一起,似曾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仿佛……在很早很早以前,他曾听过她的声音,还曾……见过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让他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她,耳边恍惚回响着那个小女孩的笑声,封印的记忆猝然出现一道裂缝,些些零碎的画面。从那道裂缝里挤了出来。 看着她时,他却看到记忆深处、一个小女孩冲他笑着,唤了他一声:“崽崽!” 尘封在记忆里的、这一声呼唤,催着他一步步走了回来,在她期盼的眼神中,他站上铁架,伸出了援手,助她脱困。 咬牙,双手绷拉铁链,他一面使劲,一面忍着身上的伤痛,——适才挣脱铁链时,已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此刻再来帮她,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勉强提气使劲,竟使得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渗出血渍又晕染在破碎的衣衫上,随着胸口剧烈起伏时散发的那股异香,一阵阵地袭来。 两个人的距离,贴得如此之近,她的鼻端,能闻到腥甜的血腥味、以及那股子浓烈的异香,还有他急促而灼热的呼吸,拂在了耳畔,莫名的,她竟有几分心慌,略显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烫红了耳根子,屏息在那里。 咔嘣! 铁链断了一根,还有一根锁在她手腕上,他用手绷拉仅剩的那一根铁链时,裂开的伤口阵阵抽痛,冷汗伴着血渍层层湿透衣衫,忍不住的、喘息一声,他脚下没有站稳,稍显乏力地靠向铁架,但是…… 铁架上还绑着个她! 他这一靠,恰恰是靠在了她身上,耳边听到“嘤咛”一声惊呼,但,迫于眼前危急的形势,他真个顾不得许多,索性以她为支撑点,借力靠稳了,再次绷拉铁链。 被个陌生的少年贴身靠着,宁然脑子里嗡的一响,心头嘭然大作,慌乱惊呼中,那种感觉是十分微妙的—— 她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当他摇晃着身子,猝然靠向她时,她别着脸没有看到他脸上隐忍的痛楚,还当他是故意的,只觉自己是被“欺负”了! 羞恼之下,愤然低头,她竟然一口咬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下去,一圈牙印儿就这样烙在了肌肤上。 宛如遭到一只牙尖嘴利的狐狸,猛然咬了一口,他“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肩头伤处被她咬到,痛感传导,激发膀臂上的劲道,手中绷拉的铁链瞬间“咔嘣”而断。 解除了束缚,宁然猛地推开他,闷头冲下铁架,冲向微敞的铁门,哪知背后一道劲风袭来,一只手腕被硬生生拽住,拽得她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对了一双怒燃焰芒的眸。 他的眸,已被怒火燃亮,她在猝不及防之时,对上了他愤怒的目光。 好心救她,反遭攻击的他,肩膀上被她咬得鲜血直流,加之桃儿赐予的心伤、尚未淡去,未曾料竟在宁然这里再伤一次,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激得他一个箭步上前,猛拽了她一把,迫得她不得不转身面对他。 当她被拽得转回身时,泛漾在眼底的泪光,就那样无处可藏的,映入了他的眼帘,看到她羞愤委屈的模样,就好似被他生生欺负了去,他不禁看得呆住:“你、你……” 宁然一惊之后,又飞快地别过脸去,骨子里的倔强与傲气,迫使她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脆弱,短促一声:“撒手!” 拽在手腕上的力道放缓,却,丝毫没有松开,她只能转过脸来,瞪他一眼,看他敛去了怒火,乌黑透亮的眸,流出些些诧异,发怔地呆看她,而她,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两个人就在那里眼瞪眼的,僵持了一下。 渐渐的,她的面色有些变,一种异样的感觉,突蹿在心头。——他的双眸,盯得久了,竟会让她想起小时候的玩伴,那只可爱的犬宠…… 刹那间,似曾相熟的感觉,也涌在了她的心头,四目相交时,她惊异了一下,猝然冲他脱口而唤:“崽崽?” 忽闪一下眼睛,他十分困惑,却也在仔细打量她,拼命回想着、记忆中曾喊他“崽崽”的那个小女孩,只是,模糊的记忆,宛如碎片般的拼凑不全,再怎么努力回想,依旧想不起前尘往事。 “你……” 宁然也有些疑惑,有些不确定,似乎想问些什么,却见他神色一变,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突然拽着她,闷声往铁门外跑去。 就在二人刚刚跑出牢房、往山庄树丛中躲藏时,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一道身影由远而近。 来的是个山庄弟子,挨着轮岗值勤的时辰,来此换班,走得近了,才猛然发觉——牢房的门大敞,门外放哨的俩兄弟却不见了踪影。 暗叫不妙,那人拔脚奔了来,一口气冲进牢房,转眼间,又狂奔出来,扯开嗓门大喊大叫: “来人哪——不好啦——兔子脱笼逃了——” “快来人哪——” 一路大呼小叫的、奔着大小姐所在的方位去。 惊走了这人,躲藏在树丛里的二人慌忙闪出身来,各自来了几分默契,闷着声儿,一前一后一阵紧走,借着假山林木的掩护,专挑没有铺垫碎石路径的草丛穿行,或绕过门洞沿墙根走,小心避开山庄里头的明桩暗哨,觅一条出去的路,双双逃离! 当“兔子脱笼”的消息,传遍山庄每个角落时,二人已然逃出生天,遁入了周边山林之中。 此时此刻,姚红却在四处找寻自个的心上人,——林昊然也失踪老半天了! 她找得心头火起之时,又听闻弟子来报:牢房里关着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饭桶、饭桶!” 火上浇油,怒火攻心,姚大小姐险些背过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喜忧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挨了骂的山庄弟子,低着个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心中惶惶时,却听大小姐忽来一句:“先别管那两个人,去,赶紧召集兄弟们,把姓林的先给我揪出来!” “林、林大人?”那名弟子傻啦吧唧地看向大小姐,没搞明白到底是咋回事。 “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姚大小姐又使了骄横的性子,柳眉倒竖一声喝,惊得那名弟子猴也似的蹦逃,沿路哀嚎:“林大人——大人唉——您在哪?赶紧出来吧!”得,敢情这是在找躲进洞里的老鼠去了,依他这么个找法,能找着……才怪! “一帮废物,全是吃干饭的!” 姚红还在偏院这头独自生闷气,脚尖儿踹得迎客松的剪枝盆栽“哐哐”直晃,松针儿都抖落下来,猛劲儿发泄了一通,好歹顺了一口气,脑筋转个弯来,她正想唤小妹再去林昊然驻扎在不远处的那片营地里,找找人,却见适才跑远了的那名弟子,又气喘吁吁奔将回来,张口就道: “来、来……来了!” “什么来了?”姚红瞪圆了眼,没好气地哼哼,“又出什么事了?” 弟子顺了口气,咧嘴傻笑道:“林大人回来了!” 一听心上人回来了,姚红眼睛一亮,急往远处看——偏院入口、圆月门边,人影连闪,失踪大半天的林昊然,不但回来了,还领了手下一拨人来,七八个铁甲兵士,一马当先走来的那个络腮胡的壮年男子,似是副手裨将,来到姚红面前,一抱拳,洪亮的嗓门响起:“鄙人袁登飞,见过未来嫂子——林夫人!” 闻得对方唤她“嫂子、林夫人”,姚红起初一愣,而后一喜,憋闷了老半天的火气顷刻烟消云散,赶忙回了个礼,眼神儿似嗔似恼地看向心上人,撒娇似的埋怨道:“官人,你去哪儿了嘛,害人家好担心!” 林昊然一改冷漠之态,竟也虚笑几声,半真半假地哄着这位大小姐:“还不就是……为咱们俩定亲之事,去忙活张罗了一下,我让他们背了几缸酒来,都是燥喉的烈酒,就搁在山庄门口,红儿,你赶紧给你爹爹传个口信,让他今晚回山庄来,主持一下咱俩的终生大事。” “此话当真?”姚红吃惊不小:心上人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令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真!千真万确!”林昊然拍着胸脯,道:“聘礼我都准备好了,除非……你想反悔?” “哪个想反悔了?”看他衣襟里头鼓鼓的,确实揣了东西来,诚意都摆得如此明显了,姚红不禁喜出望外,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当即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去请爹爹回来,今晚山庄设宴,摆下咱俩的定亲宴……” “红儿,让你爹爹带豢龙军来,撑个场面,热闹热闹。”林昊然上前来,凑在她耳根子边,似情人间的热乎劲儿,说起了悄悄话:“那些世俗礼节能省就省,免得拖延了咱俩的好日子,等到定亲之后,林府用八抬大轿来明媒正娶时,我再让我那边的人出面,该有的礼节统统补上,让红儿你也风光一回。” 耳朵里痒痒,心头也瘙痒着,心上人那一声“红儿”,唤得她连骨头都酥了,只顾着高兴,啥也没想,立马点头答应:“官人,人家都依你、什么都依你!” 只要能如愿当上林夫人,哪里还管他今夜是不是良辰吉日,江湖儿女无甚讲究,她这就命山庄弟子去豢龙军总坛,给爹爹捎带口信,又好生安顿了心上人带来的那七八个人手,再命人将那几缸烈酒搬进山庄,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设宴。 今儿晚上,山庄里定要好生热闹一番。 吩咐下去之后,姚红挽着心上人的胳膊,往自个屋那头去,没走几步,林昊然猛地想起一事,慌忙停住脚步,急问:“对了,今早混进山庄来的那个女子……” “她呀,”姚红漫不经心地答,“说是你至亲,也不敢与你对质,你还没露面呢,她就往脚底抹油开溜了!”又哼哧一声:“算她命大,溜得够快,要不然今儿晚上,咱俩定亲酒宴上,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溜了?!”林昊然脸色大变,眼神忽转阴沉地瞪着她,强自隐忍着,硬生生压抑住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虽然没有立时爆发出情绪,但那口气已变得相当骇人:“要是不赶紧把她抓回来,你我——林府势力与豢龙军,谁都没有活路可走!” 姚红怔了一怔,吃吃问:“你这是什、什么意思?” “知道她是谁么?”林昊然失踪的大半天光景,私下里做了不少事,其中就包括找暗线渠道,打探昨夜里擅闯无名村的人,到底是何来历,而反馈来的消息,着实令人吃惊:“长安那边来的信使,私下与本官透露了口风,说如意宫前几日就悄悄派人出宫,星夜赶路,暗中来查探无名村的虚实……我估摸着,来的那个女子,没准就是贵妃娘娘的心腹亲信!” 如此紧要之人,怎么可以让她给溜了? “如意宫的人?!”姚红也变了脸色,惊呼道:“糟糕!这小蹄子骗得我好苦!我、我……” 看她目光惊闪,竟不敢看他,林昊然心知不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我……”姚红低下头去,拧紧了衣角。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眼下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想瞒他什么? “我跟她说了你的名字。”姚红低头不敢看他,自知做错了事,心中惶惶不安,喃喃道:“还、还有……那个、那个村野小子也、也随她一道溜了……” “什、么?!”林昊然猛地握拳,连吸几口气,才强忍住想要一拳揍扁了她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绝对不能让这两个人活着逃离这片区域,他们若要活着,咱们就大难临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捉迷藏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方镇节度使、堂堂一名朝廷外派的官员,私下勾结谋反的起义军,屠戮无名村,做的那些事、那些只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隐秘内情,万不可被外人知晓! 偏偏逃走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如意宫派来的密探,一个是无名村中仅存的余孽,如若不尽快将这二人找到,杀之灭口,恐后患无穷! “我这就让山庄弟子倾巢出动,搜遍山林每个角落,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两个人找到!” 姚红好歹还分得清利弊,急忙发响箭,号令山庄弟子集合,下达搜山命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兹事体大,林昊然也速速召来手下裨将,命他们这边的人、包括营地里所有兵士,全部出动,如若找不到那两个人,让裨将袁登飞提头来见! 双方人马开始行动之时,姚红却见心上人仍陪着她滞留在山庄里头,——形势紧迫,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图。 “你……”姚红想问些什么,却不敢问出口,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那个答案。 林昊然看她一眼,只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他虽冷凝了脸色,却笃定了口吻承诺:“放心,只要你爹带着豢龙军赶到山庄,你我定亲之事,绝不拖延,今晚就办!” 得到他的亲口承诺,宛如吃了颗定心丸,姚红这才松了口气,在山庄内等候爹爹带领手下人过来,也盼着山庄弟子能尽快找到那两个人,不论死活,尽快将人带回来。 ※※※※※※ 负了伤的人,自是逃不远的。 丁小郎凭借敏锐的听力,避开啸云山庄内的明桩暗哨,带着宁然一起逃离之后,二人迅速遁入山林之中,片刻也不停歇,从清晨到午后,一路上跋山涉水,咬牙坚持。 对周边的山势地貌,丁小郎是十分熟悉的,宁然来时还需弃马徒步登山,而他,挑的是山中猎户樵夫开辟的一条隐秘路线,那也是吕太公带他上山采药时,反复叮咛着让他记下的路径,拨开草丛,可见蜿蜒的山间小路,隐藏其中,稳步捷径之中,甚至可容板车推行。 有了他轻车熟路般的带领,宁然紧随其后,少走不少崎岖弯路,两个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着,突然,走在前面的他,摇晃了一下身子,脚步虚浮地靠到路旁,伸手撑着一棵树干,低头喘息,她这才发现:他脚下走过的地方,洒落点点血渍。 “你的伤……”宁然眼底隐了几分关切,欲言又止。 “我先歇会儿,”丁小郎背靠树干,滑坐下来,将手中探路的那根竹棍,递向了她,“你要是可以,就自己先走吧,不必管我了。” 宁然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少年面容被泥垢、血渍遮掩,看不到面色如何,但看他破碎衣衫上干了又湿的血渍,她知道:他的伤势不容乐观,能勉强支撑到这里,已难能可贵了,一时怕也难再继续行走。 她心中犹豫了一下,也不去接那根打草探路的竹棍,只道:“我不识路,一个人走,怕会在山中迷了路。” 丁小郎仰脸,也看了看她,竟在她眼底看到些些关切,却又很快消隐,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他眼中的她,依然是那少女般柔弱的模样,弯眸浅笑时,和善的笑意,全然无害似的,他于是收回竹棍,靠在树干,闭了闭眼。 她也不吭声,默然陪在一旁。 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走这一路,话却极少,彼此都是在沉默着,连起初莫名感觉到似曾相识时,都没有刺探过彼此的身份,甚至是姓名、来历,只当是萍水相逢,共渡劫难,唯一的默契,就是一人在前引路、一人在后尾随,打定了主意要一起逃出去! 逃离啸云山庄的势力搜查范围。 尽快离开此地,这是宁然心中尤为迫切的一个意念,却,在他停步不前时,她竟也因他羁绊住了脚步,明明只想利用这个少年对地形的熟悉,来带她脱困的,也明知:但凡对自己有利的人事物,都要善加利用,才能让自己省时省力、得到想要的结果,才无愧于“狡黠如狐”的美誉!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在他精疲力竭、显出拖累人的“包袱”姿态时,她却不忍丢下他独自逃离!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他不是当年那个曾背着你逃出天机观的男孩,不是那个被你叫过“崽崽”的人,世上没有如此巧合的事!偶然相遇的他,又怎会是当年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男孩?不应该被他那种眼神所迷惑,不应该被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蒙蔽,而去忽略他之前贴靠在你身上的逾矩越轨之举! 这个少年,分明是危险的! 她,于沉默之中凝视着他,意念也在左右摇摆,忽而想走,忽而想留,兀自犹豫不决之时,见他重又睁开双眼,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猝然开口道:“随我来。”说着,起身蹒跚着脚步,冲着一个方向去。 宁然看看路的前方,发觉他所走的方向,并不是原先那条出山的路径,心头疑虑未消,稍有迟疑,又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走来,她已然发觉:他的听觉异于常人,似能避开危险的预兆,跟着他走,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却不知,他此刻又要将她带去哪里? 丁小郎不知她心中复杂万千的思绪,只顾朝着一个方向走,比出山的路短了许多,也不需要消耗太大体力,就在傍晚时分,他领着她来到了一处幽谷,穿行谷地,在藤蔓断开处,重又见到那座山洞,正是村民原先藏粮食的地方,也是郑伯他们丧命的地方。 与出山的路,恰好相反,林、姚两方派出的搜山人马怕是也所料不及——这二人居然反其道而行,躲回了这座山洞里。 一进洞,之前摆在洞口的、画有符咒的诡异纸人,却都不见了,连洞里头横倒着的村民尸身、以及那数十袋粮食,也都不翼而飞了,只留下拧断脖颈的那只干瘪猫尸,以及平石上大滩干涸发黑的血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心赤诚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为何带我来此处?” 看得出这是山谷岩壁下开凿的一处山洞,也看得出他是想带她来这里暂躲一晚,但是,山洞里残存的血腥味,令宁然觉得此处不祥。 “那边林鸟惊飞……”一入山洞,稍加察看,不见了郑伯他们的尸身,丁小郎心中虽疑,却提不起劲道再去细查,疲惫地靠坐在山洞里,累极了的闭上眼,轻声道:“山中有人,还不少。” 所以,惊飞了一批批的林鸟。 约莫是那位林大人或者是……桃儿,派人出来搜山寻人了。 “暂时躲一躲吧,山中夜路不好走,吃人的凶兽也多,咱们只有两个人,防得了这头防不了那头,倒不如先躲一晚,等到明日凌晨,搜山的人筋疲力尽、防备最松懈之时,我带你走捷径,离开这里。”再者,他也委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恢复些体力。 “暂躲一晚?”这不就意味着:一整晚她都得与他在这山洞里相处么?宁然后退几步,退回山洞口,看到远处惊飞的一批批鸟儿,心知此刻出去无疑是自投罗网,不得不转回山洞内,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又凝在他脸上,她心中不无疑惑:这人不呆也不傻,因何竟沦落至此? 难道…… 他也是进山来调查无名村的?也在村中遭到埋伏、受那拨蒙面黑衣人的突袭,才身陷困境的? 眼波慢转,宁然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敢问阁下是何方人士?” 丁小郎闭着眼,沉默片刻,终是开口答:“山里人,山谷对面那村子,是我家。” 他不主动说什么,但她若是要问,他也会据实以答,心中赤诚,丝毫没有因桃儿的愚弄欺骗,而泯灭了纯良本性。毕竟,这四年以来,淳朴的村民们,教会了他很多——踏实勤恳,坚毅正直,这些,都糅合在骨血里,锻造了一颗赤子之心。 “你是说……无名村?!”宁然心头一跳,颇觉意外地追问:“你是无名村里的人?” 丁小郎抿唇,默认。 “昨夜,我去过你那个村子。”宁然小心观察着他神色间的变化,以确定他所言是否可信,却见他似是痛苦地咬了咬唇,猝然问:“村子早已被人焚毁了……” “焚毁?”宁然讶异,“没有啊!我去看过,村子里没有人,但屋舍院落都好好的,没有一丝被火烧毁的迹象。” 丁小郎一愕,睁开眼来看了看她,而后,嘴里发苦,心中更觉苦涩:倘若她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骗他的就是另一个人! 那个叫“桃儿”的女子!此人,当真是没有一句真话,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利用他、折磨他……无情地践踏了一颗诚挚的心,令他初尝人间险恶。 “我会回村里看看的。”必须回去,亲眼看一看,但,不是现在!他看着面前这个陌生中似乎又有些莫名熟悉的少女,下定了决心,冲口许诺道:“等我把你平安送出去之后!” “……你要回村?” 她心头震惊了一下:看他的表情,分明是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倘若,真如沲岚姑姑昨晚的揣测——村里人都已遭遇了不测,而他亲身经历了这一番劫难,心中应当承受了极大的伤痛,常人都无法负荷的伤痛! 一个弱冠之龄的农家少年,却在独自默默地承受着,隐忍着,坚毅不屈地咬牙扛着,遍体鳞伤之时,却还想着先帮别人…… 帮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脱困,而不是丢下她一人,先赶回村里去。 他这番出自本意的诚挚帮助,微微的,触动到她心灵深处,激出深藏的善意,宁然脱口劝道:“你要回村,须得小心提防——那些人在村里设了埋伏,凡是进村的人,都会被黑衣蒙面之人突袭擒获,严加拷问。” 昼夜埋伏村中提防外人闯入,如此严密的防范,就好似那些人做了什么亏心事,极害怕被人知晓。 “村里的路,我极熟,回去时会仔细着的。”闻听村子未遭焚毁的消息,丁小郎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不祥之兆,总感觉那些屠戮村民的恶徒,还要在村里做些什么,他已拿定了主意:明日送她出山后,立马赶回村里去。 “阿爹……太公……小蛮……虎子……”他口中念念着,眼底分明有泪光闪现。 “你要是挂念村里亲人,就尽快回去再看一眼,迟则生变!” 看到他眼中依稀闪烁着泪光,宁然头一回觉得:利用这个少年,有些于心不忍! 无名村是他的家,而他却因顾虑到她的安危,不能先回家去看一眼。她心中竟有些不安:“我、我可以自己走,你不必管我,先回村去。” 他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了,疲惫至极地闭了眼,昏昏沉沉睡去了。 宁然闷住了声,从袖兜内掏出一瓶金疮药,踮着脚悄悄走到他身边,把药瓶搁在他身边时,看了看他身上的伤,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她愕然发现:他身上的伤口,竟在自愈! 血渍已然凝固,破碎的粗布衣衫下,纵横交错的斑驳鞭痕,悄然淡去,有几处落了痂,竟又露出瓷般无暇的肌肤,他的身上似乎留不住一道伤疤,伤痕累累之下,竟能不药而愈?! 真是个奇怪的人! 鼻端闻得到少年身上散发的异香,宛如一粒石子猝然砸进水中,本是古井无波般的心境,悄然泛起一圈涟漪……宁然怔怔地看着他,莫名地纷扰了心绪。 片刻之后,她悄悄起身,退回到洞口,守在那里,默然望风。 山林中有些躁动的气息,在四处漂浮着,偶有点点火光闪烁在不远处,却都是觅着出山的路径去的,那些搜山的人,果然没有想到——他们搜寻的目标,不仅没有觅着出路离开,反而躲回了这一座血腥未散的山洞里。 等负伤的他,养足了精神,恢复些体力后,她定要仔细问一问他:无名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里曾是个什么样的村子,都住着些什么人? 错非李戬、左淳良、晏公他们,离京之后,也都奔着这个方向来,如意宫的人是绝对不会将这座无名野村与“万魔村”,想到一块去的。 深山老坳里的小村子,究竟有何特殊之处,竟让当今天子谓之“万魔村”,让一代暴君都对它心存顾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魇未醒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晚风徐来,猛兽的闷嚎夹杂在风中,荡入山谷。 宁然灵台一点清明,异常平静,并无丝毫的紧张与恐慌,一面仰头望向夜空,一面寻思着沲岚召唤来的人、约莫明日到达此地,届时,自己就能平安脱身,而这个少年,只不过是她生命中匆匆的过客…… 明日一别之后,怕是再难相见! 想着想着,夜空中依稀闪烁的星光模糊在眼前,睡意袭来,整日整夜没有合眼的她,终究抵不住困乏,靠在山洞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睡梦之中,她恍惚又回到了长安宫城,见到了曾经被她尊称为“母后”的皇后左氏。 已然死去多年的左氏,竟又活生生出现在她梦里,随着深藏在她心底的、那个不欲被人知晓的秘密,一同纠缠在她的梦魇之中,挥之不去—— 梦回长安…… 那日清晨,宁然记得自己乔装改扮成了宫婢的模样,悄悄溜出如意宫,独自一人,混进冷宫。 皇后左氏被打入冷宫已然五年之久,仪坤宫也空寂了五年,并无新皇后入主,自宁然懂事以来,一直清楚地记着:废后左氏就是她的生母,从一出生,到左氏被打入冷宫的八年时间里,她一直住在皇后的仪坤宫,一直唤左氏为“母后”。 八年间,不仅左氏倍受匡宗冷落,连她这位皇后所生的公主,也不受匡宗喜爱,从她出生那日起,父皇就好似忘却了这个女儿的存在,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帮她取过。 八年间,母后一直待她不好,动不动就呵斥打骂,甚至时常不给饭吃,饿着她。 幼年时,母后给她的印象,总是冷言冷语,丝毫没有母女间的亲情,她极怕这个母后,虽是公主身份,在宫中却总是孤单单的,连宫人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全当她是个多余的人。 母后似乎很讨厌她,而且总喜欢在贵妃蓥娘的面前,毫无理由地责罚她,有几次甚至带她到仪坤宫与如意宫之间的那条夹城复道,等贵妃蓥娘所乘的凤辇一到,母后就开始大声呵斥年幼的她,扬起手来赏了她好几个耳光。 当时,母后就好像是刻意当着贵妃的面,打她骂她。 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可她却觉得……母后一点都不痛,打她就跟出气一样,反倒是贵妃蓥娘见了,脸上总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心疼,几次眼睁睁看着她挨打,蓥娘就与皇后针锋相对着互讽几句,强忍怒火而去。 幼年时的她,只知道贵妃娘娘在宫中的地位,甚至高过了当时还是皇后的母后左氏,只因匡宗独宠贵妃,甚至将皇后所乘的凤辇都给了贵妃娘娘。 她以为母后是为此嫉恨贵妃。 直到有一次,宫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她偶然听到她们在说: “皇后娘娘的失心疯怎就不见起色?” “昨儿夜里,杏儿还听到娘娘在梦中哭喊,声声喊着皇长子珩的名字……” “娘娘总说自己当年生的就是皇长子,贵妃生的是公主,二者掉包了,公主是蓥娘的,皇长子珩才是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说圣上当年也冤枉了她,还冷落了她这么多年,都是被贵妃给害的,还骂贵妃是蛇蝎心肠!” “嘘!太医说娘娘是害了病的,脑子不清灵,失心疯了,说的话都不能信!再说了,珩殿下胸口还落着胎记,那个胎记是贵妃娘娘的九幽族人、直系血亲生来就有的,与生俱来总不至有假!” “可依着奴婢看,娘娘对待小公主的态度,确实不像是她自个亲生的娃……” “只可怜了小公主!” “小公主是可怜,可皇长子比小公主还可怜哪,听说珩殿下在贵妃的如意宫里,也不知害了什么毛病,整日咳个不停,药石罔效,过几天就要去灵山天机观,设神坛,让天师鞫容请神来给珩殿下延年益寿……” “唉,一提珩殿下的怪病,皇后娘娘更糟心,还是别说了、都别说了……” …… 私底下碎碎念的宫人们,并没有发现她在角落里偷听。 自打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之后,她的心里结起了一块小疙瘩,就跟长了心病似的,却不敢去问母后,也不敢跟任何人吐露心事。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忽然听说:母后也要去灵山天机观。 宁然知道:珩哥哥只比她早出生那么一小会儿,同父异母的两兄妹,生辰是同一天,母后说去天机观是为了让鞫容顺便给她也请神祈福,她却总觉着母后言不由衷。 果然,去了灵山天机观,母后竟又对她不闻不问,不给饭吃,整日都饿着她。 忍饥挨饿、无端受罚的次数一多,天生反骨的她,倔强的骨子里,更是憋了股叛逆的劲儿,那日,她溜出房门去找吃的,无意间闯进了一个房间,瞅见这厢房里头,竟还有个小小道童睡在床榻上。 上前一看,那道童与她年龄相仿,睡得沉沉的,她躲在他房中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见了同龄的孩子,她可高兴了,眼睛亮亮地趴在床边,伸手摇一摇,摇不醒小道童,她纳闷地瞅着他,不知不觉中,竟看得呆住:这人睡着时的模样,怎么如此可爱?像、像……哦,对了,像极了小太监偷抱来的那只狗崽崽! 只可惜,母后不喜惯养犬宠,他们又没将它藏好,被母后发现后命人活埋在土里了。没了狗崽崽陪她玩,她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子! “崽崽?崽崽……” 瞅着那小道童,她好奇地伸手戳戳他的面颊,忍不住又掐捏一把,逗狗崽崽般的,小手很不老实地摸在他脸上,还揪了揪他的耳朵,看他在睡梦里微微皱起眉来,她“咯咯”一笑,越发觉得他比那狗崽崽可爱,爱不释手地搓揉着他的面颊,当面团似的揉呀揉,还咯咯地笑个不停。 当日,却有人闯进厢房,要带走那小道童。 吓得躲到被窝里的她,赶忙伸手拽住那个醒来后正准备随那些人离开的小道童,她从被子底下探出个小脑袋来,冲他一笑:“等等,带我一起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命无常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小道童乌溜溜的眼睛直瞅着她,他似乎不太会说话,但那眼神令她如何也忘不了——那双黑亮的眼睛里燃烧着野性美,如同头狼般的闷声低嚎,在她忐忑地唤他一声“崽崽”时,他竟凑过来亲昵地嗅着她,就好似将她当作了狼窝里弱小的狼崽,头狼自然有义务带是狼崽一起走的。 认同了她这个伙伴,他背着她,一同逃离天机观。 走过断崖,逃到天机观后山,半路上,两个半桩娃子却又分开了,她很是倒霉的,被一个吹箫的蓝衫蒙面人,抓了回去,送到了贵妃蓥娘的面前。 天机观的天师尊上,那个叫鞫容的男子,见有人将她带回来时,竟在那里恭喜贵妃,说娘娘得到了自己所想要得到的一件珍宝。 当日,贵妃蓥娘就唤沲岚姑姑将她抱去了如意宫,对她百般照顾。 如意宫中,却再不见皇长子珩的踪影。 后来,她听说母后左氏那天在天机观,又犯了失心疯的老毛病,听到珩殿下咳血的消息,心疼至极,竟不顾一切的、从贵妃那里偷偷抱走了皇长子珩,想抱着孩子逃得远远的,躲开贵妃蓥娘,并且认定了只有让这个孩子远离贵妃,才能有命活下去。 就在逃亡的路上,皇后失足坠入山中猎户挖的陷阱里,不省人事,被她抱在怀里的皇长子珩,就在那时不见了踪影。 珩殿下从此下落不明,之后,贵妃蓥娘又遭毒手,再不能怀上身孕,就央求匡宗,将小公主收养在了如意宫,匡宗赐封她为:宁然公主。 皇后左氏被废,打入冷宫。 皇后之位自此悬而未决,仪坤宫再无新主,如意宫贵妃蓥娘独权擅宠,执凤印、掌六宫。 得知母后被废,打入了冷宫,那时年仅八岁的宁然,不惜冒犯天威,硬是闯到父皇面前,为母后求情。 当时,她的母妃——贵妃蓥娘也在场,结果…… 宁然触怒匡宗,龙颜震怒。 若不是母妃蓥娘,极力护她周全,这宫中又何来她容身之处? 皇后左氏垮台,宁然的“舅舅”左淳良,失去国舅身份,只保下宰相之职,左姓望族遭受了一次重挫,左淳良从此对贵妃蓥娘记恨于心,明争暗斗,誓不两立。 虞嫔与道人鞫容,也在双方势力的争斗中,沦为牺牲品,以皇帝御妻私通道人为罪名,使得虞嫔惨遭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道人鞫容则以“七年后,匡宗帝位不保”为赌约,坚称这是他预卜的天意,不改狂妄之态,竟与皇帝开赌,激将匡宗容他再活七年,受宫刑阉为太监,责内侍监挑其足筋,关入瀚幽阁,永不见天日! 天机观天师尊上、职任太卜署卜正的鞫容,本是如意宫蓥娘的左膀右臂,在皇长子珩失踪、及皇后垮台、小公主被抱养到如意宫的这件事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今,天机观这座皇家道观掌教之职,被宰相左淳良举荐的道人蛮玄子夺去,如意宫与左氏门阀各败一局。 好在蓥娘受皇帝恩宠,在后宫的地位仍无人可动摇。 宁然受贵妃庇护,虽与“舅舅”左淳良形同陌路,却迎来了命运中极为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若不是母妃蓥娘循循善诱、孜孜开导,变着法的让她尽快懂事,学会如何在宫中掌握一套生存法则,学会口是心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就不可能争得父皇的宠爱。 宁然公主在如意宫所学甚多,受贵妃蓥娘倾囊相授、精心调教,文韬武略尤胜诸位皇子,却也成了一个“谎话精”。 名分上的母女二人,得匡宗盛宠,经年不衰,如意宫势力蒸蒸日上,被无数人忌惮、视若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那个未被圣上赐名、连宫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小公主,已然今非昔比,成了宫中人人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之前冷眼相看,而今急来讨好的宫人,却也被宁然整得够呛,久而久之,竟落下个“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的宫中传言。 被贵妃蓥娘从仪坤宫中抱养至如意宫的第五个年头,年满十三岁的她,甚是惦念母后,打心眼里觉得:不论母后左氏以前如何亏待自己,毕竟是她的生母,而今,自个羽翼渐丰,说不定还能为母后做些什么。 秉持一份孝心,那一日,她偷偷溜出如意宫,瞒着母妃,去冷宫探望母后。 事有凑巧,宁然乔装改扮成宫婢模样,悄悄混进冷宫时,恰巧看到母后独自一人从失了防守的冷宫之中,逃出! 凌晨时分,看守冷宫的奴人,不知为何竟都不见了踪影,废后左氏轻而易举地从冷宫中脱逃出来,一路往西。 长安宫城有四道宫门——东苍龙门、北玄武门、西白虎门、南朱雀门。 匡宗每日早朝,臣子们由南朱雀门而入,入承天门,再过三重宫门,在奉天门以北几百米开外,便能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殿阁高耸碧空,那就是金銮殿! 匡宗下了早朝后,会由南而往西,圣驾必然会经过西白虎门的方向。 看到母后独自一人逃出冷宫,大清早往宫城以西的方向去,宁然心头惴惴,暗中尾随,跟踪母后到了城楼前,与冷宫中忽然失去看守的状况惊人相似的是——本该驻守在城楼周边的禁卫士兵,此刻竟也不见了踪影。 仿佛有人在暗中操纵这一切,并且精心安排好了,于无形之中张开一张网来,就等人主动往里头钻! 眼看母后往城楼上奔去,宁然惶惑不已,急忙藏身在城楼对面一个角落里,暗中观察着。 而后,她亲眼目睹了一幕惨剧的发生—— 当日,废后左氏逃出冷宫,奔上城楼,白衣纤纤,高高站于城墙之上,等匡宗下了早朝,銮驾从城楼之下缓慢经过时,左氏口中高呼: “臣妾有冤——贵妃夺吾之子,杀吾之子,吾身将化为厉鬼,缠于宫中,直到含冤昭雪,圣心不再受人欺蒙!” 泣血般的呼喊声,惹得众人齐皆翘首,骇然而望。 匡宗步下龙辇,看到她时,勃然大怒,喝令侍卫速来。 禁军侍卫冲着城楼奔来,左氏仰天凄然一笑,猝然纵身一跃,白衣飘飞,从高耸城楼上直坠,砰然摔在銮驾前,鲜血汩汩流淌,瞬间染红了御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度今宵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曾经母仪天下,乃六宫之主,而今,左氏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告别了这深宫,香消玉殒,独留深深怨念。 血珠溅目,那纤纤白衣从城楼上直落而下、砰然坠地的血腥一幕,就那样直接地映入宁然惊恐圆睁的眼睛里,并且深深铭刻在了脑海,多少个午夜梦回,惊惧哭喊,在心中落下阴霾,随梦魇纠缠不散…… “不——!!” 惊叫着醒来时,宁然的耳畔似乎仍回荡着母后左氏临死前的泣血控诉,那一句“夺吾之子,杀吾之子”,宛如无形的利刃,挥向了母妃蓥娘,左氏至死都对皇长子珩失踪一事耿耿于怀,甚至直言珩殿下已然遭了蓥娘的毒手! 那是因为,左氏认定皇长子珩与宁然公主,从刚一出生起,就被人掉包互换,珩儿才是她的亲生骨肉…… …… “珩哥哥……” 午夜惊梦,宁然喘息着坐起,伸手一抹,面颊果然是凉凉的,布满泪水,泪眼朦胧之中,看到一团火光扑腾在眼前,一道模糊的身影映在火光里,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带着梦境与现实混淆的混沌感,竟冲着火光掩映中的那人,脱口唤了声“珩哥哥”。 她与皇长子珩,同一日出生,命运的捉弄,使得她与这位兄长极少接触到,彼此几乎是无缘见面。 即便皇兄失踪多年,她心里的那个疙瘩始终未消,在极其陌生的感觉之中,莫名地牵挂起那位珩哥哥,甚至一度以为:或许有一天,珩哥哥还会出现在她面前。 “珩哥哥……” 朦胧之中,感觉火光里那道人影在晃动着、渐渐朝着她走来,宁然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之中,恍惚地眨了个眼,梦呓般的轻唤着,直到那道人影渐渐走近,四周岩壁的轮廓也逐渐清晰在眼前,她才猛然惊觉:自己不在长安宫城,而是置身在了那一座幽谷山洞里。 冲她走来的人,正是那个将她从啸云山庄救出、带她来到这座山洞藏身的,那个陌生而又奇怪的少年。 “你醒了?” 丁小郎走到她面前,脏兮兮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透出关切之芒。 “我、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宁然吃惊地发现:自己不在洞口的位置,而是靠睡在了幽深的山洞里边、一处平石边上,一堆篝火燃在那里,暖了周身,火光照映着面前那少年的面容,依然看不清他的容貌,却在他乌黑透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略显尴尬与窘迫的脸色,——莫非,竟是他将她抱进山洞里头的? “洞口风大,我醒来时见你困在梦魇里,边哭边打哆嗦,就、就……” 确实是他抱她进山洞里来的,与她尴尬窘困的表情恰好相反,他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既然自己已对她伸出了援手,自然要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直到送她平安离开此地。 “你的伤……好些了?” 被个陌生少年屡次碰触身子,多少是有些微妙的心态在发酵着,却,被极力忽略了。这一回,她没有再误会他,只是莫名感觉尴尬,——她极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偏偏在他面前,她竟大意地睡着了,还被那个梦魇再度困住,连梦中落泪打颤的模样,都被他看了去,这是前所未有的经历,她在一瞬的窘困之后,极力调整表情,闪避他眼中的关切,飞快转移了话题。 “好像……好多了。” 丁小郎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血渍斑斑而又破碎了的粗布衣衫下,鞭打的伤痕,似乎是在……愈合? 连他自个也觉着奇怪:身上的伤,怎就自愈了?他还未来得及涂上疗伤药…… “多亏你给的疗伤药,多谢!”把伤口自愈的状况掩饰过去,握着那瓶金疮药,他冲她感激地一笑,虽未用上疗伤药,却也领了她的好意,把药瓶子还给了她,转身走回篝火旁,持起就地取材后自制的叉子,在火上烤起了一串肉。 那些诡异的纸人虽然不见了,但插绑纸人的那一捆捆草垛还留在原地,也被他搬进山洞最里面的平石上,确定在这里头点火、透不出火光引不来外人,这才在原先晾着米袋的干燥平石上、堆燃起篝火,不仅能烤火取暖,还能烧些山中野味来充饥果腹。 宁然惊讶地看了看他手中持着的叉子,叉子上那串肉,也不知是山中什么动物的肉,剥了皮去了内脏,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肉色金黄,香味四溢,原本还不觉得饿的她,肚子忽然咕咕直叫,那香味诱得她凑了过来,坐到他旁边,笑弯着眸子道:“金疮药你抹也抹了,就不必言谢!这肉……烤得真香啊!” 听到她肚子里大唱空城计,丁小郎闷声折了叉子,将烤熟的野味,分了一半给她。 宁然接到手后却不急着吃,看他先吃了几口,确定这肉没问题,她才埋头吃了起来,嘴里吧唧得极香,不似个公主应有的吃香,狼吞虎咽的,就跟饿了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似的,叫一旁的他看的呆住:这吃相,比二虎子都厉害百倍! “你慢点吃,没水和着,小心噎着了。”看她吃得这么香,他索性再分些烤肉给她。 “真好吃,这是什么肉?”嘴里鼓得满满的,宁然的眼睛都笑眯成了月牙儿状。 丁小郎迟疑了一下,支吾道:“……田、田鼠肉。”藏过粮食的山洞里,死了只猫,鼠类自然猖狂起来,几只半夜出来觅食的鼠,倒霉地撞在了他手里,在如此艰难的生存条件下,这点野味自是不能浪费掉的。 一般的女孩子家,听到“鼠肉”的第一个反应会是怎样的? 倘若小蛮在这里,一准儿会大惊失色,尖叫几声,然后,冲出去狂吐不止。 面前这个女孩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宁然“哦”了一声,面不改色,照样吃得极香。 田鼠?这对她来讲,小意思罢了! 当年,为了争得父皇的宠爱,小小年纪的她就学会骑射、打猎,父皇在宫中设有豹房,那里关着的,多的是稀奇古怪的野兽,她甚至能驯服它们表演些滑稽动作,来讨父皇的欢心。 “以前有个寡情大娘,总喜欢饿着我,饿极了,我就自己去找吃的,什么都吃,能填饱肚子活下来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谎话精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那位寡情大娘,指的就是她曾经的母后左氏。 在她眼里,无论多么凶残的野兽,都比不上宫中人心的险恶! 弱肉强食是这丛林的法则。 为了活下去,连“性情中人”这四个字,都成为致命的弱点!母妃蓥娘就极不希望明眼人来夸一句:“公主乃性情中人!” 母妃希望她掩藏本性,如同收敛倔强脾气一般,得让所有人都看不穿也猜不透她的心思,那样才好! 丁小郎看她一眼,却闷不吭声。宁然就觉得:这少年真真是怪得很,她这么个大美人搁在他面前,他竟在暴殄天物,总是一副忽冷忽热的态度,不似她平素里遇到的那些个男人急来巴结讨好,对她,他总是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似乎设下了心防,极难攻破! 难道,他对她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不想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么?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欲套别人的话,必先撒出饵料,宁然笑吟吟道:“我先说自己的名字吧,我叫……” “别说!”他猝然打断她,幽然低垂了眼帘,不欲被人觉察心伤,“如果不想说真话,那就什么也别说!”他受鞭刑时,总能听到那位林大人唤桃儿为姚大小姐,他至今仍不知:“桃儿”是不是那个女子的真名? 如果连名字都是假的,那他宁可她当初什么都不说,好过于把个假名字铭刻在心。 他在念念她的名字时,她是否觉得他很可笑? 宁然笑容一僵,脑海里已然蹦出无数个假名字了,却被他一句话给呛着,忍不住地呛咳起来,吃在嘴里的烤肉险些喷他一脸,“啊?咳、咳咳……你、你看我的样子……咳咳咳像是会说假话的人么?咳咳咳……” 丁小郎当真看了她一眼,而后,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姑娘长得极美。” 就跟听到路人在讲:今儿天气不错。宁然竟听不出他这话里有一丁点的赞誉!这小子不仅看到了她不遮面纱的真容,还一而再地碰触过她的身子,到头来却是无动于衷的表情,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是说我从不说假话!”美目圆睁,她瞪向他,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真诚,结果…… 两个人却在那里眼瞪眼,又僵持了一下,颇有一番面面相觑的滑稽感。末了,他先移开了视线,淡淡“哦”了一声,她嘴角就有些抽搐了。 平生头一遭碰到个油盐不进的小子;平生头一遭撒谎时感觉有些心虚还有些费劲。 真是邪门了! 碰了满鼻子的灰,宁然心里不爽,却未气馁,见他连自个的名字都不想透露给她,心知这少年并未相信她的话,想要卸下一个人的心防,必须先让对方感觉自己已敞开了心扉、说的都是心里话! 该如何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呢? 宁然出其不意地道:“其实……我的名字曾经是个禁忌,我所熟悉的人,都不敢提及!”公主名讳,凡人自是不敢直言冒犯,她这句话确也半真半假,并非字字不实! 丁小郎依旧淡淡“哦”了一声,心想: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送她平安出山后,他与她就不会再相见,管她叫什么名字呢! 他的眼睛只凝注在篝火之中,而她,则盯住了他眼睛里倒映的那团火光,沉住了气,她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天生命硬!算命先生来府邸为我测算生辰八字,说我这一辈子注定七情寡薄、克兄克父克夫!” 丁小郎“哦”了一声,反射弧略长,片刻后才吃惊地抬头看她:“你家里人难道已经……” “已经被我克死了!”她眼也不眨一下,脸不红气不喘,继续唱那一套苦情戏:“最先被我克死的,就是我的兄长,随后是那位寡情大娘……他们都死得好惨,兄长死后连尸身都未找到,大娘就跟柿饼似的、死时浑身都摔个稀巴烂了,我的父亲越老越疯,见个人举刀就想砍了人家的脑袋……” 他嘴巴微张,一愣一愣的:“这、这么惨?”一瞬间,脑海里蹦出个画面来——她那无法形容的家里,父亲残暴、大妈受虐碾成了柿饼、兄长嗝屁后连肉渣子都找不回一粒…… 这是个什么情境?常人都难以想象! 真真极惨! “更惨的是——”宁然急于套取他的信任,以便从他嘴里顺利打探到无名村中的秘密,此刻居然挽袖掩面、声泪俱下道:“我都十七了,我住的那片儿,方圆百里没一个正常的男子敢托人说媒、上门提亲,没人敢娶,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他呆呆看她,忽然觉得这么个美人儿嫁不出去,真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忍不住就劝:“姑娘莫要伤心,许是缘分未到……” “缘分来了,也没有用啊!”她一抬头,柔弱无助的小女子一般,凄凄楚楚看着他,“换作是你,知道我命里克夫,哪怕你我有缘,你敢来娶我么?” “我、我……”美人清露泣香、楚楚动人,他怎样也说不出个“不”字,兀自伤神了片刻,幽幽叹息:“倒不是怕你克夫,算命术士串村儿耍耍嘴皮子、糊弄人的把戏,我也见过,当不得真的!只不过……” “只不过俗人怕死!”以为他要找借口敷衍搪塞,宁然轻叹一声,自顾自地接道:“不敢娶就不敢娶,说出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不会取笑你胆子小。” “不、不不……不是。”他还真被她给绕进去了,不自觉就中了招,把藏在心里的话,吐露出来:“村里人都知道我这病,拖不过今年,太公也铁口直断,说我活不过十七岁,你若不想坐实克夫的命,还是不要问我这些的好。” 他活不过十七岁? 这下子换她愣住了,又不好冒昧地去问人家得了什么病,两眼就滴溜在他身上,从头到脚细一打量,还是觉着这少年有些古怪,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到他破碎的衣衫下、胸口的位置,似乎有个胎记,却被血渍伤痕覆盖着,瞧不大真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鸿门宴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不过……我还不想认命!” 觉察到她略带探究的目光、凝注在自己的身上,丁小郎只是淡淡地回以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坚毅不屈。 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不甘心就这么认命! 之前答应桃儿:查清屠村真相,为村子里无辜惨死的亲人们讨还一个公道之后,再考虑终生大事。 而今这终生大事是可以抛于脑后了,桃儿不是他生命里那个良人,而是屠戮村民的帮凶,是他的仇人! 等他将面前这个比桃儿还美几分、看起来却更加危险的少女,平安送离此地之后,他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只怕天意弄人,当你不想认命的时候,老天爷总会故意来捉弄你!”宁然有感而发,沉默片刻,忽又看着他道:“看样子,你比我还惨?” 看看满身是伤的他,又低头看自个身上——她是毫发无损! 宁然赧颜,与他对视之时,又尴尬了一下,而后,两个人都不由得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相互化解那份尴尬。 “天黑的时候,若是睡不着,我就喜欢听人说故事。”微笑,最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僵局似乎被打破了,宁然不失时机的,含笑开口,“你也与我说说你的故事吧,你村里的事、与你住在同一个村子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村人?” 她极其自然地带到这个话题,他的思绪也沉浸下来,仿佛在回忆,追溯村里生活时的点滴,俄顷,便悠悠然开了口,他讲述起村里的淳朴农家汉,说着老丁头与吕太公借牛套犁时、闹的笑话,村民在日头底下犁田耕种的景象,收割金灿灿的麦穗、迎来丰收之年时,农家汉黝黑的脸膛上、流淌着汗水,却都眉开眼笑,洋溢着喜悦之情…… 从他追忆般的讲述中,她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座祥和安宁的小村庄、一群淳朴勤恳的农家汉,本是极平凡而又普通的村子与村人,却莫名遭受了血光之灾,无辜而善良的人们,惨死在血腥的屠刀之下! “你是说,那个叫林昊然的朝廷官员,领兵来血洗了村庄?”宁然也觉此事蹊跷:无名村中,倘若都是些本分老实的农夫农妇,朝廷又何须劳师动众、派兵来清剿? 倘若这只是方镇节度使滥权、背着朝廷暗地里干下的勾当,她却也想不明白:无名村没有金山银山,领兵来剿灭这么一个穷山坳里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那位林大人图的又是什么? 本以为父皇口中的“万魔村”必不简单,但听这少年所讲,无名村并非她想象中的与众不同,村里也没藏什么秘密,何至于招来暴君忌惮、节度使领兵清剿?这与边关三万将士猝然发狂临阵倒戈、行刺天子的那一桩军中叛变秘事,又有何干系? “不只是他,还有山庄的那位姚大小姐……共计两批人马!”丁小郎暗自握拳,提到那位“姚大小姐”时,心还隐隐抽痛。 “姚大小姐?”这一拨人,看起来倒像是绿林好汉,刀口上舔血混日的草莽人士,私下里纠成一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专与朝廷作对的暴民贼子,这些人怎么会与方镇节度使勾结到一起?——宁然心头疑窦丛生。 看来,只有揪住那位林大人,才能解开她心中所有谜团! 却不知那位林昊然林大人,此刻是否也在搜山寻人?倘若不幸在山中撞见,她怕是认不得他的。 ※※※※※※ 此时此刻,林昊然就在啸云山庄。 等了大半夜,好歹是盼来了姚红她爹领着几座“山头”的小头目,以及一帮豢龙军将领,由总坛匆匆赶到此地。 在前门一阵寒暄,一群人拥着魁首姚大当家,入了正厅。 姚红破天荒头一遭领着山庄内住着的女眷,下了厨,几个平素里不大抛头露面的女眷已然在正厅摆好酒席桌宴,并陆续端上了山珍佳肴,凑了整整一百桌。 正厅悬挂“群英堂”的金字牌匾,偌大的厅堂乌压压坐满了人,姚红小鸟依人般的、偎在爹爹身边撒娇,眼波儿却总往心上人那边睇去。 正厅上首位,头一张八仙桌上,主人与宾客一道入席,林昊然今夜终于得见豢龙军的魁首,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当家,气魄可不小! 姚大当家年逾四旬,脸上饱含风霜、眉骨下落有长长一道刀疤,身披狐裘、粗犷豪迈,有北方汉子的洪亮嗓门,上来就拽了林昊然的手,站到众人面前,老爷子头一句就开门见山了:“来来来,大伙儿都抬起头来瞅瞅,说说这小子配不配得上俺们家俏妮子?” 群英堂内,顿时嘘声四起,个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满身草莽之气,有些个甚至指着林昊然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奚落道:“这厮吃的是皇粮,朝廷的爪牙,娶大小姐算个什么事?黄鼠狼给鸡拜年?” “七伯!”唯恐这帮人口无遮拦,惹恼了心上人,将二人的好事给搅黄了,姚红一面跺着脚冲人瞪眼,一面朝着爹爹撒娇:“爹,人家是座上宾,瞧七伯他们,酒还没喝就脑子发昏了!” “哎哎,大小姐这胳膊肘怎的往外拐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哪!”瘦猴似的七伯,吊高了眼皮子,拍桌子使横,“闺女相中了这厮,咱也没话说,就让他自己表个态,往后是继续吃皇粮呢?还是揭开锅反个底来吃?” 揭锅反底,摆明了讲就是让人造反揭竿起义。 “诸位,诸位先静一静!”不等林昊然表态,老爷子倒是先发话了:“林大人有诚意娶了俺家这刁娃,自家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随夫人娘家揭锅反底,就凭勾结叛党迎娶义军之女这一条罪名,还能有命再吃皇粮?” 林昊然心头暗自一震,听出老爷子话里有话,分明是拿捏着他的软肋加以威胁,逼着他与他们同流合污!这也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事。 先有姚红放话威胁,又来老爷子搁下狠话…… 被人抓住把柄的感觉,如芒在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施毒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要不是大小姐对这厮有点意思,就凭那几袋臭钱,还能请得动咱们来帮这厮做事?” “姓林的,咱们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你要想娶大小姐,就别想脚踏两条船,一边踩着朝廷的官船,一边蹭着豢龙军的草船,这么三心二意,小心爷爷我拿刀骟了你!” 宴客厅里,又有几个人在高声嚷嚷,粗俗的话儿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泼去。 “骟”这词儿,多半是用在牲口身上的,众人一听,起哄大笑起来。 林昊然站在一帮绿林好汉面前,迎着奚落取笑声,险些撑不住脸上的虚笑,觉着自个儿似乎被人当作了笑料,大庭广众之下,受这帮粗俗汉子的嘲弄,他这才意识到:敢情这帮人是来摆阵仗、叫他知难而退的? 一帮乌合之众!暗自冷笑一声,他不紧不慢地掏出衣襟内所藏之物,“啪”地拍在桌面,目光扫视一圈,落到姚老爷子脸上,他底气十足地道:“这是林某人的聘礼,请老爷子过目,看看够不够诚意!” 姚老爷子见未来女婿拿出的聘礼,仅是一卷泛黄的布,不禁疑惑了一下,伸手往桌面上拾起那件聘礼,摊开来,定睛一看…… “嘶!”老爷子倒抽一口凉气,惊问:“这、这这这……这不是长安宫城的地图么?”泛黄的布卷上描画的一副地图,不仅标示着长安宫城四道宫门,还有一条醒目的红线标注,似是从宫城地底下蜿蜒穿行,——姚老爷子费了些眼力,也只瞧得这是长安宫城的地图,却未瞧出红线标注的是一条隐秘地道。 “老爷子猜对了一半。”林昊然指着那份“聘礼”,一语惊人:“这是潜入长安宫城的密道图!” “密道图?!长安宫城的?!”有人失声惊呼。 厅内骤然一静,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老爷子手中那张泛黄的布上,连姚红都甚感吃惊、甚感意外。 “这张密道图是不是假的?”有些人嘴里头虽然质疑着,但眼睛始终离不开那张图,毕竟“皇宫密道图”的分量实在太重,七伯甚至都站了起来,急切地伸长脖子瞅过去。 “这……皇帝老窝俺们也在外围探过几次,确实和地图上标示的一样,就是不知道匡宗老巢底下还有条密道,这密道入口是在……” 只顾盯紧了地图,看到密道入口的箭头标示,手指头都有些发抖,姚老爷子如同捧着阎王的那卷生死簿,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也知道,屠戮无名村,只是金蝉脱壳之计!”林昊然神色笃定地道,“林某人敢与诸位好汉联手,就已下定决心弃暗投明、另择明主!今夜,当着诸位的面,我以此图为聘,愿歃血为盟!老爷子若不放心,他日举事之时,小婿愿为前锋,为诸位好汉开个道,杀开一条血璐,直捣黄龙!”语声略微停顿,他猝然跃上椅子,振臂高呼:“众家兄弟都是血性男儿,答林某一句——敢不敢叫日月换新天?” 一言,激得男儿志气! 群英堂内,顿时群情激奋,豪爽汉子热血沸腾,纷纷站起,振臂而呼: “直捣黄龙,叫日月换新天!” 姚红更是目放异彩,急忙催促姚老爷子:“爹!您就快给女儿做主吧,将这乘龙快婿收到自己门下,共谋大事嘛!” 群英堂内的兄弟们,还在呼喊着:“直捣黄龙!” 一波波激动的声浪中,姚老爷子一咬牙,拍案道:“好!拿酒来,众家兄弟今夜在此歃血为盟,从今往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共谋大事!” “恭喜老爷子得一乘龙快婿!贺喜老爷子如虎添翼!” 好汉们抱拳高声恭贺,同心结盟,拧成排山倒海般的一股迫人气势,待得一缸缸烈酒抱来,往海碗里倒满,众人纷纷举刃刺臂,歃血为盟,将滴血的酒一口闷,燥了喉灼了脸膛,高亢的情绪中,个个将干尽了酒的空碗,往地上猛砸,碎裂的声响震耳,老爷子大笑:“痛快!” 意气奋发、豪迈感人的场面中,定亲宴开了席,女眷们也凑了个热闹,拥着姚红往心上人那边靠。 姚红面颊潮热,含情脉脉凝望心上人,将杯中酒咽下,烈酒穿肠,一阵灼热,腹内隐隐绞痛了一下,她未曾放在心上,只顾沉浸在当下热闹的氛围中,除了小小的遗憾一下:“小妹怎的没来?”而后,就只顾着与心上人一道给长辈斟酒敬酒、接长辈赠的礼,就跟成亲似的,被满满的幸福感包围了。 林昊然端盏频频敬酒,堆了满脸虚笑,眼底却有冷冷杀气,一闪而过! 定亲宴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足足闹腾了几个时辰,临近破晓,群英堂内忽然安静下来。就在袁登飞汗透重衫、气喘吁吁地奔返山庄,莽撞地提剑冲向正厅时,原先热闹的宴客厅内,已闻不得半点声响。 一脚跨进门槛,袁登飞一面疾呼“林大人”,一面风风火火往厅内冲,冲出几步,猝然感觉不对劲,猛地打住了身形,他惊疑地扫视正厅四周——桌宴之中,杯盏狼藉,呛鼻的酒味夹杂着一丝血腥味,扑腾在空气里,大吃大喝热闹了半宿的那帮子人、包括山庄女眷,都滞留在厅内,一个不少,或趴在桌子上,或滑溜在桌子下,烂醉如泥似的,都已不省人事。 “大、大当家的?!”小心避开脚下横七竖八醉倒的“酒鬼”们,袁登飞直走到正厅前方上首座位,吃惊地看到豢龙军那位魁首大当家、竟也瘫软在桌脚边儿,唤都唤不醒。若不是头巾上绣的黑龙图腾,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醉死了一般的粗犷中年汉,就是绿林中叱咤风云的豢龙魁首! “姚老爷子?姚老爷子!”袁登飞一边儿唤,一边儿俯下身,伸手推摇几下,哪知这一推,瘫软在桌脚边儿上的老爷子“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嘴角缓缓溢出一缕血丝。 感觉不妙,袁登飞慌忙伸手去探老爷子的鼻息,一探之下,才惊觉这人不是醉酒昏睡,而是气绝身亡了! “死了?!”心下骇然,他赶忙察看厅内其他人,一个挨一个探摸鼻息,却都摸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 这满厅的人,竟都死了!死时的模样,却如同醉酒酣睡,每个人的面容表情都显得十分安详,似乎是在毫无征兆之下,突然死去! 豢龙军的核心主力,几百条好汉,就这样死得无声无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尽杀绝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满厅的死人,摆在眼前,那景象自是十分诡异骇人的。 袁登飞吓得不轻,“噔噔噔”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骇然震愣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瞄到——角落里寒光一闪! “谁?”惊喝一声,他猛地蹿起,提剑扑向那个角落,扑到近前又不禁愣住:“林、林大人?!” 林昊然靠墙坐在角落里,手持鱼肠剑似的一柄短刃,正在用剑尖一下一下地挑开一只手,那只手抓黏在他的衣袍下摆,八爪鱼似的牢牢吸附着,扯也扯不掉,他只得用短刃来挑,将那只手合拢着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挑开。 袁登飞看得呆住,赫然发现——那只手的主人,竟是姚红姚大小姐。 这位骄横的大小姐,此刻也似醉了酒,卧倒在林昊然坐着的那个角落里,一只手还紧抓着心上人的衣袍,脸上带着新嫁娘般幸福的表情,已然沉“睡”不醒。 “大、大人……”袁登飞小心地靠过去,探了探未来嫂子的鼻息,不出意料的是:姚红鼻息全无,也随她爹爹一同,命赴黄泉路! “这些人怎么都死了?山庄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一面哆嗦着嘴皮子问,一面拔剑在手警惕地环顾四周,唯恐杀人凶手还潜伏在此,持剑护住了林大人。 林昊然将抓黏在衣袍下摆的那只手挑开后,抬起一脚猛地踹在姚红身上,直将她踹得远远的,如同甩掉了一个包袱,他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一面擦拭短刃,一面抬眼看了看袁登飞,冷冷哼笑一声:“别一惊一乍的,这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该死!”说着,用短刃敲了敲滚溜在角落里的一个空酒缸,敲得铛铛直响。 “罚酒?大人的意思是……这酒里有毒?!”袁登飞大吃一惊。 原以为大人命他们抱着满酒的酒缸来,是诚心来娶姚大小姐的。再者,节度使割据一方、暗中屯兵,不服朝廷约束,早已是他们这些做副手及手下的心知肚明的事,他以为大人此番已下定决心,要拉拢豢龙军,结合两方势力暗中谋事,又如何能料到眼下这种局面? “光喝这酒,毒不死人。” 林昊然腹内冷笑:想要毒死豢龙军这帮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酒缸子抬入山庄,到上桌来,中间还经过了山庄弟子的重重把关!银针试毒,甚至捉来山中小兽,强行灌酒测毒,只有在确保完全没问题之后,酒才能上桌。 昨晚,林昊然就一眼瞧出——上桌来的酒缸,早已被揭了泥封盖子,好在这缸里的酒喝下去是没问题的,问题就在于…… “歃血为盟,将血滴入酒缸再来饮,下在酒里的毒才能奏效!”林昊然不无得意,看看厅内横尸具具,他的神色就跟踩死一窝蚂蚁般,极其淡定。 “这帮莽夫,空有一身蛮力,全不带脑子的,还想与本官玩?死路一条!”帮他做事可以,做完事后想咬住把柄来威胁他?门儿都没有!大不了,兔死狗烹、卸磨杀驴! “大人说的……极是!”袁登飞赔笑称“是”,脑门子上却冒出冷汗,看桌宴上横七竖八的酒缸子,缸里的酒点滴不剩,全被那些人稀里糊涂地吃尽了,毒酒穿肠,大罗神仙也难救!尤为可怕的是,大人想做什么事,连自己人都瞒得滴水不漏!大人若想杀谁,又有谁能逃得了一命? 背后施毒手,大人心如冷铁,残忍且阴险,令人防不胜防! 袁登飞心头直冒寒气,口中却道:“大人仁慈,下在酒里的毒,没让他们觉出半点烧心之痛,这些人死时还如此安详……”说到此处,额头冷汗滴落,他忍不住瞄向满厅面容安详的死人,顿觉气氛诡异,脊梁骨上冷飕飕的,溜须拍马的话也扯不下去了。 “仁慈?”林昊然挑眉看他一眼,冷笑着的面容上,少有的泛出一丝疑惑,连他自个都以为是幻听了,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袁登飞急来拍马的缘由:“怎么,没找着那两个人,就来说几句好话,好让本官大发善心放你一马?”看到袁登飞两手空空而返时,他就知道:搜山寻人一整晚,依然毫无所获! “本官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做不到,你,提头来见!” 长官一发火,当差的副手脸都吓白了,两腿一软,“扑通”屈膝下跪,哀求:“大人开恩,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今日之内,这两个人必须给我抓到!”林昊然扣指弹响手中短刃,凛凛寒芒映在眉睫,脸色越发冷凝,“出山的途径上都搜不到?脱笼的兔子想必还躲在山中!凡是没搜过的地方,一处都不要遗漏,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来!”猝然收剑入袖,他从袖子里又取出一物,竟是个精巧竹哨子,接道:“昨日将消息带回营地,信使飞鸽传书,就近搬援兵,天都快亮了,想必公子那边已得了消息,你拿着哨子去山中吹吹看,看援兵到了没有。” 将哨子递给袁登飞,他咬牙冷笑:“只要援兵一到,定叫那两个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接来哨子,袁登飞心知大人所提的“援兵”指的是什么,不由得怔了一怔:“那村野小子身上有伤,牢房铁架上残留着沾血碎布,嗅上一嗅,那味儿倒也不难找,只不过……如意宫那个女密探……” “如意宫的人,沿路若是留下标记,那味道也不比满身是鞭伤血渍的小子淡!”林昊然似乎了解过如意宫的人行事手段,笃定地道:“放心去做,只要援兵一到,今日便是那两个人的死期!” 如意宫的人沿路留有记号?搜山时,大伙儿怎都没有瞧见? 袁登飞心存疑虑,却不敢当面质疑,忙不迭道:“得令!”转身就要走,又听得林大人冷声叮嘱了一句:“记住,不论死活都要逮着那两个人!人抓到后,随你们一道搜山的那拨山庄弟子,也要赶紧处理掉,别等人跑回来看山庄里的变故!” 兔死狗烹,自是要赶尽杀绝的! 袁登飞诺诺连声,领命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忆中画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天色破晓。 当哨子吹响在山林中时,忽有“汪汪”的犬吠声传来,林昊然口中的“援兵”已到——经人驯养的数十条猎犬悉数入山! 哨声一响,犬吠声四起,山林之间遥相呼应,连野兽都慌不择路地蹿逃,这片区域似被一张无形的网,严严实实地罩住了。 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山间。 牵着猎犬搜山的袁登飞,眼下只担心一件事——他让猎犬嗅过村野小子衣衫上落下的沾血碎布,却没有找到另一个“逃犯”遗落在山庄的雪色面纱,时间紧迫,也无暇再去细寻,只能去碰碰运气,倘若,如意宫的女密探与村野小子是分头逃离的,他要怎么做,才能觅到那个女子的行踪及下落? 颇伤脑筋之时,袁登飞却浑然不知:自己的这番担忧是多余的!眼下,脱笼而逃的两个人,不仅躲藏在同一个地方,其中那只“狡狐”还不幸被林昊然料中——沿路留下了记号! 从宁然袖口洒落的香粉,作为引路的记号,原本是指引如意宫的人速来援救,怎知,反倒引得敌手驯养的猎犬,嗅着香粉气味,沿路找来! “猎人”带着猎犬,漫山遍野、地毯式地搜寻,渐渐的,呈围拢之势,从四面八方逼近幽谷。 藏身在幽谷山洞之中的两个人,还没有意识到:危机已迫在眉睫! 昨夜里,二人坐在篝火旁,各自倾诉,宁然胡诌了一番悲惨身世,当真令丁小郎卸下心防,与她聊及无名村。 静静聆听中,宁然对那个村子有了初步了解,心中的疑惑却在加深,正想着:那个林昊然到底是何许人也?旁人称呼他为“大人”,难道真如她之前所想,他是方镇节度使?朝廷命官怎的与绿林强盗义军贼子勾搭成伙? 她与这位林大人素不相识,却被他害得屡次陷入困境,无论是在啸云山庄,还是幽谷山洞,这个林昊然就像阴魂不散的鬼魅,暗地里纠缠不休,竟还派出兵力,重兵围山搜寻,摆明了是想置她于死地! 未曾见面,就已结下了梁子,宁然心说:林昊然是吧?有本事就来取了本公主的命!若让本公主有命回到长安,你且把脖子洗干净,等着看本公主如何报答你的这番“盛情款待”! 兀自想得出神之时,耳边突然一静,她抬眼就见丁小郎已闭口不言,像是陷入了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刚刚还聊着无名村的村人,此刻却黯然神伤。 沉默了片刻,他猝然起身,独自一人走到洞口,靠着岩壁,仰头望天,追思亲人。 看着洞口那一抹身影,孤单单的,沉浸在浓寂夜色之中,宁然心头不禁拧了一下,就像是看到自己在宫中的每个夜晚、独处一室的孤单身影,——月下弄清影,自斟自酌的,是那一丝丝入骨的寒意和孤寂。 而今,这少年落寞的身影,凝在她眼里,却化作一声叹息,从她嘴角悄悄逸出,荡响在山洞中,渐渐又消隐无声…… 她终究没有走过去,也没有说什么,各自沉默中,苦熬着这分外漫长的夜…… …… 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微亮,平石上的那堆篝火已然熄灭,余烬袅袅,被洞口吹来的晨风,撩散。 闭眼假寐的宁然,感觉到清风徐来,捎带着沾了晨露的青草芬芳,令人心神一爽,便睁开眼来,迎着洞口透来的一缕晨曦,她轻悄悄走了过去,却见那少年半蹲于洞口,将探路的那截竹棍握于手中,正聚精会神在地上勾画着什么。 她忍不住好奇,凑过去偷瞄几眼,讶然发现:少年手执竹棍、一笔一划勾画在地上的,竟是一幅画,画里有山,山上有树,树林里有屋子、台阶、楼观…… 她起初以为他是思念村人,在描绘村中景物,但留心细看,才知完全不是!——少年描绘在地上的那幅画,惟妙惟肖,比宫廷画师更为精湛的丹青妙笔,使得此画尤为逼真,她只须细看一眼,就一眼认出他画的是林木葱郁的山以及山上一处道观…… 云海之中,殿阁崔巍。 琉璃宝顶,红墙岿然,地仗彩画,台基望柱…… 这画面分明就是…… “灵山天机观!” 脱口而出之后,再想收回这句话,已然来不及了,——宁然不假思索的一言,惊得丁小郎回头看她。狼般敏锐的直觉,令他从她的表情上瞬间洞悉了一切:“你看得出我画的是什么?” “我……”不想透露自己是从长安城过来的,宁然以笑容掩饰,“我从街上卖字画的先生那里,见过与你画得相像的一幅画……” “你说我画的是灵山天机观?”匆促打断她,他急切追问,“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那个地方?”他画得出灵山天机观,却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宁然吃惊不小,忍不住回道:“那是长安的灵山天机观啊!” 而今天下最负盛名的一座皇家道观,就在长安帝都的城郊,与宫城比邻!因其不似泰山封禅的历代皇帝命人修建的“玉清昭和宫”、“上清宝箓宫”、“天庆宫观”那般正统的道观之名,偏就起了个“天机观”之名,故而被长安百姓议论纷纷,却也由此名声远播,大江南北几乎无人不晓灵山天机观! “长安?”时常浮现在脑海里的零碎画面、缺失的记忆片段,竟然能追溯到长安?!难道……他曾经去过长安?“灵山……天机观……”四年前,失去了的记忆!四年前,他是否就在长安? “长安……长安……” 见他双手抱头苦苦思索的模样,宁然心头一动:昨晚他与她聊及无名村时,曾提到过吕太公为他采药治病,说他还患有失忆症。当时她曾笑言:“到了明天,你是不是就记不得我了?”他那时极认真地答:“不会!”却又不说缘由,她便以为他口中的“失忆症”是当不得真的,就一笑置之。 眼下看来,他似乎真有“失忆”这毛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追与逃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喏,你画的这座山呢,就叫灵山,去长安随便找个人来问路,就能找到灵山,也能看到山上的天机观!只不过……”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那根竹棍,用棍子在画上指点一番,宁然刚想说:“只不过这座皇家道观门槛儿高了点,进得去的,都是达官显贵!”话都到了嘴边,却忽然噎住,她猛然想到:他连天机观里的景物都画得出来,分明是去过那里的! 一个穷山坳里的村野小子,怎么可能去过皇家道观? “门槛高?”丁小郎“哦”了一声,“假如以后……有机会去长安,我想看看那座灵山上的天机观!”这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也知道那样的机会十分渺茫,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去长安走一遭,还得看老天爷给他的寿数。 不知怎的,他最近发病的次数越发频繁,每次发病后,脑海里记忆的碎片却似刀刃般尖锐起来,似想冲破封印,从脑海里冲将出来!之前还总犯迷糊总忘事的自己,这几日经历过的种种,就像画面一幕幕浮在脑海,非但没有模糊了记忆,反倒越发清晰起来! 太公说:人死之前,记忆会越发清晰,甚至能记起小时候的事。 难道,他的寿数将尽了?所以记忆在慢慢回笼? “你……” 宁然凝眸看他,努力想要看清楚泥垢血渍遮盖下、他的真实面容,却,只能看清他的眼眸。 当手中竹棍跌落在地面勾勒的那幅画上时,她脑海里清楚地浮现:自己幼年时,在灵山天机观偶遇小道童的那个场面。 想着那个小道童,看着眼前的他,她总觉得:少年乌黑的眸子,像极了当年那个背着她逃离天机观的小道童! “你是不是……”是不是曾在天机观里当过道童? 自从二人山庄相遇,憋在她心头许久的这点疑问,此刻刚想问出口,却听他突然“嘘”了一声。 “嘘,别说话!”丁小郎面色一变,急急冲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侧耳聆听,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猛地拉起她往山洞外撒腿狂奔,口中急道:“快、快跑!” 不由自主的、被他拉着跑出去,朝着幽谷边缘一丛树林里冲时,宁然耳畔隐约听到:不远处,犬吠声声!她登时惊觉:追兵来了! “是猎犬!”山中猎户也圈养着猎犬,丁小郎深知猎犬的嗅觉十分灵敏,一边拉着她跑,一边急道:“它会嗅着气味带人一路追过来!快、快往北面跑!” 随他冲进树林,飞快往北面跑时,宁然暗自警惕着,慌忙从袖兜内抽出藏有香粉的荷包,用力将它丢得远远的,而后看向仍然穿着沾血破衣的他,心知自己若要与他一起逃,绝无可能甩掉嗅觉灵敏的猎犬,但若是分头逃,她对山中地形却不熟悉。 转念之间,她冲他急问:“咱们往北跑,能不被他们追上?” 尚不知自个身侧伴了只“狡狐”,她这玲珑心思百转时,他却只答一句:“如果我没记错,咱们继续往北面跑,不多远就有一条沟壑,山涧横隔在那里,如能飞渡山涧,就能甩掉那些尾巴!” 他所料不错—— 山谷北面一弯沟壑极深,一条山涧瀑布飞流直下,横隔在那里,平素,山中猎户带着猎犬来此打猎时,飞禽走兽只要横渡山涧,猎犬就嗅不到猎物的气味了。 “他们要是牵着猎犬涉水来追,还是逃不掉!”宁然提醒他:过了山涧,对面还是丛林,穿行其间,还是会留下足迹及气味,会引得猎犬再度追踪而来! “逃得掉!只要飞渡山涧!”胸有成竹地答,他脚下毫不停顿,跑得飞快,眨眼就穿过这片树林,带她来到林子边缘。 瀑布流水之声清晰入耳,稍稍往前几步,宁然就看到林子边缘出现了一条极深的沟壑,宛如地面裂开后出现的裂缝,拨开遮挡在头顶的枝叶,便能看到从山上挂下的瀑布,飞流直下,半空中宛如银色匹练悬置,轰鸣声中冲下的水流,激起水花带起漩涡,在沟壑底部汇聚成深潭,而后又分出数条支流,往下游蜿蜒着,潺潺溪水铺于沟壑。 横隔在幽谷之中的山涧沟壑,深达数十丈,他们站的地方并非瀑布顶端源头,而是山涧飞流的中半段,往上看是猛力冲下的瀑布,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碧潭,伸手能接到飞溅来的水花,正面直视过去就是“哗啦啦”的层层水帘,水帘内侧隐约露着山岩,凸起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得十分光滑,如若顶着水流的冲击力,站到水帘里凸出的光滑岩石上,也不知能否站得稳脚? 往山涧底下看,看得人头晕目眩、脚底心发麻,宁然终于领悟到他口中所提“飞渡山涧”是何含义了—— 猎犬是无法飞渡山涧的,追兵来到此处,还须牵着猎犬下到沟壑底部,捡着较浅的溪水,涉水而过之后,才能到达对岸,如此,就耗费了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猎物会趁机逃得不见踪影! “必须从这里飞渡到对面山岩上!”只要他们能顺利从瀑布山涧中段横渡到对面去,就能摆脱追兵,逃过一劫!丁小郎咬咬牙,蹲下身来,往林子边缘裂出的一道岩壁下、探手摸索着什么。 宁然站在那里,心里头直打鼓:她经历过的险境困境,都是人为造成的,或是陷阱、或是暗藏的杀机,然而此时此刻,她却经历着大自然给予的考验! 耳朵里震荡着水流冲击的轰鸣声,她往对面山岩看,也不算远的距离,中间却隔着湍急的飞流瀑布,上下落差巨大,横空飞渡时,一不小心失足掉下去,小命不得玩完?! 飞渡山涧,九死一生! 若要她施展轻身功法,顶住水流的冲击力,抓攀住水帘内侧的石头,手脚并用蹬石而过,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失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渡山涧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水流冲刷的岩石本就极难落脚,加之瀑布冲击,一旦失手,坠下山涧沟壑,也难逃一死! 死在追兵手里,还能有个全尸,倘若掉下山涧去,只怕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回半片! “你先,还是我先?” 丁小郎从岩壁上抓起一物,直起腰来,看她一眼,见她发怔的模样,他心中明白了几分,便将手中抓到的东西,塞到她手里,道:“拿着,你先来!” 手心一凉,宁然低头看:他塞给她的,竟是岩壁上挂着的长长藤蔓。 水帘里、岩壁缝隙之中,也都爬满了这些藤蔓,一根根挂在那里,抓握到手中,就能荡秋千似的,一根根晃荡过去,脚下再蹬着水帘内凸起的岩石,借一借力,横空飞渡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 “他们快追来了,赶紧荡过去!”犬吠声渐渐逼近,容不得她再迟疑,他伸手推在她的后背,一叠声地催促:“我殿后,你先过去。” 后背贴烫,感觉到他手掌心的温度传了过来,匆忙间,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她看到他眼底的坚定,毅然决然的、让她先逃,为她殿后,万一追兵赶至,他还能帮她先挡上一阵子。 宁然心知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天亮时分,送她平安离开此地! 萍水相逢,一诺千金! 当他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并以坚定的眼神让她先走时,她心口有个声音嘭然大作,回眸那一眼,铭记了这少年的眼神,在那一瞬的感动与冲动之下,她冲他急道:“等我到了对面,我会喊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丁小郎抿唇不答,只推着她,催促她赶紧走。 宁然还想追问,却也听到了犬吠声,刻不容缓地拽紧藤蔓,用力扯拉一下,感觉出它坚固的韧劲,她深吸气,拉住藤蔓冲着瀑布跃身飞荡过去时,猛地吐气大喊: “我叫李襄甯——你记住——我叫李襄甯——” 公主闺名,从不与外人知悉,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道出了自己的名,虽隐瞒了“宁然”这个公主封号,却将真名实姓告诉了他。 真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与个异性少年吐露真名! 宁然冲口而出时,心头“怦怦”一阵急跳,不敢再回眸去看他的神色表情,只在心中盼着—— 他能将她的名字铭记于心! “……李襄甯?” 他口中喃喃了一遍,却不知:这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一次、唤过她的闺名,在此之后,他竟再也没有唤过她一声“李襄甯”。 水声轰鸣。 宁然听不到那少年轻唤自己时的声音,抓住藤蔓荡向瀑布,她已无暇分神再顾其他,运足眼力瞄准了一个落脚点,穿入瀑布水帘,足尖踩到一块山壁岩石之后,尽力稳住身形,再去抓岩壁缝隙间挂着的藤蔓。 飞瀑里怪石嶙峋,藤蔓垂缠,水花飞溅,她从头到脚瞬间湿透,鹿皮小蛮靴蹭着石头,几次打滑,所幸眼疾手快拽住了藤蔓,摇摇晃晃悬空荡在瀑布激流之中,水流冲力打在身上,宛如乱石砸落,遍体生疼。 水,溅入眼中,眼前白茫茫一片,耳内轰隆隆直响,脑子嗡嗡的,已然分不清四周景致,宁然只能拼命拽住藤蔓,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被飞瀑冲下深潭,几次奋力荡向水帘内侧,又几次撞击在山壁嶙峋的岩石上,好在练家子的身手敏捷,蹬着两脚抵在岩石上,卸去了冲击的力道,避免头壳直接撞上山壁,稳住身形后,摇头甩去脸上的水,使劲眨眼去看清挂在山壁上的藤蔓,一边蹬着凸出的石头,一边抓向那些缠壁的藤。 挑拣出岩石缝隙中稍长的藤,轮换掉手中已拽不过来了的藤蔓,足尖往石头上再一个借力,纵身飞跃,拽着长藤荡向对面,宁然发觉对面山体峭壁的距离,看起来颇近,实则极远,换了几根藤蔓,仅荡过一半的距离,还剩下一半,提气轻身想一口气飞跃过去,却受飞瀑直冲而下的水流暴击,阻力足以压制她蹬足纵跃之力,无法一蹴而就,她不禁想起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想起世外高人天外飞仙般的轻身功法,如此出神入化的功法,她只在幼时见那小道童施展过,纵跃山林、过断崖时,如履平地,神乎其神! 而今想起,她自是羡慕几分,又忍不住往少年所在的地方回望一眼,却没瞄到人影,不禁心头一惊:他人呢? 稍有分神,手中长藤滑溜一下,险些抓握不住,整个人往下急坠,慌忙踢腿倒挂金钩翻转上去,令藤蔓在腰身缠绕几圈,这才勉强停稳,头下脚上倒悬在半空,却已险象环生! 仅凭一根藤蔓支撑,倒悬于半空晃荡之时,她不忘往少年原先站的地方看去——林子边缘果然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顿时感觉不妙,定睛一看,那片树林里,人影连闪,草丛簌簌抖动,几只猎犬“汪汪”蹿了出来,冲到林子边缘见前方无路,“呜”地低头看看沟壑深度,胆怯倒退几步,又冲着瀑布之中横渡了一半、悬空倒挂在藤蔓上的她,一阵狂吠,引得追兵疾步奔来,一眼看到她,纷纷亮出兵器,挥舞刀剑,往山涧瀑布这边一通比划,大声吆喝起来。 耳边轰鸣的水声,使她完全听不清那些人在冲自己吆喝什么,还没飞渡成功,就被追兵咬到“尾巴”,真真是极倒霉的!令她更觉不安的是:之前许诺送她平安离开的那个少年,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追兵已至,为她殿后的他,难不成已经开溜了? 这下可好,追兵的注意力统统被吸引到悬在山涧瀑布中段的她的身上,刚好给了他独自逃跑的机会!她心想:难道他压根没那意思帮她逃出去?适才的他只不过是在扯谎?自个反倒被他给骗了? 悬在半空的她,心中叫苦不迭,好在那帮追兵不敢冒险来飞渡,只在那边穷嚷嚷着,她便咬紧牙关,使劲晃荡藤蔓,荡向飞瀑水帘内侧山壁,想要找个着力的支撑点,再次蹬足飞跃、加快速度飞渡到对面去。 晃荡之中,伸长了一只手,她的指尖都已微微触碰到水帘内的山壁,眼角余光却猛然发现——追兵之中有个络腮胡子的壮汉,竟在那里蹲起马步,双手挽弓,搭弦的利箭,遥遥指来,随着她不断的晃荡,箭尖也不断地左右移动…… 咻! 利箭离弦激射,险之又险的,擦着宁然的面颊一闪而过,她却在一惊之下,藤蔓脱手滑出,惊呼声骤起,她整个人于半空直坠而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舍命救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嘣! 缠绕在腰间的藤蔓断裂,却也缓了缓她下坠之势,就在稍稍一顿之时,宁然迅速伸手抓攀住了山壁凸岩,勉强稳住身形后,拽着缠藤“蹭蹭蹭”沿山壁腾挪闪躲,闪过接连射来的利箭。 即便隔着飞瀑水帘,她仍能感觉到不远处迫来的杀机—— 旭日光照下,利箭尖端折射出凛凛寒芒,追兵已将身背的弓弩搭于手中,纷纷瞄向她。 躲得过三两支冷箭,又如何能躲得过如蝗箭矢? 眼看着“女密探”将要被乱箭扎成刺猬、钉死在飞瀑中段山壁上,追兵首领袁登飞满脸的络腮胡都刺张起来,压抑不住兴奋,他大吼一声:“都给我瞄准了,用箭射死她!” 宁然虽人悬半空,心却跌入谷底,正想着与其死在利箭穿心之下,不如纵身跳下深潭,与命运再搏一回,于是,抓攀着藤蔓的手,五指渐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咻”的破空之声又起,正当追兵在林子边缘一字排开,引弓准备射箭的一刹那,一根竹子忽然“咻”地横扫过来,兵士们顿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猝不及防的、被横扫而至的长竹弹到,一个个往前扑倒,弓弩脱手跌落,站得稍前一点的兵士,竟被弹得飞出峭壁,往沟壑深渊直坠,惊呼惨叫声响成一片。 事发突然,袁登飞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手下那批兵士已被扫倒一片,损兵折将之时,耳边又来“咻”的一声响,他匆忙转身往后看,这回可算看清了“暗器”是打哪里飞过来的—— 树林中几根长竹已被掰弯,笔直生长的竹子打横掰成了弯弓状,竹梢被人用缠藤固定在石头上,发射“暗器”的人就埋伏在此,待到追兵赶来,被飞渡瀑布的宁然吸引了注意力,在林子边缘一字排开引弓射箭时,却没料到暗器从背后袭来! 固定竹子的缠藤被砍断,弯弓状的长竹瞬间弹出,依着设置好的角度,带一股劲风横扫过去,将一字儿排在峭壁边的追兵,悉数放倒,哀嚎声四起,倒霉些的、连人带犬一同被扫来的长竹弹飞出去,掉下沟壑,瞬间被激流卷走。 袁登飞霍地转身,看清“暗器”再度袭来,虽蹿身躲开了横扫千军般的长竹一击,却不慎被竹梢刮到,脑门子立显一道血痕,连着带来的人手都跌个狗啃屎、狼狈不堪。 打得敌手猝不及防,丁小郎才从伏击躲藏之处现了身,手中持起一根竹子削成的长矛,狼吼般的扑杀过来! 追兵们先是莫名其妙被横扫来的竹子弹倒,跌得七荤八素之时,又惊闻狼嚎骤起,还没搞清状况,就已吓得在地上连滚几下,大叫:“狼来了!”纷纷抱头鼠窜,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两眼一斗鸡互相撞跌成一团,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蠢货,还不放亮招子,冲上去围住这小子,赶紧给我拿下他!” 袁登飞怒吼一声,揪起几个兵士,当炮灰似的甩向那村野小子,昏头转向的几个兵士,就那样撞到枪口上,被丁小郎手中长矛穿成了一串,也算是挡下了他一气呵成的凌厉攻势。 往前冲的劲道一滞,待他甩开长矛上串起的“肉丸”之后,那帮兵士却已辨清了状况,合力围拢上来,舞刀弄枪的,来了一通厮杀。 丁小郎受到兵士围困,陷入混战,一人苦苦支撑。一旁掠阵的袁登飞稍稍定下心来,这才想起山涧飞瀑那头的另一只猎物,慌忙扭头一看:好嘛,那妮子倒真个聪明,看到同伴现身阻击追兵,她立马抓紧时间,抓荡着长藤,往对面山石峭壁那头凌空飞渡,只剩些些距离,就能横渡瀑布抵达对面那座山! “刁蹄子,休逃——!” 袁登飞冲出几步,扑到林外峭壁边缘,手中一柄弓弩,数支尖利短箭入匣绷弦,瞄准了目标,一扣指,弹簧激发! 弩上数箭齐发,纵跃在空中的宁然,压根不能去躲闪,眼看就要在劫难逃了,却有一抹人影浮光掠影般的、打斜刺里扑抢出来,电光火石间扑挡在袁登飞的前面,弩中激射的数支短箭,于半空被截下!——丁小郎从看到追兵头领持弩瞄向瀑布那边时,就心知不妙,咬牙奋力冲破包围,斜刺里冲出,来不及阻止袁登飞射箭,一急之下,他竟想也不想地扑挡在弩前,以自身为盾,不顾一切地拦截利箭! 袁登飞瞠目结舌地看到——那小子闪电般的扑来,凌乱的乌发下,一双燃焰的眸,凶野如狼,爆发力更是惊人,竟徒手抓向激射而出的短箭,凌空打落数枚短箭,肩头还硬生生挨了一箭! 挡下所有利箭后,却被那股激射的力道、带得整个人往峭壁外飞出,——本已扑到峭壁边缘的丁小郎,就那样飞出峭壁外,肩头钉箭溅洒出的血,在空中抛甩一串血珠,闷哼声中,他整个人往沟壑深渊直坠而下,瞬间消失于众人的视野。 须臾,听得沟壑深潭之中,砰然而响,连瀑布飞流之声都掩盖不过,却,终是再难寻得坠崖之人的踪影!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得叫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当宁然有惊无险的、飞渡到对面山体峭壁上,抓攀着山石,还没站稳就急忙扭头来看时,恰巧看到了那少年扑挡利箭后、飞速坠落深渊的一幕,那一幕情景直入眼底,如巨石投入心湖,强烈撞击下,骤掀惊涛骇浪,而后,激荡的心绪又浮涌在她的眼中——那样骇然欲绝的眼神,仅在多年前母后从城楼坠下时,一度出现在她的眼中。 她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心痛如刀割般的感觉了,然而,当那少年坠下深渊的一瞬,心口揪痛的感觉,却又来得那么真实,那么强烈,猛地冲击在心灵深处,撕裂心魂般的,一时痛到无法呼吸!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逃一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她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心痛如刀割般的感觉了,然而,当那少年坠下深渊的一瞬,心口揪痛的感觉,却又来得那么真实,那么强烈,猛地冲击在心灵深处,撕裂心魂般的,一时痛到无法呼吸! 俯视深渊,张口欲唤,她却唤不出他的名字,眼中刺痛,分不清那是飞瀑水流打湿双眸,还是泪水夺眶而出,竟有一股温热腥甜的“水”,从眼角流淌到嘴唇,嘴里尝到丝丝苦涩、及点滴血腥味,她才知自己额角已撞伤在峭壁,流了血。 额上伤痛,却不及心口的揪疼,——少年坠下深潭的那一幕,就那样清晰地映入眼帘,深深铭刻心底! 萍水相逢、舍身相救的少年,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眼睁睁看他坠落深渊时,那种心痛、无法言喻,她不晓得为何那种感觉来得如此强烈,冲击在心口,平生头一回尝到的——痛惜之情! 与元臻触怒龙颜、性命堪忧之时,她急着惜才相救的感觉截然不同,这一瞬,她在极其混乱极其悲痛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动,仿佛只有那不知名的少年,才能激发她尚未觉察的异样情绪,仿佛只有他,能使她古井无波的心境,骤掀惊涛骇浪! 心绪已混乱不堪,眼前景物也模糊起来,宁然忘了自己仍置身在险境,亦看不到对面追兵又张弓瞄向了自己,再次命悬一线之际,她脑海里只回放着那少年拼死救她的一幕,惊心动魄的一幕…… 浑浑噩噩,仿佛自己脚下站的山体峭壁即将崩塌,额角流淌的血色已然模糊了视线,神智也即将昏聩的那一瞬,宁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小主子——!!” 一声唤,令她稍稍回神,模糊的视线里,也恍惚出现了晃动的一群人影—— 对面的山林边缘处,张弓欲射的追兵,被及时赶到的沲岚领来的那拨援兵突袭撂倒。 援兵人手众多、且来势汹汹,持弩追射宁然的士卒们纷纷被其撂倒,袁登飞见势不妙。拔脚开溜。沲岚也顾不得去追他,见公主还处在险境之中,赶忙命人抛索飞渡山涧,去对面山体峭壁上救人。 “沲岚姑姑……” 发觉援兵已到,一直紧绷的心神稍有松懈,宁然眼前一黑,猝然而倒,只听得沲岚一声惊呼,有人影扑到面前来,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 “林大人——林大人——” 惊急的呼喊声,由远而近,侥幸逃得一命、一路撒腿狂奔着折返啸云山庄的袁登飞,气喘吁吁地冲进正厅,一眼看到节度使大人果然还滞留在此,见他惊慌失措地奔回来,林昊然的脸就沉了下来,抬眼冷冷地看着他,也不开口发问。 “大、大人……” 大人这般阴沉的表情,令他心头惶惶,上前来“噗通”跪下,低垂着脑袋,却不敢吭声了。 林昊然冷眼盯着他,见自个麾下的这位得力干将,此刻却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铩羽而归后,一副垂头丧气的窝囊样,他心里头也就明白了几分,却不急着开口发问,让袁登飞自个儿跪在那里,他视若无睹地踱步到一旁、继续指挥着今晨以响箭召来的一小撮兵力,在山庄里里外外,一通忙活—— 他命人将昨夜里毒死的那拨豢龙军的尸首,陆续搬运出去,分散到山庄四处,伪装了命案现场,并在具具尸体上动了些手脚,倘若让不知情的外人瞧见、只当山庄里曾发生过恶战,似有两方人马激烈交手,豢龙军不敌,身中利箭而亡、或被刀剑所伤毙命! 依着大人的指示,众人提来山中猎兽所得的几桶兽血,泼洒在山庄各处,砸毁门窗、损坏物件、蹂躏草木,使得山庄遍地狼藉,处处都似有打斗过的痕迹,走个三五步就能看到利箭穿胸、及刀剑所砍的豢龙军尸体,那些尸体乍一看,都有兵器砍杀的伤痕,也都浸在血泊之中。 一番精心的伪装,没有仵作到场验尸,旁人绝难看出破绽! 宴客厅也被重新布置过,桌歪椅斜,门框碎裂,甚至连正厅悬挂的“群英堂”金字匾,也被红缨枪挑落,砸裂在地上。 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方镇节度使带兵连夜突袭了叛贼老巢,双方恶斗之后,官兵齐力剿灭了叛贼,为朝廷为天子除掉豢龙义军一大祸害。 “大人,小的无能!”遭长官冷落半晌,袁登飞终是憋不住,跪在那里喃喃开口:“未能完成大人交代的差事。” 闻声,林昊然回头看他一眼,冷声道:“怎的只你一人回来?” “那些人、那些人都……都……”袁登飞低着头始终不敢去看大人的脸色,懊悔不已地自责道:“小的们本已搜到那两个人,眼看就要抓住他们了,却不知打哪里又冒出一大帮的人,打得兄弟们措手不及,除了小的一人……跑回来给大人复命,其他人都、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不敢出声了。 回来复命?林昊然冷哼一声:带去的兵士统统死绝,就他这个领兵的小头领溜逃回来,临阵而逃,还好意思说是为了给上司复命来的? 这个袁登飞,白长了一副魁梧体魄,真真是外强中干的窝囊废! 硬生生压下怒火,他眼下只关心一件事:“随你们一道搜山去的那拨山庄弟子呢?” “回禀大人,小的回来的路上,看到沿路倒毙着山庄弟子的尸身,必是被那帮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人,暗袭刺杀了。” 袁登飞这一答,反叫林昊然放下心来:有人抢在前头帮自个收拾了那拨山庄余孽,这等好事,他求之不得! “那两个人都没逮着?”大人一发问,袁登飞硬着头皮答:“那个村野小子,小的是看着他掉下沟壑摔死了的,只有那个女密探,她、她……被人救走了……” “如意宫的密探被人救走?”林大人的语气骤转幽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贵客至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如意宫的密探被人救走?”林大人的语气骤转幽冷,袁登飞浑身一哆嗦,自觉大难临头,心想着今儿个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便咬牙道:“是!小的有负大人所托,请大人责罚!”言罢,他两眼一闭,就等着大人一声令下,愤然取了自个的项上头颅。 不料,林昊然只是冷眼盯着他,沉默了片刻,而后突然开口:“罢了,你先领几个人去山庄大门外守着,咱们等的人就快到了!” 适才,前哨来报:长安来的贵客,已赶到他们的临时营地,却扑了个空,得知他正在啸云山庄处理叛贼之事,便往这边赶来,即刻就到! 看山庄里布置得差不多了,林昊然就催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贵客驾临,不得怠慢!还不快去门外迎候!” 一听此言,当真出乎袁登飞的预料:大人居然没有责罚他,反而让他领些人去山庄外迎候来客! 他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掩饰不住满脸侥幸之色,逃过了责罚,他重新抖擞精神,挥手吆喝几声,领着几个士卒,一道往山庄前门迎候长安来的贵客去。 *************************************************** 正厅里的人都出去了,林昊然独自坐在那里,拿着一块布,反复擦拭从姚红尸身上搜回的那枚节度使信符,——姚红不知朝廷赐予节度使的是双旌双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他那日给她的所谓官印,实则是金桐叶“节”。招来了杀身之祸,姚大小姐却以为情郎真心要娶她为林夫人,殊不知他是来取她性命的! 都说无常鬼的脸面最冷,最不近人情,怎知林昊然天生一副冷面,心如铁石、杀人不眨眼,姚红只怕到死都没有看清楚自己错爱了怎样一个人。 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娶她,背地里却在耍阴招、抽冷子痛下毒手的卑劣小人,他心中只有追求地位与权利的欲望,任何人事物,有用时则加以利用,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立刻丢弃,若是不识趣来痴缠、成了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那就休怪他翻脸无情! 姚红偏偏对这样危险的男人动了情,在她感受到女人此生最大的幸福——即将嫁得如意郎时,却被他残忍地剥夺了性命。 对着宛如醉酒、却永远不会醒来的她,他只是冷冷丢下一句:“无毒不丈夫!” 如此,彻底摆脱了那位骄横大小姐的纠缠,林昊然此刻心里却想着另一个女子——如意宫派来的那个女密探! 一面擦拭信符,一面阴沉着脸色,他暗自思忖: 一个时辰之前,公子那边的人,就飞鸽传书来告诉他,如意宫安插在外的暗线势力,随时会来此接应,离此地最近的暗哨递补人手,昨晚也突然倾巢而出,连夜往山坳里赶来,想必是来救人的。 公子的人在书信中劝诫他:不要与如意宫的人起正面冲突,他们想来救人,就让他们救去吧,等世子一到,自会告诉他万无一失的对策。 公子那边的指示,他不敢不从,只不过……如意宫悄悄派来的那个女密探,也不知是贵妃蓥娘身边的什么人,如若是那位沲岚姑姑,此事就有些棘手,毕竟沲岚是贵妃娘娘的心腹亲信,她又亲耳听到姚红当面提及他的名字,回去后与如意宫主子一提他这位方镇节度使,他又该如何应付? 好在,听说来的那个女密探,正值妙龄,必不会是那徐娘半老的沲岚姑姑。 除了沲岚,其他的小角色,他倒也不大放在心上,只是——纵虎归山,终究后患无穷!若不是公子的人飞鸽传书让他及时收手,这件事,他可不想就这么算了,至少,袁登飞是难逃责罚的。 眼下可好,自个带来的兵马人手折损了大半,从公子那里借来的猎犬也死伤不少,他却得忍气吞声,任凭如意宫的那拨人在自个地盘上撒野后,全身而退,自个却连手下人都责罚不得,真够窝囊的! 越想越觉憋气,忍不住握拳“砰”地捶在桌子上,却听得外面“哐哐哐”的锣声、雨点似的急响,林昊然神情一振,暗道:“他们来得倒也快!”慌忙收起那节信符,霍地起身,大步往山庄前门那头迎去。 此时此刻,鸠占鹊巢的节度使统帅那一小撮兵力,都已整齐列队站在山庄道路两侧,随着震锣之声,纷纷立正恭迎。 袁登飞在山庄前门迎来贵客,命人震锣,丝毫不敢怠慢地将贵客迎进门来,林昊然大步迈出正厅时,迎面就看到袁登飞点头哈腰,打出“请”的手势,正引领着长安来的那几位贵客,往宴客厅这边走来。 林昊然挤出笑脸,一边迎上去,一边留心观察来客—— 前方,率先走来的,是个锦衣玉袍的少年,大约十九岁,剑眉朗目、英姿飒爽,尤其是那一袭鲜衣,分外惹目,衬得眉目间几分逼人之色,张扬着如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锐气,锋芒外露! 少年身后健步而行的,是个老者,体魄健壮、目光炯炯,满脸悍然之色,犹如征战过沙场的一员老将,年过半百仍老当益壮、走几步脚下是虎虎生风,而且眉目之间透着刚正不阿的英雄气概,此人,正是那位久闻大名、嫉恶如仇的朝廷元老,晏公。 而在晏公身后稳步走来的,则是那位高官派头、老谋深算的左淳良,换了一身便服的他,仍端足了官架子,踱着方步,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看起来倒像是忠君为国的良臣,只是目光深沉了些、加上那只鹰钩鼻,倒让人觉得此人老贼似的巨奸猾。 林昊然暗自留心:当先走来的少年,听那些随从仆役躬身唤他为“小王爷”,就不难叫人猜出此人身份——鄂亲王之子,李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难伺候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李戬从进门起,就目不斜视,直奔山庄正厅,见林昊然迎至厅外,远远地冲他施了下官礼: “龙首南泸节度使、兼灞州都督子玉,恭迎世子大驾!” 林昊然,字子玉,在鄂王府的世子面前,他这态度摆得是极谦卑了,少年锐气的李戬却依旧目不斜视,直接从这位卑躬屈膝的节度使面前,飒然而过,只丢下一句:“随我进来。”入的是宴客厅,他却反客为主,使唤起林昊然来。 林大人脸色一僵,深吸了一口气,依言跟随世子入厅。 “怎么,又要设宴胡吃海喝?”晏公却停步于宴客厅外,正色道:“正事还没办,路上又耽搁了这么久,到地头了就赶紧办事!那个……林大人是吧?赶紧叫你的人来为老夫引路,老夫要先去万魔村看看那些魔物!” 不等林大人应答,尾随其后的左淳良,“嘿嘿”一笑:“晏公莫急,逆贼老巢里总得先溜达一圈,瞅瞅那个豢龙军的魁首,是何等死状……” “此处有什么好瞧的?”宰相大人的话没说完,晏公就瞪去两眼,“一进门,你个贼滑头就装起瞎子来了?没看到这座山庄里里外外都捣腾好了场面,逆贼们的尸首都晾到你我的眼皮子底下了,还探个什么死状?该瞧的,进门时就瞧见了,老夫就想去万魔村里看看,你们要是不去,老夫自个去!” 晏公是说一不二,拂袖就走。 左淳良腹内暗骂:“个犟驴子、死老头!”口中却道:“哪个说左某人不去?哎、哎,晏老头你走慢点,等、等等,我陪你同去!”说着,稳步跟了上去。 林昊然见状,先是怔了一怔,心想:晏公此人怎的如此之怪,居然连口茶水都不喝,就急着要去办正事了? 他刚想追出去盛情挽留贵客,不料,却被世子喝停了脚步:“由他去!他想怎样就怎样,你尽管依着他的话去做。” 见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林昊然这才后知后觉,慌忙命人去给两位朝廷元老带个路,引领他们往无名村中去,自个则赶忙请世子坐到宴客厅的首位,摆正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唤袁登飞来看茶。 等到世子入座,茶水敬上,林昊然仍肃容站在一旁,不敢坐下。 李戬自顾自地端盏品茗,浅啜一口香茗,却又皱眉嫌茶汤不够味:“林大人是想当清官?连极品茶叶都贡不起?” “这……”林昊然瞪了裨将一眼,“蠢货,谁让你上这陈年的茶?赶紧把云龙一品斟上来,给世子漱漱口!” 山庄里有“云龙一品”这类茶叶?袁登飞心里头犯嘀咕,却不敢拂了大人的面子,诺诺退下,自个想办法去。 宴客厅内便只剩了两个人。 宾主相对,再无闲杂人来干扰,李戬这才搁下茶盏,抬头正眼看了看林昊然,伸手指着另一张空椅子,道:“坐。” 林昊然低头落座,本以为世子要与他先行寒暄一番,哪知李戬毫不客气,张口就来了讯问下级的迫人口吻:“子玉何故行事莽撞?公子命你拉拢豢龙军,你倒好,一夜之间扫平豢龙军主力,连姚老爷子都被你坑死了!公子面前,你该如何交代?” 屁股刚挨到椅子上,还没坐热,林昊然就“噌”一下站起,肃容道:“下官观察数日,这豢龙军实乃乌合之众,行事如市井泼皮,不分轻重,妄图举事,恐不利于公子谋大业……” “是你没那个能耐约束他们!”李戬一开口,毫不给人留情面,少年人的心性,争强好胜!依仗着自己在公子心中的分量,他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道:“要是换作本世子,绝不会捅出这么个烂摊子,摆出眼下这种场面!” 林昊然听得心里不舒服,脸色僵冷了一下,憋着气不吭声。 “不过,”李戬话锋一转,又道:“事已至此,少不得本世子出面,帮你在主子面前美言几句,让他老人家消消气。” 林昊然磨牙“咯噔”一声,憋闷片刻,硬生生挤出一句:“多谢!” “至于如意宫密探一事嘛……”李戬挑了挑眉毛,在人前急于显摆自个的心智,又自恃才能卓越,神色间就不免倨傲了些,“她们此番是奉命暗中来调查,密探行事低调,若无十足的把握与证据,她们自是不敢胡乱嚼舌,只当是吃了个哑巴亏,回去后也得摆个闷葫芦的姿态!” “可……”林昊然眼角抽搐,觉得世子脸上倨傲的表情十分刺眼,委实是过于张扬少年锐气了,眼睛鼻子都似要翘到天上去,十分不讨喜!“如意宫派来的密探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她们已从姚红口中听闻过下官之名……” 摆摆手,再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李戬白了他一眼,哼道:“不是本世子说你,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如意宫的人如若敢提及此事,你就说——姚红是豢龙军魁首的女儿,你又是剿灭豢龙军的功臣,你与她本是死对头,她恶语中伤你又有何奇怪的?倒是如意宫的人不长眼,受一个叛贼挑拨离间; “再者,如意宫的密探不曾当面见过你,料她也不敢对外人提及此事,毕竟是瞒着圣上偷偷来此查探,心虚的理当是她们才对!子玉,这点事你都应付不了?啧,往后可得多长点心眼!” 听听这话,说得他就像个白痴傻子似的!林昊然暗自握拳隐忍,憋闷半晌,才掏出一物,递给世子,试图缓解略显沉闷尴尬的气氛,赶紧转移话题道:“此物,就烦劳您来交还公子,代我谢过公子此番援手相助!” 李戬稍稍瞄了一眼,接过他双手呈上的那卷泛黄的布,直接用手一撕,竟将画有皇宫地道图的这卷布,瞬间撕扯个粉碎,而后又将碎片丢过去,使唤仆役般的,冲林昊然使唤道:“拿去,搁火盆里烧了!” “这、这……”世子怎么把如此重要的物件毁了?这叫他如何与公子交代?林昊然吃惊之下,慌忙俯身去捡抛落在地上的碎布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露口风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这、这……”世子怎么把如此重要的物件毁了?这叫他如何与公子交代?林昊然吃惊之下,慌忙俯身去捡抛落在地上的碎布片。不料,这一举动竟又招来世子的一通数落:“你这脑子是不是木鱼疙瘩?也不想一想——公子会把真的皇宫密道图借给你用么?如此重要的物件,一旦外泄,万一有个什么差池,落入豢龙军的手里,那还得了?” 忙着去捡拾碎布片,林昊然头也不抬地回道:“公子自是知道下官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借出此图,乃是公子对下官的信赖!” 李戬“唉”了一声,竟扣指弹向他的脑门子,好气又好笑地摇头道:“你呀你呀,我该怎么说你才好?真的图,只在公子脑海里,旁人想拿都拿不走!倒不是说公子不信赖你,而是皇宫密道图太过重要,旁人窥不得,懂不懂啊?你个蠢货!” 俯身捡拾碎布片的姿势一僵,林昊然心里一阵窝火:适才,他骂手底下的人是“蠢货”,此刻,世子小王爷又骂他是“蠢货”,真当他这个堂堂方镇节度使怕了这位小王爷,还得仰人鼻息不成?要不是看在公子的面子上,他还真不必去受这窝囊气!李戬这小子,锋芒毕露,心高气傲就像没受过挫折的雏鸟,毛还没长齐,就想把人踩在脚底下使唤是吧?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连吸几口气,藏住了阴毒的心肠,林昊然霍地直起身来,“砰”一拳砸在桌面,面如覆霜,冷喝一声:“袁登飞!世子的茶怎的还没斟上?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一边怒喊,一边迈步,端着一副找人质问的架势,他竟甩手离开宴客厅,径自出去后,半晌都没有回来。 “呵,才说他几句就来气了?罚本世子坐冷板凳么?” 李戬确也是个聪明人,只是过分张扬了些,心高气傲了些,见自个真把人给气走了,便扯嘴“嗤”地一笑:这位林大人也忒小心眼,骂他蠢他就承受不起了?啧,本世子赏脸,他还不要脸,不识好歹的东西! 鼻尖儿顶到天上“哼”了一声,李戬也不求他回来,自个走出正厅,唤随从仆役来,就跟宫里太监伺候皇帝似的,让人尾随其后,伺候他晃悠在山庄内。 随处赏玩了一阵,李戬暗自琢磨着:这豢龙草寇打着起义军的旗帜,说什么推翻匡宗暴\政重整山河,而今看来,确实是一帮乌合之众,干的是绿林强盗窝里的勾当,劫富却不济贫,打家劫舍搜刮钱财全为自个享受,还盖了这么一座气派山庄…… 强盗就是强盗,抢了东西瓜分一下就贪图享乐,还能成什么大业?豢龙氏是远古养龙驯龙的人,而这豢龙军不过是一些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稍加利诱就能使唤这帮强盗来帮人做事,倘若真个拉拢到公子麾下,难保有朝一日他们不会被别人收买、反过来出卖公子。“利”字当头、贪婪无耻之辈,还不如“义”字当头的江湖好汉! 剿了豢龙军也好,公子麾下不需要这些见财起意的强盗贼寇! 想着想着,就对林昊然剿灭义军老巢之事有所释然,对这位林大人的眼光手段,便也多了几分认可,李戬这才打消继续找此人发难的那番心思。 到了晌午,世子觉着肚子有些饿了,正要差人去唤林大人,却见林昊然也在山庄里四处找寻他,见了他就神色焦急地奔过来,似乎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一上来,又毕恭毕敬地禀告:“世子,今日为晏公、左大人他们引路的士卒刚刚回报——晏公在万魔村看到那些魔物后,万分激动,嚷着要立刻回宫面圣!左大人也命人来催,说要即刻启程赶回长安!您看这事……” “好事呀!”李戬抚掌而笑,“晏公有此反应,正合我意!”话落,见林大人还懵在那里,世子不计前嫌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子玉等这么一天不是等了很久么?去,赶紧收拾一下,将该带的东西统统带上,咱们即刻启程,赴长安!” “世子,长安那边……”林昊然心头一阵狂跳:这一天,他确实等了很久了,眼下终于要去天子脚下、去他向往已久的长安帝都,却有一件事,让他不大放心:“长安那边是不是还有一位等着出阁的……” “不错!长安那边有位美娇娘,正等着你来!”李戬一看他这神色,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放心,此女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会辱没你林大人的名头!” “公子还不曾与下官明言——”林昊然几分期待,几分忐忑,“不知下官赴长安之后,要娶的那个女子,是哪位郡主?” “郡主?”李戬“哈哈”大笑,“你这眼力还不够远、不够高哪!” 不够高?!林昊然震愣:“那,除了郡主还能有谁……”有谁的身份是比郡主还高的? 难道说是…… “公主!”李戬一语惊人:“此次,你入长安,要娶的女子,她不仅贵为公主,而且还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那位公主!” “公主?!”圣上最宠爱的一位公主?!林昊然猛地想起一人,不禁心头一跳,急问:“难不成是……宁然公主?!” “聪明!”适才还骂他是蠢货,此刻李戬却拍着他的膀子,夸口道:“公子慧眼,选中你来长安迎娶宁然公主,定是知道你有那份胆量,敢做旁人都做不到的事!” “这、这……”林昊然受惊非浅,口中吃吃,“我、我……” 李戬“欸”了一声,摆摆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娶个女子又有何妨?”宁然公主又如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娶就娶呗,只要……那件事能成! “我、我……”林昊然还在口吃,忆及当初,公子曽允诺:子玉入京后要娶的女子,身世不凡!想不到,竟然是如意宫的宁然公主! 难怪公子命人急传书信来,劝诫他不得与如意宫的人正面起冲突。 “宁然公主……”念着这位公主的名,尚未与她见面,林昊然就已暗自惊心:“我、我要娶她?!” “公子的命令,你我都得依从!”李戬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子玉,你记住——娶她之前,你是方镇节度使;娶她之后,你不会仅仅是个驸马!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好前程,也非你莫属!” 闻听此言,林昊然心头狂跳,权利欲望支配下,浑身血液已然沸腾,他猝然屈膝跪下,下定决心断然道:“下官谨遵公子之命!此行,必不辱使命!”而后,起身大步而去。 须臾,啸云山庄里的士卒得令,将该带的东西统统带上,整装待发。临时营地那边留驻的哨兵也匆忙拔营,与无名村中的晏公等人会合,赶往出山的路口,等待世子与节度使林大人。 半盏茶的工夫,一切准备停当,人马会合,林昊然带领手下人,推车装载叛贼首级,并将“万魔村”中的“魔物”一同携带上路,随同今日刚来的那几位贵客,匆忙离开此地。 一行人马不停蹄,迅速奔赴长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踏归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夜幕降临。 山林之中,仿佛又恢复了宁静,只是风中还飘带着残余的血腥味,却听不到野兽的低吼或咆哮。 山中走兽已躲得不见踪影,周遭沉闷,夜色浓黯,乌云压得低低的,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忽有点点火光闪烁在树林,林中搭了一顶帐篷,几簇篝火堆燃,一批身穿白衣、宛如幽灵突然冒出的女子,排兵布阵般的站在树林中,围绕着那顶帐篷,腰佩长剑、肃容而立,严密防守。 篝火上架了个药炉子,头、脸都蒙着布巾的两个白衣女子,正蹲在那里打扇看火,药炉子上袅袅升腾着青烟,似有疗伤丹药即将炼成,其中一个白衣女子回过头来,冲帐篷那边喊了声:“姑姑,药好了。” 隔着蒙脸面巾,喊话声闷闷的,却凝成一线,直直传入帐篷,看来严守在林中的这些白衣女子,都是练家子的,凝气传声,唤得帐篷里的人出来—— 帘子一掀,杏色劲装的沲岚姑姑步履匆匆,来到药炉子前,以洁净器皿盛来疗伤药,又匆匆返回帐篷。 帐篷里置有香炉,地毯上架有软榻,安神的香气,袅袅萦绕,使得杆形烛台上的光照,越发朦胧,笼得轻纱垂掩的软榻似半隐于烟丝雾缕之中。 受伤后陷入昏迷的宁然,躺在纱帐内,雪白的软被覆盖,仅露着脸,脸色有些发白。 沲岚放轻脚步,走过来,挨着软榻边缘坐下,低头,满脸担忧之色的、看向昏睡中的小主子,口中低低唤了声:“公主……” “……不、不……” 宁然双目紧闭,翕张双唇、呓语声声,她的神智像是困在了梦魇之中,额头上冷汗涔涔,表情亦极为痛苦。 沲岚陪护在旁,五内如焚,看公主额头上的伤,在敷了宫中疗伤圣药之后,已然开始收口愈合,往后连伤疤都不会落下,但她额头发烫,偶有清醒,却又极快地陷入昏睡。 出门在外的人,随身都会备下金疮药,何况是如意宫的人,——沲岚携带的药,都是千金难求的御赐灵药,伤势垂危、濒死之人都能救得回来,何况区区一点外伤。 只不过,有的时候外伤愈合了,内伤却难愈,若不仔细着点,就会落下病根子,好在沲岚略通药理,命人在山中采集药材,入药炉加以炼制。 看这洁净器皿里盛来的丹药,沲岚鼻端能闻得一缕药香沁人心脾,“清心凝神丸”与逍遥散的功效相似,是驱逐心中郁结的,她将丹药小心地送入公主嘴里,用半凉半温的水渡下,而后观察着病患的面部气色。 “公主……”不知小主子此番遭遇了什么,沲岚心中不安的是——公主昏睡时,咬牙拼命摇头,梦呓之中似乎想要唤住一个人,却又叫不出那人的名字,一叠声的“不”,惊惧与痛惜,竟令她眼角微湿。 沲岚看得出:公主此番受的伤,不是寻常的药能治愈的。 与其说是内伤,不如说是心伤!内伤可治,心伤难疗。 见公主服下“清心凝神丸”仍未醒来,沲岚不禁有些束手无策,正惴惴难安之时,忽闻帐外又有一人传话来:“姑姑,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沲岚神情一振,匆忙走出帐篷。 她刚一走,昏睡在软榻上的人儿,突然惊叫着弹坐起身,眼睛猛地张开,从梦魇之中惊醒过来。 “公主?!” 听到帐篷里惊叫之声响起,刚刚走出去的沲岚又迅速冲了回来,还有个白衣女子紧跟其后,匆匆进入帐篷,急切地看向软榻,而后惊喜地呼喊道:“公主醒了!”两个人都急急扑抢过去,跪在公主面前,难掩激动之色,连呼:“天佑小主,您终于醒了!” 宁然两手揪着被子,坐在那里惊喘几声,略微缓过神来,环顾四周,辨清自己置身在何处后,这才清醒许多,瞬间想起了一些事,她神色一变,一开口就冲沲岚问道:“我让你找的人呢?找到没有?” “公主让奴婢找的人……”小主子日间昏睡,偶有清醒之时,每次短暂醒来,头一句就冲着陪护在旁的她,焦急叮嘱:快、快去山涧沟壑那里找个人……一个年约十七岁的少年,他是被乱箭射下山涧的,身上有箭伤,穿的破衣……派人沿溪流去找,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沲岚见小主子醒来后,开口头一句又提及那少年,不由得默然片刻,在公主着急催问之下,才不得不据实以报:“奴婢派人去找过不止一次,沿着那条沟壑溪流往下游找寻,整整一天,竭尽全力地找,溪流里摸索过、石头缝隙和岸边沙沟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人!” “公主,卑职也去找过。”如意宫外派的密探,那名白衣女子也随声附和道:“恕卑职直言,您要找的人约莫已经……被激流卷走,尸骨无存……” “住口!”宁然眼底浮了一层氤氲,颤声道:“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顿了顿,她用手揪紧被子,咬住下唇,才忍下哽咽之声。 “公主?!”沲岚吃惊地看到:公主眼底水光浮现,渐渐凝聚,凝成一滴泪水,沿眼角滑落,悄然无声地滴落在被子上。 “罢了……”宁然飞快地伸手拭过眼角,怅然轻叹:找不到了么?许是天意如此吧…… 看看公主,又瞄瞄沲岚姑姑,那名白衣女子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道:“卑职去那座山庄查探过,山庄里死了不少人,找不到还能喘气的活人!刚刚潜伏在出山路口的探子传话来——长安来的那几个人,去过山庄和那座无名村,傍晚时,这些人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看他们离开时的方向,大抵是回长安去的!世子还带上了另外一拨人……” 沲岚也急忙接道:“奴婢随公主潜入村子时,在农家屋舍里摸到一物,此物足以证实咱们去的村子,就是万魔村!”说着,从衣襟内掏出小心收藏的一个物件,递到公主眼前,“请公主过目!” “万魔村?”宁然摇了摇头:那少年与她讲述过无名村,淳朴的村人、普通的村子,又怎会是什么万魔村? 她相信那少年所说的话! 但,当她看到沲岚递来的一个物件之后,表情瞬间就变了,眼底几分骇然,兀自震惊了片刻,猛地抬头,她猝然下了决定,果决地道:“传我的话——立刻启程,回长安!” “这……”顾虑小主子的伤势,但她一细想:只有让公主回长安,大家才能放心!“遵命!”沲岚面色一凛,心知此事紧要,片刻也不敢耽搁,利索地站起,领人出去传达公主命令:“速速为公主备辇,连夜启程,回长安!” “备马!”无需登山软轿,宁然牢记着那夜躲于山洞时,那少年曾让她记下的出山捷径,推车可行,骑马亦可过!——闻得手下人在山庄那头还搜获几匹马,虽是遭人遗弃的老马,总比徒步而行快些,况且她的伤势并无大碍,这就命人备马上路,必须尽快赶回长安! 唯恐迟则生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活见鬼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如意宫的人连夜启程。 就在这匆忙之中,宁然也忘了再去无名村查探一下,只一心急着赶回长安,走得极是仓促,大意地错失了一次良机,就这样与自己心中惦念的人,失之交臂! 而林昊然临走时,却多留了个心眼,——豢龙军的人遭受灭顶之灾后,他就将自己的士卒派遣到无名村,取代啸云山庄的弟子来看守这座所谓的“万魔村”,即便有不少士卒被晏公、左淳良使唤着搬运村中“魔物”一同离开了,但在村头与村尾,仍分别留守着一名兵士。 子夜时分。 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狂风骤起,顷刻间暴雨如注,留守在村头的那名士卒抱头急蹿,冲进了一户农家院落,直冲到小木屋里,慌忙躲雨,却仍被雨水打湿了衣衫。 自觉倒霉透顶的这个士卒,嘴里咕哝着:“人都死绝了,还要让老子留下来看守没人的空村子,连个闲嗑牙的伙计都没有,扫兴!” 抖抖膀子,将打湿在身上的雨水抖落,躲到小木屋里避雨的他,转身走到竹床那头,躺了下来,两手枕在后脑勺,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哼起俚俗小调,一想到随林大人往长安去的兄弟们,他心里头极是羡慕:长安帝都龙章凤姿,官运亨通,运气够好的话,没准儿还能攀龙附凤飞黄腾达,哪像自个儿,憋闷在这穷山坳里守着个无人村,什么都捞不着! “这鬼地方,连吃的东西都没有,桌椅板凳都破破烂烂的,谁待这儿谁倒霉!” 早就在村子里挨家挨户搜了个遍,连米缸子都见了底,找不着吃的,还得靠自个带的干粮凑合着打牙祭,村子里只留了他与另一个哥们,却是一个守村头一个守村尾,碰不到一块,缺了个侃大山解闷儿的伙伴,日间他就在村头大树底下偷懒打瞌睡,一到晚上偏就来了精神,此刻摸进小木屋来避雨、倒在床上却睡不着,两眼贼溜在这间屋子里,瞄不到一星半点儿值钱的东西,他就在那里长吁短叹,无聊地打哈欠。 几个哈欠打下来,眼角都挤出泪,他抬手擦一擦,再睁眼一看:咦,窗洞上趴着个什么东西? 使劲揉一揉眼,再往窗洞那头凝神儿一看……哎哟俺滴个娘哎,刚刚打窗口晃过去的一抹黑影,那、那、那是个啥玩意? 一想到这村子里死过那么多人,他这心里头就直打鼓,眼珠子滴溜转起,顿时觉着这间屋子里鬼气森森的,阴暗角落似乎潜伏着不可名状之物,正自疑神疑鬼呢,突然,小木屋的柴门“咿呀”一响,像是被一只鬼手推着启开了缝隙。 “咿呀”响动,直钻心口,一股子凉气从心窝窝冒起,穿透脚底心,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谁、谁谁谁……谁在那里?” 哆嗦着嘴皮子,冲柴门那头喝问一声,士卒蹑手蹑脚地下床来,绷紧了神经、猫着腰往柴门那头摸过去,却见开出一道缝隙的柴门底下,有个影子在晃,他登时僵停了脚步,又是惧怕又是惊疑地圆睁着双眼,盯住了那道柴门。 嘎吱、嘎吱—— 小木屋的门,被一只手推得徐徐敞开,一阵风卷进来,僵立在门里的士卒顿觉遍体发凉,瞳孔紧缩了一下,骇然看到——门外悄然站着一道黑影。 闪电划过,瞬间照亮那黑影的轮廓,瞧着倒也像个人,只不过……那人的一头长发凌乱飞在风中,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鬼,加之那沾血破烂的衣衫、幽幽冒光的眸子……这不活脱脱就是个半夜来索命拘魂的冤死鬼么?! “什、什什什……什么人?” 壮着胆子喝了一声,“锵”地拔出刀来,瞄准了门外的黑影,士卒抖腕将砍刀掷过去。 白光一闪,没来得及看清门外黑影是如何闪避的,飞掷出去的砍刀,竟没有贯穿对方胸口,反而倏忽不见! 这刀是被挡下了,还是被什么妖法变没了?士卒呆愣了一下,忽觉头皮一凉,刚刚投掷出去的砍刀,不知怎的竟折了回来,擦着他的脑门飞过去,好险只削掉他一片头皮,脑袋还在。 妖法!绝对是妖法! 这半夜上门来的,难不成是……鬼?! “佛、佛佛佛……佛祖啊啊啊——!!” 头发一竖、浑身炸开了毛孔,那名士卒活见鬼似的怪叫一声,撒腿就跑,——门口被堵住了,他掉头就往屋里头跑,猛打一个激灵、猴蹦猴蹦地蹿到床上去,抱住自个的脑袋在床角缩成球状,口中呼喊着各路神仙、佛祖来保佑,让恶灵速速退散! 门口的“鬼魅”,推开门见屋子里还躲了个人,也警惕起来,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过来,靠到床边,伸手轻轻一拍士卒的后背…… “不、不不不……不要过来啊啊啊——!!” 蜷缩在床角边、吓破了胆的士卒,弓着后背,活似背着壳的乌龟,面朝墙壁、龟缩在那里,尖着嗓门急嚷嚷: “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啊!不是我杀了你们这些村民,你们死的时候,我还没被大人派到村里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人偿命,也不该来找我!走、走走走……走开啊啊啊——!!” “啊啊”地尖叫了几声,士卒耳边幽幽响起个声音:“屠村的兵,怎么就留你一个?” 极轻极低的语声,搔挠在心头,宛如午夜魅语,吓得蜷缩成球状的士卒,不停地打哆嗦,牙齿“咯咯”响,磕巴道:“不不不不不……不是我屠的村,真真真真真……真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村子为啥子被被被被被……被屠戮……杀你们的那那那那那……那些人,几个时辰前就离离离离离……离开了……随随随林大人去去去……长长长长长安了……” “长安?!”耳边一声低喃,拍在他后背的那只“鬼手”突然加重了一些力道,“啪啪”地猛拍几下,“那些村民的尸首呢?” “埋埋埋埋……埋了!”后背心被拍得火辣辣生疼,士卒吓得索性竹筒倒豆子、把自个儿知道的事,统统讲了出来:“村子里的、连同山庄里死了的人,都埋在村溪边那块田里头。是、是小的累死累活亲手掩埋的,不、不过小的可真没杀人哪!” 哀嚎半晌,才听得背后那“鬼魅”幽幽回了个声:“没杀过人是吧?那就赶紧离开这里!要是还待着不肯走,再遇上个比我凶的恶鬼,你这条小命可就……”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如蒙大赦,士卒大喜过望,冲着墙壁就磕了几个响头,缩着脑袋、夹紧脖子,看也不敢去看背后的“鬼魅”,螃蟹似的打横移开些距离,而后,“呀”地连声尖叫着,跳下床狂奔出去,撒腿奔出村头,冲进深山老林,沿路鬼吼鬼叫的,一去不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遇熟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打发走了士卒,那个“鬼魅”挪步到角落,似乎十分熟悉这间小木屋里的陈设布置,一摸就摸到了墙角壁龛内的半根蜡烛与两块火石,摩擦敲击着火石,燃起蜡烛,秉烛走到竹床前,俯身在床底下拉出只木箱子。 一打开,箱子里叠放着几件旧布衣衫,其中有一件洗得泛白、棉布夹层里塞的棉花结成了块状的旧衣裳,正是村民七婶亲手为小郎一针一线缝制的,取了来换穿在身上,才稍觉暖和些,又从箱底翻出粗布层层包裹着的一物,掀开,里头露出一双布鞋,是老丁头熬夜在灯下给儿子丁小郎纳的布鞋,他自个平日里总穿着草鞋,却将省下的布料纳了个“千层底”,给小郎穿着暖脚。 “阿爹……” 隐忍着悲痛的一声低唤,“鬼魅”的面容显现在烛光下——泛着泪光的双眸、病态苍白的面颊、绛色的唇……原本覆盖在脸上的血渍污垢、已然被溪水激流冲净了,一眼便能叫人认出,这个半夜进入老丁头的小木屋里的“鬼魅”身影,可不就是丁小郎么! 众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却不料,他竟奇迹般的活着回来了! 当他坠下深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老天爷却不忍收了他。 掉进水潭前,他被丛生的树杈及挂藤绊住,缓减了下坠的冲力,掉下去后又被激流冲到溪流下游,整个人挂在断落水中的一截粗壮枝干上,漂浮在水面随波逐流,直到被水流推到岸上,悠悠然醒过来,恍若再世为人! 身上的血渍被溪水冲刷干净了,破碎衣衫下,露出的肌肤瓷般无暇,——他万分吃惊地发觉,自个身上原本落下的鞭痕、箭伤,竟都不药而愈,早先的鞭痕淡去后又消失不见,连伤疤都没有留下,只是失了血有些虚乏。 心口隐隐的疼痛,碎裂的衣襟底下,裸\露出那诡异的“胎记”,曼珠沙华的图腾,色泽越发的艳丽,异香袭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个身上的伤怎会自愈? 他想不明白,也无暇细想,醒来后恢复些体力,就独自往村子里赶,挑着无人走过的隐秘路径,荒芜之处连野兽的足迹都寻觅不到,却也错过了宁然派来寻他的人,直到深夜子时,才回到村子里,回到了阿爹与他一同住过的这间小木屋。 从木箱里找出那双布鞋,平日里舍不得穿,鞋面仍然簇新,双手紧握住,他的脑海浮现出阿爹和蔼慈祥的面容、追忆亲人般的淳朴村民们,心头一阵酸楚,眼中泛有泪光。 独自在小木屋里待了片刻,将那双布鞋揣入衣襟里头,秉烛四下里照了照——与村里其他农家屋舍一样,这间小木屋里也留有外人闯入的痕迹,板凳歪倒在墙角,从地上两道长长拖曳的痕迹上来看,分明是有人从小木屋里带走了一些东西,似乎是体积颇大且颇重的物件,重物拖曳的痕迹从屋子里一直延伸到门外头。 怪的是,他仔细看过,屋子里的东西分明一样都没有缺失,被人从屋中拖曳出去的又会是什么呢? 那些人能从村里带走什么? 觅着拖曳痕迹走出门外,绕村道继续查探了几家农舍,一无所获的他,径自去了村溪边儿,脚上的草鞋早就磨烂了丢了,赤脚走这一路,脚上沾满了泥泞。 坐到岸边石头上,看溪水复又清澈,再难寻到血晕,连着村道上的血渍都被大雨冲刷变淡,屠村的痕迹,也在日渐消失,村里除了沉闷寂寥,已然没有了当日血腥屠杀、惨烈横尸之状。 独自坐在溪边,他洗了洗脚,才将揣在衣襟里的那双布鞋,穿在了脚上,信手拧了根草绳,随意扎在长发上,率性束起的乌发,散落了几绺,贴在面颊,忽而被风吹起,丝丝飘逸。 雨势稍歇,夜风沁凉,坐于溪边的少年仰起脸,迎着风眯了眯眼,眼底一点睿智之芒闪现,衬得眉目韵致几分魅惑,那一瞬,少年的面容表情骤变,浑然不似村野小子丁小郎的淳朴气息。 凝目望向村溪边翻过土壤、埋葬了冤死村人的那块田里时,少年眉梢一扬、眸中变幻的光彩,似忽隐忽现的万千星光迷离织就,神秘莫测,深藏睿智。 劫后余生,原本的村野小子,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周身的气息都有些不同寻常了…… …… 绕过村溪,走向埋骨葬尸的那块田里,他弯腰捡起了田埂上落着的一把锄头,拎在手里,一步步地靠近“合葬穴”…… …… 一个时辰过后—— 脚步声猝然响起,人影晃现,从村尾竟又来了一人,手中拎有灯笼,一点光焰飘忽,照向村溪边那块田里的“合葬穴”,看到坟穴上的封土又似被翻动过,泥块碎土松散零落,一个少年正坐在“合葬穴”上,星眸微阖,乌黑长发率性束起,发梢丝丝缕缕飘扬风中…… 少年身形岿然不动,冥思之状,仿佛正在与“合葬穴”下千百亡灵心魂交流,悄然无声之际,却有几分妖魅之气弥漫于周遭。 云雾散开,初露一弯新月,朦胧月夜下,“合葬穴”上坐的少年,衣袂随风轻扬,阖目冥思,这一幕景象,妖异之中流出惊心的魅惑,拎着灯笼来的那个人,不禁看得呆住,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脸上,不由得失声惊呼: “是你?你竟还活着?!” 幽掩的睫帘轻启,坐于“合葬穴”上冥思状的少年抬眼望向拎灯而来的人,那人并非留守在村尾的士卒,而是一个抓髻丫头,穿在身上的紫衣,虽不是姚红的亮紫色,却也淡如紫丁香,含苞待放。 “小妹!”少年含笑轻唤,唤得那抓髻丫头蝴蝶般的飞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定睛仔细看他,忽儿俏生生一笑:“可巧,村里余下你一人,山庄也余下我一人,咱俩也算是命大!” 历劫不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让他们活下来,那他们就是幸运的,而有些人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敌或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姚红姐死了……”小妹指着“合葬穴”道,“她与你的村人一同埋葬在这里了。”适才,她以暗器制伏村尾留守的那个士卒时,也从士卒嘴里得知了豢龙军那一批惨遭毒手的人,被葬在了这里。 少年淡淡“嗯”了一声,心想:原来“桃儿”的真名是叫姚红。 “你是不是……”小妹定睛看着他,猝然问:“不愿见她与你村人合葬在此?”毕竟姚红姐愧对于他,虽然她不止一次提醒过姚红姐——狗官不可信,但姐姐仍执意要嫁给林昊然,幸亏自己一直反感姓林的狗官、那夜不肯来参与定亲宴,才侥幸逃过一劫。 此时想来,她委实后悔那日带着丁小郎偷偷溜进狗官营地时,没让丁小郎索性取了狗官的性命,才让狗官有机可趁、对豢龙军暗下毒手。 等到她赶回山庄时,一切都为时已晚,至亲惨遭毒手,豢龙军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她,欲哭无泪! 悔呀,悔不当初…… “姚红姐真是瞎了眼,看上了那个狗官,却将真心待她好的人,弃之如敝屣,到头来她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小妹直率地道出心中的怨尤与愤恨。 “你我从一开始就是敌非友!”骤然打断小妹的话,他提醒她,“你不该与我说这些。” “不!”适才他含笑唤她时,小妹就明白:他并没有将她认作仇人!屠村的幕后黑手,并非豢龙军,只不过……“豢龙军是受人利用,且已为此付出了代价,如今与你村人合葬一穴,你我就该联手,为惨死的亲人报此血海深仇!” “你我联手?”豢龙军本是参与屠村一事的帮凶,是杀他亲人的仇敌,但是眼下,这批帮凶竟成了替罪羔羊,同样不明不白就丢了性命,与他的村人合葬一处,而小妹也一夕转变立场,竟与他同仇敌忾! “有何不可?”小妹心想:若要寻人报仇,总该去寻杀人的元凶,而不该去找凶手杀人时利用在手里的凶器! 但,当她看到“合葬穴”上的封土又被翻动过,那少年的身旁还扔着一把锄头,就不由得忐忑起来:“你是不是……恨我姐,不想她也葬在此处?”所以……他对豢龙军无法释怀,想来挖坟移骸么? “不,我不恨她。” 轻叹声飘渺如烟,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刨土挖穴,是为了察看“合葬穴”底下的状况,为了看看自己的村人是否真如士卒所讲:被埋葬于此。 当锄头刨开土壤,当他看清楚了坟穴底下是个什么状况之后,心,就在淌血! “合葬穴”里掩埋着的、不论村人还是豢龙军的人,那些尸骸已然残缺不齐,死后,竟还遭人割去头颅!如此惨状,直叫人心中悲愤不已——朝廷的兵,居然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人神共愤! 心中的悲痛与愤怒交织,他却不忍心告诉小妹——她的至亲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 小妹年岁尚小,不应去承受这些! 看她提及朝廷狗官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心中的仇恨已盖过了失去亲人的悲痛,叫人不免有些担心,唯恐这小丫头心中蒙上阴影,被仇恨扭曲了心灵!他只是轻微地一叹,重复道:“我不恨她。” “为什么?”小妹十分惊讶:村野小子怎的突然转了性子?他先前不是还十分在意“桃儿”对自己的欺骗,并且为情所伤么? “她不值得我去恨。”说这话时,他的那种眼神,令小妹骤然惊住——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在他眼中,容纳天地万物的睿智之芒乍现,姚红的欺骗便成了尘埃般的渺小而微不足道。 “你……”她突然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在以往的隐忍与坚毅之中,他身上仿佛又多了些东西…… “你真是个怪人!”她呆呆看着他,心中“怦怦”一跳,目闪异彩,竟将豢龙军魁首姚老爷子赐予的信符掏了出来,捏在手中道:“我来这里,是要对着死去的亲人发下毒誓——有朝一日,定要叫朝廷狗官血债血偿!离开此地后,我会召集豢龙军残余的兵力……” 话说一半,她突然将那枚雕刻龙首图腾的木符塞到他手里,“拿着,这枚龙符是我豢龙军的信物,你我也算有缘,今日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倘若你遇上难事,就寻一处挂有龙符上所刻图腾的门帘的酒肆,向掌柜的亮出这枚龙符,豢龙军自会来助你一臂之力!” 若是以往的丁小郎,定会推拒她的这番好意,但是而今的他,只微微一哂,就收下了豢龙军的信符,且不失时机地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何参与屠村之事?” 他不问豢龙军的人因何也遭了官兵毒杀,只问屠村内情,小妹竟觉得这少年似乎猜到了狗官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意图,猜到了豢龙军受人利用之后付出了血的代价,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与狗官反目,发誓寻仇! “一半是利诱,给钱办事;一半是上了当,错信小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少年敏锐的洞察力异于常人,无需多说什么,已然被他看透了许多事……“姓林的狗官说——朝廷命他这个节度使领兵来镇压起义军,而他只想保存兵力,不想与我豢龙军斗个两败俱伤,就暗中来找了我们,商量出‘金蝉脱壳’之计,就近找个村子指鹿为马,血洗村庄后,再伪装成豢龙军老巢的模样,在村民尸身上换穿了绣有豢龙图腾的义军衣衫,就当是官贼暗中联手,应付了朝廷的……” 她话犹未落,他已看出她心中猜疑,接口道:“而今看来,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不错!”小丫头机灵,早就觉得此事蹊跷,就像是掉进了狗官的陷阱里,被他牵着鼻子走,利用完了,杀人灭口!“姓林的铁定没讲真话,豢龙军也一直被他蒙在鼓里,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屠村之事绝非如此简单,姓林的狗官一定隐瞒了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复记忆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小妹也不晓得屠村内情,再问也是无果,他就道了声“谢”,起身就走。 “哎?”小妹一怔,在他背后急喊一声:“丁小郎!” 闻唤,他停顿了一下脚步,放眼看向村溪,盯住溪水泛漾的幽光,猝然说道:“丁小郎?他已经坠崖死了,我不是他。” 他说他不是他?! 小妹的脑子有些晕乎,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只觉有些莫名其妙——分明是同一张脸,他怎么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如果不是丁小郎,那他又会是谁?小妹狐疑地问:“那你总得告诉人家,你叫什么名字?” 凝望着泛漾幽光的溪水,少年勾唇一笑,几分邪魅,犹如在呼唤封印于远古的神识一般,悠悠回道:“我叫羿天!” “羿天?”念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她追着他离开的背影,奔出几步,大声喊道:“你离开此处后,要去哪里?” 去哪里…… “长安!” 头也不回地挥一挥手,少年背影渐行渐远。 “长安?” 独留她一人呆呆站在“合葬穴”旁,目送他离开。她暗淡了目光,惘然若失…… …… ※※※※※※ 拂晓前的那一刻,山林间沉寂,天空中移来大片积雨云,又开始酝酿着另一场暴风雨,空气里也闷闷的,听不到鸟鸣声,只有那少年奔赴前途的脚步声,越发清晰有力。 溪水潺潺,蜿蜒流淌着,沿溪流走,逐渐远离了无名村。 水流之中波光粼粼,折射在眼底,他恍惚又回想起昨日坠落沟壑时的那一幕—— 肩头中箭,跌出峭壁,整个人往下急坠,风声呼呼灌入耳中,他的眼前景物飞逝,一片模糊,头下脚上地坠下去,被树杈挂藤绊阻了一下急坠的冲力,撞断枝干,再继续往下掉落…… 与深潭水面发生剧烈撞击的一瞬,他的脑子“嗡”一下,似要炸裂,冲击的力道,像是猛然间冲破了某种封印,感觉眼前一片白蒙蒙的,灵魂宛如脱离了躯壳,追溯到了白白的光源里,而后,斑驳的色彩重又出现,逐渐交织成清晰的画面…… 画面里有山峰、野狼、猎网……有个狼孩被诱入网兜…… 画面往前推移,又出现了村落、人影……狼孩似在受训,习武射箭,有许多人围着他,面目却都模糊不清…… 那似乎是他年幼时的记忆,零零碎碎、拼凑不全,依旧无法让这段记忆清晰起来。 画面继续往前推移,场景忽转,他已然置身在山中道观,与竹棍勾画在地上的那幅画中景致一模一样,此处,正是灵山天机观! 这个时候开始,尘封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来到天机观之后,他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昨日刚刚发生的一样,往事已历历在目。 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尊——鞫容,想起了焱戎大师兄,想起了“天”字辈的师弟们,还有…… 竹林阵法里,那一片竹木搭建的屋舍,挂有“静庐”匾额的书斋,以及前赴后继般涌入书斋来的天下名师:一代帝师公孙伯羊、兵法名家王冕…… 他被师尊鞫容藏在天机观的五年光阴,足不出户,连观中弟子都破不了竹林阵法、无法轻易进入竹屋来窥探,他独自一人住在竹屋的那段时日,鞫容请了多少名师?细数,恐不下百余人!其中,有兵法名家,有博学鸿儒,有奇才谋士,有玄法大宗…… 曾经给两代帝王授业的帝师、而今隐居山林的公孙伯羊,也被鞫容请到天机观,亲自授予他“帝王术”、“天下论”。 “徒儿,为师给你起名‘羿天’,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师的苦心!” “记住你的名字——羿天!” “有朝一日,这个名字会撼动朝野,震惊长安!” …… 师尊鞫容的话,回响在脑海。 沿着溪流往出山的路走,站到半山腰一块凸岩上,羿天纵目远眺,看了看西北角的方向,那是长安城所在的方位。 天刚拂晓,乌云未散,暴雨欲来风声起,劲疾的山风吹得衣袂猎猎,羿天登高远望,凝眸于西北方,遥想当年师尊鞫容登入天机观,身披天师九玄道袍,立于玄天阁上,居高临下,鸟瞰云海之下茫茫众生,宛如天神于九天神坛,广纳弟子,由百至千,黑压压跪于下方,齐声高呼: “天师尊上!” 这是何等气魄、何等风光! 而今,已然物是人非! 唯留记忆中的天机观,于风雨中屹立,琉璃宝顶,楼观殿阁,地仗彩画,台基望柱……还有那一级级的石砌阶梯,每层皆有九九八十一,由灵山脚下层层铺上…… 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 记忆的封印,终于破解,宛如蝴蝶破茧,蜕变出的美丽,舞去天之涯、海之角。 迎风而立的少年,目蕴灵秀,夺天地之精华,吐气振眉,翩然独立的绝世风采乍现,风雨欲来之时,我自岿然! “长安……” 四年了,久别的故地、久别的故人! 师尊,莫再思念徒儿,徒儿这就来找你,也请师尊一践当年的诺言,将徒儿的真实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徒儿! 我为何名唤“羿天”? 为何……公孙伯羊当年听到“羿天”这个名字时,会神色大变,视若禁忌,既惶恐又敬畏,甚至不敢直呼其名? 带着无数未解之谜,举步,继续往前走,羿天以右手握了握左手的手腕,——那只手腕上,系了一条七色盘扣串连的手链,本是老丁头为“儿子”求来的平安符,却被吕太公在盘扣里塞缝了稀罕药草制成的辟邪驱虫解毒的圣物,又被小蛮拿去捣腾一番,弄成七色相思扣,采撷相思之情,却令“丁小郎”不敢将这份“相思”往自个身上佩戴,便一直存放在木箱子的边角处。 昨夜回小木屋时,翻寻到这条七色盘扣的链子,村中亲人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又鲜活地浮现眼前,割舍不下的亲情,心心念念,忽觉此物弥足珍贵! 于是,将这条手链佩戴上路,心里铭记着村中亲人们的名字、铭记着这些善良的人们是怎样惨死的,羿天迈出坚定的步伐,在天亮时分,走出了这片山坳。 肩负重担,而前途茫茫犹不自知,太公说他命数不过十七,留下时日无多,心愿却未达成,许多事必须去做…… 他要与老天争一争命! 若不能让亲人们瞑目于九泉,老天爷也休想收了他! “羿天,好徒儿,记住为师的话——要敢于与天斗!” 鞫容狂妄的笑颜,越发清晰地浮现眼前。 孑然一身的少年,凝眸于长安帝都的方向,弧度诱人的唇,勾起一抹邪魅之笑,衣袂激扬,踏千山万水于脚下,揽人间真色于眸中,饶是暴雨欲来、风云变色,亦毫无畏惧,凌驾当年鞫容的神韵风骨,少年凌云志,将翱宇内、渺天地之笑,如癫似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冒雨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轰隆隆——! 雷声轰鸣,一道道闪电撕裂苍穹,狂风暴雨骤然袭来,白茫茫的雨帘模糊了视线,天地间混沌一片。 晨钟早已敲响,长安城四座角楼吹响画角,辰时未至,城门已开,明德门重兵把守,凡入内城者,须携带通关文书,通常由地方衙门开具,文书上详细介绍了来帝都之人的身份背景姓名祖籍,没有这一纸通关文书的外乡人,不得进入京畿重地。 不仅长安内城,连商肆居民所在的外郭城,城门守备也十分森严,入城来赶集的货郎小贩,都得严加搜身盘查。 自军中叛变、及宫城政殿遭天火焚噬之事发生后,朝廷就下令长安城入夜宵禁,想进入长安的人都必须携带通关文书,长安百姓家中不许收放武器,刀枪棍棒之类的,私藏兵器者,一律下牢收审。 不止进城,出城时也得搜身,带出些物什也得严加盘查,以往进京来的小贩,都得在城门处缴税,苛税之下,小贩望而却步,长安店铺商肆盈收大不如前,却有官商勾结者,暗中运作,垄断商机,更是大发不义之财。 挑担来卖菜的小农,常常是进不得城门,就遭恶霸横抢了满担子的菜,还被揍个鼻青脸肿负伤而逃,城中百姓买点儿菜还得多花几个铜板儿,是敢怒而不敢言。 长安城里除了霸市欺民的恶官地霸,能捞得盆满钵满,剩下的就是那些酒色风月场所,一派纸醉金迷! 纨绔子弟声色犬马,更有顶着官帽子来狎妓开赌的老少爷们挥金如土。帝都之中贵胄门阀确实多,天子施暴\政,而臣子多谗佞,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獐头鼠目乃求官。 不论外头贫民起义如何闹腾,长安城里依旧是粉饰太平,除了城中守备越发森严之外,倒也看不出一丝乱象,或许,只是藏得太深,只在角角落落,官兵疏忽之处,多有密探眼线搞些小动作,暗中蓄谋。 长安上空阴云密布,风云色变。 今晨这暴雨一来,行人更是稀少,长安外城最繁华的大兴街市井之中,马蹄声骤起,擂鼓般的急促,——大清早竟来了一拨人马,银甲披身、形似府兵的两列护卫,簇拥着棕色烈马上披斗篷的年轻男子,策马旋风般疾驰而至,擦边儿撞翻了路旁搭凉棚遮雨的货摊,惊得三三两两的路人抱头急躲,纷纷辟易道侧,让这帮策马驰骋的蛮横之辈穿街而过,直奔城垣南面三道城门中拥有五个宏伟门洞的明德门。 城门守备慌忙急涌上前,拔刀正欲阻拦,但见来势汹汹的这拨人马,丝毫也未停顿,当先开道冲过来的一名银甲护卫,在马上亮出令旗、手中高举,大声呵喝: “祁王驾到,还不快快闪开!” 守备兵士闻言,赶忙收起手中兵刃,退到城门两侧,冲着祁王的旗帜,齐刷刷跪地相迎:“恭迎祁王殿下!” 两列银甲护卫簇拥祁王坐骑,长驱直入。 ※※※※※※ 长安城分外城与内城,内城又分皇城与宫城。由明德门进入官衙区的皇城,自南而北平铺着一条笔直大街——朱雀门街。穿过这条街道,便可直达宫城。 承天门内,遥望六宫之中的容华宫,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今日乃是德妃娘娘(容华夫人)的寿诞,身为二皇子的祁王殿下,自是得早早入宫来,携带贵重礼品,亲贺母妃寿辰。 随行的府兵不得入内,银甲护卫便停马于宫外,卸下兵器,席地而坐,祁王只带两名贴身随从,命二人手捧红绸盖的礼品匣子,先往母妃容华夫人住处,待父皇下了早朝,还得以儿臣之礼再去拜见,问安。 就在去往容华宫的途中,行经仪坤宫与如意宫之间的那一条夹城复道,佝偻身子给祁王殿下打伞的宫中太监,猝然停下脚步,双膝一软,砰的跪了下去,于道路一侧伏地叩拜。 随同祁王一道来的两名随从见状,不由得一惊,心知宫中太监奴性大,见了主子们就得下跪行礼,却不知自个儿要不要跟着跪下?二人慌忙瞅向主子,等主子示意。 祁王停住脚步,撩起斗篷帽檐,抬眼一看——八个宫人抬着一顶肩舆缓缓行入夹城复道,舆上羽盖遮挡雨水,两侧掌灯宫婢随行,最前方开道之人,正是如意宫的沲岚姑姑,倚坐在肩舆之上的少女、洁白轻纱遮了半副花容,面纱之上仅露一对儿水灵忽眨的眸子,眉梢儿挑着几分冷傲,眸子里却隐了狐般狡黠之芒,身上换一袭宫廷盛装,衬得窈窕身姿,透几分明艳华贵气质。 祁王暗暗打量这少女时,对方也正转眸看向他,见他斗篷披身,行色匆匆,眉目之间竟有几分酷似匡宗,却少了匡宗的暴戾与霸气,多了几分内敛的缜密心思,少年老成般的,喜怒不形于色。 二人对望一眼,均认出了彼此,祁王李玑面露微笑,点头以礼:“玑儿见过皇姐。” “二弟不必多礼。”宁然面覆轻纱、眉眼弯弯,语气淡淡,也不知她见到这位二皇子时,心情是好是坏,只打了个招呼,就丝毫不作停顿,让宫奴抬着肩舆,入了如意宫。 直到肩舆消失在视线范围,打伞的太监才起身,讪讪看向被他冷落在旁的祁王殿下,慌忙将伞遮上,挡一挡雨,惶惶赔礼:“奴才该死,让祁王您淋了雨。” “无妨。”祁王摆摆手,语气温和,状若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皇姐这是打哪儿回来了?” 太监哈腰忙答:“圣上让公主殿下赋闲几日,前几日殿下便去了猎场行宫,骑射游猎。如意宫的人陪同前往,不知怎的竟让公主殿下受了点皮外伤,圣上得知后,十分担心,命人去接殿下回宫,在宫门外抬舆迎候。” 祁王“哦”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紧随其后的两名随从却面露忿忿之色,待到他们入了容华宫,打发走了这个引路太监,由容华宫的一位姑姑迎着,走在曲廊上时,那两个随从终究忍耐不住,相继开口为主子打抱不平: “依照礼制,皇子才能被人尊称为殿下,本朝真是破天荒了,区区一个公主也得让人唤作殿下,还摆那么大的谱,算个什么东西!” “二皇子进宫还得自个走着来,衣裳都被雨给淋湿了,凭什么如意宫的人就能搭个肩舆,舒舒服服的进?小的看她也没伤到哪,又不是断了两腿不便于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宴贵客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随从怨叨不休,就好像自家主子被个丫头片子踩在了脚下、压低了身份,连累他们也抬不起头来,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心里头对那位宁然公主自是老大不爽! 祁王将手下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听在耳内,却只是叹了口气:“唉,本王平日就是太宠你们了,宠得一个个都没大没小的!也不擦亮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两个贴身随从互看一眼,只当来了宫里、主子就怕事,怕下人口无遮拦招来祸端,这般谨慎是好,但作为皇子,真个是温和有余、魄力不足,——随从们心里哀叹,却,哪里瞧得出主子那番内敛缜密的阴柔心思。 “主子就是宅心仁厚!” 二人低头嘀咕一声,虽憋闷着不敢多言了,心里却还是不痛快的。 前面领路的那位姑姑,将这番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摇了摇头,叹道:“谁让她是如意宫的人,在这宫里头,谁能奈何得了她们?” 话声刚落,却听曲廊彼端忽来一声冷叱:“如意宫?如意宫又怎样?难不成是如意宫的人,就得由着她们骑到你头上扣屎盆子?” 闻声,众人一惊,那位姑姑脸色一白,慌忙转身冲语声传来的方向,扑通跪倒,惶惶道:“是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 闻得身后两个随从也跪下口呼“娘娘”了,祁王心知来的是谁,便也转个身,迎着曲廊彼端被宫娥簇拥而来的一位宫装华贵的夫人,躬身请安道:“孩儿见过母妃!” 噔噔噔,疾步而来的德妃,妆容精致,艳色之中却似缺了些什么,与贵妃蓥娘的艳姿一比,就如同芍药与牡丹,色逊一筹,加之年岁渐增,盖这厚厚一层胭脂,仍遮不住眼角蔓出的细纹。 此刻,她怒气冲冲的来,扬手“啪”一声,凶巴巴甩了那位碎嘴的姑姑一记耳光,脸上的脂粉扑簌簌往下掉,她尖声怒骂:“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吃里扒外的东西,来呀,给我掌嘴!” 娘娘已下令,立马奔上两个太监,冲犯事的姑姑脸上“噼里啪啦”地狠抽下去。 德妃仍不解气,嘴里骂咧:“如意宫那些贱人,活脱脱就是狐狸精变的!”这么多年以来,她费尽心思的刻意讨好、巴结,却换不来自己想要的权利地位,连宫里的奴婢都笑话她没那个能耐与如意宫的人去争去斗! 在这宫里头苦熬,整日里受气憋屈,德妃的心态逐渐失衡,再不似当年的隐忍与讨好,妒火使得那张花容扭曲,形同母夜叉,她竟恶狠狠地冲着自己人撒气:“不长眼的贱婢,给我打,往死里打!” 甩耳光的清脆声响,与哀嚎求饶的哭声,纷扰在大院的九曲回廊里头,德妃走到儿子面前,犹在咬牙切齿:“咱们母子俩难道这辈子都要仰人鼻息?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看着母妃气急败坏的样儿,祁王心里头一乐,表面却装得郁郁寡欢,闷闷吐气道:“儿臣心里倒也没什么,只是心疼母妃,寿辰在即,父皇偏偏只记得皇姐的终身大事……”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倒也点醒了德妃,她眼睛一亮,嘴角泄恨似的一丝狞笑:“圣上决意将宁然赐婚,只要这死丫头嫁出宫去……” 祁王“欸”了一声,立时接道:“听说鄂亲王之子李戬,就是为此事而来,如有机会,儿臣想先会一会这个李戬!” “怎么?”一眼看穿儿子心中企图,德妃以丝绢掩唇,轻咳一声,待到奴人们识趣地退后、背过身去不看不听,她才沉吟着问:“你想拉拢此人,为己所用?” “听说这位世子心气儿高、恃才傲物,极难受人支使!不过……”若是立场一致,倒可以暂时结盟,祁王以阴柔缜密的心思、敲打着如意算盘,“孩儿还是想会会此人,先摸个底。” “可巧他昨日就已回到长安,与你父皇畅谈一宿,今日一早又被如意宫那个蛇蝎妖妇亲自召见,眼下,他人就在如意宫!”德妃猛然想起什么,急道:“听说,他昨日来与圣上商榷,想让宁然在十日之内出降!” “十日内?”就让宁然嫁出宫去?祁王不禁心头一跳:“这消息可准?” “玑儿,你先听我说……” 德妃想了想,拉着儿子走到无人的一个角落,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 *************************************** 与此同时,如意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几队宫娥来往穿梭于长廊,手捧早膳糕点,在大殿那头进进出出,送上御膳房的珍品,端着空盘子出来,又去添来酒水,留下几个模样伶俐的俏丫头,伺候主子用膳。门外还列队候了几个太监,个个跪在地上,等主子一唤,赶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挪进殿内听候主子差遣。 如意宫里的奴婢太监,比容华宫多了几倍人数,大清早一忙活起来,明眼人一看排场就知道——此处来了贵客。 “贵妃娘娘正在大殿设宴款待客人,娘娘嘱咐奴才,若是公主回来了,请赶紧入殿,娘娘要亲自为公主引荐那位贵客。” 宁然乘着肩舆刚刚返回如意宫,门人就急来相告。 “贵客?”沲岚姑姑接过伞来,亲自为小主子打伞,小心扶着公主走下舆辇,一面绕向曲廊,一面纳闷地张望曲廊彼端大殿那头,暗自猜测那位贵客的身份:“到底是谁呀?” “姑姑忘了?那拨人先回了长安,比咱们早到一步!”宁然端起公主的姿态,双手交叠于前,绕曲廊款款步向大殿,不紧不慢地道:“咱们的飞鸽传书,却比他们还早到,母妃定是得了消息,先为我设法铺路!” 沲岚一听,便也明白了:“娘娘请来的贵客……是他?!”去过无名村的那拨人当中,左淳良是绝对不会来如意宫的,晏公宁折不弯的性子、素来瞧不起如意宫中女子弄权,自然也不会来,那么就只剩一个人,最有可能被娘娘请来。 那人便是李戬! “照此看来,圣上已决意赐婚了……”沲岚暗叹:却不知这些人使了什么手段,说服圣上去相信军中叛乱已平,接下来就要着手操办公主婚事!娘娘定是探了圣上的口风,这才急着要为宁然铺路——铺一条自救的逃生之路! “即便来的是他,但,他又如何能娶我?”宁然百思不得其解:古有汉武金屋藏娇,但这二人终归是一个姓刘一个姓陈!而她与李戬是为堂兄妹,同是李姓宗亲,如何能成亲? 皇榜是李戬揭下的,若不是他,驸马人选又会是何人? 走在长廊上,宁然放眼看看四周:乌云盖顶,雨势未歇,瓢泼大雨中,如意宫的奴人冒雨忙碌往来奔走,御膳房的二十八味珍品都端送过来,足见主人宴客的诚意,而大殿那头灯盏通明,却听不到丝竹声,窗格子撑开,连宾主谈笑之声都没有飘送出来,一片沉闷! 与奴人忙碌穿梭的热闹景象恰成对比,大殿里头的气氛似乎有些僵冷,宁然的心,咯噔一下:看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妙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拒受辱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公主殿下,您来了。” 候在大殿门外的太监们,伏地叩首,迎着沲岚姑姑与宁然公主从长廊上走来的身影,瑟缩了一下脖子,一个个头也不敢抬,兀自惶恐不安。 沲岚在殿外停顿住了脚步,心中纳闷:公主来了,门人竟不敢入内通传,莫非……大殿里头的气氛不妥? 就在沲岚姑姑稍有迟疑时,宁然反而加快了脚步,不等太监通传,径自迈进大殿,跨过那道高高门槛,迎面就有一道屏风隔挡,两侧垂掩流苏幔帐。宫娥在屏风外跪迎了公主,平身后,慌忙持杆挑起帐帘。 宁然绕过屏风,走到挑开的幔帐前,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忽然听到大殿上“乒啷”一响,似是有人摔杯而起,骤然打破了殿内僵凝的气氛,却也吓得持杆挑帐帘的宫娥双手一哆嗦,长杆“啪嗒”掉落,屏风一侧的幔帐重又垂落下来,阻挡了宁然的脚步,却,挡不住殿内骤响的语声: “世子此言何意?” 停滞在幔帐外的宁然,登时听出殿内发话质问之人,正是母妃蓥娘,那微愠的语声,似乎在强行压抑心中怒火。 “娘娘是听不懂,还是不想懂?”殿内的贵客回话时的语声清亮而高亢,心性似乎十分倨傲,竟毫不客气地反过来质问贵妃娘娘,“适才,戬儿已把话撂下了——宁然是您的养女,照理来讲,不看僧面看佛面,当着娘娘的面,戬儿确也不该提那句‘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但这传言,娘娘不也早有耳闻?即便我与她不是堂兄妹,这驸马头衔,戬儿也担待不起!娘娘若要再问,戬儿只一句——就算去娶豺狼娶虎豹,本世子也绝对不会娶您的养女宁然!” “你!”蓥娘如此城府的女子,竟也被李戬气得把持不住,摔碎杯盏,拍案而起:这混小子分明是拐着弯地讥讽、讽她的女儿宁然比之豺狼虎豹更加可怕! 适才,她压根就未提及赐婚之事,只是旁敲侧击想探探此人口风,看到底是何人被圣上指为驸马,这小子却装傻充愣,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反过来连嘲带讽地挖苦嘲弄她的女儿宁然,说什么即便不是堂兄妹,也绝对不愿娶这么一个女子! 听听这话,简直比当面甩人一个耳光更加的羞辱人! “放肆!”宁儿向来是她的心头宝,侮辱她的女儿,比侮辱她自己更难以忍受,——蓥娘铁青了脸色,美艳双目射出毒辣之芒,伸手戳指着面前这个神情无比倨傲的混小子,一字一字恨恨咬磨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意宫还不屑与鄂亲王膝下一只小犬联姻,本宫的女儿天姿国色,若是嫁给了你,才真真是暴殄天物!” 贵妃娘娘火冒三丈的怒叱声,传了出来,宫娥太监瑟缩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大殿外的沲岚也吃了一惊,慌忙抢步进来,却被停步在幔帐外的小主子拉住。 宁然冲她摇头示意:先别进去。 就在娘娘怒叱声刚落,大殿外头人心惶惶之时,殿内却骤然爆出几声大笑。 李戬“哈哈”笑着,拂袖而起,道:“如此甚好!告辞!”话落,扭头就走。 上门做客的客人竟毫不客气的、拂了此间主人的颜面,也不持筷、甚至滴酒不沾,只是当面嘲讽奚落一番,惹得主人家挂不住面子、火冒三丈了,他大笑着拍拍屁股走人。 蹬蹬的脚步声逼近,幔帐骤掀,从殿内大步而出的李戬,与停步在幔帐外的宁然,冷不丁打了个照面,李戬似乎怔了一怔,宁然则凝眸仔细看他,见这位年方十九的王府世子果是一派倨傲神态,少年锐气张扬,锋芒毕露,看到她时,眼神就锋利得如同要射出无形刀刃般,那种咄咄逼人的倨傲之态,甚不讨喜。 宁然眸光微闪,只觉此人过分张扬的神态举止,犹如鼓涨着圆溜肚皮的井底蛙,饶是他眼神逼人,她却觉得有些好笑,半幅面纱上,眉眼弯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露,不知怎的,竟激怒了李戬,他瞪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就走。 一旁的沲岚却来了气,猝然喊道:“大胆!见了公主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公主?”顿了顿脚步,李戬夸张地举目四望,问道:“在哪里?”而后又瞪了宁然一眼,他嗤之以鼻:“本世子只看到个连脸也不敢露出来的人!既然没脸见人,就别怪旁人看不到她!”语毕,大步迈出此殿,头也不回地走远。 “可惜了……”伸手拦下愤然欲追的沲岚,宁然不愠不火地道:“世子一身鲜衣,却缺了头上一顶冠,若不然,一准儿神气十足!” “一顶冠?”沲岚一愣,却见小主子狐般狡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之芒,轻笑道:“鸡冠呀!” 一听“鸡冠”,旁边几个宫娥也忍俊不禁,“扑哧”喷了笑:李戬头上要是顶个鸡冠,当真像极了一只神气活现的公鸡! 瞧他刚刚离开时的神态,活似斗鸡场里赢了一个回合的大公鸡,只差没抖抖鲜艳羽毛、竖着鸡冠打鸣几声。 “谁在发笑?是不是阿宁回来了?” 约莫是听到幔帐外宫娥的笑声,贵妃蓥娘急唤一声。 帐帘挑起,宁然走进殿内,见设宴的大殿灯火通明,宴席摆开,却连筷子都未移动分毫,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动也未动,只有娘娘面前的酒盏掷落在地上。 杯盏碎裂,侍女们蹲在那里,忙着收拾,贵妃娘娘则怒气未消地面窗而立,听得脚步声渐渐移来,才转过身,看到女儿回来了,蓥娘面色稍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阿宁,过来,让母妃看看你额头上的伤。” 宁然上前,抬手揭了面纱,冲母妃娇憨一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小女儿撒娇之态:“宁儿这伤并无大碍,您看,疤痕都未落下呢。” “娘娘,是奴婢失职,让小主子受了伤……”沲岚疾步奔来,跪倒在主子面前,自责不已。 蓥娘只是摆摆手,让沲岚平身,反倒冲女儿蹙眉叹气:“你呀,总这么我行我素,不让你去涉险,你偏偷溜出宫,这回可好,吃苦头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笼疑云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您不是让宁儿多历练么?”宁然俏皮地皱起鼻尖儿,半搂着母妃,撒娇似的将人推向宴席,“宁儿若是连这点坎儿都迈不过去,不就枉费了母妃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么,将来还怎么做大事?母妃,您放心,宁儿自有分寸!哎,这一桌子好吃的,浪费了多可惜,宁儿陪您一起吃可好?” “就会耍贫嘴!”蓥娘好气又好笑,却也心疼女儿出去一趟,竟消瘦不少,忙唤侍婢添筷来,亲自往碗里夹了几样可口菜色,看阿宁慌忙持筷、又是狼吞虎咽的吃相,半点也不矜持,蓥娘眼底浮涌怜爱之情,心里怨着当年的皇后左氏,若不是左氏总饿着阿宁,阿宁哪会有饿死鬼投胎般的不雅吃相? 唉,可怜的孩子…… 忆及往事,蓥娘心里不无愧疚,忙转移视线,冲着沲岚仔细盘问起与公主同往无名村时,都遭遇了些什么?飞鸽传书言简意赅,不若沲岚亲口来讲。 沲岚一五一十地回禀主子,却将小主子负伤昏迷时一度心伤难愈、以及小主子责令密探在山涧寻找一个村野小子的这些事,瞒而不报。仿佛此行,公主从未遭遇过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无论是山庄脱逃、还是山洞藏身,都只是将公主的话转述给娘娘听,话里,只有公主一人的逃亡经历,抹杀了那个少年的存在! 沲岚不知道公主为何不让自己提及那少年,既是搭救过小主子性命的救命恩人,为何却不能再与旁人提及?——心有疑惑,在娘娘盘问此行经历时,沲岚忍不住瞄向小主子,却见宁然只顾埋头用膳,似乎没有在听。 她心中不禁多了一份隐忧:如若不在意那少年是生是死,提及又有何妨?想必公主心伤仍未愈,连提到那少年都会心痛,所以索性不提,看似无情遗忘,实则深藏心底,不欲被人看穿心思…… 却不知这份心伤,须得多少时日,才能渐渐愈合? 沲岚掩饰着心中的担忧,述说完此番经历,而后退到一旁,默不作声。 “此行一无所获?!”蓥娘沉默良久,叹息一声。 “这个李戬,半点口风都不露!”一想起适才她盛情宴客,却反遭贵客奚落,尊为贵妃,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砰”地拍案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吧?本宫倒要看看他一旦受挫,还能不能继续傲下去!”只有看到那混小子痛悔落泪,方能平息她心头怒火! “他是故意惹您生气的。”宁然搁下筷子,打个饱嗝,接来参茶漱口时,忽而慧黠一笑:“这人已经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与咱们凑不到一个路子上,自然不怕得罪您,看您生气与他撕破脸,倒正合他意!” “这人确也有些能耐,能叫天子器重!”蓥娘一叹:苦心为女儿铺路,怎知至今仍未探得驸马人选,目标都未确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军中‘捉瘟神’一事,当真被他摆平了?”宁然的想法:见招拆招!自是得先摸清对方出的招数,“万魔村是怎么回事?”大老远跑到山坳里,她只知道兵匪勾结,屠戮无名村,却未查清其中到底有何玄机? “万魔村……” 蓥娘沉吟片刻,而后开口,竟一语惊醒梦中人: “左淳良、晏公随李戬他们昨日回长安,顺道带回一些东西,来入宫面圣,我差人悄悄去打探过,他们带回的物件,是施了巫蛊之术的符咒纸人,那些纸人身上粘有血符、提有诸位皇子的生辰八字,还找到了钉有我与你父皇的生辰八字的木偶; “这些施了巫蛊毒咒之术的偶人,都是从万魔村里搜出的魔物,其中就有发狂后倒戈刺伤你父皇的边关三万将士中、邱筠杰的生辰八字,除了他,还有不少将领也受了巫蛊诅咒; “施巫蛊,操纵边关将士突然发狂、临阵叛变……这一点,与王冕将军擒获的几个混入军中的细作、严刑拷问后招供的供词一致,那些细作也亲口提到‘万魔村’,你父皇当初隐瞒了此事,就是怕消息走漏、逆贼有所提防,而今,却被李戬他们顺藤摸瓜,剿了叛贼老巢,连万魔村中的魔物都搜出,人赃并获; “圣上也相信——叛贼豢龙军,就是混入军中的细作,万魔村以及周边领域,就是豢龙军的老巢,这些人竟妄图颠覆你父皇的政权,施巫蛊,操纵军中叛变……” 以贵妃蓥娘的城府,自然会怀疑:所谓的巫蛊之术当真能诅咒将士猝然发癫、临阵倒戈?但是,边关三万将士突然发狂此事是千真万确的,巫蛊之术或许只是个幌子,对方究竟使了怎样的手段,怕是除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天底下已无人能解开谜底、道清缘由。而匡宗迷信,自是采信了叛贼施巫蛊毒术诅咒一说。 “如今剿了豢龙叛贼,军中乱象平息——”蓥娘沉吟道,“赐婚之事,也在所难免了……” 宁然听着听着,虽找不出破绽,却越发觉着不安:“无名村就是豢龙军的老巢?不!那只不过是个极普通的村子,村中民风淳朴,村民以耕种谋生,怎会是豢龙军隐藏施巫蛊之术的魔物的万魔村?宁儿不信!”那少年绝不会与她撒谎,她不信无名村就是万魔村! “晏公为人刚正不阿,有这位老臣在圣上面前作证,一口咬定那个村子就是万魔村,村里死了的村民,家中藏有魔物,身上粗布衣衫掩盖下,却还穿有豢龙军的绣龙衣装,况且,这批村民并非良民,在山洞里还藏有百袋粮食稻谷,私藏粮食不上交朝廷!本就是死罪!”蓥娘缓缓道来,心知有这么多证据,环环相扣,即便有人质疑,也无法找出破绽,反驳李戬,“再者,前去剿匪的是节度使所派的兵,村里头也不留一个活口,死人又如何开口证实那村子的真实面貌?豢龙军那帮叛贼若有余孽,也不敢明着来长安,更不敢到圣上面前说些什么,你再说无名村是普通的村子,村里的人无辜枉死,又有谁会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失良臣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况且有铁证如山! 这就好比——世人说这地是方的,你一个人说这地是圆的,那么,你会被人当成疯子或傻子,被世人嘲笑! 空口无凭,宁然自是不会做反驳世人这等傻事,眼看李戬他们得逞,自己却不能说些什么,心中委实不爽! 包括如意宫,即便派出密探潜入无名村,终究迟了一步,除了沲岚从农户家中找到了一个施下巫蛊咒术的偶人,旁的,什么也没查到。——看到沲岚从无名村中竟搜到巫蛊魔物,宁然便急着赶回来,心知那村子里的人倘若真对皇室及军中施巫禁咒术,此事便非同小可!她想赶在李戬、左淳良他们前头回宫,想法子让父皇不去采信李戬等人的指证,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李戬等人去往无名村时,搭乘着登山软轿,不紧不慢的行一路;赶回长安时却快马加鞭,一路疾行,比她们还早一日回宫面圣。 如意宫的密探,手握从无名村中寻得的那个巫术偶人,但,这类证物反倒对李戬等人有利,她们又如何拿得出手?回来也得摆个闷葫芦的姿态,保持缄默。 “林昊然……”宁然突然问,“领兵血洗无名村的节度使,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蓥娘微讶:“你知道此人?” 听母妃这个口气,宁然就明白了:自己猜得极准,果然就是这个人!“倘若……这个人与豢龙军联手,屠戮无名村,让无辜的村民成了替罪羔羊,而后他再向豢龙军下毒手,杀人灭口呢?”慧黠如她,自是有此猜测。 “除非军中乱象是他暗中所为,否则,他没理由这么做!”蓥娘也想过这种可能,但……“你莫要忘了你父皇对兵权的控制,方镇节度使重兵在握,你父皇会不加提防么?林昊然身边,早已有宫中密探潜伏,此人若有二心,晚上睡觉时,脑袋早就不保了!” 不错,匡宗暴戾,嗜血好战,臣子们连上个早朝也提心吊胆,生怕脑袋搬家。 节度使离着天子虽远,倘若连宫中密探也被其收买,确实可以私下搞些小动作!但,区区一个地方军政长官,尚不成气候,如何能撼动天子权威? 他想造反,无异自寻死路! 想想,也确实不大可能,只不过…… “林、昊、然!”忆及此番去无名村的遭遇,她实难对此人释怀,况且,那少年就是死在此人追兵的弓弩之下,连自己也险些命丧此人之手!宁然暗自握拢双手,道:“我信不过此人!” 蓥娘面色微变,挥手示意殿内的哑巴侍婢统统退下,而后轻叹道:“这话,不止你一人讲过,前几日,他们尚未回长安,你父皇已接到林昊然的奏折,请旨剿匪,那时,朝中还颇有争议,被革职的元臻也上书劝谏……” “元臻?!”宁然忽来不祥的预感,急道:“他怎的如此糊涂,怎可在这节骨眼上又……” “不错,革职赋闲,确实不该强出头!他似乎忘了自己已不是谏官了,那日,元臻是下了决心上书——死谏!”蓥娘以手加额,颇为头疼地道:“结果自然不出意料!” “不出意料?”宁然的心,咯噔一下,“他、他怎么了?” “元臻的命,本来可保,只是,他冒死说的一句话,真真触怒了龙颜!”蓥娘突然端正了神色,语气里也不禁流露出几分钦佩,“他说‘民为国之本,圣上万万不可——谒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更不可再放任将士滥杀无辜了!’……唉,放眼整个朝廷,也只有他敢对匡宗说这样的话了。” “他竟当着暴君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宁然心头一震,竟脱口唤出“暴君”,失神喃喃:“这个傻瓜……” “死谏,自是有去无回!你父皇暴怒之下,命人将他拖到玄武门,凌迟处死!”蓥娘抬眼看看女儿的神色,轻声道:“今日,是他的头七!” 如此可见,万魔村、豢龙军、巫蛊之术,已经被匡宗采信,更认定是李戬他们为朝廷铲除了祸害,平定了军中乱象!之后,若是再有人提及屠村一案,或想为无名村中死去的村民鸣冤翻案,无异于自寻死路! 此案,已经是翻不过来的一桩铁案了! “倘若……鞫容还在……”蓥娘猝然怅叹,“说不定此事还有转机!可惜呀……”鞫容虽狂,却是她所欣赏与器重的,实乃不可多得的奇才,不同于那个李戬,少年气盛,倨傲之态让人反感,鞫容的狂,总有他出其不意之处,令人意想不到、虽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敬畏与心折! 只可惜……世上只有一个鞫容,再无凌驾之上的能人异士了! “放眼朝堂,能有几个如鞫容这般狂的人?”沲岚作为主子亲信心腹,自是还留在殿内,一旁静静听着,听到主子提及鞫容时,忍不住也叹息了一声。 宁然却只记得:自己幼年时,见过天机观的天师尊上一面,此后再也无缘相见!连蛮玄子接任天机观掌教一职时,匡宗也明令禁止:不得再有人沿用“天师尊上”的头衔,曾经令长安宫城风云变色的鞫容,如今却不知在哪里?是死是活? 正当殿内三人,各有所思之时,忽听守宫门的太监急来通报:“娘娘,有人往如意宫投来名刺,说今日下午前来谒见!” “何人投帖?”在蓥娘眼神示意下,沲岚赶忙绕道屏风外侧,接来太监手中名帖,疾步折返,双手呈与娘娘过目。 “镇国公之女?!”蓥娘翻看那本烫红名刺,看到拜帖上所书人名及身份来历,不禁吃了一惊:镇国公这头衔可不一般,起初是本朝开国皇帝的功臣,现在是这天下唯一仅存的、世袭着“镇国公”名号的名门望族、书香世家。 “她想来祭奠元臻亡灵?!”宁然只觉“镇国公”这名头颇耳熟,接来名刺一看,也暗自一惊:元臻头七,无人敢来玄武门祭奠英灵,这个女子倒不简单,竟敢只身前来,直言祭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推拜帖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元臻罪名乃是忤逆犯上,被当今天子视为叛贼同党凌迟处死的,凤家之女往本宫这里投帖……确也是个聪慧之人,晓得只有本宫有能耐通融她来北宫门祭奠元臻!” 蓥娘心头一动:早就听闻此女才貌双全,晏公还道此女才华比之宁然公主,亦毫不逊色! 凤氏家族从开国以来,就不再干涉朝政,镇国公一身清廉、广开书院,受天下学子景仰,更显德高望重。凭着这层背景,世袭镇国公头衔之人的女儿,想来祭奠元臻亡灵,朝廷还真不会拿她怎么样!匡宗那里,许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镇国公是先皇们都尊敬的一号人物,得给祖宗留点面子,只要……对方不做出格的事! “她与元臻,有什么关系?”主子一问,沲岚忙道:“青梅竹马!当年还是凤家向公孙伯羊举荐元臻,一代帝师公孙氏平生最得意的弟子就只有两个,元臻是其一!” “其中之一?”宁然好奇的并非镇国公之女与元臻的关系,而是:“另一个是谁?” “这另一个嘛……”沲岚瞄了娘娘一眼,眼皮一跳,急忙敷衍道:“咦,公孙伯羊的另一个弟子,好象没人知其身份吧?” 蓥娘看她一眼,却不说话。 惊觉自个怎的跑了话题,沲岚忙把话锋一转,又道:“元臻父母本打算今年往凤家下聘,让他娶了这位镇国公之女,可惜……” 元臻如此良臣,竟被几个阉人缚于宫门,千刀万剐,当时的场面,何其惨烈! 鲜血从元臻身上一点一滴流失时,他曾说:“渴。”想讨碗水喝,却没人敢送他一碗水。 “凤家不涉朝政多年了,那位镇国公之女,名唤凤伶,是头一遭来长安,就为了给昔日的青梅竹马送上那一碗酒水。”说来,也挺让人觉得心酸的,沲岚摇一摇头,闭口不言了。 啪!蓥娘随手将那张名刺丢到角落去,淡然道:“不见。”不得她的首肯,即便下午到了长安,此女也休想进宫来! “为何?”宁然诧异。 “凤家女子,不同流俗——”为人母的,心,自是长得偏了,一心偏向阿宁,蓥娘弹袖拂尘,宛如拂掉一粒微尘,悠悠道:“母妃不会让任何人,来长安抢去阿宁你的风头!”万一此女入宫,才华得了匡宗赏识,赐个辅政女官,岂不成了阿宁的劲敌! 宁然“啊”了一声,错愕之后,不禁莞尔:“那就让她来,宁儿不怕与她一较高下!”连母妃都心生顾忌,想必此女不简单,她倒想会一会! 仅凭凤伶敢于来祭奠罪臣一事,她心中就对此女莫名有几分好感,若是才华卓卓,自能令人惺惺相惜。 见阿宁满不在乎,蓥娘暗自蹙眉,冲着亲信叮咛道:“速去城门口,拦住她!长安正是多事之秋,少个凤家人搀和进来,便能少了许多纷扰事端!”顿了顿,又冲宁然嘱咐:“阿宁,当务之急,须得洞晓你父皇心中的驸马人选!这关乎你的终生大事,半点也马虎不得!” 张贴皇榜,军中平叛,招得驸马,皇女出降,——这一桩一件的事,环环相扣,好似一个精心筹谋的陷阱,宁然已一脚踏了进去,猜不到对方下一步棋子的路数,贵妃蓥娘只觉自己似是遭遇了一个平生劲敌,倘若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状态,如何能保住女儿宁然? “先出棋的是他们,咱们就见招拆招!”狡黠的眸子忽眨,宁然猝然冲姑姑道:“沲岚姑姑,还不赶紧去城门口守着?” “奴婢这就去。”适才还说让镇国公之女来,自个不怕,怎么忽然又让她依从娘娘嘱咐,去城门口拦截此女?——猜不透公主心中所想,沲岚惴惴不安地转身离开,出了大殿,持出宫令牌,直往明德门方向去。 她想着:只要镇国公的女儿得不到娘娘的口信回复,进了长安外郭城,识趣点不来内皇城就好,自个守在明德门,总比去外城的城门守着容易些。 其实,沲岚不大想去长安外郭城的那道城门,护城河边的城门煞气太重,去了,怕沾染晦气! *********************************************** 今日这一场狂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势停歇后,太阳露了个脸,落在地上的雨水水渍便也渐渐蒸发了。 长安护城河对面,坦荡官道上,不时有尘土扬起,车马行人陆续经过此地。 隔着那条护城河,往城门那头瞄去,只须瞄那么一眼,便似瞄到了城门那头不可思议的情形,人们起初一愣,而后脸色大变,提携着行囊想要进长安城的外乡人,个个是耸肩夹紧脖子掉头就溜,城门也不敢进了,宛如被洪水猛兽追逼着一般,撒腿狂奔,逃得飞快,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晌午时分—— 官道上的行人越发稀少,城门那头,除了三三两两巡逻放哨的守备兵士,连个进城的人都没有,偌大的城门口空荡荡的。 城门外不远处的路边,倒聚着十来个乞丐模样的人,衣衫褴褛、捉襟见肘,个个都蓬头垢面,连个面容都瞧不清。 这些人或蹲坐或仰躺在路边草丛,无聊地打哈欠、抓跳蚤,城门那头的兵士对这帮人也漠不关心、视若无睹,由着他们赖在不远处,摸鱼度日。 这些“乞丐”里头,有的是来长安贩卖药材等货品的小贩,却遭官商勾结的地霸半途横抢了货,没赚到钱、连身上带的盘缠也没了,气不过就索性赖在城门口,纠结成伙,遇到没有镖行或护卫护驾的富人车辆,就一股脑地冲上去,围堵车辆,伸手乞讨。 有的则是年轻力壮来卖苦力的,身无分文给不起官差老爷过路钱,进不了城门,等在长安城外,就等着达官望族的远房亲戚赴长安来省亲,顺道挑几个苦力来充充场面,把车辆上的行头、礼品箱子逐一挑上,进了城里摆个阔人架子,风光一回,倒叫卖苦力的赚些个小钱来糊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血颅祭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除了这十来个“乞丐”,只剩下零散的出城来的人,纷纷围拢在城门的外墙一侧,个个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翘首张望城墙上贴出的告示,有个靠最前边儿的酸丁,摇头晃脑地在那里读着朝廷颁下的文告,旁听的百姓立马就明白了:朝廷与咱小老百姓说道的还是叛贼的事,说什么前几日刚屠了个村,村里清一色的全是一窝叛贼匪盗,叫什么什么“豢龙军”,瞧瞧,叛贼都被官兵杀绝了,与朝廷作对可没个好下场! 敢情朝廷贴告示是耍威风、恫吓老百姓来了。 出城来的几个长安百姓,一边围拢在告示旁交头接耳、蚊鸣似的小声议论着,一边打眼角余光处瞄向城门的门洞上,——外乡人路过官道远远瞄到城门这头就吓得撒腿开溜,这些个长安百姓却处变不惊,似乎见多了同样的状况,练出胆子来了,围在外侧城墙这头说道得起劲,见城门守备跨刀晃悠过来,就噤声不语,兵士一走开,这些人就又开始“嗡嗡”议论起来。 突然,路旁草地里赖着的那一帮乞丐,躁动了一下,不约而同瞅向官道那头—— 隔着护城河,往来行人日渐稀少的这条官道上,此刻好不容易来了些人,却是两个头包汗巾的小贩,赶着骡车、拉着几筐鸡鸭活禽,来长安市井里头赶集的,看那吆喝赶车的架势,就是个轻车熟路的老手,数不清来过长安多少次了,买的通进城的路、城里头还有熟人接洽、有些头面的人罩着,不怕被劫了货,就这么挥鞭赶着骡子,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来。 路旁那十来个乞丐,一见两个小贩是熟面孔,顿时打蔫儿耷拉下脑袋,心知是讨不到甜头了,午饭都还没吃呢,乞丐们苦着脸摸摸“咕噜噜”叫嚣着的肚皮,哀声叹气。 直到拉着鸡鸭活禽的那辆骡车靠得近些,乞丐们才发现:骡车后面还晃悠来了个人,挺瘦也挺高的,年纪却不大,十七八岁的光景,穿在身上的棉布袍子洗得发白、皱皱的,穿在脚上的一双青色布鞋,似乎走了太多的路,沾满泥泞,纳了“千层底”的鞋底磨平了,鞋面上还破了个洞,再瞧这人的模样,草绳束发,头低低的,走路带飘,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走,两手空空,连个行囊都没有。 孑然一身的少年郎,瞧着只比乞丐稍微好些,也是一副穷山沟里出来的穷酸相!——乞丐们翻着白眼哀叹,直怨老天爷不仁道,今儿怎的连一头“肥羊”都没见着,敢情是要让他们饿上一整日? 几个不死心的,还在草丛里打个滚,滚近些,躺在地上仰头仔细看那少年的容貌,这一看,真个叫人看直了眼——哟,瞧不出这穷小子皮相恁好,万里挑一哪!瞧瞧这眉眼韵致,连大老爷们看了也心头怦怦跳,就是这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约莫是久病缠身,只那弧度棱角勾人的唇瓣,染一抹绛色,倒衬得这小子的皮相分外迷人! 赖在地上仰头窥探少年容貌的几个乞丐,目光一痴,嘴角挂下一串哈喇子。发了呆,脑袋随着少年晃悠的身影转过去,呆呆看人家跟着骡车走向城门口,在骡车停下时,少年也突然停顿了脚步。 两个小贩在路旁瞄到拴马桩,将骡车停在路旁,往拴马桩上系牢缰绳,大摇大摆去了城门,与守备兵士寒暄起来,递上酒壶,套着近乎,掏出通关文书、解了衣扣任人盘查询问搜身,正忙着走流程。 羿天停住了脚步,心知跟着两个小贩混进城门是不可能了,便隔着护城河,仔细观察城门那头的状况——城楼上有铁制铰链,哨兵挥一挥令旗,木盘上铰链转动,就可升起城门,筑成一道铜墙铁壁,而眼下,这厚如砖的城门是放下来的,横架在护城河上,成了过河的一截“桥梁”,入城门须得经过这段“桥梁”,城楼上则埋伏下了弓箭手,一旦有人硬闯,就会放箭射杀闯城门的人。 目光移动,羿天看向城门入口,在城门的门洞上,发觉了异常——似乎有许多东西悬挂在门洞上! 凭着惊人的目力,他瞬间看清了城门门洞内悬挂之物,赫然是披头散发的颗颗首级! 黏着血,砍断的头颅悬空吊挂在城门,血腥味中挟着一股腐烂的恶臭,一颗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悬挂在那里,密密麻麻的,恐不下百余颗! 如此骇人的场景,摆在眼前,吓得想要入城的外乡人忙不迭拔脚开溜,再没那胆子进长安城门。 枭首悬门,长安城内的百姓倒也见怪不怪了,只是那血腥骇人的场面,仍叫人无法适应,即便壮起胆子、战战兢兢地打那百颗悬于城门的头颅底下经过,不光心头悚然,两腿也直打哆嗦。 “抬头,瞅瞅吊在上面的百颗人头,那就是叛贼的下场,尔等牢记,听命于朝廷俯首于天子,做个良民!” 城门守备还让每个行经此处的人,都抬头看看,看仔细喽,记住当了叛贼、与朝廷对着干的人,会有怎样悲惨的下场。 杀鸡儆猴似的,正是暴君的一贯作风,长安城里粉饰太平,而这城门口却是血腥味浓烈,叫人惶惶不安。 看到悬于城门的那些头颅,羿天认出了村中几个亲人的面貌,虽被长发半遮、血渍盖住,但那眼角轮廓,就已十分熟悉,多年以来朝夕相处,以他的眼力,甚至能在百颗头颅里找到至亲! 阿爹、太公……小蛮、虎子…… …… 看到亲人的首级也被悬挂在城门门洞上,羿天心口一拧,脸色更显苍白,在原地僵直地站了片刻,直到有兵士奇怪地看过来,他才猛然警觉,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中悲愤,转身,往路旁草丛走,走到那十来个乞丐面前,站定。 “哎,干什么来的?” 乞丐们本就饿着肚子,见这一身寒酸的穷小子也凑了过来,不由得心生排斥,恶声恶气、没个好脸色地挥手驱赶道:“走开走开,这里没你待的地儿!” 羿天仍往前走近几步,紧挨着这帮乞丐,压低了嗓子,猝然开口道:“你们想不想吃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城门乱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吃肉?想啊,怎么不想?”乞丐们笑开了:“只是……哪儿有肉给俺们吃呀?” “有!”羿天也笑了,十分笃定地道:“今儿这肉是送上门来给大伙儿吃的。” 乞丐们互看一眼,眼底几分疑惑,有几个还指着面前这穷酸小子,大笑:“敢情你小子还想请人吃肉?哎、哎,你身上有几个铜板儿?”其余的人也起哄“嘘”人:“得了吧,就算把你自个给卖了,也值不来几个钱仔儿!” “咱们吃肉,不一定得用上‘孔方兄’!”羿天确也没那闲钱请客,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就那点东西,能穿戴的也都穿戴在身上了,除了衣服鞋袜之外,连干粮盘缠都没有,一路走来还靠着山里采摘的野果子充饥,眼下都到了长安的护城河边,携带着的野果子早就吃光了,进不了长安城,饥肠辘辘的他,哪里还能请旁人吃肉去? 就连乞丐们都瞧不起他、笑话他时,羿天偏就正儿八经地道:“今儿我要是能让你们吃上肉……”不等他把话讲完,乞丐们就大笑着抢道:“俺们就唤你一声祖宗!”话落,却见这小子龇牙一笑,骤然流出几分狂态,居然一口答应:“好!” 蹭着脚尖儿往前一挤,羿天硬是挤进他们当中,并排儿坐下,俨然一副“活祖宗”的德行,道:“待会儿,你们可得听我的口令,别让送到嘴边的肉又飞了!” “……你小子是来真格的?”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瞧这小子咧着白白的牙、这么一笑,狂是狂了些,却勾搭得大老爷们都心里痒痒,吞了吞口水,乞丐们眼前仿佛晃过一只只烤熟后、肉色金黄喷香的叫花鸡。 “说说,你有啥法子?”不让“孔方兄”出面,还能请十来号人吃肉?有几个乞丐摸着饿扁了的肚皮,挪腿儿蹭到“活祖宗”身边,挤眉弄眼地道:“赶紧的,跟俺们说说!” 瞧这一个个的,都眼巴巴瞅着自个了,羿天微微一笑,突如其来地道:“这里的土地公,挺好客的。” “啊?”十来个乞丐你看我、我看你,一脑门子的雾水,忙问:“你啥意思?” “昨儿晚上,我做了个梦——”羿天随手摘了根草杆儿,捏在手里,暗自掂量着这根草杆的韧劲,目光转向了路旁停的那辆骡车,慢悠悠道:“梦见今日会有一辆满载着活鸡活鸭的骡车,途经此处,到了城门口,土地公就会施法,让满车的鸡鸭出笼来……大抵是土地托梦,今儿一来,果真瞧见这辆骡车到了城门口!” 竖直耳朵,把话听仔细喽,乞丐们一对儿招子就齐刷刷盯向那辆骡车,看车上一笼一笼的鸡鸭活禽,随便拎一只出来,瞧它那个小身板儿那叫一个肥硕,诱得人垂涎三尺。 大伙儿都不出声了,盯紧了那辆骡车,两眼放光犹如只只饿狼,那眼神恁地如饥似渴,直惊得笼子里的鸡呀鸭呀“咯咯、嘎嘎”地躁动不安起来。 恰在此时,官道上又驶来一辆马车,篷盖车厢、朴实无华,像是赶了不少的路,匆匆赶到长安城外,车把式收缰勒停了马车。 这辆马车便悄然停靠在路旁,掩了一层布帘子的车厢里,似是坐了个头一遭出远门来的姑娘家,矜持地唤车把式先将马车停下,而后,车厢一侧小窗帘微微撩开了缝隙,肤若凝脂的纤纤玉手轻搭窗帘,一双秀色无边的眸子,慧黠眨动,凑到窗帘边儿上,悄悄留意观察了一下城门那头。 似乎瞄到了门洞上悬挂的百颗头颅,坐在车厢里的人儿,眼底几分惊骇,却,极快地稳住了心神,眸子里又浮出几分怜悯与不忍,纤指回拢,幽幽垂掩了窗帘,软哝的江南语调响起,却是毫不迟疑地唤车把车: “继续走,进长安。” 车把式挥起长鞭子,驱策马车,徐徐往城门那头行进…… 这辆朴实无华、毫不起眼的马车,丝毫没有引起路旁人们的注意,大伙儿正将目光集中在骡车那头,唯独羿天留意到悄然驶来的马车,不禁多看了几眼,只看到赶车的汉子一身家仆打扮,衣帽整齐、似是大户人家的奴仆,赶路时不多言、不左顾右盼,压低了斗笠帽檐,不欲引人注意,连拉车的马儿那四只马蹄子上都裹了棉布团儿,轻悄悄往城门那头去。饶是羿天运足目力,也看不到车厢里坐了什么人。 挺神秘的一辆马车,就那么悄悄地来了,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 这时,两个小贩在城门那头也过完了流程,给足了税钱,再给差爷们塞了些过路钱,守备兵士大手一挥,点头放行,两人乐呵呵跑回来,急忙解开缰绳,赶着骡车过了护城河上那截“桥梁”,正往城门的门洞里头穿行。 路旁那拨乞丐们,两眼都直勾勾地紧盯着,眼看满车活禽即将运进城去,有几个嘴里急忙念叨:“土地爷爷,您老人家赶紧显灵吧!” 不等土地公显灵,发话赏他们肉吃的那位“活祖宗”手底下就来了个小动作。 羿天以旁人肉眼极难觉察的速度,弹动了手指,当他手中的那根草杆儿消失不见时,城门那头忽来意外状况—— 只听得骡车底下转着的轱辘“咔嘣”一响,猝然飞出一截断裂的轮毂,一只轱辘轮子跑偏,整辆车瞬间倾覆在城门那头! 车子一翻,车上只只竹笼“骨碌碌”滚出,撞在地上裂了口子,装在笼子里的鸡鸭活禽,登时争先恐后脱笼而出,惊得拉车的骡子干嚎几声,闷头扯断缰绳,撒蹄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城门那头霎时间乱了套,鸡呀鸭呀扑腾着翅膀,几十、上百的一起闹腾,两个小贩鸡毛子怪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闹得手忙脚乱,城门的守备一个两个的统统傻了眼。 看那小贩跌足怪叫、看那鸡毛鸭毛漫天飞,糊了满脸毛的兵士是拔了刀也不知该砍杀哪个,端了红缨枪更不知该往哪头驱赶,胡乱横扫几下,耳边全是活禽聒噪声,眼前净是扑腾着翅膀飞起老高的活鸡,这下可好,扁毛畜生也来活活折腾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巧相遇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城门门洞里的情形是十分滑稽了,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眼瞅着是时候了,羿天短促来一声:“冲!”早已蠢蠢欲动的乞丐们,受人怂恿,血液冲上脑门,从路旁草丛里一个鲤鱼打挺站起,顿时卯足了劲,跟出栏的斗牛似的,通红着两眼杀向城门。 一拨“疯牛”激扬起滚滚尘浪,一股脑地涌向城门门洞,惊得城楼上的弓箭手赶忙大声喝止,赶巧城门门洞里的兵士几番驱赶,使得出笼的鸡鸭受惊乱窜,有几只活鸭逃到“桥梁”这边,往护城河里跳,乞丐们见状更是加快了步伐,弓箭手张开了弓还在犹豫,却见俩小贩也开始胡闹,冲到“桥梁”上捉回几只鸡鸭,眼看守备兵士还在一个劲地将活禽驱向护城河,急得二人慌忙冲上去横加阻拦,反倒与城门守备纠缠在了一起。 场面极度混乱,只听得护城河那段“桥梁”上轰隆隆一响,好似斗牛集体入场,撒蹄子狂奔的十几头“公牛”,冲将过来,震得“桥梁”上下晃动,从官道上飞起的大片尘浪随之涌了过来,弓箭手只瞧得滚滚尘浪里几片衣角闪动,还没反应过来,乞丐们全都冲进了城门里头。 原先出城来站在城墙边围观朝廷那一纸文告的几个长安百姓,见到城门里头闹腾出了这么一桩稀罕事,如此奇观怎可错过,他们竟也逗留在城墙边,一同凑热闹,不时还捧场地大笑几声,就跟瞧了一出好戏似的,可来劲起哄上了。 一股脑儿涌进城门门洞里的乞丐,忙着张开膀臂、俯身捉鸡捉鸭,浑然不顾城门守备的吆喝驱逐,只恨爹娘没给他们多生出几只胳膊来,光有两只手哪里够用,满地的鸡鸭还捉不过来呢! “住手!你们快住手!那是咱的货,一个都不许拿!” 两个小贩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左拦右挡,反倒被猛冲来的乞丐撞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一拨人来趁火打劫,损失是越来越大了,直急得二人爬在地上抱住几只活禽,眼泪汪汪地干嚎,委实又气又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场面混乱不堪,城门守备既要驱逐满地跑的鸡鸭,又要阻拦宛如十几头公牛横冲直撞着来的那拨乞丐,个个似陀螺直打转,忙得昏头转向之时,自有疏忽之处——有人来浑水摸鱼了。 夹杂在乞丐堆里,躲过弓箭手,行经护城河上那截“桥梁”,羿天也来到了城门门洞这头,本该趁机混进长安城,怎知进了门洞的他竟又折了回来,往城墙外侧那几个长安百姓站的地方靠近,便也看到了城墙张贴的那一纸告示,他迅速看了一眼,脑海里隐隐有灵光闪过,却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脚步,重又回到城门门洞里。 这个时候,城楼上也下来了一批兵士,一字儿排开,仗着人多势众,挺起红缨枪来驱逐乞丐们,见势不妙的乞丐,慌忙间抓起几只活禽,提拎在手,掉头就跑,两个小贩急追在后头,随他们一道奔到官道那头去了。 城门这头便只剩下零星几只活禽,遍地鸡毛鸭毛,以及寥寥几个倒霉被逮到的乞丐,低头挨墙根站着,遭守备兵士声色俱厉的训斥。 羿天仅仅耽搁了片刻工夫,折回城门里头时,恰好看到兵士清了场,正在那里训斥几个跑慢了落到他们手里的倒霉蛋。眼前形势不利,他却不退反进,趁兵士没有留意到他,便悄悄挪步、点尘不惊地晃悠过去,就在即将穿出城门、进入长安城的紧要关头,突然有个兵士在他背后大喊一声: “站住!” 闻唤,骤然僵停了脚步,羿天背对着城门守备,脑中飞快电旋,急想主意:该如何应对迫在眉睫的这个危机? “你,转过身来!” 脚步声逼近,几个兵士正向他走来,厉声呵喝:“交出通关文书!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长安城!”见此人形迹可疑,既不敢亮明身份、也不肯转过身来,兵士们心中起疑,“锵啷”一下拔出刀来,左右吆喝几声,率众疾步冲过去! 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已欺近,刀光霍霍迫至背后,羿天霍地转身,居然迎着杀上来的兵士们咧嘴一笑,笑得人十足十地震愣了一下,云里雾里正摸不着北,却见他不慌不忙伸手一指,指着刚刚驶到城门口的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道:“区区不才是随我家那位一道来的!请差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取通关文书来!” “你家那位?”谁呀? 顺着他所指的方位,看到徐徐驶到城门口的那辆马车,守备们吃不准来的是什么人,出鞘的刀刃缓了一缓,惊疑地拦在通关卡口。 趁着兵士们错愕的一瞬,他大步走向那辆马车。 悄然而至的马车,正自缓慢地往前行驶,羿天走几步就迎了上去,当机立断拦下马车,在车把式稍稍掀起斗笠、诧异地打量他时,他迅速紧挨上去,压低了嗓子冲对方打个招呼:“这位兄台,行个方便,顺道捎带我一程,等进了长安城,在下定当以礼谢过!” 车把式蹙眉,抓紧手中长鞭,警惕地防范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明显地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谨慎且又冷漠的态度,正想绕过拦路之人,继续驱车入城,却听得车厢里坐着的人儿发话了,那软哝语调极是婉约,诚然是个姑娘的妙语:“看到门洞上悬吊的头颅,闻到血腥味了,阁下还要跻身在这是非之地?” 羿天转眸,隔着一层布帘子,朦朦胧胧看到车厢里坐了个妙人儿,谈吐不俗,几分聪颖,竟让人心生好感,他便也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道:“城门冤魂不散,我不入城,谁入城?” “你……”似是听出了他话中隐喻,那姑娘暗自惊了一下,猝然伸手掀起布帘子的一角,定睛仔细看了看车旁站的人儿。 二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各自心头一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入长安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似有微风吹拂涟漪,布帘子掀开的一瞬,羿天看到了车厢内的景象—— 与朴实无华的篷盖车辆成鲜明对比的、是车厢内的雅致格调,厢壁水墨细描花卉,古籍竹简卷置一旁,墨香淡淡,火烧云紫砚搁于边角,一块绣有翠竹的淡雅丝绢叠放于圆凳,绢上莹润如酥的糯米糕点“品”字形陈列,尽显女儿家那点爱甜馋香的小心思。 一帘淡雅幽香之中,一个缃素裙裳的妙人儿,端坐于车厢洁净软垫上,桃李之年,乌发堆云,眉如远山,眸似秋水,樱唇小巧秀丽,气度温婉,仪态端庄,一瞧,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兰心蕙质,清雅婉约。 周身不闻胭脂芬芳、反而带有墨香的女子,极少见。 久处牛鼻子道观及穷乡僻壤的羿天,从未见过这等仪态、这般气度的女子,不禁心头一震,暗自揣测怎样的门第才能熏陶出这等妙人儿。 而车厢内的姑娘,也正凝眸看着他,——年方弱冠的少年,长身玉立,唇边一点笑漩,似是笑得漫不经心,眸光淡淡流转间,蕴涵无双智慧…… 一介布衣,孑然一身,率性束起的长发,收敛焰芒的眸子,他似在刻意掩藏周身不同寻常的气息,却被她一眼看出——这少年非池中物,眉眼间分外迷人的韵致,魅惑心神般的,令人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目光流连在少年眉目之间,她心头亦是一震,猝然想起青梅竹马的元臻哥哥多年前从恩师公孙伯羊那里带回的一幅画,画中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小少年,眉目韵致极是迷人,令她过目难忘。 画中一抹人间绝色,与眼前这丰神楚楚的少年,相互重叠在一起,她恍惚有了一种错觉,仿佛画里的人,从画卷之中活生生走了出来,来到了自己面前。 一瞬的对视,电光火石之间,连空气都仿佛凝结,二人心头思绪忽涌,又极快地恢复平静,百般感受与莫名惊诧,均掩饰在平静表象下…… 一层布帘子,幽然垂掩,重又阻隔了视线,车厢里的姑娘轻声唤随身护卫:“霍秋,将通关文书交给此人。” 家仆模样的车把式,其貌不扬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惊异,吃惊地看了看拦车的少年,虽百般的不情愿,但也依着小姐的吩咐,从衣襟内掏出通关文书,递了过去。 羿天面露感激之色,双手接来,转身回到城门那头设下的通关卡口处,将通关文书递给了城门守备。 守城门的兵士端足了架子,横刀挡路,有个守备倒是收刀归鞘、上前来,以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姿态,接过通关文书,打眼角余光处往下瞥了一眼,只这一眼,竟意外瞥到一个极醒目的红泥印戳! 兵士猛地怔住,赶忙定睛细看,看清了通关文书上的几行字,还有落款处加盖的衙门印章旁侧、赫然标出的镇国公府字样,兵士浑身打一激灵,表情神态猛然就变了,端架子居高临下的姿态,一下子就变成了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谄媚奴才相,满面堆笑,冲羿天哈腰赔个礼,低声下气地道:“公子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请统领大人来亲自迎镇国公之女凤伶姑娘入城!” 话落,竟学着书院里孔子门生的模样,赔礼作揖,却是四不像的滑稽状态,一揖到底,跨刀蹭地,险些抵得腰眼发麻,打了个趔趄,慌里慌张地拔足冲上城楼。 须臾,此处城门守备军的一名统领,便也匆匆忙忙从城楼瞭望台上急冲而下,一阵风似的冲到城门卡口,头一眼就瞄向那辆马车。 等在一旁的羿天,听到兵士适才报出“镇国公之女凤伶姑娘”如此显赫的名头,又看到对方如此紧张的表现,心中顿时恍然:敢情今儿个出门遇贵人了! 在统领跑下城楼、喝令兵士们列队城门门洞两侧,迅速往门洞上拉起一块红布,铺展开来,严密遮挡住悬挂在门洞上的百颗头颅,而后在入城卡口肃容恭候时,羿天抬头看了看门洞连着城楼上的建筑形态,心头微微一动,又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待马车靠近,不等车把式招呼一声,他已身手敏捷地跃上马车,坐于前坐板儿上,看城门守备毕恭毕敬地肃容列队、迎着镇国公之女的车驾通过城门卡口。 “末将恭迎凤伶姑娘大驾!” 统领嗓门洪亮,礼数周到,直将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迎进了长安。 马车驶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城门那头的官兵仍列队摆着恭迎的姿势,丝毫不敢马虎大意。 车厢稍有晃动,一侧小窗帘微启,凤伶掀帘子回眸瞅了那统领一眼,见他规规矩矩垂手肃立在卡口,也未上前来捎句话儿,她顿时明白了:名刺拜帖投进宫里头,已然石沉大海,连个回话都没有,愣是给人一枚软钉子碰! 如意宫的贵妃娘娘,摆明了不待见她! “霍秋,停车!” 手挽窗帘,凤伶猝然喊停马车。 “吁——!” 车把式收缰勒马,马车在穿过城门、进入长安外郭城星罗棋布的坊市之中后,缓缓停靠在了沿街店铺间隙延伸的一条夹弄口。 马车一停,羿天就跳下车来,抬头刚想道声谢,却见那其貌不扬的车把式,竟以债主逼债般的眼神、直勾勾盯紧了自己,于是,他也低头,看看自个身上,左瞅瞅右瞄瞄,怎样都瞄不到一件拿得出手的值钱物件,不由得抬起头来,冲人微微一笑:“那个……能赊账么?” “不是问你要车钱!”车把式瞪了眼,把手一伸,却见这小子还是笑微微的,竟当着“债主”的面,躬身以礼答谢道:“在下谢过凤伶姑娘援手之恩!” 这话,分明是冲着车厢里的人儿说的,凤伶也不得不开口回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似乎料到了知书达理的凤伶姑娘会有此言,羿天点个头,转身就走,倒叫霍秋看傻了眼,嘴里干巴巴“哎哎”几声,光伸着手却接不到半点谢礼,犹如做了一桩赔本的买卖,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滑稽,瞠目结舌地看人走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画中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羿天走出去一段路了,忽而挥了个手,头也不回地扬声道:“在下欠凤伶姑娘一个人情,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他、他这这这……这话是什么意思?”霍秋抖手指着少年远去的那抹背影,活似见了个怪人,“后会有期?敢情这小子还想来占咱们的便宜?” “……城门冤魂不散,我不入城,谁入城?”挽着车厢一侧的小窗帘,凤伶目送那少年身影隐入坊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直到消失不见,她才轻声道:“这个人,是奔着豢龙军与万魔村一案,只身赴长安的!” 善解人意,是为解语花!这位凤伶姑娘,确实心思玲珑,竟从他话里听出端倪:冤魂不散,是以,他必须入城!这不就恰恰说明他是为叛贼一案而来的么! “为此案来?!他不要命了?”霍秋大吃一惊,“小姐怎的就让他进城了?” 准姑爷元臻就为此丢了性命,如此一个才华横溢、忠心报效朝廷的青年才俊殒命长安,镇国公府上上下下扼腕叹息,凤伶姑娘在惊闻噩耗时,亦是悲痛不已! 眼下又来了一个不要命的,霍秋在吃惊之余,不禁暗自咋舌:这小子有何能耐,敢来天子脚下叫板?元臻都做不到的事,这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穷酸小子,还妄想在长安翻云覆雨,掀三尺浪头不成? 唉,真真是少年人,年少疏狂! 听护卫咋舌而叹,车厢里的人儿却道:“怎的忘了问一问此人姓谁名甚?”本不想让他冒险进城,但她看到他的脸,想起当年那画中之人,竟鬼使神差般的,助他进了长安城。 她记得元臻哥哥曾与自己讲过:画中少年是恩师公孙伯羊的另一名得意门生,好像叫……“一天”?却不知刚刚进城来的他,叫什么名儿? 倘若,有缘再遇见他,她定要记得问一问他的名字。 “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霍秋心想:还去问什么名字呀?在长安城里莫名其妙丢了性命的异乡客,擢发难数!这小子既为叛军一案而来,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宫中密探给悄悄收拾了,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都没个准儿,至于名字嘛…… 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名字还重要么? “希望……他此番来,能逢凶化吉!” 不知怎的,凤伶自打第一眼看到那少年起,心就向着他,或许是元臻哥哥生前所受的冤屈、及留下的遗憾,盼能有个人去帮着完成,也或许是当年那画上的人儿,曾经是她懵懂的少女情怀里,一度憧憬过的人。 暖雨晓风初破冻,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彼时,元臻哥哥日日与她相伴左右,青梅竹马的情分,羡煞旁人,连家里人都猜不到她心中已然藏起了一个秘密,只顾着撮合两家姻缘。 幼时玩伴,在她心底,只是兄妹情分,而当年元臻哥哥带回的那幅画,画中一个小小少年,眸漾笑波,衣袂迎风翩然……也不知是丹青妙手传神的手笔令画中少年太过迷人,还是这少年眸子里的笑波令她莫名烫红了娇靥,那年开春,她心中便藏起了这个小小的秘密,无人能晓。 “既已进了城,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一切……由得他。” 凤伶抬手轻贴心口,感觉细微骚动的频率,微微乱了心绪,她忙唤出心扉里藏的那画中人儿,回想适才那少年的模样,忽而一笑: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定是自己想多了。 幽幽然的,垂下碎花小窗帘,她在车厢里轻声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是。”霍秋骤然扬鞭打马,继续赶路。 ※※※※※※ 马车缓慢行驶,穿过商贾并凑、人烟稠密的坊市,在距离东附苑城里枝繁叶茂的王宅大院不远处的弄堂口,停下,车把式留意了一下周遭动静—— 此处环境得幽,里弄辟有私塾书院,大青砖围墙由巷头一直延伸至巷尾,是规模不小的一庄书院,栽下桃树李树的大院里,飘出稚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晌午已过,日影渐渐西斜。 就在围墙外侧一棵香樟树下,静悄悄的停了一辆车驾,竹藤编的淡金色雅致车厢,八角玲珑笼盖,悬挂琉璃灯盏,神骏黑马两匹并排套车辕马缰,宽敞车厢打起了那层竹帘子,卷珠帘般的让人窥得:车厢内静坐着一个翠衣丫鬟,伺候笔墨的侍婢模样打扮,青翠亮眼的衣裙,手中挎一只竹篮子,整齐的刘海,十分秀气可人。 丫头一双灵动的眸,一瞄到缓缓停到巷子口的那辆马车,就乖觉地探出半个身子来,冲车把式招一招手:“这边这边,快来!” 霍秋跳下车来,往车旁搁了张垫脚的矮几,撩起布帘子,迎着自家小姐走出车厢,疾步走向对面,迅速换乘了香樟树下备妥的那辆宽敞雅致的竹厢笼盖车驾。 “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凤伶换乘车驾后,凝眸看向翠衣丫头手挎的篮子。那丫头忙点头答:“晏公有吩咐,奴婢早就准备好了,请姑娘过目。”说着,将竹篮子上遮盖的那层蓝布稍稍掀开一角,让人来瞧。 凤伶看了看,觉着没问题,便吩咐护卫:“照原定的路线,速速进内城!” 霍秋跳上车驾前座,抖开缰绳,驱策马儿奔着入长安内皇城的明德门方向,骈驰而去。 ***************************************************** 官衙区所在的内皇城城门口,一尊计时的滴漏,立箭已逐渐漫过未时,漫到了申时初刻这个点,却还能看到从宫城里头出来的沲岚姑姑,仍尽忠职守地待在城门口,丝毫不敢懈怠地、盯着每一个进入明德门的人。 入内皇城的不是达官便是贵胄,驻守明德门的另一拨守备兵士,个个都赔着小心,瞧见顶着乌纱来的老爷们,他们可都得罪不起。 ---------------------------------- (卷二前几章里有雨天晴天的情节疏漏及少许错别字的地方,均已补充修改完善-2017.8.9)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破壁垒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经验老道些的城门守备,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远远瞧见个人走过来、亦或者来了什么车辆,只须辨认一眼,立马能辨别出来者身份,便于迅速致礼放行。 老手一出马,通常是十拿九稳的,既得罪不了人,又能保住饭碗,比之外郭城那些个城门兵士,明德门这边的守备可算圆滑世故得多,能应付大场面,只是…… 偏偏今儿来了个宫里的姑姑,凑在城门口抢人饭碗似的,总是冲到守备前头,抢先去盘查进内城的车辆,数不清拦下了几位官老爷的车驾。 顶着乌纱帽的官爷,官阶越是小,脾气越是大,平日里城门士卒都得给他们赔笑脸,眼下官爷是撞见了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堵在城门口横加盘查,惹得官老爷火大,冲城门士卒呼喝几声: “哪里冒出个婆娘?这都什么人哪?喂喂,你们几个,是不是瞎了眼?也不赶紧过来管管这茬!” 任凭官老爷端架子呼喝,却,怎生都唤不动士卒们来解围救场。 城门士卒今儿不光是“瞎”,还跟个聋子似的,木头样儿地站着,低着头两眼只顾瞄着地上,就好似地上突然开出朵石榴花来,一个个都瞧得目不转睛,连官爷的面子都不给了。 领头的将领也不敢站出来,今儿是提心吊胆的,怕惹了一身腥臊,索性与士卒一道龟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官老爷在那里吹胡子瞪眼。 当官的架子大,哪里受得住这闲气,有几个刚要发作,却被一旁的狗头师爷拽了拽袖子,悄悄指了指那徐娘半老的女人,众人这才瞧清——这女人身上的着装服饰,加之衣带颜色,分明是宫里来的姑姑!再仔细一瞅衣领袖口丝线描边儿的如意云鳞图案,官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咦,这不是如意宫贵妃娘娘的心腹亲信沲岚姑姑么? 如意宫里的大红人,真真得罪不起! 官老爷只得把火气窝在肚子里,强颜欢笑,从沲岚眼前哈腰稍矮一截地晃溜过去。 一连盘查了数辆车驾,沲岚均一无所获。 从早上一直守到下午,她心里头那个急呀,按说那人也该到了,怎的还不出现?难不成……那位主儿半路打退堂鼓撤回去了? 猜来猜去没个准儿,她苦等傻等在明德门,兀自手搭凉棚望穿秋水呢,忽听“咯哒、咯哒”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一辆竹厢笼盖的车驾正自徐徐驶来。 眼看明德门就在不远处了,车把式却突然收缰缓下了车速,这辆车驾是十分缓慢的、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而后,干脆停一下再挪动寸许,比龟速都稍慢一些,可让城门那头的人瞧得极是纳闷,心想:这辆车到底是来呢?还是不来? 这似进非进、似退非退的样儿,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沲岚瞠目结舌呆看片刻,大太阳底下站着,只等那辆车赶紧过来,直等得两眼发花、额头冒汗,那车却只是往前挪了不到一丈距离。 她眼角抽搐几下,好似急惊风遇了慢郎中,心里头一来气,照着那赶车的汉子破口骂出一句:“你大爷的!”新娘子上花轿都没他这么个磨蹭!急得她是三步并作两步,索性自个迎了上去。 蹬蹬蹬,一口气冲到那辆车驾前,沲岚一手叉腰、一手戳指过去,摆出个茶壶状,刚要发话询问,眼前突来意外状况—— 龟速前进的马儿,不过是被她伸出根手指头戳指了一下,也没把那俩牲口咋地咋地了,两匹高头大马居然就受了惊,“唏聿聿”暴烈嘶鸣,骤然人立而起,前蹄凌空刨蹬! 马蹄子撒野,冲人天灵盖上蹬,沲岚哪里招架得住,慌忙闪躲,就地打个滚,避到路旁时,却见那辆“龟爬”的车驾,猛地加速,一阵风似的从她眼前“刮”了过去。 受惊的马匹拉着车驾,奔着明德门五个宏伟门洞正当中的一个,一路激扬飞尘,风驰电骋般的冲去。 “站住——!” 没防着对方竟来了这么一招,当沲岚醒悟自个上当时,已经拦不住马车了。 她灰头土脸地从地上蹦起,眼睁睁看着那辆车驾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飞也似的冲过明德门,在朱雀门街狂奔一路,径直冲向宫城以内的天街,过天街、直达承天门! “你们、你们……”沲岚追之不及,冲回到明德门这头,冲城门守备气急败坏地责问:“真成木头桩子了?怎么不去拦下车驾?” 偌大一辆车驾,冲过明德门、奔过朱雀门街、再过天街,直入宫城以内的承天门,沿途的士兵将领,乃至驻守宫城的禁军千牛卫,怎就没一个人敢站出来阻拦?不就是两匹撒野的疯马么?城楼上的弓箭手那是干啥吃的?让人进个皇宫,如入无人之地,这还得了?! 沲岚惊急之下,夺来城门守备将领手中一支“神火飞鸦”,正想往宫城里头发射、示警,怎知,却被将领伸手拦下:“姑姑莫慌,那是晏公的车驾!” “晏公?!”难怪兵士都不加阻拦,竟早已眼熟此车标识,一眼辨认出了入城者的身份,才予以放行,令晏公车驾一路畅达! 沲岚虽放下“神火飞鸦”,但神色已变,脱口一声惊呼:“糟了糟了!” 一听是晏公的车驾,她当即想到元臻便是晏公举荐入朝为官的,二人关系匪浅,倘若镇国公之女得不到如意宫的口信,定会请晏公出面帮忙,助她入宫! 眼看晏公平日里所乘的车驾,今日一反常态狂冲明德门,沲岚心知不妙,在城门守备仍发着愣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抢来城门边为传令使所备的一匹健马,飞身上马,快马加鞭,在后头猛追晏公车驾。 “千牛卫听令,速速拦下那辆车驾!” 策马狂奔,冲向宫城,沲岚高举贵妃娘娘赐予的令符,冲承天门驻扎的禁军放声喊话。 宏伟气派的宫门大敞,驻守宫城城楼上的大批士兵,对沲岚的喊话置若罔闻,任凭晏公那辆车驾再次突破一道防线,而后迅速换乘宫中派给官员及眷属的简易车辇,由一批宫中侍卫紧紧盯梢尾随着,绕宫中城壁夹延的甬道,往玄武门方向去。 沲岚追到承天门,抛缰下马,冲上去一把揪着严守宫门的士兵,厉声质问:“为何不拦下……”不等她发难,衣领被揪住的那名士兵,斩钉截铁地答:“晏公今晨已来请旨,得圣上恩准,今日镇国公之女将搭乘晏公车驾入宫,特命卑职放行!” 沲岚一怔,缓缓松开了手,抬头遥遥看向北玄武的方向,心中暗惊:难怪娘娘要防着此女入宫!她竟有如此心智,为自己铺了不止一条进攻的路,如意宫攻不进,竟又从晏公那里突破壁垒! 镇国公府的凤伶姑娘,此女,果真不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焚婚书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申时三刻,入宫。 以宫廷礼仪接送官员及眷属的便车,由宫奴太监牵引挽拉,缓慢行驶在宫中甬道,霍秋与晏公的车驾一道候在承天门那头,只有那侍婢模样的翠衣丫头被允许跟随辇车而来,沿城壁之间夹伸的十字甬道,缓缓抵达北宫门。 紧紧尾随其后的那批宫中侍卫,跨刀如押送囚徒般的、送辇车穿行城楼下方,稳稳当当停在玄武门,随行太监以拂尘轻敲便车,尖细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道:“凤伶姑娘,您请吧!” 凤伶便从辇车上款步而下,一袭缃素裙裳,裙摆稍稍曳地,似个文弱秀气的女子,笑容气质清雅婉约,纤细颈项优雅挺直,高盘堆云发髻,金狮曼舞的菊品簪子,衔以明珠,轻踩凤履,徐步而行,一颦一笑秀外慧中,举手投足皆十分得体,果不愧为温良端淑的名门闺秀,周遭无数双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不禁纷纷露出欣羡赞叹之色,引路太监也不由得暗自点头:元臻头七,凤伶姑娘头戴淡色菊品簪子、身穿淡雅缃素衣,果有哀思追悼故人之情。 “圣上念在镇国公与本朝先皇的渊源,念在第九代镇国公之女品貌淑德,特恩准凤伶姑娘在此洒酒以祭,从今往后,断此情孽,忠于朝廷敬畏天子!” 抵达玄武门之后,众人跪地,俯首接太监传达的圣上口谕,而后高呼“万岁”。 凤伶叩首谢恩,平身,领着翠衣丫鬟走出玄武门,挨近刑台,拾级而上,停步于两块木桩边。 玄武门外刑台之上,钉两块木桩:一为矮桩,供刽子手挥落屠刀、斩断首级的逆臣斩首之处,兵部尚书邱大人便被枭首于此;一为高桩,阉人会将罪臣拖来背靠此桩、五花大绑,凌迟处死!刑台下方还有车裂之刑,虽比不得后宫五花八门的私刑惨无人道,却也是天下重刑之一! 刑台两块木桩与地面,凝固着层层血渍,干涸发黑,却已渗透在木桩纹理之中,清晨那一场暴雨都冲刷不净,再被露出云端的日头一晒,斑驳血渍,触目惊心! 略过矮桩,目光凝注在那一竿高桩上,眼前恍惚出现了元臻被千刀万剐受凌迟之刑时,惨烈悲壮一幕,血色刺目,冤死的亡灵似在耳边幽咽悲鸣,凤伶心口一拧,忆及元臻哥哥往日里高谈阔论一派男儿志气、为家为国豪情万丈,耿直、血性的好男儿,而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壮志未酬身先死,如何不叫人怅然哀叹! 眸中泪光浮现,神色浮有哀郁,凤伶颤抖着双手,抚上木桩,嘴角逸一丝怅叹,却,强忍悲痛,努力平复情绪后,低声唤丫鬟取酒来。 翠衣丫鬟低头,亦步亦趋紧跟在后,到了刑台上就有些害怕、有些不安,闻得小姐低唤,慌忙屈膝跪下,将手中拎来的篮子搁置地面,掀开蓝布,从篮子里取出一壶酒、一只酒盏。 忽然,丫鬟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严密盯梢,在取出酒壶,往空盏里斟酒时,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宫奴们早已避得远远的,谨遵“不该看时不看、不该听时不听、不该说时不多言”的宫中生存法则,跪在角落里呆板地等候差遣。 那批跨刀的宫中侍卫,却将刑台团团包围,驻守在北宫门及城楼上的禁军,更是严阵以待,在凤伶登上刑台洒酒祭奠时,不仅千牛卫在下方列阵、里三圈外三圈地重重包围了刑台,城楼上的兵士更是手搭弓箭,齐刷刷瞄准了刑台上的两个柔弱女子。 一旦她们有不当的举动,或者在洒酒祭奠之后、又做出些未被圣上允许的小动作,哪怕稍稍露出一丁点异样神色,都会被护卫宫城的将士当作怀有异心、与罪臣元臻一样忤逆犯上的“佞臣贼子”,会以大不敬及叛逆之罪论处,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如此严密的盯梢下,连一滴酒都不敢洒出去,翠衣丫鬟战战兢兢地持壶斟酒,将满盏的酒递向小姐。 杯中酒水随丫头颤抖的手震晃,凤伶强压心中悲怅,伸手时稳稳接来酒盏,面向超度亡魂的西方极乐净土方位,砰然跪倒,将满盏的酒水,缓缓倾洒在地面…… 眼中泪水即将夺眶而出时,凤伶猛一仰头,眯眼看看躲到了云层里的太阳,那一轮金色光晕云中隐现,恍惚刺入眼底,灼灼如盏中烈酒,烧心。 酒水渗透刑台地面,她又亲手斟酒,再次端盏,而后,霍地站起,耳畔却闻得丫鬟惊呼!——重重包围在刑台下方的千牛卫佩挂腰侧的刀鞘“锵”然震响,千牛刀霍霍出鞘,连同城楼上的禁军也张开弓将利箭尖端瞄向刑台上骤然移动身形的凤伶。 剑拔弩张! 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之中,凤伶不慌不忙,徐步走到那一竿高桩前,将第二杯酒水,祭出,而后,再斟第三杯,酒水顺着木桩倾洒下去,混杂了斑驳血渍,一道渗透在木桩根部,流淌于刑台那一方地面,逐渐随光照蒸发…… 酒水点滴不剩,手中紧攥空空杯盏,凤伶在刀箭所指、杀气所迫之下,从容不迫地洒酒以祭元臻头七,既未哭泣、也未惊慌失态,连名门闺秀的端庄仪态都未失分毫,——看似外表柔婉的她,实则内心坚强! 连敬三盏烈酒,告祭亡魂之后,她折了回来,重又面西而跪,从丫鬟递来的篮子里,取一封书信来,擦燃火折子,引火焚书。 城楼上的弓箭手、以及拔刀出鞘的千牛卫,见她此举,纷纷放下手中刀箭,稍稍缓和了紧张氛围。得圣上密令的他们,心知凤伶眼下在做着什么—— 她引火焚烧的,正是那一纸婚书!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凤凰女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她引火焚烧的,正是那一纸婚书! 由凤、元两家人做主,即将订立她与元臻哥哥的婚约,连婚书都已起草妥当,眼看她的终生大事即将受父母之命而落实下去,怎料,竟遭此变故! 私心里,兄妹情分的二人,本不应在一起,但,秉持仁孝之心,镇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必不会做这忤逆尊长之事,这辈子便要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她知道元臻哥哥对自己是有好感的,若二人成亲,他必不会亏待她,日子或许平淡,却也踏实,她所要做的就是努力尽一份贤妻良母的职责…… 她本已平淡地接受了两家人的安排,怎料,造化弄人! 当一纸婚书在火光中燃烧殆尽,点点灰烬随风飘散时,她心中却没有半点解脱了婚约束缚的轻松感,反而心事重重。 跪在刑台上,她将目光悄然转向玄武门外高高架起的“震天鼓”,发现那里的守卫更加森严,闲人想靠近半步都难! 突然想起晏公曾与她提及:四年前,玄武门震天鼓响,乃是宰相左淳良率领文武百官于北宫门冒死觐见,弹劾鞫容! 当时,百官夜闯玄武门,遭禁军统帅戚中元率兵阻拦于宫门外,左淳良当机立断抢鼓槌敲响震天鼓,才得圣上面见,当夜众臣列举鞫容大不敬、意图谋逆等数条罪状,匡宗仍然有心偏袒,足见帝王对鞫容的宠溺放纵。 要不是鞫容癫狂之极、恃宠而骄,竟给皇帝戴了绿帽子,与虞嫔一道被匡宗捉奸在床,哪里还能轮得到蛮玄子来当这天机观的掌教,又何来宰相左淳良风光一度,与蛮玄子一道左右夹击匡宗,总在帝王耳根子边煽风点火…… 匡宗迷信暴戾,加之佞臣谗言入耳,才换来今朝谏官元臻被赐死,如意宫危机四伏,宁然公主被所谓的“天命”压顶,即将奉旨成婚! 震天鼓一旦被敲响,真真有风云际变、天崩地裂般的威力! 可惜,玄武门外震天鼓的鼓声,歇了四年之久,再无人敢敲响它。 凤伶只瞄了一眼震天鼓,就被它雄浑耸天般威武的形态,激得心头怦然急跳,血液逆流到脑中,险些把持不住冲动的欲念,想要夺鼓槌敲震此鼓,震庙堂,鸣良臣屈死之冤! 她赶忙移开视线,以齿紧咬下唇,才努力平复激荡的情绪,暗暗提醒自己:不可鲁莽,不可忘却此番来长安的目的! 元臻一死,数次保他性命的晏公,回帝都后居然与宰相左淳良站到同一立场,口口声声坚称那些村民施巫蛊之术、村中藏有魔物,本就该死!枉费元臻死前为平民百姓抱不平、劝谏圣上不可再伤生民之命! 晏公啊晏公,急公好义、刚正不阿的性子虽好,但过分刚直,脑筋绕不过弯,往往会被人利用,以为眼见为实,却不信元臻临死前的苦口劝谏之言。 “老夫心中也痛惜元臻贤侄英年早逝,但,万魔村豢龙叛贼一案,铁证如山,断不是元臻一命便能翻改的!天底下,也无人能做到翻改此桩铁案!凤伶姑娘想来长安悼念青梅竹马,也是人之常情,老夫定当义不容辞帮凤姑娘请旨通融!只是……你莫要再提叛贼一案!” 晏公托人捎带的口信,字字在耳,凤伶长跪在刑台之上,看日照西斜,金灿光晕沉沦西下,心中不免怅然悲凉,她想起了爷爷在她离开家之前,说的那番话: …… 凤丫头,你父母双亲去得早,是爷爷我一手将你拉扯大,镇国公府只剩你一根独苗,偏偏又是个女儿身…… 凤家的女儿,自从本朝开国以来,都逃不过宿命的安排!世人都说镇国公府的千金,有母仪天下的天相命格,凡娶凤家之女,非将相,乃帝王之命也! 第一代镇国公的女儿,入宫册封皇后,十年未孕,郁郁而终!此后,我朝几代先皇先后娶了三位凤家嫡女为后,皆不得孕! 凤家的先祖父隐隐觉察了帝王忌惮之心,辞官,命家中子嗣韬光养晦,从此不得干涉朝政,当个教书先生,广开书院,赋闲于野。 凤家的女儿也不得再嫁,家规严令下,或削发为尼,或自小为女冠入道门,亦有天资聪颖、才学卓著的女子,当了教书先生,终生未嫁。 如此,保全凤氏家族,延续一脉,再未招致帝王忌惮,到你这一辈,世人逐渐淡忘“凤女天相”的那则传言,但香火延续已异常艰辛,爷爷我实不忍凤家断了香火,即便你为女儿身,亦命你饱读诗书,更是破了祖宗之命,欲让凤、元两家缔结姻缘,低调完婚,谁知…… 元臻在朝中崭露头角,却遭同僚生嫉,加之他男儿血性,满怀抱负,一心想助帝王重振朝纲、还以朗朗乾坤,强自去碰触帝王逆鳞,终究是枉送了性命! 此番,你执意去长安,爷爷也知你心中所想,婚书拿去,或烧毁或留着,都由得你。若真想帮你元臻哥哥达成遗愿,了却他此生憾恨,凤丫头啊,你要牢记——你自身,便是极好的利器! 本朝已有几代帝王本非天命所归,实乃强行篡位夺政,而登基称帝,已然重演九世之乱!眼下,暴君冥顽,内忧外患,江山社稷危矣,凤家亦不能再束手旁观,只为保小家,而忘乎生民之命、忘乎天下大局! 伶儿你有此志,不欲蛰伏于野,执意入长安,爷爷我哪怕违背祖宗严规,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切记,欲打入朝局,扭转乾坤,你就要擅用“凤女天相”,破祖宗规矩,不惜委身托付终身,在匡宗众皇子之中,慧眼择明主,辅佐他、助他入主东宫,从而扭转国运! 晏公也正有此意,择品德皆备的一位皇子,趁着圣上已起意立太子,暗中助其成事! 爷爷已修书一封,此番你去长安,晏公必会倾力相助! 伶儿,嫁或不嫁,嫁与谁人,你要三思!皇室宗亲、众皇子们,见你来了,心中自是欢喜,争着抢着想娶你的人,定也不在少数。你此去,必然掀起皇族内斗,强权之争,最后能娶到你的人,并不一定会给你幸福! “凤女天相”,不知是宿命,还是诅咒!倘若有朝一日,你能入主中宫,爷爷只怕你重蹈祖辈的覆辙,此生不能有孕,终生不展笑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立誓言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凤丫头啊,爷爷只怕……你将来会后悔!” 那日,践行之时,第九代镇国公凤清风颔下几绺银须于风中颤抖,目中含泪,殷殷叮嘱: “此去长安,只要不焚毁婚书,你想反悔……都还来得及!爷爷等你回来……” …… 家中唯一的亲人,那番殷切叮嘱犹记脑海,已到长安的她,此时此刻,只在心口默念: 爷爷,对不起……孙儿不孝,此次一别,一年半载恐再难回家探望您老人家! 孙儿身为凤家嫡女,绝不能辱没先辈以血肉之躯体打拼、开辟的一朝江山,赫赫功勋下,凤家曾盼得开国之初的盛世安宁,凤家择明主辟盛世,如此辉煌功绩,孙儿心中铭记! 而今朝局混乱,奸佞当道,迫害忠良,而暴君不仁,战火苛税、饥荒瘟疫,更使得民不聊生! 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孙儿宁负祖宗欲保全凤家一脉的良苦用心,到了长安,若能扭转国运,舍弃一人幸福何足惜? “元臻哥哥,妹妹我对当今天子再不抱任何幻想奢望,从暴君忠言逆耳、滥杀无辜开始,凤伶眼中再无国君!” 一纸婚书火中化为灰烬,凤伶在刑台之上,翘首仰望苍穹,落日余晕,使得天边燃一抹火烧云,映得面前这座宏伟壮阔的宫城,犹如浴在一片火光之中,快要燃烧起来! 风,吹起点点余烬,飘在眼前,凤伶目光忽而凝住,心中有个逐渐清晰的声音,穿透万重山般的,寄于远方亲人: 爷爷,倘若我保留婚书,将两家人的婚约落实,自己便能以元臻未亡人的姿态,守在家中,不涉庙堂,终生安逸;而一旦焚毁婚书,凤、元两家欲订立的婚约便不复存在,我以凤家嫡出千金的身份,赴长安宫城,定会引来李氏皇族宗亲的觊觎。 如意宫的贵妃娘娘,也有看错人的时候,以为她此番赴京,是要继承元臻遗志,以镇国公之女的身份,来宫中谋求辅政女官一职,与元臻一样继续辅佐帝王,抗佞臣,忠言直谏以振朝纲! 怎知,她此番来,眼中已无国君! 缓缓起身,凤伶回眸而望,秀丽温婉的面容上,隐隐泛出一抹奇异的笑,——在刑台之上祭奠,她却突然展露笑颜,十分的不合时宜,众人不禁看得一呆。 噙着令人费解的一抹笑缕,凤伶迎风站于元臻冤魂不散的刑台之上,遥望宫城之中奉天门的方向,目光骤然一凝,凝于金銮殿高耸九霄般的殿宇屋脊,她暗自立下誓言: 凤女天相!凤伶在此,向上苍明鉴真心,愿倾尽所有,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定要撼动金銮殿上的那张龙椅! 李氏江山,是时候,该换个新主了! **************************************************** 咚咚、咚咚——! 与宫城比邻的灵山之上,暮鼓敲响,天机观的鼓声,随风飘荡在宫城上空,森森殿宇之间,忽有人影闪动。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一名宫娥急匆匆奔至如意宫南面泰宁殿,推开门后,又赶忙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卷珠帘入内厢,疾步走到宁然阅卷的沉香矮几前,给公主见了礼。 宁然释卷,稍稍抬眸,端盏浅啜香茗,而后,猝然问:“来了?” “沲岚姑姑方才匆匆忙忙回来,禀告娘娘——晏公请旨,令镇国公之女畅达北宫门。”宫娥跪地,毕恭毕敬地回话,“果不出公主所料,那位凤伶姑娘确有能耐闯过沲岚姑姑这一关。” “此女聪颖,倒也值得我亲自去会一会!”宁然早晨顺着母妃的意思,让沲岚去守明德门,原来是想试探一下镇国公之女,看此女是不是真个如传言中那般厉害。 搁下茶盏,宁然看看窗外天色渐暗,晚风拂来,摇得滴檐下那串风铃“叮叮”晃响,北宫门的方向,风声更疾,她命宫娥取来罩衫,披上,由人伺候着对镜梳妆之时,随口一问:“可有派人去北门拦着,莫要让她早早离开。” “小主子宽心,头七之祭,仪式虽减免,但那位凤姑娘识大体、懂规矩,未满一个时辰,自不会离开。” “眼下什么时辰了?”公主垂问,宫娥赶紧回话:“酉时。” “她在刑台之上跪了这么久?”一双妩媚眸子忽眨几下,宁然喃喃自语:“凤女不远千里来长安告祭忠臣英灵,消息若能传出宫去,元臻所受冤屈一事,想必能在坊间流传,如此良臣,定能被百姓铭记心中。” “公主……”能近得身来,听公主私语的,多是贴心儿的忠奴,公主既不避嫌,宫娥也自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嗓子往小主子耳旁劝道:“只怕未必。” 虽有宫奴在北宫门旁观此事,但事关“逆臣”死谏之罪,又牵涉豢龙逆贼一案,唯恐走漏风声受坊间非议,遭致主上责罚,又有哪个宫奴敢长舌碎嘴? 禁卫宫廷的禁军、千牛卫更加不会违反军令、甘冒掉脑袋的风险去嚼舌根子议论此事。 斟酌之下,宁然挑眉猝然问:“那本宫的许多传言,又是怎么流出宫去的?” 猝不及防被公主问了个正着,宫娥脑海里想着“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这等宫中闲话,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来。 “本宫恕你无罪,讲!” 有主子这句承诺,宫娥这才稍稍放胆,唯唯诺诺道:“约、约莫是……容华宫那边的人耍的手段……” 容华夫人由嫉生恨,背地里耍阴的,才令宁然公主的传言在外城坊市之中,闹得沸沸扬扬,连公主品德都备受争议!——此事,宁然自是有所觉察的。 “德妃那些伎俩,委实上不了台面!”妒妇雕虫小技,宁然浑然不当一回事,反而浅浅一笑,“原来,本宫身边发生芝麻点大的事,都会成为‘有心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这倒也不错,或许……还能加以利用! --------------------------------------------------- (注:卷一第九章梦狼子、第十章揭皇榜,章节内容里关于外郭城城门与内皇城明德门的混淆错漏处,已修改妥当。文章内作出修改的任何细节处,在首发网站“火星小说”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双姝戏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德妃那些伎俩,委实上不了台面!”妒妇雕虫小技,宁然浑然不当一回事,反而浅浅一笑,“原来,本宫身边发生芝麻点大的事,都会成为‘有心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这倒也不错,或许……还能加以利用! “小主子心善,不曾把小人碎语搁在心上。” 宁然的心思,有时候连其母妃都猜之不透,更何况这小小的宫娥!这会儿,宫娥只顾着为小主子抱不平,心里叫屈: 如意宫的人哪能由人欺负了去?贵妃娘娘几次三番想替女儿出气,以宫规酷刑严惩背地里碎嘴的奴才,还不都是被公主给拦下了! 公主说这些奴才也是受人指使,被迫做了违心之事,怨不得这些人。 逃过责罚的奴才却不知收敛,以为宁然公主断不会与他们计较,私下里怎样嚼舌根,也都无妨,流言蜚语更是屡禁不止。 唉,这就叫好心不得好报,在宫里想做个好人,难!但,公主总说自己是坏人,惹急了她,总会有人倒霉,如此,倒叫人放心些。 “真便宜了长舌妇人!”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小小宫娥火气却大,冲着窗外荣华宫所在的方位,用力皱鼻哼个一声,小样儿挺可爱。 宁然不禁莞尔:“傀儡无心,何必与他们计较?”只要不触及心中底线,或伤及她所在乎的人,闲言碎语她一概不予理会! 杀几个奴才解气?那是德妃才做得出的糟心事。 “小欣,奉琴来!” 宁然重又将雪色轻纱敷于脸上,半遮孤傲冷媚之颜,令人更难窥探她神色表情及心中所想。 “啊?” 名唤“小欣”的宫娥,正是公主身边贴心儿的人,心知公主素来器重元臻这等良臣,为此人,公主暗中施过援手,无奈仍未保得此人性命,心中定有遗憾,眼下却不知公主又要做些什么? 但,依着平日里她对主子行事作风的稍稍揣摩,小欣隐隐猜得——无论公主想做什么,极少有不成功的先例,实所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鬼哭狼嚎!就好似那蛮玄子,可怜他至今还挖坑自埋在泰山之巅那个深坑之中,未得圣上“解冻”。 “奉、奉琴?!” 小欣跪在那里,愕然半晌:莫非,公主要带上那一具“伯牙琴”去北宫门?可、可是……人家凤伶姑娘正在北宫门刑台之上,伤心悼念故去的青梅竹马,公主带着琴去,难不成要在旁人最伤心之时,弹琴找乐子? 这、这这这……这可如何使得?! “带上伯牙琴,摆驾北宫门。” 还真被小欣猜准了,宁然口提“伯牙琴”时,眉梢一挑,似是心意已决,拂袖站起,举步往泰宁殿外走去。 “……是。” 虽猜不透小主子心中所想,但,平素里公主对身边的奴婢委实太好,私下亲如姐妹一般,错非做错了事,奴婢们是极少受罚的,小欣打心眼里认了这个主子,主子任何一个命令,从不敢拂逆分毫,——应了诺,她立即将古琴抱来,亦步亦趋尾随宁然去往北宫门。 ※※※※※※ 酉时二刻。 玄武门城楼那头,猝然飘荡着铮铮琴声,引得不少人惊异揣测:谁在城楼弹琴? 稍早入宫来向暴君进献了独角奇兽的李戬,刚刚走出豹房,老远就闻得琴声灵动悠扬,音色欢愉之中竟有几分洒脱,宛如疏狂书生,掷笔笑叹世人,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境! “以心拨弦,妙啊,实乃妙不可言!” 李戬这等心性倨傲之人,竟也听得眯眼陶醉,正想着:如此琴声,只应天上有!两脚就已不由自主往琴声飘来之处,挪移过去。 “世子!”引路的太监忙出声劝道,“琴声来自北宫门,听说镇国公之女正在玄武刑台祭奠元臻头七,况是玄武门重地,请世子留步!” “镇国公之女?”元臻疑惑了一下,而后似想到什么,猝然神情一震,急问:“可是凤家嫡女?” 太监忙恭声答:“正是!”语声刚落,却见小王爷反而加快步伐,冲着北宫门而去。 “哎?哎!世子、世子,去不得哪!哎……等等老奴,且听老奴一劝……” 太监颠着两脚也没能追上小王爷,只得一溜儿小跑紧跟在后面,为顾全世子颜面,还不敢大呼小叫,沿路忙冲宫中侍卫使眼色,哪知侍卫们见元臻腰侧佩有“宫中通行”的恩赐令牌,都不敢贸然上前阻拦。 元臻紧走一阵,到了北宫门不远处,隔着一道矮墙,才被千牛卫厉声喝止:“世子留步!如无圣上恩准,任何人不得擅闯玄武门重地!” “……得,不去总行了吧?” 倨傲的小王爷也有气势受挫之时,在这宫里头就得按规矩来,这回他倒也分外识趣,依言止步在矮墙这一侧,却压抑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一个念头,竟然蹬足跃身而起,纵上墙头来,手搭凉棚,运足目力,冲北宫门方向极目眺望。 此时此刻,天色已暗下了,玄武门内外,包括城楼及刑台之上,不仅插燃支支铜柄火炬,还掌灯齐照,灯火通明之下,连一只蚂蚁都休想从禁军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一切事物尽收眼底—— 城楼之上,轻纱遮面的宁然公主率一众宫婢而来,架设琴台,置一具通体莹透、色泽奇异的妃色古琴,宁然端坐琴台前,春葱纤指撩拨琴弦,逗弄音色,声声荡向城楼下方刑台处。 刑台之上,凤伶面向弹琴之人,优雅纤细的颈项直挺,仪态端庄地站着,而那名翠衣丫鬟则挎着篮子,怯懦地躲在她背后,悄悄露一只眼儿,既惊又奇地瞄向城楼上弹琴的少女。 静静聆听片刻,凤伶已然听出琴声之中颇有寓意,似是在以旁观之人的态度,轻快地嘲笑着什么,——在她祭奠元臻头七之时,刑台上闻此琴声,凝重悲伤的气氛不仅被搅乱,更是对死者的不敬! 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饶是她家教涵养极其深厚,心中也不由大为光火,但,凤伶心思缜密,从城楼上兵士对待弹琴女子那毕恭毕敬的态度上,就不难令人猜出:此女来头不小! 心念一转,凤伶樱唇轻启,突然冲城楼上弹琴的少女问了句话儿:“敢问姑娘弹的是什么曲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双姝戏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琴声灵动悠扬,而凤伶的语声则绵中带着韧劲,竟绵绵穿透了琴声,直达宁然耳中。 撩拨琴弦的纤纤玉指一拢,轻轻搁于琴台,在琴声戛然而止时,宁然凝眸看向凤伶,暗自钦佩:此女秀外慧中,态度不卑不亢,处变不惊,如此气度风采,真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比之宫里头那些个自诩才貌的女官、嫔妃,好上千百倍,让人瞧着极是顺眼。 而此女聪慧之处,就在于她适才所问,一开口,既不愤然责难,也不义正词严地提醒旁人此处正在祭奠亡灵,反倒问人“弹的是什么曲子”,真真是不动声色地、在试探弹琴之人内心企图。 宁然眸漾笑波,含笑而答:“愚人曲!” 凤伶面色一变,又见城楼上的少女弹指拨弦,在轻快灵动的音色之中,轻悠淡慢地道:“这世上没有蠢死的驴,只有愚死的汉!元臻啊元臻,看你做的傻事,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由城楼之上逼视下去,盯住凤伶的眼睛,她竟一语戳心地接道:“他死,也是白死,愚蠢至极!” 忿然一言,听得出宁然心里头是真个来气的,——这等忠良之士,偏生意气用事,除了枉送性命,他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在暴君面前讲大道理,实乃不智之举! 若能留得命在,从长计议,倒还算个有勇有谋之人,而不是白白送死,这样的结局,实令她……心有遗憾! “愚人曲?!” 擅于说谎之人,隐藏了真心,凤伶从她半真半假的话语之中,未能听出弦外之音,只真真切切听到琴声之中飘出轻慢嘲讽的意味,而抚琴少女一句“愚人曲”及随后所言,都令凤伶觉得:她分明是在侮辱元臻! 侮辱一个满心忧国忧民、却死得如此惨烈的忠良之臣,如同死后鞭尸,叫人如何忍受? 悲伤凭吊之情未敛,又平添纷扰,凤伶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掷地有声地回敬道:“愚?古有愚公移山,为后世之人颂扬!姑娘想法之狭隘,令人不敢苟同!” “愚公移山?”宁然“哦”了一声,笑意不减,四两拨千斤:“如此说来,本朝还得再出几个元臻,白白来送死,等到百年之后,才使圣上回心转意?哦,对了,愚公还留有子孙承其志,元臻他又留有什么?”话锋一转,忽又问道:“你与他,可曾成亲?” 凤伶一怔,顿时语塞。 宁然悠然抚琴,出口之言又是戳心:“未曾?可见这个愚汉还犯了不孝之罪!他这一去,却将家中高堂及心上人,置于何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元臻这个大傻瓜,逞什么英雄?虽说男儿仰于天地无愧于心,但,他愧对了身边所有关心与在乎他的人! “你……” 凤伶隐隐听出些什么,正暗自揣测抚琴之人所弹的心曲之中、隐含的真正寓意时,却听那容颜半遮的少女“咭”地一笑,又似轻慢嘲讽般的接道:“如此罪人,不祭也罢!” 不祭也罢?! 胸口“噌”一下蹿出火苗,将原先善意的揣测烧了个干净,凤伶猝然凝眸紧迫盯人,绵里藏针地回道:“元臻有罪无罪,后人自有评说!但在小女子心中,如此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值得敬佩!世间再难寻得其二!” 见对方有此反应,宁然非但不恼,反而乐了:“难寻得其二?如此甚好!”天底下犯傻的人越少越好! 凤伶哪里听得出“谎话精”心中真意,反倒迎上几步,针尖对麦芒似的,还以颜色:“若他在你眼中如此愚不可耐,那么,敢问姑娘你,此生可有良配?嫁与之人,堪与我元臻哥哥比否?”此生,能得元臻哥哥这么一个知己,不知已羡煞了多少女子,而今,放眼整个朝堂,何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元臻的才学、果敢、勇气,还有凛然无惧的一腔正气,凡夫俗子如何堪比? 此生可有良配…… 闻言,宁然心头一震,突然就想到那个村野小子,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她连他的面容都未曾记下,此生却再难忘怀! 比元臻的死更令她无法面对的,是自己的心伤难愈,对那少年的死耿耿于怀,仿佛是初次品尝了伤情滋味,连稍稍忆及那少年,她心口便拧痛,指下撩拨的琴弦“嘣”的一响,竟裂断了一根弦! “公主!” 侍立于旁的小欣,惊呼出声,看“伯牙琴”裂弦,小主子指尖划破一道伤口,血珠滴落,“啪嗒”溅碎在琴弦之上,她与一众宫娥纷纷跪地,惶恐不已,口中疾呼:“公主殿下伤了手,快传太医——传太医——!!” 公主……殿下?! 这宫里头能被人称之为“公主殿下”的,还能是谁? 凤伶暗吃一惊:莫非城楼上抚琴的少女竟是……宁然公主?! 翘首看到城楼上一阵骚乱,连禁卫士兵都乱了阵脚,诚惶诚恐地奔去疾呼太医,凤伶心知自己猜得极准,放眼宫城,唯独宁然公主有如此排场,敢在玄武门城楼上弹琴怡情。 早就听闻:宁然公主深得圣上喜爱,盛宠娇惯之下,宫中横行,常常仗势欺人,品德饱受争议,且有“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的流言纷纷,凌人气势下,无人敢撄其锋芒。 “瞎喊什么?”此时此刻,那位“盛势凌人”的公主殿下就在冲人低喝,喝止随从宫娥慌乱的喊叫声,而后短促道:“摆驾,回泰宁殿。” “是。”小欣急忙上前抱起古琴,其他宫娥也纷纷依从,默不吭声迅速收起架设在城楼上的琴台。 听不到城楼上的人在低声喝令着什么,凤伶只瞧得那抚琴少女猝然甩袖而起,一言不发,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扭头就走,领着那拨宫娥,匆匆离开。 城楼上重又恢复了秩序,兵士肃立,长矛利刃寒光凛凛,再不闻灵动悠扬的琴声。 ---------------------------------------------- (重感冒,脑子烧成一团浆糊,[卷二、第六十六章凤凰女]章节内关于震天鼓这一段描述有疏漏,已作补充修改,望诸位看官雅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戳心话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城楼上重又恢复了秩序,兵士肃立,长矛利刃寒光凛凛,再不闻灵动悠扬的琴声。 凤伶仍呆站原地,追看抚琴少女消失的方位,她眼底逐渐浮出几分不安:倘若真是宁然公主,那她方才所言,真真是戳了对方的心! 而今,天下谁人不知——宁然公主即将应天命、奉旨成婚!未来的驸马爷,却不知是何人? 单看“豢龙疑案”中死了那么多人,百颗头颅悬于城门,血腥浓烈、惨不忍睹,这所谓“军中捉瘟神”的奇人,想来并非善类! 她虽未见着宁然公主面纱底下的真容,却也听闻这位公主乃是倾世美人,身份尊贵,骨子里必有傲气。多年前,就有庙堂传言,说宁然公主“宁娶天下,不嫁俗人”,如此豪情,巾帼不让须眉,一度令她心折! 却不料,而今“天命”压顶,圣旨赐婚,宁然公主不嫁俗人的豪言,怕是……难如人愿! 回想她适才所言:“姑娘你此生可有良配?嫁与之人,堪与我元臻哥哥比否?”岂不戳心?! 来长安之前,爷爷曾再三告诫她:初来乍到,不可贸然树敌,尤其是如意宫的人! 这下可好,未到长安之前,先引得如意宫的贵妃娘娘心存芥蒂,待到一来这宫城,又与如意宫的宁然公主针锋相对、别上了苗头!果真应了一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她接下来要走的路,势必会荆棘丛生,如履薄冰! 思虑之间,心绪纷扰万千,刑台上呆站良久,直到一位公公唤人挽拉辇车稍稍靠近,吊着嗓门冲她喊话:“凤伶姑娘,时辰到了,您该回去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怅然轻叹,领着那翠衣丫鬟,步步走下刑台…… …… “世子,人都走了,您悠着点快下来吧!” 玄武门不远处,那丛矮墙一侧,引路太监一叠声唤着“世子”,伸直了脖颈,仰头看着跃身站在矮墙上的李戬,面浮焦灼之色。 李戬倒是不慌不忙,还在矮墙上站着,嘴里“啧啧”几声,自个在那里回味了一番,突然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那太监问道:“瞧见没,这就是刁蛮公主与名门闺秀之间的区别!来来来,你也与本王爷讲讲,这个凤家嫡女与宁然堂妹,二者相较之下,孰胜一筹?” 太监无语凝噎,只在心里暗骂:你小子是在掷色子押宝开赌看谁赢呢?叫咱家一个当奴才的对公主殿下与镇国公之女品头论足?你这不是挖坑给人跳么? “你哑巴了?”李戬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太监,见这阉人竟成了闷葫芦一只,他顿时明白过来,轻蔑地哼哧一声,脚底一使劲,纵身而下,点尘不惊地跳回地面,站定在太监面前,倨傲地抬高下巴,耻笑道:“这都答不上?你个没种的阉货!” 太监低头,咬着牙不吭声,太阳穴上“突突”跳起青筋。李戬却在他面前拎起衣袍下摆抖一抖,将矮墙上粘带来的粉尘抖到他这个奴才脸上,又“唰”一下甩开衣袍下摆,犹如公鸡翘着尾巴显摆鲜艳的毛色,忽来高亢“打鸣”声:“镇国公之女倒是挺合本世子的口味!” 太监抬手擦擦抖在脑门子上的粉尘,憋闷着嘴儿,肚子里却在叫嚣:什么玩意?还能打鸣?天黑打鸣,敢情这玩意闷骚发情了?可怜凤伶姑娘居然被这么个玩意看上了…… “走,送本世子出宫!”李戬突然兴致勃勃奔着承天门方向去,健步如飞,确有几分迫不及待,想要追上凤伶姑娘的辇车,来个狭路相逢,也好趁机搭讪,相互认识认识,一回生二回熟嘛! 宫人们挽拉的辇车行进速度不快,李戬料着自个的腿劲一准儿能追上去,哪知还没走多远,在个拐弯处,就险些与一人撞个正着,那人迎面冲过来,及时闪躲了一下,故作惊讶地问:“可是奉仙堂兄?” 李戬闻言一愣:谁呀?怎知他幼年曾憧憬仙家而自号“奉仙”?赶忙抬眼一看,撞上来“巧遇”的人,竟是祁王李玑,他略感意外,脱口道:“二皇子?你怎的……” “母妃寿筵,玑儿才得机会入宫,巧遇堂兄。”祁王稍早前得到宫中眼线传来消息,知悉这位奉仙堂兄正在距北宫门不远处“看戏”,他便逮着机会,匆匆赶来,瞄准了对方往这拐角处走来,便急冲出来,假装巧遇,一口一个“堂兄”地套起了近乎。 “德妃寿筵?”李戬上下打量着这位二皇子,不减倨傲之态,张口就道:“宫中怎不设宴?圣上怎不……” “母妃为人处事低调惯了,更不喜大肆铺张。”祁王心性内敛,见对方贸然一问,踩人痛脚似的,已是万分不得当,他偏就不来气,照样温吞着语调,端着笑脸,仿若遇见至亲友人、一个劲地套近乎:“玑儿与堂兄一别四载有余,甚是想念,堂兄若是得闲,可否到舍下一叙?” 叙什么?叙旧?李戬皱了皱眉,心想:一别四载有余?可是四年前,我与你交集不深哪,一上来就叫得这么热乎,你二皇子不做,改当老鸨虔婆去了?想在路上强行拉客? “我说……二皇子哪,”李戬皮笑肉不笑,“能不能别叫我奉仙堂兄?你这一叫,我当自个是走错地儿了,浑身都不得劲!”何止不得劲,简直是肉麻兮兮,让人受不了! “这……”祁王还是端足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亲热态度,顺风转舵:“那小弟该叫堂兄你……” “世子!”李戬回得极快,“自家人就叫小王爷。” 小王爷?那不是“自家人”叫的,而是“自家奴人”叫的,祁王又不是鄂亲王府上的奴役,李戬居然口出此言,简直是没把人放在眼里!——热脸贴了冷屁股,祁王心里头不是个滋味,颜面上却还端着,话锋一转,指指自个身后的随从,又道:“刚巧,小弟随身带了些礼物,就当是见面礼,请堂兄笑纳!今后,若有什么事,堂兄尽管来找本王……” 一听“堂兄”与“本王”,李戬感觉自个的话不被人当回事,还被人顺带踩低了一脚,也老大不高兴了,眼看那随从双手捧着红漆木匣走上前来,他随手掀开木匣上的红绸盖布,打眼角瞄了一下,冲口就道:“夜明珠?本世子府上多的是,赏给马厩里伺候草料的下人,扣弹弓上打鸟玩的。”将红绸盖布一丢,抬脚就走,瞧也不去瞧祁王的脸色,“本世子忙着呢,闪开,好……没事别挡道!” 祁王一怔之时,对方迅速走开,僵在原地的几个随从,又忍不住犯嘀咕:“这人怎么这样?”好嚣张的态度,刚刚还险些脱口说出一句“好……狗别挡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尴尬事 热脸贴了冷屁股,祁王心里头不是个滋味,颜面上却还端着,话锋一转,指指自个身后的随从,又道:“刚巧,小弟随身带了些礼物,就当是见面礼,请堂兄笑纳!今后,若是有什么事,堂兄尽管来找” “我能有什么事?”眼看祁王的随从手捧红漆木匣走上前来,摆明了是事先早有准备的,就等人咬饵上钩!李戬心里头登时不乐意了:啧,二皇子你当我是什么人了?送个礼就想收买本世子? “我说二皇子”对朝廷以及宫里头结党站队的风气了然于心,对这位二皇子与其母德妃的处境也心知肚明,在对方找着种种冠冕堂皇的借口c来拉拢关系送礼示好之时,李戬心中已有决断,脱口来了一句带刺儿的:“你可真是有心!” 随手撩开木匣上的红绸盖布,打眼角余光处散漫地瞄了一下下,他毫不领情地哼笑道:“夜明珠?本世子府上多的是,赏给马厩里伺候草料的下人,扣弹弓上打鸟玩的。” 夜明珠乃无价之宝,放眼天下还真找不出几粒品相上乘的极品,到了李戬嘴里却成了稀松平常之物,他这一答,分明是故意惹人生气,顺便泼冷水灭了对方想来勾搭自个的那份“贼心”! 推开礼品,李戬也没给这位二皇子留点薄面,照样不客气地抬脚就走,瞧也不去瞧祁王的脸色,只丢给对方一句:“本世子忙着呢,闪开,好没事别挡道!” 祁王一怔之时,对方迅速走开。 礼盒只打开了一个,还有好几份贵重礼品,足以表示诚意,无奈对方并不领情,手捧礼品的几个随从,僵立在原地,面面相觑,又忍不住犯嘀咕:“这人怎么这样?”好嚣张的态度,刚刚还险些脱口说出一句“好狗别挡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祁王面色一沉,低低说了句:“把礼盒搁回容华宫。”母妃说送礼可行,毕竟李戬没有官职在身,收礼后也不怕被人诟病c冠上皇子与大臣勾结干政之罪。 十拿九稳的事,却没办成,等把礼退回容华宫,母妃自会明白这招行不通!这个李戬,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瞧他那副心高气傲的德行,简直能把死人给气得诈尸还阳! 找此人联盟?自讨没趣! 祁王碰了一鼻子的灰,闷闷地转个身,自个挪步到角落,琢磨着:时隔四年,李戬突然回来,还揭皇榜横加干涉军中叛乱c接棒主导宁然婚事,惹得众人瞩目,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听说他今早刚得罪了如意宫那边,原以为自个趁机去示好,以母妃与如意宫对立的立场,定能如愿结盟,怎料唉! 想不通,这人到底想要什么? 左淳良与晏公虽帮他力证豢龙叛贼一案,却又好像与他并无深交,至今仍不明确他到底站在哪个阵营里?鄂亲王背后也未积蓄任何势力,多年来对权力之争都漠不关心,委实叫人看不透这父子二人的打算。 李戬没有背后靠山,还敢处处得罪人,凭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显摆他办事的能力?可也没必要刻意得罪人呀!鄂亲王就任由他这么胡闹下去,就不怕这个嫡子玩丢了自个脑袋? 越想越奇,祁王兀自伤神,耳边猛然听到有人轻唤“殿下”,抬眼时讶然发觉刚刚陪着李戬的那名引路太监,不知何故滞留在原地,还悄悄凑到他身边来,压低了嗓子轻声道:“世子对宰相左大人及晏公可不是这个态度!两位朝廷大员在圣上面前还一个劲地夸他。这几日世子都粘在圣上身边,今儿他还给圣上进献了一头独角奇兽” 这太监长了一副让人过目既忘c再普通不过的面容,只是那双招子里隐约闪烁精光,让祁王暗自心惊,这才留意了一下此人有无坠挂腰牌,只瞄到对方衣领绣了个“十七”,便以为这位公公名唤“十七”,又听得“十七”似是好言提醒道:“对了,祁王殿下,您可知世子方才往北宫门那头留意了谁?” 北宫门那头?祁王微一摇头:“刚从父皇那里请安回来,正准备出宫回府,没顾得上旁的事,还请十七公公赐教!” “不敢不敢!”太监慌忙躬身,献媚,“都说祁王殿下仁厚,待小的们极好,果如传言!赐教愧不敢当,殿下您只须记着当心世子!他似乎对镇国公之女有那么点儿意思,适才就在北宫门不远处留意着那位凤伶姑娘!” 话落,飞快瞅一眼祁王的反应,而后施礼,太监转身离开,又颠着脚去追世子了。 祁王愣在那里,还在纳闷这位公公到底什么来头,竟敢说出这番话来,有悖奴才在宫中谨言慎行的一贯作风,错非有哪一宫的主子在背后支使,那就是自作聪明想来巴结他? 猜不透“十七”太监的企图,九曲回肠在肚子里绕呀绕的,祁王猝然“啊”了一声,脱口惊呼:“镇国公之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会到莫不是素有“凤女天相”之说的凤家嫡女?! 好嘛,李戬不仅拉拢朝臣,还觊觎凤女?!安得什么心? 今儿,他去给父皇请安,在紫宸殿那头扑了几次空,高公公说圣上与世子一道c正处得开心呢,不叫旁人打扰。他当时心里就起了个疙瘩:自个儿子怎么就成旁人了? 父皇怎的与鄂亲王之子走这么近,整日粘在一起,瞧着比父子还亲!反倒叫他这个亲儿子,没地儿待去! “岂有此理!”祁王心念急转,从结盟企图忽转为“此人野心勃勃,实是心腹大患”的敌对状态,爆发出危机意识,立马断了拉拢李戬的念头,在肚子里暗骂:“不让叫堂兄是吧?依我看,你不该叫戬,就该叫贱!” 可不,李戬吊高眼皮子打眼角余光瞄人的样儿,就贱得没谁了! 腹诽一番,颜面上还端得住,等随从将礼退回容华宫,匆匆回来,祁王端着沉稳温厚的气度,就好似压根没发生过送礼遭拒的尴尬之事,领着随从出宫。 今儿他算是乘兴而来c败兴而归,看他踏步而去的背影,远处另一座城楼上观望良久的两个人c其中一人不由得掩嘴窃笑:“今儿掌灯之时,看了几出好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暗杀令 “这城楼之上,风景独好,本宫光顾着看风景去了。” 此时此刻,蓥娘就在这座城楼之上,凭栏远眺,看天边云卷云舒,新月挂柳梢,云边月晕淡淡,宫城四道宫门即将阖锁,不远处可见禁军侍卫们忙碌巡哨的身影,西内也有不少宫人来回奔走,往嬉馆那头安排打点。 无须敬事房的太监总管来捎带口风,光看那排场,就知道今晚圣上又要去西内嬉馆。 自打晗光殿被天火焚噬,蛮玄子怂恿匡宗在政殿原址上修建了一座嬉馆,那里头可真是杂耍不断c诸宫调不停,丝竹靡靡,又逢邻邦富巫c方裘等几个小国惧怕战事,被匡宗领兵攻占了大半土地之后,贪生怕死的首领索性俯首称臣,屈服在暴君淫威之下,屡屡进献来异域舞伶。 一连几夜,匡宗都在嬉馆召见左淳良等大臣,说是彻夜商议国事,实则纵酒寻欢,一同赏玩,抱着异域舞伶时,君臣偶尔提几句边关残留的心腹大患犬戎! 只有犬戎于塞外骑练强兵,不仅不肯向匡宗称臣,还敢于主动进犯,战火屡次烧来,塞外狼嚎声声,烽火台上狼烟时起,驭刺将军戍守边关,忙于战事,一直不得圣上召回。 驭大将军手中那把屠龙刀虽出了鞘,锋芒却远在边塞,劈不到王冕头上,兵部尚书一职便被王冕心安理得的抢走,晏公依旧在兵部侍郎一职上,好在王冕敬重他是朝廷元老,对他也算以礼相待。 晏公年岁一大,纵酒伤身,匡宗不便召他,况且纵酒享乐之事,晏公必定秉公来劝,就跟倔驴子嚎个不停似的,匡宗哪里受得了?每每召大臣同乐,一准儿不会考虑他,只请左淳良及礼部c吏部等要员,加上个王冕,此人舞剑舞得好,以助酒兴。 酒酣耳热自是要尽欢的,异域舞伶成了匡宗的新宠,蓥娘倒是不担心,圣上的新宠?这么多年来,她见得还少么?多半只是玩玩,新鲜劲儿一过,丢在冷宫里的数都数不清! 以色侍君,必不长久。 她能保住地位c手握后宫大权,旁人都知道那是有原因的,她在匡宗心中的分量,不是任何一个嫔妃能比得了的,匡宗篡位夺政之前,她曾是太子妃,与其说她背叛了太子李炽,倒不如说她原本就是被匡宗安插在李炽身边的。 “得了天下,本王必不负你!” 这句话,是当年还身为燮王的匡宗,给她的承诺。然而,他却一直不肯给她皇后之尊,即使她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宁然c与皇后左氏之子掉包,即使斗倒了左氏,中宫之位也一直悬空,轮不到她! 匡宗给了她皇后所能行使的权利,独独不给她皇后之位 “珩儿若能平安归来,朕便下旨立他为太子!” “十年之内,若能找到珩儿,朕的话,也作数!” 匡宗当年的承诺,记忆犹新,蓥娘知道自己离皇后之位只差那么一小步,可这一步是永远不可能到达的皇长子珩失踪之后,她知道这孩子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了! 除非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蓥娘兀自想得出神,眼前恍惚浮现一个图腾,曼珠沙华的鲜艳图腾,仿若一根根红线纠缠,铭刻在一个孩子的胸口,散发阵阵勾人奇香! 一想到“九幽灵女家族胎记”,她右眼皮正自一跳,忽闻几声急唤,浑身便打个激灵,犹如噩梦中骤然惊醒,定了定神,她才发觉:自个仍站在城楼之上。 “娘娘,您没事吧?” 唤她的,正是适才开口问“掌灯后看了几出好戏”的典尚宫,此人身材丰腴c面颊饱满,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气色极佳,自祁尚宫突然患病,这位典姓女官迅速被提拔为尚宫,接替祁尚宫之职之后,也往如意宫跑得勤快,今儿还是她来通风报信,让贵妃娘娘来此瞧了几出好戏。 “凤女天相?要不是典尚宫提醒,本宫险些忘了这个传言!”蓥娘转眸看看这位典尚宫,突然问:“你说,一个世子,一个皇子,二人今日可都赶得巧,是不是都为镇国公之女来的?” 典尚宫笑了:“依奴婢拙见,世子绕道往北宫门来就是为了她,至于二皇子么,奴婢觉得他是来找世子的。” 蓥娘略微颔首,沉吟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改日,本宫还得再宴请此人一回。” “宴请世子?”典尚宫暗自转动眼珠子,“如此甚好!娘娘懿旨,量他也不敢不来!” 蓥娘睇了她一眼,觉着典尚宫此人不止身材脸型圆润,为人处事也圆润着,主子不想说的,她绝不多问,只迎合主子的意思,点头称“好”。 蓥娘转开视线,又凭栏远眺,放眼于整个长安城,“林昊然不是随世子他们一道来长安了么?怎不见此人?” “回禀娘娘,林昊然一入长安,去刑部交了一车人头与一沓卷宗之后,独自离开,而后便不知所踪!”典尚宫眉下低压双目,四平八稳地回话,“想必是躲起来了,等圣旨一下,他再冒出头来” “等圣旨一下,一切都晚了!”蓥娘心知此人为何躲起来,腹内冷笑,“他以为躲着就能万事大吉?未颁圣旨之前,必须找到此人!”如意宫延伸在外的触手,必须竭尽全力,暗中搜查,一旦查获此人行踪,无需回报,即刻实施暗杀计划! 一定要赶在圣上颁旨c将驸马人选昭告天下之前,杀了他! 她的女儿,绝不能嫁给方镇节度使林昊然! “宫中密探也在四处搜寻此人。”典尚宫心头微微一动:这个林昊然心思够深沉的,居然晓得先躲起来,一旦圣旨下达,驸马身份昭然若揭,准驸马的名衔冠于头上,再想杀他,难了。 “公主可知此事?”典尚宫问出此言时,悄悄留意娘娘的神色间有无变化。 蓥娘果然神色微变,转眸看向宁然适才弹琴的地方,颦眉轻叹:“阿宁心中若有所悟罢了!”当母亲的,不想女儿心中徒增烦恼,善意骗她:尚不知驸马人选! 若能顺利解决了林昊然,赐婚一事,自当避免,还是先不告诉阿宁了。 “这孩子,今日又做傻事” 闻得娘娘轻叹,典尚宫也看了看公主适才弹琴之处,又望向玄武刑台的方向。适才人多眼杂,公主弹琴戏凤女,不止她与娘娘在不远处看得真真的,亦有许多双或明或暗的眼睛盯着。 “公主殿下,乃性情中人!” 只有了解公主品性的人,才能懂得宁然此举的用意。典尚宫也说了“性情中人”这一句话,那是祁尚宫四年之前就曾说过的话。蓥娘却极不爱听! 褒奖赞誉之言,不仅暴露了宁然的弱点及软肋,也击中了蓥娘心头那份隐忧:阿宁断不可动情!否则,依她的性子,伤人一刀,自伤一百刀,如何成大事? 宫中可寡情c薄情c乃至无情,但,万万不可动情 “要不要奴婢去封了那些人的嘴巴?”典尚宫回想起公主的那些流言蜚语,心知今日公主弹琴戏凤女一事,怕也得闹出不小的“浪头”来。 “不必。”阿宁执意如此,自会料到后果。 蓥娘远望长安外郭城,夜色下,万家灯火,那景致极美,她却闭了闭眼,感受着风声呼啸于耳。 城楼上的风尤其大,一阵阵的c从宫城里迅速地吹出,顷刻便能捎带到居民坊市所在的外郭城 风声起,流言飞。 明日,长安外城怕是热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传风声 噌吰噌吰 与宫城比邻的灵山之上c天机观中,晨钟敲响,洪亮的钟声震得山峦云海浮涌激荡,一点飞鸿穿云,苍鹰啸唳。 与此同时,长安外城四座角楼同时吹响画角,与天机观的晨钟遥相呼应,警时报晓。 曙光东现,居民坊市所在的长安外郭城,行人渐增,商肆开市,小贩沿街叫卖,饭庄茶馆里头,更显热闹,店小二清早就忙前忙后地奔走起来,端茶送水,腆笑脸迎四方豪客。 茶馆子里,说书的“无过虫”响板一拍,说得正来劲,客人们却在底下交头接耳c窃窃私语,并未留心细听说书的今儿说的是哪一出,只在相互传递着“风声” 今儿外郭城刮起了两股风声。 一股是从宫城里头吹出来的,清晨便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老少爷们品茗时都在津津乐道,说宫里那位宁然公主又捣腾事儿了,这回是“金枝戏凤凰”! 茶桌酒桌之间,一时风起云涌,蜚短流长: “要说这事,还得顺口提一提谏官元臻,此人死得冤哪!” “啧,英雄末路,壮志未酬!” 茶馆二楼临窗雅座,一个淡衫男子端盏品茗时,也在侧耳聆听周遭食客的议论声。 搁下茶盏,男子看看桌面上摆设的一方棋枰,并指夹起一枚黑子,兀自斟酌,几不可闻的低叹一声:“对咱们这位暴君,还敢直言进谏,他是勇气可嘉呢,还是纯粹找死?” “元臻毕竟年轻气盛,满怀抱负,对天子也还抱了一丝幻想吧”面色冷峻的无名氏坐在公子对面那张椅子上,闻得公子低叹,便停下了手中剥瓜子的动作,将剥好的一盘瓜子仁推到公子面前。 这时,又听得人们争相议论: “可惜了这么个人才,还是公孙伯羊的得意门生,学识人品都是千里挑一的!他给今上进谏时说的那两句话,百官听了,无不骇然哪!” “哦,他说了哪两句话?” “一句是什么什么不可伤生民之命?哎,咱只记得另一句” “记得啥就说啥,赶紧讲!” “他说圣上哪,前几日那个节度使林昊然,不是给您进献了十三颗叛贼脑袋么?您可真是上当了呀,那十三颗脑袋,哪里是叛贼的脑袋,那都是沿街乞讨的无辜贫民的头颅哪!” “信口胡诌!”无名氏摇摇头:元臻死时,林昊然还未到长安,再说了,林昊然送到长安来的叛贼脑袋,何止十三颗,城门悬头示众都有两三天了,这都能记错? “无辜贫民?”一袭淡衫的李炽,将手捻的黑子重又搁置罐中,接来那盆瓜子仁,一粒一粒的慢慢吃,“坊市传言,传着传着,就与真相有了出入,奇的是,今朝传言不仅将良臣冤死公布于众,还在众人心中栽下怀疑的种子林昊然进献给今上的,究竟是叛贼头颅,还是无辜贫民的脑袋,大家自会随谣言一同揣测。” 无名氏一怔:“传谣之人,竟有这等心思,倒是卑职疏忽了。” “疏忽?”李炽眯眼似笑非笑,“倒不如说对方这一招委实高明!”连他都没有预料到:在人群里散播“风声”,比毫无把握就贸然去刑部鸣冤翻案,高明不止百倍!看来,有人在帮豢龙一案中惨死的人,鸣冤!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无名氏也万分吃惊:这不是世子与林昊然为豢龙叛贼定案时,在匡宗面前使过的招数么?“这分明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到底是何人所为?” 这一招,用到长安百姓身上,以一传百,虽无法真正推翻豢龙一案,却在百姓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犹如在无缝的天衣上巧妙地撕出一道口子! “非常人心智所能为!”坐在长安外城最富名声的这家四海茶楼内,李炽看看周遭客流急涌,暗忖:想要传消息,首选茶楼饭庄澡堂,这些地方必有眼线密探,传消息的人,也必定混杂其中! 果然,茶馆客座上加油添醋的人不少,个个都说得正起劲,言辞之中,真真假假c虚实参半,他听得心头微微一动:那些话,不是市井之徒所能讲出口来的,看看混杂在茶馆子里说这番话的几个人,嗓子尖细,嘴上无毛,分明是阉人! “宫里头故意派人出来散布风声?”李炽用手指敲点棋盘。 无名氏赶忙留意观察了一下:混杂在食客当中的那几人,乔装打扮后,只能从言谈举止及外貌体态上加以辨别,再对照以往收集来的情报 收回目光时,冷面侍卫难得露出纳闷的表情:“公子,除了容华宫那几个碎嘴奴人的一贯伎俩,好像还有如意宫宁然公主身边的人。” “哦?”李炽面色一变,一直懒散半眯的眸,霍地睁圆,口中重复喃喃:“傲天之凤,皇女宁然,竟然是她!” 此时,茶馆二楼雅座上,众人谈论之间刚好说道: “金枝戏凤凰,这两个女子斗法,想必精彩!快快快,兄台接着说c快接着说凤伶姑娘是如何回应的?” “急什么,这不就说到了!人家姑娘说了元臻若是愚人,她倒想瞧瞧,公主殿下将来的良配又是何等人物!” 混杂在食客里的阉人,尖细扭捏着嗓子,惟妙惟肖学着女子口吻,逗得老少爷们捶膝大笑: “这小女子绵里藏针哪!世上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元臻,公主哪里还能嫁得这般令人心生敬佩的儿郎!” “可宁然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哪,她在宫门里一声轻笑,只一句话,就让老夫也不得不折服!” 说话之人面色一凛,心生敬畏,一字一顿复述宁然公主曾经立下的誓言: “我宁娶天下,不嫁俗人!” 众人一听,先是一怔,而后面面相觑:女儿家竟然豪言要娶天下?!莫非 宁然公主,她竟志在金銮殿! 茶馆里一静,忽然有人扬眉击掌,忍不住喝一声彩:“好!不愧是如意宫的二当家,蓥娘养大的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鸣冤状 击掌喝彩声,引得人人侧目。 无名氏闻声一愣,心说这是谁呀,大庭广众之下,竟直呼贵妃娘娘的名,举目四望时,茶馆里复又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众人又自顾自地聊开了。 二楼雅座之间隔着翠竹屏风,无名氏稍稍站起,才看到四五桌的距离以外c尾窗那头坐了三个人:一个文士打扮的五旬老者,一个相貌堂堂的魁梧汉子,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三人穿着不俗,尤其那少年面容英挺,小小年纪就长得十分壮实,虎目威棱,不可小觑。而适才击掌喝彩的人,似乎就在那一桌c乃三人当中一人。 只稍稍瞄了一眼,无名氏慌忙矮下身来,压低嗓子道:“公子,咱们赶紧走,景王殿下与其授业恩师翰林大学士张阁老c还有长安守备营的赵野将军,他们都在!” 李炽目光略闪,却不做声,顺手取来桌上那顶宽帽檐儿搭着白纱帘的纱帽,戴上,正好遮掩了头面部,而后极其自然地起身离开。 无名氏随即起身,收拾了一下棋盘,搁下茶水钱,紧随公子往楼下走。 噔噔噔,木质楼梯上,不断有客人挤上来找座儿,二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穿梭往来的客人当中。趁茶馆里头人声鼎沸,无人注意到他们,李炽一边儿往门口走,一边儿低声道:“长安百姓心中起疑又有何用?百颗头颅镇在长安城门上,豢龙叛贼一案已成铁案,仅凭几句风传之言,料也翻不起多大的浪头!” 无名氏审时度势,自是明白:“宁然公主孤掌难鸣!” 二人说着说着,就到了茶馆门口,猝然,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竟朝着茶楼前门直直冲撞过来,惊得无名氏慌忙拉住公子往一旁躲闪。 只听轰隆一声,马扬前蹄踢蹬门框,震落茶馆招牌,骑士自马背颠落,却是一名城门守备兵士,坠马后,重重摔在地上,仍咬牙站起,一面往楼上冲,一面高声呼喊着: “赵野将军赵野将军” “不好了城门出事了” “请赵野将军速去城门!” 楼梯上“噔噔噔”又响,兵士上去片刻,便急领那赵野将军下来,还有那少年景王殿下,也急跑下来,三人风风火火冲出了茶馆,呼喝车驾,直奔城门那头,只有那位张阁老落了单,慢条斯理地负手下楼来,与掌柜的结了账,才施施然出门去。 茶馆东家急唤店小二来扶自家招牌,肚子里暗骂几声,嘴巴上却不敢说官家半句坏话,自认倒霉,将马蹄砸落的招牌重新挂门上扶正咯,店小二却在探头探脑张望城门那边,纳闷:大清早就来了官差,还心急火燎的,出啥事了? “城门是刚开?” 躲在食客人群里的李炽主仆二人,此时才又踱步走到门口,李炽隐隐感觉不妙:昨儿夜里难不成还出了旁的事?城门怎的此时才开? “公子稍候,卑职去打探一下。” 无名氏疾步走出茶馆,往街角埋伏了自家眼线哨探的“暗桩”走去,火速打探消息。 俄顷,无名氏匆匆而返,见公子在马车那头等他,就疾步冲过去,一改冷峻严谨之态,满心焦灼c惶惶道:“公子,出大事了!城门上悬的百颗头颅,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听说城门那头还落下了一行抹不去的字!” “什c么?!”一直半眯的眼,霍地睁开,李炽不敢置信地追问:“什么字?” 无名氏心里头打了个哆嗦,抖着嘴皮子,一字一顿地答: “亡魂鸣冤!” 今日,除了“金枝戏凤”之外,长安外郭城刮的另一股风声,就是“亡魂鸣冤”! 风声引得不少长安百姓驻足城门那头,争相围观。 守备营派来近百名兵士,将城门里里外外都围拢住,严密把守,不准任何人靠近。 来瞧热闹的人们,得隔着老远的距离,往城门张望,里三层外三层地涌在这街面上,冲城门那头指指点点c窃窃私语。 李炽主仆二人,也混杂在人群之中。 在无名氏的掩护下,李炽巧妙地挪步,一点点挤到人群最前方,紧挨着城门守备立盾筑起的那道“墙”,停步在一名守备兵士面前。 那兵士见头戴纱帽c遮住面容的李炽挪步移到自己面前来,眼神便微微闪烁一下,左右看了一眼,趁人不注意,兵士装作弯腰去捡东西,人就矮下去半截。 眼前顿时无人遮挡,李炽的视线直落城门,城门门洞里的情形,一目了然 守备营将领赵野,与景王殿下,以及一名前哨,三人在门洞里头站了片刻,哨兵指指地上,不知说了些什么,赵野将军低头紧盯着地面,面色极其凝重,眼底隐隐浮有几分骇怪之色。 李炽极目看去,发现本来悬挂在城门门洞上方的c百颗“叛贼”头颅果然不翼而飞,门洞上方残留着一根根悬挂头颅时所用的绳索,绳子上空空如也,而下方地面,赫然出现了四个字 亡魂鸣冤! 每一个字,都有五尺宽c五尺长,四个字就已铺满了城门门洞正中央的那块地面,每个字的每个笔画c都像是用刀斧切割出来的,横竖撇捺都十分工整,乍一看,如同切割在地面石板上,倘若用手去摸,却又并非如此。 最奇怪的是,这几个字并非泼墨挥毫所书,亦非刀斧凿刻于地面,细看,像是猛然“浮现”在地上的,任凭兵士用笤帚c拖把怎么拖扫,都去除不掉。 “用水冲过几百遍了,冲不掉!”地上滩滩积水,字迹依旧明显,哨兵愁眉苦脸,“昨晚小的就在城楼上值勤,也没见有什么可疑的人。兄弟们都怕c怕闹鬼了!” “锵啷”一声,赵野拔剑在手,往地上猛削一剑,青石板地面被硬生生削去一块,那个地方的字,却连一个笔画都没有少! 看来,地上的字,不仅扫不掉c冲不走,连铲子挖,都磨灭不了! “怎会这样?!”景王殿下在旁看得目瞪口呆,暗道:莫非真是那百来颗人头作祟,冤魂来鸣冤闹腾了?! 站在外围的李炽,默然观察片刻,在旁人注意到他之前,猝然转身就走。 “公子,可有发现?” 穿出围观人群,不引人注意地走在街边,无名氏憋不住好奇,问道:“昨晚城门,当真闹鬼?” “不!”李炽骤然停步,回头看他,“并非鬼神作祟,而是人为!” “那些字”无名氏大惑不解,“人为是怎么做到的?” “玄法大宗!”李炽一语揭晓其中玄机,“有人在城楼与城门门洞之间凿孔作字,天明光线一照,字体投影在地面,光照角度加之机括凿孔,将字体放大,落下阴影,不知情的就以为是亡魂在留书鸣冤!” “原来如此!”无名氏暗自咋舌:果是玄法大宗的能耐技法,眼力c手劲c计算的精准角度,加之迅捷身手,机括的巧妙,不露丝毫破绽,真不是常人所能及!“到底是何人所为?” “亡魂鸣冤”李炽脸色阴晴不定,“虽不是亡魂所为,但,眼下是真真有人来为豢龙一案中死去的人,鸣冤了!” 而且这回,并不是风传几句臆测之言,而是实打实付诸于行动!恰好在宁然发起攻势之时,猛加助推之力城门百颗头颅失窃,“亡魂鸣冤”,此事必将传至庙堂,直达天子耳内,震惊朝野! “糟了!” 李炽这回真切感受到:浪头起了,还不止三尺浪,天子脚下公然鸣冤,这是要闹翻长安,掀起惊涛骇浪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再相遇 “亡魂鸣冤”一事,在长安城疯传之时,凤伶恰好乘马车出门,从晏公给她安排的住所别院里出来后,途经大兴街,在最繁华的街面上,听那人声鼎沸,风传之言甚嚣尘上,街头巷尾的热议,直往她耳朵里钻。 “叛贼人头悬于城门,示众三日”霍秋手挽缰绳,驱策马车在坊市之中缓缓前行,耳边听得街旁人们的议论声,忍不住犯嘀咕:“本来过了今日,官兵就会将那些人头处理掉,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城门那头铁定闹得人仰马翻,天子怪罪下来,当差的吃不了兜着走!”忽然回头,隔着一层门帘子,他冲着车厢里的人儿突兀问了一句:“小姐,昨儿咱们捎带了个少年进长安城,您还记得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车厢里的人儿沉默不语。 霍秋自顾自地往下说:“他说城门冤魂不散,我不入城,谁入城这话里头的意思,小姐您不是也听出来了?可巧,他昨儿一来,今儿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您说这事会不会是” “霍秋!”车厢里的人儿终于出了个声,似在告诫:“咱们顾好自己的事,别无端端猜疑别个,小心祸从口出!”即便心中有所猜疑,也不能说出来! 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一言一行,都得格外小心。 “喔。” 霍秋警醒,闭口不言,只悄悄压低斗笠帽檐,往马车侧后方瞄一眼,果然发现异常除了晏公所派的护卫换穿便服在后方跟车保护,还有几个鬼祟身影混杂在人群里c沿路跟踪尾随。 出门还遭人尾随,却不知是谁暗中派人来盯梢? “听说茶馆子里,连说书先生都在说金枝戏凤。”霍秋直觉是如意宫的密探在盯他们的梢。 “哦?”凤伶微微一笑,“改日我也去听听。”金枝戏凤?想不到,她与宁然公主初次相见,竟结下这段孽缘!待驸马之名公诸于众,她倒要看看:那人,可有元臻哥哥半分“愚”劲? “小姐,到了。” 马车一停,霍秋扶小姐下车之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将长鞭卷拎在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贯注地警戒c小心护着小姐往前走。 前方不远处,红墙黛瓦,寺庙香火,许多女眷乘车坐轿而来,以虔诚之心,来此参拜,手捻几支香,一步一莲花祈祷,远远的,就能看到求签算卦c敬香火的信徒,往来穿梭于此,人景杂沓,另有一番热闹景象。 此处,便是长安最负盛名的月老庙,人人都说此庙供的月老最能显灵,佑人求得一世良缘,是以,来此拜月老求姻缘的人络绎不绝。 凤伶刻意挑着时辰,趁月老庙的香客来得最多之时,抛头露面现身于此,就是要让盯梢的人都看到镇国公之女昨日焚毁那一纸婚书之后,今日就来月老庙求姻缘了!王公贵族,尤其是众皇子们,也该明了她的心意,接下来,那些人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思索着,款步而行,忽听前方一阵喧哗: “别抢c别抢!那是姑奶奶我的!” “胡说!分明是我先抢到的” “不不c是我先买到手的!” 争吵c叫嚷,不绝于耳,引得凤伶目光转来,就见月老庙前,一棵结绳许愿的参天古木庇荫下,几个满头珠翠c脂粉浓郁的夫人围在那里,尖叫着争抢,抢的却是摆摊儿的摊主卖的字画,几个来回,台面上铺着的张张字画,就被彪悍婆娘们哄抢一空,摊主收了银子,正准备收摊。 或许是感觉到斜对面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收摊的动作一缓,摊主抬眼望了过来。 “是你?!” 卖字画的少年刚一抬头,凤伶顿觉眼前一亮:竟然是他! “昨日才说后会有期,今日就又见着凤伶姑娘了。” 在此处卖字画的少年不是别个,正是羿天,来了长安之后,一文钱的盘缠都没有的他,客栈是住不进去的,就在月老庙撂地摆摊,问庙里主持借来笔墨c赊来宣纸,画了些菩萨像,画得极是传神,受人哄抢,眨眼功夫就赚了不少银子,这不,正赶上收摊呢,凤伶姑娘若是晚来一步,二人可就见不着面了。 “是c是巧” 霍秋悄悄摆手让小姐别过去,凤伶只当没瞧见,举步径自走过去,嘴里头念着“巧”,心里头想着:可巧刚刚还在念城门那头发生的事,是不是与这少年有关,转过头来就见着少年的面了,这月老庙,果然是心诚则灵,想什么就来什么! “凤伶姑娘也来拜月老求姻缘?” 羿天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在阳春回暖之际,稍显不合时宜,却也分外招人眼衣裳虽旧,人却好看,抿嘴一笑,更是勾人魂儿! 适才那几个抢买了字画的夫人,还一步一回头的回眸瞅他,依依不舍的样儿,浑不似姑娘家只敢躲角落偷瞄几眼,那些彪悍妇人是将买到手的字画捂贴胸口,挺着丰腴酥胸,闲走几步,晃来晃去的c直冲人抛媚眼儿。 羿天眼前顾不到晃走的妇人,只顾得笑容婉约c款步走来的凤伶姑娘,直待人儿走近,他提笔蘸墨,铺开纸张,运笔如飞,头也不抬地道:“昨日多谢姑娘施以援手,今日有缘再会,我送你一张画吧!” “画?”凤伶垂眸一看,吃惊于这少年的丹青妙笔,寥寥几笔已将月老形态描绘勾勒c跃然纸上,如此精妙的画技,笔法传神,比之当年的宫廷画师石谬,亦毫不逊色,她忍不住脱口奇道:“如此妙笔,做些字画,跻身风骚墨客c雅士名家又有何难?你为何偏偏” “偏偏画些菩萨c神尊?”顷刻间已画好一张月老,羿天搁笔时抬头一笑,“我不过是个俗人,俗人总免不了要食人间烟火。” 凤伶目光微转,瞄到他身上那件旧棉袍c以及他脚上那双破了口子的脏布鞋,心下恍然。 “出门在外,自是有诸多不方便之处”她回头,以眼神示意霍秋,“这画,我买了。” 霍秋扁了扁嘴巴,暗道:人家囊中羞涩又不关咱们的事,小姐你不能这样白给人钱哪,好歹问问人家昨儿夜里干啥去了,有没有临时起意晃去城门那头 想归想,霍秋自个都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傻子也知道这么问人家,人家会告诉你才怪! 心不甘c情不愿地掏出荷包,钱袋子里碎银两不少,在小姐眼神示意下,他无奈地挑出最大个的银两,掂了掂分量,递了过去。 “月老能称了姑娘心意就好。” 见姑娘家递来银两,羿天抬头瞅着她,直瞅得她心里发慌,以为自个哪里做的不得当,正自忐忑,却见他重又低头,吹干纸上墨渍,而后接来银两,将画卷起,递给她: “等月老显灵,红线牵来,凤伶姑娘定能嫁得如意郎!” 说这话儿时,羿天眸漾笑波,瞅她一眼,而后迅速收摊,在月老庙前拉住个算卦的,拖人将笔墨与赊欠的宣纸钱一道儿给主持送去,自个则往大兴街那头走。 “这人真是说走就走!”上回还摆手说了“后会有期”,这回走得更利索,啥也不多讲,又把个霍秋看傻了眼,“拿人那么多银子也不道声谢?!” 见那少年匆匆走远,凤伶回过神来急忙铺开那张画,忽听“当啷”一声,画卷里头竟掉落了银子,正是适才她递给他的那块银子,他竟藏在画里悄悄还给了她。 “哎?!”霍秋急忙弯腰捡起银两,咂舌道:“给他银子还不要?真是怪人一个!” 凤伶呆了呆,忙又低头去看那张画,找到边角处,却未看到落款题字:“画上怎的没有落款?!” 霍秋嘴巴翕张,却又忍住不敢讲,只在肚子里念叨:小姐您刚刚只顾盯着人家的脸看,那眼神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比见了月老牵线的如意郎更热乎,您哪还能顾得上人家在画上落没落款? 凤伶呆站原地,脑子里却想着:真是奇怪,怎么越看越觉得那少年像极了当年的画中人。 她记得画里的人儿好像叫“一天”,却不知那少年叫什么名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出对策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晌午时分,街旁鳞次栉比的酒楼饭庄,食客满座,菜香四溢。 五脏庙里闹着空城计,羿天匆匆离开月老庙,正往大兴街走来,热闹的街面上,恰有一辆马车驶近,当羿天停步在街边一个卖蒸笼包子的小摊儿前、在问店家买包子时,那辆马车也恰好在路对面停顿了一下。 笃、笃笃—— 马车的车厢板壁被擦边儿走过的一个路人,飞快伸手敲击三声,一长二短的暗号打来,马车登时停住。 无名氏收缰勒马,挨着街边停稳了车子,迅速使了个眼色给那抬手敲车厢的路人,那人左右一瞄,十分警觉地避开闲人耳目,蹿上马车,飞快地撩开竹帘,闪身进入车厢。 “公子,小的给您请安了。”狸猫般蹿入车厢的那人,青衣小帽、下人打扮,人却机灵着,见李炽坐在车厢里,赶忙单膝点落,拱手以礼,也不啰嗦,来了就开门见山道:“小王爷命阿四来,问公子您讨个锦囊妙计。” 李炽摘了纱帽,端坐车厢软垫上,见李戬急急派了阿四来,心里头顿时亮堂了:“城门亡魂鸣冤之事,传到匡宗耳朵里了?” “是。”阿四单膝跪着,毕恭毕敬地答:“百颗人头失窃,城门留书鸣冤,恐会影响宫中赐婚一事,小王爷急遣小的来,请示公子,此事该当如何?” “匡宗是什么反应?”李炽最想知道天子对此事的态度。 “圣上疑神疑鬼,半信半疑。”阿四简扼一述,就将匡宗对“亡魂鸣冤”一事的反应,表达得淋漓尽致。 “天子起疑心,终归不是好事!”豢龙叛贼一案,眼看着就要尘埃落定,宁然公主被赐婚一事,也将顺水推舟、稳稳当当了,偏偏这么个节骨眼上,又闹了这么一出!匡宗迷信,一旦对“万魔村”之事起疑,李戬他们必然有麻烦!阿四急来,就证明事态有些不妙,如意宫蓥娘必会借由此事,帮宁然摆脱天命束缚、推掉赐婚一事! “此事不宜再拖!必须尽快让匡宗下旨赐婚!”兹事体大,谁能说得动天子呢?李炽伸手摸向袖兜,从兜中摸出一枚黑子,捻于指尖,沉吟道:“无名,蛮玄子何在?” “依着公子之前的吩咐,咱们的人去泰山将他救下,藏身在距长安不远的一户樵夫家中,只是……”无名氏在马车前坐板儿上坐着,一面警惕观察着街面上的路人动静,一面低声答复:“只是无诏不得回去哪。” “圣上让他去泰山之巅炼制疗伤圣药……”阿四惶惶,“蛮真人哪里会什么炼丹之术?”即便会,想给匡宗进献丹药,弄不好就得掉脑袋!——李炽的父皇,先皇渊帝,早年曾让人冒充道士给在位的帝王进献“长生不老仙丹”,以所谓的“仙丹”毒杀侄儿,篡夺皇位,而后才立李炽为太子,而匡宗则又夺了渊帝的皇位,废黜了李炽的太子位,贬为庶民放逐于荒村万籁,前车之鉴,匡宗对进献丹药一事,极其敏感,往往是有人自称仙家来献灵丹妙药,他就立马砍个奴才的脑袋,再让献药之人当着他的面,拿药去救没了脑袋的奴才,救得活,天子才肯欣然接受丹药,给人加官进爵、重金打赏,救不活,献药之人也得拖出去砍掉脑袋。 “蛮玄子一日炼制不出丹药,一日回不了长安。”无名氏也犯愁,“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炼药献丹是死路一条!”李炽眯眼,似笑非笑,“别管什么泰山炼药,无名,飞鸽传书,让蛮玄子即刻启程回长安,半刻都不许耽搁!”闻得无名氏毫不迟疑地遵从应了声“是”,李炽又冲满脸疑惑的阿四嘱咐道:“找个送信的,一个时辰过后,我会让人临摹蛮玄子的笔迹,修书一封,让送信的信使捎进宫去,给匡宗过目。” 就让蛮玄子服个软,在信中就坦诚自己没有能力给皇帝炼制丹药,恐延误龙体圣安,再赔礼道歉,溜须拍马一番,让匡宗消了心头火气,招他回来,也好“降妖捉怪”,占卜测算一下城门人头失窃、亡魂鸣冤一事,恰好可以借机点破城门地上那四个抹不掉的字是怎么弄出来的,以打消匡宗心头疑虑,让赐婚一事顺利进展下去。 此事,关乎成败! “谨遵公子吩咐!”阿四领悟过来,忙不迭点头,“小的这就去办。” “且慢!”手中把玩那枚黑色棋子,李炽眯眼打个哈欠,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疗伤圣药……怎么,匡宗的伤势还未痊愈?” 阿四又点了点头:“太医露了一点口风,匡宗伤势几次复发,一发作,就在西内嬉馆召见左淳良、王冕等几个大臣,纵酒享乐,借此麻痹身上的伤痛。宰相左大人给我家小王爷带了句话,说匡宗醉酒时,不慎透露了心中立储的人选。” 李炽目光骤凝,“讲!” “皇长子珩!”阿四凑上前来,低声道:“圣上早年许诺与贵妃娘娘,说是能找回失踪多年的皇长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皇长子?”李炽嗤之以鼻,“这个人不可能找得回来!” “是。”阿四又道,“除了皇长子珩,圣上心中还有三个人选。一是二皇子祁王殿下,众臣皆说祁王仁厚,为人处世端方有度;二是三皇子景王殿下,虎父无犬子,景王殿下崇武,略有当年匡宗的英武气概;还有一个嘛,就是六皇子李瑢。” 一听六皇子李瑢,李炽两眼都困顿得眯起来,提不起半点精气神,“除了祁王景王,其余几位皇子年幼,成不了气候!” “公子,李瑢可是个鬼机灵。”隔着车厢竹帘,无名氏嘿嘿一笑,“人小鬼大!” “公子……”阿四犹豫再三,憋不住地道:“其实这三位皇子都不足为惧,宰相大人心中顾忌的是圣上还说了一句——宁儿若是男儿身,朕便也无需为东宫之位大伤脑筋了!” “宁儿?”定是在说那位宁然公主!李炽面色略微一沉,道:“回去转告世子,十日内公主出降——不妥!恐夜长梦多!蛮玄子即刻回长安,五日内,务必卜出良辰吉日,设法让匡宗尽快赐婚!” 五日?! 阿四面色一凛,“啪”地抱拳道:“定不负公子所托,小的去了!”话落,闪身而出,跃回地面,眨眼间遁入街面人潮之中,倏忽不见。 “公子,拐过这条街,前面就是月老庙了。”无名氏抖缰策马,马车又徐徐往前行进。 车厢上那层竹帘稍稍掀起,透过竹帘缝隙,李炽往外张望,口中问道:“从城门悬挂人头至今,就只有镇国公之女进了长安城?” “是。”无名氏十分笃定地答,“百颗头颅吊挂在城门上,血腥味太浓,煞气又重,外乡人都不敢进城来,除了四海经商买卖人的那几张熟面孔,近几日入得长安城的,就只有镇国公之女的车驾!探子捎来消息,眼下她就在月老庙!” “她是为祭奠元臻头七而来,元臻也因屠村一事与圣上死谏……”照此看来,城门人头失窃、“亡魂鸣冤”之事,极有可能是镇国公之女所为! 李炽紧盯着街道拐角,只等马车拐个弯,立马看到月老庙。 晌午的大兴街行人如梭,马车行进的速度受阻,几乎是以蜗行的姿态,极其缓慢地挪动着,好不容易挪到拐角那个点儿上,又与卖蒸笼包子的小摊儿插出的一根搭凉棚的竹竿剐蹭到,哐啷一响! 刚买了包子边吃边走的羿天,只觉眼前一暗,凉棚倒塌,他急忙挪步往一侧躲避,险之又险的、与马车擦身而过。 车厢里的李炽,眼角余光略微瞄到擦边儿晃闪过去的一抹少年身影,登时目光一凝,口中惊“噫”一声,他猛地卷起竹帘,探出头来往后方张望。 “公子,怎么啦?”无名氏收缰,疑惑地扭头来问。 李炽只顾放眼于人群中,目光巡弋,但见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熙来攘往,早已不见了那少年的身影。 李炽疑惑地喃喃:“没、没什么……”难道是他眼花看错?刚刚晃过去的少年身影,怎的有几分眼熟? 又暗自摇摇头,垂下竹帘,李炽端坐车厢内,蹙眉沉思片刻,忽又释然,暗笑自己多心:许是错觉罢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豢龙令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拐个弯,徐徐行进的马车,奔着月老庙去。 人群里走着的羿天,回头看了一眼,又见几辆马车左右穿行大兴街,长安城里顶着官帽子的官宦人家可真不少,有钱人也多,商贾并凑的这条街上,时不时就能瞄见乘车出行的大老爷,横行霸道的,撞翻凉棚事小,偶尔擦伤几个行人,丢几个小钱就算了事。 低头,看看自个身上那件旧棉袍,适才与马车擦边儿过时,不小心剐蹭了一下,勾到衣袍下摆,撕裂了个口子,羿天无奈摇摇头,继续走。 大兴街尾段,一家店铺规模不小,金字招牌高高挂,来的客人几乎将门槛踩烂,羿天吃完包子,漫步走到这家店铺门前,看到里头柜台高高,四面货架及中间长桌上都堆满了布匹,就知自个到地头了——这家店铺,乃长安城最大的布行兼裁缝铺。 金字招牌上“祥记”二字镏金锃亮,据说宫里头的尚衣局有时还得拿着进贡的锦缎布匹,来祥记请师傅帮娘娘们锦上添花,缝制羽纱霓裳,祥记几位裁缝的手艺,举世无双,曾经为贵妃娘娘缝制百鸟朝凤的华服盛装,金丝滚边长袖的袖口上,就能剪出千根羽毛的锦色鸟,绣品仪态万千,为世人所惊艳! 羿天准备在这里花些银两,定制一身新衣,换了身上旧棉袍破布鞋,穿得像模像样的,才好去一个地方。 “公子,快快,快到里边坐!” 门前迎客的店伙计,哈腰点头、笑容可掬地迎了位贵客进门,转眼就见门前又晃过来一人,是昨儿见过的那个穷酸小子,店伙计慌忙伸手阻拦,嘴里嚷嚷:“哎哎哎,你怎么又来了?祥记可不是穷哈哈能进的地儿,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宫廷御赐的金字招牌底下,迎的都是什么客!你个没钱的穷小子挪脚过来,也不怕折了寿?去去去,哪儿凉快你往哪儿待……” 话没说完,舌头便被馋猫叼去了,店伙计两眼睁得滴溜儿圆,看着突然落到自个手掌心来的一锭银两,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哟,小少爷您打哪儿发了横财,才一日不见,就赚了不少哪?” “这门槛是高了点,好在我个子也不矮是吧?”羿天压根没去细瞧店伙计的那副嘴脸,只盯着祥记铺子里。 正午时分,偌大个铺子里,客人真不少,挑布的、量身制衣的,女客倒不大抛头露面,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只让家丁来请师傅过府,看好布匹样色,拿尺儿量一量,缝制好了衣裳,再命人来取。 店里头倒是男客居多,公子哥儿也爱打扮,嚷嚷着抢买新进的布料,改个新样款式,却都是来仿效鄂亲王府上那位小王爷的鲜衣样式,净挑些色彩华丽多姿的,在衣领、袖口、腰间花着心思捣腾新花样,还相互比较着,出尽风头。 “小少爷您赶紧的,里边请!” 有钱的就是大爷,店伙计得了赏钱,满脸堆笑,不仅殷勤地把客人请进门来,还请人高升一步,引领贵客登上二楼,指着四排货架上的布料,小声提点:“您瞧,这可都是今年新进的货,江南染坊的精品,丝绸锦缎,苏绣湘绣,一应俱全,您慢慢挑,挑好了唤师傅来,今儿就先给您赶出来。” 看这少年来了两次,约莫是等着急用,店伙计殷勤周到地招呼着,还知会了店里的师傅,先给这位客人量身定制新衣,也好换下身上不合时宜的旧棉袍。 一位老师傅见伙计领了个少年上楼来,上下一打量,老师傅两眼放光,拿着尺子凑上前,亲自陪客人挑布料,乐呵呵地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客官您赶紧挑好了布,小老儿保准给您缝制一身好看的新衣!” “多谢。”在货架上挑挑拣拣,一卷卷的长条布匹叠放在那里,羿天随意翻看一下,目光忽而转向窗口,状似不经意地踱步过去,往窗外瞥个几眼——祥记铺子斜对面,有一家酒肆,酒旗闪闪,旗上绣了个龙首形态的象形文,他昨日进了长安城,四处闲晃之时,不仅瞄到了祥记布庄,还发现了铺子对面这家酒肆。 看到酒旗上的图腾标记时,羿天心头一跳:想不到天子脚下,就有豢龙军的残余势力渗透! 悄然拿出小妹赠予的那一枚雕刻龙首图腾的木符,对比一下,确定那家酒肆就是豢龙军暗地里设的联络据点,他便默记于心。 今日再来看,那家酒肆果然大门紧闭,晌午也不开张做买卖,前门挂着东家抱恙、歇业一日的告示牌,门缝上夹带的一个布兜却不见了,羿天心中敞亮:他们果然遵令行事了! 昨儿午时一过,他入了长安城门,整个下午在坊市之间闲晃,暗中留意观察地形及街面店铺分布位置,到了晚上,身无分文、住不得客栈的他,也没闲着,趁着夜色,重返城门,逮着城楼哨兵偷懒打瞌睡时,迅速行动—— 潜入城门,凿门洞、设机括,以玄法大宗的技巧,留书“亡魂鸣冤”,割绳子、架滑索,窃百颗人头,用滑索将颗颗人头凌空运送,精准落于不远处货车行的大院里,那里停着骡车、板车等给人租用来运送货物的车辆。 窃回的亲人头颅、包括豢龙军首领及“桃儿”的首级,统统顺着滑索落进大院,趁无人看守,他将人头装车运走。 长安城入夜宵禁,不时有哨兵手持火把列队巡逻而过,羿天推着板车,绕胡同走,凭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听觉与眼力,巧妙地躲过街面巡逻的哨兵,将人头运送到那家酒肆后门,在板车上铺了层稻草遮盖人头,而后,将小妹赠予他的那枚豢龙令,塞入一块布兜,匆匆留书一封,连同布兜夹塞在酒肆前门的门缝里,便匆匆离开。 留下的那封书信里,已有交代:见豢龙令者,遵令行事——设法将板车送来的百颗人头,秘密运出长安城,送回无名村村溪边的“合葬穴”,好生掩埋,让村民及豢龙军惨死的人,死后还能尸首相聚…… 城门叛贼的人头失窃,酒肆后院猛然多出一辆板车,车上装载的人头……酒肆里的人无需查验,自是知晓人头来历! 今日酒肆闭门歇业,想必东家与伙计都看到了布兜里的豢龙令,得到书信指示,已经遵令而行了。 而城门那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早已是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偏偏酒肆里头的伙计全都不见了,连同后门停来的那辆板车也一道消失无踪! 羿天心念一动,突然猜到:眼下这等形势,豢龙军余孽还敢留守在帝都,必然有万全的准备,或许已留有退路,或许在城楼下方挖通了地道,入口藏在闹市,出口便在城郊! 由地道运送人头离开长安,定是神不知鬼不觉! 兀自想得出神,冷不丁听店内老师傅抚掌叫好:“……客官,好眼光!这布挑得好呀!”羿天这才回过神来,顺着老师傅赞赏的目光,低头一看……喝,自个什么时候把手摁在了一卷布匹上? 手,久久没挪开,老师傅就以为他是挑中这块布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勾魂香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小老儿这就给您量身裁布,来来来,快到这边来。” 羿天还没说什么呢,却见老师傅直接抱起那卷布匹,招手示意他过来量尺寸。 “这块布的颜色,与客官您的唇色,正好一致!” 老师傅目闪异彩,猎奇一般,跃跃欲试。羿天却摸摸鼻子,苦笑:自个怎的挑了个绛色?! 不等客人改主意,老师傅已手脚麻利地量好尺寸,“嘶啦”一下裁剪了布料,径自往里间走,“客官您先坐会儿,稍候片刻。” 布匹都裁开了,也不好再反悔,羿天依言坐在那里等着,闲极无聊地抬眼四下里张望,猛然发现:店里的客人个个都在悄悄打量着他,有几个还故意晃过来,绕在他身边走几圈,鼻子用力嗅着什么,而后满脸惊讶地看他。 “这人真奇怪,也未佩戴香囊,洒抹香粉,身上怎会有一股子勾人的奇香?” “身负异香,容貌不俗,啧,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 闲言碎语,一缕缕钻入耳,羿天这才明白:这些客人看他时的眼神,为何如此奇怪了。 他倒也不在意,扭头又看窗外去了,外头无非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瞧着打发时间顶管用,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时辰,里间裁剪布料的声响一停,针线缝制时聚精会神的静默气氛弥漫开。 四下里一静,若来一点响动,他都能听得格外清楚,连针线掉到地上的声响,都能被他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羿天听到角落里有几个客人在窃窃私语: …… “刚刚我偷着往里间瞄,你们猜,我瞄到什么了?” “要说就说,不说拉倒,甭卖关子!” “祥记那位手艺最最精湛的冯老师傅,他也在里头忙着呢!” “冯老师傅?都耄耋之年了,怎的又出山了?针线细活,他这手劲眼力还能稳当?” “别家女红,都是心灵手巧的女子来操针线,可再这么精巧的织娘绣女,都比不得冯老,人家那手底下的功夫,真个叫绝!找遍长安城,找不出第二个会做那种嫁衣的……” “嫁衣?你是说……‘点红’嫁衣?!那是冯老不外传的一门绝活哪!” “可不,鸳鸯颈项一点红,要采集数千枚成色最佳的红羽,缀成‘点红’嫁衣,袖、为比翼广袖,裾、为流云托羽,领、为众星拱月,襟、为绽荷点露,加之留仙裙带,千层叠摆,火红燃目之色,轻盈如鸿翩飞,最让人叫绝的是嫁衣上点缀的红羽,随风飘动时,就像点点火星,交织成簇簇焰芒,俗世间待嫁女儿家,哪个不想出阁时穿上‘点红’嫁衣,艳绝天下!” “这一手绝活,只有冯老一人会哪,此番冯老重新出山,许是为了宫里那位主子……” “没错!也只有如意宫的宁然公主,出降时,能穿得人人艳羡的‘点红’嫁衣!倾世美人配绝艳嫁衣,当真完美无暇!” “不知驸马是哪个?真个艳福不浅哪!” “唷,田二公子您都流口水啦?这么羡慕人家,不如自个也去试试?外城城门贴的那张皇榜被李戬世子揭了去,可皇城入口不还留着一张么,就在明德门那头,你赶紧去揭榜试试自家运气。” “试个球!世子揭皇榜、举荐节度使林昊然发兵平叛,豢龙军被清剿了老巢,血洗万魔村,‘军中捉瘟神’的功劳可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冒领的,天子要赐婚,驸马人选一准儿就是那方镇节度使林昊然!我拿什么跟人家争跟人家比?明德门那头留着一张皇榜,那是贴得太高,官兵懒得撤下,宁然公主都要出降了,我还能留个什么念想?” “唉,说的也是,当初宫中张贴出恁多张皇榜,也只有世子一人来揭皇榜,举荐能人剿逆贼,天子赐婚、公主出降……看看,冯老都亲自出马来帮公主赶制‘点红’嫁衣了,这一桩婚事是铁板上钉钉子,旁人想都甭想了!” …… 对话稍歇,角落里飘出几声叹息,客人们不再窃窃私语,又分散开各自挑选布料款式了。 羿天两眼虽望着窗外,耳内却听得真真切切的,默默记下了客人那番私语时透露出极重要的一些消息,他微微阖目,打瞌睡似的,却不知在暗自琢磨着什么。 一晃,又过了一个时辰—— 窗外天色渐暗,制衣间的门帘才见掀开,正无聊打瞌睡的客人,终于等到老师傅兴冲冲地来唤:“客官,赶紧来试衣!” 老师傅手法娴熟,不多的时辰、已裁制好了新衣,唤客人往偏房试衣时,又噔噔下楼去,俄顷,拎了双新鞋回来,催客人一道换上。 羿天换穿妥当,掀着门帘走出来,周遭顿时一静,坐等在一旁的不少客人抬眼来看,只觉眼前一亮,惊叹声此起彼伏,一时惊为天人! 果然是人要衣装!羿天换穿新衣,身上已然找不出半点穷酸味儿,匠心制衣,倒是将谪仙误入凡间的气质,烘托出来,内敛的一些东西,瞬间释放,还以本真! 黑色软面的半筒靴子,搭配绛色长衫,翻领束腰,衣袂飘洒,盘扣流云纹饰,衬得高挑劲瘦的身材,几分洒脱飘逸,尤其是那绛色,与唇色相映,唇红齿白,目蕴灵秀,分外迷人。 “好、真好!” 老师傅眯眼乐呵,递了束发的一根淡色飘带过去,羿天迟疑了一下,接来后,随手束发,竟束了个道髻,顶在头上,垂下飘带,却极是好看。 焕然一新的这一身行头,花费可不小,祥记老师傅的手艺、加之布料与新靴子,口袋里刚刚捂热的银子,几乎花光。 店小二殷勤地送客,一叠声地道:“您走好嘞,下次再来!” 无数双或惊艳、或赞叹的目光中,羿天将换下的旧棉袍与布鞋揣上,舍不得丢,系了个包袱拎手里,走出祥记,独自走远。 离开时,犹不知店里不少男客窃窃私语,背后非议: “穿绛色衣衫,过分招摇了吧?” “这少年看起来有些狂哪,适才也不搭理咱们,别过头看窗外去,格格不入的样儿,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长得好看也就罢了,还有几分狂妄,本少爷怎么瞧着就不大顺眼哪?” “昨儿夜里城门闹鬼,今儿就见绛衫异香,一准儿不是什么好兆头!” “……哎,城门刚闹鬼,城内又来了个勾人魂的妖孽,刚刚与他的两眼一对视,我的魂儿险些丢咯!准不是什么善类!” “少年身负异香,长得比鬼魅更勾人心魂,这不是妖异灾星落于长安么?!不祥、不祥哪!” …… 羿天匆匆而去,哪里晓得自个仅仅是换穿了绛色衣衫,就招惹那些公子哥儿心生嫉妒,背后非议。 霎时间,“少年身负异香,似妖异灾星,落于长安,则长安不宁”的流言四起,由最最繁华的大兴街散播出去,与今儿两股风声一道,扩散在长安外郭城的角角落落,又渐渐的,飘入皇宫……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返故地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咚咚、咚咚—— 暮鼓声声,荡入九霄云天,响彻宫城上空。 天色已晚,与宫城比邻的灵山之上,暮鼓声一歇,又有炊烟袅袅升腾,天机观中一众弟子,做晚课,而后入后厨用膳,清粥素菜汤,配一个馒头,半点荤腥都不沾,全然不似鞫容执掌天机时,不戒荤腥不辟谷的优越待遇。 自打蛮玄子接掌天机观后,一派道貌岸然的做派,即便他此刻人不在道观,天机弟子也得恪守清规戒律,瞧那一个个的小身板,整日里吃素吃得面如菜色,身形瘦薄如纸,一阵风就能把人给吹到天上去。 掌教真人还自诩门下弟子个个“仙风道骨”,弟子们则背地里骂他抠门,凭着蛮真人那副狭隘心胸、狷急贪念,想必平日里捞的香油钱,都被他一人独吞,中饱私囊了。 弟子们虽心知肚明,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偶尔怀念原先的师尊鞫容,碍于圣上天威,却不得不去接受眼下的新掌教蛮玄子,为保全性命,当年鞫容犯事时,弟子们刻意留万言书唾骂师尊品行不端,与之划清界限,对新掌教逢迎拍马,然而这一切不过是表面功夫,弟子们心里还是记得鞫容当初对他们的好,是鞫容将乞丐孤儿的他们收留在门下,这份恩情,天机弟子铭记于心,对蛮玄子多半是阳奉阴违。 无奈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后厨用膳时,长桌旁条条长板凳,两排儿坐的清一色“仙风道骨”犹如纸片人的弟子门徒里,一眼就能看到个“胖墩儿”最最与众不同,此人是“无”字辈的,道号“无为子”,是蛮玄子自个儿带到天机观来的座下大弟子。 首徒往往是得力帮手,除了溜须拍马讨掌教欢心之外,就是帮掌教打打下手,得了蛮玄子信赖重用,待遇也是众弟子里最好的一个。 瞧瞧,光这一顿晚饭,无为子面前那一口海碗里就装了十几个馒头,一口吞一个,还自带了一包花生米,独自享用,小日子滋润着,吃得多,人也就发福了,胖乎乎的圆脸上气色红润,身板儿更是矮胖矮胖的,远看似个球,近看还似个球,受他欺负的师弟们,背地里都给他起了个诨号,就叫“胖球”。 胖球一口气吞下十个馒头,手底下还不老实,肥手一伸,探摸到邻座师弟的碗里头,刚要抢了师弟碗里的白面馒头,忽听门口有人急喊:“大师兄!大师兄您赶紧出来,三清殿来客了!” 肥手一哆嗦,胖球吃惊不小,赶紧挪臀站起,往门口应声而来,逮着传话的小弟子张口就问:“三清殿?能入三清殿的那是贵客哪!你们怎不早些来知会?” 自打蛮玄子接掌天机观后,就给那些个来皇家道观参拜无量天尊的香客,分了三六九等,只有身份极尊贵的客人,才能被请到三清殿来坐坐。 皇家道观的门槛本来就高,平素来的客人都大有来头,前殿里拜个天尊已是不错了,能有顶级待遇被恭迎到三清殿的,可不是官宦人家,那都是宫里来的皇亲国戚!如此金贵的身份,即便蛮玄子人不在,天机观的大弟子也得亲自去迎,哪能等到客人都入了三清殿,大弟子却还在后厨吃着饭,这不诚心怠慢贵客么,遭人责怪可如何得了! “大师兄您误会了!”传话儿的小弟子大吐苦水,“那位客人若是打前门进,走灵山的白云石阶梯时,守门的就得上前问明身份,接拜帖来通传了!可、可大伙儿都没见前门有人来呀,也不知那位客人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一露面就已经坐到三清殿了,而且还晓得咱们观里的规矩,指明了要大师兄您赶紧过去!” “竟有这等事?!”胖球两眼都瞪圆了,“没走前门?那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小师弟也是雾煞煞地直摇头,正与大师兄面面相觑呢,那头又跑过来个传话的弟子,心急火燎地喊:“大师兄——不得了了——那位客人放话了,说您要是再不赶紧过去,人家可就要结印拆香炉啦!” “结印?!”敢放话封了三清殿、拆天机观的台,也就只有被他们当做神尊一样供奉的皇族中人了! 好嘛,这回来的客人实不简单哪,敢摆那么大的谱、端那么大的架子,冲天机观首徒颐指气使的,狂劲十足,一准儿是个惹不起的主! “干、干干干……”胖球一急就磕巴,咬着舌尖把“赶”说成了“干”,干了半天才干出一句:“……干、赶紧去呀,还愣着找死么?!”话落,当即跑起来。 颠着浑身肥腻的赘肉,胖球气喘吁吁地跑到三清殿,甩汗进门一看,一个绛衫少年负手于三清殿供奉祖师爷的神像龛香烛案前、踱步走来走去,看似等得不耐烦。 胖球忙小心地凑上前,眯眼赔笑,往贵客身上直打量,嘴里头打个哈哈:“贫道无为子,敢问尊驾尊姓大……” 话没说完,就见贵客转身来看他,那眼神真个惊人,盯得他心里头发毛,赶忙垂下视线,肃立一旁不敢造次。 穿着祥记裁制的新衣,已然换了一身行头的羿天,找着四年前出逃的那条后山“一线天”的隐秘路径,神不知鬼不觉地重返天机观,先是独自登上玄天阁九天神坛,遥望比邻的宫城,再俯视天机观内一砖一瓦,与记忆中的景象是一模一样,唯叹今朝物是人非! 天机弟子从未料到有人敢于直闯九天神坛,那里的防备反倒是最最松懈的,羿天兀自端详一番,唤醒沉睡经年的记忆,熟门熟路的,转进了三清殿,于香案上捡起倒扣的那枚铜铃,摇铃唤人,这才惊动了观中弟子。 守门儿的见他竟然弹指香炉,放声唤掌教,心中也吃不准来者身份,只看那架势,直觉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贵客,当真依从指令,回话儿说掌教不在,转而去请大师兄。 等了不多久,适才去唤人的弟子,就随一个胖乎乎的道人回来了,不等对方详加盘问,羿天先发制人,打断对方的话,反问道:“怎的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见故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胖球先是被这少年的眼神震住,低头赔小心时,又强烈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迫人气息,他心里头直打鼓,深怕得罪人,小声小气地答:“贫道不知尊驾大驾光临,多有怠慢,万望海涵!敢问尊驾是……” “叮”的一响,羿天扣指弹了香案上的那尊铜兽香炉,再一次打断对方的话,径自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天色已暗,今晚我要留宿于此,你唤人开‘天’字号厢房,端水备浴桶,焚香斋戒!” 胖球忙追在后面,不由自主地点头应“是”,而后暗自吃惊:此人到底是何来历?怎么像是来过本观,不仅晓得本观待客的规矩,还晓得“天”字号厢房,主人家还没引路呢,客人就照着厢房所在的位置去了,老马识途一般,真是奇了怪了! “咿呀”声响,熟门熟路地绕道静院,穿过走廊,推开“天”字号厢房的门,羿天径自走进房,坐到一张太师椅上,手指敲点着茶桌,冲尾随而入的胖球忽来一句:“早年来天机,还没有你这个道人,记得当年待客的大弟子,叫焱戎是吧?” 胖球怔了一怔,心里头急转几个弯:早年来过天机观?观里头还没有自个?那不就是四年前鞫容还在的时候么?照着时间推算,估摸着也只有皇子皇女寿诞时,两宫娘娘请旨带着孩子来皇家道观开神坛请神祈福、捣腾过几次祭祀仪式,瞧这少年长得如此好看、一袭绛衫华美,骨子里透出几分张狂,难不成是…… “祁王殿下?” 二皇子似乎来过本观,具体是哪年来过,他也记不清了,只是试探着一问。 羿天回眸瞅他一眼,但笑不语。 胖球就自作聪明地以为:自个猜得没错,眼前这位贵客,一准儿是二皇子李玑!再说了,天机观这是什么地方,除了达官贵胄、皇室宗亲,外人怎会摸得透此处门道? “德妃娘娘昨儿寿辰,祁王殿下您是来还愿的吧?”胖球忙不迭巴结讨好,“明儿可要给殿下您安排神坛祭神……” “不忙,焚香斋戒至少得三日,方可请得神尊显灵!”羿天盯住此人,追问:“你先答我适才所问——焱戎何在?” “啊?”胖球眨巴着两眼,笑容僵了一下,“焱戎?本观没这号人,殿下要找的该不会是挑水杂役阿焱?” 挑水杂役?羿天也猜不准那个叫“阿焱”的下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须得先见上一面:“唤他来奉茶!” 胖球忙不迭点头,到门外催小师弟赶紧将人带过来。 须臾,房门“笃笃”叩响,一个杂役打扮的下人,手端托盘,前来奉茶。胖球开门时瞪他两眼,张口就骂:“让贵客等这么久,磨磨蹭蹭的,找死哪你?还不赶紧进去奉茶!” 名唤阿焱的这个下人,夹缩着脖子,佝偻着背,哆哆嗦嗦地进房来,低头走到贵客面前,以极其卑微的姿态,低声道:“茶来了……” “跪下奉茶!”胖球两手叉腰,大声呼喝,阿焱“扑通”跪下,手中托盘高举过顶,小心翼翼地道:“请、请用茶!” 一听此人的声音,羿天心里就涌起一股分外熟悉的感觉,当即不动声色地道:“你,抬起头来。” 迟疑之时,腰眼遭胖球踢踹一下,阿焱瑟缩着肩膀,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冲自个儿奉茶的那位贵客只瞅了那么一眼,突然浑身一震,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呆呆看着羿天,手中端的托盘,直直掉落下去。 哐啷一声,茶盏打翻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茶水。 “你、你……”阿焱两眼发直,颤手指向羿天,吃吃地说不出话来。 “混账东西!”胖球一脚踹去,直将阿焱踹翻在地,“瞧你干的好事,笨手笨脚的,奉个茶都不会?找死……”拳头雨点似的落下去,打得阿焱嗷嗷直叫,胖球还不觉过瘾,正要骑到他头上往死里揍,却听贵客发话了:“住手!”挥出去的拳头,停顿在半空,胖球腮帮子上的肥肉一哆嗦,转头看向“祁王殿下”。 “还不收拾一下,再去沏一壶茶来。” 看着挨打的阿焱,整个人蜷缩在角落,十分可怜又极其卑微的下人姿态,羿天心中很不是滋味:当年的大师兄焱戎,而今竟然落魄至此,在这天机观的日子想必很是难熬。 阿焱头低低的,蹭膝过来,一声不吭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盏,端着托盘,急匆匆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羿天抬头看看死赖着不肯走的胖道人,此人脸上露几分尴尬,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样儿,见他目光扫来,赶忙赔笑打哈哈。 羿天也笑了笑,笑得人心头“怦咚”急跳一下,只听他猝然问:“这房间不大,你堵在这里,不觉占地儿?” “啊?”胖球眨巴两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十分尴尬地搓搓手道:“是、是!那要不您先歇着,有事您就喊一声,门外给殿下留着差遣的人手。”话落,竖单掌施个道人礼,挪步走出房间,还不忘把门带上。 砰的一声,房门一关,胖球就在走廊这头与两个小弟子嘀咕起来: “你们觉着……是不是祁王殿下?” “认不出来呀,人家不想亮明身份,却不知怎么就进了三清殿,撵又撵不得!大师兄,要不要派人去祁王府上打探一下……” “你傻啊?咱们冒冒失失去找人打探,这不就让人晓得咱们背地里怀疑过他么?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我可不干!” “那……大师兄您说咋办吧?” “这……来皇家道观求仙问道的,能是普通人么?你们想啊,冒充祁王殿下,那可是死罪!除非是个不要命的狂徒,不然谁敢这么做?依我看,咱们什么都别做,只管伺候好里头那位,但求无功无过,四平八稳!真要有个什么……欸,有里头那位自个担着,也不关咱们的事不是?” “对对对,大师兄说的对!” …… 胖球自诩小聪明,拿定了主意,留下两个小弟子门外听候差遣,自个又往后厨那头去,边走边摸着腆起的肚皮直喊饿。 饭都没吃的两个小弟子,挨着饿守在门廊这头,正愁晚饭没着落,忽然想起得给贵客抬浴桶来,这便自行走开,去张罗着烧开水,顺道往灶头捞点儿吃的。 两个小弟子刚一走开,走廊上人影忽闪,紧接着房门又被轻敲两下,坐等在房间里的羿天,终于等到阿焱入室奉茶。 敲门进来后,阿焱迅速将门关上,还插上了闩。 咚!端来茶盏的托盘,直接撂在茶桌上,阿焱进了房,二话不说先跑到窗前将窗子也关紧了,蜡烛挪移到背面,觉着稳妥些了,才疾步走到羿天面前,定睛儿看着他,看着看着,阿焱猝然眼圈一红,颤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同门义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一别四载,大家……都还好么?”羿天凝眸看着久违的大师兄,唇边逸一缕轻叹。 “不好!”阿焱擦擦眼角泪水,低头看看自个身上穿的下人的灰布衣衫,嘴里发苦:“自打来了新掌教,大伙儿的苦日子也就一道来了。” 羿天伸手,拉着阿焱坐到一旁,回想当年师门盛况,师尊鞫容在时,师兄们混得风生水起、一派风光,再一看大师兄如今的遭遇,不禁感慨万分:“听说如今的掌教真人,是昔年与师尊结过梁子的蛮玄子师叔,少不了得给你们吃些苦头。” “可不,师弟你看看我,大师兄我如今混得连个伙夫都不如!”好歹曾是天机观的头号大弟子,焱戎只觉委屈,鼻子一酸,握住小师弟的手,哽咽道:“这么多年了,师兄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回来,你倒是说说,这几年到底去哪里了,怎都没个音信?” “一言难尽!”羿天轻拍师兄的手背,“若不是病发失忆,我早就该回来看看大师兄的。” 阿焱一惊,急问:“对了,师弟的病可有好些?”记得师弟多年前就抱恙在身,一直病着,师尊也为此大伤脑筋,遍求名医名方无果,“当年,尊上不是说宫里会有人送药来,可以治好你的病么?眼下你这病……” “没好!”羿天摇摇头,“当年出了那桩事,等不及宫里派人送药来,我就不得不离开天机观!离开时,听说……‘天’字辈的小师弟们都、都……” “都死了!”阿焱低头抹着眼角泪水,“圣上下旨,命驭刺大将军领兵上山,合围了灵山,杀尽天机观中‘天’字辈弟子!” 当年的天师尊上鞫容,收在门下的一批关门弟子,就是“天”字辈门徒,道号取得极怪,由“一天”到“三百六十五天”,在鞫容出事当晚,圣上突然下旨要杀这批“天”字辈道观弟子,驭刺将军连夜领兵冲入天机观,砍了三百六十三颗头颅,堆尸如山、血流成河! 三百六十五个“天”字辈弟子里,只逃走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一天”小师弟! “一天师弟,当年要不是你当机立断,让师兄们连夜赶写万言书,假意抨击尊上,装作断绝师徒情分,用以蒙骗圣上,天机观上上下下千余众,怕不是只死个三百六十三人就能了事的!” 对这位“一天”师弟的能耐,焱戎是最最清楚的一个,当年尊上鞫容将“一天”师弟藏在竹林阵法之中那片竹舍里,天机观千余弟子都不得擅闯竹林,也都见不到这位“一天”小师弟的面,只有身为大弟子的他,日日往返竹林,给小师弟送饭,从而一睹“一天”师弟当年的风采——公孙伯羊的得意门生,天师尊上鞫容最最宝贝的弟子,一个身患绝症的小小少年,遗世独立般的、被鞫容深藏在天机观,足不出户,连观中弟子都不得轻易入室窥探。那五个年头,鞫容请了多少名师?细数,恐不下百余人!有兵法名家,有博学鸿儒,有奇才谋士,有玄法大宗……这些倒也罢了,居然连帝师公孙伯羊也请了去! 焱戎始终记得,当年被尊上请来给“一天”师弟授业的名士,来时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一句:“吾毕生所学,此子寥寥数月便能悟得精髓,举一反三,反来难倒尊师,愧难当其师也!” 那些名士宗师,居然说此子乃凤毛麟角、旷世奇才!更有甚者,说此子乃是惊世鬼才! 连尊上也说:“一旦为师出了什么事,你们想活命,就去请教‘一天’,那孩子自有法子帮本门保全千余弟子性命!” 当年,也确实是“一天”师弟,以“千言书、万言书”之策,救了师兄们的命! “可是……‘天’字辈弟子,三百六十三条性命,却是为我一人而葬送的!”羿天十分清楚:师尊鞫容当年突然招收一批关门弟子,并赐以“天”字辈道号,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给羿天一人打掩护,为了不让人发觉羿天藏身在天机观! 至今,连大师兄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是羿天,而非“一天”! 当年的这一批关门弟子,分别起名一天、两天、三天……直至三百六十五天!除了画师石谬的传人石中徕逃过一劫,其余三百多人,都成了替死鬼,为保全羿天一个人的性命,而丧命在官兵血腥杀戮的屠刀下! “只有你活着,他们才不算白死!”阿焱始终觉得:天师尊上对“一天”小师弟的重视程度,远超其他弟子!“师兄也坚信,只要你还活着,师尊的冤屈终有一日能昭雪!”世人都说天师尊上是胆大妄为、忤逆犯上,与匡宗的后宫御妻虞嫔做了苟且之事,被匡宗双双捉奸在床,才招致天机观当年的血光之灾!但他不信,以弟子们了解的师尊为人,鞫容不好女色,一心求道,那夜虞嫔初到天机观,不知怎么就摸到鞫容的床上去了…… 朝臣曾私下议论,说鞫容定是踩中陷阱,被政敌左淳良拿下!左淳良几次三番斗不过他,此番居然一蹴而就,背后定有谋士!却不知是哪位高人设下这一盘棋,杀得鞫容措手不及! “师兄,我此番来,就是想问问师尊的下落!”自打恢复记忆,记起当年之事,羿天就心如明镜:当年,石中徕以“三天”师弟的假身份,混在天机观中,实则是给人充当眼线,打探消息,留意天机观天师尊上的一举一动,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闯入竹林一睹“一天”的真容! 凭着石谬传授的画技,石中徕见到他之后,画了一张他的肖像,传递出去,翌日,天机观就出事了,鞫容获罪被擒,而他连夜出逃…… 以鞫容的为人,虽无比狂妄,却不近女色,还不至于给匡宗戴绿帽子,羿天一直有个臆测:师尊当年极有可能是为了保全他,才受人威胁踩落圈套!此番来长安,除了给无名村无辜惨死的村人讨还公道、力查真相,他还要找到师尊鞫容! 只有师尊,能解他心中疑惑;也只有师尊,能为他揭晓身世之谜! “嘘!”阿焱紧张地环顾门窗,侧耳聆听,觉着门廊外头并无动静,才压低嗓子,凑到师弟耳旁,小声道:“他在宫里!据说是被圣上锁进了瀚幽阁!” “宫中……瀚幽阁……” 羿天口中喃喃,心中犯难:只有进宫,才能见到师尊鞫容的面?然而,以他的身份,如何进宫? “对了,你失踪这几年,师尊曾托人从宫中悄悄带出一封书信,说你回来时,一定要亲自拆看!”阿焱说着,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封泛黄的、皱皱的信函,递给羿天,“方才见你来,我趁着换盏沏茶的功夫,将这封信一并带来了。” 羿天接到手,见封口完好,心知师兄也未曾看过,便匆忙拆看,但见信上字迹寥寥,似是仓促间写下的,一行字,师尊殷殷叮嘱之词赫然在目——与为师晤面之前,切记隐姓埋名,尤其在长安,切勿透露真名! 的确是师尊的亲笔,羿天看完后,就搁置火烛上,焚烧了书信,耳畔却隐隐回响着师尊当年那番话: “徒儿,为师给你起名‘羿天’,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师的苦心!” 羿天这个名字,到底有何寓意?为何不能轻易与旁人提及?——他心中疑窦丛生,看来只有见到鞫容,才能找到答案。 “师弟,你回来就好!”猜不到小师弟心里在琢磨着什么,阿焱自顾自地兴奋起来,“其他的师兄,虽没见过你的面,但也一直盼着你快快露面!只要你回来,一定有办法救出尊上,让师兄们摆脱蛮玄子的魔爪掌控!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来,大伙儿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尊上与你,蛮玄子从不把天机弟子当自己人看待,一直提防着,当下人使唤着,这样的日子,难熬哪!” “师兄,”羿天端盏,浅啜一口,风轻云淡似的问了一句,“你可有法子,帮我拿到一枚通行令?能出入明德门、进皇城的通行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探故居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你想进、进进进内皇城?!”阿焱大吃一惊,见师弟笑容淡淡,眼底却有锐芒一闪,他心头一跳,莫名又有些兴奋,咬一咬牙,道:“行,你等着,师兄给你取一枚来!” 胖球手里就有一枚通行令,是蛮玄子亲自交给他的,倘若蛮玄子进宫忘带什么东西,一准儿是首徒手持通行令赶着入皇宫给掌教送东西。 这师徒二人狼狈为奸,平日里欺负天机弟子,拿人当杂役使唤,胖球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师弟们拳打脚踢,已然逼走了不少天机弟子,阿焱见了胖球就恨得牙痒痒,这回索性豁出去了,下手行窃,让胖球“丢”了通行令,自个挨罚去! “师兄,”羿天一把拉住他,低声嘱咐,“多加小心,取了通行令,来竹林,咱们老地方见!” 阿焱用力点头,迅速走到门前,轻悄拨开门闩,猫着腰穿过走廊,往胖球所住的房间那头,蹑手蹑脚地摸过去…… …… ※※※※※※ 片刻之后—— 烧好了水的小弟子,合力抬着浴桶敲门进房来,小半桶冷水搀着热水,搅拌均匀,奉上浴巾,伺候停当,两个小弟子便退出门外。 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客人在房里头喊:“衣服弄湿了,你们谁去取一套干净的道袍,先借我穿着。” 守在门廊那头等候差遣的小弟子,赶忙应声,当真跑去拿了一套簇新的皂色道袍,敲开一条门缝儿塞了进去。 咿呀—— 房门一敞,羿天穿着颇为合身的道袍,以淡色飘带束起道人髻,足蹬软面半筒黑靴,走出门来,迎着两个小弟子惊奇打量来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房里头闷,不先散会儿步,还真睡不着!” “那要不,贫道陪您到院子里走走?”两个小弟子异口同声地提议。 “行,你们可得跟紧了!” 含笑的声音,从耳边飘过,两个小弟子只觉眼前人影一晃,“祁王殿下”飒然如风似的、从二人眼前飘闪而过,等他们回过神来,愕然发觉贵客已穿过静院,径自往外走去。 “哎、哎?殿下您走慢些,等等贫道——!” 两人慌忙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祁王殿下”,人家走得那叫贼快,脚下生风,忽而绕左忽而拐右,净挑些个弯道儿多的曲廊走。 廊檐下只见“嗖嗖嗖”人影连闪,前面那道袍少年走得快,后面两个小弟子慌慌张张地追,九曲回廊上七拐八绕,绕得人脑袋发晕,好不容易见了个出口,前头走着的那位是迅速穿过圆月门,隐入门内一侧,倏忽不见。 两个小弟子急追过去,瞄准了方向,闷头冲过圆月门,往左边一拐…… “砰砰”两声响,两个倒霉蛋闷头撞在树干上,撞得狠了,仰面倒下,满眼都是小星星。 等二人“哎哟哎哟”抚腰站起,抬眼一看……好嘛,眼前哪还有“祁王殿下”的踪影?人给跟丢了,这可咋办? 两个倒霉蛋呆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愣着做啥?得赶紧分头去找呀! 噔噔噔,脚步声渐渐奔远…… 甩掉了两条粘人的“尾巴”,羿天不慌不忙地从大树背后转出来,照着竹林所在的方位走去。 凭着多年前的记忆,找到曾设有阵法的那片竹林,林中杂草丛生,似是荒废已久,风入竹林,羿天轻咳一声,收紧道袍衣襟,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 绿竹猗猗,竹林深处一排屋舍若隐若现,檐下吊有铜铃,风中“丁冬”作响…… 竹林腹地、那一排屋舍,建筑形态犹如吊脚楼,竹木搭建,廊桥互通,清幽雅致,门楼上悬的“静庐”匾额,一尘不染,穿过门楼,卧舍居中,坐北朝南的还有那间书斋…… …… 竹林屋舍中的布置,一桌一椅都历历在目,分外熟悉。——那是他曾经居住了五年的故居! 眼下,竹林中的玄门八卦阵法已不复存在,羿天轻而易举地探入竹林腹地,抬眼望去,却不见那一排雅致精舍,只有残垣断壁,一片废墟! 喀嚓、喀嚓,踩着碎瓦砾,进入废墟之中,看到三面残墙连着半片屋脊还立在那里,他仔细辨认,才发觉那本是“静庐”书斋。 一步步走过去,越靠近故居,记忆越发清晰起来,他恍惚看到了师尊的身影——身披天师九玄道袍,年轻时的鞫容,眉目韵致分明似女子艳色流融、妖娆异常,却兀自笑得如癫似狂! 猝然停顿脚步,他的眼神迷茫了一下,眼前那片废墟,忽然幻化为记忆中的模样,一砖一瓦恢复了原状! 时空交错的幻觉丛生,恍惚之中,宛如回到四年前,他与师尊鞫容最后一次相见的、那个清晨—— …… 那日清晨,师尊鞫容来“静庐”找他…… 沿回廊漫步走着,一袭道袍的鞫容,止步于一间房门外,“笃笃”轻敲两声,闻得门里微咳之声,便赶忙推门而入。 “咿呀”一声,房门一敞,门内一股墨香扑鼻而来,此间正是书斋,小窗前,搁置书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几卷画轴插于篓筐,笔架上几支狼毫,墨水犹未风干,清风徐来,吹得几片竹叶飞入小窗,沾落在一人长袖上,——此间一个小小少年,倚身书案,一袭轻衫、丰神楚楚,敛眸凝视于一张地图上。 泛黄的画布,落着纵横交错的线条,圈圈点点,曲曲折折,或有山脉、河水的标记,画布上描绘的地图,正是帝都灵山、方圆百里的地势形态,一览无遗。 “小狼儿,”鞫容轻悄地推门而入,看到那一抹纤纤少年身影,目中迸发异彩,带着一种狂热而近似着迷的眼神,靠近书案,搁下篮子,状极亲昵地问:“今儿又看什么呢?” “师尊,”听到“小狼儿”这一声唤,当时年仅十三岁的羿天,便有些烦恼,略微皱眉,抬头看他一眼,“看你印堂发暗,又招惹哪路瘟神了?” 鞫容展颜一笑,媚色流融,比女子更迷人,却,口出诳语:“不就是给个死人卜了卜发丧出殡的吉日么,哪有招谁惹谁,为师这几日可安生着,没怎么惹是生非!” “吉日?”眸光幽转,少年淡笑,“仇家刚刚寻上门,你就急着去触人霉头,自找祸事!” “哪个仇家?”鞫容自个也迷糊了,还不忘显摆道:“为师仇家可多了,前几日为师不在观中,可有什么人到过本观?” 敛低眸光,羿天看着画布上的地图,不欲提及石中徕,只道:“如果灵山被围,弟子该择哪条路下山?” 灵山被围?鞫容心头“突突”一跳,突然感觉小狼儿今日神色不对,宛如预感到大祸将至,居然在思索逃生突围的路径,莫非他不在天机观的这几日,观中发生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一些事? 脑中电旋,鞫容口中却道:“有为师在,灵山之上,连只蚂蚁都会安然无恙!你放心,即便仇家上门,为师也会护你周全!” 羿天默然片刻,轻叹一声,卷起画布,一派年少老成的样儿,拍拍师尊的肩头,猝来一句:“还是先顾着你自个,别让弟子担心。” “小狼儿,你在担心为师?”鞫容猛然张臂,一把抱住这视若珍宝的好徒弟,发癫道:“为师好感动!说吧,你还想要什么?兵书、古籍、字画……春宫图?你一人实在无聊烦闷了,为师再给你请一位名士来授业如何?公孙伯羊走了,为师再给你请个公孙黑羊来如何?只要小狼儿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为师也能摘来给你玩儿!” “咳……不、不……”被这发癫的师尊抱得紧紧的,几乎喘不上气来,羿天微咳一声,苦笑:星星?自个要是说想要,改明儿,师父绝对会抱只猩猩来滥竽充数!“星星就不必了,弟子想要什么,师尊心里清楚。” 鞫容一怔,渐渐松了手,后退几步,定睛细看小狼儿,他已长大了不少,变得更具魅力了,尤其是那双眼眸,一如初见时那般,透亮、惊心的美!只是将狼般的野性敛得更深,却依然敏锐、机警,洞察力十足。 很难在小狼儿眸光幽幽的注视下,隐瞒什么,但,他仍不得不隐瞒,包括小狼儿急于知晓的身世来历…… “时机未到!”鞫容随口敷衍,拎来篮子,将饭菜摆在案几上,“先吃饭吧。” “时机?”又是这样的借口,他已听了无数遍了。 默默观察着师尊表情间的细微变化,羿天轻笑道:“还是那个十年之约?” ------------------------------------------------------------------- (注:由于“戎”与“冗”读音相撞,前文冗野将军,已更改为赵野将军。请大家多多包涵,比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东风起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默默观察着师尊表情间的细微变化,羿天轻笑道:“还是那个十年之约?”十年未到,自己什么都无从知晓么?哪怕是问师尊:自己从何而来?父母是谁?为何来到此处?将来要做什么……师尊一概闭口不答。 心中茫然,不仅对未来,还有过去。 甚至,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师尊曾说:他出现在这里时,犹如野人,丛林中冒出来一般。因此,师尊才叫他小狼儿。 更多的内情,师尊不肯讲,但他知道,师尊对自己,仍有所隐瞒。 一无所知的感觉,不太妙,他因此不断地去了解,了解各种知识及技能,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五年来不断地学,诸子百家,古籍通卷,但,他心底那个漏洞,却始终无法填补上。 “莫急,十年已过去了一半!”闻得轻咳声,鞫容赶忙拾起椅背上搭着的棉袍,给小狼儿披上,“过些日子,宫里会来人,为你送来调养身子的良药,你服下后,病会好些,为师也会放心些!”小狼儿的体能,不同以往,丧失记忆的同时,他也失去了健康的体态和一身的武力,但也获得了不少,脱胎换骨一般,增长学识,变得犹如翩翩浊世佳公子,惟独病弱不堪。 “师尊……”少年病弱的纤纤体态,双颊浮着病态的红晕,却是那样的迷人,亮得惊人的眸子,那样紧紧注视着鞫容,令人颠倒了神魂,不自觉地沉沦下去,无法自拔!“答应弟子,十年未满,你必须活下去!然后,亲口告诉弟子,我的父母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十年约满后,我该何去何从?” 这么多年了,师尊用心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怕他一人烦闷,变着法儿的,请来名士授业,引导他增长见识,教他为人处事的那一套“歪理”,让他自信,从骨子里相信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只欠时机,走出这片禁地,在外面拓宽视野,将所学所知,加以实践,加以历练! 那种自信,令他的骨子里自然而然地流出一种狂,不似师尊那般的狂妄外放,更多的是几分内敛,糅合那略带神秘的气质神韵,令人深深着迷。 “放心!为师会活得比仇家更久,让那些恨为师的人,磨断了牙,也无可奈何!”鞫容张扬着妖娆的笑容,伸手,轻轻抚摩小狼儿的发顶,“你也要答应为师——担心别人之前,先学会自保!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你自己!即便为师遭遇了什么……你也一定要先想着你自己,不用顾及为师,三十六计里,择上上策,而行之!” 言语中流露出的关切,情真意切的,令羿天深信:师尊隐瞒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师尊从不会害自己! “好。”羿天淡淡一笑,眸中光华内敛,“到那时,我会溜得比师尊快!” 鞫容一怔,突然感觉这好徒儿今日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就像是、像是……在与一个即将倒大霉的人,诀别。 直到离开竹林屋舍,鞫容还不知道:这是自己与小狼儿临别时的相见,此后,天各一方…… 当夜,灵山被围,鞫容沦为阶下囚,小狼儿虽逃过一劫,却因病发再度失忆,远离了长安,流落在外。 师徒一别,一晃已有四年之久…… …… “师尊……”回忆中的景象,浮于脑海,羿天闭了闭眼,喃喃:“徒儿回来了……”再睁开眼时,幻觉消失,眼前仍是那片废墟,再不复往日情境,再不见师尊身影…… 十年之约,仅剩不到一年的期限了,师徒二人却不知几时才能相见。 悠然一叹,羿天跃身而起,高高跃至废墟之中残留的书斋半片屋脊上,盘膝坐下,翘首仰望梢头一弯新月如钩,周身沉浸在苍茫夜色之中,神游太虚。 不知过了多久,废墟边人影一闪,一个声音传来:“师弟,师弟!” 羿天坐在屋脊上,低头一看,来的正是大师兄焱戎。 “师弟,快下来!”阿焱满脸兴奋,连连冲人招手示意。 羿天单手一撑,从高高屋脊飘然而下,如一片轻叶落在大师兄面前,笑笑地伸出手来,“拿到了?” “你、你……”阿焱猛地瞪大了眼,一惊一乍的,“你啥时候习武了?”在天机观的五年光阴,师尊鞫容从未请人教过“一天”师弟习武呀!当年那个病弱的小小少年,而今身手怎会如此灵敏迅捷,看似身怀武功? “不知怎么,就会了……”当真不是他随口敷衍,而是委实讲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八岁前的记忆,依旧模糊不清,羿天只隐约记得在来天机观之前,年幼时的自己曾在一个村子里待过,村里有些奇奇怪怪的人,整天在训练一个……狼孩!他觉得那个狼孩就是当年的自己…… 流落到无名村时,当小蛮与虎子遭遇危险,被豺攻击,他就曾激发出野狼般的攻击力…… 也许,曾经有人教他习武,而他已记不得了;也许,是天赋异禀,屡次激发出的潜能。 “不知怎么就会了?!”焱戎目瞪口呆。 面对师兄惊异打量来的目光,羿天神色不变,伸着手又问:“东西呢?” “哦哦”两声,阿焱回过神来,赶紧将窃到手的那枚通行令交给小师弟,又急道:“我得赶紧回去,免得他们起疑!师弟,你凡事多加小心!师兄们等着你的好消息!”话落,片刻也不耽搁,转身匆匆而去。 目送师兄离开,羿天看了看到手的那块牌令,雌黄的青字牌,如假包换的皇城通行令! 有了这枚通行令,他便能畅通无阻地穿行明德门,去做自己想要做的……那件事了! “林、昊、然!” 唇边泛一缕惊心的笑,羿天缓缓收拢五指,握紧了那枚通行令,身影一闪,倏忽不见! 俄顷,竹林里又传来熟悉的呼唤: “师弟!师弟……” 焱戎突然去而复返,慌里慌张地奔回竹林腹地那片废墟,一边轻声叫唤,一边环顾四周,任凭他怎么找,都找不着小师弟的身影了,想必他已悄悄离开…… “哎呀!”一拍脑门,阿焱追悔莫及:适才忘了跟师弟讲——四年前,师尊蒙难、灵山被围,天机观招致血光之灾,但,仅仅隔了一天,宫里头突然十万火急地派了两批人来,一是如意宫的宁然小公主,一是宰相左淳良,二人分别将天机观前山后山的路堵住,大批官兵合力搜山,连天机观幸存的弟子都被官兵剥去衣衫、袒胸露背,受人查验。 后来,焱戎才知道:那日,宫里派人来此,是为了寻找失踪多年的皇长子珩! 听说,珩殿下便是被师尊鞫容藏在了天机观,圣上与贵妃娘娘得知消息后,急着找他回宫,派了宰相左大人与宁然公主前来接人,官兵也在挨个查验天机弟子,追问“天”字辈弟子里仅剩的两个“活口”的行踪及下落,说是皇长子珩胸口有胎记,让人一眼就能辨识身份的一个明显的胎记! “一天”师弟出逃时,尚不知此事,等焱戎想起这件事,匆匆折返来相告时,却还是晚了一步!——焱戎站在废墟上,独自愣了片刻,想想又觉得师弟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阿焱兀自忐忑之时,胖球那边却也炸开了锅! “什么?人不见了?!” 闻讯匆匆赶来的胖球,在空无一人的“天”字号厢房里头,四处翻找,连客人随身拎来的那只包袱都不见了,这才慌了神。 “是、是把人给跟丢了,大伙儿一道找了,没能找着……” 两个小弟子愁眉苦脸地站在胖球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找不着也得找!” 胖球急得直跳脚,催促师弟们赶紧再去找找。 这不,才刚把人分散到道观角角落落,呼喊着“祁王殿下”纷纷查找呢,就见山门那头几个守门的相继跑来,冲着胖球大呼小叫: “来了来了——回来了——” 胖球两眼一亮:“人给找回来了?” 报信儿的几个弟子齐皆摇头,气喘吁吁地答:“不、是……是掌教真人回来了!” “什么?!”胖球一惊,“师父回来了?” “是是是、是回来了,还被被被、被圣上连夜召见,进宫去了!” 报信儿的弟子话音刚落,天机观的钟声便响了起来。 蛮玄子连夜返回长安的消息,随骤然敲响的钟声,一道传遍天机观的每个角落。 鸣钟声声,深夜不宁。 夜幕之中,一弯月牙儿躲进了云层,阴云密布,起风时,又要变天了……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闯城门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拂晓时分。 天空中飘飘洒洒的,下起雨来。 春雨缠绵,晨雾又起,周遭景致朦胧一片,通往内皇城官衙区的必经门户——明德门五个宏伟门洞之中,人影憧憧。 守备兵士列阵,开城门时,跨刀严加防卫,站岗放哨巡逻,半点也不敢马虎,一改平素笑脸相迎的圆润之态,今日明德门的守备异常森严,将士如临大敌一般,气氛极是凝重。 清晨,出入明德门的官员车驾不多,有些车辆早早的来了,却远远停靠在路边,一反常态,迟迟不入城门。 等到天色大亮,雨势不减反增,连绵雨幕织就白茫茫的一片混沌景象,明德门外已然停来数十辆马车,列长龙似的在城门外左右并排、整齐列队,守备兵士则在城门列阵,肃容而立。 时间悄然流逝,雨中列队的这一批批人马,耐心十足,丝毫没有松懈阵势,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肃然恭候着什么…… 突然,城门守备将领腰侧所佩的剑匣“嗡”然而响,长剑锋芒微露,示警而鸣! 锵啷!将领拔剑出匣,箭步上前,一马当先地挡在城门最前方,一声威喝:“来者何人?” 喝声刚落,刷拉一下,兵士们急涌上前,纷纷挺矛堵于城门口,一支支尖锐的矛头,指向前方。 一辆辆静候在城门外道路两侧的马车,争相掀开车厢窗帘,天不亮就匆匆赶来的一些外臣、官吏,纷纷在车厢内探头探脑,吃惊地张望来路上突然出现的一抹人影—— 雨珠绵绵织就千层帘幕,雨帘之中,一顶荷叶伞悠悠然旋来,由远而近,伞下,一个身穿皂色道袍的少年,闲庭信步般的,独自往明德门走来。 闻得守城门的将领拔剑威喝,少年脚下略微停顿住,目光淡转,已然发现今日城门内外的气氛不同以往,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他,显然来得不是时候! 城门守备剑拔弩张、严阵以待,宛如刀山火海列阵于前,一般人见了这阵势只怕会吓破胆,哪里还敢往前再走半步? 道袍少年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在伞下缓缓抬头时,颊腮点落笑旋,一派神情自若的,撑伞漫步走近。 或许是少年微笑而来、淡定自若的神态,降低了将士们的戒心,也或许是矛头所指、锋芒所向时,少年无畏无惧如入无人之境、打骨子里透出几分狂劲,令将士们心中暗惊,一时僵在那里,并未采取行动。 城门内外,气氛瞬间凝固了一般,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凝在少年身上,看他一步步走来,独自撑伞从马车列出的两条“长龙”中间,穿行而过,停步于明德门前。 荷叶伞猝然旋转一圈,甩出的水珠四溅,少年缓缓收起伞,与城门最前方的将领面对面站着,迎着凛冽剑芒,淡色飘带雨中飞扬,道袍笼着濛濛雨色,透出白蒙蒙的光,宛如谪仙下凡。 将领两眼发直,在少年楚楚含笑的神韵里,摇曳了一下心旌,一瞬的迷惑过后,气息微乱地急退一大步。 将领眼底浮一丝惊骇:自己这是怎么啦?怎会被个少年迷惑了神智? “来、来者何人?” 倒退一步后,将领顿觉有失颜面,恼羞成怒、重又冲上前来,仗剑发威,厉声喝问。 羿天站在城门口,目光直接略过守备将领,往中间那个最宽敞的门洞里,扫视了一下,瞬间发现目标,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一手握伞,一手缓缓平举上去,在城门将士纷纷举起兵刃,万分紧张地盯住他的手时,平举在将领面前的那只手,掌心中猝然亮出一物,“叮”的一声,撞击在将领指来的剑尖锋芒之上。 剑芒骤敛,将领呆呆地看着对方掌心猝然亮出的一枚雌黄青字牌,一眼就认出那是畅行内皇城的通行令,朝廷颁下的,明德门守备将士见令就得放行,还真无权阻拦。 “这、这……”将领面浮尴尬之色,慌忙打个手势,命兵士收起手中兵刃,退回各自站岗的点,他自个也收剑入匣,尴尬地挤出笑脸,“大、大、大……”眼珠子滴溜在对方所穿的道袍上,一句“大人”怎样也喊不出口,他转而问道:“您是……” “灵山,天机弟子。”羿天亮出通行令,往前走进一步。 “哦”了一声,想到昨夜进宫面圣、至今尚未离开宫城的蛮玄子,将领一脸恍然,定睛看看面前这身穿道袍的少年道人,忽又奇道:“胖球……哦不,无为子道长呢?今儿怎的不是他来……” “见令如见人!”猝然打断将领的问话,羿天又往前迫进一步。 隐隐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势,将领不由自主倒退两步,不敢再多问,只讪讪道:“道长您、您且听我一句——今日内皇城戒严,实不宜进明德门,卜正大人应当……应当不会见怪!” 他口中的卜正大人,指的就是蛮玄子,卜正的官阶虽小,但蛮玄子身兼天机观掌教一职,卜晓天机的能耐,是匡宗深信不疑的。与当年的鞫容一样,虽官居末流,旁人见了,却也得叫他一声“大人”。 “禁入皇城?!”今日果然不同寻常,难道是宫里有什么大事?羿天忍着没问,既不想令对方起疑,也不为难城门守备,径自收起通行令,淡淡一哂道:“我来此,只为取一物。”说着,伸手一指,他指准了正中央的门洞墙壁上、高高张贴的一物。 顺着他手指的方位,将领回头一看……“皇榜?道长要拿走这张皇榜?”世子李戬揭过的皇榜,当初几个城门都有张贴,眼下,唯独此处还余留一张。 宁然公主要被赐婚,这皇榜留着也没什么用,天机观的弟子来取,应该是给蛮玄子占卜出降吉日所用,给他倒也无妨! “道长稍候,我帮您取来!” 将领匆忙奔入城门,吆喝着,让兵士架来长梯,靠在墙上。 将领往手心吐几口唾沫,摩拳擦掌,刚要攀着长梯去取张贴在门洞内墙高处的皇榜时,腰侧佩挂的剑匣又“嗡嗡”颤动,眼前白光一掠,那纸皇榜与壁面粘合处,猝然被白光削过,皇榜登时从门洞高高的墙壁上荡悠悠飘落下来,被人稳稳接在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出仪仗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剑、我的剑!” 将领惊愕片刻,看到那道白光掠过高墙,照着城门另一头飞射出去,当啷一声,远远掉落在地上,定睛细看,那分明是他的佩剑! 低头再一瞅,剑匣空了,佩剑被人拔走,自个居然半点都没有觉察到! 抬头,又发现那名少年道人不知几时已站在长梯一侧,正伸手接来墙壁上飘落的那张皇榜,将领眼底浮几分惊骇,心说:天机弟子委实不简单! “多谢!” 众目睽睽之下,羿天揭了皇榜,头也不回地走出城门,撑伞飘然而去。 “我的剑——!” 顾不得细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守备将领拔脚就冲着城门另一头冲去,紧张兮兮地去捡拾“丢弃物”,刚将自个的佩剑捡回手中,忽闻前方鼓声震天、伴随密集敲响的锣声,穿耳欲裂! 抬眼就见内皇城官衙区的朱雀门街,扇扇朱门敞开,衙门官差齐皆闻鼓而出,于街道两侧纷纷俯首跪地,跪迎一队宫城而出的彩鸾仪仗,鸣锣开道而来。 “公主殿下驾到——!!” 明德门守备兵士列队,肃立左右,恭候宁然公主出宫的仪仗队列、浩浩荡荡从朱雀门街缓慢移来,穿出城门,在恭候已久的两列车驾“长龙”中间通行,车厢内坐的外臣、官吏纷纷抢步下来,以臣子之礼参见执掌政令的公主殿下大驾。 “公主殿下祈福出巡——!!” 礼仪公公吊着嗓子尖声传话,彩鸾仪仗宫女队列、随从侍卫左右护驾,以礼部打点的礼仪阵势,簇拥着宁然公主的鸾驾车舆,缓缓前行。 华丽而隆重的阵势伴随浩荡队列,在鼓乐声中,出宫城、过朱雀门街离了内皇城,往外郭城大兴街去。 大兴街一早就有官兵戒严,身披铠甲的将士列阵。沿路筑起“铁甲墙”,尤其是街尾“祥记”布庄裁缝铺,守备更是森严,兵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人墙,阻止寻常百姓进入,门前重兵把守。 不少百姓闻风而至,挤在街边,隔着重兵构筑的铁甲人墙,翘首踮脚、不停地张望,人群里不时窃窃私语: “哎,听说了没?宁然公主今日出宫,乘彩鸾巡至大兴街,要来‘祥记’纳喜迎祥瑞!” “公主出降,怎不循‘周制’的‘六礼’?” “听说是天命所致,天赐祥瑞,宁然公主的婚嫁不同寻常!朝廷发皇榜,世子当媒妁,驸马纳的‘采择之礼’乃是叛贼百颗首级!以血祭成礼,入庙堂占卜请期,天机观的掌教蛮真人又以晓天之能,促使公主亲自纳喜迎祥瑞,以卜定天命所喻的克瘟驱傩之日,也就是成亲的黄道吉日!” “那……公主出降之日,迫在眉睫了?” “今儿纳喜迎祥瑞,不就是公主亲自来‘祥记’取‘点红’嫁衣么?披上嫁衣,就得与驸马成亲了!” “管他成不成亲,咱就是来凑个热闹,看看传闻中那位倾世美人,饱个眼福也好!” …… 雨势未歇,却丝毫没有浇灭长安百姓的热情,挤来瞧热闹的人可真不少,尽管有兵士严守,重兵所列的“铁甲墙”缝隙之间,依旧凑来双双好奇的眼睛,不少人是冒雨赶至,凑在街旁人群里忙着打听消息,连同街面两侧商铺的门窗里头,也有围观之人,个个翘首以盼。 不远处,临街商铺相夹的一条狭弄口,悄然停着一辆马车,黑色篷盖,车厢外壁漆黑,隐在墙角阴影处,丝毫不引人注目,驾车的车把式,一袭玄色劲装,面容冷峻、姿态严谨,正是昔年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刺客、而今的炽公子贴身侍卫——无名氏。 “公子,咱们的密探也在人群里散播消息了,百姓们都知道宁然公主今日出宫,是亲自来祥记取‘点红’嫁衣,不日就要出降!” 听到人群中窃窃私语,无名氏留心观察长安百姓的反应,稍稍侧身,隔着一层竹帘子,往车厢内捎话。 “让蛮玄子回来,在匡宗面前吹吹耳旁风,果然立竿见影!”李炽身裹锦袍,半倚车座宽敞软垫,眯眼发笑,“匡宗惊奇——圣旨刚下,他怎就连夜赶回长安了?” “公子妙计,‘托梦’一说,令匡宗深信不疑!”无名氏钦佩万分:派人接蛮玄子连夜赶回,公子曾捎话提点蛮真人——入宫面圣时,就说自个做梦梦见圣上遇了难事,放心不下,才早早离开泰山,一路急赶,在圣上收到求情信函,心一软允他回长安的同时,他已快马加鞭到了城门口。 “昨夜进宫后,蛮玄子果然以卜人预言,说服匡宗,让宁然公主今日出宫……” 李炽沉吟之声未落,无名氏就急忙接道:“可是礼部那些人,说公主出降,应当遵循宫中礼仪,所谓出宫纳喜,此举有悖祖制礼法!” “宁然出降,一切按蛮玄子卜晓天机、循‘天意’而为之,什么祖制礼法?”李炽半眯着眼,打个呵欠,阴阳怪气地哼笑,“暴君说一不二,从不遵祖宗规矩,臣子心中焉能不晓?倘若依从祖制,他还能篡位登基?礼部的人嘛,不过是些摆设,无足轻重!” 无名氏忽然一笑:“就不知宁然公主今日心情如何?” “今日阴雨绵绵,心情总是不大好的。”李炽闭眼,听着外面的雨声,惬意地吁了口气。 “昨日宫中传出元臻屈死的‘风声’,外城城门又来‘亡魂鸣冤’一事,本公子还以为有人要与她一唱一和、在这长安城兴风作浪!可惜,道行不够深,雕虫小技罢了。蛮玄子一回来,今日她就不得不奉旨出巡,让长安百姓亲眼目睹公主纳喜,赐婚之事势在必行!这不恰好以‘天命赐福’来压制鬼祟作乱么; “百姓们见了,只会说皇家气派果然不凡,彰显当初皇榜上‘捉瘟神’的公主梦仙吉兆!什么城门闹鬼?什么案中藏冤?这些谣言,统统被她自个今日纳喜迎祥瑞之举压制下去!只让百姓瞧得——皇女祈福出巡,接了祥瑞,驱傩迎神,鬼魅消失殆尽,再无亡魂鸣冤!” 护城河边那道城门,蛮玄子已来点破所谓的冤死鬼留书喊冤是怎么一回事,地面“亡魂鸣冤”的四个字已经清理干净,除了百颗人头尚未找到,刑部那边也无人露面来击鼓鸣冤,暗中搞小动作的人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想必是晓得厉害,不敢强出头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花田错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豢龙叛贼及万魔村的血案,卷宗已封,一锤定音成了铁案,哪怕青天大老爷来了,也绝难翻案! “本公子就不信,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有法子在独断专行的暴君面前、在难以平反昭雪的一桩铁案面前,为死去的人鸣冤、而不丢了性命!” 公孙伯羊得意门生又如何?即便再来几个元臻,也是白白送死! 要是有人敢来刑部击鼓鸣冤,与元臻在暴君面前冒死进谏又有何区别?都是自寻死路! “我倒不介意再来几个蠢蛋,枉送性命!” 李炽懒懒散散地说着,闭眼时,恍惚听到那位公主殿下憋气儿的磨牙声,不由得暗自冷笑:听说,宁然虽有公主的傲气,却也有狐般狡黠的心智,必不做傻事,想必对眼下之事,已然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公子,昨儿坊市之中还有一则传言,说是有个妖孽进了长安,身负异香,着绛衫,眸泛焰色,摄魂夺魄!但凡与他对眼之人,心头怵惕不宁,觉此妖孽,十分不祥!” 安插在长安的密探眼线,不时汇报来的消息,无名氏都会过滤一遍,觉得有些蹊跷之事,就会与公子稍稍提及。 “妖孽?”李炽扶额,心说这不是无稽之谈么,简直可笑!“昨儿城门‘闹鬼’,一个个是紧张兮兮,见风就是雨,唧唧歪歪的,什么妖孽?顶多是闲得没事儿做的纨绔子弟、一身脂粉气的出来耍妖气,哗众取宠!往后,这种听来可笑的谣传,都不必理会!” “是!卑职草木皆兵了。”无名氏赧颜。 “箭在弦上!”李炽脸色骤转凝重,“前阵子咱们失手了一次,公主出降之日,是咱们绝佳的一次机会!不怪你草木皆兵,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是——”话锋一转,他猝然道:“探子得来的消息,你要加以研判!城门百颗头颅失窃,长安城戒备森严,试想,有什么人能在天子脚下将这么多颗人头藏起、或转移出去,犹能掩人耳目不被察觉?” 无名氏暗自一惊,喃喃道:“长安乃帝都,坊市之中龙蛇混杂,卑职委实不知……此事乃何人所为……” “必是与叛贼有瓜葛的人!”李炽坐起身来,伸手撩起车厢一侧竹制小窗帘,向外张望,看似慵懒半眯的眸子里,闪烁狡诈之芒,“无名,派人暗中细查——长安城还有没有豢龙军的余孽?旁人窃取叛贼人头又有何用?想来,只有豢龙军的人,才会主动去处理那百颗首级!”若是查出眉目,当真有豢龙余孽潜伏在此,或许还能加以利用…… “林昊然没把屁股擦干净?”豢龙余孽?这些人竟敢潜伏到天子脚下?!无名氏面色一紧。 李炽却又转了话锋:“之前我曾怀疑过镇国公之女,不过,看她来长安后的一举一动,似乎并无异常,去月老庙,只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未雨绸缪。长安城如今有两个待嫁之女——宁然公主不想嫁,却不得不嫁;凤家嫡女想嫁,却未盼得良人。” “凤女天相哪!”无名氏想起昨日随公子去月老庙,隔了一段距离,在马车上窥得镇国公之女入月老庙上香叩拜、祈求姻缘。他与公子看得真切——此女端庄秀丽、气度温婉,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兰心蕙质,才情兼备,端的是一朵解语花!“凤女拜月老……不知皇亲国戚中,会否有人上门提亲?” “急着去提亲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炽自是明白“凤女天相”流传已久,凤家出了好几位皇后,凤家嫡女都有大富大贵的命格,所嫁之人非比寻常!皇室之中定然有不少人垂涎于她,只是……“凤女不蛰伏于野,此番她到长安来,就无需旁人上门提亲,当今天子会钦点鸳鸯谱!” “钦点?!”无名氏心头一跳,“这、这……是不是从中可以看出,匡宗心中决意的太子人选?” “非也!”半眯的眸子里浮狡诈之芒,李炽哼笑,“匡宗要是不乐意接受‘凤女天相’,钦点的鸳鸯谱就难以如她所愿!”据他所知:有个人会不失时机地去试探匡宗,争取擒获这只凤凰。而那个人,昨日就已采取了行动。看样子,镇国公之女也在劫难逃! 无名氏面浮惊讶,刚想问些什么,却听车厢内“嘘”了一声,他立刻警觉,收声不语,转眼看向人群里,忽然感觉到—— 周遭气氛不对! 人声鼎沸的大兴街,突然之间变得安静起来,静得吓人! 挤在重兵构筑的“铁甲墙”后方的长安百姓,已然齐刷刷跪下,于街道两旁、兵士列出的人墙阻隔区内侧,伏地叩首,在官兵严密监视下,大伙儿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就在大兴街猝然氛围肃静之时,“哐哐”一响,鸣锣震耳,前方,隐隐飘来鼓乐声,一队声势浩荡的彩鸾仪仗缓缓行来,整条街上的人,于街道两侧跪地迎驾。 此时,街面上以及商铺里头,若有什么声响异动,护驾的侍卫、守备森严的兵士就会立刻采取行动,不想掉脑袋的,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挤来凑热闹的长安百姓,伏地叩首时屏息不敢动弹,连稍稍抬头举目张望都不行,又哪里能瞧得见那位倾世美人的风采? 无名氏已迅速跃下马车,混杂在百姓人群之中,跟着一道跪地迎驾。 角落里停的那辆马车,倒是有兵士上前来察看,只是,来的几个兵,与昨日城门弯腰装作捡东西的士卒一样,在掀开竹帘子看到车厢里坐着的李炽后,一个个竟假装没有看到,故意放水,转身回去向长官通报:此处并无异常! 李炽躲在车厢里,透过竹制卷帘的缝隙,窥探穿街而来的彩鸾仪仗,从未见过蓥娘养大的那个女娃,他此刻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亲眼目睹传闻中那位心性孤傲、冷艳与妩媚相糅、气质独特却有狐般狡黠的倾世美人——宁然公主! 与此同时,大兴街店铺夹角暗处,亦有几双眼睛,于暗中窥探着。 在摆摊儿卖蒸笼包子的一隅,搭的凉棚已被小贩收进弄堂,临时搁置在墙角,凉棚堆叠出的阴影里,隐约露着一顶荷叶伞。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揭面纱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在摆摊儿卖蒸笼包子的一隅,搭的凉棚已被小贩收进弄堂,临时搁置在墙角,凉棚堆叠出的阴影里,隐约露着一顶荷叶伞,——清晨于明德门揭了皇榜、独自离开后转到大兴街来的羿天,一来就发觉这条街的气氛也非同寻常,与明德门那头一样,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穿行人群,方知今日宁然公主出宫迎祥瑞,要亲自来“祥记”取那套新嫁衣。 闻听消息时,羿天心中明了:看样子,那个叫宁然的公主奉旨出宫来,做个“迎祥瑞”的样子,给长安百姓看,是想借此安抚百姓,打消百姓心中因城门闹鬼、亡魂鸣冤而猜疑不安的情绪,压下流言蜚语,将百姓的注意力转移到这旷世婚嫁上,使长安城增添几分喜气。 怀揣着皇榜,羿天迅速藏身在弄堂堆放杂物的夹角阴影处,悄然撑伞伫立,静静的,等着那位公主的车驾,等着那个即将被赐婚的人儿的出现! 鼓乐之声,悠扬飘来,彩鸾仪仗缓慢穿行在大兴街,渐渐的,向街尾“祥记”布庄裁缝铺子靠近。 “末将等恭迎公主殿下!” 七彩花瓣纷纷扬扬的洒来,公主车驾稳稳停在“祥记”门外,层层把守在那里的将士,一声喝令,左右分列,立时让出一条通道,肃然跪地恭迎。 一路护驾的御卫,呼啦涌上前,车驾门帘打起,太监矮身伏地,当垫脚儿的,迎着公主走下车来。 霎时间,鼓乐齐鸣,曲柄伞直柄四扇打来,彩鸾旌、雉羽宫扇,销金提炉,焚着御香,宁然一袭盛装,轻纱遮脸,端着无上尊贵的仪态,双手交叠,于宫娥挑杆亮彩的引路下,款步行来,袅袅香雾,缭绕裙裾衣袂,宛如九天下凡,人皆叩首以迎。 繁复礼仪下,花瓣沿洒、鼓乐声声,红毯铺伸至“祥记”门前,门前摆彩拱一对、鸳鸯锦绣,洒露泽福,门内玉屏一对,东家掌柜老师傅等人,整齐跪在门内,前方架设金盆红鲤,沉香木雕月老牵引红线姿态,恰好呈衣架木雕,奉簇新“点红”嫁衣。 盛装而来的宁然公主,猝然止步,立于门外鸳鸯锦前绣大红福字置百合云纹的玉横吉台之上,折柳环观音莲,由一双金童玉女从沉香木雕的月老牵引红线的“手”中接来簇新嫁衣,捧衣而出,宁然伸手轻抚而过,纳福,指染喜红,嫁衣领上抽出一缕红线,牵引来一枚五色彩石,合祥瑞之兆,亲手采之。 御香袅袅,风中弥漫。 取了“点红”嫁衣,宁然一言不发,转身折返车驾,轻纱半遮,仅露眼眸,眸中波澜不惊,显得十分平静,不喜不悲,只在微微阖拢眼帘时,不经意地流露几分疲惫与厌倦。 许是急于结束这纳喜迎祥瑞的仪式,宁然折返鸾舆时,脚下略急了些,见太监伏地,供凤履轻踩踏背而上,她却伸手一拍车辕,跃身而起,蹬足落舆,一袭盛装鼓风般的飘舞飞扬,半遮在脸上的轻纱,猝然扬起,随风而去,蝶般翩翩然翻飞在半空。 宫娥们轻呼,慌忙抢着去捡拾面纱,宁然怔了一怔,站在车驾上飞快地看了看四周,见官兵与百姓都叩首伏地跪在那里,头也不抬,自是看不到这一幕意外状况。 她定了神,不慌不忙地端着公主仪态,待宫人挑开纱帐珠帘,盛装雍容华贵的她,这才坐回鸾舆。 环佩叮咚脆响,珠帘垂落,纱帐遮掩,适才翩鸿般惊艳的美人身影,已然掩入鸾舆内,礼仪太监唱喏声中,鼓乐合奏,彩鸾仪仗准备原路折返。 看似波澜不惊的一次纳福出巡,已然暗流汹涌—— 适才,面纱被风吹起时,倾世美颜显露无疑,宁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已被无数双暗中窥探的目光,捕捉到! 面纱翻飞,惊鸿一瞥,不少人目露惊艳之色,也令隐身在暗处的羿天心头狂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竟然是她! 她说她叫李襄甯,却从未坦诚告诉他:她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是如意宫的宁然公主! 一纸公主梦仙的皇榜,无名村生灵涂炭,他的亲人们,被枭首悬门于长安城,隐隐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无名村山坳里,他与她相处时的点滴,重又清晰的浮现脑海,山洞中,二人相互倾诉,度过漫漫长夜…… 甚至,他险些为她搭上性命,她却对他言不由衷! “你叫什么名字?” 当日,山洞中,他与她单独相处,她的声音极其悦耳,脆生生的,隐隐含笑。 他仍清楚的记得,那夜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的一颦一笑…… “你不想说么?那,我先说自己的名字吧……” 当时的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有他看不明悟不透的轻波雾笼、涟漪微漾。 “别说!”当时的他,幽然低垂了眼帘,不欲被人觉察心伤,“如果不想说真话,那就什么也别说!” 那个时候,他身负重伤,一身鞭打的伤痕,血迹斑斑,在受到姚大小姐欺骗利用之后,便有了心防,而遇到她时,他也不想说自己的名字,不想与她有过多的牵扯,却,毅然允诺:救她,不惜一切,带她离开! 萍水相逢,一诺千金! 二人一同经历生死劫难,深渊碧潭,他九死一生,救了她,到头来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名字都是假的,那他宁可她当初什么都不说,好过于把个假名字记在心里。 先是“桃儿”,而后是她。 他在念念她的名字时,她是否觉得他很可笑? “我叫李襄甯——你记住——我叫李襄甯——” 李襄甯?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都知宁然公主大名,而他,今日才知:她就是宁然! 犹记那夜,她美目圆睁,瞪向他,咬牙切齿地回他:“我从不说假话!” 这一句,便是假话! 她又说:“其实……我的名字曾经是个禁忌,我所熟悉的人,都不敢提及!因为我天生命硬!算命先生来府邸为我测算生辰八字,说我这一辈子注定七情寡薄、克兄克父克夫!” 当时的他,吃惊地看着她:“你家里人难道已经……” “已经被我克死了!”她眼也不眨一下,脸不红气不喘,唱了一出苦情戏:“最先被我克死的,就是我的兄长,随后是那位寡情大娘……他们都死得好惨,兄长死后连尸身都未找到,大娘就跟柿饼似的、死时浑身都摔个稀巴烂了,我的父亲越老越疯,见个人举刀就想砍了人家的脑袋……” “这、这么惨?”一瞬间,他脑海里蹦出个画面来——她那无法形容的家里,父亲残暴、大妈受虐碾成了柿饼、兄长嗝屁后连肉渣子都找不回一粒…… 这是个什么情境?常人都难以想象! 真真极惨! “更惨的是——”她居然挽袖掩面、声泪俱下道:“我都十七了,我住的那片儿,方圆百里没一个正常的男子敢托人说媒、上门提亲,没人敢娶,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缘非缘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他呆呆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么个美人儿嫁不出去,真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忍不住就劝慰道:“姑娘莫要伤心,许是缘分未到……” “缘分来了,也没有用啊!”她一抬头,柔弱无助的小女子一般,凄凄楚楚看着他,“换作是你,知道我命里克夫,哪怕你我有缘,你敢来娶我么?” “我、我……”美人清露泣香、楚楚动人,他怎样也说不出个“不”字,兀自伤神了片刻,幽幽叹息:“倒不是怕你克夫,算命术士串村儿耍耍嘴皮子、糊弄人的把戏,我也见过,当不得真的!只不过……” “只不过俗人怕死!”以为他要找借口敷衍搪塞,她轻叹一声,自顾自地接道:“不敢娶就不敢娶,说出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不会取笑你胆子小。” “不、不不……不是。”他还真被她给绕进去了,不自觉就中了招,把藏在心里的话,吐露出来:“村里人都知道我这病,拖不过今年,太公也铁口直断,说我活不过十七岁,你若不想坐实克夫的命,还是不要问我这些的好。” 他活不过十七岁? 当时的她,愣住了。而他,只是淡淡地回以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坚毅不屈:“不过,我还不想认命!” “不想认命?”她似乎有感而发,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只怕天意弄人,当你不想认命的时候,老天爷总会故意来捉弄你!” 而今细想,的确是天意弄人,来到长安的他,又与她不期而遇!也终于知晓了她刻意隐瞒的真实身份。 “宁然……公主……” 缓缓抬手,隔着衣襟,捂紧了揣在怀里的那张皇榜,他口中念念着“宁然”二字,黯然神伤。 垂下伞,阻挡了街面上的景象,不再去看她所乘坐的鸾舆,只回想着姚红对他说的那句话: “傻瓜,记住了——越是长得好看的女子,越会说谎骗人!你要是再遇上长得好看的女子,千万记得——躲远了,别被她骗了心!” 看似奚落嘲笑之语,却真真成了一句忠告,伴随着鞭子抽落的血淋淋的伤痕,一道烙印在他心底。 心,隐隐刺痛,羿天深吸一口气,捂紧揣在怀里的皇榜,默然转身。 雨中撑伞的孤单身影,渐渐隐入弄堂深处,风中只落下一声轻叹: 你说这辈子你都嫁不出去了,一转眼,你就来取新嫁衣了…… 你说你我有缘,问我敢不敢来娶你,想来也只是一句戏言…… 你说你有克夫之命,临别时你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说你断然不会说谎! 宁然,你既欺我在先,将来可莫要怨我——戏你于大喜之日! …… 风过,无痕。 一叶荷伞,悄然而至,又悄然离去…… …… 打伞的人儿去远了,坐入鸾舆的宁然,猝然伸手掀起纱帐珠帘的一角,目光穿出,看向街旁商铺夹角的狭弄口。 适才,她隐隐感觉那里有两道异常灼热的目光投来,带着些些诡谲的气息,令她心头莫名怵惕,忙掀起纱帘,凝眸望去—— 那条狭弄口静悄悄地停着一辆马车,黑乎乎的车厢,竹帘子稍稍卷起,车厢一侧小窗内,探出一张脸来,保养得极好的面皮儿,看不出实际年龄。使人望而惊心的,是这张脸上有一双慵懒半眯的凤目,眼角一勾,弯出阴阳怪气的笑,眼底三分狡诈、七分算计,眸光诡谲多变,分明是个擅于伪装、工于心计之人! 被那样诡谲狡诈的目光死死盯住,宁然心头一寒,搭着纱帘的手指一颤,纱帐珠帘垂落下来,幽然遮掩了她的身影,直到鸾舆震动一下,被宫人抬起,她才从恍惚之中骤然回神,耳膜内鼓动着剧烈的心跳声,异样的感觉袭来,伴随着莫名的心悸—— 那个人的眼神,好可怕! 奇怪的是,她看到的分明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却又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鼓乐声中,彩鸾仪仗重又穿街而过,照原路折返。 宁然独坐车舆之中,始终想着适才所见的那张脸,——藏身在马车内窥探她的那个人、那张脸的主人,究竟是谁? *********************************************************** “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 远远的、望见宫中华丽车驾的翠翔尊盖,显露在夹城复道彼端,如意宫的宫娥纷纷抢步上来,至门口,待鸾舆落下,宁然肃容而出,宫娥们跪地迎驾之时,急急禀告: “娘娘吩咐了,公主回来,换装速去大殿。” “娘娘吩咐了,午时宴客,公主速速回房更衣。” …… 宴客?!宁然眸光慢转,遥遥的,扫了大殿一眼,大殿门前果有奴人手端膳匣穿梭往来,又见那番忙碌景象,分外眼熟的排场,使得她心中了然:母妃今儿宴的客,莫非是……他?! 默然颔首,宁然不疾不徐的、往如意宫南面自个的居所——泰宁殿那头走去。 一入泰宁殿,却不见小欣来伺候宽衣,倒是来了小宫女、大嬷嬷,一拨拨的,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母妃那边派了掌事宫女来,吩咐丫头们端来梳洗打扮之物,给宁然更衣换装,忙着重新打点妆容。 褪下出宫纳福时的盛装,摘了赘赘头饰,而后,换上待字闺中的少女蝶衣彩裳,一番刀尺,绾以俏丽的半月髻,桃叶型刘海,未挽上去的乌黑长发,如瀑倾泻,仅在末梢处松松的束起,缀桃色飘带。 “蝴蝶簪子、双翅对飞,真俏丽!” “羽衣霓裳、翩蝶彩袖,真鲜艳!” 小宫女七嘴八舌,夸赞个不停。 宁然闭眼坐在大面铜镜前,听得“蝴蝶簪子”,只觉这是给怀春少女去会意中人时、翩然雀跃的打扮,俏丽可人,但,不是她所想要的! 啪嗒!猝然伸手摘下蝴蝶簪子,信手一丢,宁然睁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略微蹙眉道:“换素衣,取遮面轻纱来。” 小宫女们面面相觑,犯了难。 宁然甩袖而起,唤道:“小欣!”站起时,甩袖击在铜镜上,镜面晃动,她的脸在镜中模糊了一下。 目光倏地一凝,宁然猝然盯住镜子里自个那张模糊晃动的面容,怔了片刻,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大兴街所见的那辆马车里、微微探出的那张脸,眼角的轮廓与镜中略显模糊的轮廓,瞬间叠合! 宁然心头一跳,这才惊觉:为何见到那张脸时,自个会觉得既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那张脸与她的容貌,神态气质虽截然不同,但,仅看大致轮廓,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两两对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铛——! 编钟敲起,继而铿锵悠扬、悦耳动听的妙响,回荡在如意宫中。 正午已至,大殿设宴,乐伎乐舞助兴,御膳珍品、宫廷玉液,以洁净玉质器皿盛上桌来,官窑彩绘,酒香四溢,正是一派热闹之时。 主人一侧的陪坐位上,却还空着。 设宴的钟乐之声绵绵,宫廷伎艺载歌载舞,片刻之后,才见宁然公主姗姗来迟。 在小欣的陪同下,踏入宴客大殿的宁然,素衣云裳,裙摆长长曳地,绾高髻,露纤纤颈项,面缀轻纱,洁白纱巾之上,眉眼弯弯的,正自缓步行来。 高居大殿正中上首位的贵妃蓥娘,一见女儿不仅姗姗来迟,还穿了这么一袭素衣,又遮起了面纱,像是不大情愿前来与母妃作陪宴客,蓥娘眉头微拢,眼底却有几分无奈与宠溺,唤道:“阿宁迟来,怠慢客人,还不过来坐下,自罚一杯!” 宁然眸光慢转,进来时已然看清殿内大致景象——后方设编钟摆乐阵,中间歌舞献艺,长袖起舞,歌声曼妙,母妃坐于正前方上首位,两层玉阶下方、大殿的两侧各有两张檀木案几,美酒佳肴均已摆在四张案几上,共设三张客座,一张陪坐。 贵妃娘娘今日宴请了三位贵客,眼下,只到了两位——镇国公之女、以及祁王殿下,均已在座。 二人已占去两张案几客座,宁然缓步上前,在离母妃最近的那张陪坐案几旁,止步,长长曳地的裙摆“飒”的一声,挥战袍一般,猛地往后甩开,翩然入了宴,她抬眼看看对面那张仍然空着的客座案几,心知有一位贵客还没到。 端起的酒盏“咯”一声搁回去,她冲母妃眨了眨眼:“母妃莫要偏心,来得最迟的那位,才该罚酒!” “对对对!”祁王李玑起身给皇姐见礼,而后连声附和:“皇姐来的可不算晚,要罚,也得罚让此间主人等得最久的那位!” 宁然转眸看他一眼,见他今日似是刻意打扮了自个,衣饰之考究,更显了他二皇子的派头,仅那沉香镂纹的腰带,就编着金丝儿,坠着极罕见的一块玲珑九珠玉,细微处的缜密心思,让人不难看出这位祁王殿下对此次赴宴的重视。 宁然心下只觉好笑:二皇子居然正儿八经的来了如意宫,当起座上宾,不知容华宫的德妃娘娘作何感想? “祁王是头一遭踏进我这如意宫吧?” 贵妃蓥娘瞅瞅二皇子,又瞄了瞄镇国公之女,左右各看一眼,觉着自个把这二人的案几客座面对面地摆着,当真是押对了宝——李玑果然对凤女有点儿那个意思,一说此番宴客镇国公之女也要来,平素与如意宫水火不容的祁王殿下,竟也猴急猴急地蹦了来,瞧他那副刻意打扮的样儿,不就是想让凤女头一眼见他就怦然心动么?只可惜……他那张脸皮儿酷似他的老子,再怎么往身上刀尺,也刀尺不出个潘安宋玉来,此刻他还急着站起帮腔表现,往日仁厚内敛的表象都端不住了,啧啧,看了真有些伤她的眼! “难得来一次,祁王殿下说该罚谁,本宫就罚谁!” 蓥娘意味颇深的一笑,也不点破祁王睚眦必报、想给那个人吃罚酒的心思,给足了他面子,见他满意地点头坐下,蓥娘目光一转,又笑着看向另一位赏脸来此的贵客,道:“一看凤伶姑娘也是才情女子,琴棋书画,自是样样难不倒!与本宫的女儿,恰好是兴味相投。你二人闲暇时,不妨切磋切磋。” 玄武刑台上,宁然抚琴相戏,辱及亡者,“金枝戏凤”一说还流传到坊市之中,贵妃娘娘焉能不知?但,她偏就当着二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 凤伶好歹是名门闺秀,这种场合,她无论是着装打扮还是仪态举止,都十分得体,闻言也只是端正面色、徐徐站起,冲宁然盈盈施了礼:“凤伶见过公主。” 温婉的语声,听不出半点火气,就像是初次见面、压根没发生过之前的不愉快,凤伶的举止神态,揪不出半点不对味的地方,当真是进退有度,大方得体。 祁王也知二人之间的过节,此刻在旁看凤伶的一言一行,不禁暗自点头,心中窃喜:传言不虚,凤女果有母仪天下的胸襟气度,若是能将她纳为王妃…… 目光痴迷地看着凤伶,李玑已是心猿意马。 “久闻镇国公之女才学卓卓,伶姐姐又长我几岁,该是我向姐姐你讨教才是!”宁然起身回礼,半幅面纱之上,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凤伶瞬间有种错觉,觉得自个面前哪有什么公主,分明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在冲着自个笑,既可爱又十分危险。 “公主过谦了!久闻宁然公主文武双全,倾世之美人却有不让须眉之壮怀,凤伶钦佩!”宁娶天下,除了她宁然公主,旁人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在未见宁然之前,凤伶的确是心有钦佩的,只是亲眼见了这位公主,她心中油然而生的是迷惑——看不透宁然面纱下藏的是什么,真心亦或假意? 看不透如意宫的人! 今日,她以镇国公府嫡千金的身份正装而来,也不知贵妃娘娘设宴、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来此一是给宴客的主人面子,二是为探一探虚实,——从月老庙祈求姻缘归来后,她就暗自揣测着宫里头的风向,闻得娘娘设宴请她入宫,客人名单上祁王殿下的名字赫然在列,她只觉是贵妃娘娘刻意安排的,便也抱着试探的态度,前来赴宴。 “伶姐姐今日来此,我也想说……”看得出镇国公之女的胆色心智丝毫不输她,宁然弯眸而笑时,似真似假地道:“既然姐姐与我,互有好感,是当惺惺相惜!” “你们两个,可别再客气来客气去了。”蓥娘掩唇而笑,“这菜都要凉了,来,本宫先敬诸位!”说着,徐徐举杯。 设宴的主人举了杯,客人忙端盏而起。 祁王手中端酒,两眼却一直瞄着凤女,凤伶有所觉察,有意无意地转眸看他一眼,抿唇一笑。 佳人笑不露齿,仪态端庄,祁王目光痴然,杯中酒水涟漪荡漾。 宁然一旁默然看着,端盏回眸时,却见母妃两眼也瞄着那二人,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就在四人表情各异,端起酒盏却各怀心思之时,忽听大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客都没到齐呢,举什么杯?等不及要开席了?没点耐心还宴什么客?你们自个关起门来演猴子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鸿门宴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喀的一声,重重搁下酒盏,蓥娘唇边笑缕一凝,目光扫向大殿入口处,只见门口人影晃来,她腹内冷笑:嘴上无毛、还不积阴德的那个……贱人来了! “世子怎的才来?” 闻听大殿之上宴客的主人发话,进门来的那位客人哼笑着回: “怎么?来晚些可是错过什么好戏了?” 清亮高亢的语声,张扬着十分嚣张的态度,迟来的这位客人,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辞色锋利,咄咄逼人!——在宴客的主人面前,能端得起这架子这脾气的人,放眼长安,除了他李戬,还真挑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就不该叫李戬,合该叫“你贱”!蓥娘腹内暗骂“贱人”,口中却道:“哪里哪里,本宫即便要搭戏台,也找不到扮猴子的丑角,除非……世子愿来献丑给大家演那么一出?” “本世子是来看一出好戏的,要演也得你们去演!” 迟来的这位贵客一露面,与主人针锋相对、几个回合下来,大殿上已然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在座的众人目光齐刷刷盯向了门口,不出意料,李戬今日也是一袭鲜衣惹目,活似那雄赳赳挺胸而来的大公鸡,竖着鸡冠、抖着羽毛,就像是来找人斗架的。 少年锐气张扬,锋芒毕露! 蓥娘心里可真纳闷了: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谁给他壮的底气?怎么就如此肆无忌惮如此嚣张跋扈?他以为自个今儿来的是什么地方?如意宫设宴,二次请他,真当他自个长脸了?也不擦亮那双招子看仔细——她今儿设的是鸿门宴! “世子想看戏,先入座!”蓥娘话锋猝转,似乎没有动气,还笑吟吟地请客入座,“不过,本宫这里没有什么猴子戏。”生死簿上勾魂,那是请阎罗的戏,见血的! “娘娘客气了。”李戬挺胸阔步,走到宁然对面那张客座前,却不入座,只抬头看着高居上首位的贵妃娘娘,嘴角歪扯又是一记哼笑:“在本世子眼里,无论这大殿上今儿要唱的是哪一出,也不过是在耍猴戏!” “奉仙堂兄,”李玑出了个声,端着一脸温和仁厚的笑容,内敛着心思,呵呵一笑,“你可得把话往细了说,免得让人误会主人家耍的是你这位客人,说出去,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二皇子这话里有话,耍阴招来损人是吧!李戬打眼角处瞟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回道:“你怎么就不长记性?谁准你叫‘奉仙’了?都说了要叫小王爷!”见二皇子面色一变,他接着又道:“想在美人面前逞能?这儿还轮不到你!” 砰!一掌击在案几上,震得杯中酒水晃洒几滴,李玑也挂不住颜面了,好歹是个二皇子,还封了个祁王,却被个世子当众数落,成何体统!难怪连贵妃娘娘这等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高人,也受不了这么个贱人,简直是一句话就能让人往生去! “你!”祁王忿然作色,伸手戳指着李戬的鼻尖儿,刚要起身发难,对面端坐着的婉约佳人,此刻发话了:“祁王殿下稍安勿躁,世子既已来了,请先入座吧。” 清雅婉约的语声,温柔得体,令大殿上弥漫的火药味淡了一淡,祁王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了,看了看笑容婉约的佳人,他讪讪放下手来。 “凤伶姑娘?”李戬转过头来望向婉约佳人,深深注目片刻,突然古怪地一笑,目光忽又转向邻座的宁然公主,发现宁然宛如置身事外,漠不关心,连他来了,她也不看他一眼,手中持筷在那里拨弄一碟鱼肉酥卷。 看鱼肉在她持筷夹弄下碎成了渣,李戬隐隐感觉到几分杀气,激得他眼中锐气暴涨,歪撇了一下嘴角,“嗤”的一笑,笑得是叵测惊心,他竟破天荒头一遭主动与她打了个招呼:“堂妹也在?如此甚好!” “遮着脸的人,也能入了你的眼?”宁然盯着筷子底下碎成渣的鱼肉,慢慢悠悠地道:“哪个高人治好了世子的眼疾?”前几日来如意宫,“大公鸡”不是还把她当成空气,一派倨傲地出言不逊么?今儿他是脑袋被驴踢了,一口一个“堂妹”,叫得她抖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一筷子飞出去戳了他的眼。 “不想入眼,也总能被晃了眼哪!信不信,堂妹你哪怕是躲到地洞里去,也能被我瞄出来!” 就他那张被众人记恨着、巴不得撕烂扯碎的嘴,能吐得出一句像样的人话?听听,此言一出,真真是不堪入耳!——堂堂公主犯得着躲地洞里去么? 在座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变,贵妃娘娘眼底几分毒火,宁然则缓缓抬头,看他一眼却不说话,只是那眼神儿不太妙,就像在看一个即将倒大霉的人。 祁王在一旁闷着声地看戏,倒是凤伶目露惊奇地打量着这位一来就出尽风头的世子爷。 目光所指、一时成了众矢之的,李戬的神态反倒更加倨傲,回瞪了宁然一眼,又瞄向凤伶,心说:今儿走大运了!金枝玉叶的公主与上天眷顾的凤女,两个红鸾星动的美人儿,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多亏了贵妃娘娘这番苦心的安排! 蓥娘再次邀请他来如意宫做客,看似不计前嫌,却独独对他瞒下了宴客名单,来了,才见镇国公之女与祁王都在客座上,再加上一个他……呵,敢情这宴客的主人是想当着他的面,撮合祁王与镇国公之女,好让他吃一回瘪?亦或是……宴客主人故意请个红颜祸水来搅浑了这饭局,看祁王与他为争凤女、当场反目? 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他与祁王相斗,无论伤的是哪个,对贵妃母女二人来讲,都绝无坏处。 如意宫设宴,绝非善意! 最毒妇人心,何况是蓥娘这个蛇蝎妖妇! 李戬也不是笨人,只身赴宴自是有他的打算,此刻,当着宴客主人的面,他猝然冲着宁然与凤伶拱了拱手,开口道贺:“恭喜二位,好事近!”又抬头望向上首位,忽然请示宴客主人:“本世子还带了位友人一道前来,主人家若是不介意,也唤他进殿来,让这场面热闹热闹如何?” 眼下还不够热闹么?客人都不嫌事大,宴客的主人哪能说个“不”字! “友人?”虽猜不透对方心里打的小九九,蓥娘却也颔首应允,“你既已带他来了,就让他进来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今儿这鸿门宴,凡是贱人,有进无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动杀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宴客主人点了头,李戬二话不说,转个身就往大殿外走,亲自出门去迎友人进殿。 俄顷,众人便看到世子领着一人走进门来,那人着便服、身材颀长,走路带风,且两手一直紧握成拳,恰似领兵奔踏沙场而来、即将与人交战,此人一入殿,殿内气氛猝然变得压抑,连编钟乐舞都恍若金戈交击之声。 宁然凝眸打量来者,只觉此人面生,刀削般的五官,貌虽出众,但眉间笼有杀气、目透阴鸷,薄如刀削的嘴唇,显得十分寡情凉薄。她转眸再一看客座上的两位客人,看到此人时亦是满脸茫然之色,显然也不认得这个人。 大殿之上,伎艺踏舞曼声而歌,舞姿翩跹,来者随世子一道穿行殿中央乐舞之阵时,舞伎水袖抛掷,花瓣状绽开,猝然形成轻烟雾笼的一片迷障,困住来客,二人的脚步稍稍停滞了一下,只觉周围都笼着片片长袖织就的帷帐,视线受阻,辨不清方向。 上下翻飞、舞动的“帷帐”之中,猝然众星拱月般托举出主舞的那名女子,就像在翻腾的浪中破水而出一般,她一人站到高处,袖口一点森冷的寒芒,挟凛凛杀气指向困在乐舞之阵的那两个人,女子飞快看了贵妃娘娘一眼,却见娘娘僵住了面色,并无任何表示。 收不到刺杀指令,女子微微旋袖,继续曼舞,露出袖口的寒芒便骤然收敛,杀气也瞬间消失。 轻烟雾笼的迷障随之而敛,水袖一收,眼前再无阻碍,两位客人在稍稍停滞了一下脚步后,重又举步走来。 大殿内除了蓥娘,并无旁人发觉异常,乐舞阵中一闪而逝的杀机,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便如清风一缕,散于无形。 只有位居上首、正面朝向乐舞之阵的蓥娘,看清了刚才发生的事——舞伎纷纷抛掷水袖,将来客阻在阵内时,片片翻飞的水袖缝隙间,透出一道视线,盯住了宴客的主人,就好似有两枚钉子射来,牢牢地钉住了她! 被李戬领入大殿的那个人,虽止步乐舞阵中,却用一种十分可怕的眼神,盯住了蓥娘,他的眼神不带凶狠毒辣的威胁意味,却让她心口一寒,瞬间僵住了表情,做不出任何暗示,白白错失了刺杀李戬的一次良机。 可惜…… 本想借着宴客之名,请君入瓮,演一出刺客假扮舞伎混入宫中刺杀贵妃娘娘的戏码,也好在混乱中收拾掉李戬,再给他按上一个舍己救人、誓死保护娘娘,因而命丧刺客之手的好名声,以安抚鄂亲王。——此计甚好,安排得也妥当,况有祁王与镇国公之女在场,可亲眼目睹贵妃遇刺、李戬不幸遭受池鱼之殃,二人不自觉就成为了她的证人,如此一来,本该万无一失…… 不料,事到临头,她却漏算了一个人,——李戬带来的那位友人! 阅人无数的她,一看那人走路的步态,就似个领军的将领,虽未佩剑而来,但此人两手握拳时刻戒备,周身毫无破绽,偏偏李戬这回入殿,竟领着此人直接往乐舞之阵穿行而来,不似先前他一人入殿时那般小心,她当时心中暗喜,以为时机已然成熟,哪知…… 适才,那人在阵内、盯住她时的那种眼神,并不凌厉,也不杀气毕露,反倒诡异地透出几分木然之色,但,就是那样的眼神,令蓥娘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那种眼神,只有杀人如麻的冷血魔头,才会有! 只有大肆地血腥屠杀,觉得杀人就像是砍木头的人,才会在杀念一动时,露出那样木然而诡异的眼神,如蛇般冰冷、可怖的眼神! 蓥娘一眼看出此人心如坚冰、阴鸷狠辣,却怎样也看不出——此人是谁? “堂妹!”若无其事地走回到客座前,李戬不改倨傲的神态,也不领着友人先给贵妃娘娘行礼,反倒急着将友人引荐给宁然公主,“来来来,来见一见我的这位友人,本世子可是揭皇榜当了举荐驸马的媒妁,喏——”说着,一指身旁带来的这位二十多岁的男子,李戬敞亮了嗓门,甚是隆重地给公主引荐道:“他,就是领兵剿灭豢龙叛贼、血洗万魔村的功臣,军中捉瘟神的奇人!也是你父皇今日要颁旨昭告天下的、你的准驸马——方镇节度使林昊然林大将军!” 啪嗒! 筷子脱手,直直跌落下去。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注视下,宁然推开宫娥慌忙递来的一双新筷子,徐徐站起,死死盯住那个目透阴鸷的男子。 “林、昊、然?”是他?他终于现身了! 银牙挫得“咯吱”响,一字一字硬生生咬磨出准驸马的名字,宁然深藏的那份心伤瞬间揭了疤,又汩汩淌出血来。 她顿时想起了无名村山坳里经历的劫难,想起了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忆及山涧飞渡、被逼入绝境的那一幕,忆及那少年为救她落崖丧命的那一幕,她恨不得立马挥刀相向,杀了眼前这个男子! “世子!” 蓥娘也霍地站起,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想方设法在找的人、下了暗杀令却又遍寻不到的人,此刻竟登堂入室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好个李戬,好个鄂亲王世子,竟敢带着她要杀的人明目张胆地来如意宫挑衅,是压根没把她母女二人放在眼里?! “二位稍安勿躁!本世子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李戬原地转个身,目光溜了一圈,除了如意宫的人反应激烈之外,在座的另外两位客人倒是以局外人的姿态,默然看着,也不说话。林昊然素来少言寡语,来了,只顾与自己要娶的那位公主四目相交、互看良久,眼里头蹭出来的火花,绝非一见钟情的爱意绵绵,连在座众人都感觉到了杀气! 殿内气氛骤凝,李戬却唯恐天下不乱,挑着这个节骨眼,居然抚掌大笑道:“有的人见一眼就成冤家,啧,凤伶姑娘,你看看本世子,心中可有什么感觉?” 突然被点到名,一直默然坐着旁观的凤伶心头莫名的“突突”一跳,愕然看向李戬,“世子此言……何意?” “适才不是恭喜二位——”李戬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指点着宁然与凤伶,又“啪”地打开扇面,扇着凉风儿,心情愉快地说道,“好事近了嘛!” “什么好事近了?你把话说清楚,别卖关子!” 祁王坐不住了,在贵妃娘娘出声儿发难前,就抢着接了话茬,直接把苗头戳向世子。 “喏,”李戬合拢扇面,敲击掌心,努嘴看向林昊然,“我今儿不仅带来了公主的准驸马,也带来了凤伶姑娘在月老面前虔诚祈来的姻缘……”说着,拿扇柄往自个胸口一指,“他远在天边,近在凤伶姑娘眼前!” “你?!哈!”祁王指着他大笑,压根不信。 “……”凤伶定定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宁然目光始终不离准驸马,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面纱之下,她几乎挫碎银牙,面纱之上,她的眸子却弯出笑来,在世子说“好事近”之后,猝然抬手“啪、啪、啪”抚掌三声。 众人不明究竟地看向她时,宁然启唇轻吐仨字:“好、好、好!” 第一个“好”轻得几乎难以听到;第二个“好”含笑吐出、却让人心头发毛;第三个“好”如剑弹来、直穿心口,众人脸色一变! 吐了这三声“好”,当即唤小欣托起曳地的长长裙摆,宁然当着众人的面,猝然拂袖而去! 林昊然冰冻千年似的脸色,出现龟裂的细纹,忍不住回头往大殿门外追看一眼,暗忖:想不到这位公主竟有如此个性! “阿宁!” 知女莫若母,蓥娘也感觉到了女儿异常激烈的反应,不安地唤了一声,宁然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意思!陪客的主人走了一个,客人还留着做什么?子玉,咱们走!”该带的人已带到,该传的话也传到,李戬心满意足,片刻都不想待下去了,唤上林昊然,转身就走。 “站住!” 蓥娘压抑了许久,终究是忍不住了,猝然端盏往地上一掷,“喀嚓”脆响声中,酒盏裂碎,收到主子暗示指令的宫人,慌忙退出大殿,将所有的门窗统统关上,反锁。 所有出口都被堵死,想走也走不成了吧?蓥娘盯着送上门来的准女婿,心中杀念已起,她面泛妖艳之笑,一字一顿地道:“世子、林将军,上门做客,焉能不碰盏筷就走?欺本宫待客无良方么?” 玉盏已碎!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结果了这二人的性命,哪怕是铤而走险!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两相斗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娘娘这是在强行留客?” 眼看大殿的门砰然关锁,李戬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回身来面对设宴的主人。林昊然则冷冷盯住那一道关锁的殿门,拳头上青筋暴凸,蓄势待发。 “本宫设宴款待,世子上一回来了,滴酒不沾,这一回再来,还要拂了本宫的面子不成?” 端着无比妖艳的笑容,蓥娘一步步走下玉阶,站定在祁王的客座案几前,目光稍稍扫向乐舞之阵。 此刻,乐舞未停,编钟铿锵悠扬,舞伎旋袖蹁跹,鼓点敲来,越发激昂有力,连在座的另两位客人都隐隐感觉到殿内气氛非比寻常,大殿中央摆的乐舞之阵,翩舞的人影交错,好似有无形的刀光剑影潜藏阵中,杀机四伏! “本世子怕这酒菜里有脏东西,吃了,穿肠烂肚!” 看到蛇蝎妖妇面露艳色逼人的笑,竟比毒花更妖艳,李戬感觉到危险的迫近,心跳急促,紧握在右手的那把折扇,猝然敲点左手掌心,越敲越急,敲击的频率与鼓点落下的节奏一致!他的两眼只盯住了殿中乐舞之阵,压根没去瞅案几上摆的是什么菜色。 “世子这么个说法,可是信不过本宫?”蓥娘笑容不减,轻盈莲足蹬着凤头鞋,往前迈出一步,看似待客周到的、盛情挽留道:“可要本宫亲自试吃,世子才肯坐下来把盏言欢?” 就在她往前迈出那么一小步时,乐舞之阵的众女舞姿猝然变幻,翩然旋转着、往李戬与林昊然所站的位置,靠近尺许。 “娘娘如此盛情,让人受宠若惊!”感觉到蹁跹舞姿所旋带的飒然风声,已然变得凛冽,一道道地刮来,几片水袖擦面而过,离他是相当的近了,“但是可惜……”李戬以扇敲击掌心,似是在沉吟作答,实则留心鼓点节奏,让面冲着殿门、背对着乐舞之阵的林昊然,能掌握鼓点断拍的那个瞬间,那一瞬,生死立判,半点也马虎不得!“可惜今儿个,子玉与我,都有要事在身,无暇在此附庸风雅、品酒赏乐舞!” “要事在身?”扑蝶般轻盈地蹭着鞋尖、再次往前迈出一小步,蓥娘笑得更加妖艳,语声也更加轻柔:“本宫若是执意让二位留下呢?” 敲击掌心的折扇,倏然停顿住,李戬手握扇柄,扬眉反问:“本世子与林将军,若是不愿留下呢?” “如意宫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艳色灼灼逼人,蓥娘笑着再举步,咚!一声鼓槌重击,冲破编钟之乐,震痛耳膜,客座上屏息凝神看着这一幕的凤伶突然心悸了一下,祁王殿下则眼皮儿惊跳,手心冒汗莫名紧张,一个不留神猝然连人带凳往后跌倒,兽皮圆鼓凳“骨碌碌”滚到贵妃娘娘足尖,磕绊了一下凤头鞋,她迈出去的脚步猝然僵停。 唰!李戬手中的折扇猛然打开,恰好挡住了乐舞之阵里飞射来的水袖,片片水袖幻化为道道匹练,借翩跹旋转的舞姿,抛掷而来,李戬算准了鼓点节奏间歇的那个瞬间,移形换位,在乐舞之阵旋移过来快要将他围拢到阵中时,迅速撤向殿门。 听到世子打开扇面,林昊然冷喝一声,快步冲到殿门前,挥拳发力,眼看这拳头挥去,如意宫宴客的大殿殿门,即将被击飞,受困的两人也即将破门而出,而潜伏在殿内的刺客杀招也要抢在二人破门之前施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关锁的殿门外头,人影一晃,突然有个尖细的声音、隔门穿透进来,无比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内: “圣上口谕,宣——世子李戬、节度使林昊然,速往庆阳宫见驾。” 匡宗身边儿的御用太监高公公的声音,殿内的贵妃娘娘是最熟悉不过的,旁人还愣着,她倒是先反应过来了,一拂袖,假装整理衣饰,却将客座案几上一只酒盏拂到地面,当啷一响,殿内编钟鼓乐之声骤停、乐舞之阵骤歇,歌舞伎艺齐刷刷退缩下去,锁紧的门窗,砰然大敞,反应之迅捷,就好似刚刚压根儿没发生过什么事! 眨眼之前是乌云罩顶电闪雷鸣,只一个眨眼就风和日丽云淡风轻,这么快的变化,实在让人跟不上节奏!这不,林昊然双拳击出却无着力点——殿门已然自行敞开,他这两个拳头挥出去连门板都没沾上。 电光火石间,殿内的气氛说变就变,有的人脑子也没转过弯来,祁王还跌坐在地上,凤伶虽端坐不动却目透惊骇,李戬冲到殿门这头险些踉跄着跌出门外,林昊然挥空了拳头,抬头就见高公公站在殿门外,恰好迎着他挥拳而来的姿势! 门外之人顿时一愣,门里的人却表情尴尬,几个人是门里门外地僵站着面面相觑了一番。 殿内惊心动魄的场面,忽转为尴尬至极的局面,众人内心纷繁复杂,表面却只维持着猛然僵住的那一种表情,瞧来竟有几分滑稽! 蓥娘神色恢复得最快,一瞬的心慌之后,却像个没事儿的人似的,照样是端稳了笑靥,稍一挥手驱散歌舞伎艺,缓步上前,四平八稳地道:“既然二位贵客果有要事在身,本宫就不留你们了,二位慢走!” 林昊然眼角抽搐了一下,收起拳头,冷着脸闷声走出大殿。 李戬手里握的折扇连着扇柄还在一抖一抖的,眉毛也是一跳一跳的,看着贵妃娘娘面色如常、笑意盈盈地来送客,他连半句话也讲不出来了,用力“哼”个一声,迈出殿门,领了圣上口谕,偕同子玉一道随高公公离了如意宫,前往庆阳宫见驾。 “娘娘——!” 沲岚此时匆匆奔来,入殿与主子小声耳语,蓥娘侧耳听着听着,面色微变,目光忽转,看向祁王。 祁王似是受了点惊吓,被适才殿内骇人的气氛唬到,本是跌坐在地上,突然又站了起来,看看殿门口、又看看凤伶,而后看向宴客的主人,一副想走又不敢走的样儿,好歹是领教了如意宫的厉害,直到蓥娘将目光盯来,他仍是怔在原地,腹内九曲回肠急绕几道弯,权衡利弊后,才硬着头皮冲贵妃娘娘摆出讨好的笑脸来,谦卑地施礼道:“玑儿适才失态,还望……” “祁王!”蓥娘转身,由门口走回殿内,止步在祁王面前,语气极是和善地点拨道:“庆阳宫乃是帝王别业,圣上今日在庆阳宫召见世子他们,你可知是为何事?” “皇姐婚事。”祁王躬身以答。 “不尽然!”蓥娘猝然伸手一拍他的肩头,在他讶然抬眼时,冲他使了个眼色,悄悄的、以眼角余光指向对面那张客座案几。 一见贵妃暗指了一下凤伶姑娘,祁王顿时心惊,犹不敢置信地喃喃出声:“不、这不可能!”李戬说的好事近,真有其事?可肥水不落外人田哪,父皇怎会将镇国公之女钦点与鄂亲王世子?! “不、本王不信!本王不信!”连连摇头,祁王失魂落魄般的看了凤伶一眼,猝然拔脚奔出殿门,急欲着人去打探虚实,走得极匆忙,竟忘了与宴客主人道一声“谢”。 蓥娘也不在意,祁王的反应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倒是另一位客人的态度,却着实让她刮目相看!——从凤伶应邀而来直到此时此刻,大殿之上发生了这许多事,她却始终仪态端庄、落落大方地坐在那里,婉约的笑容不变,果不愧为名门之后,处变不惊,胆色非同一般! “凤伶姑娘是既来之则安之哪!”蓥娘目露欣赏,踱步上前,细细打量她,深深城府暗动,猝然道:“实不相瞒,本宫请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闻听贵妃娘娘竟有事求她,凤伶不禁面露惊讶之色,尚未开口,又见宴客主人已然向她伸手相邀:“此事,只须你我二人密议!你且随我入内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孽情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大殿上设宴的排场一收,酒盏碗筷统统撤下,沲岚吩咐宫人将纹丝未动的几碟菜品拿走,小太监拎着水桶抹布手脚麻利地入殿收拾了一下,退出时不忘关了宴客大殿的门。 如意宫中的气氛恢复了平静,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下,已然暗波涌动。 外头的雨,下个不停,一整日的天色都不明朗,阴沉沉压在人的心头。沲岚离开宴客的前殿,绕长廊往南殿那头走,在娘娘的养神殿外,候了约莫两三个时辰,才见殿门“咿呀”微敞,凤伶姑娘此时才告辞出来,恰好与候在门外的她,打了个照面。 沲岚赶忙敛衽以礼,心中暗自惊诧:自家主子究竟与这位客人说了些什么,竟密议了将近三个时辰,才放人出来。 客人来时安之若素,离开时却有些魂不守舍,明明看到沲岚姑姑在冲她敛衽施礼,她却神情恍惚地径自走了。 在应门太监的护送下,凤伶恍恍惚惚地走出如意宫,搭乘遮雨的辇车,满腹心事地离开了宫城。 沲岚目送最后一位客人安然离开后,在南殿大门外继续候了约半个时辰,不闻娘娘召唤,眼看天色渐暗,晚膳时辰将至,她迟疑片刻,推门而入,亲自奉烛掌灯,隔着两重帷幔,冲主子歇息的内厢那头传话儿:“娘娘,今儿晚上您想吃点什么?” 不闻主子应声,沲岚略微提了提声儿,连问三遍,养神之殿的内厢幽室里头静悄悄的,始终无人应答。 沉闷之中,沲岚略感心慌,拿不定主意是否着人传膳,踯躅片刻,终是忍不住撩开外面一重帷幔,往里走进一步,站在第二重帷幔后面,侧耳聆听——内厢静悄悄的,连呼吸之声都没有,莫非……娘娘出了什么事?! 沲岚心头一慌,顾不得礼数,猛地掀开幔帐,抢步冲进内厢,却见室内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瞄到。 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分明身处内厢房,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沲岚怔愕半晌,突然脸色大变,极是害怕娘娘会出什么意外,仓皇转身,想去外头喊人,刚冲到垂搭的门帘前,却见两重幔帐“呼”地卷起,门帘处人影一闪,莫名失踪的贵妃娘娘,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娘、娘娘?!”来无影去无踪的,如此行踪诡秘,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讲——这宫城内有密道与宫殿暗门相连?! 沲岚惊得倒退一步,目光稍一触及娘娘微愠的眼神,才知自己失态,慌忙敛容跪下,解释道:“奴、奴婢见娘娘午膳也未进,才来请示娘娘,今儿晚上您想吃点什么?可要私厨开个小灶炖点您平素最爱吃的‘踏雪寻鲈’、‘梅花润饺’……” “本宫口中腻乏,今儿什么都不想吃。”消失了片刻,蓥娘再度回到内厢,手中多了一管洞箫,此物色泽幽碧,于指尖抚摩不下千百遍,早已是光滑温润。 持箫盈盈坐到镂花窗格前,艳色唇瓣上的脂膏贴染了碧玉色洞箫,蓥娘倚于窗前,“呜呜”吹箫,吹的竟是一曲哀怨的楚调,似在唤醒深埋记忆里的故人。 “娘娘……”箫声呜咽,排遣一腔幽怨,沲岚竟听出几分不祥,还有些些怨气,内心更觉惶惶,忍不住轻声问:“可是‘影子’传了什么消息来?”似乎是不好的消息,娘娘回房后,连晚膳也不想吃了,沲岚便体贴地上前,端起茶具搁置矮几上,熏炉下夹来烧红的碳块,将宫人送来的晨露注入茶壶,加碳煮沸,挑出芽如雀舌的斗品茶,置入茶盏,注水点汤七次,茶筅搅动,待面色鲜白、而著盏无水痕,便成斗茶中的绝品。 鼎器手自洁,奉茶与娘娘,一缕雾气升腾,茶香怡人。 “四年了……”蓥娘接来茶盏,浅啜一口,顿觉宁神了些,袅袅茶香之中,她闭眼沉浸了一下,“这四年,影子极少来,最近倒是来得勤快!” 影子,似乎是永远见不得光的,只在暗夜里出现。 四年前,那缕洞箫之音频繁吹送于如意宫,但这四年之中,宫中几乎断了箫声,直到最近,才又闻得影子吹箫来密送消息给她。每次他都冒了极大的危险,今日他来,却将箫留下了,临别时告诉她:“我本应替他留守在孤狼峰下的那个村子里,此番冒险来了,若是行踪败露,被他知晓你我的关系,怕是今后我再难与你相见!” 留下了一管洞箫,往后,影子再难传递消息给她,就像是预知此次前来,自己的行踪必将暴露,但,他还是来了,与她诀别,并告诉她——那个人想做什么! 至关重要的情报,影子冒死传递给了她,诀别时,蓝衫蒙面之下,他的眼神却像是在无声地叹息着,离情依依,他不舍放弃,追问她:“在你眼中,我当真只是那个人的替代品?当真只是那个人的影子?这么多年了,我放不下你,于是背叛了他,而你却放不下他,于是一再放纵、任由他羽翼渐丰……你可曾料到,他心中的复仇之火狂烈喷发时,第一个遭殃的,却是你与他的女儿?” “不……”看着影子依旧是蓝衫蒙面而来,蓥娘在宫中密道会他时,亲耳听到他所传递来的那一则骇人的消息,她瞬间苍白了脸色,再无平素里操纵一切的自信与笃定。 从阿宁被强加一道“天命”、遭圣旨赐婚开始,蓥娘其实已然隐隐猜到幕后黑手是谁,猜到蛮玄子与左淳良背后的那个人,那个暗中布局将她的女儿也当做了棋子的人,——此刻,她从影子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却难以接受那样的事实:“他不知,阿宁是他的亲生骨肉!” “你想告诉他,然后让他打消原定的计划?”影子笑了,似在笑她傻,也似在怜她,怜她至今仍对那个人念念不忘,“你一直知道他想要什么,从我给你传递消息开始,你就知道他在秘密筹谋着什么。对他,你睁只眼闭只眼,哪怕是鞫容踩入陷阱,被他所害,你也没有向匡宗揭发过他,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怆然一笑,影子忽又怜悯起自己来,怜自己为何放不下她,明知自己在她眼中,只不过是那个人的替身,明知她深情款款看着他时,心里想的是那个人,却已然一头栽入情网,不可自拔!今日,他明知危险,也还是来了,来点醒梦中人、来最后劝她一句:“你纵容他,是因为你盘算着,将来他一旦知道阿宁是自己的女儿,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来帮你们母女二人,所以你放纵他暗中培养壮大他的势力,纵容他屡次三番针对如意宫!但是你忘了,一个男人的野心,是能蒙昧了亲情的!他蛰伏了将近十年,你以为,他会为了一个连父女感情都没有培养出来的黄毛丫头,放弃自己筹谋已久的大业么?” “男人的野心……” 她怔在那里,浑身发凉,此刻才知: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亲自将阿宁置于险境! 悔时,晚矣…… “断了吧!”影子离开时,突然说,“断了自己心中对他的念想,你还可以与他一战!否则,你只会成为他含恨报复的对象,一旦交手,你会一败涂地!” 断了…… 十七年了,不被外人知晓的这份感情,埋藏在她心中,已有十七年了…… 呵!她自嘲般的笑了:初次动心,是对昔年的燮王,他却亲手将她送进东宫,成了太子妃;再次动心,是对太子,他却时刻提防着她,甚至让她滚回去! 当燮王成了而今的匡宗,滚回他身边的她,心中念念的却是昔年那个表里不一的太子…… 如她这般的女子,就不该动情! 在男人争夺权利时,她为自保做过不少违心之事,而今,也是该为自己与阿宁着想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沲岚,本宫犯了一个大错……”茶水渐渐冷却,袅袅茶香散尽,蓥娘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恍若大梦初醒,她幽幽而叹:“对怀有野心的男人来讲,女人算什么?本宫不能再错下去了……”那个人精于博弈,倘若她与他当面对弈,她已下错了一步棋,一步错,往往是满盘皆输!但,她输不起! 错走一步棋,被吃掉的是棋子,而她,若是再错下去,输的就是阿宁的命!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索红泪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罢了…… 就让阿宁的身世,烂在为娘的肚子里,绝不能对任何人提及!——男人与女人恰好相反,男人一冲动就容易动情,但当女人逐渐深陷情网时,男人却已然厌倦了腻烦了,目光已然不再停留在你的身上,若是再以骨肉亲情来纠缠,对方极有可能把你和孩子当做累赘包袱,急于丢开。 原以为那个人会顾念亲情,一旦得知阿宁是自己的女儿后,自会倾其所有地帮阿宁实现“娶天下”的宏愿!但,蓥娘现在却不确定那个人的真实内心了。 十七年前,她就看不透他。十七年后,他对她来讲,更加陌生!她不敢拿女儿的身世去赌,万一他心中只剩了权欲,并不顾念亲情,万一她赌输了…… 不!她不能授人以柄! “娘娘?”沲岚惶惑地眨个眼,听不懂娘娘口中“犯了一个大错”的弦外之音。 见心腹亲信犯迷糊的样儿,蓥娘哑然失笑:这世上,除了影子与她自己,再无第三者知道阿宁的真实身世,包括阿宁自己都不晓得! 幸好!影子点拨得及时,令她如梦初醒!此刻,她悬崖勒马,应当还来得及!——将来她的女儿,一旦亲临最残酷的战场,父女对决时,不明身世真相的宁然,至少不会承受心灵的煎熬与痛苦! 生在宫廷皇室,七情六欲当断则断!苦心将女儿培养成“谎话精”不露真心,而她,又何曾对女儿坦诚以待! 阿宁,为娘造的孽,却将你蒙在鼓里,将来,你会否怨恨为娘? “娘娘?”自从娘娘被废后左氏害得再也无法怀有身孕之后,她就从未见娘娘再露出这等彷徨哀怨而又惴惴不安的表情了。沲岚琢磨了许久,兀自揣测娘娘言中所指,道:“高公公午时来如意宫时,奴婢未着人通传,本想为娘娘争取些时间,好处理干净宴客大殿内的事!”猜来猜去,她反倒猜测到这件事情上,不禁自责道:“不过,还是没有来得及处理掉棘手的人,是奴婢失职……” “不怪你。”蓥娘轻轻搁下茶盏,“今日是本宫心急了,在如意宫贸然行刺,也未抓准时机,铤而走险怕是露了破绽!”握起洞箫,指尖轻抚,犹如情人般的温存缠绵,蓥娘目光柔和,嘴角却泛出惊心的笑缕:“那个林昊然,本宫着密探四处寻他都寻不到,不料此人就藏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他入宫时,如意宫的眼线并未及时来报,看来这宫中也有敌人暗插的棋子,给他打掩护了。” 影子告诉她,李戬是被那个人精心培养了四年的,想来也只是个狗腿子,刻意来嚣张嘚瑟、刻意以言语激怒她…… 那个人的每一招暗棋,都是别有用心的! “娘娘,奴婢也注意到——宫中近几年,悄悄换了不少宫人,有个叫十七的太监,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还有接替来的典尚宫……”沲岚倏地住口不语,疑神疑鬼地瞄向窗口,只觉宫城之中亦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已有些心神不宁。 蓥娘敛容垂目,暗忖:看来,不止在这宫中,连长安城都已有那个人的精心布置,他来了长安,却还能将行踪隐瞒得滴水不漏,想必连京师军、守备营里,连兵士将领之中,都有此人布下的眼线暗棋! 已然到了牵一发而动全局的紧要关头了,不枉他苦心筹谋这么多年,——雷火天降、焚噬西内政殿,众臣借天火一事,造谣此乃皇储未立招致的天谴,而边关三万将士发癫、临阵倒戈,军中起乱象,天子负重伤,蛮玄子假借通晓天机之能,占卜上苍之意,称破局平定军中乱象的奇人,乃是宁然公主委身下嫁之人,令宁然莫名其妙就拥有了这所谓的“天命使然”,以出嫁来阻断如意宫助她迈向金銮殿的步伐,从而一纸皇榜引来“万魔村”屠村疑案,招致“瘟神”李戬与林昊然…… 环环相扣! 眼下,宁然即将奉旨成婚,这一场轰动长安、乃至天下的旷世婚嫁,又将引出什么? 更惊心的巨大阴谋么?! 猜不透那个人下一步走的是什么棋,蓥娘只知:她与他真正交手的时候——到了! 他想要将阿宁当做棋子,她是断然不能容忍的!如此一来,她势必是第一个与他正面交手之人! 棋局已开,箭在弦上! 这第一回合的交手,他志在必胜! 而她,又该如何在走错一步、居于劣势之下,去扭转被动的局面,去战胜如此可怕的对手? 这一战,他输不起!她也输不起! 阿宁…… 无论如何,她要护女儿周全! “娘娘、娘娘——” “不好了——不好了——” 此时此刻,两重幔帐之外,骤然传来惊急的呼喊声,处在内室之中的主仆二人,面色齐皆一变。 沲岚飞快做出反应,转身迎了出去,在幔帐外收得宫人急传而至的宫中密报,惶惶奔回内厢,“扑通”跪在娘娘面前,她难以抑制内心的不安,颤声急禀: “娘娘,皇上颁了圣旨,采纳了蛮玄子占卜所得的‘天命吉日’,于庆阳宫亲自接见林昊然,听宫人讲,圣上见了此人龙颜大悦,谓之乘龙快婿,决议三日之后,命宁然公主奉旨出降!” 喀!蓥娘用力握紧那支洞箫,手指关节泛白,她咬牙发笑:“三日后?!”简直是一道催命符!竟如此的迫不及待! “是。”沲岚额头冒汗,心弦紧绷,“三日后,乃是蛮玄子卜晓的天公作美之时,良辰吉日,佳期一至,长安帝都必将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连日来,这春雨时落时停,缠绵无休止,而这可恶的蛮玄子,竟一口咬定了三日后,天公将不再阴沉着脸,届时将云开雾散,春光明媚! “倘若三日后雨势未歇,婚期是否就不作数?”沲岚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 “田间耕作的老农深谙此道!”目光转向窗外,蓥娘看着外头阴雨绵绵的朦胧景致,口中微微发苦:“孤狼峰下那个小村落,已然是良田美景,农夫看老天爷的脸色预测庄稼收成,风、云、水波、蚂蚁等大自然的一切迹象,都会预先告诉人们,这雨还会下多久,多久才能放晴。”想要测得天晴时,并不难。 “那么三日后……”沲岚颓然跌坐,长叹:何须看老天,皇帝的命令又有何人敢违? “也罢,该来的终究要来……”蓥娘深吸一口气,起身往外走,眉宇间几分煞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意宫必将倾力迎战! 走到门帘前,待沲岚撩起帘子,走出二重帷帐时,蓥娘一怔,看到帷帐之外竟闷声跪着一人,却是泰宁殿中侍奉宁然的那个小丫头。 “娘娘,”匆匆而来的小欣,跪在帷幔外侧,等到娘娘疾步而出,她猝然一脑门子叩在地上,“咚”的一响,切切恳求道:“公主命小欣来求娘娘赐予一物。” “何物?”蓥娘讶然。 小欣咬咬牙,豁出性命一般,冒死回话:“红泪!”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第一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元隆十七年,春。 一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的圣旨,昭告天下子民——三日后,宁然公主大婚,举国同庆! 长安城每条大街上都开始张罗起来,清理打扫一番,坊市面貌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秩序井然。如若家中正值守丧戴孝的,还需以一层红布盖在白绫挽联之上,麻衣孝服缟素之类一概掖在外袍里头,红白喜事相冲,这几日都不得犯了忌讳。 鲜艳的花卉盆栽,有序摆开,绵延长街,百朵彤云的玉茗花、国色天香的牡丹、分外喜人的桃红之色,花姿绰约,细雨绵绵之中,仍是一派春光烂漫之景。 在差人们辛勤打点下,帝都内处处都见得喜庆意味的物品点缀,大宅门红灯笼高高挂起,小户人家一串儿红辣椒挂着门楣也算插花沾喜,连长安百姓出门时,也不得穿全素的衣帽鞋袜,这几日要置办丧事的都得缓缓,置办喜事的也得先让一让,另择黄道吉日,免得“撞喜”。 “难得啊,这么多年了,长安城又见这么大一桩喜事!” 三日后大婚,这头一日,长安百姓在慌张与忙碌之中,纷纷感慨着:终于不用见那些个血淋淋的头颅,不用整日里担惊受怕了,出门上街时还能闻到花香,看到一片喜庆的氛围,真叫人心里头倍儿高兴!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又下了一整天,到处是坑坑洼洼的积水,车轮子碾过,“哗啦”溅起一片,路人忍不住皱眉,心头又总觉得:老天爷似乎不大高兴哪? 傍晚时分,更夫拎锣敲梆子穿街走巷,守备营的士卒一拨拨跨刀来巡逻,点上一支火把,长安城即将入夜宵禁,护城河边的那个城门,却来了一支镖行护送的商队,在城门即将关闭时,持通关文书入了外郭城。 皇宫要置办喜事,不少商贩闻风而来,绞尽脑汁,疏通关系,才将货物带到长安城里头来,想借机捞一桶油水。头一日来的商贩就不少,携带的货物也是琳琅满目,由镖行押镖护送来这一支商队,携带的东西挺稀罕的,倒不是多贵重的器皿,却是一筐筐的“刺儿果”,说是远赴西域经商时以丝绸换来的,商贾削尖了脑袋托人买通宫里一位大太监,上下活络关系捣腾来通行文书,做买卖的一门心思只想着宫中采办能收了这批果子,贴个宫廷御果的签儿,鲤鱼跃龙门,往后身价一翻就能卖个大价钱。 紧赶慢赶的,好歹趁着关城门之前,送货入了长安,镖行的人手一路护着,到约定的地儿,果然见了宫中采办的人,一碰头,谈拢个价钱,银货两讫,便分道扬镳了。 一队儿人马,连同彪壮的镖师,随买卖人一道去了大兴街,似乎要赶着宵禁之前,赶紧找一家客栈歇下脚来,也顺便打个牙祭。 往大兴街一凑,碰上好几家客栈酒楼,一伙人却都头也不抬地匆促而过,只在一家小客栈寄放了马匹车辆,开了几间客房,却并未入住,说是出去找家饭堂子先尝点儿鲜,付了开房钱就离开了。 风尘仆仆地走到街道尾段,在“祥记”布庄裁缝铺前稍稍停顿了一下脚步,这拨人忽然分头走,十几个人往饭庄去,十几个人往“祥记”斜对面走。 “祥记”斜对面,一家酒肆,前门紧闭,依旧挂着“东家抱恙、歇业一日”的告示,却已然闭门数日了,也不开张营生,那面绣有龙首象形文的酒旗,一直未再挑挂出来,那拨人一来,径自绕过酒肆紧闭的前门,往街角延伸的弄堂里头鱼贯而入。 酒肆在弄堂里头开出了一扇小后门,柴门微敞着,十几道人影“唰唰唰”地闪进门里,那速度真叫一个贼快,人一进去,后门儿也“砰”然关紧,门板上还落了闩。 进去了的十几个人,穿过后院,入了堂奥,酒肆里等着的小伙计又急忙将人引入酒窖暗室,门与顶窗儿都关上,留几个人在门外及院子前后看守,连一圈儿围墙底下也有望风的,时刻提防,唯恐有外人闯入。 好在这家酒肆平日里就不怎么招眼,院子四周都无异常,进了酒窖的几个人,与酒肆东家会了面,将酒坛子酒罐子堆到角落,中间搁置一张四方桌,几条长板凳,七八个人围坐着,点了根蜡烛,照着那一张张的脸庞,气氛紧张之中又有些小小的骚动。 “二小姐,您可算来了!”东家头一个发话,似是按捺不住,略显激动地握拳捶了一下桌面,“您可不知道兄弟们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大当家和几位叔伯一死,大伙儿心里头可难受得紧!” “狗官还将大当家与大小姐、还有几位叔伯的脑袋吊到城门口!”东家身边一个小二打扮的伙计,眼含热泪,义愤填膺地道:“要不是二小姐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将城门上那百颗人头窃取,咱们如何能连夜入地道出城,托人运回故里。” “我的人?”颇为惊讶的声音,出自一个身穿劲装、镖师打扮的丫头口中,众人称呼她为“二小姐”,但,这丫头倒也没有半点小姐的派头与架子,水灵的眸子透几分机灵,却又沾染了江湖气,模样打扮都有些乖张,将鲨鱼刀鞘拍在桌面,丫头瞪眼看着众人,一声娇叱:“糊涂!我的人与你们接头,怎会不露面?” “这、这……”东家愕然,“兄弟们以为风口浪尖的,豢龙军残存的兵力,都得小心着点,掩藏行踪……” 酒肆东家在豢龙军之列、位居下首,只是个暗桩联络点的“吃通”,负责在长安外郭城收集情报、承转消息,联络自家兄弟的。 酒肆几个伙计,就是给他打打下手,看东家犯迷糊,他们就更迷糊了,口中喃喃道:“可、可那人有豢龙令哪!” “豢龙令?!”眼看东家当真亮出那枚雕刻龙首图腾的木符,“二小姐”飞快伸手接来,烛下细看,忽然面浮笑意,恍然轻呼一声:“是他!” “小妹,你说的‘他’莫非就是无名村那个少年?”紧挨着丫头坐在旁侧的年轻男子,虽穿着商贾的衣袍,浑身却透着落拓不羁的侠客之气,被众人尊称为“四当家的”,正是豢龙军残余的一小撮兵力的头目将领,名唤叶幸,在豢龙军遭此大难时,幸亏他不离不弃,与小妹会合后,一道奔赴长安。 “我只将这枚豢龙令赠予了他,他也说了要来长安的。”小妹看着手中豢龙令,目闪异彩,心中念念:一定是他!想不到,他一来长安就悄悄做了这么一桩大事,幸亏有他出手,她的爹爹与姚红姐,才能尸首相安魂归故里。 “他?”谁呀?酒肆东家与小伙计面面相觑,不明究竟,一个道:“大伙一开始还以为二小姐找了镇国公府的人。”令一个则纳闷:“只有元臻大人肯为咱们说句公道话,他还为此搭上了性命,豢龙军不敢祭奠他,倒是镇国公之女只身赴京来祭亡灵,兄弟们私下嘀咕,凭二小姐与人打交道的能耐,莫不是暗中搭上了镇国公这条大船了?” “少瞎说!”砰的一声,小妹猝然往桌面拍落那枚豢龙令,一正脸色,道:“我与四哥此番急来长安,只为一件事——给咱们死去的亲人、兄弟们,报仇雪恨!”小丫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道出个人名:“林、昊、然!” 嚓!叶幸手中寒芒飞掠,一只判官笔猛地插入桌子,众人霍地站起,齐刷刷看着这位四当家的,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咱们的机会到了!公主大婚,喜轿从宫中出来,准驸马迎亲!大伙儿磨利了手中兵器,时机一到,杀狗官,为死去的魁首与弟兄们报仇!” 憋在胸口多日的那股子火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口子,酒窖暗室之内,众人齐皆应声,群情激奋,振臂疾呼: “杀狗官!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第二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第二日,雨。 未时初刻,晏公府邸。 大青砖围墙里庭院深深,雨打芭蕉,一道碎石幽径蜿蜒在花圃中间,圆月门处人影晃现,老管家拎着衣摆、单手打伞,行色匆匆而来,穿过一幕幕雨帘,停步在前厅之外,冲敞开的门里传了句话: “有劳贵客久等,我家老爷刚刚回府,得知您来了,老爷请您去荷亭一叙。” 坐在客厅里等了半日光景的那位客人,应声而起,拉紧斗篷,在管家打伞引路下,低头匆匆走向荷亭。 兵部侍郎晏公府邸,庭院厢房花圃、假山流水拱桥,一派古朴雅致。水榭长廊的彼端,临着荷花池塘,筑了一座小凉亭,老管家引领客人来到这荷亭,便躬身告退。 凉亭里,刚刚处理完公事回府的晏公,着一袭天青色长袍,凭栏而立,眉头紧锁,看着雨雾朦胧中荷花池一片萧条,心头平添缕缕愁绪,闻得身后细碎脚步声,他才定了定神,肃容回过身来,看向今日冒然登门造访的那位不速之客。 来的客人身披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步态轻盈地迈入荷亭,走到晏公面前,站定,如小荷亭亭玉立,那体态身姿,一看就是个女子。 “来长安多日,侄女还是头一遭进晏公您老的府邸。”荷亭并无旁人,客人放心地摘下斗篷,缓缓抬起头来,青色黛痕衬得明眸中缓缓波荡,周身散着几缕墨香,一派知书达理的温婉端庄气质,秋水明眸中包涵的情感与智慧,深如海水。 “凤伶侄女啊……”晏公一语点破来客身份,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不到万不得已,你我断然不可相见哪!” “形势所迫,不得不来!” 东宫之位还未有定数,她来长安不仅为了终身大事,更是为了择一明主,辅佐他入主东宫,以便将来取代匡宗,重振朝纲! 然而,皇帝最最忌讳皇子们与他的大臣交情过深,里应外合图谋不轨!是以,她的目标若在众皇子之中,就不该与朝廷元老、兵部任职的晏公走得太近,以免遭人猜忌!——这些道理,凤伶都懂,但,眼下已是火烧眉毛了,她哪里还能顾及这些? 在晏公私下里安排给她的住处想了整整一日,她还是拿不定主意,这才不得不亲自来与晏公提那件事。 那件极其紧要的事。 “形势所迫……”晏公转个身,面朝荷花池,看雨水打落,水面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池塘里的金鱼也翻出几尾,浮到水面来吐几口气泡,他指了指池塘里浮出来的几尾鱼,一语双关地道:“整日下雨,不光人们心头压抑,你看,连这些鱼儿都沉不住气了。” “晏公……”凤伶张口正欲说些什么,晏公却摆摆手,打断她,长叹一声,道:“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今日上早朝,老夫也听到消息了。” “您也知道?”凤伶心头“突突”一跳,再也忍不住地问道:“这么说来,天子果然有意钦点鸳鸯谱?”她本以为有宁然这桩婚事在忙碌操办中,匡宗已无暇分神,不料,前日先有李戬的明示,又来贵妃娘娘邀她入内厢几番言语暗示,似乎都在提醒她:匡宗有意将她与李戬撮合在一起。 李戬…… 他不过是鄂亲王的嫡子,并非皇子出身! “是啊!”久经沙场的老将、晏公与千万敌军交战时,都未曾变过脸色,此刻,他却长吁短叹,头疼不已,只觉战场厮杀也好过于插手这儿女情事,偏偏这个侄女的终身大事,关乎朝中大局江山社稷,他又岂能袖手旁观?“老夫既答应你爷爷,要对你多加照应,就断然不会置身事外!今日,老夫刻意着人去仔细打探了一番,才确定——圣上的确有意将你钦点给鄂亲王之子李戬!” “为何不从……不从他自己的儿子里选……”难道匡宗不知“凤女天相”?这不大可能呀! 凤伶已是当局者迷,何况她压根不曾亲眼见过那个暴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能臆测着:“是不是……东宫立储之事,他尚未决断,还想继续拖延下去?” “不!”晏公与暴君打交道这么些年了,虽说他这个兵部侍郎,既升任不到尚书一职,也掉不到侍郎以下,一直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坐着,倒也不难看出匡宗对他是没啥好感也没啥恶感,不好不坏,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就用一用,用不着的时候就当他是空气,知道他秉公无私、刚正不阿,也知道他是头倔驴子、犟脾气,但,看在他以往的赫赫战功上,看在他年事已高,匡宗有时候也没跟他过多计较,就等着他告老还乡呢,连元臻那件事,都没株连到他这个举荐人的头上,也算是君臣一场、顾念老臣昔年辅佐的情分了。 而晏公对暴君这番心思,也是了然于心的,他在暴君面前偶尔犯个犟脾气,却还能保得住吃饭的家伙,那是他摸得透暴君的脾性,没有得寸进尺越过暴君所能容忍的那个底线! “据老夫连日来的观察,圣上的确是下决心要立储君了,就在宁然公主大婚之后,东宫也将迎来新主!”伴君如伴虎,长年累月的相处,晏公多少能猜到暴君负伤后急于立下储君的心思,只是……“目前却不知圣上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以老夫多年来的观察——祁王表面仁厚,但是心中思虑过多;景王崇武,但是谋略不足;六皇子李瑢倒是个鬼机灵,但是年岁尚小……唉!” 长叹声中,不难看出这位老臣对匡宗的几个儿子,都不太满意,“若要勉强去选,老夫本想提醒侄女,不妨考虑一下景王,虽谋略不足,但没那些坏心眼,祁王肚子里歪歪曲曲的门道道太多,六皇子与你年岁又相差太大……” “晏公!”凤伶忍不住打断他,“眼下考虑这些又有什么用?您不是说圣上要将我的婚事钦点与鄂亲王之子李戬么?” “侄女呀,你如若不是身负‘凤女天相’的命格,那暴君又怎会急于将你钦点与世子李戬?” 晏公此言一出,大大出乎凤伶的意料,她震惊了一下,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凤女天相?!” 原以为“凤女天相”可助她成事,怎知自己所背负的所谓凤女宿命,眼下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侄女你莫要忘了——”晏公仰头看看天公阴沉的脸,沉声点拨道:“你们凤家出的几位皇后,历来是辅佐皇室正统血脉登基,至于旁系血亲……看你刚才闻听世子李戬之时的反应,就不难看出凤家以往对李氏旁系血亲的态度!但,你莫要忘了,当今天子是如何登基的!” 匡宗当年以亲王的身份,举兵造反,篡夺皇位,并且废黜了侄子李炽的太子位…… “皇室正统……”凤伶却越发想不明白了,忍不住轻笑道:“从他篡位之前,李氏宗亲就一直在同室操戈,哪个不觊觎皇位,强取豪夺?金銮殿上那张龙椅,已然换过几位不正统的皇帝了?宫闱内外战火纷纷,从未间歇,说是九世之乱也不为过!而今又面临东宫之争,这个名不正言不顺当上了皇帝的暴君,何不借‘凤女天相’一说,让不正统的,变得正统一些?”这明明就是良机,匡宗为何反要将她推向世子李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触逆鳞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侄女啊,你还不明白么?” 晏公将手伸向栏杆外,摊开铺满厚茧的掌心,承接着凉凉的雨水,感觉那丝丝凉意侵入肌肤,透骨生寒! “暴君心中会在乎正统不正统这件事么?即便左氏还在皇后之位时,凤辇还不是让给了受宠的贵妃娘娘!这么多年了,礼部形同虚设,是对是错,仅凭暴君的喜好,他说对的就绝不该是错的!元臻身为谏官尚不得直言进谏,朝中不少人结党营私明争暗斗,尤其是左淳良为首的‘亲左派’,忠言逆耳而谗佞入耳,忠良之士稍有过激之举,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 “昔日燮王夺政篡位,施展武霸王的强硬手段,暴戾嗜血好战,雷厉风行,视人命如草芥,喜怒无常,苛政苛税伤民,重武轻文,崇尚以杀止杀、以暴制暴。而今他五十多岁了,负伤未愈,体力大不如从前却越发专横独断!有人说他昏庸残暴,老夫却不觉得他昏庸无能,他唯一能被人利用的弱点,就是过于迷信!蛮玄子并不比当年的鞫容高明,似他这等獐头鼠目的小人都能兴风作浪,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但是…… “不论是怎样的高人,在暴君眼中都不算什么,那些极力争宠、花样百出的佞臣就如同小丑,他看着他们的把戏,以绝对强大的姿态,居高临下的,欣赏着争相讨好的小人嘴脸!他们的生杀大权,只握在他一人手中,他不在乎他们玩弄的小把戏,不信这些人还能反了天去!世人在他眼里皆如蝼蚁…… “至今都没有人可以战胜他、推翻他,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有胆魄堂堂正正站到他面前来挑战他,只在背后使些手段!因为他们不具备绝对的权利,没有压倒一切的强大武力,没有让关外蛮夷闻风丧胆的百万雄师!他以亲王身份举兵造反时,就已经拥有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铁面军!他独掌皇权之后,这支军队就在不断地壮大,军中所有人戴着玄铁般冰冷而坚不可摧的面具,所有人只服从他一个人的指令,连驭刺将军都无法指挥他们…… “而今这铁面军里却出了乱子,他为此惶恐不安,虽说出乱子的只是冰山一角,只是百万雄师当中区区三万,但,哪怕是小小一只白蚁,也将成大患!何况那时,还来了一场天火,不偏不倚焚毁了政殿,与政殿比邻的就是东宫!咱们这位迷信暴戾的君主,正自疑神疑鬼,蛮玄子挑准了这个时候占卜‘天命’,他对此深信不疑!连他最最宠爱的掌上明珠,都即将被他勒令出降!” 晏公府邸,这座荷亭所处的位置绝佳,前面临了大片池塘,后方则是水榭长廊,视野开阔,一览无遗,任何人都休想不露行踪地靠近来偷听,恰好隔绝了所有耳目。 晏公挑这么个绝佳的地方,与侄女道出了肺腑之言,字字敲心,句句惊魂—— 没有人可以拥有与匡宗匹敌的强大军队与武力,没有人敢正面与之交锋,但,却有高人在暗地里做出了令匡宗寝食难安的事,将白蚁放进了天子的军队里…… “如果,不止是军队;如果,能将白蚁放进这前朝与后宫之中……”那么,这座帝王大厦也将遭受啃噬,大厦一旦倾覆,一手蔽天的帝王,将从高处坠落下来,摔进无底的深渊!——凤伶面色悚动,惊声问:“目前白蚁只在军中?还是……” “朝廷发皇榜,想寻来能在军中‘捉瘟’的奇人,皇榜贴出去了,来的是谁?”晏公一问,凤伶细想之后,答:“李戬!” “不错!皇榜贴出,失踪四年之久的世子李戬就这么巧地出现在长安。”晏公出口之言如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此人一露面,锋芒毕露,在匡宗面前极力表现自己的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尽风头,而且,他还做了一件最不该做的事——触碰了帝王的逆鳞!” “圣上当初是以亲王身份篡位登基,李戬又以‘世子’这么敏感的身份,插手军中乱象,连节度使都能为其所用,而且还成功的揪出了万魔村,将天子都解决不了的难事,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你猜,咱们这位暴君此刻心里作何感想?” “绝不是欣慰!”凤伶恍然大悟,吐出三个字:“是忌惮!” “不错,正是忌惮!”晏公转过头来,看着她,“你适才问老夫,天子为何将你钦点与李戬,那是因为你拜月老祈姻缘的当日,李戬入宫面圣,亲口央求圣上将你钦点与他!” “什么?!”凤伶大吃一惊:此人出尽风头还不知收敛,居然在暴君对他心怀忌惮之时,提出这样的要求,那、那……“圣上还答应他了?!” “答应了!”晏公长叹一声,仰头望去——天上下的雨,如同苍天的泪,他不禁感慨:“圣上当初是如何篡位的,就会提防后人效仿,‘凤女天相’,世子李戬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说要娶了你,他表面答应,心中定然恼怒至极!即便钦点了鸳鸯谱,也不外乎一种可能——试探世子是不是真敢接旨迎娶凤女!” 匡宗一方面对李戬怀有戒心,一方面又想拉拢节度使这些个外放的兵力,他不惜让宁然下嫁,拉拢藩镇势力,而世子李戬与林昊然交情颇深,犹如挡在君王与外臣之间的绊脚石,着实碍事又碍眼! “一言既出……”李戬既然敢提此事,断然是不会把说出口的话再吞回去,他也吞不回去了!凤伶也仰起头来,悠悠然而叹:“他是刻意刺激圣上,激发暴君对他动杀念么?” “如果是刻意这么做,那么你……”晏公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凤伶看着天空中愁云密布,听着亭外淅沥沥的雨声,她缓缓闭眼,道:“侄女……明白了。” 李戬不是笨人,仍刻意刺激天子对他动杀念,那么所谓迎娶凤女之事,其中必有玄机!而她,极有可能被人利用,不论结果如何,她若不想成为李戬与匡宗暗斗时的牺牲品,就必须从这场荒唐的钦赐姻缘中,挣脱出来,不让匡宗下旨将自己钦点与李戬,不让自己被李戬迎娶! “多谢晏公提点,侄女先告辞了。” 凤伶猝然披上斗篷,果决地转身离开,独留晏公怔在亭子里,看着她急速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她说来此找晏公,是为一件极要紧的事,那件事,她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即便说出口,晏公也不会答应! 前日,贵妃娘娘引她入了内厢,闲聊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本宫今日得知一事,关乎凤伶姑娘的终生大事,诚如世子所讲,你与他确实有缘!以本宫而今的身份地位,仅向你做出承诺——你若帮我,我必帮你!” 临别时,贵妃娘娘将一枚宫中行走的令牌,赐予她,再三叮嘱:“本宫耐心有限,仅给你两日时间考虑,两日之内,你若拿定了主意,就持此令,来宫中见本宫,届时,本宫会告诉你,你所能帮到本宫的是什么!此事定有风险,但你若肯帮,本宫也会帮你达成一桩心愿!本宫言出必行,断不反悔!” “后天,宫城城门关闭前,你若还是不来,就当本宫从未与你提过此事……” 娘娘,你在赌,是不是?在赌我来或不来? 还是说,我最终的决断,你早已笃定? 来晏公府邸之前,她拿不定主意的是——该不该冒险,值不值得冒险? 来了之后,听晏公亲口证实:圣上的确有意将她的终身大事钦点与世子李戬,而她,断然不会依从! 晏公不会同意她去帮贵妃娘娘做事,不论是什么事!晏公反感如意宫的人,又怎会支持她为了摆脱李戬、而投向如意宫? 然而,只有贵妃娘娘能在暴君面前说上话,只有如意宫的主子能抗衡不公之事! 她来长安,举目无亲,深陷困局,需要如意宫那么强大的力量来帮她冲出困局,哪怕是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果敢地下定决心,她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出晏公府邸。 霍秋仍在马车上等着,斗笠盖在脸上,他歪靠着车厢坐在前座板儿上,等得久了,独自一人无聊地犯困打着瞌睡,手中马鞭耷拉了下来。 凤伶走过去,在拉车的马匹前稍作停顿,掏出那枚刻有“宫中行走”字样的令牌,牢牢系在马首垂挂的一大颗铜铃上,摇响了铃铛。 “叮铃”声中,霍秋揉搓惺忪睡眼,直起身来迷糊着问:“小姐,您见过晏公了?是要回去不?” 凤伶闷声不响地蹬上马车,入了车厢,隔着门帘子,下令:“速速驾车入内皇城,今日,进宫!” “啊?”进宫?! 霍秋脑子越发迷糊了,两手却不自觉地依从了小姐的指令,一甩鞭子,策马驱车穿街而过。 铜铃响声清脆,挂在马首显眼处,一路晃着那枚宫中行走的令牌,顺畅地过了明德门,奔向承天门,直入宫城!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第三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第三日,雨、时断时续。 帝都赤江沿岸,水位渐涨,烟波浩渺。 一叶扁舟泊于北岸,岸上一丛桃花林子,林内有庵,名曰:桃花庵。 出家人图个清净,庵内厢房打扫得纤尘不染,陈设简单却也雅致,但,此庵有些非同寻常,门不冲寻常人敞开,昨夜借宿庵中的香客,竟是两个男子,一来就被引入后院,于静室禅房内,秉烛促膝长谈,待到天亮,才走出房来。 清净的桃花庵中,不见庵主露面,仅一小师太挽拂尘于菩萨泥塑金身前,焚香叩拜。 “叨扰了。”布施些香火钱,香客径自来,又径自去,步出桃花林子,来到江边。 烟雨朦胧之中,停泊在岸边的一叶扁舟,随波摇荡,昨夜这船上还空无一人,今日这大清早的,倒是来了人,一人坐在船头垂钓,一人在船舷处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二人的模样,看似主仆。 刚从桃花林子走到江边来的两个男子,一见船头垂钓之人,便面露欣忭之色,加快了脚步,靠过去,踩着窄木条儿搭的踏板,从岸上走到小船上,船舷左右晃摆了一下,二人相继挨近船头,冲着清晨来此垂钓之人躬身以礼,毕恭毕敬地唤: “公子!” 垂钓之人略微抬头,一双凤目慵懒半眯,见到这二人时,什么表情什么动作都懒得摆,只道:“世子与林将军,昨儿是一宿未眠?瞧这精神头倒还足。”慢慢吞吞的语调,看似提不起精气神的懒散模样,持着钓鱼竿动也懒得动,活似一只懒龟、一块废柴,错非此人眼底忽而闪烁几分狡诈之芒,实难叫人觉察他的表里不一!如此擅于伪装,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李炽。 “末将是平生头一遭住这尼姑庵。”清晨来江边小舟,与公子碰头的两个男子,便是林昊然与李戬。节度使林大人依旧是面色冷凝,话不多,一言便解释了他昨日一宿未眠的原由——住不惯桃花林里的尼姑庵。 “义父,您今儿兴致真好,钓到鱼没?” 李戬突然改口,称呼堂叔李炽为“义父”,看来这四年间,在李炽的精心调教下,这个侄子是打心眼里认定了自己将来要继承堂叔的衣钵,毕竟堂叔膝下无子嗣,索性早早三跪九叩、认他为义父,将来子承父业,理所应当呀!对此,李炽倒也没有任何表态,既未点头,也未拒绝。 “心急钓不上大鱼。” 忽然听世子改口唤他一声“义父”,李炽心知这个干儿子是故意在林昊然面前显摆呢! 果然,林昊然亲耳听得公子与李戬的关系竟已如此的亲密,脸色微微有些变,突然生硬地道了一句:“公子若无其他要事,子玉先告辞了。” “且慢!”啧,这就不高兴了?李炽瞥了世子一眼,冲林昊然招招手道:“先不急着走,来,坐这儿,咱们先唠嗑唠嗑。戬儿,你去买些蒸饼来,早饭还没吃呢。” 李戬扁扁嘴,不大乐意,若是换了旁人,他早就耍脾气了,但在义父面前,他倒是没那个胆子说半句忤逆的话,一贯顺从地点了头,跃回岸上,匆忙去唤仆从来,帮他去粥铺买蒸饼,他自个倒是留了下来,转悠在桃林里,明知义父是有意支开自己,他偏就不走,也不敢太靠近岸边小船,怕惹义父不高兴,只在林子里兜来兜去,焦急而略显不安地等着。 “无名,奉茶。” 李炽坐于船头,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持钓鱼竿,往江中挂饵垂钓,目光虽注视着水面,却也暗自留意着林昊然的情绪变化。 “多谢公子。”见公子支开了李戬,林昊然心里稍觉舒服些,终归是坐下了,左右张望着,见船上还摆着四方矮桌,桌上搁置棋盘,无名氏盘膝而坐,一直默不吭声,此刻他亲手沏茶奉盏,林昊然慌忙接过茶盏,道:“怎敢劳驾无名兄!”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刺客无名氏,首屈一指的行刺暗杀高手,与此人面对面的坐着,林昊然莫名感觉脖颈发凉,接茶盏的手微微一颤,他忙低头喝茶加以掩饰。 “不必客气。”无名氏同样不是个话唠,但他所讲的话,句句都切在紧要处:“公子器重林大人,为大人奉茶是无名分内之事!” 一句话说得人是贴心窝的舒服!林昊然舒展了眉头,喝一口暖茶,徐徐吐气,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多谢公子……” “你一上船,说几次‘谢’了?你我之间无需客套!”李炽回眸看他一眼,突然道:“昨夜你与世子能聊那么久,看来你二人情谊已增?” “公子说笑了,世子是世子,我是我,末将怎敢高攀!”一提李戬,林昊然就没了好脸色,世子那脾气那口气,搁谁头上都受不了!何况是野心勃勃且不择手段的他,早就看不惯李戬此人了,只不过碍于公子的情面,不得不忍气吞声服从世子的命令,“昨夜我与他,不过是在谈公子所交代的那桩事,明日就要迎亲,不得不详谈每个细节,末将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不敢懈怠!” 明日大婚之时,迎亲途中所有的安排与布置,每一个环节都不容许出任何差池,成败就在此一举! “子玉不必解释。”李炽突然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意味深长地道:“我知道世子脾气不大好,不过,你我都是做大事的人,为大局着想,还得委屈林将军了!” “公子言重了!”林昊然慌忙搁下茶盏,道:“世子不过是少年锐气,末将倒是佩服他这利箭般的冲劲!” “利箭?”当年,他确实拥有过最利的一件武器,不仅是利箭,而是绝世宝剑!只可惜……失去的已然失去,至于李戬,只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棋子罢了!李戬身上的臭毛病太多,他精心调教他,却并未纠正那些毛病缺点,反倒放大它们,让李戬成为如今这个样子,自是有他的打算!——李炽“呵呵”一笑,摇头道:“他哪里是少年锐气,他就是心性刻薄,那张嘴不饶人哪!” 林昊然听得一怔,未曾料到李戬在公子心中原来只是这么一个评价,心头憋着的那股子想要与李戬暗地里较劲的意气,顿时散了大半。 将他的情绪变化一一看在眼里,李炽也不多说什么,只给他吃颗定心丸顺便打气道:“你且安心回去,庵中清净,那些人找不到这里来,即便你呆不习惯,也得再屈就一日,过了今日,明日就看你大展身手了!”他突然又加重语气,道:“子玉,明日事成,你将不再是你!本公子答应你的事,都会一一为你办到,你想要的就快得到了!” “多谢公子!”林昊然神情一振,霍地站起,“啪”地以拳击掌,“末将必不负公子所托!”话落,转身离去。 “无名!”李炽一唤,无名氏停顿住了收拾茶盏的手,抬头看他。 “茶还烫手,先别急着收。”听公子言下之意,莫非还有客人来? 将敬给客人的茶盏搁回原处,无名氏转头看向岸上。 果然,林昊然才刚刚离开,岸边就又出现一道人影,却是李戬去而复返。 闷闷不乐地踏回船上,一屁股坐下,李戬端起茶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喝过,“咕咚咚”猛灌几口,砰地搁下茶盏,冲李炽憋屈地问:“义父是不是又答应他什么条件了?瞧他离开时兴冲冲的样儿,活似捡到宝了!” “此人急功近利,手段阴毒,我怎会不留个心眼?”冲着世子,李炽也是“呵呵”地笑,“戬儿的才干远超于他,义父这胳膊肘怎会往外拐?放心吧,义父将来所成大业,还不是只有你这么一个传承人么!” 眼看世子也是转忧为喜,顿时没了火气,与林昊然离开时一样,神情振奋、踌躇满志,无名氏一旁冷眼看着,心中感慨:公子对林昊然是一个说辞,对李戬又是另一个说辞,果然是一如当年那个蒙骗过匡宗的太子炽,表里不一! 狡诈、狡诈之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撒大网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李戬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与林昊然今日来见过公子之后,那件事也即将付诸行动了,各自都得忙起来,江边小船上,就只剩了两个“闲人”。 雨势稍歇,风声又起,赤江之上,涌现朵朵浪花,吹得泊岸的一叶扁舟,在激流波涛中起伏颠簸,拴在岸石上的绳索突然松开,风大浪急之际,船上之人竟拔起竹篙,泛舟至江心。 李炽收起垂钓的鱼竿,站起身来,迎着风、弄潮儿般的立于波涛拍来的船头,抓起网具,呼啦一下,抖手一抛,往江心撒下渔网。 无名氏手持竹篙划水,逆流将船撑到赤江上游,手膀子发力,竹篙“扑”地扎进河床,扁舟稳稳停于江心。他面朝彼岸,吹出极响亮的口哨。 尖锐哨声,冲破风浪,直达彼岸,遥遥传向矗立在彼岸的群峰之中。 帝京赤江上游,水流湍急,沿岸山岩突兀,峭壁刀削般的陡峭,横成岭、侧成峰,山势绵延,群峦叠嶂,江心小船上发出的哨声,宛如响箭般的穿云直射,投入群山之中,须臾,彼岸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也响起尖锐哨声,与之遥相呼应。 哨声刚落,山峰之巅一道黑影冲天而起,一只鹰冲至上空,在空中盘旋数圈,厉啸一声,猝然俯冲而下,照着江心直落下去,探出尖利的爪子,稳稳停落在无名氏高高举起的右手膀臂上。 臂膀缠绕着一片闪闪发光的护甲,任凭鹰爪如何尖利,抓落在无名氏膀臂上时,鹰的两只利爪却未抓破护甲,待它敛翅停稳后,他从固定在鹰爪上的一截竹筒里,抽出一物,一震臂膀,鹰展翅而起,迅速飞走。 将取到手的一卷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无名氏看到了密探传递来的密函消息,迅速将纸张撕碎,抛入江中。 看公子背对着自己,两眼只盯着江面,无名氏盘膝坐下,面对矮桌上的棋盘,目光却瞄向主子撒入江心的渔网,一道耐心等待。 直到水底下的鱼群游来,纷纷撞到网上,剧烈挣扎着,李炽瞄准时机,迅速收网,猛力拉起渔网,兜得一网大鱼,露出水面时还翻腾着白花花的浪,一尾尾的大鱼甩在船头甲板上,活蹦乱跳,新鲜肥硕。 无名氏伸手,抓鱼入篓,一抓一个稳,再将装满鱼的竹篓吊在船舷一侧,道:“恭喜主子,今日收获颇丰。”说这话时,他忽然感觉有些熟悉,似曾相识的情景重现——四年前,他与公子也在一叶扁舟上,公子挂饵垂钓,钓上了好大一条鱼,当时,他也对公子说了同样的话,在此之后,天机观遭受血光之灾,鞫容蒙难,从此天机尊上的风光日子不复存在,朝堂之上再也不见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卜正鞫容!如意宫再也无法掌控天机观,蓥娘的一只得力“膀臂”,就这样被生生砍断! 一晃,四年过去了,关押在宫中禁地瀚幽阁的鞫容,而今是生是死都无人知晓。 四年后的今朝,公子再次带着他一道乘船来垂钓,却在帝京赤江的江心,钓鱼竿换作了渔网,收获的也不仅仅是一条大鱼! “一网大鱼,是个好兆头!”李炽也坐到了摆着棋盘的方桌矮几旁,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有消息了?” “是。”适才通传密函的纸张已被他撕毁洒进江心,但,密函上的内容,他牢记于心,公子垂问之下,速答:“咱们的人,并未寻得豢龙余孽潜伏在长安的蛛丝马迹,也许是城门百颗人头失窃之后,他们迅速隐藏了踪迹。” “查不出来?”是他小觑了豢龙军那帮人,还是说他们恰好要干一桩大事,临时隐藏了窝点?李炽半眯着眼,似是在看那局布置好了所有棋子的棋盘,每一枚棋子落下的位置,都是他反复斟酌后十拿九稳的,而未落到棋盘中的那些空着的地方,仍存在不确定的因素,“倘若,豢龙余孽果真藏匿在长安,他们想必也在找一个人!” “林昊然?”此人由他们庇护着,料也无人能找得到桃花庵中,连如意宫都找不到的人,豢龙军残留的那些虾兵蟹将,又如何能找到他?无名氏稍松一口气,却被公子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摇头道:“找不到,可以等!等到他露面的时候。” 无名氏心头一惊:“公子是想说……明天?!”宁然公主出降,准驸马就是林昊然,大婚之日,他一定会露面!“公子,明日喜轿会从宫城南门而出,过天街、朱雀门街,一路往京师东附苑城里的王宅大院去!” 时间紧迫,此次婚事操办得仓促,来不及建造新宅府邸,匡宗命人去重新打理整修了长公主生前与驸马所居住的红叶小筑,据说那里的别业建筑规模不小,亭台楼阁、林园式建筑,环境也颇为雅致,清幽绝俗,是王府大院那一片里,最最怡情的所在,红叶翻浪,那景致美得惊人! 无名氏关心的却是宫城通往红叶小筑的这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路程上,是否还存在未知的变数:“这帮逆贼余孽会不会在路上设埋伏?” “埋伏?”李炽耷拉着眼皮子,依然盯着矮几上搁的棋盘,留意到棋盘上空出的地方,但,那些空缺的、未落下棋子的地方,在他眼里其实并不重要,——那些边边角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方,作用是微乎其微的,他并不认为那些未考虑到的未知因素有足够大的威力、能影响到全局。 “明天一定会非常热闹,来观礼的人擢发难数,即便是京师军与守备营派出大批将士沿途护送,即便是宫中派出御卫偕同防卫,也无法顾全每一个角落,无法做到滴水不漏!”李炽眯着眼笑了笑,与无名的紧张担忧恰好相反,此刻他反倒是一派轻松,“倘若有豢龙余孽趁机来捣乱,明日大婚迎亲的场面就会乱!乱起来,咱们的事才好办!这正是我想要的!” 东风已起,万事俱备,若是明日再添一股风力,劲道则更生猛!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夜来客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白昼,李炽偕侍从泛舟江心撒网捕鱼;入夜,却有一人在一间暗室之中,悠然自得地低吟。 眼看漫漫长夜一过,就将迎来宁然公主大婚之喜,此人在暗室之中,却有些幸灾乐祸地吃吃发笑:“起风了,云开了,新娘子也要愁嫁了。” 密闭的暗室空间里,既没有一丝风声,也没有青云可观,偏偏室内之人还有这闲情逸致,吟咏“风云”,叹人愁嫁。 这一间房四四方方,看似茶室又似书房,两排书架一沓一沓的书籍卷宗叠放整齐,正墙挂有字画,画中骏马奔腾蔚为壮观,正墙前搁置木架,一柄弯弓横于木架上,弓弦上一道寒光,透出凛凛霸气,看来此间主人不仅喜欢骏马,更喜欢射弓。 书架上那些兵法古籍,使人脑海里登时浮出帐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一位兵法名家的姿态,此人不仅谙练兵法,更是久经沙场、铁骨铮铮的一员武将! 武将多莽汉,偏偏这间暗室中央,布置了茶具,宛如茶室内的斗茶器皿,一应俱全,平添几分情调。——精通兵法韬略的武将果然是刚中带柔、粗中有细。 只是,方才这吟咏之声,却不是出自此间主人之口,此间没有窗格,一门紧闭,深夜里也不掌灯,沉闷而略带神秘的暗室氛围弥漫,室内一缕茶香升腾,茶座左右两侧,搁置僧侣或道人打坐时的蒲垫,两个人面对面地盘膝而坐。 宾主相对,此间主人果是一员武将,劲装打扮,体格威猛,坐在那里气势沉如山岳,一双老鹰般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光芒,正牢牢盯住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客人。 来客体型偏瘦,一袭太监长袍宽松地搭着,坐在那里怡然自得地端盏品茗,吟咏之声便是出自此人之口,黑暗中看不清此人面貌五官,只听得那吟咏之声异于常人,阴柔绵细,略带阴阳不调和的感觉,分明是个太监。 “别光喝茶,你到底看出什么没有?”沉闷的气氛被打破,此间主人先发话了,抬手叩着茶几,沉声而问。 “陈年旧茶叶,本真仙难得来你这兵部尚书的府邸,尚书大人就没有好茶待客么?”来客答非所问,反倒埋怨主人家待客不周。 一听来客又自称“本真仙”,刚刚升任为兵部尚书的王冕,脑仁都生疼起来,心中呻吟:都成太监嗓子了,还这么狂妄自大,真仙?我呸!他两眼一瞪,破口就骂:“死鬼!你是敲着密道的门入的我家暗室,能有口热茶伺候你就算不错了,还瞎想什么呢?赶紧的,喝完茶办正事,别一个劲地打诨卖诳!” “小气鬼!”来客也不嘴软,端盏回敬一句:“你家?你才升任尚书一职,那个武霸王就豪爽地赐了尚书府给你,乔迁之喜,多少人给你送礼,本真仙今儿晚上想喝梅家坞的龙井!” “送礼的都挡在门外,硬塞进来的礼品也都退回去了,我这两袖清风的,没让你喝白水就算不错了!”鼻子里“哼”一声,王冕扭头负气似的不去看那位“真仙”,目光却定在了正墙挂的那幅画上,那可是石谬传人石中徕的手笔,看那骏马奔腾的磅礴气势,好画啊好画,这份礼他哪里舍得退回去? 升官搬新居,溜须拍马来送礼的朝中官员自是不少,那些个金银俗物,他确实都退回去了,但投其所好的礼物,包括一些解解馋的土特产,他倒是大手一伸,全收了。 “小气鬼!”一看主人家心虚地移开视线,客人心里是亮堂着:王冕乃兵法名家,刚猛粗犷的外表下,藏着灵巧细腻的心思,自是知道不涉党争、置身事外的中立态度,能明哲保身,那些送礼之人拉拢他的意图明显,贵重礼品他婉言谢绝,无伤大雅的小礼物,他就点头收下,既不得罪人,也落不下贪赃枉法的把柄,处事手腕得当,没达到目的的那些朝廷官员对他也照样客气着,除了……眼前这位客人,他的态度可是相当的不客气,“砰”地搁下茶盏,拍着茶几就道:“你可收了本真仙一座金矿,连一盏好茶都不敬来,瞧你个小鼻子小眼的德行!” “我我我……我还小鼻子小眼了?”面对这位“真仙”,王冕牙根儿又开始痒痒,没好气地嘟囔一句:“你是抛了个烫手山芋给我,还什么金矿?暴君眼皮子底下,金矿里一块金子你都甭想捞到手,当年我那是帮你接了个给皇帝看管金矿的苦差事,你可别说得好像赏了我多大恩惠似的!” “要不是当年我让你接手金矿,那个龟孙子能注意到你么?能猴急猴急地来拉拢你么?你俩要不是一拍即合,你到现在还在荒蛮之地守着烽火台回不来呢,哪能荣升兵部尚书一职?”客人瞟他一眼,很是瞧不起人的眼神。 王冕牙齿磨得“咯吱”响,“我那还不是被你给忽悠着故意把脖子伸到人家设的绳套里!现在可好,我都成他的人了!”手指头用力一叩茶几,指点着茶桌上摆的棋盘,他咬牙切齿地道:“赶紧的,给我瞧仔细,这可是我假意投诚赢得那龟孙子的信任后,好不容易近了他的身、偷看他布局设下的这全盘棋路,你不是说你这些年都在学这个么?只学了四年就自夸比得上棋仙了,那你倒是破一个局给我开开眼界啊!” “让本真仙破那龟孙子的局,易如反掌!” “我呸!四年前的你,还不是被他给吃得死死的,人家不过是给你布了个局,你就一脚踩下去拔都拔不出来!跟头栽大了,还改不了你那臭脾气,你吹、再吹!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这儿还有风哪?”客人忍不住想笑,还真“噗嗤”就笑了出来,眼看主人家恼羞成怒、鼻孔里都要喷火了,他这才正经了脸色,“看”起棋盘来。 暗室密不透风,暗夜里不掌灯,再好的眼力也看不清楚茶几上摆的那局棋,说是“看”,确切地讲,他是在摸,棋子如磁石般紧密贴在棋盘上,纹丝不动,王冕已然将窥探来的棋路熟记于心,而后,重新摆出来,摆的棋盘,与他口中“龟孙子”李炽布局的棋路,丝毫不差! 五根手指微微张开,那位“真仙”闭眼探摸棋路,敏感的指腹精准而清晰地抚摩过每一枚棋子,凭借这几年潜心钻研博弈之术,他从门外汉到而今精通对弈,可没少费心血,准备了四年之久,今夜,却是他第一次触碰到李炽精妙而高超的棋路。 屏气凝神,指尖探索,他用心去“看”,久久、久久…… 暗室里的气氛又变得沉闷而压抑,王冕瞪大了眼,虽瞧不出什么,但仍在紧张地等待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等待中的心情是无比的煎熬,时间也似乎变得漫长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王冕额头上滴落的汗珠,“啪嗒啪嗒”在茶几上形成一小滩水渍,渐渐蜿蜒到棋盘边缘时,忽然,他听到探手摸着棋路的“真仙”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自语: “不破不立,这是——杀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三步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杀局?!”王冕心头一紧,憋着气、无比紧张地追问:“什么意思?” “此局隐含三式棋路——‘请君入瓮’、‘声东击西’、‘一石三鸟’!”自称“真仙”的客人,手指反复摸索局中棋路,仔细推敲,口中啧啧有声,“妙啊,真是妙啊!” “你喵什么喵?”王冕越听越糊涂,一着急,冒了心火,冲口就道:“能不能说点人话?” “若是有人意图谋反,暴君一声令下,可迅速集结号令百万雄师,铁面军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正面对抗乃是自寻死路。” 摸透全盘棋路,方能点破此局,“真仙”以旁观者的姿态,娓娓道来: “想要摧毁百万雄师,唯一的方法就是分散兵力,逐一歼灭!对方走这一步棋,显然是要将匡宗手中的兵力分散出去——起初是犬戎进犯,匡宗御驾亲征所率的三十万大军,有三万将士突然临阵倒戈,军中起乱象,才让王冕将军您有了一次用武之地,护驾有功,因而随匡宗回长安接替兵部尚书一职,而驭刺大将军,在暴君一怒之下降职受罚贬至边疆荒芜之地,驭刺所率的一部分铁面军兵力,就这样分散在了边关,而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匡宗即将调配铁面军另一部分的兵力,奔赴各个藩镇,与据地自雄的地方军政长官、方镇节度使麾下日益壮大的兵力,交战!这个时候,如若节度使长官与地方起义军联手,与隶属‘铁面’的京师军相互抗衡,势必陷入一场苦战; “第三步——铁面军所剩下的最后一撮兵力,除了严密防卫宫城,还要与亲王们暗中培养的府兵,正面交战!” “打住!你先打住!”王冕猝然打断他,问出最最关键的一句话:“我自幼熟读兵法,你说的这些,的确是能够分散击溃铁面军的兵力,令暴君失去护身符,不过,前提是,怎么才能做到让铁面军分散兵力去与藩镇军政长官恶战、去与亲王们的府兵缠斗?他们与朝廷素来相安无事,也没有胆子拼个玉石俱焚地来造反!即便想要造反,这些人平日里各自为营、各打各的如意算盘,谁都不服谁,想要他们齐心协力同时起兵造反?你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痴人说梦?王大人啊,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有一天,他们与朝廷不能相安无事了呢?”客人笑了,端盏啜茶,咂摸着滋味道:“若是这些人惹上了杀身之祸,被朝廷逼得不得不起兵造反呢?” “杀身之祸?”若是莽夫在此,这个时候定会拍桌子大吼“老子听不懂”,王冕则缓缓起身,负手踱步,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这就是李炽盘算的计策?” “不错!”搁下茶盏,“真仙”吃吃笑道:“毒计,也是妙计!牵一发而动全局!” 王冕一瞪眼,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他到底会怎样做?” “很简单——杀人!”指点着棋盘,“真仙”语不惊人死不休:“既然布的是‘杀局’,明日,必定会死人!” “明日宁然公主大婚……”王冕惊愕万分,“大喜之日,你说他要来杀人?!” “大喜之日,大开杀戒!”啪啪两声响,“真仙”居然抚掌大笑,“如此热闹的场面,本真仙无法身临其境,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砰砰两声,王冕两个拳头猛砸茶几,砸得棋盘整个往上蹦了一蹦,他气得七窍生烟,冲着那位“真仙”喷了三味真火:“你再不说点要紧的,信不信我一把掐死你!” “秀才遇到兵!”把人都给惹毛了,那位“真仙”照样是笑嘻嘻的,偏偏不点破那层窗户纸,只道出最最要紧的一句:“他们要杀的只有一个人!明日,喜轿抬出,必见血光!谁穿着‘点红’嫁衣,谁就难逃一死!” 只有杀了那个人,李炽的计谋才能得逞!暴君才会主动发兵,令铁面军分散兵力,从而露出致命的破绽! “杀局”第一步——既然暴君信了宁然身负天命,李炽已然做到“请君入瓮”;“杀局”第二步——公主大婚之喜,只不过是完成“声东击西”这一招棋;“杀局”第三步——“一石三鸟”乃是最关键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 能否成功,就看明日他们想杀的那个人,能不能死在大婚之日! 如此杀局?!王冕惊住了,忘了详细追问大喜之日杀个人与逼反宗室亲王、藩镇节度使,击溃铁面军这两件事之间,能有什么紧要联系?此刻,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喜轿抬出……血光……穿着‘点红’嫁衣…… “难道,他们明天要杀的人是……” 宁、然、公、主!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林昊然不是来迎娶她的,而是来……杀她的! “本仙倒是好奇,如意宫的贵妃娘娘,她,会如何迎战?”越想越觉有趣刺激,那位“真仙”自个乐呵了半晌,忽然,他又收起笑脸,沉默片刻,略显落寞地叹道:“可惜,本仙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是你不想做!只干等着,这都等了几年了?你的心肝宝贝一天不出现,你就永远这么消沉下去?”王冕满肚子的话想问,最终却只问了这么一句。 瞪着暗夜出没、形同鬼魅的这位来客,他又觉牙根痒痒:就是这个混蛋,所有人都以为此人被困锁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已经是个废人、翻身无望了,谁曾想,此人手中却掌握了一股神秘的力量,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力量,而他,偏偏不肯露面,日复一日地躲在那个囚牢之中,等着一个人的出现,而那个人,已经失踪了足足四年之久了!万一、万一…… “他要是永远不出现,他要是已经……死了呢?你是不是就这么一直消沉下去,碌碌无为了此残生?” “谁说他已经死了?”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真仙”也蹦起脚来,同样是两个拳头砸到茶几上,棋盘又一蹦,连着那盏茶水都给打翻了。 茶盏砰地摔碎在地上,水渍飞溅,暗室的地板底下,此刻突然冒出奇怪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底下“骨碌碌”滚动,由外而内地翻滚过来,声音越来越清晰,动静越来越大。 此间主人与客人都听到了,颇为吃惊地互看一眼,而后,二人不约而同地返身坐回茶几旁,迅速移开棋盘,盯住了茶桌正中间一个花纹图案,好似茶桌上即将开出一朵花来,二人热切地注视着,神情有些迫不及待。 当地板下滚动的“骨碌碌”声响,逐渐移动到茶几下方时,茶桌“喀喀”几声,桌面中间的花纹图案猝然裂开,裂出个洞来,里头还真个“长”出了一朵花——猛然弹出的五爪抓合式“铜花”吐蕊,吐出婴孩手指大小的一截金属圆筒。 王冕迅速抓到手中,拔开圆筒盖子,从里头倒出一卷密函,“噗”的一声,茶桌底下弹出的精巧机括,蹿燃一簇火苗,借着火光,恰好给此间主人看清密函上的字。 “尚书大人,上次在绝命谷布置机关,以百余兵力,退敌一万,今夜倒是让本仙管中窥豹,看你小露一手!”客人惊奇地看着茶桌上开出的那朵“花”,小心翼翼伸手想去触碰一下,王冕却将那纸密函硬塞到他手里,沉声道:“半路截了龟孙子老巢里飞鸽传来的密函,你赶紧看看,留是不留?” “龟孙子老巢?”不就是孤狼峰下那个村落么?那里出什么事了?客人急看密函,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影子失踪三日。 “龟孙子偷偷摸摸潜伏在长安,将自己的影子留在那个村子里,欺瞒朝廷掩人耳目!”王冕奇道,“照理来讲,他的影子不该离开那里,怎会无缘无故失踪了三日?”这三日,影子又会去哪里? “宫城有密道,李炽一定带着他进过密道。”既然是自己的影子,随他一同进出密道也不足为奇!三日时间,足够影子将消息传递到宫里。“如意宫的主子之所以耳目灵敏,原来是有内应!”掐指一算,“真仙”笑了,“把鸽子放走,密函留下。” 压下这个消息,隐瞒影子失踪之事,李炽就暂时不会对影子生疑。 “瞒得了一时罢了。”王冕轻触机关,茶桌恢复原状,客人却还盯着桌面,喃喃自语:“他曾经把影子带进宫中密道,难不成他想……” “弑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宫城,李炽必然想过暗杀行刺暴君,因而带了影子来,以作万全的打算,——王冕摇头叹息,“饶是他处心积虑囊尽天下英雄之士,饶是无名氏这等顶尖的刺客被他收于麾下,想在宫中行刺天子,也无异于以卵击石,放眼天下,无人可以办到!” 每晚入睡时,天罡阵布置在匡宗卧榻四周,大殿内外防守森严,要想破天罡阵,必会经历一番恶斗,动静大了,势必惊动御前侍卫、宫城禁军,到时候弑君未成,自个抽身都难矣! 哪怕有高手破了天罡阵,杀到匡宗面前来,这个武霸王也不好对付,暴君一个铁拳挥去能把人的脑袋砸成稀泥! “天子贴身穿的金丝甲,刀剑不入、水火不侵,杀他,难!”王冕又叹了口气:能行刺天子、实施暗杀之计,聪明人又何须舍近求远?“三万将士临阵倒戈,邱筠杰刺出尖矛,足以致命的一击,却只是伤了暴君,如此大的阵仗,还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唉!暗杀这招,行不通!” “不进寝殿,不触动天罡阵,以远距离射弓,能否一箭穿心取了他的性命?”来客自言自语似的一句话,令王冕摇头再叹:“你别忘了他贴身穿的金丝甲,没有人能够一箭射穿……” 突然,王冕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道:“好像有那么一件利器,可以攻破金丝甲!” “嘶”一声响,火折子擦亮,照得那位自称真仙之人的眉目、竟是妖娆无比!比女子更妖媚的眼眸,盯着手中那簇火焰,当密函在火光中化为灰烬、袅袅散去时,他眼底的光芒却越发炽烈。 看着那簇火焰,犹如看着黑暗中一点希望之光,一声轻叹,落于暗室: “你说的是后羿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新娘妆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漫漫长夜终有尽时。 破晓时分,云开雾散,万丈霞光渲染天边,火烧云似的,东边红彤彤一片。 旭日东升,晨风徐来,春光无限好,一扫连日来的雨水阴霾,——恰逢大婚之日,良辰美景当前,一如蛮玄子卜说的“天公作美”之时,举头便可看到晴空万里。 城楼之上,画角吹响,宫城之中一派忙碌景象,喜庆的彩色绢质宫灯高悬,锦缎装点,繁花争艳,一队队宫娥手捧红漆木匣穿梭在各个宫殿之间。 尚仪、尚服、尚食、尚功等六局首席女官“六尚”,各领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及掌下女史,将昼夜赶工准备妥当的一应物品,分发各宫各殿,司舆司乐司赞早已准备就绪,司宝司衣司饰分走后宫六大殿,司制司彩司珍派发物品后,集中在如意宫内忙碌伺候。 从确定准驸马的人选,到择良辰吉日完婚,时间上虽然过于仓促,但,该准备的场面礼仪物品,半点都不能潦草敷衍,毕竟是当今天子最最宠爱的一位公主,出降之日,六大殿不少女眷要陪同送亲,为了讨好匡宗,后宫不少御妻也要来参礼,就连容华宫的德妃娘娘也不得不送礼来亲自道贺,眼看宁然就要嫁出宫去,德妃心里头偷着乐。 这些参与者,都将换新衣或盛装隆重出席盛礼,这三日来不仅六局里头忙得昼夜不分,连当日要送公主出降的这些女眷贵人们,也都在紧张忙碌地筹备着。 大婚当日,如意宫里头的景象更是无比的热闹,打点的、送礼的,险些踩破了门槛,却也得按着规矩来,秩序井然地进进出出,如意宫的宫人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按部就班地忙活,没有出任何一点乱子。 泰宁殿那头,倒是显得格外的安静,贵妃娘娘有交代,闲杂人等都不得去打扰公主,只见宫娥们捧匣进进出出,脚步轻盈、动作利索,个个是闷声不响地勤快做事。 一层帷幔相隔,挡了外面的喧哗声浪,泰宁殿最里头,闹中取静,红纱帐掩映,熏香铜炉上烟雾袅袅,幽然静谧。 宁然坐在大面镂花铜镜前,幽幽低垂眼帘,任由宫娥围绕着自己,紧张而忙碌地打扮妆容。朦胧的铜镜里头,映着一个身穿“点红”嫁衣的新娘子,绾青丝、戴凤冠,眉目妆容精致,眉心一点妩媚花钿,螓首蛾眉,绝艳倾城! 宫娥们还在小心地打点着,精美而贵重的首饰,一件件地佩戴上去,宁然只觉从头到脚都被沉重的锁链禁锢着一般,好沉好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想去看镜子里那个盛装绝艳的新娘子,不想去看那个被精心打扮得颠倒众生却又有些陌生了的自己,合拢着眼帘,她有些木然地坐着,没有作为新娘子的半点羞涩喜悦之情,只有无奈、厌倦,以及深深的疲乏,——大婚前三日,她没有一刻是得闲的,连房事都得由人知会着,从懵懂到一知半解,母妃也派人去准驸马那边了,依着规矩,派去的往往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先与准驸马同寝,再回来将准驸马的身体状况、是否有隐疾,都准确地禀告给主子。 起初是要派小欣去的,但宁然死活不答应,贵妃娘娘就另外指派了一名宫娥去,但是蓥娘心知,即便派人去了,也见不到林昊然的面,可不知为何,那名宫娥回来时,竟半羞半喜地回禀主子一句: “行。” 若是准驸马身患隐疾,宫娥回来则答:“不行。”听到回禀来的是一句“行”,蓥娘万分惊愕,着人严刑拷问了那名宫娥,却撬不开她的嘴,不知准驸马那边是如何收买了人心? 连林昊然的面都没见到,就令这宫娥死心塌地维护着他,蓥娘百思不得其解,连夜逼供,那宫娥经不住酷刑,咬舌自尽!宁死也不肯讲出实情。 蓥娘什么都没有拷问出来,只看到那名宫娥手臂上的守宫砂已然变淡消失。 “不必再派人去试探了。”蓥娘十分无奈:匡宗那边也似乎得到了消息,如意宫不好再拖延下去,只得开始着手打点婚事。 熬过三日,终于,到了大婚之日…… 泰宁殿内,气氛异常压抑。 “公主,您可不能空着肚子上轿,先喝点八宝羹吧!”小欣端着早膳,轻悄悄地进来,双手捧起一碗羹汤,跪在公主面前,仰头,满脸担忧地看着小主子。 “吃不下。”伸手抚摩小欣的头发,宁然暗自庆幸:幸好没让这个小丫头去给杀人如麻的冷血魔头侍寝,倘若凡事都照着宫中规矩来,小丫头焉能活命? “小欣,你就不要跟着来了,往后待在如意宫,帮本公主伺候母妃。” “小主子,”小欣两手依旧捧着羹汤,拼命摇头,“奴婢放心不下,您就让奴婢跟着您,一道陪嫁!” “我的话,你也不肯听了?”宁然微微蹙眉,口是心非地道:“本公主心气儿高,驸马只能是我一人的,你个丫头也要来与我争宠?” “公主!”小欣急了,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小主子断然一喝:“不必多言,本公主心意已决——你,留下!” “公主……”小欣心如刀割,一低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滴落在那碗羹汤里。——心知公主不肯带她一同上路的真正原因,明白公主是为了她好,但,她好怕,好怕公主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她想在公主最难过的时候,陪伴左右。若是、若是遇上什么危险,有她陪在身边,还可以帮公主挡一挡…… “本公主大喜的日子,你还哭鼻子?”宁然帮她擦去眼泪,勾指挑起小丫头的下巴,道:“来,给主子笑一个,开心点儿。” “小主子……”小欣红肿着两眼,眼泪掉得更凶了,“奴婢真的笑不出来。” 宁然却笑了,苦中作乐道:“这儿够闷气的,瞧瞧,坐了老半天,也没个人给我宽心解闷儿!丫头,咱们随便聊聊……前几日你不是随宫中采办去了一趟外郭城么?长安百姓家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小丫头抽抽搭搭的,自个伤心不已,却想依从小主子,说些有趣的事,让小主子开心点儿,思来想去,她猛然间想到一件事,带着哭腔开了口:“有一件事,这几日在长安坊市之中传得可凶了!”听公主“哦”了一声,小欣忙接道:“坊间传言,说是有个少年……哦不,是妖孽!有个妖孽进了长安!他身负异香,着绛衫,眸泛焰色,摄魂夺魄!但凡与他对眼之人,心头怵惕不宁,觉此妖孽,十分不祥!” 宁然的心,咯噔了一下:身负异香的少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携凶器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你是说……有个妖孽进了长安?” 听得小主子殷殷垂问,小欣点点头道:“是啊,就是这个传言,这些天在民居坊市里闹得最凶了。人人都说妖孽进了长安,长安必将不宁!” “眸泛焰色……” 宁然神情恍惚了一下,猝然一把握在小欣肩头,急切追问:“你再说得仔细些,那个妖……那个少年,是不是脸上脏兮兮的,是不是从长安城外东南角方位的一个山坳里来的,是不是瞧着像个村野小子……” “公主,”小欣听得有点发蒙,“奴婢不知道啊!” “小欣!你再好好回想一下,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宁然神色有异,心中隐隐猜测着什么,极其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双手用力紧握着小欣的肩膀,连连摇晃。 小欣只觉肩膀被抓得生疼,有些惊慌地摇头急答:“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没见过那个妖孽啊!”她只不过是照着坊间传言,当趣闻一般说说罢了,又怎会知道那个妖孽打哪儿来,长得什么模样? “身负异香……身负异香……” 长安百姓口口相传的“妖孽”,会不会是……那个少年?他身上的确有一种勾人魂魄的奇香!——宁然想着无名村中唯一幸存的那个少年,那个救过她一命、却生死未卜的少年,不由得心绪激荡,久久难以平复。 “公主殿下,您、您怎么了?” 看到小主子脸色异常,神情也有些恍惚,小欣顿时慌了神,搁下那盅羹汤,挪膝凑上前一叠声地唤。 宁然却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口中自言自语般喃喃有声,突然,她霍地站起,转身就想往外冲,惊得围拢在旁、打点新娘妆容的宫娥们,齐刷刷跪下,诚惶诚恐地叩首伏地,以为自个儿做错了什么,惹得公主不高兴了。 “大喜之日,何事惊慌?” 恰在此时,帷幔一掀,贵妃蓥娘着宫廷盛装、徐徐走来,金灿灿的留仙长裙,束出丰腴酥胸,披风状的凤凰氅长长曳地,环佩叮咚,纤秀颈项之上绾髻戴金冠,九凤金钗明珠熠熠,风韵迷人、仪态万千,——贵妃娘娘精心打扮的衣饰妆容,雍容华贵,艳色无边,连窗外这明媚春光都相较黯然。 “阿宁?”裙摆拖曳在大殿铺的毯子上,“沙沙”作响,蓥娘步步走近,站定在女儿面前,发觉阿宁神色有异,她挥出一个手势,令殿内一众宫娥齐皆退下,连同小欣也一道退出殿外,并将门轻轻带上。 “阿宁,你若有心事,不妨说与母妃听。”牵起女儿的手,坐回铜镜前,蓥娘端详着女儿今日的妆容,从头到脚,俨然是新娘子的打扮,无论是凤冠霞帔、亦或首饰喜鞋,都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攀比的,如此的精致、如此的华美!只是新娘子的状态不佳,心不在焉似的,“阿宁,你在想什么?” “我、我……”宁然目光微闪,逃避了母妃关切的眼神,幽幽低垂乌云螓首,默然不语。 从未见过阿宁如此神态,蓥娘微微讶异:这孩子有心事!似乎……并不是为了大婚之事! “你不说也罢。”蓥娘目光微动,突然道:“母妃来,只为亲手将陪嫁之礼,交到你的手中。” 女儿出嫁,寻常人家也得准备些嫁妆,帝王家嫁女儿所备的嫁妆,自是非同一般,匡宗也早已着人备妥,蓥娘此刻来,却有一件非比寻常的陪嫁之物,要亲自交到女儿手中。 “三日前,你让小欣来,就是为了从母妃这里讨一样东西,母妃今日亲自将它送来了!”蓥娘掏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这是伤心断肠之物,也是夺人性命之物,倘若随身携带,是会招来血光杀戮的!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带着它上喜轿?” “女儿心中所想,您是明白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今儿是个大日子,宁然眉睫却盈有杀机,眼底一抹毅然决然之色,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此物见血封喉,你需小心些,莫要伤了自己!”蓥娘神色凝重,缓缓将手中一物递向阿宁,——知女莫若母,她自是明白女儿心中的打算,为娘的也自有打算!“阿宁,你要相信母妃,不论今日发生什么,母妃必会护你周全!” “母妃……这就是‘红泪’?!”母妃亲自为她准备的嫁妆,宁然已接到手中,那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刃,偏有个极美的名字:“红泪”。如美人眼角沁出的一滴血泪,指尖触碰到它,怵然的寒意,凛冽在心头。 手握“红泪”,宁然眼底迸发出一丝极度危险、又极度热切的光芒,猛地拔出利刃,凝眸细看:短剑双刃,以天蚕丝织的银鞘封印,出鞘时一道血光挟怨毒之气迫来,寒彻心扉,仿佛有伤心人千年不散的怨气缠身,一瞬的心悸,指尖亦微微发颤! 这就是传说中七曜神女用来弑杀负心郎的一点红泪,剑身斑驳血泪之色,触目惊心! “快把它收起来!”蓥娘低喝,心中隐隐不安。 “这血、这血是擦不净的?”剑身异色,是含有致命的毒么?如此“红泪”,让拥有它的人,顿觉十分不祥!宁然目露惊骇,心头一紧,连忙收剑归鞘,将它收入袖兜内,藏掖妥当。 “传说中,红泪噬血之后,就会流出伤心之泪。”蓥娘身为九幽灵女的族人,亲自保存着七曜女神的一点红泪,它就像一个禁忌,一个不祥之物,令世代守护它的族人们,都不敢轻易触碰,“手握上古神兵,却无人敢用。阿宁,答应母妃,若非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切莫拔出此剑!” 剑有双刃,伤人伤己! 见母妃似乎十分忌惮此物,宁然弯眸一笑:“您也知道,女儿今日携此物一道上路,是何缘故。”今儿这个大日子,新娘子袖藏凶器,已然不是个好兆头了,想要欢欢喜喜结成这门亲,断无可能! “林、昊、然!”含笑吐出准驸马的大名时,宁然眼底杀机更炽,隔着长袖,握了握那柄利器,她竟笑微微地道:“他想娶本公主,命就得硬过九命猫!” 话落,霍地起身,在宫人敲响殿门传话“吉时将至——登喜轿”之时,她将凤冠上的珍珠挽入耳后,拒不戴上喜帕红盖头,依旧用一片轻纱半遮新娘妆容,眉梢一挑,带着公主的傲气,端着逼人的冷傲艳姿,步步走向殿门。 蓥娘默然注目之时,暗自盘算了一下,猝然抢步上前,走在阿宁前面,唤凤辇,于宫人簇拥下,率先离开了泰宁殿。 哐、哐哐——! 几重宫门缓缓开启,鸳鸯织锦的喜鞋,自层层结喜花的门框之上,逐一跨过,宁然走出三重殿,到了停着喜轿的玉台前,仰头一看,赫然呈现在面前的、一幕出人意料的场面,令她登时骇然震愣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布迷障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玉台之上,赫然排列着十顶喜轿,外观样式以及颜色,均是一模一样,令人难以区分!——同样的琉璃灿珠镶嵌八角绒盖、淡金色沉香木雕的轿身、外披红色半透明状的轻纱,结着喜花层层轻裹,流苏飘逸、璎珞垂坠,风一吹,红纱浮动如同红莲般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轿子竖框雕刻精美纹饰、繁复镂花,镶金嵌玉,华美气派。 尤其夺人眼球的,是喜轿下方底板莲托与琥珀雕塑的百只喜鹊车驾相连,喜鹊图腾的琥珀雕塑,仿佛浑然一体、形成车驾底座,阳光照射下,流光溢彩,闪闪夺目。 车驾前玉缰套着一匹神骏之马,正是进贡的汗血宝马,油光发亮的红棕色、四蹄为白,马首额头画有半月状图腾印记,十分精神、十分漂亮。 十顶一模一样的华丽喜轿,固定在十辆一模一样的喜鹊车驾之上,由十匹毛色高瘦极其相似的汗血马牵拉,如此惊人的场面,令所有前来参礼送亲之人,看得目瞪口呆。 “公主,请登玉台。” 司仪吊高嗓门唱喏,宫人齐皆跪下,迎着公主步步登上玉台,一名太监打彩杖抛甩红绸牵引公主往玉台中间走。 宁然不由自主地走到喜轿前,面纱半遮仅露双眸,眸光流转,看那一溜儿整齐排列的十顶喜轿鹊驾,靠得近些,她才猛然发现:那些喜轿幽幽垂掩的大红门帘里头,隐隐绰绰的,似乎藏有人影!——喜轿里头坐着人?!莫非都是新娘子打扮的女子? 十顶喜轿,似乎已坐满了九顶,宁然更是惊异,目光微转,不知该入哪顶喜轿。 就在此时,停着喜轿鹊驾的玉台四周,突然风声大作,“哗啦啦”的,大幅帐子被绳索与长竹竿吊挂起来,瞬间将玉台围拢得密不透风,隔着大片大片的帐子,外人已看不到玉台内的情景,那打彩抛绸牵引公主的太监便疾步上前,打了个手势,将宁然的目光引向从右往左数过去的第八顶喜轿,只有那顶喜轿还空着,等待新娘子挪步入轿。 如此环环相扣的紧凑安排,宁然应接不暇,在太监打手势、避人耳目的暗示之下,她心中恍然大悟:这是母妃的精心安排! 好一招故布迷阵,想必是要给准驸马设下障碍,出了一道难题,就看对方是否能破解迷障! 仅仅三天功夫,如意宫就倾力打造出如此惊人的阵仗,这等豪华的场面,不知世子李戬与准驸马林昊然,能否吃得消? 十顶喜轿,十个新娘,迷障重重,准驸马该如何接招? 宁然弯眸一笑,举步迈向第八顶喜轿,在经过正中间那顶喜轿时,她稍微瞥去一眼,颇为惊讶地发觉:正中间的喜轿似乎大一些,由此更显出华丽气派,而且这顶喜轿垂掩的那层门帘,稍薄一些,半透明似雾里看花,微风一吹,竟让人瞧出里头火莲之芒簇簇飞扬,那是……“点红”嫁衣! 这顶轿子里的新娘子居然也穿了“点红”嫁衣?! 难道……母妃安排来冒充新娘子入轿的那些替身当中,还藏有一个身份极其特殊的女子? 正中间这顶喜轿在细微处都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坐在里头的“新娘”,定然不会是区区一个宫娥! 那会是谁呢? 怀揣着惊奇与疑惑,宁然终是入了第八顶喜轿。 司仪司赞唱喏之后,震锣声中,太监吊嗓子拖长音高呼: “吉时已到!起——轿——!” 鼓乐齐奏,爆竹喧阗,大婚盛典的仪仗队列与送亲车驾,偕数百人,于御卫随从的护送下,沿宫中御道,浩浩荡荡行往南宫门。 中途停顿下来,队列中众人跪地叩拜,朝着天子所在方位,叩首拜别,承天门城楼之上,匡宗与爱妃蓥娘携手而立,于搭建完善的喜色彩台之上,遥遥挥手,目送公主大婚的仪仗,缓缓出了宫城。 “爱妃,这十顶喜轿、十位新娘,可真难为了驸马。”匡宗今日气色不错,高居城楼之上,衣袂迎风,一派武霸王的气魄,大手一伸,将爱妃揽入怀,纵目远望明德门的方向。 “蛮玄子都说‘天命使然’,既然林大人就是阿宁命定的良人,何惧这小小的迷障?本宫信他定能从十顶喜轿之中,一眼认出他的真命天女!”蓥娘柔媚无骨般的、顺势偎入匡宗怀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要是没这个能耐,挑错了新娘子,那必然不是‘命定’的驸马,圣上就将他挑中的人儿赐予他,让阿宁回到本宫身边来。” “爱妃是舍不得嫁女儿了?”美人在怀撒娇,匡宗开怀大笑,脱口就道:“朕也舍不得哪!” 蓥娘心下暗喜,美目流波一荡,从城楼上鸟瞰下去,看宁然出降时的喜轿随仪仗队列出了宫城,她随匡宗一道纵目远眺皇城明德门的方向。 过天街、穿入朱雀门街,衙门区百官齐皆相送,仪仗队列后方所抬出的嫁妆,绵延长街,那排场比之十里红妆更加气派、更加壮观! 明德门外,长安百姓早已挤在街道两侧,争先恐后抢着来围观百年难得一见的皇室婚典,京城守备严阵以待,将士列阵阻隔人群,街面上却已然人头攒动,盛况空前! “真是热闹啊!”人声鼎沸,场面隆重,如此盛况,有些人是断然不会错过的,——李炽来了,就在长街一侧极不显眼的茶楼内,看着街道上防卫森严,将士人数几乎超过围观群众,铠甲兵士手中竖起坚硬盾牌,列队左右,形成一道铜墙铁壁,将长安百姓严密阻隔在“墙”内。 街旁每家每户、连同商号铺子里,都涌入大批士卒,掘地三尺般的搜查,若有私藏兵刃者,一概羁押。饭庄菜馆里的伙夫厨子,连菜刀长勺、砍柴斧头都不敢搁手边,一律收起。 商铺拒客一日不营生,却将大门敞亮着,任由官差盯梢查验,待公主大婚的仪仗一到,围观之众与民居商肆里的人们,都得面朝长街,跪地吟诵祝词,足可见暴君暴\政之下,长安风气与百姓现况。 李炽是断然不会跪迎宫中出列的喜庆仪仗,他躲在官差搜查不到的隐蔽之处——茶楼最顶层上梁与屋顶之间的楼层暗格里,透过茶楼外墙装饰形的滴漏孔洞,他时不时地冲街道上张望着。 “来了,公主乘的喜轿就快从明德门里抬出了!” 作为公子的近身侍从,担负保护公子切身安危的要职,无名氏寸步不离地职守在旁,密切留意着明德门那头的动静。 “来得好!” 等这么一天,委实等得太久,此时此刻眼看自己所期盼的一些人一些事,即将到来,李炽的心中也有些骚动雀跃,端起茶盏,重又放下,他稍稍欠身,越过矮几,将眼睛凑至滴漏孔洞上,窥探着街面上的情景,“无名,你看这条街上,可有异样?” 无名氏闭了闭眼,没有去看外面,只静静感受着外头吹进来的风,片刻之后,答:“卑职感觉到了……杀气!” 李炽窥探着人群之中,忽然眼睛一亮! 就在此时,人群里一阵沸腾,紧接着便闻得官兵厉声呵喝,围观之人呼啦拉跪下一大片,只听鼓乐之声飘来,宫里出来的送嫁仪仗,已然由明德门缓缓穿行而出。 迎新娘的接亲人马,在距明德门外三丈之遥,也已排好阵势,准驸马林昊然一身喜袍、浴血般红得扎人眼,昂然高居骏马马背之上,千年冰封的冷颜罕见地露出些许兴奋,眼角嘴角都在激动地微微抽搐,他早已望眼欲穿,迫切凝视着明德门,静候公主喜轿的到来! 当宁然公主出降的喜庆仪仗、送亲队列,携带嫁妆浩浩荡荡穿行明德门,当仪仗中段那十顶喜轿鹊驾赫然出现在林昊然眼前时,不仅是迎亲的新郎一方,连同明德门外所有观礼之人,全都看傻了眼,准驸马更是脸色一僵,呆若木鸡!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绝杀令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帝都城内,怪事年年有,今年还特别的多!连公主出嫁的场面,都令人叹为观止! 长安百姓跪地迎候时,远远观望着,瞄到那十顶喜轿鹊驾,错愕之余,只觉好笑:准驸马艳福无边哪,不知能否消受得起美人恩? 这十顶喜轿摆在眼前,新郎该迎哪顶过门?——公主可不是寻常女子,容不得驸马花心,若是迎错了喜轿娶错了新娘,还没当成驸马就先得罪了皇家,可就大祸临头了! “新郎今儿哪里是来娶新娘子的?”围观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有人啧啧称奇,也有人忍俊不禁,心说:“皇帝的女儿不好娶哪!我看他呀,哪里是娶新娘,压根儿就是来玩命的!” 明德门外,长街两侧,跪地迎候、观礼的人群里响起的“嗡嗡”之声,却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掩盖住,皇宫里浩荡行至的喜庆仪仗,突然停顿住,准驸马那边的迎亲队列也没有及时迎上去,双方人马就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场面竟变得有些尴尬。 “公子!这、这……” 茶楼上暗藏的隔层斗室里,烛影一晃,无名氏闪身冲到装饰滴漏的那扇暗窗前,纵目盯住了明德门那头,万分吃惊地道: “这、这怎么就冒出十顶喜轿了?新娘子到底在哪一顶喜轿里头?” 李炽凑眼在装饰形的滴漏孔洞上,也看到了明德门那边的情形,他打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嘴角泛出一抹嘲笑:“如意宫那个蛇蝎妖妇,果然耍出了手段!”故布迷阵么?摆出这样的阵势,就以为能难得倒他? “公子,眼下该怎么办?”眼见明德门那头送亲的与迎亲的一碰面,两两相对,大眼瞪小眼,对峙似的,一瞬的静默,双方都无人发话,气氛似乎都僵住了,“您看那边,那边都……都僵持住了!”局面僵持,形势不妙啊! 李炽收回目光,转身坐到矮几前,端起茶盏,搁在手中溜转几圈,眼底浮几分诡谲之芒,“十顶喜轿、十个新娘子,这么大的阵仗,是有些唬人,不过……也只是纸扎的老虎罢了!” 砰的搁下茶盏,一贯慵懒的表情一变,他连眼神都变得如同鬼魅一般,诡异可怖! “无名,发令——杀!” 蓥娘啊蓥娘,你的炽郎我,已不是昔日阿蒙了,你耍这些手段又有何用?换了旁人也许会怕迎错喜轿娶错新娘,但,林昊然可不是来娶你女儿的! 他是来杀她的!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不如……就让林大人逐一掀开喜轿门帘,逐一杀尽这十个新娘! 除非……宁然公主不在这十顶喜轿内!否则,必躲不过杀劫! 我,料定蓥娘你、不敢犯下欺君之罪,不敢当面忤逆暴君,因此,宁然公主必定坐在喜轿内! 蓥娘你还是过于自负了!你为暴君所生的那个女儿,你与他最最疼爱的那个女儿,今日就要命丧黄泉!这就是当年,你负我害我伤我的代价!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茶盏砰然砸落桌面时,茶水四溅,李炽眼神阴郁,嘴角一丝泄恨般的狞笑:他选中她与暴君所生的女儿作为一枚棋子,今日,宁然公主必须得死! 在匡宗与蓥娘登高远眺、于城楼上目送掌上明珠出嫁之时,迎接喜轿的林昊然,将会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亲手将你们最疼爱的女儿杀死!让你们看到她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只要宁然公主一死,蓥娘必会切身感受到这份最大的伤害、心灵难以承载的痛楚!暴君狂怒之下,定会下旨杀林昊然,满门抄斩、夷三族也不足以弥补并挽回皇家颜面!在长安百姓的亲眼见证下,堂堂一国之君引狼入室,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匡宗啊匡宗,你如何不恼、如何不恨?但,你想杀林昊然泄恨,却不容易! 准驸马亲手刺杀公主之后,会趁乱而逃,在事先安排妥当的人手掩护及接应下,他会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李炽想藏一个人,就连宫中密探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得到! 林昊然逃了,但是,他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指引暴君将目光对准藩镇节度使、各地军政长官,一旦暴君中计发兵追缴,节度使们又交不出人来,无辜受此牵连,眼看自身难保,这些平日里一盘散沙、各自为营的军政长官们,就会迅速纠集起来,共同对抗朝廷发兵讨伐! 林昊然逃了,暴君还会想到举荐此人的鄂亲王嫡子李戬! 世子李戬一入长安就张扬着少年锐气,嚣张无比,将能够得罪的人统统都得罪了,人人视其为眼中钉,尤其是匡宗的皇子们,祁王殿下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趁机解决掉碍眼之人,但,这些人同样找不到李戬! 世子李戬也会消失一阵子,只留下一封亲笔书信,秘密藏在已然逃得空无一人的鄂亲王府邸,等着官差去搜寻出来,这是一封能给诸位亲王招来杀身之祸的谋反密函!当年,匡宗曾以亲王身份举兵造反篡夺皇位,对此,他戒心极重,如芒在背! 看到李戬的所作所为,又有谋反罪证在手,暴君必会下令,命铁面军接旨分散出另一撮兵力,讨伐宗室亲王,以解除威胁,永绝后患! 除此之外,还有亲口为宁然公主卜晓天命的蛮玄子,此人已无利用价值,宁然一死,他所谓的通晓天机之能就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昭然若揭!自觉受他愚弄的匡宗,在盛怒之下,不仅要砍了他的脑袋,连他执掌的天机观也必然不能幸免! 天机观统领天下道观,从鞫容开始,匡宗便借由道人之口,告诉天下人他不是篡位登基,而是天命所归!百姓受此蛊惑,怀着对上苍对未知神祗力量的敬畏之心,一直逆来顺受,惧天意,而接受了道人口中那位真龙天子! 早在四年前,鞫容蒙难之时,李炽就想毁掉天机观了,只是觉着还有些利用价值,就找来獐头鼠目的小人蛮玄子,推荐到宰相府,由左淳良举荐到匡宗面前,接任天机观掌教一职,从而暗中掌控了“天机”,而今,他终于可以毁去鞫容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毁去天机观! 铁面军兵力分散,战火绵延,无论是亲王府兵、还是藩镇节度使,亦或让民间起义军掺杂其中,三方交战,死伤必然不计其数,这正是李炽想要看到的局面,他不在乎死多少人,不在乎谁输谁赢,只要狗咬狗、几方势力都能相互削弱! 只有他保存实力、壁上观战,等待最佳出击的时机,重回皇宫,君临天下! 不怕匡宗重兵在握,只怕天子得民心,只可惜。暴君得了天下却未得民心,内忧外患,置民于水火,眼下,只要添这一把火,使得天下大乱,他便能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石三鸟之计!如此,布局博弈天下! “得令!” 无名氏神情一振,飞快取出竹哨,对着暗窗外头,吹响了哨子。 尖锐的哨声,冲出密室,穿透爆竹声响,冲入九霄云天! 万里晴空之上,一点黑影疾掠而至,哨声引来一只老鹰,展翅翱翔于碧空蓝天,盘旋数圈,声声唳啸,响遏行云、震惊四野! 长安街道,百姓们纷纷翘首,惊奇地伸手指向空中盘旋翱翔的苍鹰。 高居马背的林昊然,仰头一看,目透兴奋之芒,已然接到公子密令,明白眼下他该做什么了——腾身跃下马背,右手五指蓄力一握,隔着衣袍贴在腰侧暗藏的夺命兵刃上,他冷凝着面色,一步步冲着宫中送亲仪仗队列走去。 一步步的,靠近那十顶喜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起冲突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就在林昊然翻身下马,从迎亲的那批人马之中一跃而出,独自一人走向送亲仪仗,并走到了双方人马中间——也就是明德门两三丈开外的空地上时,突然,“飒飒飒”几道劲风刮来! 长街两侧屋檐夹角的阴影处、围观参礼的人群中,乃至官兵难以觉察的隐蔽角落里,数十道人影扑出,迅如闪电,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猛地冲向林昊然! 变生肘腋! 听到劲风从头顶、背后以及左右两侧袭来,林昊然一惊之下,迅速做出反应,以一个武将的彪悍武力,架拳挡下从屋顶上老鹰扑食般扑来的一记杀招,蹬腿击退背后袭来的杀手,晃过左右两边喂来的冷剑,使得左右扑来的两个人收势不住、险些刺伤了自己人。 面对面交了手,第一个回合,林昊然后发先至,已然占了上风,却听得暗处有人打呼哨下指令,隐蔽角落里埋伏好的刺客相继闪身出来,迅猛出击,不给林昊然丝毫喘息的机会,杀招攻势迅猛凌厉,一波接一波。 几个照面,林昊然已看清那些出手袭击自己的人,打扮得与长安百姓并无区别,混杂在人群里压根无法分辨,此刻却汗巾蒙脸地蹿了出来,拔出暗藏身上的兵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般的杀向他,几人掠阵几人围攻,招招致命、猛劲儿冲他扑杀,宛如亡命之徒。 惊急迎战之时,林昊然突然发现这些人的衣领袖口都有标记,是他熟悉的豢龙军义军标识,这才明白半途杀出、来坏他好事的这些人,竟是豢龙逆贼的余孽! “有刺客——有刺客——” 事发突然,那边儿准驸马与刺客闪电般交手数个回合,这边儿京城守备才刚刚反应过来,慌忙出列、拔刀擒拿刺客。 兵戈交击,场面一乱,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惶然惊呼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之中,却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景象—— 明德门外,将士激涌上前与刺客交战,准驸马也深陷缠斗的纷乱圈子中心,然而,在明德门口与门洞内,宫中出列的喜庆送亲仪仗,此刻却纹丝不动,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冷眼看着。 跨刀御卫以及宫中派遣的大批禁卫军,依旧神情肃然地守护在公主大婚仪仗的队列两侧,稳如泰山,又似固若金汤,丝毫不被明德门外的乱象影响。 “如公子所料,豢龙余孽果然潜伏在此,候准时机对林大人下手了!” 那座茶楼之上,暗藏密室的无名氏,密切留意明德门那头的形势变化,蹙眉道:“只是,宫中送亲的仪仗没有受此影响,簇拥十顶喜轿的御卫并未擅离职守!” 公子所期待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场面也乱起来了,可是,却并未波及到宁然公主这边,反倒将林昊然困住了,陷入苦战,一时抽不开身。 “万一、万一宫中送亲之人见势不妙,又撤回去,这可如何是好?”无名氏面露焦急之色。 “咱们不妨再添点乱子!” 火不够大,不如用芭蕉扇扇风,风助火势,任你有筋斗云也得烧焦了猴毛!——李炽眯眼一笑,递给无名氏一物。无名氏伸手接来就往火烛上凑,引火点燃此物后,猛地甩手抛出暗窗外。 紧接着,外头响起炮仗炸裂的一声巨响,盖过了人群里惊慌嘈杂的声浪,盖过了兵刃交击搏斗之声,也盖过了一长串一长串未燃尽的鞭炮声。 犹如喜炮轰鸣,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炸开在人们的头顶上方,惊得所有人都猛打了个激灵,突然安静了一下,连激烈搏斗中的双方都吓得弹开、惊愕四顾,相互停了停手。 也正是这一记喜炮般的轰鸣声,惊醒了一些人,——京城守备营、包括京师军调遣来的一批批将士,原本手持盾牌列队长街左右,阻挡人群维护秩序,此刻,有一部分的兵士竟擅离职守,冒失地冲上去与豢龙余孽交手! 李炽命侍从甩出响炮之后,守备营将领都未曾料到眼前这一幕突发状况——那些身披铠甲、吃皇粮的兵士竟擅自行动,持刀呐喊着冲向明德门前作乱的那批豢龙余孽,看似主动出击,实则乱上添乱。 参与打架的人一多,场面更加混乱,明德门前局势顿时失控,豢龙义士咬牙支撑、奋力对抗时,竟丢失了目标——林昊然不见了! 趁着局面混乱不堪,林昊然从缠斗的圈子里悄然抽身,借着士卒竖盾掩护,迅速撤出来,往明德门及门洞内停着的送亲仪仗疾步冲去,他带来的迎亲人马也迅速采取行动,纷纷抢步上来,一面抵挡刺客抽冷子射来的暗器,一面护送准驸马冲向喜轿。 从豢龙余孽扑杀出来,到兵士冲出与之对抗、相互缠斗,这一切,发生得极其突然,电光火石间,眼前已是混战场面,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宫中送亲出列的仪仗,此刻尚未收到撤退指令,依旧原地站着,御卫握刀密切关注前方缠斗的场面,紧张得额头冒汗,却寸步不离职守,紧紧护住仪仗队列中段那十顶刚由鹊驾上抬落的喜轿。 说时迟、那时快,林昊然领着迎亲队列冲破阻碍,迅速迎上前来,占守在明德门的送亲仪仗见来的是准驸马,仅仅犹豫了一下,就纷纷让出一条通道,任由准驸马畅行至仪仗中段,迎面对上了门洞中间并排儿停着的十顶喜轿。 面对十顶喜轿,委实真假难辨,迫于形势紧张,林昊然来不及多想,左右一看,目光就凝在了中间那顶略大一些、更气派一些的喜轿上,当即举步上前,伸手触碰到大红的轿门帘时,他又停顿了一下,冲自己人使了个眼色。 林昊然领来的迎亲人马突然骚动起来,竟纷纷冲着十顶喜轿急涌上前。御卫惊喝一声,以为刺客潜入迎亲队列、公主有危险,惊喝声中,纷纷拔刀前来阻挡迎亲队列。 双方刚起冲突,并排停放的十顶喜轿,突然被宫人抬起,有八顶喜轿迅速围拢过来,将中间那顶最具气派的喜轿团团围拢住。 而原本停靠在边角的第八顶喜轿,此时却被人遗忘在角落,不管不顾。 稍作试探,从送亲仪仗及御卫的反应上来看,对方极其紧张地护着中间那顶喜轿,看来林昊然选的没错——就是这顶喜轿,里面坐的一定是宁然公主! 只要选对了目标,即可减少逐一刺杀所面临的重重阻碍及风险,可以迅速地一击奏效!——林昊然压根不去瞧那顶落了单、孤零零停在角落里的喜轿,只盯准了被八顶轿子团团围绕、拥护在中间的这顶喜轿,当即采取了行动! 刷拉! 艳红烫喜的轿子门帘被他生拉硬拽、一把扯下,一眼望进轿子里,看到乘坐在这顶轿子里的新娘子,果然穿了“点红”嫁衣,林昊然揉身入轿,宽松喜袍内暗藏的夺命兵刃寒芒暴涨,新郎已拔剑在手,照着端坐于喜轿内的新娘,一剑刺去! 新娘子惊呼一声,猝然掀开红盖头、甩出去挡向刺来的那一剑。 森森剑芒映在眉睫,新郎与新娘在喜轿内打了个照面,刺出的剑锋硬生生停顿住,林昊然满面惊愕之色,呆呆看着眼前这个新娘,一眼认出此女不是宁然,而是那日他与李戬一道去如意宫赴宴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镇国公之女——凤伶姑娘! 想不到,蓥娘竟然留了这么一手!——凤女怎会听从如意宫的安排,冒充新娘坐入喜轿? 倘若他杀了凤女,李戬会否与他反目? 手握夺命兵刃,林昊然却犹豫了,一想到“凤女天相”的传言,他心底微微瘙痒,竟有一种冲动,想要将凤女夺为己有! 野心、欲望,左右了他的意念,冲昏了头脑,他竟下不了手! 未曾料,这一瞬的犹豫,已注定了他的最终命运! 就在准驸马迎错了喜轿、接错了新娘之时,送亲仪仗里猝然有人发出一支响箭,将这一消息遥遥传递给高居承天门城楼上的圣上与贵妃娘娘。 看到响箭冲天而起,站在城楼顶端的蓥娘,面露喜色,突然冲着匡宗跪下,急道:“圣上您也是亲眼所见,林昊然非阿宁命中注定的良人,他既选错了新娘,臣妾请旨,让阿宁速速回宫!” 匡宗两手紧抓栏杆,纵目远眺,见皇城尽头的明德门处乱糟糟的,心中已然升起怒火,他一言不发,怒哼了一声。 蓥娘察言观色,顿时意会了圣心所想,再不犹豫,命人速发响箭,给予回应! 宫城承天门处发出的响箭“咻”然直冲霄汉,皇城明德门处收到撤退指令,形势急转而下,——御卫与禁军将领冲上前来,将原本落单孤零零停在角落的那顶喜轿团团围拢,宫人迅速抬起轿子,安放回鹊驾之上,在御卫簇拥下,飞快撤退,重又撤回官衙区的皇城,只要冲过朱雀门街,冲入天街,即可回返宫城! “糟糕,中计了!” 李炽那边的人,包括林昊然,此时此刻才明白了蓥娘的精心安排,轻敌之下,眼看要错失良机,李炽再也顾不得了,当即命无名氏发令,让事先埋伏在京城守备将士里的刺客,采取行动! 暗中埋伏的刺客,弓箭在手,已然瞄准那顶回撤至皇城的喜轿,瞄准喜轿内坐着的宁然公主! “站住——!” 林昊然虎吼一声,蹿身而起,凌空飞掠,扑向宁然所乘的喜轿。 一追一逃,眼看双方即将正面交手,突然,明德门外马嘶声声,那里的兵士、豢龙余孽、送亲迎亲队列……所有人一阵慌乱,惊呼声、暴喝声响成一片!纷乱之中,只见一匹烈马扬鬃飞驰,由人群里冲出,冲过明德门,冲着宁然所乘的那顶喜轿风驰电骋而来! 马背上一个绛衫少年,眸泛焰色,势如破竹,策马驰骋,衣袂激扬,竟无一人能掇其锋芒! 人马一线,宛若天降奇兵,冲破重重阻碍,冲向公主喜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劫喜轿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是他?!” 长街两侧,纷乱的人群之中,有人惊呼一声,一刹那看清了策马闯入明德门的那个绛衫少年的容貌长相,此人惊呼一声后,冲身旁一名男子急道:“四哥,快让咱们的人撤回来,快!” “小妹你……”那男子惊异了一下,见豢龙义士追杀的目标已然冲进皇城,再难找到机会下手,让兄弟们继续与官兵缠斗下去,只怕会死伤惨重,他咬一咬牙,再不犹豫,当即打了个呼哨,发出撤退的指令。 嘭!嘭!嘭! 明德门外与官兵缠斗的豢龙义士,收到撤退指令,抖手甩出暗器,霹雳弹“嘭”然炸开团团迷烟,瞬间弥漫四周,蒙住了官兵视线,汗巾蒙面的这批刺客趁机迅速抽身,携受伤的同伴一道撤退。 烟雾中,点点黑影连连晃闪,倏忽不见。 兵士们冲出烟雾,弯腰呛咳,却在眨眼之间,无从追敌——刺客已统统逃走,一个不留! 守备营与京师军的将领原地呆站,六神无主,此时,忽听皇城官衙区的鼓声大震,与宫城角楼上猝然吹响的画角声遥相呼应。 鼓震十下,号连九声,众将士面色大变,听出这分明是天子出宫的阵仗声势,不由得惊骇万分。 “圣驾……圣驾出宫!” 守备营将领赵野将军,大惊失色,手握一面小旗,振臂呼号: “众将士听令——速速镇场!” 军令声声,所有兵士迅速而整齐地集结列队,砰然竖盾,面朝长街两侧观礼的百姓,“锵锵锵”纷纷拔刀威吓,齐声呼喝: “跪下——统统跪下——” 纷乱惊慌的人群,登时变得鸦雀无声,长安百姓一见刀光,惊恐不已,慌忙抱头跪下,瑟瑟发抖。 哗啦啦跪下的人,乌压压一片,官兵齐力镇住场面,四下里恢复平静,秩序井然,兵士便收刀肃立,结成人墙,将跪下的人们隔阻在长街两侧。 人群里的一些人稍稍透了口气,眼角余光偷瞄着明德门—— 堵在明德门内外的送亲与迎亲两队人马,均已各自退开,宛如楚汉界限,各站各的位置,泾渭分明,却将明德门五个宏伟门洞都空了出来。 肃清场子后的明德门,视野开阔,无所遮挡,长安百姓跪在街边只须稍稍抬眼,就能一眼望进城门里头,望见内皇城自南而北平铺的那条笔直大街——朱雀门街,以及街面上正发生着的事! 这条街的尽头就是朱雀门,由朱雀门即可进入宫城。 适才,御卫簇拥着宁然公主所乘的那顶喜轿,匆匆撤回到皇城官衙区,在朱雀门街驱策鹊驾,飞速奔跑时,准驸马林昊然凌空飞跃,半途截住了喜轿,逼停驾车的宫人,正面迎上禁军及御卫。 双方剑拔弩张正要交手时,明德门那头猝来急促马蹄声,那绛衫少年恍若从天而降,策马飞驰,直奔喜轿而来! 哪里来的小子?! 第一个看傻了眼的人,正是林昊然,因为那绛衫少年胯\下骑的马,原本是他的坐骑! 所有人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劫了林昊然遗弃在明德门外的那匹新郎坐骑,扬鞭策马,无比神勇地冲破重重阻碍,利箭离弦激射般,势不可挡、如入无人之境地冲将过来。 少年扬眉、眸泛焰芒,魅颜绝世无双,竟是那般张狂、那般肆无忌惮地挥鞭策马直冲过来,连御卫、禁军将领都被他的气势震住,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什么人?”准驸马横出双臂挡在鹊驾前,冲飞驰来的人马一声厉喝。 烈马暴嘶,少年扬鞭挥赶,丝毫没有停顿,竟冲着林昊然笔直地撞去! 林昊然眼皮子抽筋似的惊跳几下,觉着那马上少年好生扎眼,策马扬威,犹如天降奇兵,一袭绛衫,阳光下如此显眼,连皇城道路两旁布置的喜庆花卉,都在这鲜衣怒马的少年面前,黯然失色!半路杀出,就生生地抢去新郎风头!着实张狂惹目! “驾——!” 猝然提缰,少年胯\下烈马踢蹬前蹄,唏聿聿长嘶,铁蹄照着准驸马天灵盖猛砸下去,惊得对方不得不闪身避让,趁此间隙,少年踢马蹬、跃身而起,从银色马鞍之上飞跃而下。 在禁军御卫惊叱拔刀齐力阻拦时,少年如战狼般凶猛迎上,千牛刀“喀嚓喀嚓”齐皆折断,饶是官兵竭尽全力竟也挡不住他。 利箭离弦般的劲瘦身影激射,紧跟而来的一点锐芒,也随少年一道冲破障碍,一闪,瞬间没入喜轿! 哚!少年劲瘦的身影射入喜轿鹊驾的同时,那一点锐芒也随之而来,紧贴着坐于轿内的新娘面颊,飞射而过,“哚”的一声钉在木框上,那竟是一支淬毒的弩镖,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将喜轿门帘都一同掀开并且钉在了木框上。 探入轿子里,少年一抬眼,恰好迎上了新娘子骇然震愣的眼神,是那支毒镖与他一道飞射进来,才使得她登时心惊,下意识地将手拢向长袖,指尖已触及藏在袖子里的“红泪”! “你……不记得我了?”在她美目圆睁、满是戒备与提防地瞪着他时,少年微微眨眼,竟冲她轻微一笑,“你曾问我——既然患了失忆症,那到了明天,还能不能记得你?” 她压根没去听他在说什么,只是悄然流目瞄向掀开了门帘的轿子外边,——准驸马正在徒手勒缰,制止受惊的烈马冲向鹊驾喜轿;禁军御卫则神色紧张地僵立在旁,手持兵器却不敢贸然上前。唯恐公主已被那小子挟持,个个投鼠忌器。 “你曾告诉我,来到长安,一定要去灵山天机观看看。”少年无视自身处境,探入喜轿后,只盯住新娘的眼睛,极轻极柔地道:“因为你说我用竹棍画在地上的那些屋子,就是灵山天机观。” 一听“灵山天机观”,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他,如狐般妩媚之中略带狡黠的眸光,探入了他的眼底,她终于听清他在说什么:“你说你有克夫之命,曾问我敢不敢娶你。” “你……”她的表情微变,似乎忆想起了什么,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你我别离之时,”少年的语声极轻极快,极其短促地道:“你曾反复追问我,问我叫什么名字。” 心弦“嗡”然一响,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一张面容,却是脏兮兮的,似乎永远也看不清眉目的一张面容,“你、你……你叫什么名字?”凝眸注视他的眼睛,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我叫——”少年的眸子,燃烧着惊人的焰芒,极亮极美,但他的声音却越发轻柔,呢喃似的,在她耳边落下轻叹:“记住了,我叫羿天!” “羿……天……”她只觉眼前眩晕了一下,一瞬间看清他眼底的焰芒,如野狼伏击猎物般极亮的眼神,带着征服欲、充满野性美,竟是那样的勾人,还那样的熟悉! “是你?!”那一瞬,她已然认出了他! “是我,我没有忘记你——宁然!”他伸手一揽,将她揽入怀里,嘴角一丝戏谑,似是轻佻,又似是狂妄地道:“宁然……我来了。” 她浑身轻颤,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听到宫城城楼之上,母妃惊急的呼喊声:阿宁——!杀了他!快杀了他!! 嘭——! 鼓声猝然震响,画角声声嘹亮,宁然喜轿前的突发状况,使得城楼上观望的匡宗再也坐不住了。十鼓九号,震得人心胆欲裂,声声昭示着:暴君即将领兵出宫,亲自来擒拿斩杀劫公主喜轿的狂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戏公主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骤然听到鼓号之声,与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儿重逢时的喜悦之情已荡然无存,宁然心口猛然揪紧,脸上浮现一丝惊慌,她极其慌乱地推拒着,低喝道:“你来做什么?” 她已然认出他,羿天却明显感觉到她的惊慌与不安,——本该坠入深潭丧命的他并没有死,还追到长安来纠缠她……她竟为此感到不安么? 是了,他险些忘了:她是身份无比尊贵的公主,而他,不过是个村野小子! 她是怕被人知道堂堂公主曾被一介草民舍命搭救过么?偏偏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劫了她的喜轿,坏了她与林昊然的这桩喜事! 嘴角泛一丝苦涩的笑,在她挣扎抗拒之时,他反而紧紧揽她在怀,极其轻微地一叹: “宁然……” 他的气息,拂于耳畔,一声呢喃,如情人缱绻缠绵的青丝,柔绵绕指。 在他怀中,她听得到他的心跳,闻得到他身上独有的香,丝丝缕缕的,绕在她心尖,带着惊心的魅惑…… 心口揪得隐隐作痛—— 羿天,为何你偏偏在此时出现?为何偏偏在我出嫁之时?——宁然眼眶泛红,一时乱了心绪。 她一面庆幸他能劫后余生、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弥合了她的那份心伤,一面又担忧他贸然而来,浑然不觉自己已闯进一场风暴中心,在几方势力的夹缝之中,他又如何能保全自己? “……你走!”猝然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宁然硬着心肠,口是心非地道:“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快走!” 羿天神色微变,猝然扬手,在一缕劲风射入喜轿时,并指夹住挟风声飞射进来的一支利箭,锋利且淬毒的箭尖、闪烁一汪蓝芒,在距宁然后脑勺仅一寸之遥,险险停顿住。 凭借异于常人的耳力,瞬间觉察到一道人影正在靠近喜轿,羿天头也不回,将并指夹住的那支毒箭,反手掷出,与此同时,飞身扑向喜轿的林昊然,惊呼着暴退回去,险险躲过投掷来的穿心毒箭。 “我不走。” 听到他毅然决然的回答,宁然霍地睁开眼,仰头,将目光探入他眼底,——那魅颜惑人的少年,眼底燃烧的焰芒,透出十分果决、坚毅之色,四目相交之时,他对她微微一笑:“我来,只为遂一个心愿……” “心愿?” 他唇边弯翘的弧度,分外勾人,只那微微一笑,一瞬颠倒了神魂,她的目光微怅,深深的、探入他的星眸,浑然忘却了自身的处境,直到—— “嗖嗖”的劲风袭来,藏身暗处的刺客再度发箭,三枚淬毒利箭品字形射入喜轿,一枚没入木框,一枚擦过她的面颊、余劲未消飞了出去,还有一枚射穿在绾髻凤冠上,打散发髻,乌黑长发瀑布般倾泻,“啪嗒啪嗒”掉下凤冠上的串串珍珠,——宁然的眼神瞬间变了,略带猜疑地看着他,拢在长袖里的手动了动。 鹊驾外惊喝之声骤起,禁军御卫纷纷围拢上来,一部分持刀紧盯劫轿狂徒、因顾忌公主受狂徒挟持,仍不敢轻举妄动,另一部分则以肉身为盾,结人墙护在喜轿周围,奋力挥舞兵刃,为公主挡下又一波暗箭突袭,却也将准驸马隔阻在鹊驾外。 不知那些利箭从何而来,不知是何人藏身暗处想夺她性命,宁然只真切地感受到威胁,杀机迫近,指尖微微触碰到了藏于袖兜的一点冰凉,她猛然握住了那柄见血封喉的短刃“红泪”,——新娘袖藏凶器,原本是为了拒婚、为了不嫁给林昊然这种人,想等准驸马来迎轿时,一剑刺死新郎,不计后果地做最后一搏,倘若成功,便能摆脱此番荒唐且不如意的赐婚,从蛮玄子与宰相左淳良预谋的陷阱里脱身出来,若是失败,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 宁然一直以为是母妃的政敌宰相所率的“亲左派”在布这个局,来逼她出宫,令她不得再踏进金銮殿,为众皇子消除争夺东宫储君时的一切障碍!却不料,母妃对她一直有所隐瞒,更未曾料到,“红泪”一旦出鞘,锋芒所指之人,竟不是准驸马,而是她心中一直没有放下的那个少年,那个曾一诺千金舍命救她的恩人! 一时心乱如麻—— 他为何来得如此之巧?而随他一道来的,是飞射如蝗、欲置她于死地的一支支毒箭! 他究竟想做什么? “宁然……” 当她猜疑地看着他时,羿天腾出一只手,猝然拔下钉在喜轿木框上的那支毒箭,听声辨位,再次头也不回地掷出毒箭,也再次阻挡了林昊然乘隙奋力扑来的脚步。 准驸马狂躁的暴喝声,清晰可闻,似乎就停步在鹊驾前方,偏偏入不了喜轿。 宁然惊愕地看着,看那少年嘴角噙着一丝丝戏谑笑缕,在轿子门帘大敞,皇城及城门外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轿内之人一举一动无处隐藏之时,他搂她在怀,于她耳畔徐徐呵气: “我的心愿就是——娶你!” 娶她?!宁然笑了,惊心地笑,拢于袖口的五指旋动,“红泪”一耀,飞掠寒光! 利刃,已出鞘,他的颈项一凉,美人手持冷剑,逼迫他速速离开,但,她的眸子里却有一丝哀怨:“撒谎!你到底为何而来?”劫她喜轿,如此戏弄于她,宁然不信:他是为她而来。 看出她心怀戒备,也看出这些冷箭毒箭、并非无的放矢,真真就是冲着她来的!——公主出嫁,喜庆之时,居然杀机四伏!莫非……这一场旷世婚嫁,只不过是个幌子,来娶她的新郎,另有意图? 无名村并非那些人口中的万魔村,与豢龙义军更无瓜葛,林昊然毒害豢龙义士、诬陷无名村,屠杀无辜村民,冒着欺君之罪,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似乎不仅仅是为了迎娶宁然! 作为那次屠村唯一的幸存者,羿天只身赴长安,就是要查究真相,为无辜惨死的村中亲人们讨还公道,令逞凶者自食恶果,让阿爹太公、小蛮虎子他们,能够瞑目于九泉之下! 回想起宁然在无名村山坳里同样九死一生的遭遇,羿天突然很想回头看看那位准驸马,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来不及解释,只飞快地伸手扣向宁然的后脑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诛一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眼看他果真动了手,宁然一惊之下,手中握的短刃微微一颤,“红泪”嗡然而响,只在他颈项轻轻一划,衣领上便晕开一点血渍。 滴答! 血珠滴落,“红泪”嗡颤。羿天单手反扣她的后脑,将飞射而来的又一支毒箭截下,护她周全之时,只觉自个颈项酥麻了一下,猛然意识到她手中伤他的那柄寒刃同样淬了毒,心口便阵痛了一下,唇色猝然泛紫,他身上那股子异香,却越发浓烈,似是发病的先兆! 深吸一口气,羿天眉宇间浮几分坚毅,隐忍住心头阵痛,待脖颈上酥麻的感觉被胸口涌上的痛感击退后,脖颈下麻痹了的半边身子才恢复知觉。 “你果真……有克夫之命!”似乎是错觉,他竟看到宁然眼底一丝惶惑、痛惜,连剑都似乎握不住了,她像是后悔伤了他,哪怕是无意的,她竟显得有些紧张和害怕,怕他中毒?怕他再一次因她丧命?不,这应当只是错觉! “你曾问我敢不敢娶你,我今日就来答你——”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竟还笑得出来,嘴角依旧噙一丝戏谑笑缕,半真半假地道:“我敢!” “敢娶我?”盯住他衣领上晕开的血渍,她握剑的手、根根手指都在发颤。 他的目光微动,从嗡颤的利刃上,渐移至她的脸上。——面纱轻覆着她倾世之颜,只微露一双明眸,眉眼弯弯的,她分明在笑: “你我只一面之缘,你就妄言娶我?” 他,一介布衣,草芥之流;她,倾世美人,帝姬之尊。 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而她,连自己的终生幸福都无法掌握,他又如何能娶得了她? 偏偏,他就这样来了,来劫她的喜轿,口出狂言,举止轻薄,戏她于众目睽睽之下! “狂徒轻佻,该杀!” 她闭上眼,不去看他的眸,只听到嗡颤之声,响于耳内,却,分不清那是心弦颤动的频率,还是指尖的“红泪”,颤然幽泣。 “红泪”刎颈,血滴落下,他的眸,似要燃烧起来,极亮,极美,“何劳公主动手?草民本就命不久矣!” 他带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病弱之色,眼底却是一抹狂妄,“哪怕……我只能再活一日,也要……” 娶你! 宁然,我此生,只娶你一人! 如此轻微的声音,仿佛从他灵魂深处浅吟而出,宁然却听到了,心弦“嗡”然惊颤! 在她震惊的一瞬,他揭下了她覆面的轻纱,不顾抵颈的利刃威胁,欺近她,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当啷!“红泪”脱手跌落,她只觉那一瞬,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御卫、禁军于四周发出惊骇的抽气声,观礼之众于城门外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母妃于城楼上惊怒的冷叱声、准驸马于鹊驾前狂怒的暴喝声……一切的一切,似乎变得模糊而遥远了…… 周遭的景物黯然褪色。 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那一抹绝色之颜,她在眼中,凝住了这少年的一颦一笑…… 活不过十七岁的他,竟是她的情劫! 她的眼角一点冰凉,缓缓滑落,那一吻,竟吻落一滴美人泪,落入“红泪”刎出的血滴中,血泪相融,难分难解。 “羿天……” 为何是你,为何偏偏是你! 他们说的:少年身负异香,似妖异灾星,落于长安、则长安不宁! 你病弱之躯,熬不过十七岁也就罢了,为何还来劫了喜轿,似真似假说要娶我…… …… 喜轿内一双人儿浑然忘我之时,只听“呜吰”声响不绝于耳,鼓号之声越发急促! 砰——! 鼓槌猛砸之下,绷着兽皮的巨鼓震响,穿耳欲裂,击鼓之人似将双槌砸断,鼓号骤然而歇,铁蹄奔踏之声随之迫近! 暴君率兵出宫的阵势,已列出承天门外,乌压压铁甲骑兵,在暴君亲率下,奔腾于天街,即将穿过朱雀门! 皇城官衙区一众官宦、差役,齐皆冒死跪于长街,顶着时不时呼啸而来的冷箭,跪迎天子出宫,遥遥可见一身黄金铠甲的匡宗驾金鞍战马,在阳光下金闪闪如真龙现身,虎吼龙啸、率铁甲骑兵势不可挡地策马暴冲! 臣民跪地迎驾,瑟瑟发抖,匡宗瞪着那双嗜血瞳仁,挟暴戾杀气,抽鞭策马,于马背上逼视着朱雀门街—— 靠近皇城明德门的那块空地上,停着宁然公主的那顶鹊驾喜轿,护送婚嫁队列的禁军、御卫团团围拢在那里,奋力挥刃抵挡隐蔽角落的刺客抽冷子射来的一波波暗箭,以自身为盾,拼死保护公主。 身上中箭的御卫一个接一个倒下,眼看鹊驾前的防卫逐渐露出空隙,而天子的铁甲骑兵已冲到朱雀门,暗处潜伏的刺客心知这已是最后的机会了,同样是豁出去了,即使暴露藏身的方位,也要竭尽全力将宁然公主射杀于箭下! 毒箭如蝗,瞄准鹊驾上那顶喜轿,密密麻麻地飞射而来,挡在喜轿前的禁军御卫已中箭倒下了一大批,宫人尖叫着想驱赶鹊驾躲避暗袭,套缰拉车的汗血宝马,却早已马首中箭、当场毙命! 宫人冒死抬轿而起,往后疾退,准驸马林昊然却趁机追逼上前,在暗箭攻势密集而发时,他也从喜轿侧面腾身一跃,联合暗箭飞射之势,猛然扑向新娘喜轿,挥出夺命兵刃,使出全力砍大山般一剑横扫! 哚哚哚——! 箭落如雨,喜轿框架上插满了箭,如刺猬状,抬轿的宫人扑挡在轿门处,纷纷中箭倒地,顿时失去防护的喜轿完全暴露在毒箭射杀的范围。 只听“叮叮”几声响,早已在新郎喜袍内贴身穿了护甲、双翎喜帽内套有网罩的林昊然,即使中了几支误伤他的冷箭,也没有伤到肌肤内腑,扑杀之势丝毫未停,以迅猛之势一剑横扫过去,喜轿即将拦腰折断! 哐啷!轿子顶盖猝然掀翻,轿内飞出两道身影,一拔冲天,——羿天怀抱新娘,冲破轿顶,刚一脱身,喜轿便被剑气横扫拦腰断为两截。 一剑落空,林昊然奋起急追,挥剑砍杀,旁人以为准驸马追杀的目标是劫轿狂徒,只有羿天看出他这一剑挥来,竟要置宁然于死地!这一剑几乎拼尽了全力,毫不手软,捅向宁然心口。 宁然眼角余光猝然瞄到凛凛剑芒,已近在咫尺,于惊急之中,挥长袖欲缠绕住剑身挡下致命一击,长袖挥出,金帛撕裂之声入耳,衣袖稍稍触及剑芒竟已裂开! 眼看新郎手中夺命兵刃将捅入新娘胸口,羿天喉头竟闷闷滚起狼嚎之声,瞬间目透凶光,如狼般狂野地伏身一扑! 林昊然手中剑锋微微沾到“点红”嫁衣,整个人却被凶野如狼的少年扑出,凌空飞跌,手中剑“当啷”坠地,他只觉眼前绛色一闪一掠,那绛衫少年浮光掠影般追上,在他飞跌出去时,稍稍拽了一下他的衣领,于半空中将他整个人带得稍站起来,恰好迎向暗处射来的一支毒箭。 一声闷哼,林昊然从半空跌落下来,落地后跌冲几步,勉强站立,一只手捂住了颈项,他的衣领及护甲已然裂开,那支毒箭赫然钉在了他的喉头,穿透喉咙,猩红血色汩汩喷流,他踉跄着脚步,勉强站在那里,眼珠子往下低垂,不敢置信地看着颈项上露着的一截箭羽,那是自己人射来的毒箭,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你、你……” 嘴巴一张开,就狂喷几口黑血,毒已侵入,林昊然眼前发黑,无法呼吸,也无法出声再说些什么,只扭曲着面容,圆睁着双目,瞪着面前这个少年。 一瞬,看清那少年眼底蹿燃的焰芒,仿佛与无名村那个狼般凶野的村野小子恨恨看他时的眼神,交叠重合在一起! 脸色发黑的林昊然,直愣愣瞪着那少年,圆睁的双目浮现惊恐之色,当他明白了这少年的身份来历,却为时已晚。 带着惊恐与不甘,他想说些什么,喉头“咯咯”作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就那样“砰”然倒地,瞪着两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个身负无数人命、阴毒残忍的冷血魔头,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了自己人的毒箭下,呜呼哀哉! 暗处射来的毒箭,此时猝然歇下了密集攻势,藏身暗处的刺客,见林昊然一死,惊骇之下,竟停止射杀宁然,收起弓箭,慌张遁逃。 四周刚一恢复平静,又听铁蹄奔踏之声“隆隆”逼近,匡宗率铁甲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已然杀将过来! “噗”的一声,一杆霸王枪横空飞至,猛然插在羿天足尖前方的地面上,一抬头,他就迎上了匡宗怒瞪的那双嗜血残暴的血色瞳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交锋时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林昊然死了?!” 明德门外,长街一侧的茶楼密室之中,无名氏面对公子的质问,惶然单膝跪地,垂丧着头,闷声不响。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李炽双目失神,两手发颤,原本胸有成竹、稳稳端于手中的那盏香茗,猝然脱手跌落。 乓啷——! 茶盏砸地,摔了个粉碎。 顷刻间,密室之中陷入一片死寂…… …… 与此同时—— 明德门内,皇城官衙区,羿天正面临生死攸关的紧要当口! “大胆狂徒,见了圣驾,还不速速跪下受死!” 朱雀门街一片狼藉,断箭残落于地,鹊驾喜轿散了架,马尸、人尸横倒,衙门官僚跪地发抖,长街上风声萧萧,血渍斑驳。 禁军统帅戚中元领兵急来护驾,策马追至铁甲骑兵侧翼,拔剑指向绛衫少年,喝令兵士将此人团团围住,并急急将宁然公主护在身后,隔离在包围圈之外。 羿天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抬头看着金鞍战马上的天子。 当年鞫容初见龙颜,这暴君宛如传说中噬血好战、凶残霸道的上古战兽,须发刺张,突额上傲然生成“王”形纹路,耸天的浓眉下、一双环瞪的眼中竟有血色瞳人! 但,当羿天与匡宗面对面、初次相见之时,匡宗已不似鞫容当年所见的那个正值壮年、魁梧刚猛的武霸王了。 面前这位暴君,已入知非之年,负过一次重伤,渐显体衰之态,刺张的须发已夹杂着灰白之色,虽暴戾之气有增无减,但体力、状态已大不如从前。 唯有嗜血好战、横行独断的禀性,一如既往! 驾战马奔踏而至,猛地掷出那杆霸王枪之后,天子勒缰停马,铠甲威猛地高居金鞍马背,也瞪眼打量着羿天,见此纤纤少年,弱冠之龄,看似久病缠身,一脸苍白之色,弱不禁风一般,眼神却亮得惊人,似有战狼般的焰芒蹿燃眸中,必是意志力极强之人,着此一袭绛衫,越发显得丰神楚楚,周身还透着一股子奇香,比之当年男身女相的鞫容,平添几分勾人魅力。 匡宗颇感惊讶的是,这纤纤少年却有如此身手,适才他亲眼目睹林昊然是如何丧命——仅一招,二人交手仅仅一招,一招之下,战绩累累的方镇节度使林大人,竟一命呜呼! “你,可知自己刚刚杀的是谁?”暴君居高临下,凛凛垂问,似金戈交击般的语声,贯穿耳膜,震得人心胆欲裂。 “他?”看了看中箭倒毙一旁的林昊然,羿天镇定自若地答,“好像是个官?” “他是朕的乘龙快婿,未来驸马!” 匡宗瞪眼怒叱,身后黑压压的铁甲骑兵以长枪敲击地面,壮势威喝,气吞山河一般,场面极其惊人。 “驸马?”铁甲骑兵压阵、战马出列,刀光霍霍,杀机迫在眉睫,如此惊人的阵势摆在面前,羿天面色不变,毫无惧意,正面迎向暴君战马,直视对方嗜血瞳仁,淡然而哂:“他不配!” “放肆!” 暴君须发根根直竖,杀心更炽,——好歹是一国之君钦点的乘龙快婿,大婚之日,却遭这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一招击毙,还嘲笑其“不配”,这不是当面打了天子的脸么? “他不配?”匡宗咬牙一字一字地问,“难不成你配?” “宁然公主么?”羿天笑了,面对暴君眼底炽涨的杀气,他居然面不改色地道:“草民确实仰慕已久。” “狂徒大胆!” 戚中元忍不住厉声呵斥,周遭也响起一片抽气声,铁甲骑兵里众将士心惊胆战地留意着天子的神色变化,唯恐这小子言语无状,惹得天子暴怒之下,殃及池鱼,连将士们都得遭殃。 “是以你带了一群刁民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作乱,放冷箭,劫了喜轿,杀了驸马,还对朕的女儿无礼轻薄!”匡宗怒极反笑,紧握在手的缰绳“嘣吱”作响,就像是在用力掐一个人的脖颈,手背上青筋暴突,“如此刁民,该杀!” 诛杀令下,铁甲骑兵齐皆上阵、欲将狂徒斩杀刀下,却闻一声娇叱,众人惊见宁然公主奋不顾身地抢扑过来,挡在那少年面前,迎着杀气腾腾的暴君,冲口一句: “请父皇开恩,留他一命!” 匡宗有些吃惊,沉着面色盯住了宁然,看她如此情切地扑身出来,急于护那小子性命,这当中似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朕,若是决意要杀他呢?”见父皇故作刁难,宁然倔强忤逆道:“此人曾救过女儿一命,父皇若执意要杀,不若先取了女儿的性命!” 公主竟然为了这个不知打哪里来的野小子,以死要挟天子?!——众人此时再看向那少年,一个个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宁儿你竟心向外人?!”碍于天子颜面,这句话硬生生憋在匡宗肚子里,想要杀这小子的意念,却越发强烈,便冲着戚中元暴怒道:“公主遇刺受惊,心智昏聩胡言乱语,尔等还不快快将她护送回宫!” “父皇!”宁然惊急之下,不顾一切地伸手拽住羿天,不想回宫,不想羿天丧命于此,她一面拽他的手,一面往后倒退。 不料,羿天脚下似生了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迎着暴君的怒火与杀气,反手将宁然护在身后,一派从容地道:“草民与那些刺客素昧平生,草民是孤身一人而来。” “孤身一人?”暴君自是不信的,以为刁民狡辩,正要喝令戚中元拿下此人,忽见明德门那头几声惊呼,同样身穿“点红”嫁衣的凤伶姑娘擅自离轿,正疾步奔来,后面还紧追着几个宫人。 “镇国公之女凤伶,拜见圣上!”疾步走到匡宗战马前,凤伶匆促地瞄了那绛衫少年一眼,扑通跪下,双手高高捧起一物,大声道:“容小女禀明圣上,此人不仅救了宁然公主,也救了小女一命,那些刺客与他并无干系,请圣上明鉴!” “救你一命?”惊讶于凤女竟会挺身而出,与宁然一道帮这个野小子说情,匡宗目光一沉,盯住了这个闻其名、却是初次相见的凤女,一招手,命人将她手中之物接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十日限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戚中元疾步上前,接过凤伶双手奉上之物,定睛一看,不禁变了脸色,慌忙将此物转呈圣上,并在圣驾一侧低声禀道:“圣上,此物想必是适才袭击准驸马的那批刺客遗落的——衣衫上碎落的布片,上面有个绣图标示,末将认得,那是豢龙逆贼之物!” 豢龙逆贼?! 手持豢龙军衣衫上碎落的布片,看到一枚绣有龙首象形文的标识,匡宗明白了:定是余孽未除尽,死火复燃,趁林昊然大婚之日,潜伏在此放出冷箭,图谋报复! “圣上,”暴君神色有所动摇,凤伶仰起头,柔声道:“小女无意阻碍公主择良人,但也觉林大人学艺不精才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这个少年出手相救,小女怕是要死于逆贼乱刀之下!”忽又话锋一转,接道:“今日得见天子,才知何谓真龙之颜,龙生九子,小女数日前蒙月老托梦点拨,也幸得此人相救,才不至委身下嫁于林大人,想来,此乃天意!” 听这小女子言下之意,想嫁之人就在“龙生九子”的九子之中咯?林昊然虽然掀开了凤伶所乘的那顶喜轿,迎错了新娘子,但他没有那个福分娶凤女过门,连宁然也娶不到,就死在了刺客毒箭之下! 刺客若非豢龙余孽,为何见林昊然一死,就纷纷收箭撤退、隐匿无踪? 林昊然今日是一错再错,既迎错了喜轿,又在不甘心紧追宁然所乘鹊驾时、将刺客引入内皇城,陷公主于危境! 照此看来,的确如这个小女子所言:是他自个没本事,才死得如此窝囊! 这小女子果然非同一般,颇有远见,且冰雪聪明!她说对了一句话:林昊然如何能与众皇子相提并论? 匡宗面色稍霁,不禁仔细留意起此女的举止神态,惊叹于凤女温婉淑良的仪态,秋水明眸,慧根深种,不卑不亢,进退得度,果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罢了!”暴君将手中碎布丢向兵士,下令搜查追\捕豢龙余孽的同时,又道:“不是与刺客一路也罢,这刁民孤身一人来劫了喜轿,令节度使林昊然命丧黄泉,亦是死罪难逃!” “来呀——”戚中元顺从圣上旨意,急唤兵士来拿下狂徒,宁然与凤伶面浮焦急之色,异口同声地喝止:“且慢!” “草民无罪!”羿天适时开口,目光指向倒毙在血泊中的林昊然,语出惊人:“这厮欺君罔上,死有余辜!” “欺君罔上?”暴君目光逼视,羿天正欲开口,衣袖却被宁然悄悄拽了一下。 宁然此刻五内如焚,唯恐羿天说错一句话,就得掉了脑袋,着急想提醒他不能在暴君面前重提无名村无辜惨死的村民,也不能提及豢龙军,只要在暴君面前显露出一丁点想要鸣冤、翻案的意图,他,势必会步上元臻的后尘,白白搭上性命! 宁然想阻止,但,在暴君的灼灼逼视下,她无法做出过于明显的言语或动作,只焦急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也不知他能否意会。 羿天只停顿了一下,就再度开口,他本就是为了“万魔村疑案”而来,开口鸣冤自是理所应当,但,眼下的他已不是那耿直淳朴的丁小郎,在恢复记忆之后,他的心智已非同常人,暴君面前,仍能谈笑自若,一开口,竟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圣上心头大患未除,万魔村仍然存在,怎就急着要将公主下嫁?” “万魔村仍在?!”匡宗面色一紧,眼皮子惊跳,果然顺着这少年的话音,追问:“林昊然告诉朕,万魔村已灭,城门百颗人头……” “哪里还有百颗人头?”羿天不慌不忙,反问:“京城戒备如此森严,若非自己人下手,悬挂城门的人头怎会至今下落不明?” 这一问,竟真个问住了天子。匡宗瞪眼看向禁军统帅,戚中元顿时汗如雨下,若是坦诚京城守备并不森严且出了篓子,无异于触怒圣上,连累他这个禁军统领受罚降职,为求自保,他不得不答一句:“京城守备确实森严,怕是有人欲盖弥彰,想毁尸灭迹!” “圣上,”时机成熟,羿天顺势掏出怀揣的那张皇榜,巧运智谋冲天子撒饵、引其上钩,“草民也揭了皇榜,请圣上一视同仁,也给草民一次机会——军中捉瘟!” “你也要为朕揪出一个万魔村?”林昊然已死,死无对证,这野小子一人之言,何足为信?匡宗疑心不减,“朕,为何要给你这个机会?” “瘟神未除,圣上心中可安?”羿天一语戳中暴君心底隐忧,“圣上若不给草民这次机会,如何能看到万魔村尽灭之时?” 听人再提“万魔村”,匡宗心头重又笼上阴影,就像鬼缠身,驱之不去,一时心念动摇,如同当年询问糸卿一般,匡宗冲宁然及凤伶问道:“宁儿与凤家姑娘,以为然否?” 凤伶知书达理,语气温婉,循循善诱道:“臣民愿为天子效力,足见民心所向,天子大度,何不试试,看他有无能耐断此祸根!” “这人如此想不开,还要再揪一个万魔村出来让父皇亲辨真假?”眸子一弯,宁然巧笑嫣然,“若非疯子就是果真有些能耐,父皇何不给他这个机会!” 匡宗沉默不语,只盯着那少年,目光直欲穿透肺腑。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惶惶等候天子最终决断。 暴君一贯是喜怒无常的,当他面无表情之时,旁人实难看出他心中所想。 半晌,才听得暴君逼问道:“朕若是给了你机会……” 不等天子语毕,羿天扬眉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十日之内,草民让圣上见到万魔村真貌!” 一听此言,宁然眸光微动,却不说话。凤伶呆愕一下,暗自心惊。戚中元一旁咂舌:看不出这小子面色淡然,竟是打骨子里透出狂劲!居然敢在天子面前夸海口,奇人也! 匡宗也是一怔,而后猛然仰头大笑,指着这狂妄小子,恍惚又见到当年的鞫容,只不过,如今这个口出妄诞之语的少年,不若当年的鞫容笑得如癫似狂,少年丰神楚楚,谈笑自若,又似笑得漫不经心,眸光淡淡流转时,蕴涵无双智慧,于风中扬眉,无所畏惧,连暴君都有些心折,大笑着抚掌道: “好!朕给你十天,十天后未见万魔村真貌,明年此时便是你的祭日!” ----------------------------------------------------------------- (第Ⅰ部分连载完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查身世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羊肠古道上,一缕烟尘滚起,一匹黄骠马撒蹄子狂奔而来,马背上衣袂迎风猎猎,一袭青衫的骑士,弓腰伏于马背,“噼啪”狂抽马鞭,策马奔驰。 拂晓之时,青衫骑士策马冲入明德门,长驱直入,直达天街。 “站住——来者何人?” 承天门重兵把守,兵刃交叉,列阵挡路,将领遥遥喝问由天街飞驰来的一骑。 “石门第八代传人——石中徕,奉旨入宫面圣,速速让道!” 青衫骑士打马冲向承天门,一面高声回话,一面甩手抛出传召令,守门将领稳稳接住,查验无误后,打手势示意放行。 兵刃收起,挡路的兵士退避旁侧,让出道来,目送青衫骑士策马穿过承天门,直入宫城以南。 几重宫门沉重而徐缓地开启,一骑飞驰,冲过重重宫门,在第九重宫门内,黄骠马昂首蹬蹄猝然停下,青衫骑士抛缰下马,眉宇间流出焦灼之色,疾步走在宫中御道。 “画师,您怎的才来!” 内侍省太监总管佘公公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一见传召入宫的男子,二十出头,身着青衫,貌不惊人,独自一人走在御道上也不怎么引人注意,想必正是那画匠石谬的传人——石中徕! 佘公公迎上来,尖细着嗓子急道:“圣上在西泠宫,快快随咱家来!” “由石门赶至长安,少说也得一个昼夜,石某连夜启程、披星戴月,才用了一夜工夫就赶到宫城,不算慢!”而是相当的快了! 石中徕气息未平,随佘公公一路疾走,神色间几分焦急、几分迫切,还隐隐的夹杂着一丝怒火,像是要迫不及待赶着去揍人,脚下噔噔噔的,就差没蹬上风火轮。 “可大伙儿都等你一宿了!”佘公公脚下也似生了风,走得要多快有多快,恨不得立马冲到西泠宫,“画师来时可有听到消息?昨日劫公主喜轿、害准驸马丧命的那个狂妄小子,居然毫发无损地进了宫,在圣上面前交代身世,亲口说是你们石门的人,还说……” “还说是我石某人的师兄!”早已得到消息,石中徕只觉胸腹间一股火气直往上冲,脑门子都险些烧出烟来,心中暗骂:哪儿来的野小子,自称“师兄”来占他便宜,岂有此理! “对对对,圣上召你入宫,就为核实那小子的身份。”佘公公压低嗓子好奇一问,“他说不仅是你的师兄,还与你情同手足,你唤他‘小郎’他唤你‘徕徕’?” 什、什什什么?徕徕?! 猛然停顿了一下脚步,石中徕在破晓后的春日暖阳下,连打几个寒战,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脱口就骂:“你大爷的!” 佘公公吓了一跳,一边儿引路,一边儿斜眼打量起这位其貌不扬的画师来,听说——石中徕为人孤僻,常在角落独处,是个不太引人注意的人,性子更是阴晴不定,极难与人相处,却有过目不忘的人脸辨识能力,擅长给人画像,却不愿屈就为宫廷画师,常年守在石门,安于现状。 “听说画师记人脸的功夫一流?”佘公公一路赔笑,石中徕却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只“嗯”了一声,也不愿与人多交流,孤僻之中,透出几分画师墨客的清高姿态。 “那您自个进去瞧!”佘公公聒噪一路,却是自讨没趣,立马顿住脚步,伸手往上一指。 石中徕抬头望去,几层石台之间一个个阶梯攀升上去,翘首可见一座宏伟气派的宫殿矗立眼前,已然到了目的地,他便独自一人拾级而上。 提拎着长衫下摆,石中徕几乎在石阶上跑起来,还没见到那个自称是他“师兄”的狂妄小子,他已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个儿分明是石门唯一的家主,也是石谬大师生前唯一的传人,自幼被师父收养在石门,承其衣钵,直到师父临终,都没有再收其他弟子! 一天之内,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师兄”来?难不成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噔噔噔,急上石阶,石中徕迫不及待想要冲到那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小子面前,一把掐住对方脖子,再狠狠扇他几个耳光,方能消除心中火气。 “石门门主——石中徕到——!” 临时充作政殿的西泠宫外,宫中御卫肃立,太监高公公迎候在门外,一见昨日传召之人、今早已然赶到,立马吊高嗓子往殿内通传。 石中徕怒气冲冲来到殿门外,猝然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抬手整理衣冠,而后举步迈入西泠宫正殿大门,低头前行几步,屈膝跪倒,口中高呼:“石谬弟子,石中徕,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片刻,闻得金戈交击般震得人耳膜生疼的一个声音,挟天子之气、不怒而威地道:“平身!” 石中徕起身抬头一看,西泠宫正殿之上,除了御前侍卫、宫人太监以及一个刀笔吏之外,就只有两个人——身披龙袍、虎躯高居大殿金座之上的,便是那暴君匡宗;站在龙案下方、垂手默立的,则是一个绛衫纤纤的少年。 石中徕一眼盯住了那个少年,却只瞧见少年背影,不由得心急,想挪步上前,将此人面貌长相看个一清二楚,耳边却闻得天子垂问: “你恩师石谬,当年也算是这宫中画匠,你却为何不愿入宫当朕的画师?” 好嘛,这头一句就是在兴师问罪了,石中徕心说:伴君如伴虎,自个才不会犯傻来暴君身边待着,当年的师父石谬不也逃离深宫内苑,闲云野鹤般的逍遥自在去了么! “回禀圣上,小人学艺不精,不及师父当年的三分功力,愧不敢入宫献丑,免得如当年南郭先生那样贻笑大方!” 石中徕低头拱手,说得正儿八经的,那翰林文官伏案一旁,挥毫疾书,笔下摘记得一清二楚。石中徕暗自瞟去一眼,心惊:翰林奉旨,难不成今朝一晤,西泠宫正殿上所发生的事,都要摘入史册?照此看来,暴君极是在意那少年,也极重视少年的出身背景,并急于查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师兄弟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石中徕,”暴君再度开口,果然将话锋指向那少年,“此人声称自幼长在山中,亲人早逝,自小孤苦,当年恰逢石谬游山到此,将其收入门下,成为石门弟子,并且,他还是你的师兄?” 自幼长在山中?那小子是千年树妖还是猴子精变的?石中徕两眼一瞪,一个箭步蹿上前,一手猛拍在绛衫少年的肩头,挟怒火想要一语揭穿此人:“好你个……”话犹未落,那少年一侧身,已然转头看向他。 二人面对面、四目相交,石中徕刚要吐出嘴的“李鬼”二字,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他的神色由愤怒骤转为惊愕,眼神直勾勾盯在那少年脸上,五官表情瞬间僵化。 “如何?你可认得此人?”匡宗目透猜疑,紧迫盯来,攥紧拳头压在龙案上。——在他面前的那张龙案上,平铺着一幅刚刚晾干了墨汁的画,那是自称“丁小郎”的绛衫少年,昨夜在这大殿之上挥毫泼墨,当着众人的面亲笔所绘的一幅猛虎下山图。匡宗命人将此画呈到石中徕面前,咄咄逼问:“看清楚,不得欺瞒于朕——他当真是你的师兄?” 石中徕好似魂儿出窍,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仍直勾勾地盯着那少年,原本挟满腔怒火而来的他,此刻呆呆的表情略显滑稽。 看他还傻愣在那里,少年倒是先开口了:“许久未见,徕徕怎的与师兄生分了许多?莫不是还在怨我当年不辞而别?” 羿天记得师尊鞫容留书告诫过自己:与为师晤面之前,切记隐姓埋名,尤其在长安,切勿透露真名! 遵从师命,他并未在匡宗面前道出真名,只说自己叫“丁小郎”,是石中徕的同门师兄。 一听对方亲昵地唤他“徕徕”,石中徕表情立变,好似上了贼船,怨妇状地瞪了“师兄”一眼,认命地低头去看那幅猛虎图,见了此图,便瞬间忆及当年他潜入天机观禁地竹林精舍,与“一天”师兄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同样是一幅猛虎图,当年画在屏风上,今朝却重现于画卷,往昔的记忆一点一滴浮现脑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重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阔别四年,对方似乎经历了一些事,历练得成熟许多,神韵之间也更富魅力,尤其是那双眼睛,——当年的他极难下笔画出的那双眼睛,夺天地之灵秀,光华流转,隐隐含笑般的睨来一眼,令人心口嘭然大作,慑夺了心魂一般! 多年未见,少年似乎依旧抱恙在身,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唯独眸窗里透出的神采未变,眼神极亮! 不必说话,少年只用那样一双慑人心魂的眼睛,含笑看着来人,就会让人觉得自己的面容身影、已清晰倒影在那双眼睛里,纤毫毕现,连五脏六腑都被洞穿一般,无所遁形! 当初的感觉又回来了,清晰而强烈地撞击在心头,石中徕心绪激荡,猝然一把抱住少年,终于给出了回应:“师兄!多年未见,你去哪里游山玩水了?可想死我了!” 只这一声无比激动的呼唤,犹如十年未见的老情人再度重逢,那股子亲热劲,直叫大殿上的众人都看傻了眼——这人刚进殿时还摆着一副“李逵捉李鬼”的架势,怎么一眨眼就大变脸了? 这变化来得太快,眼见“师兄弟”二人忘情相拥,众人都相顾愕然,只有刀笔吏还在奋笔疾书,将眼见耳听之事逐一记录。 “圣上、圣上!”石中徕情绪转变忒大,脸上的表情很滑稽,似哭似笑,却万分笃定地跪禀天子:“小郎他确是石门弟子,年纪虽小,却早入师门,是中徕的师兄!中徕与他,已有多年未见了,今日重聚,实乃圣上恩德!” 匡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他的神色反应不似有假,心头猜疑这才减下一半。 “既是多年未见,你二人退下吧,去酌酒畅聊同门之谊!” 昨儿折腾了一天,夜里又枯熬一宿,匡宗已有些疲乏了,一手摁揉眉心,一手挥去,令二人退下。 如此,便是默认了那少年的身份,十日之约、军中捉瘟之事,也将如期进行。 当“师兄弟”二人拜谢隆恩,躬身退出大殿之后,匡宗眼神一沉,盯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猝然冲一旁伺候的太监侍从勾动食指,待太监俯首帖耳凑来,便低声道:“派几个宫中密探,给朕盯紧这二人。” 太监颔首应诺,脚步匆匆地奔出殿门外,拐个弯,疏忽不见。 *********************************************** 须臾,走出西泠宫的二人,搭乘宫中车辇,于早朝钟声敲响时,径自离开了宫城。 在朱雀门那头,迎面撞见个马房小厮,此人牵缰将那匹黄骠马归还,石中徕手挽马缰,牵着自个儿的坐骑,溜达在朱雀门街,时不时溜转眼珠子,瞄向身畔随行的少年。 羿天回眸看他一眼,猝然轻声道:“对不住了!” 石中徕摇头一叹,心知对方不与他道谢,反而说抱歉,明摆着是心怀内疚:“怎么,这会儿才觉着连累了我?” “不,”羿天的脸色已有些不对,白中透青,他抬手捂嘴闷咳一声,“不仅连累石兄,我还连累了石门!” “不错!你小子要么失踪多年,要么一出现就挖坑给我跳!”石中徕一面摇头叹气,一面偷瞄身畔之人的神色表情,见对方微微蹙眉,似是更觉歉疚,他暗自一乐,想要继续装苦主哀怨几句,让人有负罪感,岂料一个没憋住,嘴角歪歪抖抖“扑哧哧”喷了笑: “得,愚兄我倒成了你‘师弟’了!政殿上与你唱一出双簧戏,在当今天子面前撒下弥天大谎,你这不就是连累愚兄与石门趟入了那、那那那什么‘军中捉瘟’的浑水里么?” “你要是找到那劳什子的万魔村,愚兄与石门可保平安!你要是找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重信义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你要是找到那劳什子的万魔村,愚兄与石门可保平安!你要是找不到……” 素来不与人多言的孤僻画师,这会儿如同见了命中克星,噼里啪啦一口气数落下来,那一脸的小表情丰富至极,一下喷笑一下皱眉、一下兴奋一下又叹气的: “真要找不着万魔村,愚兄与石门,都得为你背锅!” 既然在暴君面前承认了羿天是石门弟子、是他的师兄,往后自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石中徕表情又变,喃喃似的,自说自话:“何为生死之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等情义,日月可昭,感天动地!”忽又拽着羿天的衣袖,他一本正经地问:“愚兄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侠肝义胆,天儿你是不是更加崇拜我了?” 天儿?!羿天咳得蹙起眉头,忽道:“你得叫我小郎!” “啊”地呆愣一下,石中徕一拍脑门子,猛然想起这小子如今已化名为“丁小郎”,忙颔首道:“好好好,小郎,你不用谢我,愚兄愿意帮你,也是为了一践当年的承诺!” 四年前,他与这小子临别时,曾撂下一句话:石氏一门恪守信义,向来有恩必报,欠人恩情必还!此番救命之恩,愚兄没齿难忘!若你日后有难,托人往石氏门中捎信来,愚兄定会来帮!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当年的承诺犹记于心,莫说让他帮这小子隐瞒身世来历,便是让他两肋插刀,他也绝无怨言。 石门家主,信义为重!更何况…… “小郎,愚兄信得过你!”当年连公孙伯羊都另眼相看的这个小子,必有超乎常人之处!石中徕信心满满,牵马大步往前走,“你小子要是没点能耐保住石门,哪能轻易开口说是石门弟子?愚兄就等着看你大展身手,揪出那劳什子的万魔村!” 话落半晌,不闻身畔之人回应,石中徕这才发觉那小子没跟上来,赶忙停住脚步,纳闷地扭头张望,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那小子的衣领上又有血渍冒出,脸色越发苍白,捂嘴闷咳着,突然弯下腰来,停步在那里,不住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徕徕……”当石中徕吓得飞奔过来、伸手搀扶他时,羿天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笑,喘息声中微弱地道:“你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这、这啥意思?石中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小子两眼一闭,猝然倒下,惊得他慌忙伸臂接住,一低头,见怀中人儿已然昏迷不醒,他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忍不住呻吟道:“送佛送到西?你大爷的,又不是去取经!你就不能与我直说——去药铺!” 刻不容缓,抱起昏迷的人儿,踩马镫、跨上马背,石中徕挥鞭爆空“劈啪”作响,黄骠马载着二人,撒蹄子猛冲,一溜烟儿地往长安外郭城奔去…… ************************************************** “娘娘,西泠宫那边传来消息,石门门主石中徕已亲口证实——昨日劫公主喜轿的那个少年,确实是石门弟子,他的师兄!” 近午时,如意宫内殿熏香袅袅,怡然安神,贵妃蓥娘倚靠香妃椅,半阖双目,听得沲岚匆匆入内跪禀,只微微“嗯”了一声。 沲岚一怔,不知娘娘心中所想,跪在那里,目光却转向一旁,看了看坐在沉香案几一侧的宁然小主子、以及那位凤伶姑娘。 宁然一袭宽松素袍,瀑布般垂泻乌云长发,垂目于手中茶盏,似在悠然品茗,神色间瞧不出丝毫异样。 凤伶换了缃素裙裳,坐在公主下首位,见沲岚目光转向她,便回以温婉一笑,而后低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翻阅手中铺满墨香的书卷,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儿,也不急着走。 “娘娘,”沲岚只得自个应付,从宽大袖兜内抽出一卷画轴,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这是丁小郎亲笔所绘的猛虎下山图,圣上亦夸画中猛虎栩栩如生、丹青妙笔确有石门之风。” “哦”了一声,蓥娘这才坐直身姿,伸手接来那幅画,摊开细看,“确实画得不错,不似临时抱佛脚胡乱涂鸦,若说他师承石谬,凭这幅画就足以令人信服!” 这画中的猛虎如此传神,比之当年的画匠石谬,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匡宗疑心减半,有意放那少年出宫去。 “若是画得好,不如裱在屏风上。”宁然似是无心地一说,却将手伸出,抬头看着沲岚姑姑,那意思相当明显:赶紧把那幅画拿过来给本公主! “琴棋书画,乃是小女子心头所好,有此佳品,怎能不过目鉴赏?”埋首书卷之中的凤伶,也抬起头来,看向沲岚姑姑,似乎也想要那幅画。 沲岚一怔,目光左右飘移,最终定在小主子身上,正要开口帮小主子央求贵妃赐予此画,忽听幔帐外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一个小太监急来禀告: “娘娘,兵部侍郎晏公大人在外求见!” 晏公?!此人居然寻上门来了! “真是稀客呀!”蓥娘心知肚明地瞅了瞅镇国公之女,不等她发话,凤伶已站起,敛衽盈盈施礼道:“小女子先行告退!”语毕,迈出端庄步态,走出如意宫。 果然,凤伶出去后,晏公也跟着离开,连踏进如意宫与贵妃娘娘兴师问罪都免了,看来这倔驴子老头,还是极度反感如意宫的人,脚尖儿都不愿往门里头放,更别说让他与如意宫的人面对面斗心眼,他可没有那九曲十八弯的心眼儿! 见自个儿心急火燎要找的人、已然主动走出如意宫,晏公悬着的心一落地,扭头就走。 “晏公、晏公——您老走慢些!”凤伶追在后头,放声一唤,那倔老头霍地转过身来,板着脸怒道:“你怎就如此没骨气,去求如意宫的人?你、你……”他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顾忌二人还在宫城内,恐宫人偷听,他断然不会将“与虎谋皮”这下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女儿心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与此同时—— 如意宫内殿,客人一走,再无闲杂耳目,蓥娘半阖的双目猛地睁开,瞪向女儿宁然,将强压在心中整宿的火气喷出,也冲口怒道:“昨日那狂徒劫你喜轿,你怎的不拔剑杀了他?” 宁然端起香茗,眯眼浅啜,暗自转动眸光,搁下茶盏时不慌不忙地答:“宁儿技不如人,拔了剑,只划伤了他的颈子……”顿了顿,她忽又笑道:“不过也多亏了他,林昊然死了,女儿也蒙他所救!母妃,此人不过是狂妄一些,揭皇榜强逐名利,您又何须在意他?” 蓥娘沉着面色,看女儿眉眼弯弯地笑着,也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隐隐感觉不安:“你用‘红泪’伤他,他居然还能活着?”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中毒还能自解不成? 宁然又捧盏,低头,浅啜,不欲被母妃觉察自个的心事,目光垂落于茶盏时,恍惚又回忆起山洞里、她与那少年相处一夜时的情景…… 那一夜,她似乎瞥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鞭刑伤痕,竟会自行愈合、伤疤也渐渐淡去…… 在她面前,那少年说自己名叫羿天,并悄然用指尖将“羿天”二字写于她的手掌心。 今日,她却在宫人口中得知:他在天子面前说自己叫“丁小郎”。 不知为何,她只愿相信他是羿天,而非“丁小郎”。 什么石门弟子?石中徕的师兄?一个自幼长在穷山坳无名村里的少年,不该有这样的身份! 但,若仅仅是村野小子,他为何有如此身手?为何画得出灵山之上的天机观?为何胆识过人敢与当今天子立下赌约? 他以揪出真正的万魔村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谋略,来为无名村无辜惨死的村民鸣冤,如此心智胆魄,如此果决气度,连元臻都不及他! 无名村山坳里九死一生的少年,与她再度重逢时,宁然隐隐发觉:他不再是那个遍体鳞伤、只知默默隐忍的村野小子了。那次历劫之后,他仿佛元神觉醒了一般,开始逐渐施展自己的能力,开始反击! 在他身上,仿佛有许多谜团未解,极是神秘,却也如此的让人着迷! 兀自想得出神,宁然听不到母妃还在问些什么,手中半盏茶水,仍能倒映出她的眸光,茶盏里水光微漾,狐媚眸子里却已然泛起层层涟漪…… …… 当如意宫的宫人忙碌端送午膳时,下了早朝、寻回凤女的晏公,已然走出宫城,与凤伶一道搭乘马车,打道回府。 “晏公,您不是说——”凤伶坐于车厢内,卷竹帘,眺望外头飞逝的景物,悠然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您相见么?” “你都跑到如意宫当傀儡了!”替身新娘?今日回想起来,晏公仍愤愤难平,“老夫再不出面把你拉回来,你还想在如意宫待到几时?” 他是做梦都没有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这个好侄女竟然一声不吭地跑去如意宫,以身涉险,就为了摆脱李戬的纠缠?摆脱天子钦点的姻缘? “侄女啊,你为了逃脱一个陷阱,跳入另一个陷阱,你知不知道如意宫主子的城府有多深?你只不过是被她利用,就这么傻乎乎帮人做事,傻乎乎地乘上喜轿,帮宁然公主脱身!可你自己呢?险些成了林昊然的新娘!成了那个间接害死元臻的凶徒的新娘!” “晏公,您老莫要生气!”凤伶回眸轻叹,“侄女素来不会鲁莽行事,且有几分识人的眼光——贵妃娘娘她确实有些手腕,但她气魄不凡,不拘泥于雕虫小技,也料定了林昊然一旦迎错喜轿,见了我,是断然不会出手伤我的!” “再者,即便林昊然错迎的是我的喜轿,天子改了主意要将我赐予他,他若欣然应允,世子李戬定然头一个站出来反对!而他又是世子举荐之人,一旦二人之间产生嫌隙,僵持不下,我便能从夹缝中脱身!” 听她娓娓道来,晏公暗自吃惊:这个侄女心思缜密,连他都未曾想到的事,她也早已预料到了,有那几分把握,才敢放胆去冒这个险!而眼下这个结果,也的确是如她所愿—— 林昊然死了,匡宗在见到凤女之后也改了主意,并未立即下旨将她钦点与世子李戬。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她的此番表现,连他这个官场里摸爬滚打数十载的老臣子,都不得不心生佩服! 但,唯一让晏公感到难以接受的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如意宫牵扯上关系! “伶丫头,你来长安之前,你爷爷就托人送来亲笔书信,让老夫多加照应!”晏公想了想,重重一叹,道:“罢了,从今日起,你不必再住私邸别院,就搬入老夫府上,以老夫义女的身份,住下!”他原本还有诸多顾虑,但眼下已不得不做此决定,让兵部侍郎来给伶丫头撑腰,总好过于眼睁睁看她投奔如意宫去! “不过,你得答应老夫,从此不得与如意宫的人再有瓜葛!” 晏公为人刚正不阿,能让他做出这样的让步,通融她在兵部侍郎的宅子里住下,等于直接将晏氏满门推到了东宫储君之争的明处,将来要直面更多的艰难险境,这一点,令凤伶万分感激。 但是…… 晏公怨她不该投靠如意宫,然而,除了如意宫还有谁能帮她?当时的情形,她是先来找晏公帮忙的,却连兵部侍郎都束手无策!若是将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形…… “多谢晏公……不,义父!”心知倔老头的脾气,容不得她反对,于是凤伶口头答应下来,见晏公满意地颔首笑了,她心中却另有打算—— 昨日虽出了一些意外状况,未料到豢龙余孽会横插一脚,但,好在有惊无险! 贵妃娘娘说自己用人从不用废柴,说镇国公之女兰心蕙质、外柔内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而她果然也做到了! 手中悄然握紧蓥娘赐予她宫中行走的一枚令牌,凤伶心知:从今往后,她可以出入宫城,离至高权利的中心,更近了一步! 纷争、暗斗,更多的陷阱与危险,也将随之而来! “义父,伶儿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趁晏公决意给她撑腰之时,凤伶开了口,却说出了一句令晏公大惊失色的话…… …… 同一时刻,身处如意宫内殿的宁然,也冲母妃蓥娘撒娇央求道:“母妃,女儿这回可是好不容易从左大人与蛮真人挖的陷阱里跳出来,偏又来了个狂妄小子,不知何时竟也揭了皇榜!您看,那件‘点红’嫁衣还挂在泰宁殿呢,女儿心里不踏实!您能不能答应女儿一件事?” “答应你……何事?” 蓥娘话一出口,就后悔不已——果然,阿宁弯着狐般妩媚而狡黠的眸子,巧笑嫣然地说出一句令她也同样大惊失色的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夜出门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暮霭沉沉,天边两行归雁,晚风入林,松涛谡谡。 长安外城南隅,辟一处常青松柏园子,园中一栋别致小楼,雕花窗格淡雅之色,一盆花卉亭亭玉立,满窗芬芳。 此处是长青书院后园子里的迎客楼,常年闲置,今日倒是迎来了两位稀客——石门家主石中徕,以及他带来的一个病人。 迎客楼厅堂正墙挂有石谬的一幅画,乃是松涛图。长青书院院主感怀石谬当年赠画之谊,当即收留石中徕及其友人在此住下。 “药膳熬好了。” 主人家派了书童扫榻相迎,奉茶伺候,石中徕对这小娃是爱答不理的,书童在房里待了小半会儿,就觉呆不下去,奉上那碗药膳后,扭身就逃,蹦出房门时,回过头来冲客人扮个鬼脸,使坏地叫石中徕:“石头大哥,您没事可别叫我了!” 砰! 房门一关,房里头顿时安静下来,石中徕端起那碗药膳,踱步到床前,低头看昏睡在床上的少年,气息已然平缓。 他搬来圆凳,坐下,用汤勺搅一搅碗中黏糊糊、黑稠稠的药膳,舀起一勺,刚凑到病人嘴边,却见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清醒的迹象,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可算醒过来了!” 石中徕转忧为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那碗药膳往前一递: “喏,药铺去了,郎中也给你把过脉了,只说你是受伤失血,气血两亏,开了几味中药,养气补血的,熬在药膳里,赶紧趁热吃了。” 羿天醒来时还有些虚弱,却挣扎着坐起,接过那碗药膳,靠在床头吃起来,吃得挺急的,不像是在吃药,倒像是扒了几口饭来填一填肚子,匆匆吞咽下肚,感觉体力稍有恢复,将碗一搁,他掀开被子下床来。 “哎?哎哎哎、你想干啥?”眼看他穿起鞋子、下了床就整理衣衫,似乎想出门去?石中徕一愣:“天都黑了,你干嘛去?” 羿天扣好衣衫盘扣,简单用手指梳一下头,目光一扫,没能找到那根淡色发带,伸手就将石中徕头上发巾扯下,将那头乌发卷成道髻,用发巾一把扎紧。 “你你你!”石中徕抬手捂着蓬乱的头发,瞪眼怪叫:“你小子是不是中邪了?我叠了半天才叠出个最新式的发巾,你就这么生拉硬拽……”没等他抱怨完,羿天已经整理妥当,丢给他一句:“我出去一趟,你自个先睡。” “欸?”石中徕腾地站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如同拽着新婚娇妻,他极是紧张地问:“这么晚了,你出去干嘛?” “十天!”羿天看看窗外夜色,心知自己昏睡半天了,“我只有十天时间,眼下已浪费了一个白昼,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十天?”石中徕一愣,那小子就趁机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他赶忙追上来,堵在门口,“你要是为了那件事,就甭出去了,愚兄有法子帮你!” 羿天有些惊讶,定睛看他。他却故作神秘地一笑,踱步坐到桌子前,慢条斯理地倒茶先喝一口,瞧那小样儿,敢情是等着人家主动开口来求他。 一口茶喝下去,没等到那小子开口央求,却等来了房门被打开的“嘎吱”声响,石中徕这才慌了神,一蹦老高,疾步上前强行拉住羿天,甩上房门,把人连拖带拽强按到桌边圆凳上,紧张兮兮地掏出一张纸条,他压低嗓子道:“你别急着走,先看看这个,这是我带你去过药铺后,在路上撞见个算命术士,那人硬塞给我的一只锦囊里藏着的纸条。” 锦囊妙计?羿天还真低头去看了,手中纸条上寥寥一行字,写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看一眼,他瞬间明白了:有人在给自己出主意,暗示他用林昊然的法子,便能轻而易举再揪一个“万魔村”出来。 “愚兄起初也看不懂这张纸条上的意思,好在那个算命的好心往我耳朵里叮咛——北边闹饥荒瘟疫,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都逃到南边去了,强占了好几个村子,充作他们的强盗贼窝!要不,咱们带些人去清剿贼窝,然后说那里就是万魔村……” 石中徕觉着这主意挺好,不曾细想一个算命术士怎会突然撞上他、非要给他指点迷津?这断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暗中派人赠以锦囊相助!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似乎是刻意改用左手去写的,以防被人认出字迹。羿天细看之下,发觉那字迹是出自女子之手,脑海里竟莫名浮现出宁然弯眸巧笑的模样,耳边听着石中徕低声细数锦囊计策中的便捷与好处,他却将那张纸搁到了火烛上,瞬间烧毁。 “好意心领!”落下这句话,羿天起身,仍执意要出去。石中徕拦不住他,又急又纳闷:“你什么意思啊?哎、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一路追出去,背离了松柏园子,重又走到长街那头,羿天唤了一辆轻便的马车,默许石中徕尾随上车,二人就坐在车厢里,沿途看风景似的,撩着窗帘子看街面上的夜景。 看来看去,不外乎是收摊子打烊的店铺、逐渐稀少的行人,以及增加兵力上街巡逻搜寻豢龙余孽的京城守备,连二人所乘的马车也被兵士拦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并告诫二人入夜宵禁,不得游荡在街上,直到二人亮明身份,才得以通融放行。 “他就是那个劫喜轿戏公主的狂徒?” 马车驶远,兵士们却在窃窃私语: “不是三头六臂呀,区区一个少年郎,看不出厉害在哪儿?” “闻没闻到那小子身上很香?该不会就是长安百姓口中疯传的那个妖孽吧?” “妖孽?会施妖法?难怪咱一对上他的眼,魂儿都险些飞出去了,这会儿还晕乎着呢!” …… 闲言碎语,被晚风捎带着,依稀入耳,石中徕有些郁闷,火大地一把拉下窗帘子,闷在车厢里,与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妖孽”面对面坐着,鼻端闻着那小子身上散发出的奇香,他瞪圆了的眼,绵绵的就软了下去,耷拉着眉毛哀声道:“天儿……不不,小郎!你好歹先告诉我,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沉默一路,羿天此时反倒像个夜里出游的公子,眸漾笑波,微微一笑,道:“不急,就快到了。” 快到了? 石中徕赶忙拉起车厢一侧的窗帘子,急切地往外张望,忽然发现这辆马车竟驶入了胡同,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幽深胡同里,七拐八绕,渐渐的,驶到了大青石砖绵延环绕的一户大宅子边上。 “这、这里是……” 雄浑的大青石砖,内里大院,屋脊重重,影壁森森,飞钩重角,鸱吻朱门,门楣之高,令人仰视! 石中徕一眼望去,顿时傻眼:这小子竟带他来了京师东附苑城里的王宅大院!眼前这气派朱门门楣之上,挂匾题有“鄂亲王府”几个镏金大字,这里,赫然是世子李戬的家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闯进府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鄂亲王府?咱们来这儿干嘛?” 石中徕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傻愣愣看着羿天。 “车夫,就停这儿吧。” 羿天不作任何解释,径自跳下马车,直奔王府前门去。石中徕急着想跟上去,却被车夫一把拽住:“大爷,您还没付车钱呢!” 无奈,只得掏钱帮那小子结清了帐,石中徕赶忙追上去,追到鄂亲王府的大门前,只见门前几级石阶上,七八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正从一旁停的几辆板车上,卸载一箱箱的贵重物品,里头竟还有些衣箱子,甚至连妇人所用的器皿都有,统统被卸下板车,或扛或抬地搬进门去。 “这是在做什么?”石中徕站在那小子身后,惊讶地看着王府家丁门里门外、跑进跑出地搬运物件,前门石阶上是一派忙碌景象,——夜都深了,亲王府里头莫不是出啥事了? “这位小哥,王爷可在府中?”羿天顿足在石阶前,留意了一下:这些家丁从板车上卸载下来的物件,半旧不新,铁定不是刚刚采办来的新物件,老物件运出去再搬回来,只有一种状况可以解释,那就是鄂亲王府的人、包括妇孺老幼一大家子,前几日曾携带行囊细软、卷铺盖匆匆离府,似乎要出远门,不知为何却又匆匆回来了,还将带走的东西一道运回府上。 “你找王爷?在在在,主子他们今儿刚回府!”那家丁停住脚步,将膀子上扛的一袋东西先搁下来,上下打量着适才问话的少年,满脸疑惑:“请问公子是……” 羿天并未投出名刺,只道:“这位小哥,烦劳进门通报一声——在下丁小郎,前来拜访世子!” “丁小郎?”家丁更加迷糊:谁呀?入夜还来谒见世子,莫非有急事?却怎的连名刺都没有准备? “你只须进门通报——登门造访的客人名唤丁小郎,你家主子自会明白。” 羿天语气虽然平和,但那家丁仅仅与他对视了一眼,就感觉心神被摄夺了一半,连拒绝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就一溜烟儿跑进门去禀告小王爷:门外有人找他。 “昨儿被你坏了好事、还送了命的那个林昊然,不就是世子举荐的人么?”站在鄂亲王府的门外,石中徕已然心惊肉跳起来,“你小子是不是疯了?他举荐的人都栽在你手里了,你还敢上门找他?” 羿天转眸看他,眸中笑波一荡,“不巧,我要找的就是他!” “……你找他干嘛?” 世子李戬自从揭皇榜在长安哗众取宠般的一番作为之后,名声早已远播,石中徕虽未见过他,却也听闻过世子的为人作派:倨傲、嚣张,自命不凡!这种人往往最爱记仇。 “宁犯君子,不惹小人!”石中徕一旁急得不行,还得压低了嗓子好声好气地劝:“听愚兄一句,别自找麻烦,赶紧走!走走走……”劝不动那小子,他干脆动起手来,生拉硬拽也要将羿天带离鄂亲王府,离得越远越好! 还没等他把那小子拽走,先前进门去通报的家丁又急匆匆奔出门来,抖着两片嘴皮子、带着哭腔回道:“小王爷说了——野路子上来的无名小卒,一律不受待见!他让你滚蛋!” 滚蛋?! 一听这话,石中徕可不乐意了:没见过这么嚣张无礼的人,最起码也得是婉言谢客么,怎么就句句带刺儿了,听来让人心里憋火! “欸,我说……”停下拽拉那小子的动作,石中徕转过身来正要冲那家丁发难,两眼一瞪时却大吃一惊——那家丁顶着半边红肿的包子脸,面颊上还落有清晰的巴掌印,敢情是挨了小王爷的一记大耳刮子,难怪带了哭腔来。 “不愿见客?”羿天也不为难那家丁,只抬头看向石阶上一道高高的门槛,猝然道:“那可由不得他!” 不见也得见! 家丁还愣着,羿天已绕过他,举步就往石阶上走,在王府门人呵喝一声、提着棍棒急来驱赶时,一道劲风飒然擦过,冲过来拦路的门人及其他家丁只觉眼前浮光掠影般的一个晃闪,而后便如腾云驾雾,整个人瞬间飞到了半空。 “呀丫丫!”眼看那小子冲上石阶,闪电般出手,将拦路之人当做沙包丢到半空,站在石阶下方的石中徕怪叫数声,险险躲过半空中飞来的“沙包”,一边追上石阶,一边咋舌惊呼:“你大爷的,四年不见,你居然习武了?!”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小子竟敢擅闯鄂亲王府!那那那……那可是王爷的府邸啊! “你大爷的,天师尊上当年都没你小子这么疯狂!”癫狂道人鞫容够狂了吧?那小子居然青出于蓝胜于蓝!完了完了,今晚要出大乱子了!——石中徕满脑子想着今夜如何还能全身而退?两脚却不停歇,追着那小子一气儿冲进了王府大门里头,那高高的门槛还险些把人给磕绊着。 脚下不稳,石中徕一个踉跄跌进门里,迎头撞上羿天的后背,险些把鼻子撞扁,慌忙扎稳两脚,抬头一看,登时明白了那小子为何突然停下脚步—— 羿天冲进门里,恰好看到一个人悄悄站在门内,正侧着耳朵贴在门背后,似乎在偷听着门外的动静,此人显然没有料到客人会这样冲进门来,见着羿天时,此人还吓了一跳,脸上表情是惊愕万分。 “你是……”见门里还躲着个人,羿天停住脚步后,定睛细看:此人一身鲜衣极其张扬,眉宇间几分倨傲、似一个从未遭受挫折,心气儿极高的年轻人。隐隐猜到此人身份,他试探着唤了对方一声:“世子李戬?” 躲在门里偷听的人,正是李戬,在拒不见客的当口,反被客人撞了个正着,他的眉毛都险些竖起来,一个手指头戳过去,冲口就骂:“狂徒!你、你胆敢擅闯王府?!” “若非如此,我怎受得起世子谬赞?”羿天不紧不慢地这一答,倒是让李戬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可算反应过来:这少年把“狂徒”二字当成了他对他的谬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狂使诈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鄂亲王府不是你这种贱民想来就来的地方,识相点就自个滚出去,若不然……” 端起小王爷的架子,李戬正要呼喝府兵护卫来将这草根贱民狠揍一通再撵出门去,羿天猝然开口道:“林昊然死了,世子不妨考虑一下眼前人。” 眼前人? 李戬脑筋急转几个弯,愣是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那块地种不了庄稼,你就换一块地耕种,准保有个好收成!”羿天笑微微地指了指自己。 一辈子没下过田、种过地的世子,晕乎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你让我考虑你?就是想让我像当初帮林昊然一样去帮你?” 见那狂徒还真个笑嘻嘻点了头,李戬气得差点吐血:“你你你……你个疯子!” 此人不仅坏了公子全盘大计,还令鄂亲王府白忙活一场,之前精心筹谋、费尽心思做的一切,全部都功亏一篑! 林昊然一死,令他这个举荐人也倍受朝臣们的非议和取笑,颜面无光,威风扫地,而这一切,都是拜这个草根贱民所赐! 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会栽在一个半路杀出的无名小卒手中!光是听到“丁小郎”这个名字,就令他咬牙切齿、恨到了骨子里: “你害死了我的人,与我结下这么深的梁子,还大言不惭让我来帮你?哼!凭什么让我来帮你?” “就凭这个!”羿天两眼瞅着他,一只手缓缓伸进衣兜,在对方骤转惊诧的目光注视下,他掏出一卷画布,一点点地铺展在对方面前,“看清楚,这是昨夜圣上钦赐的宝物。” “宝物?”李戬果然十分紧张,以为暴君赐下一道手谕,犹如尚方宝剑,威力无穷,令人不得不从!哪知,他定睛一看,看清了那件宝物之时,竟是错愕万分:“地图?!” 画布上分明只绘了一张地图,是长安城以外、方圆数百里范围内的地形坐标图,图上标有山川河流、地名山名,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地图,哪怕他瞪圆了眼去看,把画布看穿了都寻不出一丝半星儿的特殊之处。 “就凭这个?”横竖那只不过是张地图,李戬觉着自个死命盯着画布看的样子特傻,“你耍我?” “就凭这个!”羿天笑起来的模样,好像只要手中握有这张地图,阎王鬼差都得让路!“地图在手,十日内我就能揪出真正的万魔村,而你,只要帮我在天子面前多美言几句,让圣上颁旨为我封官晋爵,等我凯旋而归时,鄂亲王府也一道沾光!” “……” 鄂亲王府沾这个贱民的光?!丫丫个呸!是这世道太疯狂,还是“丁小郎”这个人太难让人捉摸?李戬只觉“眼前人”明明说着荒唐可笑的话,却让人怎样都笑不出来,还险些气炸了肺! “来、来人哪!” 从来都只有世子爷出言伤人的份,哪曾想今夜竟受了这等闲气!若是再与那狂徒磕巴下去,他自个就是这世上最蠢最傻的白痴傻蛋! “快来人——把这狂徒给我轰出去!” 世子爷绿了眉毛红了眼,跟一只斗鸡似的叫个不停,惊动了府里头的府兵,呼啦啦冲来一拨银甲护卫,眨眼就将闯进门的两个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石中徕悄悄拽住那小子的衣袖,可劲儿紧张地打暗号催促:还愣着做什么?风紧、扯呼! 重兵包围之下,羿天不退反进,上前几步,眸中魅色一荡,勾着人的魂儿,轻笑道:“世子的眼神不大好,没瞧见圣上钦赐的地图上,已经标示出了万魔村的准确方位么?”说着,将画布再往前递上寸许,他的语声越发轻柔,与人耳语似的,一遍又一遍反复提醒李戬:“睁大眼、瞧仔细,万魔村的所在,地图上做了很明显的一个标记……” 李戬先是一惊,而后又半信半疑,忍不住抬眼去瞧,恰在此时,眼前那张地图猛然凑近,整张画布在羿天单手提拎下竟抖动得厉害,抖得人两眼一斗鸡,啥也瞧不清。李戬忙往后退开一大步,如此一来,又瞧不仔细地图上细微的标记。 他的脑海里只回响着羿天的声音,如中魔咒,催着他眯眼紧盯地图上某一点,——在看不清整张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标记时,他下意识地盯向地图当中一个最最熟悉的方位,想要看清那个地方有没有被做上标记。 如此细微的一个眼神,羿天以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及目力,一瞬间便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猝然收起画布,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哎哎哎,等、等等愚兄!” 这小子真个走得干脆,石中徕反倒慢了一拍,又急急忙忙在后头紧追。 “……” 鄂亲王府是酒楼茶馆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李戬抖手指向门外迅速走远的两道背影,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狂徒可恶!不仅那张水葱似的脸盘儿长得可恶,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可恶,连说句话都能让他觉着可恶透顶! 那张地图上到底有什么,他压根没瞧清!对方倒是走得潇洒,可让他心里揣上了诸多猜疑,犹如无数只蚂蚁爬在心口,李戬几近抓狂地挥拳捶在门板上,冲府兵撒气道: “一帮饭桶!个个傻站着当木头桩子哪?贱民都闯进门来把本世子给戏……” 牙齿咬到舌尖儿,李戬是硬生生将“戏弄”二字吞回肚子里,他丢不起这个脸,只得憋气儿地命府里的人把嘴巴管牢,不准将今晚发生的事传出去,否则,家法伺候! 今儿晚上,鄂亲王府里头闹腾得鸡飞狗跳,外头却有一人闷声发笑—— “噗!你有没有看到世子那脸色?愚兄突然觉得四年前你以屏风上画的那只斑斓猛虎来吓唬我、耍我,那都不算什么,瞧,那小子快被你整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 从东附苑城里的王宅大院那一片走出来,优哉游哉地晃在大街上,偶尔撞见巡哨的守备兵士,只须亮明身份,便被特许放行,石中徕心里倍儿爽,拉着同行的伴儿,一路有说有笑侃侃起来: “话说回来,你小子夜闯王府,不会只贪图个好玩吧?” 当年鞫容做事就不按常理出招,眼下这小子的言行举止同样让人捉摸不透,只不过,前者卖的是“狂”,后者还多了一分“诈”,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使诈扮猪吃老虎,耍得李戬晕头转向!连石中徕都没猜透他的意图。 “好玩的还在后头!”羿天低着头,边走边看手中那张地图,目光落在李戬盯过的那个角落,口中轻声道:“我不过是让他主动交代万魔村的所在,接下来才是兵捉贼的好戏!” “万魔村?”石中徕嘴巴张得大大的,“还真有那个地方?为何李戬能知道它的所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蛇与鹰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李戬确实请林昊然领兵去剿灭了豢龙军与“万魔村”,但,羿天却当着匡宗的面说:真正的万魔村仍在! 言下之意,显然是指:李戬派林昊然剿的那个村子,并非真正的万魔村。 然而,就在刚才,羿天又说自己不过是让李戬主动交代万魔村的所在! 这就让石中徕想不明白了:倘若李戬知道真正的万魔村所在,何不让林昊然去剿了,反而弄出个假的来鱼目混珠,却是为何? 仿佛觉察到石中徕心中的猜疑,羿天压低了语声,道:“兵法有云——金蝉脱壳!若要帮真正的万魔村脱身,就得找个替死鬼顶罪!”因此,李戬明知万魔村的所在,仍与林昊然里应外合、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布了个‘金蝉脱壳’的局。 “照你这么说,这二人难道都与万魔村有瓜葛?”否则怎会找替死鬼来帮人脱身? 石中徕一面问,一面拉着羿天沿墙根走,疾步穿街而过,尽量快地往回赶。 入夜宵禁,万籁俱寂。街上已见不着马车的踪迹,就算有脚步声传来,也不会是行人路过,一准儿是放哨巡逻的守备兵士,因此,他一路上都很小心,也尽量压低了嗓子,与那小子靠得近些,说着悄悄话: “所谓的金蝉脱壳,到底是你臆测的,还是……” “是我推测的。” 没有真凭实据,说出来谁也不会信!因此,羿天从一开始就不想解释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偏偏石中徕一路上追问个不停,迫得他不得不道明其中缘由: “与你一别四年,这四年间,我一直住在无名村,林昊然领兵来血洗无名村时,我成了村中唯一的幸存者,只有我知道无名村原本是什么样子,它绝不会是那些人口中的万魔村,也只有我了解那些村民,但是人微言轻,又有谁会相信一个村野小子所说的话?我若是去刑部击鼓鸣冤,官老爷说不定还会将我当作万魔村的余孽,一并处决了; “在村中亲历屠村之事,我看到林昊然起初是与豢龙军的人联手,那些人受他蛊惑及利用,也参与了那晚的屠村,是他们将绣有豢龙军标识的衣物,换穿在被害的村民身上,林昊然还在距村子不远的山洞里,事先准备好了施有巫蛊禁术的纸人,与村民们私藏的粮食一道被当做证物,真假参半,来瞒天过海; “事成后,林昊然卸磨杀驴,豢龙军惨遭毒手,被他灭口!” 有些事,是他亲身经历的,宛如昨日重现,历历在目,伤痛依旧铭刻于心,一想到老丁头、小蛮他们,还有那个曾骗他、伤他的“桃儿”,羿天心口仍隐隐作痛。 “我此番来长安,就是要为无名村那些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村民们,讨还公道!一查到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极轻微的声音,却能听出他隐忍于内心的痛楚与悲伤,石中徕有些动容地看着他,感慨道: “想不到,这四年你竟经历了这么多,若不是发生这些事,你怎会重回长安?若不是这些事,愚兄可能还见不到你,你或许还在那个村子里过着平淡却安稳的日子……唉,天意弄人!” 羿天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攥紧了手中那张地图,低语道:“选一个不知名的村子,即便事后有人生疑,想查也无从查起!林昊然拖豢龙军下水,做这些事,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原先,我只当他是为了迎娶一个倾世美人、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而大开杀戒,无中生有地捏造出一个万魔村来博取圣心、赢得美人归…… “但是,我猜错了!一个正常人,怎会为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屠戮整个村子的人?‘驸马’这个头衔,势必会阻碍升官路,令人从此受缚于一个女人手中!林昊然眼高于顶,且不是色令智昏之人!美色?不值得让拥兵自重、据地自雄的堂堂节度使兼灞州都督,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杀戮村民,蒙骗世人、欺瞒天子!这,不合情理!” 冷静而清晰的分析,若是当初的丁小郎,是万万做不到的,但眼下,他是羿天,是当年那个被公孙伯羊及王冕等名士,夸为天纵奇才之人! 石中徕也听得连连点头,更加令他心服口服的,是这小子接下来的一番话: “更不合情理的是,林昊然一死,我当着天子的面说真正的万魔村仍在!这话传得朝野皆知,李戬作为林昊然的举荐人,听闻此事之后,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既未连夜进宫求见圣上、为林昊然叫屈,也不急着当面与我对质,反倒一声不吭,躲在家门里避而不见!” “啪”的一声,石中徕猛然击掌,恍然道:“他心中有鬼!” “昨夜,我被困在西泠宫,等你来证实我的身份之前,曾向天子套取了一些话,加上长安百姓口中听闻到的一些传言,我隐隐猜到那张皇榜上所谓的军中捉瘟神,实际,可能是天子军中出了乱子,却不想被外人所知!” 虽然匡宗口中有所保留,但,羿天料想得一点儿也没错!——之前的兵部尚书被枭首于玄武门,此事还连累数万人被坑埋,无数头颅游街示众,民心惶惶,谏官元臻直言进谏、劝天子不要再伤及无辜,却为此丢了性命…… 天子军中出了状况,必然不是一般的乱子! 军中兵士稍有言行不慎,便遭拷打甚至砍下脑袋!满朝文武担惊受怕,急于避雷,不敢顶雷!满城风雨凄凄惶惶之下,天子命人张贴皇榜,只会引来两种人—— 羿天猜测之中,推断道: “这两种人,一是亡命之徒,没有目标却想搏一把,脑袋一热揭下皇榜胡闹一场,却不会成功;二是知道军中瘟神真面目的人,这种人胸有成竹,敢于揭皇榜,且无往不利!” 石中徕想了想,颔首道:“不错,既不知军中平乱的法子,也没有赌徒心态的人,乃是庸才,断然不会乱揭皇榜!李戬他们看起来是胸有成竹的能人!” “天子束手无策,满朝文武也束手无策,毫无头绪之下,竟问起苍天来!我不信那个叫蛮玄子的真人能通晓天意!”羿天翘首遥望夜空,繁星闪烁,瑰丽无边,伸手欲触穹顶,却遥不可及,“倘若朝廷里没有一个人能解决此事,却有一人乘此机会站出来,敢于顶雷、揭皇榜,并且一来就铁口直断他所举荐之人、能平军中乱象!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军中乱象的源头,或者说,他就是从那个源头来的人!” 皇榜贴出,最有可能引来的,是蛇,而不是鹰! “这些原本都是我的猜测。” 来到长安之后,羿天一刻都没有闲着,一直在着手调查此事,直到昨晚,才在西泠宫与匡宗闲谈之时,无意间得知了一个至关紧要的消息: “凡人做事总会落下马脚,并无天衣无缝之说!昨夜,圣上提醒我,林昊然来长安之前,军中时不时还会出乱子,豢龙逆贼一案尘埃落定后,军中乱象也突然平息!” 李戬举荐了林昊然,林昊然剿灭了豢龙军,屠戮了“万魔村”。那百颗头颅悬挂在城门时,犹如鬼魅一般在军中神出鬼没、甚至会附身在士兵躯壳内,令将士猝然发狂的“瘟神”,再也没有出来作乱,军中再无乱象,这才令匡宗相信——林昊然剿灭的就是万魔村! 但是,无名村断然不是万魔村,杀一批手无寸铁的淳朴村民,军中怎么会乱象平息? 唯一的解释就是——乱象的源头主动消停下来,配合李戬与林昊然的行动步骤,让当今天子看到一个假象,受其蒙蔽,从而心生大意。 也正是这个假象,让羿天更加确定——李戬与林昊然,是知道军中乱象的源头出自哪里,知道真正的万魔村所在的具体方位,屠戮无名村,不过是帮真凶金蝉脱壳、瞒天过海罢了,他们本就是一伙人! 一旦揪出真正的万魔村,军中闹的怪事,所谓的瘟神作乱,包括数万将士心性大变、突然发狂的真正原因,或许就能水落石出。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石中徕听得惊心不已,口中啧啧,“对方的手段确实高明哪!金蝉脱壳?乃是兵法韬略……”想到此处,他不无担忧地道:“照这么看来,对方在军中作乱,图谋之事绝不简单,不会仅仅是想要娶个倾世美人。你此番插手调查此事,恐日后不单单是揪出个万魔村,一不小心,怕是要天下大乱哪!” 羿天轻叹:“我知道。”石中徕越想越觉这后果难以预测,不禁越发担忧:“此刻收手还来得及不?” “来不及了!”沙漏里的细沙流失得很快,时间在流逝,十天!他只有十天!“从我入长安那一刻起,就再无退路了!” “你大爷的!”石中徕一咬牙,劈手夺来那张地图,“无法收手,索性就大干一场!你说吧,万魔村在哪个方向?愚兄立马集结石门弟子,一道来帮你踏平了它!” “石门弟子有多少?”羿天随口一问,石中徕却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细数:“要是加上扫地的、洗衣煮饭的,一共有五十来个吧!” “不够!”羿天从他手里抽回那张地图,石中徕“啊”了一声,突然小小声地道:“还不够就找豢龙义士,同仇敌忾,他们准会来帮……” “不行!” 豢龙军潜伏在长安的那批人手,昨儿铁定从密道连夜撤离了长安,眼下天子之兵在全城搜查捉拿叛贼余孽,他们不是傻瓜,怎会留在长安等着被人抓? 况且,昨日小妹若是也在,看他出现时,一准儿会让豢龙义士收手,先避避风头,不能与他有丝毫的联系,——豢龙军还未洗脱罪名,此时与他私下联络,一旦被宫中密探觉察,会连累他受天子猜忌,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小妹机灵,断然不会在风声紧的时候,来与他会面。 “石兄,往后莫要再提这些人!” 羿天耳力超乎常人,早就发觉:从今早离开西泠宫到现在,他与石中徕身边,总是似有若无地尾随着一些人,就像甩不掉的尾巴、紧咬着他们,于暗中密切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不知是匡宗派来盯梢的宫中密探,还是其他人的“耳目”,总之,万事都得小心了。 “那该怎么办?”石门人手不够,石中徕一时没了主意。 羿天听到跟踪他们的那些人,脚步声远在几丈开外,二人一路上轻声细语的交谈,旁人是听不到的,他便短促而果决地答:“借兵!” “借?”石中徕一愣,“问谁借去?”这小子在长安还有熟人么? “谁的兵最多,自然就得问谁借!”听羿天这么一讲,石中徕想也不想,冲口笑道:“谁的兵最多?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天子的兵最多了!哈哈哈……”笑声未落,却见身边那小子也勾唇一笑,笑得极是诱人,还冲他点了点头。 石中徕登时噎着了,怎样也笑不出声了,嘴巴张得大大的,能塞下几个鸡蛋。“你、你不是吧?”此刻他的表情就像天塌一般,而眼前笑得十分诱人的少年,就像是从穹顶裂开的那条缝隙里蹦出来的妖孽,让人心惊肉跳起来: “你要跟天子借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败不馁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你说什么?他想借兵?” 烛光摇曳,照着这间最普通不过的民居斗室,门窗紧闭的室内,闷闷地响起一个人的问话声。 夜半子时,穿街走巷的更夫,敲锣打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叫喊,隐约飘进门缝里,——就在青石小巷深处的这间平房斗室之中,李炽盘膝坐于榻上,盯着一侧立杆烛台飘忽不定的光焰,心想:蜡烛光焰不会无风自动,此间门户紧闭,风,却从屋瓦、墙角、门板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回禀公子——” 斗室内,还有另一道身影——无名氏单膝跪地,在公子面前肃容禀报: “咱们派去盯梢的探子来报,那二人入夜后只去过鄂亲王府,闯门而入,与世子见了一面。二人离开后,往东西方向折返常青松柏园,走到半途,忽又分开,石中徕回到小楼,丁小郎独自一人连夜入宫,求见圣上; “咱们的人暗中尾随一路,只瞧见那二人一路上低声交谈,分开之前,石中徕突然情绪失控,大叫‘你要跟天子借兵’,探子只听清了这一句话; “估摸着,那少年深夜进宫面圣,就是为了此事。” …… “咯”的一声,李炽拎起绢质纱笼,扣在立杆烛台上,随风飘忽不定的烛光,被罩在纱笼里,光焰蹿得笔直,人影投在墙壁上也不再飘忽摇摆,斗室里的气氛却更加沉闷。 “暴君手握兵符,最忌惮被人觊觎兵权!”李炽盘膝时,两手垂搭在膝盖上,手心向上,定神打坐,此刻稍稍抬起手指,示意无名氏起来回话,“依暴君的性子,断然不会借兵!那小子误打误撞救下宁然公主,不过是碰了个运气!但他毕竟年少,少不经事,这么快就得意忘形了?居然异想天开要与天子借兵?哼,龙颜震怒之下,今晚他就得掉一层皮!” 无名氏站起来,垂手肃立在榻前,沉声回话:“林昊然已死,匡宗正在委任新官,近日就要外派一个姓卢的朝廷大员,取代林昊然,去当龙首南泸节度使、兼灞州都督!” “老规矩,派人试探,能笼络就笼络,不能为我所用,就让他意外失足落水身亡!林昊然的部下,旧部与新兵,统统得由咱们掌控!” 李炽目光穿过蜡烛光焰,凝视在正墙,墙上泼墨挥毫,落下一个大大的“禅”字,他两眼看着“禅”,心中却犹如入魔,又念起今夜困扰他不得安睡的那个“心魔”之名: “丁小郎,这个名字还真是平凡得可以!到底是什么来路……” 无名氏闷着声,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但,自从昨日公子全盘大计被那个半路杀出的小子破坏后,他的周身就隐隐透出一股杀气,冷彻骨血! 他暗自咬紧了满口钢牙,将“丁小郎”这个名字恨恨地咬磨在齿缝,恨不得立刻将此人碎尸万段。 “无名,本公子知道你在想什么,切记——不可意气用事,不可冲动行事!”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李炽又何尝不想将那个小子挫骨扬灰!——那小子来得莫名其妙,做起事来也让人捉摸不透,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一个小子!就像是老天爷有意刁难,在他精打细算的全盘大计中,突如其来的闯进一个无名小卒,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经过昨日之事,丁小郎这个人,已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他要去哪里、做什么,除了李炽的探子密切盯梢,还有宫中密探,甚至是如意宫的眼线,各方都在关注他,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有个闪失,或是被人杀害,匡宗会怎么想? 关于真假万魔村之事,天子心中只是半信半疑,这当口若是有人不冷静,自乱阵脚冲动行事,吃苦头的只会是那个人自己! 李炽心中虽恨透了坏他事的那个小子,但他还能沉得住气,想着从长计议! “本公子不是没有输过,当年,就曾在鞫容手里败走下风,失去了一柄最最锋利的‘宝剑’!只是,本公子耐性足,扮缩头乌龟扮得像,不仅能活到现在,还能反败为胜!鞫容在我面前,不也没能笑到最后么?” 败不馁,卧薪尝胆,李炽有的是耐心,再陪人下一盘棋! “无名,上茶。” 伸一伸膝盖,李炽下榻趿鞋踱步到棋案前,撩开袍子下摆,入座,侍从沏上一盏香茗,亲手奉上,安神茶香中,他已然在棋盘上落下黑白爻错的半局残棋,思索如何收拾、弥补、重整,在如此残败的困境中,奇迹般弥合残棋,重整局面,反败为胜! “查过他的身份背景了?” 棋盘上发出“咯咯”的脆响,棋子一枚枚落下,弃子一枚枚丢开,李炽手捻黑白二子时,双手并用,分花拂柳一般,在半局残棋疑似山穷水尽时,眨眼之间又见柳暗花明处。 “查不到。”无名氏话不多,默然陪伴在公子身边,默然看公子下棋,被问及要紧的事,便捡紧要的答:“若是连咱们的人都查不到,就只有三种可能,要么是丁小郎这个名字是假的,要么是他的亲人都不在人世了,要么是这个人实在默默无闻得紧,从未被人注意到。” “姑且信他是石门弟子吧。”李炽眯眼盯在棋盘,却可一心两用,一面下棋,一面思索:除了自己,想必还有不少人在查丁小郎这个人的出身来历,其中,就包括如意宫的人! “林昊然毕竟是领兵的将,身手不弱,豢龙余孽对付不了他……”即便料到豢龙余孽会来捣乱,李炽也没有提醒林昊然防范,那是他相信林昊然的能力,“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李炽抬眼瞥了一下侍立于旁的人,突然问道:“无名,林昊然与他交手一招,你当时远远盯着,看出他的招式路子没有?” 无名氏脸色变得有些怪异,沉默片刻,略带迟疑地道:“看是看到了,只不过……没有繁杂精妙的招式,丁小郎只用了最直接最简单的一招!”身为刺客之中顶尖翘楚的无名氏,自然知道那样简单而直接的招式,往往是最致命的杀招,“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训练有素的顶尖刺客,才具备的身手,干净利落,一招致命!” “刺客?!”李炽目光微动,从棋盘上转到无名氏的脸上,“天底下最好的刺客,都被本公子揽在麾下,此人在江湖中没有半点名声,怎会具备刺客顶尖的身手?即便是你与林昊然交手,对方也能躲你一招半式……” “公子,”无名氏暗自攥紧拳头,手心已然冒汗,“是速度!丁小郎那一招,简单而直接,是刺客最利落的杀招,但是,刺客一般是在趁人不备之时,潜伏暗处,奋起偷袭,方可一招奏效!而他,比公子麾下的刺客更厉害的是……他的速度无人能及!卑职亲眼所见,那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速度!凶野迅猛、敏捷自如,仿佛是、是野兽!” 野兽? 夹在双指之间的棋子,停顿在棋盘上,李炽的手也猝然停滞在半空,他的脑海里忽然有灵光一闪而过,想要捕捉时,却怎么也捉不住。 那一瞬,李炽似乎要想起什么,忽然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拼命去想,也只是徒留心慌的感觉。 斗室内,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李炽仿佛在聚精会神地下棋,无名氏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棋,谁也不说话,直到外面的打更声又传了来。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微明。 猝然,一道人影从窗前晃过,紧接着房门上“笃笃”叩响,无名氏面色一紧,闪身至门背后,听清外头叩门之人手指敲点的节奏、与接头暗号对上了,这才小心翼翼打开门、放人进来。 “卑职参见公子!”来的人打扮得像个馒头店里打杂的下人,肩搭抹布,腾身闪进门里,点落膝盖,见过公子,紧张而低促地禀告:“天子刚刚下旨,借兵三万!今晨于北郊校场点兵,丁小郎即将领兵出发!” “什、么?!”李炽霍地站起,动作幅度之大,险些将棋案掀翻,棋盘上黑白爻错的棋子,“嗒嗒、嗒嗒”散落了一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无名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上几步,一把揪住来报信的探子衣领,不敢置信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借兵三万?李炽终于变了脸色,心中悚然:当初,匡宗御驾亲征之时,三十万大军于边关对敌作战,厮杀激烈,却有三万将士猝然发狂,临阵倒戈!而今,丁小郎借兵三万…… 为何恰恰是三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笑点兵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天刚破晓。 长青书院那头也得到了消息,整宿都坐卧不安、难以入眠的石中徕,听到宫中传令使来报“圣上借兵三万”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松柏园小楼里冲出,火烧屁股似的冲到马厩,牵出自个儿那匹黄骠马,飞身跃上马背,打马直奔北郊校场。 当今天子手握重兵,虎符令下,驻防于京畿重地及周边要塞的铁面军百万雄师,可在一夕之间迅速集结,听从匡宗号令。 从骁勇善战的铁面军中,拨出三万兵力,确也不难,但,石中徕始终难以相信:暴君怎肯借兵? 即便是刚刚走马上任的兵部尚书王冕,指尖儿都沾不到虎符,帮帝王操练强兵处理军务尚可,想要亲自调兵遣将或者领兵出征,没有帝王的旨意,是万万不可的,更别说一个连官爵头衔都没有的草根平民。 羿天又是如何做到的? 石中徕心中万分惊异,甚至不敢相信,只想尽快冲到校场探个究竟。 一路快马加鞭,心急火燎地赶到北郊校场,在明晃晃的晨曦中,石中徕一眼看到了校场点将台上,长身玉立的那个少年,绛衫迎风猎猎,宛若披了红色战袍于沙场点兵的少帅,英姿勃发、从容不迫。 “小郎——!” 一声唤,石中徕踢蹬下马,绕过点将台前排着方阵的铠甲兵士队列,噔噔噔,急上高台,见到心中惦念之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愚兄可担心死了,你到底是怎么……” 石中徕话说一半,眼前一花,竟有一人横插一脚,插在了二人的中间,挡住了石中徕的视线,那人还冲他作揖,扭捏着嗓子献殷勤:“久仰石门门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 一张大大的笑脸,晃到自个的眼前,石中徕的视线自然就落在了此人脸上,看到这斜刺里晃出来、大煞风景的,竟是个穿着太监袍服的公公,这位公公年岁不大,长了一副让人过目既忘、再普通不过的面容,只是那双招子里,隐约闪烁精光,似个干练之人。 让石中徕有些吃惊的是,此人身上并无腰牌,只在衣领间绣了个“十七”,他以为这位公公名唤“十七”,开口便道:“十七公公?能不能把你的脸往角落里缩一缩?够碍眼的!” 十七公公反倒凑得更近,咋咋呼呼起来:“门主还有变脸这一招绝活?刚刚还满脸阳光、暖意融融,眨眼怎么就满面阴云、寒意飕飕?” 石中徕脸黑了大半,刚想一把推开这碎嘴瞎掺和的阉人,耳畔却听得自个惦念了一宿的那小子开口了:“徕徕,我今日就要离开长安。” “愚兄……咳、咳!”险些说漏嘴,石中徕立马改口,“师兄,我陪你!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倒不必!”正主子还没答话,十七公公抢着答了,“圣上口谕,命石门门主留住长安,画几幅花鸟鱼虫,供宫中娘娘们赏玩。” 石中徕登时明白了:“师兄”领兵出发,“师弟”留在长安当质子,暴君果然是不大放心,派这个太监跟着一道去,莫非是去当监军的? “莫要误会,咱家不过是请缨随行,方便路上照顾你师兄的。”十七公公眼中精光一闪,竟然看穿了石中徕的心思,笑呵呵举高手中提拎的包袱,“喏,给你师兄路上换洗的衣物,咱家都准备好了,你就放心把他交给咱家来照料,你赶紧回去吧。” 这小样儿的,居然在撵他走?!石中徕一来气儿,刚要发火,羿天已拉开十七公公,而后将他拽到角落,轻声道:“放心,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天儿……不,小郎!”石中徕眉心打起了褶皱,“愚兄心里总觉不踏实,圣上当真借给你三万兵力?” 羿天往点将台下一指,“你自己看。” 石中徕来时就看到校场上排着方阵的铠甲兵士,却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因为那个方阵的规模不大,此刻见那小子往台下指,他这才留意到那些兵士,运足目力来回数了好几遍,也只能数出三百人的数目,哪有什么三万兵力? “就这些兵?”石中徕傻眼:三百与三万,这这这……差距未免忒大了!“不是说借兵三万么?” “君无戏言!”拍拍石中徕的肩膀,羿天笑了,“的确是借兵三万,只不过,我能带的兵,就这么多。” 天子即便答应借兵,也不可能让一介布衣平民亲自来率兵三万。 “三百兵力作为先锋,由我带领先行出发,余下的两万九千七百个兵士,由兵部侍郎,一个叫晏公的老将军率领,稍后出发。” 兵部侍郎晏公,羿天对此人极其陌生,只听十七公公说:那老头岁数大了点,身子骨倒还硬朗,此番圣上派他领兵来跟着你上路,是因为这个倔驴子老头,谁都收买不了,也从来不搞小动作,除了偶尔犯犯驴脾气,做起事来可是刚正不阿,有老将的彪悍铁腕,就算有人想把他掰到歪路子上也掰不动!由他来盯着你,圣上放心。 “晏公?”石中徕一听此人,竟也松了一口气,不住地点头道:“这老头没歪心眼,你要是做得对,他一定会帮你!让他跟着你,我就放心多了。” 连石中徕也这么讲,看来暴君对待“万魔村”这件事,并未大意受佞臣挑拨,不但借了兵,还派对了人。——羿天虽未见到晏公,却对此人有了几分好感。 “当真借兵三万……”石中徕还不肯走,心中好奇得要命:“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嗓子,他悄悄问:“是不是学尊上那样,在暴君面前卖狂了?” “师尊当年再狂,也从未动过借兵的念头!” 卖个狂就能借到兵?别傻了! 不要说当年的鞫容,即便是现在再来一个狂人,只要脑子不笨,就知道借兵不是小事,更不是耍耍嘴皮子就能让暴君松开手掌放出兵权的,一个不小心弄巧成拙,就会株连九族! “三万精兵良将哪!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石中徕好奇心高涨,自个又猜不到,急得抓心挠肺。 羿天含笑看他一眼,勾起唇角撩着诱人的笑弧道:“借兵,就要凭真本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一箭中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北郊校场三百名精兵,集结完毕,整装待发时,宫里头有一人也早早起来,盛装打扮,唤宫人抬凤辇急往西内嬉馆而去。 “贵妃娘娘,圣上起了,但今儿不在嬉馆,在东苑靶场。” 赶至西内,却扑了个空,得内侍省太监总管佘公公提点,贵妃蓥娘所乘的凤辇,又转往东苑靶场。 东苑彼端,柳树成荫,枝头鸟儿叫得欢,婉转悦耳,在天气转暖,即将入夏之际,御苑处处都飘着花香,草木疯长,繁花绿叶点缀,蝴蝶翩跹,赏心悦目。 旭日暖阳下,织锦华丽、彩翎飞扬的凤辇,如九天凤凰展着绚烂羽翼,轻盈地落入百花丛。——宫人在东苑停落凤辇,太监高举一只手背,迎着宫装华贵的贵妃娘娘款步而出,丹蔻凤仙汁涂得美艳的指甲,俏捻兰花指,轻搭太监手背,步步生莲,挟香风阵阵,靠近靶场。 东苑内,御前侍卫跨刀肃立,分立靶场左右,穿戴龙袍王冠的匡宗,正在弯弓射箭,瞄准立靶,“噌咻”一声,利箭离弦飞射,“哚”然钉入靶心。高公公在旁抚掌喝彩,匡宗却悻然摔弓,怒目圆睁,瞪了高公公一眼。 抚掌喝彩声戛然而止,高公公惶惶低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靶场内气氛有些不妙,蓥娘大老远就能感觉到天子怒气滔滔,摔了弓又“咔嘣”折断箭,却将断箭攥在铁拳中,看样子,胸中怒火还没发泄出来,这当口奴才们都不敢凑上前去,害怕成为暴君的出气包。 “圣上今儿不大高兴?” 蓥娘也停顿了脚步,传人问话。 须臾,被人传唤来的佘公公,一溜儿小跑到娘娘跟前,见了礼,紧张兮兮地回话了: “回禀娘娘,昨儿个夜里,那个叫丁小郎的石门弟子又来了,圣上还未睡下,就命人带他进殿,这厮狂妄,见了圣上开口就要借兵,还说要凭真本事让圣上心甘情愿地借兵给他!” “真本事?”玲珑心窍儿一动,蓥娘隐隐猜到了,“领兵将帅不外乎十八般武艺与兵法韬略,圣上重武轻文,尤其看中一身本领的武将之才,丁小郎莫非要在圣上面前耍把式?” “正如娘娘所想!”佘公公臂弯里垂搭的拂尘一颤,略显激动地道:“昨夜西泠宫内,丁小郎当着圣上的面,遥指庆阳宫方向,让圣上赐予弓箭,他能一箭射下庆阳宫琉璃瓦上一丛杂生的草尖儿开出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蓥娘“哦”了一声,纵目远眺庆阳宫的方位,兀自一笑:“西泠宫与庆阳宫,间距之遥,能看清琉璃瓦上一朵小花,已非常人眼力,何况以那么远的距离射箭,普天之下怕也无人能做到!圣上定然吃惊,又觉有趣,被那小子说得心痒痒,必想看看这小子有没有那个能耐!” “是是是!”佘公公点头如捣蒜,钦佩娘娘虽不在场,却一猜一个准,恍如亲眼所见! “圣上的确被那小子勾起了满腹兴致!” 匡宗当即允诺:丁小郎若有真本事服朕,定是武将之才,莫说借兵,入朝为官亦无不可! “不过,圣上没有依他所言、让他去射庆阳宫琉璃瓦上的那朵小花,而是增加难度,让他做一件天底下无人能做到的事!” 回想昨夜亲眼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景象,佘公公不禁面泛潮红,异常兴奋,细颤着嗓子道: “昨夜庆阳宫小窗里亮着烛光,敬事房管事儿的说,是苏嫔在那儿等天子龙麝末香的箭,圣上就遥指小窗里的人影,让丁小郎开弓,射她发髻上斜插的金钗坠挂串珠中间的那一粒玛瑙珠子,射不准就以刺客名头按下罪状,五马分尸夷三族,射准了就借兵给他,君无戏言!” 一听苏嫔昨夜竟出现在那里,蓥娘心里就有数了:庆阳宫乃帝王别业,春宵美景之所在,修仪品阶的苏嫔,原是进御宫女,一夜侍寝、渍桂红膏于臂上,落下“风月常新”之印,且幸运地怀上龙种,诞下一子,是而今的景王殿下,母凭子贵,才有如今的苏嫔,只不过此人性子手腕并不强势,一贯言听计从,显得懦弱无主见,匡宗早已将她抛于脑后,十几年未再临幸于她,她终是耐不住寂寞,自个儿溜到庆阳宫候驾,怎就那么倒霉,被天子当做人肉靶子了! “苏嫔胆子小,可不经吓。”龙麝末香,那是天子的风流箭,后宫在门外栽花无果的女子,可天天夜夜痴盼着龙麝末香之箭,一想到苏嫔昨夜竟等来那么一支要命的箭,蓥娘只觉好笑,红艳的唇、含着笑问:“丁小郎也答应了?” “那小子一脸漫不经心的笑,任谁也看不透他,不过他这骨子里还真是够狂,一点儿都没犹豫,当即就答应了,还说——要是他做到了,圣上须得借兵三万!”佘公公咋舌,竖起三根手指:“三万哪!” 蓥娘眸光略扫,瞄到一朵烂漫枝头的春花,笑得惬意:“苏嫔昨夜插在头上的金钗,好看么?” “哪比得上娘娘的九凤金钗好看!”佘公公溜须拍马,“嘿嘿”地笑道:“她那金钗上串了六粒珠子,珍珠玛瑙琥珀……眼花缭乱的,圣上刚一派人过去盯着,她面朝小窗却站不稳脚了,明白了圣上的意思,浑身直发抖,抖得厉害呀,头发丝儿一根根都在颤,金钗上珠子抖得人眼更花了!” “抖?那可怎么叫人射得准?”蓥娘伸手摘下枝头那朵小花,怜惜地看了一眼,手指一拢,毫不留情地搓碎在掌心中,风吹过,花瓣零落于地。 “丁小郎张开了弓,也没急着射箭。”佘公公摇头叹息:苏嫔胆子是小,是不经吓,再这么抖颤下去,累及丁小郎手上失了准头,她那条命可就算玩完了,“一直张弓瞄着,一炷香都没动弹。” 那定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那小子够胆魄也够坚毅,当时连一旁的奴才们都看得汗如雨下,佘公公紧张得要死,只有丁小郎自个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委实叫人佩服:“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哪……” “他等到苏嫔平静下来了?”娘娘这一问,佘公公忙不迭摇头:“是等到苏嫔不发抖了,但她哪里是平静下来,分明是吓晕了!” 抖着抖着,支撑不住就晕过去了,还得由宫人们强行搀扶着她,照旧站在小窗口,等丁小郎射出那一箭! “他果真做到了?”笑叹一声,心中已有了答案,蓥娘流目看向靶场,不等佘公公回话,就径自走向靶场。 来到匡宗面前,蓥娘徐徐抬手轻触,将匡宗紧攥在拳头里的那枚断箭抽出,丢给高公公,这才听到匡宗长吁一口气,伸手揽她入怀,纵目远望,自言自语般说道:“一箭!只一箭,朕就得借兵三万!” 愿赌服输,君无戏言哪! 蓥娘会意一笑,与他一道纵目远方,悠然一叹:“此时此刻,他已领兵出发、离开长安了吧?” 匡宗“嗯”了一声,凝目于天边,看云卷云舒,风云变幻,竟有些感慨:“朕的几个皇子,仅景王一人崇武,略有朕当年的英武气概!今日,朕让他来靶场,看他箭术有无长进!”丁小郎能做到的,皇子们如何不能做到? 蓥娘流目笑睨,也不接这话茬,只道:“镇国公之女随晏公一道去了。” 匡宗又“嗯”一声,“凤女果有过人之处,此举,便是想让朕看看——她够不够格给朕的皇子当正妃!” 如若不是那次意外,凤女当机立断,敢于冒大不敬之罪冲出来见驾,只怕匡宗眼下还未见过这个小女子,光是礼官引荐上表、内臣通报、天子恩准、内侍宣召觐见,都得绕上好大一个圈子了。 “哦”了一声,蓥娘城府暗动,隐约觉得凤伶此去,似乎不仅仅是为了争取一次表现的机会,不仅仅是为了让圣上更加满意她。 心里头琢磨着事儿,蓥娘口中却道:“阿宁此刻也在路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踏征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阿宁此刻也在路上了。” 那日,宁然撒娇央求,一开口就令母妃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会与凤伶说出同样的话,也主动请缨,要与丁小郎一道出发,说是要亲眼看看他能不能找到真正的万魔村。 “宁儿身负天命,若林昊然不是命定之人,她自会留意丁小郎,朕也没拦着,就让她去。”一提掌上明珠,匡宗面露笑意,“朕相信她此番远行,不仅能开阔眼界,还能增加历练,成长得令朕更为满意!” 凭宁儿的本事,又有晏公领兵殿后,出一趟远门,并无不可! “只可惜,宁儿不是男儿身。”若不然,他的几个皇子,没一个能比得上她。 “圣上莫要太宠着她。”蓥娘嗔怪似的翘指轻戳夫君胸膛,“臣妾可不放心,怕她出一趟远门,野了性子!况且,臣妾听说,明德门守备呈报——丁小郎揭皇榜时,穿道袍以道士模样示人,持的是天机观的牌令。他与天机观、与蛮玄子是何干系?圣上何不派人查查?” “守备将领呈报时,眼神闪烁,言辞含糊,并不十分确定。不过……”匡宗沉吟着,略微点头,“朕自会留心。” 见圣上有心深究此事,蓥娘此行的目的便也达到,想着丁小郎出发时挑选的方位,不偏不倚恰恰是长安城外东北角的方位,如若不是巧合,那么,此人当真不容小觑!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阿宁被“天命”所缚再奉旨出降!即便那小子与李戬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但,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小卒,身份之卑微,连林昊然都不如,凭什么来娶她的女儿? 十日大限一至,不论孰输孰赢,丁小郎也难逃一死! 怪只怪那小子福浅命薄,哪条路不好走,偏偏碍了阿宁的前程、挡了如意宫的路! “圣上……” 猝然,一声怯懦的叫唤,打断了蓥娘的思绪,引得她转眸看去,只见传话儿的一名内侍太监疾步而来,跪禀:“景王殿下应诏觐见。” 圆月门那头,一个妇人牵着孩子向这边张望,妇人头戴珠簪、长裙绰约,姿色清奇,只是神态举止畏畏缩缩,心性怯懦,裹足不前。 适才怯怯的一声唤,便是出自这妇人口中,而她,便是苏嫔。 “哟,苏妹妹你来啦。” 蓥娘笑得灿若明霞,热情招呼着,主动迎过去,拉起苏嫔的手,嘘寒问暖:“听说妹妹你昨儿晕厥了,着太医看过没?” “臣妾给娘娘请安,谢娘娘关心,臣妾……已无大碍。” 在这宫里,贵妃娘娘盛宠不衰、执掌凤印如同六宫之主,苏嫔丝毫不敢大意,慌忙跪下问安,姿态恭谨,刚要唤儿子给娘娘行礼,却听得匡宗亲口唤景王过去。 蓥娘含笑扶起苏嫔,眼角余光却瞥向她的儿子——景王殿下,他比祁王略小一岁,不似祁王长得与匡宗有几分相像,也不似祁王那般表面仁厚心头斤斤计较,景王的眉目之间,与生母苏嫔倒是十分相似,心性却不怯懦,自幼崇武,反倒不拘小节,有几分英挺之气,为人做事光明磊落,颇得朝中老臣赞誉。 与祁王相比,匡宗也似乎更偏爱景王一些。 见景王被圣上唤了去,苏嫔有些忐忑,却也满心渴盼地看向匡宗,然而天子眼里并无她的存在,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浓浓的失落感从她脸上滑落。 苏嫔呆站着,黯然神伤。 “妹妹,到这边来坐。” 蓥娘状极亲热地挽着苏嫔坐到亭子里,一边儿闲话家常,一边儿留意着匡宗那边。 三皇子景王殿下,虎步走到靶场,叩见父皇之后,在父皇示意下,持弓而立,展示习练多年的箭术。 开弓射箭,能双箭并发、齐齐命中靶心,已是相当不错了,匡宗却不大满意,直说赵野将军教三皇子习练的箭术还不够精湛。 景王挺不服气的,使出全力来了个百步穿杨,见父皇还在摇头,他也来劲了,赌气跪下,如将士请旨出征一般,英挺的眉宇之间流露出凛然无惧之色,不知说了些什么,匡宗迟疑片刻,忽又点了点头。 蓥娘暗自留意着:匡宗扶三皇子站起时,还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握了一握,似乎将一副担子,交到景王的肩上,就看他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扛起这副重担。 景王则喜出望外,忙不迭谢恩,霍地站起,压抑不住激动兴奋的情绪,往生母苏嫔这边瞅来一眼…… …… 苏嫔母子二人离开东苑靶场之后,蓥娘才从内侍口中得知一个消息:西北边陲流民叛乱,一小撮人揭竿起义,陆续纠集来不少饿疯了的乞丐,专与朝廷衙门作对,平日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前几日这些人竟打劫了边陲邻邦所派使节上贡给朝廷的贡品,景王殿下主动请缨出兵平叛。 匡宗也想让他多加历练,当即应允了,下旨命西北戍边军镇长官——藩镇节度使周义山为副将,领兵助三皇子平叛境内流民之乱。 小撮流民作乱,尚不成规模,又有节度使周义山从旁协助,率兵平叛之事可说是手到擒来,匡宗显然是有意让景王去立一立战功,这消息若要传到祁王耳朵里,只怕会坐立难安! 果然,不出蓥娘所料—— 一盏茶的功夫,祁王就急匆匆来宫中探望母妃容华夫人,故意等到父皇下早朝之时,在御道假装偶遇,跪安迎驾,并委婉道出:自己也想为父皇尽一份力,想与景王同去西北边陲。 结果…… 祁王未能如愿。 端方有度的祁王,走时还得装着没脾气的老好人样儿,蓥娘却从探子口中得知:祁王回府后就在院子里勤练箭术,扎了个稻草人,在草人身上画了个锤子,照着锤子猛劲儿射箭,整日没消停。 旁人不知“锤子”,只当祁王也在发奋习武,蓥娘却笑着摇头:景王李璀小时候脑壳儿又硬又尖,德妃私底下取笑他是个锤子。祁王这个人肚里官司多,气量小,心胸狭隘,竟把个稻草人当景王来撒气,没一点儿男人的肚量,难为他平日装得辛苦,骗得宰相左淳良都夸他为人仁厚、处事端方有度。 “娘娘,起风了,早些回去吧。” 沲岚急来宫城南门内的城楼上,带来披风给娘娘披上。 蓥娘站在高高城楼上,目送景王李璀的那队兵马从皇城而出,行军队列逐渐去远,她的目光忽而转向东宫的方位,不经意间,看到远处一个闪光点—— 庆阳宫琉璃瓦上折射着阳光,耀眼的光点,晃了她的眼,瞬间将她的目光吸引过去,登高望远,才发现想要从西泠宫看到庆阳宫的全貌有些难度,毕竟夹城复道阻隔在那边,只能遥见庆阳宫的琉璃顶以及第三层阁楼东西方向的那扇小窗。 苏嫔那夜是如何溜进庆阳宫的?还能进入第三层阁楼上……真是奇了怪了! “娘娘?” 耳畔一声轻呼,令蓥娘回过神来,看了沲岚一眼,转身,一边往城楼下走,一边随口提道:“石门弟子竟也习武?丁小郎的箭术惊人!令本宫想起当年,鞫容夜行荒郊遇刺一事,刺客从远处山峰开弓射箭,竟能一箭穿喉!” “幸好那夜有个替死鬼帮鞫容避过死劫!”沲岚扶娘娘坐上凤辇时,喃喃自语:“当年那个小小刺客,好歹是羿氏后人,箭术焉能不了得……”忽又警觉地闭口,紧张四望,见无人留意她在说些什么,这才放下心来,再不敢重提“羿氏”二字。 蓥娘虽未听到亲信口中嘀咕着什么,但也想到了当年那个孩子,凤辇抬起,轻纱垂下的一瞬,宫人们隐约听到娘娘在纱帐内怅然轻叹: 那孩子,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娘娘莫要伤心,珩殿下吉人天相,终有一日,会回到您的身边来。” 太监也当娘娘又思儿情切,惶恐地出声劝慰,却不闻凤辇纱帐内的主子回话,耳边只有那风声,来得越发劲疾…… …… 季春三月建辰,桐月。 化名“丁小郎”的羿天,领兵三百,当日辰时离开帝都,往长安城外东北角的方位、诸暨之境而去,随行的有十七公公,兵部侍郎晏公领兵殿后。 前途茫茫,吉凶难测。 羿天尚不知晓:前方不远处,还有两个女子在等着他,要陪他一同历险! 而世子李戬也已悄悄上路,在暗中尾随…… …… 就在羿天领兵出发、离开长安后不久,当日巳时,景王李璀也在赵野将军的陪同下,率兵千余,往西北边陲方向而去。等着他的是晋阳、布川、平东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周义山。一场看似胜算在握的平叛之行,因出发时的顺风顺水,并未过多地引起朝臣们的在意。 朝野议论纷纷、万众瞩目的,依旧是丁小郎一行人的动向,包括匡宗,都在密切留意着丁小郎领兵行进的路线,猜测他此去,最终的目的地会落在哪里。 在丁小郎领兵必经之处,沿途所设的官吏衙门,从官老爷到差役,也都在惴惴惶惶之中,紧张等待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行路难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山云蒸,柱础润。 谷雨节气,乃是春季最后一个节气,即将入夏,天渐转暖,出了几天太阳,林木间的湿气却在加重,似有一层薄雾笼罩着,拨不开也散不去。 “看这天,又要下雨了。” 夕阳余晖照在羊肠山路上,樵夫挑柴而归,撞见采药的郎中,相互问候一声,都说这山中起雾,湿气如此之重,怕是又要下雨了。 诸暨之境,林木繁多,重峦叠嶂,溪水迂回绕山而过,山下田间阡陌纵横,村庄座座,大镇子离得远,县老爷都算是顶大的官了。 不过,这地方有兵爷,屯兵营军中官吏比县老爷大,管辖境内出点大事儿,兵爷都是第一个露脸的,座座村庄里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怕极了舞刀弄枪的兵爷,一旦地里有个好收成,九成九都得孝敬屯兵营的人,那里囤积的粮草除了上缴朝廷,就是养兵所用。 朝廷的兵为何在诸暨屯扎了这么多,外人无从知晓,但是,衙门里的官差与屯兵营的将士,大多时候是井水不犯河水,朝廷下令才能拔营行军,若不然,兵爷也乐得清闲,就连长安来了另一队兵马,借道途经屯兵营所在地,此地的兵爷也爱答不理,按兵不动,各忙各的互不干涉。 衙门官差则不同,兵马借道,领兵的将帅权大一级,或者来头不容小觑的,官爷都得去迎上一迎,小心伺候。 一早收到朝廷传令使的消息,诸暨境内的大小官吏都派人去道口留意着,看有无长安来的兵马,尤其是县太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日提心吊胆,领着狗头师爷总往道口那头跑,迎不到长安来的那拨兵马,悬着的心老也放不下,要是迎到了,心里头就更慌,不知该如何应付。 就在忐忑中等了一个昼夜,奇怪的是,衙门里的人都没能等到长安来的兵马,站在道口老半天,连一根马毛都没瞄到。 官老爷心里发慌,惶惑难安:不是说那个叫“丁小郎”的小子,从天子那里借了兵,奔着诸暨之境而来么?等了一个通宵,这都第二天了,该来的人,怎的还没出现? 就在衙门里的人劳师动众守在必经道口、望眼欲穿之时,羿天率领三百精兵,在进入诸暨之境后,绕过了几座衙门的管辖区域,专捡偏僻古道而行,恰好避开了官差,在荒无人烟的郊野行军,一路上风云不惊,还算顺畅。 “天快黑了,昨夜整宿赶路,到现在兵士们都没歇过脚,丁公子,要不先找个地儿扎营,今晚让大伙儿睡一觉,明儿天亮时再赶路。” 十七公公骑马追上领头儿的,指了指前方山林,又搓揉自个的腰背部,心里头叫苦不迭:这荒郊野外的可不好走,碎石杂草恁多,路又不平坦,虽说他也有马儿骑着,可这一路上颠得厉害,连赶了两天一夜了,马背上再颠几下,他的腰都快酸折了。 “你骑马都觉累?” 一马当先,领头带路的羿天,回过头来瞅了瞅后方徒步奔跑着、一路紧追的三百名步兵,再看看骑马还喊累的十七公公,干脆不搭理他。 “咱家是公公哪,比不得你们这些正常人,马背上经不住折腾,哎哟……咱家的一把老腰哎!”十七公公又扯开了嗓子,咋咋呼呼。 越是不想搭理他,尖尖的太监嗓音就越是往耳朵里钻,耳根子不得清净,羿天扭过头来冲着紧追在旁侧的十七公公,轻微一叹:“十七,当初是你主动请缨要跟我来的,若是跟不动了,自个回去。” “诶?”十七公公苦着脸,心说:这位小祖宗真是折腾人,自个儿脸色都不大好,还咬牙拼命赶路,又不是赶着投胎去,犯得着玩命似的急冲急冲么? “我说公子,您不累,您也得为公主殿下和凤伶姑娘着想一下吧,人家可是姑娘家,头一遭出远门,要是累坏了身子……” 话说一半,十七公公耳边忽然刮来一股劲风,一匹胭脂宝马旋风般的与他的坐骑擦边而过,金色马鞍上,长发飞扬,一袭骑马装束的宁然,扬鞭策马,英姿飒爽,猛地赶超在他前面,追上了羿天,与他并驾齐驱。 十七公公哀鸣一声:得,又来一位小祖宗!简直是一个比一个难搞! 自打羿天领兵离开长安,在城外北郊三岔路口遇见宁然公主及其随从,一见她们竟然也是整装待发,且好整以暇地等候在路口,看那阵势明显是要跟着他们一道上路,羿天起初还不答应,宁然以天子口谕强行要求他带上她,如此倔强如此好强,当真没人能拗得过她。 羿天既未点头也未摇头,一马当先领头上路,宁然一路上都是牢牢跟紧了他,寸步不离,他不说停,她就不停,他不喊累,她就不累。 两个人怄气似的模样,让十七公公看傻了眼,总觉得这二人之间有点什么,偏偏跟斗气冤家似的,互相都没给对方好脸色看,一路上咬牙较劲,累及兵士们一路跑,比上阵打仗都累,途中也只能间隔数个时辰歇小半会儿,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果腹,就地取水来饮,实在够呛。 “前面有口山泉,有片林子,今晚再不休息,你会挺不住的!”宁然策马急追上来,逆风大声喊话。 羿天偏过脸来看她一眼,恍若错觉一般,竟看到她眼底隐隐有几分担忧,眨一眨眼,甩去这不该有的错觉,他心知自个此刻的脸色是有些不好,许是吓着她了,终是收缰缓了缓马速,长吸一口气,道:“过了今晚,就只剩七天……” “七日内,一定有办法找到它的!”即便找不到真正的万魔村,也有其他办法,譬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宁然心中有些怨,怨他不肯接纳锦囊之策,执意要找万魔村。 看他此刻脸色白中透青,闷声咳着,甚至微微气喘,这样下去,她担心他会发病晕倒。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抱恙在身,偏偏他隐忍不说,也不让随军医官诊脉,她只能暗自留心,盯紧了他。 此刻见他脸色越发苍白,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担忧,宁然急道:“今晚必须扎营歇息!不光兵士们累了,马也累了!” “……就依你吧。” 羿天猝然捂唇闷咳一声,感觉身上很冷,冷得几乎要打哆嗦,却不想被她看出来。 他猝然拨转马头,在她下令让兵士减缓速度,往前方林子扎营落脚时,他打马后退至兵士队列侧翼一辆马车边儿上,低唤:“凤伶姑娘,今晚不赶路,你可以先下来透透气。” 车厢一侧的小窗帘卷起,凤伶着了缃素裙裳、恬静淡雅地坐在车厢内,手中捧的书卷却一直未翻开,她似是有些疲乏,在看到他时却两眼一亮,展颜而笑,笑得极其婉约,柔声道:“好,有劳丁公子一路上关照……” “不随晏公,偏要随我上路,凤伶姑娘未曾习武,柔弱之躯经受路途颠簸,苦的是你,我倒没什么。” 羿天看她手捧书卷,路上却分明撩着窗帘总在偷看他,心中不禁有些纳闷:他脸上有画了花么?她看他时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想问些什么,却都欲言又止。 “霍秋,在前面林子外停下马车。”赶车与她同行之人,正是忠仆霍秋,凤伶叮嘱一声,见马车旁骑马的少年就要打马走开,一时情切,脱口而唤:“小郎你等等!” 之前听惯了她喊他“丁公子”,猛然听到“小郎”这般亲昵的呼喊,羿天微讶,收一收缰绳,转眸看她。 “那、那个……”凤伶双颊晕红,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般的,猝然开口问道:“你、你可认得公孙先生?” 公孙伯羊么?羿天眸光微动,似笑非笑:“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你长得像极了我小时候在画上见过的那个人,那个令我念念不忘的人儿!——凤伶凝眸看着他,眸底一分痴念,魂梦萦绕一般。 她唇齿微开,正要说出心中那番话,忽听马嘶声暴响于耳畔—— 一匹胭脂宝马狂也似的冲至,马背上蝴蝶衣袖飞扬,未遮掩面纱的宁然,双颊盈满光华,妩媚的眸子流波一荡,分明是娇媚之态,偏生挑眉故作冷傲,端着公主的架子,冷叱:“兵士们累死累活,你倒有闲情逸致来怜香惜玉?” 羿天一怔,而后会意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公主殿下明察秋毫!草民这点私心都能被你看出来?” “你!”宁然猝然挥鞭,一鞭子猛抽在羿天骑的马匹后臀上,马儿吃痛,撒蹄子冲林子那头狂奔而去。 “凤姑娘,”宁然分明勾唇在笑,美目却似喷火般瞪向车厢里的人儿,“你不是曾经当着本公主的面,说要看看本公主将来的良配又是何等人物么?可巧了,丁小郎若是找到万魔村,他将会成为本公主的驸马!” 凤伶一听此言,吃惊地看她一眼,凭着女孩家细腻而敏感的心思,瞬间洞察了宁然暗藏的心事,她越发笑得温婉,出口的话却绵里藏针:“小女只记得公主的鸿鹄之志——宁娶天下,不嫁俗人!” 宁然也弯眸笑笑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夫、君、为、天!” 二人针锋相对,激烈碰撞的目光,似有火光迸溅,吓得十七公公勒马在旁,颤声道:“天快黑了,二位姑奶奶还要不要进林子?” 噼啪一声,胭脂马绝尘而去,直入林子,凤伶在车厢里冲十七公公点头一笑:“快去照顾丁公子,小女子这里不劳费心。”话落,径自将目光追向林中,又在找羿天的身影。 十七公公干笑一声,一面打马入林,一面暗自思忖:凤伶姑娘是外柔内刚,宁然公主则恰恰相反,嘴巴上要强,内心柔软,这两个人凑到一起,真真是各有千秋!却不知丁公子心中更在乎哪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藏心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荒郊野外,一片树林子,落叶灌木沾着露水,湿漉漉的,草丛里偶有虫鸣声。 夜幕降临,兵士们入林寻干柴,如此重的湿气,枝叶堆上擦不着火,十七公公灵机一动,拎了一囊袋的酒水,少许倾倒在挑拣来的木柴上,擦着火折子,点燃了几堆篝火。 在林中挖出隔火土坑,扎营帐,随军伙夫架铁锅取水放些野菜,篝火上煮开一锅鲜菜汤羹,兵士们掏出半拉子瓢儿陆续舀汤来,三三两两围坐在篝火旁,就着干粮果腹。 林子外留了些放哨站岗的兵,照看着马匹以及驮运日常所需物资的几辆板车。 霍秋将马车赶进林子里,停在地势较高且宽阔的地方,依从小姐的吩咐,拎着吃食混到兵士里头闲唠嗑。 凤伶手捧香酥糕点,站在马车旁四下里张望,见十七公公在篝火边烧开了水,从板车那头取来一只木桶,舀了热水,一手拎着木桶,一手提着包袱,携换洗衣物进了一顶帐篷,她赶忙走到帐篷外,等了片刻,轻声一唤:“丁公子。” 帐篷门帘一掀,换洗妥当的羿天闻唤走出来,却见凤伶姑娘手捧香酥糕点,极是温柔地看着他,眼中似有几分期盼…… 当十七公公在帐篷里铺好毯子,掀起门帘出来一看:好嘛,一转眼那小子就被个女孩家拐走了!瞧那一双人影结伴而行,往林中一口清冽甘泉走去,避开闲杂人等,孤男寡女地坐在泉水边,吃着香喷喷的糕点,说着悄悄话,真是羡煞旁人! “人不风流枉少年哪!”十七公公摇头笑叹,捶着酸疼的腰,转身缩回帐篷里,垂下门帘时,他的目光稍稍地往宁然公主那边瞄了一眼。 如意宫派了七八个随从一路跟着宁然,悉心照料服侍公主,搭帐篷、布置帐内舒适物品,自是不在话下。 小欣领着几个杏色劲装的佩剑婢女,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打点妥当,请公主进了这顶最豪华最舒适的帐篷里,捧衣端水,侍奉小主子舒舒服服洗漱完毕,婢女开小灶张罗晚膳,可口的餐点一碟碟端到矮几,又从板车那头搬来栉妆台。 大面铜镜竖在宁然面前,梳头、点妆容的婢子团团围在她身边,小欣眉开眼笑地问:“公主怎的想到要更衣换妆容?” “小欣,你觉不觉得凤姑娘的裙装,比、比……本公主骑马装束的样子好看些?” 宁然蹙眉看着铜镜,疑惑那人儿为何总与凤伶姑娘靠得近些? “凤伶姑娘温婉柔美,恬静淡雅。”小欣撅嘴淘气地道:“可在奴婢眼里,她比不得公主国色天香!” “小丫头,你心向着我,自然会说我比她好。”见那丫头一口咬定自家主子样样都强过别人,宁然好气又好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小欣脑门子上。 “小欣,你又淘气惹公主不高兴了?” 一阵风吹来,沲岚撩开门帘走进帐篷,小欣与婢女慌忙给姑姑见礼,收起轻松嬉笑的神态,有些拘谨地站着,闭口不敢造次。 “姑姑,我哪有不高兴?”宁然弯眸笑笑,一面照镜子打量自个儿焕然一新的着装,一面在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把玲珑玉梳子,却被沲岚姑姑觉察了她的言不由衷,“公主您……换了装,又要出去?” “听说林子里那口甘泉很甜,边上有很多奇花异草……”宁然目光飘忽,时不时游移到帐篷垂搭的门帘子上。 “您还是别去了。”沲岚将细细研磨好的香料递给婢女,命人燃起香炉,好叫公主安神歇下睡个好觉,“丁小郎与凤伶姑娘,他们两个人在甘泉边独处,您去了,不大方便。” 两两独处?! “啪”的一声,宁然将手中玉梳拍在栉妆台上,手掌重重压住,挑眉瞥向沲岚,“你跟踪他了?” “公主……”沲岚暗惊,急道:“公主告诫之事,奴婢一直谨记于心,一路上未曾靠近丁小郎,离他尚有十步远的距离,就不再……不再靠近他!” 公主以为她是依从贵妃之命,跟来盯梢丁小郎的,而事实也确是如此!但,在娘娘没有下令之前,她是不会动丁小郎半根豪发的,只不过是一路上盯梢、将他的动向及时飞鸽传书捎带给娘娘知会罢了。 想不到,公主竟如此紧张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出发前就告诫她——不能靠近丁小郎,不能伤害他,否则,她就要赶她回去。 无奈,沲岚只得遵从,并且小心辩解:“出宫前,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悉心照顾好您!公主莫要误会,奴婢照顾您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别人?只不过……适才在外头不经意看到那二人有说有笑的,一道往甘泉那边去了。” 看得出沲岚并未撒谎,如此说来,那二人压根就没有避嫌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行往泉水边两两独处,也不怕旁人误会他与镇国公之女有甚暧昧? 宁然猛地拢指握紧梳子,心里虽不是个滋味,但脸上仍瞧不出异色,偏还故作淡然、似随口一问:“那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在聊些什么?” 沲岚忙不迭摇头,“公主让奴婢不得靠近丁小郎,二人聊什么,奴婢是真不知道!” “丁公子与凤伶姑娘凑在一起,还能聊什么?”小欣丝毫没有觉察气氛的不对,笑嘻嘻地接道:“这一路上,奴婢可留心看着,凤伶姑娘总是主动接近丁公子,然后与他聊先贤文集,聊琴棋书画,尤其是画!凤伶姑娘好像买过丁公子一幅画,而且特别喜欢,还问丁公子会不会画仕女图……” 这一说,旁侧几个婢女也掩嘴偷笑:“莫不是凤姑娘她……” 喀!宁然手中紧握的玉梳猝然发出一声裂响,指关节用力到泛出青紫色,吓得婢女赶忙噤声,在沲岚姑姑的眼神示意下,慌忙随小欣一道退出帐篷外。 帐内再无旁人,宁然缓缓松手,见那把玉梳已有裂纹,才惊觉自己竟是如此的……在乎他! 紧张他的安危,在乎他的一言一行,更不愿他与别个女子亲近! 自己这是怎么了? “姑姑……”轻轻的,将梳子搁下,她难以忽略心中那份异样的感觉,幽然一叹,“还记得无名村山坳里,我让你着人去寻的那个坠崖跌入深潭的少年么?” 忽如其来的一问,令沲岚顿生不安:“记得!您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她又怎会忘记:那个少年,是公主掩藏在心底的一份伤痛!对于他的死,公主一直难以释怀。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宁然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自己眼中的光彩,仿佛枯木逢春、焕然新生一般,灼灼烈烈! “是!”沲岚也发觉公主似乎有些变了,变得患得患失,变得有些小女儿之态!却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然扭头看着她,轻声道:“他还活着!” “什么?!”那个少年还活着?沲岚大吃一惊,忙问:“您见过他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宁然缓缓站起,踱步走向帐篷门帘处,“如今,本公主天天都能见到他!”说着,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沲岚怔忪片刻,吃吃道:“那人莫非是……丁小郎?!”公主不是说那个少年来自无名村、是个村野小子么? 难道…… 心头“咯噔”一下,沲岚霍地站起,急追几步,冲着小主子惊疑不定地追问:“倘若真是此人,您就不担心奴婢私下将此事禀告娘娘?” 丁小郎的身世来历,一旦被人揭发,他的性命就岌岌可危! “姑姑,当初如果没有他舍身相救,只怕我已是无名村山坳里的一缕冤魂了!”宁然停步在门帘边,并未回头,只是轻叹:“他不仅救过本公主,也救了你一命!相信姑姑定然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 丢下这句分量极重的话,宁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沲岚呆站在原地,失神片刻,忽又颓然跌坐在毡子上。 她知道公主说的没错:倘若那时,公主在无名村山坳里有个闪失,她这个当奴婢的,如何还能苟活下去? 那少年救了公主,便是救了沲岚的命! 公主有意将此事告诉她,便是想让她瞒着贵妃娘娘,暗中保护丁小郎。 沲岚心绪复杂,呆坐着思来想去,猛然意识到:公主曾为那少年的死而暗自伤情,如今知道他还活着,公主又不惜蒙骗娘娘,托词借故请旨出宫,非要一路与他相随!莫非公主她…… 她已然对那少年动了心,真的想让“天命”之说变成事实,帮丁小郎找到万魔村,从而奉旨出降,嫁与丁小郎?! 公主怎可对一介布衣动心? 这事要是被娘娘知道了…… …… 心头犹如被细针猛扎了一下,沲岚脸色惨变,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春池皱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公主,您这是要去哪……” 宁然走出大帐时,小欣与婢女纷纷迎上来。 “站住!一个都不许跟过来。” 宁然冷声一喝,随从们果然不敢忤逆主子,忐忑不安地待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公主独自一人走向山泉边。 林中泉水并非沿着山壁流淌下来,而是从地下喷涌而出,从一口泉眼里常年不断地涌出清冽甘甜的净水,哗啦啦地铺满了树林中间低洼地带,形成一片水洼,水草蔓延在水面上,晚风拂过,水光粼粼。 扑通! 一粒石子猛然砸进水中,打破了泉水边静谧的氛围,水花飞溅至岸上,打湿了凤伶的裙摆,与她一同坐在岸石上的羿天,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不远处,宁然独自站着,手中抛接着几枚小石子,妩媚的眸子弯起,分明是巧笑嫣然的模样,偏偏美目中挟带了火辣辣的挑衅意味,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羿天只看了一眼,就别过脸装作没有看见她,照样与凤伶坐在岸石上聊着天。 “公主她……是不是有事找你?” 凤伶捻帕掸去裙摆上沾染的水渍,冲宁然所站的方位望去,耳畔却听得丁小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讶然回眸看他,才发觉他压根没在听她说些什么,一双眸子只顾盯住水面。 顺着他的目光凝注的方位看去,凤伶看到一抹倒影清晰地漾在水面上,那分明是宁然的身影,他,盯的是水中宁然的倒影。 扑通——! 又一枚石子砸进水中,飞溅的水花又打湿在凤伶的裙摆上,凤伶却看到:身畔坐着的少年,似乎料到了宁然会再次丢出石子,眸子里竟隐着几许笑波,当第三粒石子落入水中时,他眼底的笑波随水面涟漪层层漾开,心情似乎更加愉悦。 “小郎!”凤伶柔声一唤,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牵住他的衣袖,指尖微微触及、还未等她拉住,他已然站起,低头看着她,温和而又客气地道:“夜露重,水边不宜久坐,凤姑娘先回吧,早些歇息。”话落,径自走开。 凤伶依旧伸着手,指尖上感觉有风吹过,微凉,即便握拢手指,依旧什么也抓不住,她黯然垂眸,看着水面映出他的身影,正徐徐移动着,逐渐靠近另一抹倒影…… …… “公主唤草民来,有何吩咐?” 走到宁然面前,站定,羿天眸光微动,凝注在她身上,讶异她为何在入夜后还换了一身着装—— 飒爽利落的骑马装束,换作飘逸柔媚的云裳裙装,绾青丝、斜垂辫,刘海梳作一叶桃心紧贴洁白饱满的额头,眉剪远山,眸光妩媚,巧笑倩兮,留仙裙带上坠挂精巧玉饰,风中一扬,环佩叮咚而响,极是悦耳。 “本公主唤你了么?”看他走过来,她妩媚的眸中似盛放了灼灼桃色,无边的绮丽,偏偏口是心非,挑眉端着公主的傲气,固执地道:“不是你自个走过来的么!” “……是。”看她两手拧着衣角,竟似有些紧张,羿天唇角勾笑,眸漾几分戏谑,“公主手中石子已丢光,要不要草民帮着再捡几粒?” 宁然笑弯了眸子,仰头看他,“那就帮本公主把刚刚丢进水里的三粒石子捡回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又来戏弄她,她自是要回敬他的。 公主的脾气可真不小!这就生气了?羿天莞尔一笑:“三粒石子,公主不是丢在水里,而是丢进了草民的心湖里,捞不回了。” 宁然猝然收起笑容,定定地看着他,很想问他:当初那个一诺千金的淳朴少年去哪里了?为何劫后余生的他、与她再度重逢时,他看着她时的眼神已然变了,戏谑打趣,漫不经心的说笑,仿佛与她逢场作戏一般,为何…… 为何她再也找不回当初的他? 听他以“草民”自称,听他口口声声唤她“公主”,不知为何,她总觉他在生气,生她的气!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惹他不高兴了? 宁然看着他时,心中胡思乱想,一团乱麻似的,越发慌乱,两手紧拧着衣角,强自镇定了一下,她猝然问:“是真的吗?” 他“嗯”了一声,疑惑地看她:“什么?” “那日,你与我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她能听到耳膜内剧烈鼓动的心跳声,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来,“那日你说你来长安,只为遂一个心愿。” 他的心愿…… 宁然,我此生,只娶你一人! 那是他劫她喜轿时,当着长安百姓的面,允诺的一句誓言! 倘若是当初那个耿直淳朴的山中少年,她信他定然一诺千金,绝不反悔!然而…… 人生岂会只如初见? 眼前这个眸含戏谑笑波的他,她还该不该信? 羿天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目光一凝,他看着她,默然片刻,只这片刻,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是旁人眼中总是笑得漫不经心的他,她也不再是众人眼中那个弯眸巧笑言不由衷的她。 两个人略显异样的表情都凝固了片刻,静默中能听到彼此紊乱的心跳,一瞬间好似想了很多,又似什么都没想,相互凝眸,彼此沉默…… 她在紧张中屏息以待。 他在眸子里凝住她的容颜,想要看清她,宛如看清自己的内心,却,怎样也做不到。 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如何能回答她? 倘若时光能倒流—— 在遇到姚红之前,在经历欺骗与伤痛之前,遇见这么一个能令自己豁出性命也想保护的女孩,即便她并不诚实,即便她有所隐瞒,他依然能体谅、能接受她,与世俗凡人一样,也会对儿女私情抱有朦胧的憧憬,懵懵懂懂中、怀几分羞涩与冲动,去追逐,去把握眼前人! 无奈,一些事不能重头再来,一些伤痛也无法忘怀! 险些以性命为代价,得来的血的教训,——姚红留给他的阴影,那一道心里的坎跨不过去,如何能敞开心扉迎接另一段情感? 眼下的他,对异样的情愫莫名地怀有抵触情绪,想要逃避…… 眼神微闪,他终究还是避开了她满含期待的目光,落在虚无的空中,笑得漫不经心:“下雨了……” “……老天也会落泪。”宁然仰起脸,手心里接来几滴凉凉的雨水,心底最柔软的那块角落被隐隐触动,“那天……你劫下喜轿揭开新娘面纱,落唇在我的额头铭刻誓言时,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落泪……” 凉凉的雨水落在脸上,她忽然笑了,“咭”的一声笑,狐般狡黠俏媚的流目看他:“因为那时候我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傻的人,千里寻芳跑到长安来,就为当初我说的那句话——克夫之命、无人敢娶!你傻乎乎跑来说别人不敢娶、你来娶!傻瓜,我那时候是在憋笑,憋到眼角流泪……” 她分明在笑,脸上却沾了雨水,他恍惚觉得:她犹如哭泣般的脸,仿佛已知道他那句誓言是当不得真的,仿佛晓得他那日是在戏弄她…… “你……”喉咙莫名发紧,已然分不清到底是她傻,还是自己真个犯傻了,他竟不自觉地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在她一怔时,他转身走向篝火旁。 篝火上搭起了简易雨棚,见头领与公主一来,兵士们识趣地走开,给那二人腾出空间来。 羿天坐到篝火旁,抬头看着她。宁然咬唇坐下来,盯住旺燃的那堆篝火。 “还记得山洞里那一夜么?”羿天回想着她适才所讲:克夫之命。而今想来,只觉好笑,“你与我也是这般坐在篝火旁……” 那一夜,山洞里二人围坐篝火旁,她提及身世,骗得他心生怜悯…… 宁然想起此事,竟有些赧颜,一向说谎说惯了的她,还是头一遭因撒谎而微微脸红,嘴上却还固执要强:“你那个时候就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对谁都设有心防,与你说话你都爱答不理,本公主可没少碰钉子!” 羿天哑然失笑,忽然觉得她反过来埋怨他的模样,竟有些娇憨可爱,心中腾然而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忙转开目光凝视篝火,以极轻的声音,猝然问:“你想知道我那日所说的心愿是不是真的?” 宁然目光一凝,屏息看着他,看他依旧是笑得极其轻微,紧接着说出口的话,却令她久久都无语凝噎: “誓言可以是真的,只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会与我撒谎!” 姚红之后,他恨极了满口谎言的女子,偏偏又遇上宁然这个谎话精,倘若再次付出真心,换回的又是欺骗与谎言,情何以堪? 柴火噼啪爆裂,篝火旁坐着的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只是默然相望……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有猫腻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世间安得双全法? 既不辜负母妃对她的期许,又能与他坦诚相待? 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在陷阱丛生的深宫,做惯了“谎话精”,她如何能为他许下这样的承诺? 雨,越下越大。 羿天坐在篝火旁,目送宁然独自一人回大帐内,他忍不住闭眼,暗叹一声。 “头领,雨下大了,赶紧进帐篷吧!” 十七公公撩着门帘喊话,在帐篷里往外瞅了瞅——兵士们在树下避雨,凤伶姑娘回到马车上,霍秋守在她身边,篝火上即便搭了遮雨棚,好几处火堆仍被滴漏下来的雨水浇灭,外头冷风夹着雨水,众人都裹紧了蓑衣,唯独丁小郎一袭单衣坐在余烬袅袅的篝火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兀自出神。 喊了几声“头领”,不见那人儿有丝毫反应,十七公公改口唤道:“丁公子,丁公子——!” 坐在雨棚下的羿天,霍地站起,十七公公以为他要进帐篷,眉开眼笑地连连招手时,他却大步从帐篷前走过,对叫唤他的人视若无睹,径自而去。 “这小子,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十七公公傻了眼,半个身子探出了帐篷外,两只脚却还缩在门帘里头,他是满脸的怨妇状,心中哀嚎: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帐篷里头多舒服呀,咱家实在不想出去,小祖宗唉,你可千万别走远了! 羿天确实没有走多远,只在林子边缘兜转。 枝叶缝隙间不时滴下大颗雨水,身上单衣已湿,感觉好冷,羿天抿紧了发白的嘴唇,走到兵士们看不到他的地方,掏出一支形状怪异的竹哨子,尝试着吹了一下。 这支形状怪异的哨子里吹出的哨声,竟然酷似夜枭,丝毫没有引起兵士的警觉,还以为林中栖了野鸟,哨声连响几下,林子里照样是静悄悄的。 忽然,夜空中一抹黑影掠过,一只猎鹰来得悄无声息,“嗖”一下投入林中,一对夜视的鹰眼准确地捕捉到目标,“扑剌剌”敛翅停落在羿天面前一棵矮树的树干上。 “小黑?”他轻声唤,经人驯化的猎鹰冲他抖擞羽毛,用喙啄了啄锋利的爪子上捆绑的一物。 “果然比鸽子管用。”离开长安时,石中徕悄悄塞给他这支竹哨子,在他耳旁叮咛:飞鸽传书那得有个固定的往返路径,你小子只指了个大致方位给我,哪晓得你的落脚点?喏,带上这支竹哨子,愚兄这边得了什么消息,就让石门驯的那只猎鹰,带着消息追着你去的那个方向,到了夜深人静时,你吹吹哨子,只要它在那个方向,能听到哨声,一定会来见你!对了,它叫小黑,可通人性了,长得鸟模人样的,保准你一眼看到就能认出它来。 鸟模人样? 羿天看着面前那只猎鹰,忽然觉得它有点像石中徕,看到他时的眼神格外热情,好像还在笑? 一定是眼花! 羿天上前两步,伸手取下小黑爪子上捆绑的一物,那是个毛茸茸的球,里头塞了个蜡丸,将蜡丸捏碎,便看到揉细的纸团,小心地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石中徕捎带给他的一个消息—— 世子戬,已来。 果然不出意料,李戬追来了,正在后面悄悄尾随着他。 将揉皱的纸团撕碎踩进泥水里,片刻便化在水中再难寻出半点痕迹,他掏出一只纸包,取出包在里面的肉脯,凑到小黑嘴边,看到它十分欢喜地张开嘴一口吞下,便伸手轻拍在它的羽翅上。 猎鹰振翅而起。 鸢飞唳天,惊得林子里的兵士纷纷翘首,骚动了一下,心说这地儿怎的还有猛禽? “头领——头领——” 咋咋呼呼的尖嗓子,老远就能听出:冒雨跑来寻他的正是十七公公。 “丁公子——丁公子——” 羿天伸手摁了摁太阳穴,耳朵里还是惊魂儿似的回响着那尖尖的太监嗓,他不得不答应了一声,冲远远跑来的那道人影,迎了过去。 “丁公子,您能不能让咱家安稳地睡上一觉?”十七公公眼泪汪汪看着他,一脸怨妇状,“能不能跟咱家回去,安生点待着,今晚哪儿也别去?” 羿天拍拍他的肩膀,奇道:“十七,我不是你主子吧?何苦操大了心?” “小祖宗,你是咱家的命根子!”十七公公有些憋屈,羿天倒是看出来了:这人绝对有事瞒着他!无缘无故的,一路上对他如此悉心照料,真当他是小祖宗一般,片刻不离地守护着他,又得不到半点好处,就这么卖命似的来帮他,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猫腻! “十七……”似乎看出他心中起疑,十七公公眼神闪烁一下,不等他问出话来,就赶忙转身,打头返回帐篷去。 见他这样儿,分明是心中有鬼,羿天心知一个人若有心隐瞒,当面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什么也不问,默然走在后面。 绕林子边缘走着,突然,他停顿了一下脚步,目光定定地看着一棵树。 这棵树孤零零地长在林子外头,显得有些突兀,树干上似乎被人用刀子划过,削去一小块树皮,并留下了一个不太明显的记号。 十七公公还在前头走着,羿天看到那棵树后,突然悄悄转身,往来时的路上退回去,一路后退、一路仔细留意察看——果然,走出不多远,在林子外那个拐角的路口,一块大石头上,他又看到了用刀子划出的。那个不太明显的记号。 有人沿途留下记号,是在给什么人打暗号引路么? 难道他带的人里头,已然潜伏着旁人的眼线细作? 无意间发现的那些引路记号,令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当即折返林中,在十七公公又咋咋呼呼喊着“头领”时,他若无其事地晃进帐篷。 “今儿晚上您睡这头,咱家睡那头。” 小祖宗回窝了,十七公公长舒一口气,指了指地铺的两头,心里又觉憋屈:自个又不是那小子的奴才,今晚还得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地铺边角给那小子暖脚,唉,命苦哟! “十七。”羿天并未宽衣睡下,反而坐在烛光下,若有所思地盯着人看,直盯得十七公公心里头怦咚怦咚一阵急跳,慌忙用两手捂住衣襟,摆出良家女子严守贞操的样儿,小心地回话:“咱、咱家在。” “帮我个忙。”羿天冲他勾唇一笑,笑得极是魅惑,十七公公却受惊般后退了一大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收怪礼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拂晓之时,雨势变小,兵士们纷纷收起雨棚,将物品整理妥当放回板车上,吃些干粮,准备继续赶路。 十七公公手捧一物,清早便候在公主的大帐外,等了片刻,才见一名婢女挑开帐帘,来通传一声: “进去吧,公主答应单独见你。” 走进大帐,十七公公低眉垂目,躬身静候帐篷里的一应随从纷纷退出帐外,闻得公主低唤:“上前来。”便疾步走到公主面前,屈膝跪下,将手中捧来的一物,高高托举着,他冲公主呈禀道:“丁公子命咱家送礼来,还望公主笑纳!” 羿天送礼给她? 宁然微讶,垂眸就见十七公公双手捧来的礼物,竟是一件黑色斗篷,她心中不免疑惑:“何故送斗篷给本公主?” “头领……丁公子说——”十七硬着头皮将那小子昨夜所讲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说公主您还是穿骑马装束更方便些,再披上这件斗篷,骑马上路时也好遮风挡雨,免得着了凉。” “他这是在关心本公主?” 宁然伸手碰触那件斗篷,看十七公公心虚赔笑的样儿,不禁了然于心:羿天他……此举别有用心! “送礼也得花一点心思。”指尖敲点在那份礼物上,她忍不住笑了:“这件斗篷黑乎乎、脏兮兮的,他是不是随便捡了一件公公你穿过的旧物来?” “怎、怎么会呢……”十七满脸心虚,呵呵干笑,“是是是……是丁公子自个穿过的,看今儿雨还在下,怕公主受凉,想着先给您披上。” “哦?当真如此?”十七硬着头皮点点头,宁然心里头更加惊奇:差人送斗篷,送的还是脏旧之物,他到底想做什么?“本公主不习惯披斗篷,你拿回去吧。” “公主!”十七拉长了苦瓜脸,一想到昨儿夜里那小子是下了死命令的,要是自个不能帮他把这件斗篷送到公主手中,并且让她披上去,那小子就要把他丢在半路上,不让他再跟着他了。 “咱家是奉命而来,请公主不要为难咱家!”不让他继续跟,那怎么行?自己可是答应了某个人,一路上会形影不离地跟着那小子、悉心照顾好他,断然不能辜负某人所托,不能就这么回去! “你叫十七是吧?” 宁然忽然觉得这个叫“十七”的公公,很是奇怪,当着她的面,却不自称“奴才”,反倒是对一介布衣的“丁小郎”言听计从,真不像宫里阉奴趋炎附势的作风,她反倒对此人有了几分好感,“本公主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有能耐说服本公主收下他这份莫名其妙的礼!” 十七“哈”了一声,抬头时笑眯眯地道:“公主,头领……不,丁公子说了,只要您今儿收下这件斗篷并披上它,他就答应日后为您做一件事,不论什么事,只要您开口,他一定为您办到!” 话一出口,他心里头难免有些发慌,因为丁公子压根没说过那样的话。 “不论什么事,他都能为我办到?!”宁然眼神一亮,竟把十七的话当真了,看了看那件斗篷,她猝然伸手“刷拉”一下抖开它,而后她讶然发觉:这件黑色斗篷很大,足够藏两个人进去。 虽不晓得羿天到底想做什么,但宁然还是被十七刚刚说的那句话打动了,难以抗拒那份诱惑,她抖开斗篷后,一旋身,“飒”然风声中,斗篷如张开的羽翼,一瞬间披落在身上,衬着清早装备的骑马装束,尽显飒爽英姿。 一阵旋风似的,披着斗篷的宁然,走出了帐篷,十七公公落在她身后,低头踮脚跟着,忐忑难安的模样,自个儿在心里犯嘀咕: 丁公子,对不住了,是你自个说只要让公主披上这件斗篷,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行,咱家只能把你卖给公主了,倘若日后你在公主那里遇上什么难事,可千万别怨咱家! 兀自忐忑之时,却见公主出了帐篷,又猛地停顿了脚步,十七惴惴地抬头一看,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苦脸哀叹:小祖宗唉,公主都为了你披上脏兮兮的斗篷了,可你自个在做什么呢? 这当口,羿天倒也没闲着,宁然一出大帐,一眼就瞅见他站在凤伶姑娘的马车边儿上,说着话儿。 凤伶坐在马车上,单手掀着车厢门帘,正探出脸来,笑容婉约地冲他点了点头,而后,羿天一拎衣衫下摆,猝然登上马车,弯腰探入车厢,与凤伶姑娘同乘一辆马车,准备上路。 “公公公……公主!”十七险些咬到舌尖,小跑两步,冲到公主面前,立马挡住她的视线,拱手作揖打哈哈:“是是是这这这么一回事哈……丁公子他今儿早起时感觉有些不舒服,头疼脑热骨头发酸,所所所以哈……他才要借乘凤姑娘的马车……” 没等十七磕巴完,宁然已弯眸瞥来一眼。 还想瞎掰下去的十七,顿觉脸上一阵燥热,脸皮儿再薄一些就要被公主那道眼神戳个洞穿。 “头疼脑热?” 宁然弯眸似笑,眸子里却险些喷火,火辣辣的目光射过去,恰好与马车上凤伶姑娘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四目相交,隔空碰撞出一溜儿火星。 讶异地看一眼宁然身上披的斗篷,凤伶婉婉约约的笑容里,瞧不出丝毫取笑的意味,只是相互对视一眼,而后,缩手垂帘。 一层门帘子,幽幽掩去车厢内对坐的一双人影,霍秋挥鞭而起,马车徐徐驶出林子。 “拿鞭来!” 宁然一伸手,接来随从递上的马鞭,飞身上马。 鞭声爆空劈啪作响,胭脂宝马上黑色斗篷迎风猎猎,宁然伏于马背,人马一线,风驰电骋穿林而出。 如意宫的随从慌忙打马急追。 兵士们整顿妥当,推板车一路小跑着,跟随十七公公的坐骑,离开这片树林,继续行进。 树林里,重又恢复了平静。 除了烧焦的柴、以及凌乱的足迹之外,林子里还留下了一顶没来得及收起的帐篷,恰恰是羿天昨夜睡过的那顶帐篷。 帐篷里,落着零碎的布条,似是被人刻意撕下丢在地上,摆出一个不规则的图形,宛如一张阖目沉思的人脸,在诡异的寂静中默默等待着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障眼法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丁公子,穿过这片荒野,继续往东行进,就要进入山区了,都是崇山峻岭,除了猎户,山中并无人家!” 离开树林后,马车匀速前进,赶车的霍秋心中迷茫,不知目的地究竟在哪里,扬起鞭子重又放下,扭头往身后一层门帘所挡的车厢里,大声问: “丁公子,咱们还要继续往东走吗?” 话落半晌,才闻得车厢里的人儿回他一句:“十七在前边引路,你只管往前赶车,到地儿了,他自会喊你们停下。” 霍秋心中虽有诸多疑虑,但车厢里那位丁公子不愿与人多说什么,纵使小姐亲口来问,人家始终缄默不答,他也只能压下心头疑惑,走一步算一步。 风声呜咽,马鸣萧萧,十七一马当先,在前引路,三百名步兵紧追其后,几辆装载物品的板车在兵士队列中间推动前行,行进速度不快也不慢,霍秋赶着马车、行驶在兵士队列侧翼。 荒郊古道杂草丛生,加之雨势未歇,地上积水,车轮子一旦陷入土坑泥泞中,还得靠兵士上前齐力助推,行军的速度就比昨日慢了些。 车轮子碾过草丛,落下明显的痕迹,不时有石块磕着轱辘轮子,马车晃得厉害,坐在车厢里的凤伶两手紧抓窗框,仍左摇右晃坐不稳当,整个人随马车颠簸之时,好几次额头都险些撞上厢壁,幸亏羿天眼疾手快,回回都能扶稳她,以超乎常人的平衡感、以及迅敏的反应力,在“哐哐”抖震晃动的车厢内,他竟能坐得稳如泰山。 “小郎……”一个猛烈的摇晃,凤伶往前一冲,险些扑跌至羿天怀里,被他急扶一把,稳了稳身形,她双颊嫣红,感觉被他扶过的手腕上滚烫滚烫的,直烫到心窝里,心口怦怦犹如小鹿乱撞,便羞涩地低下乌云螓首,黛眉低压着幽幽眸光,她轻声道:“乘这马车也不舒服,反倒累及你……” “我不累。”羿天昨夜里似乎没有睡好,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唇瓣却泛出惊心的绛紫色,闷咳几声,面对她时,他还是微微笑着的,“其实姑娘大可不必跟着来遭罪。” “哪里是遭罪?若能找到万魔村,为天子除却心腹大患,小女子也能分得些些功劳,天子论功行赏时,便能沾光呀!” 凤伶瞅他一眼,唇边逸出笑缕,只觉能伴他一路而行,哪怕外头凄风苦雨,她也甘之如饴。 盯住她唇边笑缕,羿天略微失神,想起十七昨夜神神叨叨、有意无意地与他提及“凤女天相”一说,又忆及当日月老庙前赠给她的那一幅画像,不知月老可曾为她牵线,让她得偿所愿? “论功行赏?天子钦点鸳鸯谱,许你一个如意郎?”羿天笑了,打趣儿道:“不知哪位皇子有这福分?凤姑娘放心,只待万魔村一事水落石出,这月老我便当定了!” 凤伶神色微变,口角含春似的盈盈笑意,也逐渐敛去,忽觉心头沉甸甸的,既有逃不过的宿命,又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风花雪月之事,不过是一场虚幻,她想求也求不来,只是暂时沉浸在虚幻之中,奢望着梦境重现——当画中少年从她少女怀春的那个梦境里走出,恍惚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想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哪怕只是幻影的泡沫,伸出手来一碰即碎,她还是想触摸那份美好,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也好! 她主动请缨跟随他来了,追逐这一段旅程,想着往后或许会成为最珍贵的回忆,历久弥香!却,从未想过能抓住什么,他分明就在她眼前,却又那么遥远,如同梦中幻影,美好得让她不想醒来! “你、你刚刚说哪位皇子有这福分?”凤伶口中发苦,“莫非你已知晓‘凤女天相’之说?” “之前我还听过‘克夫之命’呢!”羿天只觉好笑,那些不过是传言罢了,“倘若命由天定——”撩开一侧小窗帘,迎着透窗而入的凉风,看向远方,他眼中透出坚毅不屈的光芒,“我誓要与天挣命!” 凤伶一怔,而后目绽异彩,凝眸看他,温婉一笑:“小女子曾为一人‘宁娶天下’的豪言而感心折,而今又为公子‘与天挣命’的壮志而感钦佩!你与她,果真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身处逆境而不屈服命运之人。 她不知道宁然与他最终能否做到逆天抗命,只知道自己已然遵从了“凤女天相”这一轮回的宿命,惟以此生为祭,祈上苍怜悯,荡宇内浑浊之气,驱恶扬善迎明君振朝纲,为苍生降福祉。 “小女子”的心,若要变得很大、很大,便要舍去很多、很多,其中就有她梦寐以求的爱慕之人! 此生,怕是抓不住自己最最在乎的人了…… “公主她……”冷风透窗而入,凤伶伸出手来,接着窗外飘入的凉凉雨丝,指尖似乎总能触碰到风,手心里却是空空如也,她终是怅然一叹:“她或许会比我幸福。” 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羿天并未留神去听她的话,撩开小窗帘后,他极目远望,捕捉到披着黑色斗篷策马疾驰的那一抹背影,便兀自笑开了:宁然果然负气打马跑在了最前面。 “霍秋,”他在车厢内唤着赶车之人,猝然道:“收缰!放慢马速。” 凤伶莫名所以地看着他,霍秋已然依言让马车行驶得越发缓慢,逐渐掉队落在了兵士们的后头。 如此缓慢地行进了一段路程,马车与前方队列逐渐拉开间距。 十七公公在前引路,照着头领昨夜交代的路径,丝毫不差地行进,他不时勒马回头留意着后方动静,见凤伶姑娘的那辆马车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便咋咋呼呼起来。 尖尖的太监嗓子,喊叫“丁公子”之时,策马跑在前面的宁然也听到了,当即转过头来,瞅见羿天乘坐的马车不知何故远远落在队伍后面,她虽想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儿继续打马疾驰,但脑子里总有奇怪的念头浮现,想着那二人闷在狭小的车厢里,又刻意避开了兵士、慢慢地跟在最后头,会不会有事发生?——孤男寡女、两两独处,干柴烈火…… 越想……越可怕! 宁然面浮焦虑之色,减缓速度往前行进了一段路,她咬一咬牙,猝然拨转马头,一磕马镫,使力猛夹马腹,烈性的胭脂马暴嘶着冲将回来! 宁然杀了个回马枪,黑色披风猎猎飞扬,如一片乌云瞬间遮至马车旁。 胭脂马与马车并行,离得很近了,就在宁然美目圆睁瞪过来、劲风带起的披风一角剐蹭到车厢侧壁时,马车上遮掩的那层门帘猝然翻卷,一抹浮光掠影由车厢内箭也似的射出,狠、准、快地落在胭脂马上。 烈马嘶鸣,宁然只觉身后猛然贴来一人,风中飞起的黑色披风瞬间将那人的身影裹挟进去,而后,她手中拽的马缰被人夺去,那人的双手从她蛮腰两侧穿过,夺缰策马,重又奔返队伍最前方。 风驰电骋般经过兵士队列时,并没有人发觉胭脂马上瞬间多了一人。 宁然披的黑色斗篷极宽敞,即使有人躲在里面也不易被旁人觉察到,策马冲到最前方,连十七公公也没有发觉异样,只看到公主坐骑飞驰而过,速度惊人! 藏身斗篷的羿天,夺缰策马如飞,在宁然暗自心惊之时,胭脂马已载着二人赶超在十七公公前头,逐渐将所有人丢在了后面。 一骑绝尘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回马枪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公主——公主——” 焦急的呼喊声在风中回响,沲岚率一众佩剑婢女,骑马往前急追,追着公主坐骑跑远的那个方向,从一个弯道口“飒飒飒”旋风似的飞驰而过。 须臾,十七公公打马而来,引领三百名步兵经过弯道。 “小姐,他们好像还不知道丁公子随公主坐骑一道离开了,要不要去前面跟十七公公知会一声?” 霍秋驾车紧跟,有些不安地扭头往车厢里问话。 “他既有意瞒着大家,必有他的苦衷,咱们不必多事。” 凤伶撩着小窗帘,望向窗外,寻不到羿天的身影,实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回想刚才他突然一声不吭、腾身跃出车厢,躲入宁然斗篷里、策马飞驰而去,凤伶既吃惊又疑惑,却只能强自镇定,掖紧了车厢门帘,让旁人以为丁小郎还在车厢内待着,一面帮他打掩护,一面嘱咐霍秋不要声张,紧跟上去。 弯道略窄,凤伶所乘的马车夹在兵士队列中间,车轱辘隆隆作响,有惊无险地驶过了窄道,不紧不慢地跟随众人继续行进。 渐渐的,所有人都去远了…… …… 弯道上静悄悄的,忽然,路旁一丛竹林中高高隆起的土丘后方,慢悠悠转出一匹坐骑,——众人以为早已跑远的那匹胭脂马,竟然躲在了竹林中,直待众人去远,宁然才打马转出林子。 垂搭在马背的斗篷下摆,稍稍露出两只脚,——马鞍上还坐有一人。 宁然勒马停在弯道口,抬手解开斗篷领口的系绳,宽敞的帽檐滑下,藏身在斗篷里的羿天终于露出脸来,眸漾笑波,看向宁然。 “你躲着他们做什么?” 骑在马背上,稍稍侧身,宁然偏过脸来似嗔似恼地睇了他一眼,二人贴靠得很近,她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炙热气息,烫着她的面颊,他身上的那股子奇香,勾得她心旌摇曳,眼波也变得朦胧起来。 “你看——”羿天伸手拽缰,将马带到分岔路口,看原先落下的车轮及足迹被雨水逐渐冲刷掉,他指着路旁一块石头上被人用刀刮出的、一个不太明显的记号,“有人在沿途做标记。” “哦”了一声,看清石头上凿刻的标记,宛如打出暗号引人沿途追踪着他们,宁然登时明白了:“有细作!” 所以他要避人耳目,暗自行动! “你想怎么做?” 宁然暗自欣喜:他只选择她,一同掉队行动。由此看来,他还是极为信赖她的。 “十七的马,脚劲差。”答非所问。正当宁然暗自欣喜时,他却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想来想去,还是你的马好,跑得快!” “我的马好?!”宁然定定地瞅着他,眸子里“噼里啪啦”火舌蹿舞,着实火大了,“所以你将斗篷送给了我?”这就是他选择与她单独行动的缘由? 似乎又被他戏弄了,她傻傻地披上斗篷,既帮他打了掩护,又让他如愿骑上了脚程最快的一匹马! “胭脂的脚程是好,不过……”何所谓信赖?是她自个想多了!宁然心中虽恼,却弯眸巧笑如狐,“它只认主人,我若下马,任谁骑它,都难以驱策它前行半步!”话落,小蛮腰一挺就想下马。 “宁然!”伸臂一圈,摁住她,羿天低头,目光直直穿进她眼底,看到她气恼得眼眶微红,他一敛笑容,轻微一叹:“我记得,记得与你共度难关……飞渡山涧如此危险之事,你我都经历过了……”正因为那些经历,令他觉得:她是可以配合他行动的——不二人选! “飞渡山涧……”她心头莫名拧紧,不敢去回想那一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害怕一松开,他又会坠落深渊从她眼前消失。 “羿天……” 从他莫名其妙地赠礼、到突如其来地夺缰策马离队,她虽惊奇不解,但,却在紧要关头给予配合。 仿佛有某种默契,再次陷入困境时,二人即便口头说不信任彼此,却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携手彼此共同面对。 “说吧,想让胭脂去哪里?” 小蛮腰绵绵地软了下来,被他圈臂摁住贴靠得更近,她能听到他胸腔里异常急促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身上肌肤发冷,连指尖都凉凉的,分明是病了,却一直隐忍不说,这样的他,怎能令她放心得下? 在他面前,她终是放下公主的傲气,用手心包住他冰冷的指尖,放在嘴边徐徐呵气,不经意流露出内心最最柔软的一面,以极其温柔的姿态,暖暖地呵护着他。 “宁然……” 指尖回暖,感觉浑身也稍稍回暖,那种暖暖的感觉,曾经在“桃儿”那里也感受过一回,明明不该再去奢望那种感觉会真实地属于自己,羿天却莫名地想要让时间停滞在这一刻——即便在风吹雨淋之下,也能感觉到温暖的这一刻! 猛吸一口气,凉风沁脾,却将那股暖意驱散了,羿天又笑得漫不经心:“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宁然忽眨着狐般狡黠的眸子,瞬间意会:细作留下引路标记,他们的身后必然悄悄尾随着一些人! “想不想当那只黄雀,杀个回马枪?” 羿天眼神勾人,勾得宁然心头蠢蠢欲动,再也按捺不住,迫切地挥鞭而起: “驾——!” 拨转马头,胭脂马撒蹄子狂也似的、照原路奔返。 马蹄下泥泞飞溅,一路狂奔,比来时快了一倍的速度,全速往回赶。半个时辰过后,胭脂马载着二人重又回到了昨夜搭帐篷歇息过的那片树林子。 林中有人! 林木之间忽闪的人影,为数不少,约莫七、八十人,伴随嘈杂的人声,荡响在林中。 发觉林中有人时,二人便下马来,将胭脂马藏入树丛后方,借着林木的掩护,轻俏而又迅速地入林。 林中那口甘泉承接雨水,水花哗然喷涌,与嘈杂人声交织成一片,耳畔便闹哄哄的,连林中潜入了两个人,都没有被人觉察到。 躲在树干后面,二人小心地窥探——林中那数十人着装利索,一副镖行押镖的镖师行头,却在腰际佩挂腰牌。 羿天以惊人的眼力,一下子辨认出来:那些颇为眼熟的腰牌,正是自己夜闯鄂亲王府时,无意间瞄到的府兵腰牌。 林中那些乔装改扮成押镖镖师的彪形大汉,分明是鄂亲王府的银甲护卫,此刻出现在这里,好像在搜寻着什么,昨夜林中留下的柴火堆,都被他们翻动过,一人用手探摸柴火堆下的余温,来推断昨夜那批人离开了多久。 “怎不见镖师押镖的车队?”宁然指了指前方,凑在羿天耳畔悄声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有个人,你想必认得。”羿天轻声道,“随我来。”猫着腰,引着宁然迅速往地势高处挪移,那里留有一顶帐篷,是他嘱咐十七不要收走的那顶帐篷。 雨还在下,林子里光线昏暗,树影憧憧,风吹枝叶沙沙作响,二人来得悄无声息,迅速靠近帐篷。 帐篷外守着几名护卫,里头隐隐透出些烛光,二人绕道后方,找到事先用杂草掩住的地方,羿天伸手一掀,便掀开帐篷一角虚掩的篷布,先往里头瞄了一眼,而后蹑手蹑脚地钻进篷布内,宁然紧跟着进去了。 一入帐篷,便看帐内只有一人,那人蹲在一个角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散落于地的那些碎布条,似乎在推敲、研判着什么,连帐篷里突然冒出两个人来,那人都没有发觉,只顾盯着碎布凑成的图案。 盯着盯着,那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了,变得如同地上碎布拼凑的人脸图案一般,竟也摆出了一副阖目沉思之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强掳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他们带走了所有物品,只留下这顶帐篷,这不合常理啊!” “帐篷里为什么会留下这些碎布条?碎布拼凑出来的图案代表着什么?” “难道是暗号?人脸图案的暗号?” …… 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那人死盯着地上零落的碎布条,心头疑窦丛生,半阖双目沉思之中自言自语。 “这不是人脸。” 突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的那人,乍一听“不是人脸”,想也不想地顺口回道: “那会是什么?” 那个声音又答:“是瓮。” 瓮?!那人大吃一惊,指着那碎布拼凑出的人脸图案,急道:“这怎么会是瓮呢?”猝然又惊“噫”一声,感觉不太妙:谁在同他说话? 猛一抬头,却见自个面前冷不丁冒出两个人影,背着烛光晃动在眼前、犹如午夜鬼魅,来得悄无声息。 “你、你们是谁?”猛打一个激灵,蹲在角落的那人,见鬼似的瞪直了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时吓得呆住了。 “世子忘性恁大,才三日不见,怎就记不得在下了?”含笑的语声略带戏谑,最先晃过来的一人缓缓俯下身,将脸凑到了吓呆的那人面前,而后凑来的另一人则伸手端来烛台,让蜡烛光焰照射到前方,“咭”地一笑:“堂兄眼神儿向来不太好,我这就给你掌灯上个亮子。” 蜡烛光焰一照过来,那人登时看清了晃到自个眼前的两人是谁,脸色立马就变了,一只手抖呀抖地指过去“你、你们……” “堂兄别来无恙?”宁然秉烛而立,笑吟吟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世子李戬,十分满意他此刻受惊的样儿。 “世子!”羿天蹲下身来,指着地上碎布图案,冲人忽眨着眼,“这是我无聊时胡乱撕烂的碎布,世子若是对它感兴趣,不妨带回去压枕头底下日思夜想……” “我呸!”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李戬又惊又气,竖起眉毛吼吼:“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带来的那些府兵、守在外面的护卫呢?怎就让这二人溜进来了? 羿天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世子是糊涂了?这顶帐篷的主人本就是在下!” “这顶帐篷的确像个瓮!”宁然秉烛在帐篷里踱几步,听着外头雨声哗哗,帐内对话声极难被人听见,那几个背对着帐篷守在外头的护卫,想必还未发觉帐内异样,于是她笑得更欢,“不知世子有没有听过——瓮中捉鳖?” 敢情自个竟成瓮中鳖了!此时才醒悟过来的李戬,恼羞成怒,一跺脚,将地上碎布跺了个稀巴烂,冷哼道:“本世子不过是途经此处,百无聊赖才进这帐篷瞄上一眼,鬼知道你二人怎的也会出现在此!什么瓮?什么鳖?本世子怎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途经此处?”羿天“哦”了一声,“而非蓄意跟踪我?” “跟踪你?”李戬嗤之以鼻,“你算哪根葱?” “如此说来,堂兄之后要行经的路线……”宁然轻轻搁下烛台,弯眸看着他,“不会是粘在人家的屁股后头咯?” “啧啧,公主殿下措辞如此不雅,有失体统!”犹如羽毛光鲜的斗鸡,雄赳赳地立起了鸡冠,李戬猛地抬高下巴,鼻尖儿似要翘到天上去,满脸倨傲地道:“本世子要去哪里,犯得着你们来管?就算与你们同走一条路,又能奈我何?” “那就一起走!”羿天缓缓站起,凝目盯住他,“请君入瓮也好、瓮中捉鳖也罢,我既来了,必不会空手而归!世子,你是要跟我们一道走呢,还是由我们带你一道走?” “跟”和“带”,二者之间有何区别?李戬没有想明白,照样是摆着心高气傲的德行,翘着下巴打眼角斜瞟一眼,哼哧道:“本世子为何要听你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识相的就滚蛋!再不滚,本世子要喊人了……” “好。”猝然开口打断他,羿天突然冲他一笑,笑得人如坠云里雾里、正觉着莫名其妙呢,就见咧嘴发笑之人猛地逼近一步,紧接着闪电般一拳挥出—— 砰! 一拳命中面门,李戬眼底还凝固着倨傲之色,整张脸盘却扁了一圈,瞬间挂出两行鼻血,连哼都没有哼出声来,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只一拳就揍得人晕他姥姥家去! 羿天眸子里猝然蹿燃的焰芒,令宁然也吓了一跳,那一瞬,他变得凶野如狼,最原始的爆发力,使得浑身透出一股子野性美,慑得身畔人儿魂魄都险些荡出窍来。 “不跟我走,那就只能带你走。” “跟”与“带”两者的区别就在此,羿天微微收敛眸光,低头看着晕厥于地的世子,轻声道:“总之你没得选!”话落,俯身将人背起,往篷布虚掩的角落走去。 宁然怔在原地,微微眨眨眼,感觉心跳怦怦的,眼前似乎还晃着那双焰芒灼灼的眸子,忽觉那样的他,既危险又诱人之至! 仿佛他适才掳掠的不是世子一个人,连她都险些被他的焰眸慑住神魂。 李戬在她眼中,恰似一只抖擞着鲜艳羽毛的斗鸡,而他今日面对的却是一头凶野的狼,在饥肠辘辘的野狼面前抖擞羽毛打鸣显摆自个有多“肥”,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脑海里莫名浮现的野狼扑食山鸡的画面,十分逗趣,宁然心情大好,迈着轻盈的脚步,跟随羿天一同钻出后方篷布,借着林木掩护离开林子时,二人还顺手牵羊地盗走了一匹马。 宁然解下斗篷,丢在世子身上,当麻袋似的裹住他,而后,她骑上胭脂马,一马当先,急追走远的那拨兵士。 羿天骑着另一匹马,将斗篷遮身的李戬驮于马背上,扬鞭紧跟在宁然坐骑后方。 一路疾驰。 到达约定的地点,装载物品的几辆板车已然停在路旁,十七公公果然领兵歇脚于荒野古道尽头的山脚下,远远地看到二人平安归来,十七挥手欢呼着迎了上来。 “幸好你赶回来了,再往前可得入山区了!”奔上前来,十七又咋咋呼呼起来,“咱家可不想进山!适才还问了个樵夫,说这深山老林里压根就没有村落。哎,你小子是不是指错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猝发病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幸好你赶回来了,再往前可得入山区了!”奔上前来,十七又咋咋呼呼起来,“咱家可不想进山!适才还问了个樵夫,说这深山老林里压根就没有村落。哎,你小子是不是指错路了?” 抛缰下马,羿天留意了一下周遭环境——山脚下,一条羊肠幽径蜿蜒而上,似是长年累月在山中砍柴的樵夫踩出的小路,直探入深山老林。 此处荒无人烟,连山中寺庙都寻不到,亦无村落人家,听得十七咋咋呼呼地问“是不是指错路了”,羿天抬手掩唇微咳一声,却不答话。 此时,凤伶从马车上撑伞而出,落足水洼奔踏而来,忽而奔到他面前,关切地看着他问:“小郎,你没事吧?” 羿天掩唇闷咳,却道:“外头雨大,姑娘赶紧回车上去。”凤伶将伞撑过去,挡了挡雨,看着他煞白的脸色,极是担忧,他却兀自从她身边走过去,唤道:“公主。” 在宁然转头瞅过来时,他微微颔首。 “小欣。”宁然心中有数,趁婢女们纷纷围上前来、沲岚声声关切之时,她低声唤来贴身婢女小欣,以眼神示意道:“去,把那匹马牵进林子。” 小欣忙唤两名婢女将羿天骑来的那匹马、连同马背上驮着的人,一道带进林子里。 “公主,那是什么人?”沲岚盯住了那匹马,趴在马背上的人一动不动,脸朝下又被斗篷裹挟着,看不清五官面容,她不免有些疑惑:小主子带了什么人回来? “客人。”宁然不多解释,随后也跟进了林子。 眼看如意宫的人都进林子了,十七公公便问:“头领,咱们要不先歇会儿,一个时辰后再出发?” 时近正午,大伙儿雨中赶路也辛苦了,十七得了头领点头应允,忙吩咐兵士就地扎营。 雨势连绵不绝,山脚一弯溪流水位暴涨,众人往地势较高的地方扎营,将板车上物品抬来,搭着遮雨棚,溪中捞鱼,山中采野菜,让伙夫架起炊具准备午膳。 铺满石子的空旷地带,又搭起了几顶外裹防雨布的帐篷,沲岚请公主入了最宽敞舒适的那顶帐篷,伺候更衣。 小欣照着小主子的吩咐,唤几名佩剑婢女在林中砍藤绑住斗篷裹挟之人的手足,将尚未苏醒的“客人”抬进了另一顶帐篷,如同看管牢笼里的囚徒一般,命人严守在帐篷外,未得公主首肯,不允任何人靠近半步。 “小祖宗,你身上都湿透了,赶紧进来擦干头发,换一身干爽的衣衫。” 拉着头领进了自个搭的帐篷里,十七手脚麻利地张罗起来,羿天却疾步走到地铺那头,坐下来正要取包袱寻些紧要物品,十七抓着一件干爽衣衫冲将过来,亲手为他宽衣,强势地逼着他赶紧擦干身子更衣。 “十七,你比宫中的老姑子还麻烦!”无奈地更换了衣衫,羿天刚一坐下来,头上束扎的发巾就被十七利索地解开,湿漉漉滴着水珠的乌发,被他持帕一点点擦干,听得那尖尖的太监嗓子又在耳边絮叨:“你小子有病在身还不晓得照顾自己,再这么折腾下去,小心撑不过三天!” “没时间了……”羿天轻叹:过了今天,离十日期限就只剩六天了。 取来包袱,他从里头掏出那张地图,找到李戬目光曾落下的那个方位——正是这诸暨之境。但,在地图上看,仅仅是一个点状坐标,周边勾绘了曲曲弯弯的山脉水流,真个进入这片广袤区域,又岂会是地图上小小的一点坐标? 他只知道大致方位落在诸暨,然而此地有数十座镇子几百个村庄,数不尽的山岭,山脉横亘河流贯穿,想要从这么广袤的地域精准地找出万魔村的所在,实非易事! “头领刚刚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不是晓得万魔村在哪儿?”十七一边帮他擦干头发,一边瞄着地图揣测道:“咱家瞧着那人颇有几分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呀?” 羿天稍稍抬眼,瞅了他一眼,“你偷偷去看过?” 十七“嘿嘿”两声笑,有点不好意思:“咱家不是爱管闲事的老姑子,就是、就是对头领放心不下嘛!你可千万别见外,咱家是自己人,别老把心事憋在肚子里,说出来让咱家一道帮着出出主意……” 自己人?羿天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咱家是十七呀!”眼神闪烁,十七公公慌忙低下头去掩饰心虚之态,顺手解下腰侧坠挂的酒囊,递了过去:“来,喝一小口,暖暖身子。” 羿天也不强求他说真话,默默收起地图,拾回头巾束发,虽推开了他递来的酒,却解了他心中疑惑:“带来的客人是鄂亲王府的世子,李戬。” 十七猛地瞪大眼,呆怔片刻,吃吃道:“他他他……他晓得万魔村在哪里?那那那……那你掳他回来,是想逼逼逼……逼他赶紧交代?”心慌慌的,他自个拧开酒囊盖子,咕咚灌下一大口烈酒,壮了壮胆,咬牙道:“掳掠皇室宗亲那是大罪!不过,头领想做什么,咱家豁出命去也得帮!干脆,给他上大刑,不怕他不老实交代!” “用大刑伺候世子?”羿天微微蹙眉,脸色有些不妙,十七尚未注意到,点点头嘀咕道:“反正有公主给咱们撑腰,不怕!” “不、不必动刑!只要……”话犹未落,羿天猝然抬手捂住心口,蹙眉闷哼一声,唇色紫绀,张口细细喘息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丁公子?!”这才发觉眼前人儿脸色异常,十七慌了神,赶忙伸手来扶,那人儿却惨白着脸,双目紧闭猝然倒在了他怀里。 看人猝然晕厥,十七兀自慌乱了一下,忽然眼神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从衣襟暗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拔开软木塞,从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搁入杯盏中用酒水化开,托臂给昏迷之人强灌药酒,一边连声呼唤,一边压掌在他心口,直待掌心感觉到心跳的频率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将病人安置到地铺上,盖上薄被,静静坐等在一旁。 俄顷,羿天缓缓苏醒过来,睫毛颤动着忽而扇开,眸光由迷茫渐转清醒,头一眼就看到十七坐在地铺旁,屏息看着他,满脸关切与紧张,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情绪,丝毫不假,——此人的确十分紧张他,对他抱有十足的善意。 “咳……多谢。”卸除心防,羿天冲他轻微一笑,却见他眼眶一红,极是憋屈地道:“小祖宗,都说了你是咱家的命根子,可别再这么折腾自个了,方才魂都险些被你吓丢了!” 抿唇,感觉口中留有一股掺杂了酒水的药味,药性极烈,心口回暖似的已没有那么锐痛了,羿天缓过一口气来,“你给我喂了……” “喂了药!”十七将那个小瓶子递到他手边,“拿着,以后再发病,赶紧吃一粒!”在他接来瓶子细看时,十七又长吁短叹:“幸好咱家是个半吊子郎中,懂一些药性,你发病时那样儿可吓人了,好在这药管用。赶紧的,收下这瓶药。”一瓶子十粒丹药,好歹还能撑一阵子吧? “你与我说实话,这药到底是……”羿天的目光从药瓶子上转到十七脸上,还没把话说完,十七就慌忙站起,顾左右而言他:“啊!咱家刚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得马上去办!你、你先歇着,咱家去去就回!”话落,他逃也似的溜出了帐篷。 羿天张口欲唤,哪里还唤得回他,只一眨眼的工夫,人就溜得不见影了。 他的目光重又落在了那瓶丹药上,说到药性,还有谁能比他更懂呢?之前在天机观博览群书,涉猎医术,之后在无名村随吕太公上山采药,山野百草,他大多都识得的。而这一路上,为了压制频频发作的病势,他沿路都在采挖草药,把吃药当成了吃饭,昨夜还嚼着一味定神驱寒的药草,却被十七惊愕地指着问:“头领咋有这等怪癖,爱嚼树根?” 树根?明摆着是不识草药之人。 适才,听十七说自个懂些药性,羿天就知道他在撒谎!瓶子里救命的药,嗅着味道,似是以极其罕见的名贵药材经年炼制而成,必不会是十七自个捣腾出来的。 到底是谁赠药相助?羿天手握药瓶,疑惑不解…… …… 匆匆逃离的十七,溜出帐外老远,才呼出一口气,仰头看看阴雨绵绵的天空,想着身处长安的某个人此刻在做什么。 一想到那个赠药之人,十七不由得在心中暗叹:咱家只说“丁小郎”身上带有奇香,你就猜到他身中噬心蛊的毒仍未解!这么多年了,你煞费苦心研制解药,到头来却只能暂缓他体内毒性的发作……而你等他等了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又躲着不肯见他……莫非是怕了? 怕他知道真相?怕他因此恨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客非客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菜肴的香味飘在帐篷里,还有一股子米饭的清香。 羁押着世子李戬的那顶简易帐篷,昏昏暗暗之中猝然点起了一盏蜡烛,豆大光焰照得人影绰绰。 换了一袭干爽裙装的宁然,领着佩剑婢女入帐篷,命人端来案几摆在中间,端菜上桌,——如意宫的随从带来宫中食材所打点的午膳,色香味俱全,矮桌上除了饭菜还搁了几碟糕点,香喷喷的,诱得人垂涎三尺。 点了那支蜡烛,就着烛光,宁然舒适地坐于矮桌旁蒲垫上,持筷夹菜,当着“客人”的面,兀自吃得津津有味。 “可恶!”遭人强行掳掠至此的李戬,已然恢复意识清醒过来,待到看清自身的处境,登时火冒三丈,气得破口大骂:“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世子无礼!快放开我!放开我——” “堂兄,你饿不饿?”宁然一边用膳,一边看他拼命挣扎的样子,顿觉食欲大增,又唤小欣添了一碗饭。 “臭丫头,快给本世子松绑!”李戬两眼冒火地瞪着她,“本世子可不是好惹的,叫那个姓丁的小子滚出来,赶紧磕头认错,若不然,等回了长安,本世子绝饶不了……” “惹你又如何?”宁然夹来一块糯糯的香酥糕,咬一小口,待那香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细嚼慢咽着吞下后,才笑吟吟地回他一句:“是我命他将你掳来的,回了长安,你想在我父皇面前告状,就尽管告去,看父皇会不会为了你这个世子,而来罚我!” “你!”李戬一时气结,又破口大骂“臭丫头”,孰料,小欣上来就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刮子,柳眉倒竖叱道:“嘴巴放干净点!公主面前容不得你放肆!” “你、你个婢女也敢打我?!”李戬肺都快气炸了,咬牙切齿怒吼道:“本世子绝饶不了你们!” 他在地上如同蚯蚓般扭来扭去,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手脚上缠绑的细藤,韧劲十足的藤条却越发紧缩地嵌入肉里,怎样也挣脱不了,叫人越发窝火。 一面挣扎一面叫嚣,原本颇为英俊的面容也扭曲起来,看着这位小王爷在地上挣扎时丑态百出,一旁几个佩剑婢女表情冷漠,宁然则搁下筷子,端盏浅啜,一面享受饭后茶点,一面欣赏“客人”献丑。 渐渐的,怒吼与叫嚣声低弱下去,李戬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仍然挣脱不了禁锢手足的藤条,脱力般瘫软在地上,连连喘着粗气,这会儿,他更觉饿得发慌,眼冒金星,连宁然吃剩在矮桌上的冷菜残羹,都变得极具诱惑,喉结也上下滑动起来。 “你、你不是说本世子是客人吗?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李戬态度明显的放软,猛烈折腾了一番后,耗尽体力,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抬头看着矮桌上几碟糕点,暗自吞咽口水。 “如意宫的待客之道,世子不也见识过了?”宁然招招手,示意身畔侍婢放胆坐下,让她们持筷来尝那几碟糕点,在高傲的“斗鸡”面前,“吧唧吧唧”吃得有滋有味,“我母妃曾为你精心准备的美酒佳肴,你连一口都没有尝,莫非‘奉仙’堂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你……”自食其果的小王爷,眼睁睁看着几个低贱婢女将宫中带出的珍品糕点一一吃完,他犹如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呻吟:“你莫要欺人太甚!” “本公主就是要欺负你,你又奈我何?”将李戬之前倨傲的口吻模仿得惟妙惟肖,宁然掩唇弯眸一笑,看他满脸羞愤之色,颇觉过瘾。——折了此人锐气挫了此人傲气,当真是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公主殿下,十七求见。” 尖尖的太监嗓子响自帐外,宁然看到门帘处人影微晃,便示意小欣去打起帘子,引十七公公进来。 帐篷的门帘子撩起,十七低头躬身走进来,一眼看到瘫软在地上的小王爷,他反倒笑嘻嘻给人鞠躬行礼,而后给公主传话儿:“头领吩咐咱家来好生伺候客人。”话落,忽然冲帐篷外放声一喊:“来呀,赶紧把东西都抬进来。” 门帘一卷,透进光亮,几个随军伙夫抬着一个大铁锅应声而入,锅里刚刚煮好了鱼肉鲜菜汤饭杂烩羹,一大锅子蒸腾着热气的午膳,端到了李戬面前,十七公公还亲自为他解开手脚上绑缚的藤条,请客人上桌用膳。 对方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令李戬一时难以适应,反倒愣在了那里。 几名随从婢女也莫名所以,看囚徒手脚上的禁锢一解,竟成了座上宾,她们也不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公主。 宁然霍地站起,瞅了十七一眼,闷不吭声地疾步走出帐篷,随从们便也纷纷跟了出去。 迈出帐篷,小欣急来打伞,宁然背对门帘站在帐外,驻足片刻,直待十七也走出帐篷。 “让公主久等了,客人真是饿极了,却怕主人家下毒,非要咱家亲自试吃,他才肯举筷。” 十七极力安抚了小王爷,留下伙夫在帐内伺候客人用膳,这才匆匆走出,果然看到公主正在帐外等他,忙凑前几步,赔笑道: “咱家办事还算利索,待会儿再好生宽慰世子,劝他留下来。” “劝慰?款待?这都是他的意思?”宁然眯眼盯住了十七,“此人难搞,何不让他吃些苦头,逼他吐出真言!” “公主殿下若要对他用刑,无人敢帮他说情!只不过……”公主责难质问,十七公公忙端着笑脸回道:“头领说了,严刑逼供,只怕会逼出假话!倘若他有心隐瞒,即便公主再怎么逼问,他也不会吐露真言。只怕是耽误了功夫,还被他忽悠着绕弯子走冤枉路。” 一挑眉梢,宁然笑了:“不错,一个人不想说真话,若要逼他,他只会用千千万万个谎言来掩盖真相。” “嘿嘿”两声笑,十七讪讪地低下头去,想起刚才自个儿心虚而忐忑地回到头领面前,羿天却不再追问他到底是谁,反而交代了这么一件事,还当着他的面说:“一个人有心隐瞒真相,逼问也无用,逼急了,只会用谎言敷衍哄骗。”就好似在说他,听得十七心头“咯噔”了一下。 “聪明人不用笨法子。”宁然举步离帐篷远些,直待十七匆匆跟上来,她才轻声问:“他想怎么做?” “头领只吩咐咱家……”十七溜转眼珠子,瞄了瞄一旁打伞的小欣,看公主对这丫头不设心防,想必是贴身儿的心腹亲信,便放心地回道:“他说世子若要留下就好生款待,他若要走也别拦着!咱家刚刚试探过了,果然不出头领所料——他答应暂时留下。” “留下来,既打入咱们内部又能刺探军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宁然猜到了世子因何主动留下,反问:“将一枚钉子扎进肉里,羿……你们头领到底是怎么想的?” “头领只吩咐——照一日三餐好生伺候世子!”十七挠挠头皮,道:“然后将世子每日食量仔仔细细回禀给他。” 简而言之——李戬留下后,每天三餐,吃多吃少,都得仔细回报给头领知晓。 “每日食量?”宁然错愕了一下,忽又恍然大悟:是了,一个人的食量折射着情绪,是无法作假的! 她突然明白羿天要做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行军路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李戬留了下来,并且修书一封托人捎带给自个的亲信仆从,告知近况,也好叫人放心。 正为世子失踪而急得四处找寻的那拨人,收到李戬的亲笔信后,才放下心来,照着信上的嘱托,这些乔装成镖师模样的府兵护卫照样在后方追踪羿天行军的路径,叼着尾巴紧咬不放。 就这样,羿天率领的三百名精兵走在最前方,晏公所率的近三万大军在后方缓慢行进,李戬的护卫则夹在了二者中间的位置。 此地因这些人的到来,而倍受各方关注。因行军路线巧妙地选择在各地衙门管辖区域的交界处,形成各衙门都沾了边、却又各自都不能越界插手去管的三不管地带,官老爷看着长安来的数万大军从各衙门交界地带穿插而过,纷纷松了一口气,暗自惊叹那个叫“丁小郎”的少年智谋。 近三万大军随晏公进入诸暨之境后,在一处高坡安营扎寨,等前哨打马而回,禀告羿天的行军方位后,才缓慢移动靠近一些距离,余下的时间数万大军几乎都是在安营歇息、养精蓄锐。 大军殿后行进缓慢,一旦前方有突发状况,后援大军来得不及时,便只能靠三百名兵士自行支撑,能撑到大军赶来解围便是大幸,撑不到就自认倒霉。 如此前后脱节的行军方式,如此反常的行为,恰恰是羿天亲自安排的,晏公不问缘由,只给予配合,若是半途出了什么意外状况,也怪不到他头上,只能怪羿天自个失策! 晏公是久经沙场的一员老将了,又在朝堂上历练这么久,自是能沉得住气,虽不知“丁小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十分赞同这样的行军方式,只因他压根信不过这个所谓的石门弟子! 石谬不过是个画匠,笔下功夫怎能与沙场打仗的刀枪功夫相提并论?“丁小郎”既是石谬的弟子,又岂会懂得领兵打仗的策略? 临阵磨枪终归是欠缺经验!在他看来此人年少轻狂急功近利,冒这么大的险削尖了脑袋来长安碰运气,想当驸马?想入朝为官?此人有真本事么? 怕是连打虎的能耐都没有,遑论运筹帷幄或沙场点兵布阵! 真要是让数万大军跟着这小子乱跑乱撞,他也不放心哪!还是保持些距离,先远远地观察一番。 眼下,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伶丫头了,将她认作养女,偏偏就不肯听义父的话,非要跟着那小子一道上路,他也相当无奈,但求凤女天相——伶丫头能平平安安! 正当晏公在大军扎营的另一处高坡上、举目远望之时,正午歇息了小半会儿,羿天那边又开始领兵上路了。 在凤伶那里意外得到一本游记手札,羿天趁午膳之时,一目十行强行记下了手札上所提到的诸暨境内一些山势地貌、一些村中风土民情,从中意外发现了一些线索——此地之所以处处屯兵,正是因为匡宗难以心安! 而令当今天子放心不下的,便是早年贬到此地定居的一些前朝遗民,其中不乏先皇渊帝的子嗣、原是李氏宗亲后被废黜官爵的一些皇亲国戚! 有一部分人,还是在匡宗篡位登基之初便俯首称臣竭力拥护、且散尽家财、自愿辞官削爵隐退以表衷心以求活路的贪生怕死之辈,大多是些墙头草见风倒,本不足为惧。 初登基的匡宗,急于稳固地位拉拢人心,也从这些人身上得了不少好处,金口玉言允了他们一条活路。 起初,朝廷不过是奉旨将废黜太子位、贬为庶民的先皇渊帝长子李炽,打发到了诸暨一个荒村,任其自生自灭。后来,朝廷又陆续将前朝余孽贬到此地,有的皇亲国戚甚至沦落到被贬至不毛之地、入庙向和尚乞讨的悲惨境地。 将这些人都贬到诸暨之境,匡宗最初的想法是——便于在一块区域观察这些人有无反常举止,是否还存有异心。 这块区域很大,这些人都被贬在边边角角,相互凑不到一块,但人数一多,仿佛一块越积越大的疙瘩,长在了匡宗心头,怕这些人暗度陈仓,于是,在衙门官吏监督看管下,匡宗还下旨屯兵此地,以重兵威慑前朝余孽不得再起二心。 若有造反迹象,随时拔营发兵讨伐,擒拿叛贼就地正法。 从游记手札上隐讳的只言片语里,羿天终于解开了此地屯兵之谜,越发笃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当即配合地图上所绘的路线,领兵直奔屯兵之处! 倘若事先有掌握明确的目的地,从长安出发到探入诸暨腹地,简装而行飞马疾驰,只须一日,却因目的地不明,行军迂回在路上,耽搁了数日,终于,眼下有了一点眉目—— 每一个被朝廷贬来此地的前朝余孽,韬光养晦的隐居之所,周围必定有一处屯兵营,羿天虽领兵避开衙门的官差,一路上少了些麻烦与阻碍,最大地节约了时间,但终究避不过屯兵营的人,好在那些将领没有朝廷命令,素来闲事不管,即便长安来的人马借道此处,照样是井水不犯河水,屯兵营大小将领都不会出面强行干涉。 怀揣天子手谕,羿天顺利地穿过了几处屯兵营,在行军上路的第四天,十七公公来报:世子李戬今日心情大好,趾高气扬地责令伙夫猎山鸟烤鸟肉来给他吃,食量有增! 羿天当即下令,调转行军路线,反其道而行,由东往北折转,翌日,十七又来禀告:世子李戬今日似有心事,用膳时心不在焉,食量略减。 羿天再次下令,继续向北,加速行进! 在行军上路的第六日,午时刚过,十七匆匆来报:世子李戬今日心情烦躁,食量大减。 “将装备的多余物品,包括身上累赘之物,统统丢在路旁,命兵士弃下板车,照此方位全速行军!” 羿天当机立断,下令兵士减轻装备,全力奔跑。 傍晚时分,兵士稍作歇息,十七拽着头领避到无人处,压低嗓子道:“头领,之前您不是吩咐——客人要走便走绝不强留么?” “他想走?”羿天眼中光彩一现,心知:时机终于到了,深藏的万魔村,即将原形毕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连夜溜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夜幕悄然降临。 李戬独自离开了,没有人强行阻拦他,果然是想留便留、想走就走。 客人一走,三百名兵士的行军速度反而放缓了,入夜时分,羿天让大伙寻着遮雨的山崖斜壁下,点燃篝火,在此歇息一宿。 离十日期限仅剩三日,在这当口,突然停滞了行军的速度,兵士们大惑不解,三三两两围坐篝火旁时,偶有窃窃私语声。 岩壁下,雨水落不到的干燥处,火堆旺燃,运载物品的板车已经丢在了半路上,没有帐篷可搭,凤伶邀公主一道歇在马车车厢内,如意宫派遣的一众侍婢随沲岚姑姑守在马车旁,霍秋与十七公公一同坐到了头领面前。 三人围坐篝火旁,没有半点睡意,盯着火光中噼啪作响的枯枝,沉默了片刻,十七公公率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怎的还没有消息?会不会……把人给跟丢了?” “早知道让我去跟,总比姑娘家的脚劲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霍秋,有些懊恼地握拳捶在腿上。 “耐心点。”羿天将手伸向篝火边取暖,表情极是淡定:“强将手下无弱兵,宁然派出的人,定能暗中跟住李戬。” 如意宫训出的探子自是百里挑一的,跟踪盯梢、探查敌情自是不在话下,但,谁都无法保证在跟踪李戬的途中不会有任何变数。 霍秋心中焦灼,几次欲言又止。 十七倒是抬头瞄了头领一眼,挤眉弄眼笑得极是暧昧:“头领如此直呼公主,心中定是将她视作了……”刚要说出“红颜知己”,却遭头领含笑睨来一眼,那眼神莫名地让人浑身瑟缩了一下,十七喉咙里便似卡住了一般,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肚中。 “丁公子,”霍秋咬咬牙猝然道,“真要找到了万魔村,若是里头凶险万分,可否让我家小姐先避开?由我来打头阵,帮小姐做些事。” 羿天转眸望向那辆马车,车厢一侧的小窗帘幽幽遮掩着,凤伶姑娘不似平常那般微撩窗帘悄然注视着他,不知宁然与她在车厢内正聊着什么,他若有所思地回道:“凤伶姑娘不必亲自历险,也能帮到我。” 时机成熟时,他会告诉她: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这关乎此行的成败! “啊?”霍秋只觉这小子忒怪,说的话让人一句都听不懂。 他正想追问下去,突然一股冷风袭来,面前那堆篝火也被吹得火苗“呼呼”歪斜一侧,耳畔便听得十七压住嗓子低低道:“来了!” 冷风旋过,篝火旁猝然多出一人,鬼魅似的在三人眼前冷不丁冒出来,把霍秋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来得悄无声息的那人,正是傍晚时被宁然派遣出去跟踪世子的三个佩剑婢女当中的一人。 “丁公子,世子独自离开后,绕了一大圈又悄悄兜回来,眼下就埋伏在不远处一个岔道口。”如意宫密探与婢女双重身份的那人,匆匆折返回报消息后,迅速走向马车,重又混杂在沲岚所率的一众婢女之中,旁人竟看不出丝毫异常。 俄顷,马车那边有了动静——宁然下了马车,斥退随从,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公主。”霍秋与十七公公慌忙站起,识趣地退避一旁,帮人把风似的,背对了篝火,顺便挡住一些兵士悄然窥探来的视线,给头领与公主留出两两独处的空间。 “世子埋伏在前方岔道口——”宁然捡着十七刚刚坐过的地方,紧挨在羿天身畔坐下,盯住熊熊燃烧的篝火,悠然问:“他在等什么人?” “会从那个岔道口经过的,应该是咱们。”羿天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篝火,令火苗蹿燃得更旺。 “等咱们?”宁然眸光微动,“离开后又折回来窥探,他此举未免太过反常!”与她之前料想的截然相反——本以为李戬慌慌张张地离开,是去给什么人通风报信,结果,他竟然又折回来了! “我们正在一步步逼近万魔村——”羿天凝眸盯着篝火,眼底映入焰芒,“你猜,对方会不会坐以待毙?” 宁然笑了:“不会!” 所以,他们一定会想法子解决眼前的危机,亦或是在半途拦截、主动出击。 “世子等在前方,似乎想看一出好戏。”羿天偏过脸来瞅着她,与人耳语般轻声道:“咱们的麻烦就要来了!” 四目相交,宁然深深凝注着他的眸子,一言发自肺腑:“前方若再有‘山涧’,我必不让你一人殿后!”要么一同飞渡,要么一同坠落深渊! 羿天一怔,心头忽然涌出异样的感觉,又慌忙扭头避开她火辣辣的目光,感觉到她似乎轻叹了一声,而后起身离开,——身畔的暖意猝然消失,冷风吹来,心头登时空落落的,他重又转过头来,目光追去,看她的背影晃向马车那头、在她注意不到的时候,他凝视来的目光,竟变得异常灼热…… …… “十七,”直到车厢门帘子遮挡了她的身影,羿天才收回目光,唤了一声,待十七应声凑近,便嘱咐道:“烦劳公公亲自跑一趟,知会晏大人——即刻拔营,走捷径,明日天黑前,必须率大军赶到此地与我会合!” 十七心头一惊:莫非已到了生死攸关之时? 慌忙一口答应,刻不容缓的,连夜启程,十七冒雨赶路,快马加鞭抄近路、以最快的速度去往晏公扎营之地。 十七刚一走,羿天又将大军明日前来会合的消息,通传下去,让三百名兵士知悉:三日内便要举兵攻入万魔村! 消息散播在兵士之中,似有躁动的气息悄悄弥漫在空气里。 当夜,正当众人在篝火旁背靠背、困顿不堪地入睡之时,却有几道黑影从人堆里蹑手蹑脚地走出,借着解手的机会,走得远些,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开溜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伏危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破晓。 雨势稍歇,忽然又起了大雾,笼得四周景致一片朦胧,白茫茫的浓雾里,影影绰绰的、闪动着几抹人影。 “公主,那人还在前方岔道口。” 派去跟踪世子李戬的三个密探当中,除去昨夜回来的那个,眼下又回来了一个,——从浓雾中飞掠而来一道人影,正是去而复返的一名佩剑婢女,凌晨归来,在岩壁下那块干燥区域寻到公主身影,急来禀告消息; “他整晚都没有离开那里,也没有与任何人碰头,就一直守在那个岔道口。” 宁然着一身飒爽利索的妃色劲装,足蹬小蛮靴,站到一块高高矗立的岩石上,一面留神细听密探刚刚捎回的消息,一面放眼环顾周遭景致—— 昨夜歇脚之地,正是一处峡谷,一水之隔,两侧崖壁刀削般的陡峭、奇峰突兀,山岭绵延,峡谷中隔着水流的北岸、岸石边一条蜿蜒的土路尽头,宛如葫芦的收口处,恰有一个岔道口,李戬守在那里,就好似扼住咽喉,占据了一个十分紧要的位置! 不论是谁,想从峡谷里沿着那条土路冲出来,必须要经过那个岔道口。 想要绕开岔道口,要么翻山越岭、要么乘竹筏破浪逆流而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宁然仰头望去——两侧山岭绵延,有奇峰怪石突兀,悬崖峭壁呈天然屏障,中间峡谷地势极低,水流湍急,行军途中若是陷入这种峡谷地带,乃是兵家大忌,易攻难守! 没有时间去翻山越岭,更不能冒险在遍布暗流漩涡、湍急的水势之中撑竹筏,况且,数百人渡江,那得砍伐多少竹子来捆绑成竹筏?耗时耗力,得不偿失。 唯一可行的路,只有峡谷北岸的这条土路,天黑前,他们就要顺着这条路穿出峡谷,继续往北行,然而眼下偏偏出了一些状况,大伙儿走也走不得。 宁然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李戬守在那个岔道口,莫非是想以牙还牙,也来个瓮中捉鳖? “公主,雨都停了,为何丁公子还不下令让大伙速速离开此地?” 凌晨时匆匆赶回来禀告消息的那个婢女,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她单膝点地跪于公主面前,目光却转向兵士歇息的地方,这一看,可把她吓了一跳: “他、他们怎的都还睡着?” 三百名兵士在岩壁下方、篝火燃尽之处扎堆儿打盹,都睡了一整宿了,天亮都还没醒来,一个个仍保持着背靠背的姿势歇在原地,却听不到半点打鼾声。 瞧着似乎不大对劲,那婢女霍地站起,警觉地凑前仔细观察,——浓雾遮眼,直到她凑得近些,才猛然发觉那些兵士的睡姿十分奇怪,眼睛似睁未睁、似闭未闭,仿佛都处于魂魄游离的状态,就像是刚要醒过来,却又还未完全清醒,恍恍惚惚,整个人是蔫蔫的、萎靡不振。 “这、这些人是怎么了?” 婢女揪起一名兵士的衣领子,猛烈摇晃,大声叫唤也没能将人唤醒,那兵士分明微睁着眼睛,却目无焦距,梦呓般对着她咧嘴傻笑,像个丢了魂的人。 婢女登时慌了,直起身来仔细察看,渐渐的,她目透惊骇之色,匆匆奔回公主面前,惶惑不安地问:“公主,昨夜发生什么事了?那几个随军伙夫怎都不见了踪影?还有沲岚姑姑和小欣……奴婢的姐妹们呢?”一边问,一边左右四顾,她心中更是惊急:“对了,丁公子呢?凤伶姑娘呢?这二人怎的也不见了?” 宁然高高站于岩石上,对眼下如此诡异的场面,居然还能保持住镇定,只道:“本公主醒来时,他们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若问我,我又该问谁去?” 一言堵得那婢女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公主,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飒然风起,宁然从岩石上纵身跃下,稳稳落地后,瞅了一眼呆立一旁的婢女,狡黠如狐的眸子忽眨,弯眸巧笑道:“站在这儿,不许走开。”话落,她自个儿反倒走开了。 “公、公主……”婢女满头雾煞煞,愣愣地看着公主径自走到三丈开外,猝然拐进了一片石林里。 怪石嶙峋,浓雾缭绕中,犹如山魈妖魅,在婢女看不到的一株石柱背面,宁然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目标—— 羿天并未走远,他就在这石林中,而凤伶就站在他面前,二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宁然只看到这二人的神色异常凝重,羿天不知说了些什么,凤伶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她咬唇点点头,猝然转身步履匆匆走出石林。 与宁然擦身而过时,她甚至头也不抬、就好似没有看到对方,和平素温婉端庄的仪态大相径庭,此刻的她已然满脸焦灼之色,提拎裙摆一路小跑冲出石林,登上停于路旁的那辆马车,连声催促霍秋赶紧驾车离开此地。 “噼啪”鞭响之后,马蹄声骤起,霍秋挥鞭驱车,搭载着凤伶的这辆马车奔着来时的方向,匆匆去远。 “你让她回长安去么?” 走到羿天面前,站定,宁然略感好奇地瞅着他,很想知道他究竟与凤伶说了些什么,让原先不肯回去的人,突然就改了主意,火烧眉毛似的往回赶。 “晏公所率大军由捷径来,她从这条路回去,半路上应当会与晏公错开。” 微微“嗯”了一声,羿天没有否认那辆马车是要赶回长安去,只道:“三日,三日必定回到长安!” 凤伶如此心急火燎地赶回长安去做什么?宁然正欲开口追问,羿天却似猜到她心中所想,道:“小黑从长安那边带来消息,你父皇已对我的身世起了疑心,正在着人详查,昨日查到天机观去了,掌教真人蛮玄子今晨要入宫面圣,此人定会一口咬定是我冒充天机弟子、偷窃出入皇城的通行令、在明德门骗得一纸皇榜。” “小黑?”看他伸手往天上一指,宁然翘首时果然看到上空似有一点黑影在盘旋,忆及破晓时曾闻得猎鹰啸唳,才知他口中提到的小黑,竟是经人驯养的一只猎鹰。“所以你让凤姑娘赶回长安帮你压下此事?”天子对他的身份起疑,此事非同小可,她心中也略感不安:凤姑娘有什么法子能帮到他?蛮玄子此人相当难缠,在匡宗面前他定会一口咬定“丁小郎”其人就是个狂徒骗子! 凤伶能否帮他继续掩饰身份、瞒天过海?——面对宁然的追问,羿天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他让凤伶从速回京是另有要事。 他猝然岔开话题道:“对了,有一件事,我还未曾与你明讲……” 话犹未落,忽听石林外一声惊呼:“呀,怎么是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行险招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呀,怎么是你们?!” 惊呼声一落,又响起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小主子呢?你怎的没有照看好她?” 一听到那个声音,宁然面露喜色:“是她们回来了。”她赶忙拉着羿天走出石林,抬眼就见沲岚姑姑、以及小欣她们的身影。 沲岚正冲着适才回来报信的那个婢女问话,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小主子竟拉着那个少年头领、兴冲冲从石林里走出来。沲岚脸色僵了一下,两眼死盯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 宁然若有所觉,顾忌到场合不对,便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公主!”婢女们见到她与丁公子从静谧无人的石林里转出来时,眼神也变得有些微妙,却不敢多看多言,纷纷低头施礼。小欣与小主子亲近许多,雀儿似的欢蹦过来,又粘在了宁然身边。 “回来得正好,本公主有话要问你们。”宁然示意那些婢女留下,原地看住兵士们,随时来回报他们的状态,而后,唤沲岚与小欣随她一同返回石林。 在怪石嶙峋的地带,寻几块矮若石墩的石头坐下,等羿天确认此地无人盯梢,也走过来坐下后,宁然才开口发问:“你们去探路时,有何发现?” 小欣赶紧回话:“跟世子一道来的那些人,并未进入峡谷,他们绕道而行了,好像也不急着与世子会合。除了那拨人,尚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也就是说,峡谷内外除了李戬的人与我们的人,再无其他人?”不应该呀!至少万魔村的人总该露出一点尾巴,见他们受困于此,怎能不派人来峡谷设伏、而白白错失良机?宁然有些纳闷,转眸望向沲岚,追问:“姑姑,你那边可有收获?” 沲岚神情略微恍惚,正盯着羿天的脸发呆,也没听清公主在问些什么,自打离开长安,进入诸暨之境,这么多天以来,她还是头一回与这少年坐得如此之近,鼻端隐隐闻得一缕奇香,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地涌上心头,不由得死死盯住羿天的脸,发呆发了老半天,直到衣角被小欣使劲拽了一下,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扭过头就看到公主疑惑盯来的目光。 “公主……”沲岚慌忙以笑容掩饰刚刚失态的模样,以一贯谨慎干练的口吻道:“奴婢们天亮前就分头行事,各自查探了峡谷周边情况,并未发现敌情,世子那拨人也绕道而行了,目前为止,方圆百里尚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子时轮岗值夜,尽职守护公主的她们,就已经发现异常——那几个随军伙夫悄然溜走了,兵士们的状态有些不对,似乎中了毒无法保持清醒的神智。 好在宁然的饮食由沲岚专门负责,如意宫的人并未出现中毒症状。 凤伶姑娘自带干粮点心,与忠仆霍秋都未中毒。 还有羿天,也不知是他能自行解毒,还是十七公公过于操心私自包揽了他的饮食,昨夜也未中毒。 三百多人的行军队伍里,只有他们这一小撮人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照此看来,潜伏暗处的敌手是有意在今日让他们困守峡谷内,无法继续上路。 “公主,眼下抽身还来得及!”沲岚急道,“奴婢试过,可以轻而易举离开峡谷!”往前走,只一个李戬守在岔道口,不足为惧!往后退,并无追兵堵截,可以从容离去! “前无伏兵,后无追兵……”宁然沉吟着,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天黑前,晏公即将率大军赶来支援,丁公子昨夜就刻意将消息放出去,偷溜的伙夫若是军中细作,他们的正主子也应当得知了这个消息,却为何迟迟没有行动?” 兵士中毒,沲岚姑姑几次三番催她抽身离开,宁然仍执意留下,就是想冒险一试,等万魔村的人主动露出马脚。她已命随从们分头探过路,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也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暗中窥探敌情。 怎料,沲岚她们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大失所望。 “天黑前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沲岚仰头想看天色,却只看到浓雾蒸腾,一片雾茫茫的景致,连天空都看不清了,“晏大人领兵数万赶来支援之前,奴婢本以为这条峡谷的出入口都会被人堵死,怎知……” 腹背受敌的状况,并未出现!不要说是万魔村的人了,连李戬带来的府兵护卫都绕道而行,峡谷内外不见敌情,没有埋伏,没有突袭,四周除了雾气大些,仍显得十分宁静! 过于宁静了,反倒令人心头悚然,只觉眼下这种情形十分反常,也十分诡异! “公主,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小欣瑟缩了一下肩膀,忽觉这石林里鬼气森森的,形如鬼魅的怪石张牙舞爪,像要吃人一般,十分恐怖,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伸手又去拽沲岚姑姑的衣角,却发觉姑姑与小主子的目光,都直勾勾地定在一个人的脸上。 二人都看着羿天,直觉告诉她们:这个半晌都不吭声的少年,似乎知道些什么。 “丁公子,您在看什么?”沲岚觉着有些奇怪:那少年盯着一个方向看了老半天了,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当她们顺着羿天目光所指的方位望过去时,却只看到浓雾中模模糊糊的山峰轮廓,旁的什么也看不清。 正自疑惑不解,羿天猝然开口了:“今天这场雾好大!” 宁然伸手撩雾,指尖捎带的风,将眼前一团雾拨得微微浮动,她竟也有兴致接了他的话:“好在雨停了。” 这二人竟还有闲情逸致谈天说地?!小欣登时傻眼。 “我记得——”羿天浅笑侃侃,“你出嫁之前,雨势连绵不绝;你出嫁当日,雨停了太阳也露脸了。” “不错!”宁然挑眉看他,“蛮真人铁口直断,只可惜他没料到半途会杀出个程咬金,劫了本公主的喜轿!” 眼下是要翻旧账拌嘴吵架么?小欣心头七上八下。 “铁口直断?”羿天微微一哂:与其说是老天爷爱成人之美、在大喜之日让天色放晴,不如说是那场婚嫁的幕后始作俑者能预测气象! 今日这场大雾,一准儿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即便他没有下令在此等候晏公,三百名兵士也照样会被困在峡谷中,脱身不得。 “有人已经给咱们选好了日子。”他忽如其来的一句,让宁然听得莫名所以,小欣也眨巴着眼问:“什么……日子?” “忌日!”万魔村的人,为他们选定的忌日,就在今天!羿天笑笑地说出这番话,面对三人纳闷的表情,他略带歉疚地道:“有一件事,我还不曾告诉大家……” “到底是何事?”再度听到他的这种口吻,宁然心头一紧,莫名有些不安。 “我为何借兵三万的这件事!”羿天的语声极其轻微,一出口的话,却让人心头狂震不已:“万魔村能隐藏得如此深如此隐秘,村中规模定然不大,还不足以引人注目。林昊然曾以区区数百兵力,剿豢龙军、灭无名村,眼下若是三万重兵逼近,一个小小村落,如何抵挡得住?” “所以,丁公子本就无需借兵三万?”小欣似懂非懂地问。 宁然不知为何却想到了父皇领兵三十万,与关外犬戎交战时,忽有三万将士猝然发癫、临阵倒戈一事……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看他笑得如此漫不经心,她的心弦就绷得更紧——三万!恰恰是三万!这绝不会是他心血来潮、率性而为! “军中闹瘟神一事,天子说是万魔村施下禁咒,以巫蛊之术,致使边关三万将士如鬼魅附身临阵倒戈!”其实匡宗并未与他道出全部实情,提及此事的另有其人——不止石中徕收到过锦囊之策,也有人在他闯鄂亲王府之后、入宫借兵之前,就曾在半路以飞镖投射密函,令他获知了一些至关紧要的内情,而这并非是如意宫或宁然所为。 究竟是谁,在暗中悄然帮他? 羿天压下心头的疑惑,沉吟道:“而我借兵三万,逼近万魔村,就是要逼他们故技重施!眼下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三万重兵压进,不想坐以待毙,他们只能翻出压箱底的本领,用所谓的‘巫蛊之术’不战而胜!” 而他,只有亲眼看到三万将士如何发癫倒戈,才能找出症结所在及破解之法,‘军中捉瘟’才能一击奏效,永绝后患! 万魔村的幕后主使,若是个聪明人,定能猜到他为何与天子借兵三万,明知,而能故犯,就说明对方对自己的能耐计策,有十足的把握,且笃定了他们此行必败! “你、你是说……咱们今日将要面临的是、是——晏公所率的数万大军?!”宁然口中吃吃,小欣则煞白了脸色。 “天啊!” 沲岚浑身一震,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浅笑惑人的那个少年,犹如看到一个怪物,她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她们不是没有勘察到敌情,而是压根没有想到晏公所率的大军将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箭,绷在弦上。近三万大军已然迫近,隆隆的铁蹄奔踏声,恍若就在耳畔震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食人怪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救命——救命啊啊啊——” 凄厉的呼喊声骤然响起,拨得人心弦“嗡”然一震,石林内的四人面色一变,迅速冲将出去。 刚冲到石林外,羿天猛地顿住脚步,目露惊骇之色,怔怔地看着前方…… 血,大片大片的血渍喷溅在岩壁上,血肉模糊的尸块散落于岩壁下。 燃尽篝火的那片干燥区域,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场景—— 中毒后神智昏聩的数百名兵士,突然一个个地站了起来,口角流涎,目泛幽光,犹如破棺而出的一具具僵尸,扭曲的面容诡异而恐怖,双手十指弯钩如爪状,僵硬地挪动脚步,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将那七八个留守在原地的佩剑婢女团团围住。 鬼魅般阴沉的“喋喋”声中,数百兵士疯狂地伸手扑抓过去,婢女们纷纷拔剑阻挡,锋利的剑芒劈到那些人的身上,冒出金石交击般的声响,她们惊骇地发现那些兵士突然之间像是变成了怪物,浑身皮肉僵硬如铁石,不惧刀剑! 只在一瞬间,疯狂扑涌来的数百兵士就将那七八个婢女的身影吞没。 凄厉的呼喊声,夹杂着几声惊恐欲绝的惨叫,待到羿天、宁然她们冲出石林时,已然来不及了…… 婢女们站过的地方,只剩了血肉模糊的一幕惨状,猩红的血渍喷溅得到处都是。 那些神智不清的兵士俨然成了吃人的怪物,张开撕咬过碎肉的嘴巴,沾染血污的双手指尖僵硬钩曲,在发觉石林里又冲出几个大活人时,数百之众的食人怪物,喉咙里发出类似猿的尖啸,再次疯狂地扑涌上来。 “呀、啊——!”小欣惊恐地尖叫一声,瘫软在地上,被宁然猛一把拽起,掉头就往石林里跑:“跑!快跑——!” 沲岚拔剑出鞘,想要挡住那些怪物不去追击公主,挥刃连击,硬生生砍在扑冲过来的怪物身上,却如同砍中僵硬的石头,虎口震裂,长剑当啷坠地,她惊骇地看着怪物愤怒而疯狂地扑抓过来、沾满血污的十指钩曲着往她心窝掏去…… “走!”耳畔一声低喝,惊恐中略微失神的沲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旁侧一股推力送来,她借力旋身扑进石林,刚刚躲到一块巨石背后,身侧“飒”然风动,方才救她一命的少年,也飞身掠来。 “鬼魅附身……猝然发癫……” 沲岚惊喘不定,紧张地留意着那些怪物的动静,眼看数百个刀剑不入、犹如破棺僵尸的怪物疯狂而愤怒地扑进了石林,她脸色惨变,惶惶问:“怎么办?怎么办?”在拧断他们的脖子前,自己会先被他们围住撕咬成烂柿子状,如何才能阻止这些丧失了本性、发癫的怪物? “生火!” 羿天急中生智,快速解下十七留给他的那只酒囊,瞄准石林中散落的一堆枯枝杂草,拧开盖子将酒囊投掷过去,一面闪身躲向远处,一面疾呼:“快——!” 沲岚以极快的速度擦亮火折子,咬牙奋力纵身而起,随他一同往远处躲时,掠身空中的她抛出了火折子。 在酒囊落下,酒水洒到枯枝杂草上时,火折子擦着一溜儿火星凌空飞至,精准地落入杂草堆,“呼”的一声点燃了枯枝。 熊熊而燃的火堆,挡在面前,扑入石林的怪物们在火光前停顿了一下,狰狞而诡异的面部表情里夹杂着几分呆滞,而后,呆呆迈足踏进了火堆。 滋滋声响,伴随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石林中,那群怪物竟纷纷地冲过火海,当先几个浑身着火,发肤焦糊仍黑着脸扑冲向前,追击目标。 “丁小郎——!” 突然,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奔向火光,宁然去而复返,一面焦急地声声呼喊着羿天的化名,一面奋力奔向燃火的地方。小欣惊慌地追在后面,试图拉住小主子,阻止她这不要命的举动。 躲在石林中的羿天,眼看宁然奋不顾身地折返,一颗心险些跳出腔来,在沲岚欲冲出去救她之前,他整个人已似离弦的箭一般,激射而出,冲向飞奔中的人儿。 “啊——!” 小欣失声惊呼,只见踏过火堆浑身着火的几个怪物,犹如一团团火球凶猛地扑向宁然,千钧一发之际,风声飒然而至,身处险境的宁然,突然从怪物的包围圈中消失,“火球”扑滚过来相互撞作一堆,小欣趁机奔逃过去,并仰头看了看上方—— 一抹浮光掠影,从空中划过。 适才,羿天以惊人的速度飞掠过来,抱住宁然凌空一跃,恰似野狼飞跃丛林,在石林间几个腾跃挪移,险险躲过了怪物包抄追击。 跃过火堆时,宁然裙带上一只香囊松脱,掉落在火光中,香囊里储存的凝神香料经火烘烤,石林之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香气。 羿天惊讶地看到——连火都不怕的那些怪物,嗅到那股子香味时,目光突然呆滞住,纷纷站定在那里摇晃着身子,有几个抱着脑袋异常痛苦地蹲下身来,在挣扎中试图恢复意识。 那个香囊…… 羿天刚一站稳,还来不及询问宁然:那香囊里装的是哪种香料,耳旁已听得类似猿的尖啸声! 石林外的怪物还在争先恐后地扑涌进来,小小石林哪里挤得下数百人,几根状如圆柱的巨石都被撞击得扑簌簌掉落石粉。 随着火光渐弱,凝神香料的气味也被浓雾裹挟着渐渐淡去,沲岚奔上前来万分焦急地催促大伙速速离开此地。 刻不容缓的,四人赶忙抽身离开,趁石林中一半的怪物被凝神香气熏得呆滞之时,从速穿林而过,在浓雾中不辨方向,咬牙拼命往前跑,无意中却照着峡谷的入口原路折返。 “公主,李戬的人马绕开了峡谷,咱们也赶紧离开此地!”浓雾遮眼,沲岚狂奔时使劲拉住一个人的手,跑出一段路了,才匆促地回头一看——得,被自个强拉着跑的人,并非公主,而是小欣! “公、公主与丁公子一道……”小欣气喘吁吁,伸手往后一指。 沲岚定睛看去,在浓雾中看到两个晃动的人影,——那二人果然联袂追在后面。 以羿天的速度,本该跑在前面,而他却默不作声陪在宁然身边,在她乏力时,牵住她的手,在她担心小欣她们时,他又一次为她殿后。 “羿天……”在他伸手牵住她时,宁然心口一荡,情不自禁地轻唤一声,感觉又似回到无名村山坳,又要与他共历生死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遭构陷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羿天……”在他伸手牵住她时,宁然心口一荡,情不自禁地轻唤一声,感觉又似回到无名村山坳,又要与他共历生死关! 羿天闻唤看向她,眼底隐含复杂的情绪,“你以天子口谕迫我允你上路时,我就一直在想,如何劝你回去!” “我、我看出来了……你总是故意气我,总是故意与凤姑娘走得近……”联袂奔跑,宁然咬咬唇,回眸看他,“明知道我会在意,会赌气离开……” “但你还是不肯走。”他无奈地叹息:她竟是如此的倔强,在他面前,连公主的傲气都可以放下。 “是你……是你先劫了我的喜轿!”宁然凝眸看他时,眼中有一分极亮的光彩,“我若再也嫁不出去了,你得担起责任!”不是说好了:没人敢娶她时,他来娶么! “我随你来,正是为了帮你遂愿的!”感觉他的手微凉,宁然舍不得放开,将手心的暖意传递至他的掌心,——他既已揭下皇榜,她助他此行成功后,便能与他奉旨成婚!因此,无论有多困难多危险,她就是不肯离开他。 “遂愿?”是了,他曾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说要娶她,说那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 一句戏言,她已然当真!他该如何是好? 猝然,羿天停住了脚步,在宁然冲出几步险些松开他的手时,他猛力将她拉回来,沉声道:“别动!” 怎么了?宁然愕然看到,跑在前面的沲岚与小欣也猛地停住脚步,紧接着,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荡来,浓雾中冲出一骑,马背上一袭太监袍服,瞧来甚是眼熟,那是…… “十七!”羿天放声疾呼。 扬鞭策马狂奔而返的十七公公也瞄到了他们的身影,猝然尖起嗓子惊魂儿似的嚎:“跑啊——快跑——” 噼啪一声,十七竟在马上甩鞭抽向发愣中的沲岚与小欣,尖声催促大伙快往后跑,好似他的身后有洪水猛兽追逼着,竟让大伙折回石林去! “后面、后面有……”沲岚闪身躲避他挥来的马鞭,又惊又急,忙出声想要知会十七——后面有吃人的怪物!话未出口,耳旁“嗖”的一声,一支箭擦着她的鬓发闪射而过! 而后,众人看到—— 在十七的背后,出现了几匹战马,马背上铠甲骑士张弩放矢,嗖嗖连发,浓雾中穿出点点锐芒,锋利的箭尖闪烁森冷寒光,照着他们笔直射来! “快跑啊啊啊——” 十七低头伏在马背,利箭擦着头皮掠过,他眯紧双眼拼命挥鞭策马往峡谷内逃,与头领擦身而过时,惶惶落下一句话:“晏公……不,索命阎王来了!赶紧跑——!” 大地开始颤抖,峡谷入口处,尘雾飞扬,一万人的骠骑军率先而至,隆隆铁蹄声震动地面,峡谷回声不绝,气吞山河一般,铁甲战马以惊人的速度飞驰,乌压压一片迅猛移来,乌云压顶,气势惊人! 来了…… 终于来了! 猝然松开了宁然的手,将她推向沲岚和小欣,羿天伸手往一座山峰指,冲她们匆促低语:“快,往山里躲!”而后,他拼尽全力腾身追向十七。 十七的马跑得飞快,冲着石林那头撒蹄子狂奔,直到迎面撞上石林中扑出的食人怪物,嗅到血腥味的马匹受惊般扬蹄嘶鸣,任凭十七如何挥鞭驱策,都不肯前进半步。 看到石林中扑涌出来的那批怪物,十七骇然震愣,勒着缰绳进退两难,恰好羿天猛追上来,伸手一把将他从马背上强行拽下,拽着他急往峡谷北岸一隅那座山峰跑。 十七回头时骇然看到:丢在石林边的那匹马,被数百个怪物团团围住,惨烈的嘶鸣中,马匹被怪物们争相撕咬,生吞活剥一般,场面血腥而恐怖。 “兵士、兵士们……”十七惊急地想问:头领的三百兵士怎的成了如此恐怖的模样?羿天却闷声不响地拽着他直往山上跑。 毕竟是跟随他多日的兵,虽解不了他们的毒,羿天也不想亲手去伤这些人,这些迷失心智、身不由己的人! 冲上山去,火速与宁然她们会合后,躲入半山腰的树林,俯视下去—— 峡谷中万马奔腾,声势浩荡,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浓雾震荡着往两侧浮卷,从石林内扑涌而出的数百兵士,恰好吸引了骑兵们的视线,铁骑长驱直入,厮杀声骤起! 中毒后丧失人性的数百兵士,以怪物的狰狞姿态,尖啸着扑涌上来,率先攻击了晏公遣来的一万骑兵,双方在峡谷北岸交战,仅片刻,铁骑军便以压倒性的优势,克敌制胜。 三百颗头颅斩落刀下,三百具无头尸身遭成千上万之众的铁蹄踩踏,碾作肉泥,鲜血四溅,触目惊心! 峡谷中的场面太过震撼,沲岚心头发憷,颤声惊问:“晏公大军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午时未至,铁甲骑兵已入峡谷,羿天刻意安排的前后脱节的行军方式,是要在紧要关头留足够的时间谋对策,然而,眼下这保命的距离已荡然无存,大军提前迫近,数万之众岂是他们这寥寥几个人所能应付的! “头领,咱家在半路遭遇晏公大军,他们来势汹汹,不等咱家开口说明来意,就被他们先行擒下,押到晏大人面前拷问!” 躲在山上,看那血腥厮杀的场面,十七心惊胆战,颤声将昨夜遭遇之事,一五一十禀告给头领: “他们声称有人夜投密函,揭发随军伙夫是万魔村安插来的眼线细作。晏公当即命人绑了军中伙夫,严刑逼供,那些人口径一致,都说是头领亲自授意他们潜伏军中,伺机在将士伙食里下毒,晏大人震惊,当即下令发兵,追击头领……” “咱家见势不妙,谎称也是来告密揭发的,晏大人并未生疑,反倒让咱家一马当先为他们开道,咱家为了保命,只得依从,将人引入峡谷!” 晏公过于刚正不阿的脾性,一旦认定了丁小郎在使诈,任何人来与他解释,都难以扭转局面,形势危机,十七迫于无奈只能出此下策,一路打马飞驰赶在大军到来前,知会头领与公主速速躲避。 “那个倔驴子老头,就这么容易上当!”沲岚哭笑不得:晏公当真是越老越不中用,都被人牵着鼻子耍过两回了,还蒙在鼓里不自知,一再被人利用,只怪他这臭脾气,八鞭子赶不回头,真是要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陷险境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宁然看着峡谷中惊心动魄的场景,惴惴道:“父皇对丁公子身世起疑,加之三百兵士主动攻击了晏公大军……” “势必遭人反咬一口!栽赃陷害!万魔村那些不敢露脸的奸诈之辈,真是可恶之极!”十七心急如焚,“眼下可如何是好?” 谋逆大罪,一旦坐实罪名,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丁公子是百口莫辩!不过——”小欣心直口快,“不是还有咱们家小主子么!公主亲眼所见、亲口所言,晏大人总不能不信吧?” “住口!”沲岚突然脸色大变,瞪了小欣一眼,厉声呵喝:“休得妄言!” 小欣惊愕了一下,见姑姑脸色如此骇人,她心头不安,慌忙低头,噤若寒蝉。 宁然却想到了如意宫一贯的行事作风:倘若事态不妙,母妃定会让她保持缄默、莫要触怒父皇。 像那次,她与沲岚姑姑从无名村山坳历险而归,九死一生,回到宫中,母妃也让她打断牙根把苦水吞进肚子里去,不得为无名村枉死之人鸣冤! 在一面倒的局势下,即便讲真话,也没人会信,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危险也更可悲!——打小就被母妃严苛地训为“谎话精”的她,对这样的事,屡见不鲜,最是明白其中歪理。 “只怕……我做不到!”宁然自嘲般的一笑,竟让人觉着有几分心酸:眼下这种局面,不是寥寥几句话就能掩过去的,她若出面解释,一再袒护“丁小郎”,只怕会被母妃的政敌泼脏水,构陷母妃教女不善,令公主泥足深陷、对“魔头”意乱情迷百般狡辩欲为其脱罪,父皇暴怒之下定会要了羿天的命! 帮他解释,反害了他。——她如何能说出真话? 沲岚与十七似乎都能明白她的苦衷,只有小欣惶惶低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宁然心中万分无奈,想要对羿天解释什么,最终只是一叹,什么也不说,哪怕对方心生误会。 然而,羿天似乎并未留意到这尴尬的氛围,只顾定睛注视着一个方向,那是峡谷唯一的出口——土路尽头的那个岔道口! 从山上远眺,他猛然发现了什么,猝然伸手指向那个方向:“快看!有人在烧物升烟!” 烟?众人瞪大了眼去看,只看到浓雾缭绕。 雾气之中如若再吹来青烟,还能分得清哪是雾哪是烟? “头领,咱家可没这么好的眼力。”十七两眼都瞪酸了,还是啥也没瞧清,只焦急催促道:“别管什么烟呀雾呀,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离开,再想法子……”话未说完,脑门子就被头领弹指敲了一下。 “看不到烟,就看人!”羿天示意众人赶紧往下看,这一看,可把人给吓傻了:“天啊!他们怎么连自己人都杀?” 岔道口升腾的一股股浓烈青烟,混杂在雾色当中,顺着风向,朝峡谷内吹,在地势低的地方凝聚,吸入烟雾的骑兵突然骚动起来,也似鬼魅附身一般,倒戈相向,猛然间相互厮杀起来! 马嘶声、打斗声,伴随惨烈呼号,惊荡在峡谷内,兵戈交击、血肉横飞,场面异常混乱,骑兵相互厮杀,瞬间死伤无数。 战事持续—— 峡谷入口不断涌入士兵,紧随铁甲骑兵而来的近两万步兵,相继赶到,行进队列中一辆战车,旌旗飞扬,战鼓擂响,号角声声,全军统帅晏公身披甲胄,立于战车上,指挥兵士列阵奋勇向前。 浓雾里行军,待到晏老将军发觉情况有变,惊急大喝,想让全军迅速后撤时,为时已晚! 步兵与骑兵相撞,瞬间陷入苦战。 在峡谷地势低的地带、凝聚最多的烟雾里,呆的越久,将士的神智就越发浑浑噩噩,眼前冲过来的分明是自己人,在他们眼中却幻化作了青面獠牙的魔物,将士们以斩杀魔物的决心,奋力战斗,拼命厮杀,结果…… 峡谷内血流成河! 俨然成了人间炼狱,修罗战场,只剩厮杀不停的壮烈场面! 亲眼目睹这一切惨剧的发生,山上那几个人心神欲裂,悲愤不已,十七眼底泪光闪现,急喊:“头领,快想想法子,救晏老将军!” “有人想要他们全部葬身于此!”宁然眸中刺红,指甲已深陷在掌心肉里,恨不能冲出去,让将士统统收手,别再互相残杀了! “十七,随我来!”从借兵三万起,他就预料到此行凶险,此刻亲眼目睹将士是如何癫狂倒戈,如此惊心动魄的惨烈场面,令他心中无比震撼,——羿天知道眼下再不想出对策,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要永远寂灭在峡谷幽地。 不能眼睁睁看着敌手的计策再次得逞!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破解之法,助晏公及其将士迅速解围脱困! “小欣,快跟上他们!” 正当羿天领着十七飞快奔往此山横断面一个高坡时,宁然命小欣赶紧跟上去,而她自己,却被沲岚死死拽住。 “公主,去不得!”沲岚死命拽着公主,怎样也不肯松手,惶急之中,一言脱口而出:“再不赶紧抽身,那人还会对您下手的!” 宁然急于挣脱,也未听清她的话,只急道:“此番丁公子若能攻破此局,军中乱象消弭,多少兵士会因此再不必步上邱筠杰的后尘被我父皇下旨斩杀!倘若此番功败垂成,军中迟早会再起乱象,父皇心病未除,伤疤被揭,就不仅是坑埋三万‘叛兵’以泄恨,怕是还有数十万大军及将领要遭殃!你到底明不明白其中利害?万魔村一日不除,就会死更多的人!丁公子他以身试险想要救人,想要平祸端,保更多兵士的性命!你却让我此时抽身离开,弃他于不顾?” “贵妃娘娘都做不到的事,他一介布衣如何能做到?”公主挣扎得厉害,沲岚更加心焦,“万魔村的人虽不露面,但对方如何猖獗,公主已亲眼所见!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置丁公子与晏公于绝境!公主此时再不走,奴婢怕……怕那人会暗中指使刺客前来刺杀!即便公主能逃出峡谷,也会在回长安的路上遭遇不测,那人已经不止一次想要谋夺您的性命了!” “那人?”宁然突然停止了挣扎,盯住沲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口中提到的那人,是不是万魔村的魔头?难道……你早就知道他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谋对策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不、不不!”沲岚自知失言,神情慌乱了一下,又飞快地加以掩饰:“奴婢、奴婢只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 “在我面前撒谎可不是明智之举!”还有谁,能比宁然更清楚:一个人是不是在撒谎! 宁然目透威棱凛凛逼视下,沲岚十分心虚地低下头去,闭口不言。她分明知道什么,偏偏隐瞒着不讲,宁然突然明白了:“是母妃让你瞒着我的?” 沲岚低头抿嘴,闷葫芦似的杵在公主面前,什么话也不肯讲,气氛正有些僵凝,突然,小欣的声音惊急地传来:“公主——!” 二人闻唤抬头一看——小欣正从山路上急跑回来,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一面跑一面冲公主连连招手,焦急地呼喊: “公主您赶紧过来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宁然一惊,慌忙往小欣那边跑,等沲岚回过神来想要阻拦,已来不及了,无奈,她只得紧跟上去。 羿天让众人躲藏在这座山峰,此山横断面的一个高坡,恰好处在与之比邻的另一座山峰的悬崖峭壁前方,悬崖下的岩壁构造奇特,波浪状起伏,与此山横断面的山体相夹呈现“L”型。 从前方岔道口吹来的风,在此处撞击山体岩壁形成回流,与峡谷中湍急水势升腾而上的另一股气流互相交汇,于两峰交接的“L”型岩壁夹缝中产生狂烈呼啸的强劲风旋。 烟雾到达此处被这股强劲的风吹卷回去,没有一丝雾气笼罩,在这片区域,山坡上的景致无比清晰。 羿天领着十七飞奔抵达此山横断面的这处高坡上,抬头便可看到湛蓝的天空,下方临着雾气蒙蒙的峡谷,可鸟瞰全景。 “这里的风好大!”十七扯直了嗓子大声喊话,落在风中的声音却变得模糊不清。 耳畔只听得呼啸的风声,犹如风伯飞廉在此大显神威,站在高坡上,衣袂迎风猎猎飞扬,面颊刀削般生疼,能感觉到风势之强,风速之快,恰似风刃横扫千军。 宁然她们匆忙赶到时,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浓雾在这里翻腾回卷,犹如拍打礁石的浪头,涌上来又退回去,气流回旋带起的风声怒吼在耳边,越接近那个风旋,越是站立不稳。 高坡上的草木被吹得倒向一边,视野却极为清晰,俯视峡谷烟雾蒸腾,仰望穹顶浮云悠悠,大自然的馈赠,使得此处景致蔚为壮观。 沲岚她们猛地想起:在石林中时,羿天就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看,他已然发现了此处山体夹壁岩缝间那股强劲风旋,故而让大家往这座山上躲,避开了雾气侵袭。 “当初,三万将士发狂的时候,犬戎所处的塞外边关恰好刮起风沙,黄沙飞卷,遮天蔽日!”沲岚吃惊地看着岩壁夹缝中的风旋,回旋的气流强劲地涌来,正对着高坡,风声劲疾,大自然的奇观,置身其中顿觉自己无比的渺小。 “万魔村的人能观天布阵,通达天文地理,占尽天时地利,而丁公子竟能从自然生态中找出相生相克之法!”沲岚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确实不是等闲之辈!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行军打仗战场厮杀,如若一方占据天时地利,另一方败局已定时还能逆转乾坤,那么,此军将领无愧为兵家鬼才! “生火,放烟!” 羿天宛如运筹帷幄,以决胜千里的气魄,果决地下令在高坡生火。 峡谷内战事胶着,相互残杀的场面愈演愈烈,箭落如雨,刀光霍霍,长枪交击,激战如火如荼,血腥弥漫,将士们越发疯狂。 连晏公都在烟雾中迷失神智,恍恍惚惚于战车上舞着虎头湛金枪,浑然不知大军已乱作一团,顷刻间损兵折将,若奇迹再不出现,三万将士即将全军覆没,葬身于这座峡谷! “山中草药,有几味罕见药材,药性相互作用可成毒物,烧制为烟,熏入五脏久则不治,起初渐由五感沁入,使人迷失神智!” 羿天跟随吕太公入深山采药时,也曾闻听过此类药性,能让人致幻的药,在当下的工艺,取材、炼制都不太容易。 他忽然明白了:匡宗领兵三十万,为何只有三万兵士发癫,必是药材罕见、取材炼制不易,当日夹在风沙中的“幻烟”不足以扩散到全军。 一旦找出攻破之法,化解“幻烟”毒性,切断它对人的感官作用,万魔村的人就再也无法故技重施来祸害无辜、剥夺将士性命了! “要找艾草之类的辟邪之物,熏烟驱散魔障么?”高坡上,大伙儿已遵从头领指示,刻不容缓地生火放烟,却都捡着山上最常见的杂草枯枝点燃了升起浓烟,宁然忍不住提醒道:“这些烟管用么?” “只要这烟够呛,一定管用!” 羿天催大家撸起袖子、一刻不停地在强劲风旋前,生火放烟! 就地取材极其便利,很快的,高坡上大股大股浓烈的烟气生成,被回旋气流送来的强劲风力吹送着,随雾气一道回卷,迅猛地往峡谷中地势低的地方扑涌而来。 干枯的杂草燃放出的浓烟呛鼻,是最能够直接刺激人嗅觉等感官的一副“灵药”。 当浓烟扑腾着被风卷入峡谷时,果然,众人听到了峡谷中猛烈的呛咳声! 不同于岔道口顺风吹来的一缕缕青烟使人产生幻觉,在羿天他们放出的一股股浓烈烟气中,嗅觉深受刺激的将士们,涕泪俱下,呛烟后将要窒息的感觉,所带来的痛苦,激醒了恍惚中的神智! 稍有恢复神智,大家纷纷停下手来,来不及对眼下状况反应出惊愕之态,一个个就弯腰猛烈呛咳。 浓雾既能为万魔村的人所利用,也能成为破解之法,羿天也利用了这场大雾,雾气夹着呛鼻的浓烟,致使将士们再也无法在峡谷中待下去,本能地采取了躲避姿态。 高坡上的众人惊喜地看到——起初是零星几个兵士退出了峡谷,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有一些人往峡谷外撤退。 离峡谷入口最近的那批步兵先行退出,而后是晏公战车周边的兵力,最后是残余的骑兵。 烟气刺激下,恢复些清醒意识后,求生的本能激发将士自觉地寻找出路,躲避险恶环境。 “快看!晏老将军也在往外撤!” 发觉峡谷里的兵士在摇晃旌旗,听从主帅命令打出撤退旗号时,小欣惊喜地蹦跳欢呼:他们终于恢复正常举止了,晏公也逐渐清醒了意识,真是万幸! “成功了?!”宁然惊喜万分,略微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 沲岚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丁小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雾中困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快看!晏老将军也在往外撤!” 发觉峡谷里的兵士在摇晃旌旗,听从主帅命令打出撤退旗号时,小欣惊喜地蹦跳欢呼:他们终于恢复正常举止了,晏公也逐渐清醒了意识,真是万幸! “成功了?!”宁然惊喜万分,略微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 沲岚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丁小郎”。 十七则笑了,伸手指向大伙的脸,忍俊不禁:“老天,瞧瞧这几张烟熏的脸,黑炭都比你们好看些!大白天这个样子出去见人,真要吓死人了哈哈哈哈……” 宁然抬手往脸上一擦,手指都擦得乌黑,众人互看一眼,忍不住笑开了。 “这一关算是闯过来了么?”站在上风口,看着高坡上燃放的一股股浓烟仍在持续往峡谷里吹,十七一屁股坐下,甩了一把汗,没等他歇上一口气,就被头领拎着衣领子强行拽起,嘱咐赶紧看好火势,将随风飘散的火苗逐一扑灭。 峡谷中三万兵力虽有折损,但幸好解救及时,还余下众多幸存者。 与斗志昂扬冲进峡谷的状态截然相反,撤退时伤兵残将拖累得速度极其缓慢,羿天丝毫不敢大意,运足目力,凝眸远眺,看到岔道口被人烧物生烟放入峡谷的致幻毒气仍丝丝袅袅蔓延,亏得高坡上的浓烟随强劲风势回旋扑来,被雾气裹挟着在峡谷地势低的地带凝聚压制。 呛鼻烟气绵绵不绝,强烈刺激着嗅觉等感官,使人流泪呛咳十分难受,片刻也不想在浓烟里待着,激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将士们本能地躲避烟雾,照来时路径逐渐往峡谷外撤退。 然而,大军撤退的过程极其缓慢,一些兵士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刚刚撤退到峡谷外时,就颓然跌坐于地,只要稍稍放松下来,眼皮就似灌铅般的沉。 之前嗅入脏腑及肌肤渗透的毒素又开始发挥作用,虽不足以让人再次产生幻觉而发狂,但仍能令人浑身乏累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强撑着走出峡谷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意识陷入暗沉泥潭一般,怎样也拔不出来,竟在那里昏沉沉睡去,任谁也叫不醒。包括晏公,都跌倒在地上,猝然不省人事。 虽保全了大多数将士们的性命,但大军眼下是一副病怏怏的状态,兵士横七竖八倒在峡谷外,意识昏沉不醒,看来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行军了,晏老将军还需要有人在旁照看。 “你们留下。” 羿天看了看岔道口的方向,猝然往山下跑,却被宁然一把拉住,急问:“峡谷内烟瘴浓雾未散,你去哪里?” 羿天回眸看她,稍加犹豫后答:“取水。” 宁然看了看被众人合力用泥沙覆盖扑灭的火堆,怎样也不肯松开羿天的手,只冲十七喊道:“听到了没?他说要取水!” “取取取、取水?”适才好一番折腾,众人都筋疲力尽,头领此时要下山,怎能叫人放心?十七眼珠子急转几下,饶是再累也站起来道:“是是是,火是灭了,烟还是呛了一些,嗓子眼里冒火,咱家这就去取水!头领与公主先歇会儿。” “哎,那些打仗的将士可累坏了,瞧那一个个都在峡谷外睡着,睡饱了醒来,约莫就不碍事了!”小欣心情一好,雀跃地蹦上前来叽叽喳喳,“公主,待会儿再下山吧,先让烟雾散散,有奴婢在山上盯着……哎、哎?丁公子您要带我家小主子去哪儿?” 眼看自家小主子被头领拉着走,小丫头刚要追过去,却遭公主扭头瞪来一眼,吓得立马缩住脚尖,踯躅在原地,耳畔却听得沲岚姑姑有些担忧又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随羿天走到山石背后,躲开了小欣她们的视线,宁然疑惑地看着他,忽又心头猛跳一下,急道:“可不要犯傻独自下山去找万魔村,我不会答应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低头,看着与宁然紧牵在一起的手,不知不觉,唇边泛起笑缕,羿天抬头时,眼波柔柔的,极是温和:“曾听说浓雾锁城,一连三日,城内的人出不去,就在家中大睡三日,与周公对弈酣畅之至!” 宁然眨眨眼,“雾锁三日?难怪……” 难怪李戬要守在岔道口燃物放烟。 倘若万魔村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预料到这场大雾会连续三日,那他们岂不是要受困于此? 前有伤兵残将昏睡不醒耽误行程,后有李戬放毒烟阻人去路,如此拖延三日,羿天与暴君约定的十日大限一至,岂不呜呼哀哉? 梦里与周公对弈,——受困此地,将士昏睡,揭露万魔村一事岂不成白日做梦? “不能坐以待毙!”宁然俯视山下,悄然拢紧手指,“不如冒险一试,我与你乘雾冲出去。” 峡谷内还有将士失落的战马,除了负伤及中箭毙命的,还有几匹马侥幸活了下来,竟比人还敏觉,纷纷躲避在山麓,此刻正悠闲吃草,似未受到烟雾侵扰。 “岔道口的迷烟最浓。”对于她的提议,羿天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忽而问道:“你落在石林里的那种香囊,还有没有?” 香囊?如意宫的密探随身佩戴的凝神香,有避邪祛毒安神的功效。前几日,沲岚总在大帐内点炉焚香,助她养神安歇。 宁然目光微动,却把头一摇:“没有了。”说着,突然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开,边走边喊:“小欣,随我找找山泉,先洗把脸。” “嗳!”小丫头精力倒是挺旺盛的,公主一唤,就似兔子般蹿出来,紧随其后往山路上绕。 回想宁然适才的表情,羿天心内涌出奇怪的感觉,目光追着她去远的方向,有些不放心地追出几步,却听得山路彼端巧笑轻语飘荡而来: “寻了山泉,本公主要下水洗洗脚,小欣你可得瞪大了眼严防死守,莫让登徒子靠近……” 脚下一顿,羿天终究没有追过去,想等十七回来,嘱咐一些事,于是他转回坡上,抬头就见沲岚独自坐着,纵目远眺峡谷外,尽心留意着晏公及将士们的状态。 他站过去看了看,峡谷外的人仍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昏睡,“十七取了水来,你们打湿汗巾捂住口鼻,先退出峡谷……” “你若不走,公主也不会走。”沲岚坐着未动,淡然的口气中有几分无奈,也有一丝埋怨,“你若为她着想,当初就不该来长安,不该让她再见到你,就当……你已经死了!” 当初,他若是坠崖身亡,时日一久,公主的心伤终会淡去,然而眼下,情丝相缠又如何能解? 羿天沉默片刻,心下郁结,仰头望向长空,恍惚看到阿爹老丁头憨憨的笑脸,小蛮眼睛亮亮唤他“小郎”时的模样…… 二虎子、吕太公……无名村淳朴的人们啊,他的亲人们! “长安……我不得不来!” 隔着扎紧的袖口,他能触摸到自个手腕上,佩戴的那条七色盘扣串连的手链,此物既是老丁头为“儿子”求来的平安符,也有吕太公在盘扣里塞缝了稀罕药草制成的辟邪驱虫解毒的圣物,更有小蛮巧手编成七色相思扣寄语的采撷相思之情…… 思念曾经的亲人们…… 怀念无名村中无忧无虑、最最美好的时光…… 无时无刻都记着——他来长安的初衷! “为亲人鸣冤昭雪么?” 沲岚终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发觉这少年此刻的表情有些不同,似个淳朴固执的小子,眉宇间几分坚毅不拔,目光灼灼地看着一个方向…… 她也顺着他目光所指,望向峡谷那条土路尽头的岔道口,“不用看了,毒烟那么重,世子放烟后早就离开那里了。你若是能冲过岔道口布的迷烟阵,找到公主指派的密探,此人一路跟踪李戬,定会为你指明方向!” 派去跟踪李戬的三个佩剑婢女,只剩最后一个至今未归。 羿天微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知道!”沲岚飞快地回道,“无名村唯一幸存的人,就是你!” 丁小郎的真实背景,公主只告诉了她,而她也看出来了:眼下大军受困,岔道口的迷烟阵更是要命,他不想牵累大家,尤其是宁然!是以,他想独自冲出峡谷——独闯万魔村! “你既想送死,我也不拦你!”公主不该对一介布衣动情,沲岚巴不得他去送死。 万魔村的那个人,定会让他有去无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违心话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你既想送死,我也不拦你!”公主不该对一介布衣动情,沲岚巴不得他去送死。 万魔村的那个人,定会让他有去无回! “头领——!” 猝然,山路另一头,人影晃现,十七远远地奔来,手捧一截空心的竹筒,晃着装满一竹筒的山泉水,近前时喜道:“可巧,山背面就有山涧瀑布,从那里绕个弯就到了,水挺甜的,来,喝一口。” “山背面?”羿天神色一变,忽然想到:宁然刚刚走的那条山路,分明是下山的路径,她哪里是去寻山泉的? 心知不妙,羿天猝然拔足而起,急往宁然走的山路上追去,冲到半路,迎面撞见小欣,她正傻坐在路边石头上,低头搓弄衣角,十分无聊的样儿。 “宁然在哪?”羿天掠至她面前,张口就问。 小欣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他时迷惑地眨眨眼:“公主?她说前面有兔穴,怕奴婢脚重惊了兔子,让奴婢在此等她捉兔来!”说着,这傻丫头还开心地咧嘴笑,两手顶到头上比划着兔子耳朵。 真是被自家小主子骗大的娃。 羿天闷声不响就往山下冲,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后,重又冲回石林,在浓雾之中猛然看到一抹晃动的身影,当即掠身过去一看,当真是宁然! “羿天?”眼前一花,人影扑至,宁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定睛看清来的人是谁后,慌忙伸手推去:“回去!快回去!雾里还有毒烟……咳、你,你怎的也下山来……咳咳咳……” 她猝然弯腰咳嗽,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娇躯晃颤,脚下都快站不稳了。 一蹙眉,羿天伸手猛一把将她抱起,揽在怀里,腾身而起,照上山的路折返,迅速带她避开峡谷里雾气最浓的区域,匆匆返回那座山峰。 凉凉的山风一吹,胸腹间的不适稍稍缓解,宁然渐渐停了咳嗽,却赖在他怀里,眉眼弯弯地看他,猝然扬手道:“看!我找到它了。” 她手中晃荡着一个如意形荷包,里头塞满了精巧的香囊,隐隐能闻到些薄荷的清香,沁人心脾。 “你不是说香囊没有了……”羿天蹙眉看她,微愠。 “咭”的一笑,宁然窝在他怀里,惬意得好似一只小狐狸,竟是那样的妩媚娇艳,皱起鼻尖儿时,又有几分娇俏可爱,“傻瓜,我骗你的。” 她又撒谎了。他的眼底竟有几分后怕:“你知不知道独自下山有多危险?” “知道呀。”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猝然手指一夹,用力捏了一把,吃吃地笑:“所以得由我去取!小欣昨夜将香囊丢在哪里,我都记得。平素里,熏多了凝神香,哪怕吸入一点毒烟也不碍事的,喏,你看——”她猝然跳下来,在他面前转个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羿天面颊白里泛红,也不知是被她掐的,还是当真生气了,闷着声儿不说话。 将装满香囊的整个荷包都塞进他手里,宁然急忙哄他:“凝神香好歹是到手了,你就别生气了,好嘛?”见他仍不吭声,她牵起他的手摇晃几下,嫣然巧笑:“趁十七和小欣她们还没跟过来,咱们带上香囊,赶紧走吧!” “去哪里?”他反问。她一怔:“闯出去呀!”他想找香囊,不正是为了冲过岔道口的迷烟阵么? “宁然……”她已经帮了他很多很多了,她为何总待他这么好?羿天凝眸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里找到答案。 与凤伶柔情似水的眸光截然相反,宁然看他时,眸子里火辣辣的,灼得人心口发烫。 难以忽略她这样的眼神,他的心绪微微有些乱,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她是公主啊!而他,什么都没有,且命在旦夕,如何也不敢去想…… 想那些飘渺的、抓不住的东西! 梦中云裳、雾中烟,镜里看花、水中月,或许,都只是幻觉! 心底却有个声音,迫使他猝然开口问:“为何是我?”她总问他:要娶她的诺言是不是真的?长安这么多达官子弟、名门公子,为何她偏是问他敢不敢娶? 宁然眨眨眼,已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偏偏口是心非地道:“不为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他话犹未落,她已飞快地答:“不喜欢!” 他无语凝噎。 她心口怦怦跳得很急。 女儿家嫣红着面颊,说不喜欢时,却恰恰是喜欢的意思。 女儿家的心思,他如何能明白? 假作真时真亦假,他只知道:她总是骗他,骗到如今,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已分不清了。 只有她的眼神,令他心口悸动,一时冲动了,才问出这样的傻话。 此刻,他只觉自己的确又犯了傻。 “桃儿”让他小心:越是长得好看的女子越会骗人!他偏偏总对着一个爱说谎的娇人儿,总是有几分错觉:觉着她如此在意他,应当是……喜欢么? “天色都暗了。”宁然有些焦急,指着山麓歇脚的几匹战马,催道:“赶紧的,咱们冲出峡谷!” 羿天定定地看着她,猝然道:“好!”在她闻言一喜,刚一转身往山麓那边走时,他一扬手,不轻不重的一下,手刀落在她后颈。 宁然哼都没有哼出声来,两眼一闭,仰面就倒,软绵绵瘫倒的娇躯被他稳稳接住,恰在此时,山路上嗖嗖嗖的人影连晃,伴随焦急呼喊“小主子”的声音传来,岚沲当先扑冲过来,紧随其后的是十七与小欣。 三人神色慌张地冲到跟前,一见公主昏迷在他怀里,小欣吓得赶忙扑跪在地上,岚沲却一声不吭地伸手从他怀里抢走人,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十七又在咋咋呼呼:“头领,被您亲手敲晕的人是公主哪!您可怎么下得去手?” 羿天抬头看看山路上方,从那个角度看下来,恰好可以瞄到他刚刚偷袭宁然的举动,难怪岚沲还能稳住神儿来接手照看公主。 嘶啦一声,他撕了衣衫下摆,将荷包里的一只香囊取出,在碎布上抖落粉末状的凝神香,从十七手中接过竹筒,用竹筒里的水沾湿粉末,涂匀在碎布上蒙住口鼻,又将荷包里剩余的香囊交给十七,闷声道:“拿着,用它捂在脸上,你们赶紧护送公主出峡谷,在晏公与将士们醒来前,在谷外照看一下。” “头领你、你去哪儿……”愣愣地接了荷包,十七公公猛地回过神来,改口道:“你去哪儿,咱家就跟去哪儿!你可是咱家的命根子,丢不得!” 羿天忽然盯住他的脖颈,似笑非笑:“你也想在脖子上挨一记……” “啊!头领刚刚让咱们护送公主去峡谷外是吧?”十七面色一整,飞快接道:“咱家这就走!”话落,逃也似的紧捂着脖子,往山下溜。 小欣还怔在那里,直到被姑姑推了一把,才慌忙起身,跟上十七。 岚沲背起公主临走时,瞅了瞅羿天,面无表情地道:“明年今日,给你烧纸钱。一路走好!” 羿天轻微一笑,背过身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万籁村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马蹄声骤起。 正当岚沲他们三人撕布蒙了口鼻,护送公主,穿越雾色,往峡谷入口处退离时,羿天已飞身上马,骑着将士丢失在峡谷的一匹战马,冲峡谷北岸蜿蜒的那条土路奔去。 一路飞驰。 直至冲过岔道口的迷烟阵,在顺利地离开峡谷,再行一段路后,羿天解下口鼻上蒙的那块“香布”,透了口气,策马冲到这条路的尽头,于转角撞见一个人——如意宫的密探,跟踪李戬迟迟未归的那名佩剑婢女。 “丁公子!” 婢女见峡谷内终于冲出一骑,还是自己等待已久的人,不禁喜出望外,从路边冲过来,迎至战马前,递上一物:“这是世子李戬离开此地后,匆忙赶去的一个地方。您赶紧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羿天打开布卷一看,眼底浮几分惊愕,也有几分恍然,将布卷上炭笔勾画的路线图牢记于心,冲婢女点头谢过,策马飞驰,奔着一个明确的方向去。 目送飞骑忽而去远,那婢女站在飞扬的尘土中,怔然出神—— 正如岚沲姑姑所料,她们是跟不住李戬的。 世子李戬在岔道口燃放迷烟后,就机警地摆脱了她的跟踪。 半路跟丢了目标,婢女便在这路口的拐角静候着。 岚沲姑姑曾嘱咐过她:倘若丁小郎追出了峡谷,你就把这个布卷交给他,咱们如意宫只能帮他到这里,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岚沲姑姑分明是知道万魔村所在的…… 如意宫、贵妃蓥娘,应当比岚沲姑姑知道得更多,只有宁然小主子,一直都蒙在鼓里! 而今夜,丁小郎就要独闯万魔村了…… …… ※※※※※※ 马蹄激扬的飞尘,渐渐散去。 晚风卷过,吹起遗落在地上的那块布卷,布卷上曲曲弯弯的路线图,最后的一个箭头,极是清晰地指向一座山峰—— 诸暨之境,有座奇峰名唤“孤狼峰”。 孤狼峰下,有个村落叫做“万籁村”。 当地人乡音极重,以土语叫出万籁村时,旁人耳中听来,倒像极了“万魔村”。 十七年前,万籁村还是羿氏族人的隐居之地。 十七年前,癫狂道人鞫容赴京求官,恰逢匡宗以亲王身份举兵造反,篡位夺政之初,鞫容为新皇帝占卜了一则“天谕”,使得匡宗大惊,下旨命驭刺大将军率领骑兵千余众,杀入万籁村。 万籁村全村被屠,羿氏族人几乎灭族。 世外桃源般的村貌,遭大火焚毁,周边山林也着了火,火势绵延数顷,生灵涂炭。 万籁村,一夕之间,寂灭如死! 耕田农家、轱辘篱笆,宁静祥和的村落景致,不复存在! 此地,沦为荒村。 直到—— 一个人的到来,改变了荒村满目疮痍的残貌。 此人便是先皇渊帝的长子、废太子李炽! 他是匡宗的亲侄儿,废黜太子位后,贬为庶民的他,是第一个被朝廷驱逐到诸暨之境的人。 他一到这座荒村,就招纳了不少人手,兴土木,开垦农田,重建万籁村。 村中良田美景重现,农舍人家炊烟袅袅,又是一派生机盎然。 十七年后…… 村中抹去了火焰焚噬的焦痕,恍若当年那一场血腥屠杀从未发生过。 人们在逐渐淡忘…… 淡忘了鞫容当年示下的那则“天谕”…… …… 寒冬酷暑,春去秋来,万籁村早已不是当年羿氏族人的居所。 羿氏灭族,此地换了新貌,换了新主人,在这个曾被“天谕”中预言为帝王克星诞生地的诸暨、万籁村,住着废太子李炽与他招纳在麾下的一批草莽之士,而在管辖地衙门官吏眼中,村中早出晚归、插秧播种的这些壮丁,都是勤恳踏实的农家汉子,庸庸碌碌之辈罢了。 十七年了…… 李炽在此忍辱偷生,已蛰伏了十七年了! 在这十七年间,连他这个废太子都渐被人们淡忘,村中更是鲜少有外人闯入。 今夜,李炽终于等到了一位客人,是这十七年以来,头一个骑战马闯进此村的不速之客—— 一个年方十七的羿姓少年! ※※※※※※ 羿天来得极快。 数个时辰飞马疾驰,在夜幕即将被第一缕朝晖撕开之时,他策马抵达了万籁村。 远山暗淡凄迷。 拂晓前的村落十分宁静,农家院舍里黑漆漆的一片,尚未掌灯,却有雄鸡打鸣声早早响起,村子里头还隐隐地传来几声犬吠。 乍看一眼,此处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村落,有耕田农户、篱笆院落,周遭环境却比无名村好许多,不似穷山坳的险山恶水,万籁村前方不远处一座奇峰,松柏长青,峰顶积雪,云雾缭绕犹如绣屏美景,溪水清澈润了耕田,阡陌之中栽秧成片,春耕之景恍惚浮现眼前。 村中多为竹木建筑的小屋,不染农家汉子的俚俗之气,反而有几分隐士高人的超脱,竹舍雅致,庭院幽静,门前屋后栽种桃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地的桃花也开得晚,团团簇簇的桃花绽蕊,吐露芬芳,隐隐的,村中飘出些桃花酿的酒香。 世外桃源一般,令俗人一来,闻香赏景,如痴如醉。 风\骚墨客心折之地,与世人料想中的万魔村截然不同,万籁村中没有一丝半星儿的“魔气”,反而恍若仙境,遗世独立! 在村口勒缰停马,羿天目光扫去,暗中观察了一番,心头微微一动:是了,就是这里! 果然没有来错地方。 仿佛在平静安逸的表象下,暗藏着惊涛骇浪!——羿天以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惊人的眼力,瞬间觉察到此地与众不同之处,农家村落、庶民容身之所,竟然暗藏机关、陷阱密布! 若非玄法大宗,旁人定瞧不出万籁村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成阵法——锁龙阵! 凡人误闯此地,踏入锁龙阵,眼前只瞧得极为普通的农家村落面貌,瞧不出丝毫破绽。 有些眼力的人闯入此地,踏足锁龙阵,必寻阵法生门,故而走路姿态与方式不同,一步走错,便会触发机关陷阱,——凡人可进可出,而有些能耐的人,反倒是进得去出不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村中。 “锁龙阵!” 停马村口,羿天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来过这个村子,还曾被锁龙阵困住过! 奇怪,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头一次来,怎会突然有了这种莫名的感觉? 黎明前夕,村子里静悄悄的,农家人似乎还沉在睡梦中,羿天忽略了心头那股莫名熟悉的感觉,踢马镫、夹马腹,战马暴嘶,扬蹄猛冲向前。 战马暴躁地横冲直撞,铁蹄声踏碎了村中宁静的氛围,惊得村犬狂吠,怵惕不宁。 铺有石子的村路旁,竹舍农家却照样门户紧闭,小窗里幽暗,半点动静都没有。 寻常农家可不会是这个反应! “驾——!” 羿天拨转马头,照着一户农家院落前的栅栏冲去,在马蹄即将跨过院子门槛的一瞬,马背上人影猝然拔起,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出去! 人马分离的同时,农家院落里寒芒一掠,呼啦风响,两张网兜从暗处弹出,迎面兜住暴冲来的那匹马,战马惊嘶哀鸣着,骤然困在网兜里,马失前蹄砰然倒下。 羿天则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天罗地网”,腾身飞射,落足农户院子里,看屋子小窗里似有人影闪动,——有人正在隔窗偷窥他! 羿天微微一哂,弧度迷人的绛色唇瓣,勾起一抹浅笑,含笑清朗之声骤然扬起:“有人在家么?客人远道而来,望主人家开门相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客自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落足农户院子里,看屋子小窗里似有人影闪动,——有人正在隔窗偷窥他! 羿天微微一哂,弧度迷人的绛色唇瓣,勾起一抹浅笑,含笑清朗之声骤然扬起:“有人在家么?客人远道而来,望主人家开门相迎!” 话落半晌,农户人家小窗“咿呀”推响,窗前似有人影伫立,——屋中主人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披衣站到窗前,睡眼惺忪张望院落里冷不丁闯入的不速之客,不慌不忙的、在窗前伸个懒腰、打个呵欠,而后,慵懒散漫的语声便自窗内传来:“天色未亮就来扰人清梦,真是毛毛躁躁、不懂规矩!” “规矩?”万籁村中有何规矩?羿天自是不懂。见小屋里头并未掌灯,黑乎乎的窗内连主人家的脸都瞧不清,他那浅笑之声未改,反多了几分调侃:“莫非是让客人送礼来?” “常言道,礼多人不怪!”窗内之人迟迟不掌灯,周身与暗沉的屋子几乎融为一体,只隐约瞧得黑乎乎一团里忽有白光晃闪,主人家咧嘴露出满口白牙,似在抚掌而笑,“送两只大雁来,本公子便给你行个方便之门。” 人家这意思明摆着:送礼来的,可以走个后门! 羿天哑然失笑:自个儿又不是上门来提亲的,还得送主人家两只大雁? 不过,这一句“本公子”倒是让他更加确定了此间屋主的身份——位于锁龙阵阵眼的村中这户人家,不是“村长”就是“匪首”。 一个村野庶民敢于自称“本公子”,羿天心中登时亮堂了:“阁下可是姓李?” 窗内之人默然。 看来,他一来就找对人了,“我来得匆忙,未曾带主人家喜欢的大雁,不过——”擦亮火折子,他在农家院落中随地捡拾了一根柴火,点燃了,单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伸入衣襟“唰”地掏出天子手谕,金光闪闪的明黄折本,正对着那扇小窗,以火把照亮手谕上龙纹印戳,他振眉扬声道:“拜帖在此,敢问主人家是要拒客,还是速速迎客?” 火炬点燃后,照亮了来客的面容,窗内主人家目光猝凝,“咦”了一声,似乎被少年眉目间迷人的韵致一瞬慑了心神!——将天子手谕当作拜帖,却未能震慑住此间屋主,反倒是来客的容貌,令主人家目透惊疑,暗中打量了一番…… 窗内之人忽然抬手“啪啪”击掌两声—— 院子四周火光蹿燃。 插在暗处机括里的喷火式竹筒,猝然喷出火焰,十多支火炬圈绕篱笆,瞬间将院落里照得犹如白昼,纤毫毕现,同时,也将潜伏在院落周遭的人影照了出来。 人影憧憧,仿佛突然从阴曹地府冒出,冷不丁出现在四周,形成紧密的包围圈,将闯入锁龙阵阵眼的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主动踏入阵眼的羿天,虽早已料到有杀手埋伏,但一直没有觉察到这些人的存在。 异于常人的耳力,都无法听声辨位,识别出埋伏在周遭的人手及数量,他不禁万分吃惊: 此间主人养了一批死士! 若是作为刺客杀手,无疑,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顶尖高手,不仅能隐藏周身杀气,连气息吐纳都能隐藏! 听不到呼吸声,恰似一缕缕幽灵,直到竹筒喷火照出憧憧人影,羿天这才发觉:这些人早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暗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悄然将猎物围在了狩猎场的中心、一只无形的笼子里。 “客人来了——”窗内主人家带着浓重的鼻音,尚未睡醒般懒散地道,“本公子自当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 羿天眯眼瞅了瞅,愣是没瞧出主人家待客的诚意及礼数,宛如被一拨老辣成精的猎手逼入死角的猎物,羿天瞅着那些杀手时,对方也正目光森冷地盯着他。 光影交叠,在火炬下显现出暗影轮廓,饶是羿天眼力极好,也只看到人影,却看不清这些杀手的面目,仿佛暗袍加身的地狱使者,刺青般的张张面目是模糊不清的,唯独嘴角刻着冰冷的一道折纹依稀入眼,埋伏的刺客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他传递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真是前所未见的待客礼数! 如此“热情”的迎客场面,却不知待客有道的主人家,待会儿上桌来的第一道开胃点心里,有没有人肉包子? “本村第一位闯进锁龙阵阵眼的客人——”窗内主人家向客人寒暄道:“感觉如何?” “景致不错。”羿天颔首浅笑,淡定自若,“世外桃源,本该是桃花笑面相映红,可惜呀,看不到笑面。”桃花美景中,偏来如此突兀的萧杀氛围,真是大煞风景。 “笑面?来,你们都给客人笑一个!”此处不是花街柳巷的销金窑子,此间主人亦非老鸨,——养着一拨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杀手,主人偏偏还有兴致先与闯进网中的猎物撩逗一番。 眼看那拨刺客纷纷转身正脸朝向他,似乎也要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冲他发笑,羿天惊眨一下眼睛,急道:“不好看,别笑!” 有看过老虎龇牙咧嘴冲人发笑的么,那是饥肠辘辘想要吃人时狰狞的笑!小窗里的主人家也在发笑:“本村待客向来热情周到,客人既已远道而来,本公子自当扫榻相迎!来来来,都赶了一夜的路,如此辛劳,你们还不赶紧请客人入房歇下,备酒接风洗尘!” 一叠声的“来来来”,院子周遭那拨杀手敏捷挪步,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呼啦一下,缩小了包围圈,兵刃出鞘,挟凛凛杀气迫来! 羿天两手一摊,苦笑着冲屋内久不露面的那位主人家问道:“可有桃花佳酿?来一坛子!”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面对面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一间地下牢狱。 由一排暗沉的石砌阶梯而下,直达开凿在地下的牢固石室,偌大的空间里,臂粗的铁栅栏圈拢,间隔出数间囚笼。狭小简陋的笼中,一地稻草杆儿铺着,没有天窗,没有床铺、没有长桌板凳,当然,也没有飘着桃花香的美酒佳肴。 羿天被看押在了这地下牢笼里,外面死士重重把守,里头幽暗沉闷,一人孤寂地独坐铁笼中,铺了一地的稻草杆儿让囚徒挨不着冻,却是脏兮兮的,散着霉变的臭味。 一只老鼠“吱溜”从墙角蹿过,席地而坐的他,敛容垂目,犹如老僧入定,沉住气,在默默等待着…… 从长安出发,到诸暨之境,其间绕弯走了不少冤枉路,耽搁了数日,闯出烟瘴雾气缭绕的峡谷,找到“万魔村”,已是十日大限的第九日、破晓之前。 踏进锁龙阵的阵眼,遭遇埋伏,半点儿都没有反抗,被强敌合围擒下后,他被关押在万籁村这座隐秘的地下牢笼里,足足一个昼夜了。 暗无天日的囚笼,看不到日出日落,只估摸着,此刻应当是他进入万籁村后的第二日、正午时分。 耐心的等待着。 直到—— 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有人正沿着石阶走到地下牢笼。 锁链当啷晃响,囚笼铁栅栏中间的门锁被打开,门外站着一个面色冷峻、眼神严谨的玄衣男子,冲关押在牢笼里的囚徒冷声叫唤:“公子要见你,出来。” 十日大限的最后一日,羿天被带到了“万魔村”那位大魔头的面前,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个让匡宗寝食难安、暗使军中猝起乱象的幕后始作俑者——万籁村内蛰伏十七年的废太子李炽。在这里,他被麾下一众谋士、死士尊称为“公子”。 ※※※※※※ 竹舍水榭,清幽雅致。 羿天被带到这里时,天空中正悠然漂浮着几朵云彩,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水榭风亭、梯桥架阁,山湾汇流、穿池成翠,偶有锦鲤成串游过,水面波光点点、远处翠竹与桃花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村落里有此美景,当真是隐士杰作,不同流俗。 喀啦——! 门框往一侧滑开,羿天被人引领到此,一脚踏进了水榭“竹幽阁”里。 阁楼门窗糊纸,竹质屏风,雅致清净,隔间里两个蒲垫一张案几,长形矮桌两段翘卷,漆黑锃亮,与白瓷儿碗碟相衬,黑白分明,宛如主人家嗜好的棋子之色,——客人迈入此间,抬眼可见四壁挂的一幅幅仙家对弈图,还有几幅上古残卷里临摹的“天局”残棋。 此间主人就坐在长条儿矮桌后方一张蒲垫上,盘膝而坐,方巾儒衫,偏偏松垮垮歪披着月牙色外袍,腰间未束衣带,托腮抵桌垂目,似在眯眼瞄着桌上几碟菜色,魂儿却又似飘在墙面挂的仙家对弈图卷上,慵懒的眉目间,并无半点咄咄逼人之态,反倒率性而懒散,只在客人进门的一瞬,眼底闪烁几分诡谲之芒,让来客惊觉:这位长眉凤目的公子,温吞懒散的表象下,分明是个工于心计、擅于伪装,表里不一之人。 “请坐。”客人一到,李炽只撩了一下眼皮子,一只手懒懒地往上一抬,却不是打手势请人入座,而是将手搭在了身畔一只爱犬的脑袋上。 羿天上前几步,与主人家面对面坐下,仅隔着一张矮桌,他看了看李炽身边带着的那只爱犬,猛然发觉:那并不是一只大型狼犬,而是一头狼,目泛凶光的狼! 在见到陌生人进入后,那头狼的喉头滚动着闷闷的低嗥声,利齿咬磨,稍稍立起后腿时,李炽搭在它脑袋上的那只手就轻拍一下,它嘴角咬肌的抖动频率才略微缓和了。 不知为何,看到李炽圈养的这头狼,听到闷在狼喉头的低嗥声,羿天心头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居然有些坐不住了。 他暗自咬牙压抑住心头莫名的躁动,深吸气,沉静下来,坐稳当了,抬眼,定定地看着此间主人。 “想必……你已知道我是谁了。”李炽撩起眼皮,托腮看着面前的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里,不经意流出几分诡异之色,猝然问道:“我看你也有几分面熟,恕我冒昧——你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面?” 羿天定睛看他,仔细回想一番,而后,微微摇头:“不曾。” 李炽“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难以释怀:为何自己总觉得面前这个少年甚是眼熟? 驱不散心头疑虑,李炽看似懒散地打量着对坐的少年,目光却钉在了少年的眸窗里,想要看穿他一般,又追问:“你……是不是姓羿?” 羿天忽眨一下眼,眸中漾起笑波:“自我离开长安进入贵宝地,这一段时间,公子不是彻查过我的来历了么?” 一句话,巧妙应对。 李炽什么也问不到,从少年漫不经心似的淡笑神态之中,也窥不出任何端倪,他低头再一看:从小养大的那头狼,一直以敌视的目光、凶狠地瞪着入侵这块领地的陌生人,以它如此灵敏的嗅觉,倘若真真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又回来了,它又怎会认不出来?除非…… 体味变了,变得不似它所熟悉的气味。 少年身上勾人的奇香,隐隐飘来,李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奇道:“你这体香,是与生俱来的?还是……” “公子望闻问切,是要给鄙人看病?”羿天始终是从容淡笑之态,却让主人家莫名有几分窝火,总觉得面前这位客人反在糊弄主人,四两拨千斤的、三言两语带过,令人套不出半句实情。 “昨日阶下囚,今日座上宾,感觉如何?”李炽眼神一沉,更加诡异,似乎在暗自算计着什么。 “掌握他人的生死,这种感觉让你十分享受。”羿天终是回答了,答的却是对方的感受。他自是能听出对方是在警告自己:他的生杀大权,已然握在他人手中,若不赶紧溜须拍马献几句美言,让主人家高兴高兴,小命可悬乎着! “我问你的感受!”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炽目光更加阴沉:“莫非,你还没感觉到自己已受制于人?” “我不是座上宾么?”羿天瞅了瞅桌上酒菜,忽而一笑,“果然有一坛子桃花酿!” “这是本公子亲手酿的美酒。”李炽淡慢地笑,亲自动手给客人先满上一杯,而后,他持起筷子,夹了碟中一块凤脯肉,搁入客人碗碟里,招呼道:“来,吃吧。”话落,却又夹起一块肉,往旁边一递,竟将那一筷子凤脯肉赏进了那头狼的嘴巴里,而后轻拍爱宠的脑袋,笑赞:“真乖。” 看到这一幕,羿天打消了持起筷子大快朵颐的念头,肚子里饿得慌,他偏就忍住了,连酒水也一滴不沾,只坐在那里,默然看着主人家好一番惺惺作态。 “怎么?想敬酒不吃吃罚酒?”见客人不举筷,不吃菜也不饮酒,李炽不怒反笑,出言相激:“到我这里来的,只有两种人可以活下去,一种是——”顿了顿,他拍拍身畔那头狼的脑袋,犹如拍着一颗狗头,龇牙笑道:“喏,就像它一样,认我为主人,由我饲养着。” 从俘虏变成他的走狗,就能活下去!当然,走狗的地位极低,与他招揽在麾下的谋士高手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 “另一种呢?”客人一问,李炽反而上下打量着他,勉为其难地答:“赢家!” 赢得此间主人的赏识,自能留下活路,待遇也能提高。——这是李炽的言下之意。 “赢家么……”羿天却有另一番觉悟:可巧了,他到这里来,就是要让万魔村彻底覆灭的! 一方若为赢家,一方就得落败。——此番,怕是要赌命争输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初交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一方若为赢家,一方就得落败。——此番,怕是要赌命争输赢了! “十日内找到万魔村——”羿天笑问,“我还算不得赢家么?” 李炽摇摇头:“此地乃是万籁村……”忽又话锋一转,“你凭什么笃定自己找对了地方?” “普通村落里的农户人家,就不该布下这锁龙阵!”羿天轻叹,“昨日公子是有意让我闯进此地,并未发动阵势,我也尚未见识到锁龙阵的威力。据我所知,能布这天下奇阵的人屈指可数,且工程繁琐,五载小成十载大成,此地的锁龙阵能与村庄草木屋舍完全融合,至少花费了公子十年的心血吧?” 十年心血,以至于当今天子要彻查万魔村的来龙去脉,甚至晏公已率大军进入诸暨之境,李炽都舍不得将此阵毁去,宁可冒着露出破绽的风险…… “不错!”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李炽岂是泛泛之辈,既然被人揪出了破绽,他就没想过要在这个少年面前强行抵赖,索性开门见山地道:“锁龙阵的确费了本公子不少心血,机关陷阱的布置及阵势格局与村落建筑紧密融合,才能不显山露水。若要毁了它,也非一朝一夕的事,除非放一把火焚毁整个村落,而后再一点点重建村屋……本公子嫌麻烦,懒得建了又拆拆了又建,原本料想着,你即便来了也瞧不出此地布了阵法……” “锁龙”乃天下奇阵,即便通晓奇门遁甲,那些人也大多是有眼无珠,辨识不出此阵!故而,一开始他有十足的信心,能瞒天过海,即便被天子所派之人找到此地,顶多也就是扑个空,空手而回。 想不到…… 这少年分明是通晓玄法大宗,连锁龙阵都能一眼识破,且无比精准地直闯阵眼,迫得他不得不动用影子杀手,从而暴露了村中隐藏的秘密。 “能找到这里,也算是有些能耐。”李炽正眼看他,用手中筷子戳点一下矮桌上的美酒佳肴,“本公子欲揽尽天下智囊及英雄之士!你若是来投诚,昨日就不必受牢狱之苦!对有些能耐的人,本公子才会请为座上宾,以美酒佳肴款待。” 虽将闯入者俘获关押至地下牢笼,他却一直犹豫着——杀是不杀? 杀个庸才不可惜,杀个人才……想想也是蛮可惜的! “一坛子桃花佳酿,就想让我改投阵营?”而后当人走狗,帮人继续隐瞒真相? 羿天弹指“叮叮”敲着酒坛子,两眼却瞅着主人家身畔蹲坐的那头狼,瞧它那模样在狼群里应当是一匹老狼了,被主人家驯养得毛色发亮,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吃好喝好,能比山林里的野狼多活好几年。 而眼下,他竟成了李炽想要驯养的对象! 主人家设宴摆着满桌美酒佳肴,客人不举筷,那头狼却幽绿了眸子、如饥似渴,——猛禽与野兽,尚可以食物诱之,这人嘛,有点骨气的,不受嗟来之食! 李炽哈哈一笑,直截了当地问:“那么,你想要什么?” 一个无名小卒,忽来惊人之举——敢与暴君打赌,赌命来搏出人头地的机会,冲破重重险关冒死来找万魔村,图的是什么?名利权利?金钱地位?亦或是……倾世美人? “只要你说出来——想要什么?本公子会尽一切可能地满足你!”李炽觉得自己不会看错:这少年的眸子里,有一种野性,带着征服欲,定是野心勃勃之人!少年心性,追名逐利,定是如此! 见那少年只是瞅着他,也不急着答,李炽又抛出更具诱惑力的饵料:“本公子知道,你与天子有约在先!不过,他能给你的,本公子照样能给!他给不了你的,本公子或许也能给!” 天子给不了的,他能给?!好大的口气!此人当真是要图谋造反哪! “的确有一样东西,天子给不了!”江山、皇权、帝位,这些东西,不仅天子给不了,李炽也给不了,即便李炽说能给,那也只是哄鬼上岸、使诈骗人的!好在,羿天志不在此,由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真相!” 目光一凝,盯住了李炽狡诈半眯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地道:“无名村中数十户人家、百余口村民,无辜惨死!这些老实巴交的村里人,因何沦为替罪羔羊?我只想知道——这场血腥屠杀背后的真相!” “只求真相?”李炽目光微闪,忽来疑惑:这少年为何如此执着于无名村屠村疑案?难道他真是为此而来?他与无名村有何瓜葛?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生出无数个猜想,李炽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告诉你也无妨!简而言之——我的人失手了!那一次,边关三万将士中毒发癫临阵倒戈,却没能要了暴君的性命,反而令暴君起疑要彻查此事; “被俘虏的叛军里,就有我的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经不住严刑拷打,说出了‘万籁村’这三个字,好在这些人的嘴巴被抽烂了,临死前含糊不清吐出嘴的一句土语,被人听成了万魔村; “我将计就计,使了‘金蝉脱壳’之计,让林昊然去血洗无名村,那个村子默默无闻,查不到族谱,追不到源头,连村名都没有,正好当个替死鬼,借此来开脱万籁村。” 刺杀天子不成,找个替罪羔羊来脱身? 果然是金蝉脱壳之计! 羿天暗自握紧拳头,却听得李炽不无得意地道:“暴君要查万魔村,本公子将计就计又来了个一石三鸟……” 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倾吐出更惊人的内幕…… …… 默然聆听着,听李炽把那一石三鸟之计也和盘托出,末了,还长叹一声:“要不是你半路杀出来,本公子这全盘计策就能顺利实施下去!你呢,是运气太好,误打误撞坏了本公子的全盘大计!而今,你终于晓得本公子如何翻云覆雨,手掌之上便可逆转乾坤!良驹须得寻个好主人,你不妨好好考虑——本公子志在天下,你可愿辅佐于我?” “志在天下?”羿天唇边淡然自若的笑,渐渐敛去,眸子里猝然蹿起焰芒,暗自紧握的拳头砰然砸到桌面,惊得主人家眼皮子一跳时,他霍地站起,义愤填膺道:“无名村里的善良百姓惨遭杀戮,你用这般卑劣的手段图谋天下?普天之下莫非民土,你眼中没有百姓,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与你口中的暴君又有何区别?” 李炽暗自蹙眉,强压着怒火道:“自是不同!暴君苛政,嗜血好战,民不聊生!本公子是要救民于水火,叫日月换新天!区区一个无名村,只当是为大业牺牲!谋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没有这小小的牺牲,何来更大的胜算?无名村的百姓虽无辜,但他们的死能成全本公子的大业,死又何妨?” “以杀害无辜百姓为代价,来救民于水火?”羿天眸中怒火滔天,“你不过是踩着他人的尸体往高处攀,登上皇位只为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表面的伪装被戳破,揭出内心贪婪的欲望,——被人当面诛心,李炽不禁变了颜色,“本以为你是英雄慧眼,当另择明主!怎知竟与无名村中那些卑贱平民一般,俗人愚见,冥顽不化!” 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迎着他眼中滔天的怒火,李炽眼神幽冷,犹如掌握生杀大权的阎罗王,阴沉着嗓子道:“能踏进这个房间,让本公子当面吐露真相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成为我的人,要么变成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针锋对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目光隔空撞击! 羿天眼中有着燎原般的狂烈怒焰,李炽的眼神则更加幽冷诡谲。 宾主针锋相对,一站一坐,气氛骤僵。 “我的人”或是“死人”,主人家已下达了最后通牒——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仿佛面前这个少年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然而,僵冷对视之时,在少年那双焰芒灼烈的眸子里,他依旧看不到半点畏惧,盯得久了,他惊心地发觉:自己竟被那双眼睛慑了心神! 少年眸中焰芒炽烈,熠熠灼灼,宛若丛林中充满野性又难以驯服的王者,拥有坚定的信念及强大的意志力,骨子里透出坚韧不屈的毅力,从不低头,从不屈服! 对视良久,李炽的眼神渐变,似乎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忽而低头看去,他愕然发觉:蹲坐在身畔的那头狼突然敛起凶狠之态,在少年眸燃焰芒时,它竟目透惊惧,十分不安,尾巴往后腿中间夹起,蹲在那里异常安静。 这头狼已被他养了十七年了,喂食生肉、强化本能,能迅猛扑食,凶野地咬断人的咽喉,他从未见过它会流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甚至夹起了尾巴! 它这是怎么了?李炽惊疑不定。 羿天则逐渐冷静下来,眸中焰芒一敛,他缓缓坐回蒲垫上,再次抬眼看向此间主人时,已然心如止水,稳而不乱,竟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笑:“你说的两种人,我都不是。” 不想成为他的人,也不愿变成死人,难道他是想…… 眉毛跳动一下,李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兀自揣度:“怎么?还想拖延时间、等晏公率大军前来支援?” 羿天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李炽却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揣测,他眯了眯眼,似笑非笑:“不妨告诉你——你的救兵来不了了!‘幻魇’之毒侵体,会使人昏睡三日方醒!在这三日之内,本公子有的是法子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间蒸发,谁也找不到他,这样就能让万籁村中的秘密继续隐藏下去,让李炽以伪装的面目继续欺瞒世人? 羿天摇头笑叹:“若不是你过于贪婪,想要一口气吞掉三万大军,我又怎会有机会找到万籁村来?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已错失了一次良机?” 在峡谷石林外,晏公的一万骑兵率先遭遇了那三百个中毒后丧失本性的吃人怪物,正面迎击之下,只要解决了那三百个人,再将羿天押回长安冠以欺君谋逆之罪打入大牢,凭着晏公轻信了军中伙夫的构陷供词、而来指证他,加之匡宗已对他的身世来历起了疑心,枉死城里怕是要增添一缕冤魂! 偏偏,李炽没有适时收手,反而令李戬燃放迷烟阵,使得近三万大军受困峡谷自相残杀,亏得羿天及时想到对策出手相救,这才化解危机,并顺利冲出峡谷,策战马直闯万籁村。 “本公子若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不若先让暴君损失三万兵马!”此时的李炽,还未觉得自己曾错失良机,只遗憾没能让匡宗折损更多兵力。 上次,在边关制造军中乱象,刺杀匡宗不成,李炽不仅折损了人手,连“幻魇”都所剩无几!此番又遭晏公三万大军威胁,迫得他不得不故技重施! “幻魇”炼制取材不易,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白白浪费此物!而一旦用了“幻魇”,不让匡宗损掉三万兵力,他又怎会甘心收手? “本公子是万万没有料到——‘幻魇迷障’居然被你给破了!” 没能将隐患解决在路上,反而让危机迫至眉睫——羿天已找到了万籁村,从昨日开始,李炽就十分头疼,“你的运气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你认为这是运气?”羿天含笑反问,李炽心头“突突”一跳,感觉不太妙——眼前这少年淡笑之时,眸底似有万千星光隐隐闪现,睿智内敛,让人猜之不透! 年方弱冠,病容苍白,体态纤瘦,又是一介布衣,区区无名小卒…… 李炽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这区区无名小卒,竟然揪出了万魔村,揪出了血腥杀戮背后的真相! “若不是运气——”李炽心头略沉,嘴上却不以为然地哼笑道:“难不成你还是老天爷派给本公子的命里克星?” 第一次,坏了他一石三鸟的全盘大计;第二次,破了他天时地利的迷雾战局。对方既然找到了攻克“幻魇”的窍门,“军中捉瘟”便大功告捷!此后,他再难在匡宗大军中制造如此乱象,再难荼毒将士们的性命。 一次两次尚可说是运气好,那么,第三次呢…… 有一有二就有三! 羿天一派从容淡笑之态,口中却吐出惊人之语:“从我进入万籁村开始,你,就已经败了!” “败?”李炽的心,咯噔一下:四年了,自从鞫容在他眼前消失的那一年算起,足足四年了!再没有人敢于当面说他——败了。 四年后的今日,乍一听“败”字,他眼前恍惚又浮出鞫容的那张脸! 猛地眨了一下眼,甩掉错觉,他凝神细看——眼前的少年,与鞫容并无相似之处,不若当年的鞫容眉目韵致妖娆异常、且在他面前兀自笑得如癫似狂! 偏偏,当羿天说他“败了”时,他竟莫名不安,强烈地感觉到:眼前这少年竟也狂得很! 不似鞫容这等外放的张狂、目中无人! 这个少年的狂,来源于一份自信,胸有成竹,而后打骨子里透出来的狂! 怔怔地看了这少年片刻,李炽突然抖动起嘴角,忍不住“扑哧”一声,竟抚掌大笑起来:“你闯入锁龙阵,身陷囹圄,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胆敢说本公子败了?” 恰似听了天底下最最滑稽的一个笑话,李炽抚掌笑得前仰后合。 看他笑得如此开心,拿人当笑话看,羿天却不生气,不疾不徐地道:“我与天子打赌,十日为限,今日恰好是第十天!在赌约的最后一天里,我的行踪及下落,倍受朝廷关注!” 他突然收起淡笑的神色,内敛于目中的睿芒迸现,一语点醒梦中人: “在来万籁村的路上,我骑马经过一处屯兵营,以天子手谕通关时,曾知会过那里的将领——丁小郎即刻前往万籁村!在我受困此地一个昼夜时,长安那边的人,应当收到消息,朝廷已知我进入了万籁村; “天子听闻消息后,定会想起万籁村里住的是前朝废太子,他若是对你生疑,即便我最终下落不明,万籁村与公子你,也难逃朝廷追查; “你一贯居于幕后,在暗处使手段,看来你并无底气与天子正面交锋,一旦被朝廷怀疑,令天子心生嫌隙,你如何还能继续隐藏下去; “故而,只要我来了万籁村,你的败局已定!” 笑声戛然而止,李炽直勾勾盯住了他,脸色一变再变,终究是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撞翻了桌前碗盏,在酒盏骨碌碌滚落到地上,砰然摔碎时,他额头青筋暴突,两眼已然怒睁,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眼前这位座上宾生吞活剥! “好、好极!”牙齿间恨恨地咬磨,李炽怒极反笑,猝然伸手戳指过去,“本公子暂不杀你,你且擦亮眼睛等着——看本公子如何安然脱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触棱角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从水榭“竹幽阁”里走出,已是未时,那些乔装为村民、白天还得下地干农活的杀手死士,并未将羿天押回地下牢笼,反而另寻了一间屋子将人幽禁起来,严加看守。 羿天从进入万籁村起,就不做任何反抗,主动踏入阵眼,任凭死士合围擒下他,关入地下牢笼、或幽禁在小房间里,都悉听尊便。 既来之则安之,——他异常冷静、而又十分顺从的表现,反而令主人家心生不安。 宛如池塘里安逸游着的鱼儿,不小心咬到了鱼钩上的饵料,被鱼钩挂住,想吐又吐不出来,眼看着鱼钩上的钓鱼线逐渐收紧,鱼儿即将被钓出水面…… 鱼儿离开了水,焉能活命? 羿天以自身为饵,闯进此地,搅乱了村中安逸稳妥的现状,——万籁村似被一层阴霾所笼罩,一些“村民”的脸上,开始流露出焦灼之色,时不时将目光投向“竹幽阁”,等待着,期盼着…… 盼公子能想出万全之策,既保住池塘,又能让池塘里的鱼儿们都继续存活在水底下,直到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化龙飞天! 未时之后—— 水榭幽阁之中静悄悄的。 万籁村也始终是平静得很,与往日不同的是,过于平静的表象,反倒让人更觉不安,有些小小的骚动,在暗处悄然滋生、蔓延…… …… “今日,他们都无心做事。”一袭玄色劲装的无名氏,态度严谨地站在公子面前,冷峻的面色之中,透露出一丝小心翼翼。 “麻烦找上门,他们都在等——”等着一个确切的消息! 李炽坐在“竹幽阁”朝南的居室里,面朝窗口,目光穿出敞开的窗格子投向远处—— 村道不远处,绿油油的良田美景之中,不少“村民”绾着裤腿、背了锄头往回走,离开田间地头,三三两两坐到村道边几块石头上,磕巴几粒炒豆儿、咂摸几口烧刀子,看似闲极无聊地围拢着喝小酒、侃大山,两眼却老往村道口瞄来瞄去,一个个都有些心神不宁。 李炽也一样,时不时张望窗外,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无名氏在一旁道:“快了!天黑之前,咱们的人定会传回消息。” 丁小郎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天黑之前,自有分晓。 “咱们这位客人的心智,非同一般哪……” 李炽倚窗而坐,看似闲散地在欣赏窗外风景,脑子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抓挠着那只狼宠身上的毛。 夹住尾巴的狼,乖顺地趴在他身边,享受着主人的爱抚,舒服地眯起了眼。 “提到无名村,他生气时的样子,像个赤子……”怀有赤子之心,心地善良之人!——李炽忽而摇摇头,又道:“说我败局已定时,他的那股狂劲儿,丝毫不逊色于那个人……” 那个曾与他结大了梁子的人、也曾是他棋逢对手的平生劲敌——鞫容! “你觉得呢?”李炽忽然看向随身侍从。 无名氏一怔,仔细回想一番,神情里透出几分费解之色:“卑职看不透他!此人能一招取林昊然的性命,面对公子麾下死士时,却又毫不抵抗、束手就擒!真是个怪人……” 身为习武之人,无名氏所注意到的地方,与公子略有不同:“卑职曾注意到他的眼神,觉得此人眼神凶野起来,像极了……” 顿了顿,他低头看着趴在公子足旁的那头狼,忽然觉得“丁小郎”的眼神,有时候像极了一头战狼,机警、敏锐,洞察力极强,行动时身手敏捷迅猛,有勇往直前的毅力和韧劲,眼眸里焰芒狂烈时,吞天噬地般的狂野,带了十足十的征服欲,竟让身为男人的他,也觉得这少年极具魅力! “像野性难驯的野狼?”李炽又摇摇头,与崇武的无名氏观察的角度截然不同,他所留意到的是“丁小郎”的另一面——睿智果敢,且所学所知甚广,无论兵法韬略亦或玄法大宗,乃至琴棋书画,尤其是能画物有神,方方面面涉猎颇广,令文采斐然的镇国公之女都对他青睐有加! “丁小郎”的身上还有一点与鞫容相似——能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故而被朝中人视作狂徒,甚至是怪人! 李炽也觉得奇怪:一个人身上怎会有如此多面的性格,每一面都有棱有角、折射出各色夺目光点。与这少年接触越深,越是被其吸引,挪不开视线。 无怪乎倾世美人的宁然公主都甘心一路追随、朝夕相伴。 “丁小郎”其人,就好似一个谜团,有些神秘,使人不知不觉被他吸引的同时,也逐渐沉沦下去,乃至无法自拔! 此时此刻,李炽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少年,一想到此人被死士押着走出“竹幽阁”时,还回眸冲他笑了一笑,李炽的右眼皮就直跳,只觉这少年回眸的一笑,不是勾人魂儿,而是让他惊了魂儿! “无名,你知道那小子离开此间之前,冲本公子做了什么吗?” 公子突如其来的一问,令无名氏张口结舌了半晌,愣是没猜到那小子还对公子做了些什么。 “卑职不知。” 一摇头,他忙躬身沏茶以掩饰尴尬。 “他在冲我笑!” 李炽咬牙切齿,一把揪起狼毛,揪得那头狼“嗷”地哀嚎了一声。 “冲、冲您笑?” 沏茶的手势一僵,无名氏表情一呆,不知该如何应答。 “无名,你猜——他冲我笑时的那种眼神,让我想到了谁?”李炽目光略沉,阴阴地盯来。无名氏心里头打个突,刚想说“鞫容”,却见公子抬手往自个的鼻尖一指,道:“像我!” 哗啦! 茶盏里的水满了出去,无名氏手底下一抖,把持不住,竟将满壶热水倾洒到地上,他慌忙俯身去擦,低着头不敢看公子的眼神,只在心里犯嘀咕:那小子的眼神像公子?这怎么可能!公子莫不是气糊涂了? “兵不厌诈!” 李炽低头,看趴在地上的那头狼,猛然想起九年前,自个在万籁村里驯养的那个狼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忆狼孩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兵不厌诈!” 李炽低头,看趴在地上的那头狼,猛然想起九年前,自个在万籁村里驯养的那个狼孩—— 那孩子从出生起就命运多舛。 在万籁村羿氏族人惨遭屠杀时,呱呱坠地的那个孩子,被人藏在了孤狼峰的狼穴里,沾染了巢穴中狼崽的气味,被野狼当作了自个的狼崽子养着,身上具备了狼的习性。 成为头狼后,那孩子率领狼群,从冰雪覆盖的孤狼峰上,饥肠辘辘地下山来,深夜闯进了孤狼峰下的万籁村,陷入锁龙阵里,被村中那拨死士生生擒获。 想起鞫容当年示与匡宗的那则“天谕”,李炽在看到这狼孩时,欣喜若狂,如获至宝! 此后,李炽驯养了狼孩。 孩子便在村中住下,经受严苛的训练,由这世上一流的刺客,授予各种技能、武学,——在无名氏的倾囊相授下,将狼孩精心培养为顶尖刺客。 就在那个时候,李炽教会了狼孩如何使诈蒙骗敌手。 不仅鞫容被那狼孩使诈骗过,连李炽自个也被那孩子骗过,并为此负过伤,在颈间落下了一个显眼的伤疤…… …… 九年前—— 那孩子年仅八岁,天赋异禀,又在无名氏发狠般的强化训练下,逐渐成长为箭术无人可及的顶尖刺客,李炽却并不满足于此,他时常将那孩子哄来,摆上满桌的菜肴让那孩子吃。 那孩子喜欢吃肉,每当他吃得津津有味、放松警惕时,李炽就命手下死士从埋伏的角落里击发暗器来偷袭,每吃一顿肉,那孩子身上就会增添一些伤痕。 有一次,李炽故意饿了那狼孩整整三日,而后又将满桌喷香的烤肉摆到那孩子面前…… 狼孩在吃到第一口肉时,冲他笑了,仿佛十分开心,似乎又放松了警惕,用手抓着肉大口大口地吃,吃得高兴,就冲他笑得越发开心。 李炽看着那孩子嘴角勾的笑,微微恍惚了神智时,那孩子突然蹿起,以惊人的速度扑咬过来,在他猝不及防之时,将他的脖颈咬伤…… 颈项流血,剧烈的痛感让他登时醒悟过来:那孩子在模仿他!在学他使诈时的笑! 笑,能缓解敌对的情绪,也能麻痹人的警惕心,甚至令人卸下防备。 九年前,年仅八岁的孩子,就已习得了如何使诈。 九年后,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在他面前回眸一笑…… 一笑,惊魂。 “兵不厌诈!” 嘴里咬磨着一个“诈”字,李炽突然抬手挠脖子,脖颈那块显眼的伤疤被领子遮挡住,只是偶尔,疤痕上还会发痒,挠了几下,他喃喃自语: “为何他身上没有半点伤疤?” “丁小郎”的肌肤瓷般细腻无瑕,连个伤疤都没有!而当年那个狼孩,蜜色肌肤,满身疤痕…… 李炽摇摇头:不,不会是他! “咱们的客人,是不是在使诈?”居然被个少年的笑,搞得方寸大乱,一个劲地胡思乱想!李炽有些困惑:自己这是怎么了? “使诈?” 无名氏一时愣在那里,颇感匪夷所思:自个觉着那少年有时凶野如狼,公子却说他似无名村中善良之人,有赤子之心,又说那少年卖狂时让他想起了鞫容,而后,却说此人冲他笑时的眼神,像极了他自己…… 不仅李炽困惑了,无名氏也更加迷糊了。 这时,趴在地上的那头狼,突然警觉地耸动双耳,盯住了此间房门。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无名氏应声上前,拉开门时,门外飞快地冲进一道人影,——前去探消息的密探匆忙赶回,叩门入内见了公子,惶惶禀告:“诸暨境内所有屯兵营,今日突然降旗拔营,从四个方位往此地逼近!” “屯兵营被惊动了?!”无名氏大惊。 李炽眼神一沉:诸暨境内屯兵营的所有兵力倾巢而动,必是朝廷暗中遣人传来了天子旨意! “怎么办?”青衣密探一抹额头冷汗,焦急难安地道:“屯兵营倾巢而出,约十万兵力,合围逼近,四面八方包抄,连山岭上都不放过,不留一丝空隙,咱们的人想撤离此地,也难突破重围哪!” 现在出去,到处都是兵,山路、水路,捷径、密径,凡是能通行的地方,全被堵死了! 更要命的是,这些兵力正从各个方向逐渐往万籁村逼近,如江河汇流入海齐皆涌来,声势惊人。 这可如何是好? 无名氏手心里攥出一把汗,急急看向公子,“丁小郎此人留不得!卑职这就去……” “去杀人灭口?”李炽冷笑,“这就怕了?” 一见公子脸色不妙,无名氏噎住了声儿,低头不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青衣密探眼珠子急转,急中生智:“要不要先放把火,毁了锁龙阵?” 只要销毁万籁村中凡是能暴露他们的一应事物,即便朝廷派兵来合围村落,也查不出个名堂。 “此时再放火烧村,就不会让人生疑了?”李炽面色阴郁,越是了解匡宗的脾性及其残暴的手段,就越发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任何能使人怀疑的举动,都会引火烧身! “那、那该怎么办?”青衣密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六神无主。 “可要唤他们来?”无名氏请示主子:是否将主子招纳来的那些个智囊谋士请来此间,一同商讨对策? “不必!”在水榭幽阁待了整日,等不到智囊谋士主动前来献策,李炽心知这些人也尚未想到对策。 一个布衣小子,竟然难倒了一众谋士! 李炽心中越恼,面色就越发阴沉,半眯的眼里忽闪诡谲之芒,他要笑不笑地哼道:“事已至此,若要暴君收兵,只剩一个法子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十八仙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一个布衣小子,竟然难倒了一众谋士! 李炽心中越恼,面色就越发阴沉,半眯的眼里忽闪诡谲之芒,他要笑不笑地哼道:“事已至此,若要暴君收兵,只剩一个法子了!” 无名氏与那密探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法子?” “交出万魔村,让天子强兵偃旗息鼓!”李炽阴阳怪气地笑,诡谲之态,令一旁的二人心头悚然,失声道:“交出万魔村?!” 听公子的言下之意,难道是…… 要将万籁村交出去吗? “不错!”李炽居然点头了。 天子已然对万籁村起疑,下旨调遣了诸暨境内屯兵营的所有兵力,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并迅速截断了每一条能够逃生的路径,重兵迫近,此时才想到烧村销毁锁龙阵,已来不及了! 既不能轻率采取任何掩盖、藏匿的举动来引人怀疑,又无法突破重兵包围从村中逃出去,除了困守村中,似乎别无他法! 眼下的这种场面,正如“丁小郎”所言:败局已定! 事已至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满足敌手:交出万魔村,让对方心满意足地收兵回去。 如同十七年前,匡宗以亲王身份举兵造反,攻入长安、重兵包围了宫城,当时,身为太子的李炽,在自己的父皇渊帝暴毙之后,也曾主动交出玉玺,向皇叔投诚,在他的几个皇弟或奋起反抗、或携眷逃亡,却被匡宗斩杀坑埋之时,唯独他屈膝匍匐在了皇叔匡宗的脚下,跪在了这个抢走他的太子妃,剥夺了他太子身份的强敌面前,涕泪俱下像条狗一样地磕头讨饶,从而降得一线生机! 既不做螳臂挡车这等蠢事,也不抱侥幸心态地仓皇落跑,在十七年后又一次面临生死攸关的危机时,李炽再度反其道而行! 想必连羿天也料想不到:李炽此人,竟会如此的诡谲多变,甚至甘心伪装成窝囊废,屈膝在强敌面前! “公子的意思是、是要投降求饶?” 青衣密探惊呆了:交出真正的万魔村,暴君就会饶他们不死?不!这绝不可能! 图谋造反、欺君罔上,甚至操纵前任兵部尚书邱大人之子,将天子刺成重伤,还让朝廷几次损兵折将,这些罪名,任何一条都足以满门抄斩! 一旦投降认输,村里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还不如拼死一搏,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无名氏也劝道:“将这个村子丢出去,村里的人怎么办?”不仅是门客幕僚,还有村中秘密训练多年的这批死士杀手,等待了这么多年,大业未成,岂能甘心让这一切付诸东流?不!大伙儿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公子,还是让卑职们护送您尽快离开此地!” “重兵包围,如何出得去?”硬闯,不过是厮杀一番,死在混乱之中,实非上策!李炽缓缓起身,走向房门:“放心,本公子不会让追随于我的人白白去送死!也不会让这么多年的苦心筹谋付诸东流!此番,便让丁小郎看看——万籁村的人是如何安然脱身的!” 走到房门外,他出声一唤,便有一名死士应声而至,依从公子之命火速行事: “去,请世子李戬回来一叙!” 羿天闯入万籁村时,李戬前脚刚走,倒也没有去远,他领着手下那拨护卫,装作纨绔子弟游山玩水的样儿,正在周边转悠着,李炽派人出村一寻,在孤狼峰半山腰上就将人给找到了。 天色渐暗。 李戬在山上眺望万籁村的方向,正心痒难耐,想要知道姓丁的那个小子闯进村中后,“义父”李炽是如何处置了他? 恰巧,村中派人来寻他回去,正愁今晚没地儿睡的李戬,是兴高采烈地跟人回去了。 ※※※※※※ 返回村中,由人安顿了小王爷手下那拨护卫,李戬独自一人被招进了义父的房间。 还是在水榭“竹幽阁”,也还是在羿天正午时来过的隔间里,李炽又摆上了一桌美酒佳肴,等着干儿子进房来,含笑招呼他坐下,也恰好是羿天坐过的位置,晚间时分,李戬在此间落了座。 “义父,今儿兴致这么好?可是将那小子大卸八块了?”李戬兴致勃勃,端起酒坛子先给义父敬酒。 金樽把盏,李炽但笑不语。 “凤伶姑娘前几日就回长安去了。”世子自顾自地叨叨,“义父,您再帮我想想法子,让我娶她进门!”说着,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杯盏里荡漾着的桃花酒香,甘冽醇浓,他抿了一口,惬意地咂咂嘴,举筷夹菜时不经意地道:“对了,我刚刚在半山腰上,看到远处人声鼎沸,好像来了不少兵,是不是屯兵营的人欲往山谷操练?啧,该不会是借着练兵来游山玩水的吧?” “哦,竟有此事?”李炽眼神略微闪烁,猝然起身,踱步到正墙,掀开一幅仙家对弈图,画卷背后的墙体顿时露出一个暗格,从里头掏出一物,烛光下照一照,确认无误后,他回到桌前坐下,岔开话题道:“十多年前,我离开长安时,身上仅带了这一壶酒,说起这壶酒,来头可不小,那是咱们的老祖宗——开国皇帝登基那日,命人埋在御花园的一壶宫廷珍酿的‘十八仙’!可算是上了年份了,寻常人喝不到,连当今天子都尝不到了。” 从他起身,神秘兮兮地往墙壁暗格里取出一物时,李戬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手里端来的酒壶,青瓷浮雕镶着金嘴儿,果是官窑之物、浮雕造型也是早年宫中才有的稀罕品,再一听义父提到开国皇帝珍藏的“十八仙”,嘴角都快流出口水了。 “仙酒不醉人,益我俗人身。酒味既冷冽,酒气又氛氲。眼前舞凌乱,送我上青云。”李戬自号“奉仙”,对这仙酒情有独钟,当即涎颜央求:“此间竟有这等佳酿?义父您可别自个藏着,让戬儿也尝一口呗!” 李炽含笑颔首,连说三声“好”,打开酒壶嘴儿,一股奇特的酒香霎时飘满了整间屋子,让人一闻就有几分醉意了,李戬更是迫不及待地举起杯子,接住酒壶嘴儿里倾倒出来的琥珀色琼浆玉液,一滴不漏地接稳了,满盏后忙不迭凑到嘴边,小酌一口。 看他咂摸着酒中滋味,兀自眯眼陶醉,李炽眼底隐了几分狡诈之色,嘴角噙笑,笑得十分诡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遭合围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夜,子时。 万籁村中漆黑一片,村民们似乎都已沉沉入睡,竹舍村屋门户紧闭,不透半点烛光。 村道口却有人影闪动,——离此地最近的一处屯兵营的兵力,率先到达此地,却在村口外面埋伏下来,借着村道外草木的掩护,藏身暗处,于暗中悄然观察着这个村子里的动静。 惨淡的月光,照着冷冷清清的石子村道,村中异常平静,连犬吠声都闻不到了,安宁静谧的氛围笼罩全村,令埋伏村外的先遣兵们都有些纳闷:村民都安睡着,村貌整洁,瞧不出半点古怪呀,倘若是窝藏了狼子野心的万魔村,在屯兵营拔营出兵、在如此大规模的举兵包抄逼近之时,他们不是应该采取一些防御措施么?至少也得慌乱一阵呀,眼下怎会是如此的平静?村民们又怎会睡得如此踏实? 村中异常宁静的氛围,使得埋伏在周边的兵士没有轻易采取行动,静悄悄伏于暗处,等待后面更多的兵力逐渐来此地聚集,等待着将领下达最后的命令——进攻,或撤退。 在军令下达之前,按兵不动。 ※※※※※※ 喀拉——! 窗格子撑开,万籁村里头突然透出一点烛光,豆大的光焰摇曳在水榭幽居坐北朝南的一个房间里。 夜已深,却无外人窥察到“竹幽居”里的动静——李炽推开窗格子,倚窗眺望村口的方向,窗内案几上搁置的烛台,烛光幽幽,忽而被窗外吹来的习习晚风,晃了光焰。 摇曳的烛光照着李炽的身影,狭长的背影投在墙面上,忽伸忽缩、忽左忽右,犹如鬼魅变幻着形态,张牙舞爪一般,瞧来有几分诡异。 “月晕而风,明儿个要起风了。” 凭窗远眺,看夜空中月晕形态,李炽预测着明日的天气,目光忽一闪,瞄到村外一片树林里,哗啦啦振翅飞出一群鸟儿,洒落几声凄厉悲凉的啼叫,瞬间飞远。 栖于林中的夜鸟惊飞,一准儿是那个方向又来了一拨兵力,趁夜色将万籁村重重包围。 重兵合围,逃生路已完全截断、堵死。李炽仰头,后脑勺磕碰在窗框上,吐气长叹一声:“阴沟里翻船,咱们这回是不是小觑了对手?” “公子,”无名氏如影随形,无时无刻都陪伴在公子左右,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职守护着公子,“是卑职大意了,镇国公之女突然返回长安之时,卑职就该有所警觉的……” “一介女流之辈,她既不会领兵,也没有习武修身,谁会对她上心?这……又怎能怪你?”李炽闭了闭眼,郁闷地吐口气,“连我都以为她是经不起路途颠簸,走累了,坚持不住了,才急于回去的……谁曾想,他们竟然真的使诈了!” 丁小郎冲他笑时,他就觉得不大对劲了,方才得到密探回报:镇国公之女凤伶姑娘已在今晨赶回长安,手持贵妃蓥娘赐予的通行令入宫,声称“宁然公主半路遇险,遭贼人绑架至万籁村”,冒死闯天子政殿,撒下这等弥天大谎,惊动匡宗与如意宫的人,匡宗在震惊之余,下旨迅速调遣了屯兵营的重兵,合围万籁村! 除此之外,李炽他们还得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龙颜震怒,匡宗御驾出宫,正亲自领兵奔着万籁村而来! 居然使诈诓天子,惊动御驾,兵临万籁村!——姓丁的小子真是……行事乖张,狂妄得无法无天! 李炽摇摇头,似叹又似笑:“他到底与我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非要将万魔村连根拔,非要置他于死地?! “是卑职大意……”无名氏双膝点地,跪在了公子面前,极是愧疚自责道:“卑职未曾彻查此人身份!”直到今夜探子回报,才知:“丁小郎他、他竟是无名村唯一的幸存者!”这个消息,还是死去的林昊然麾下旧部、一个叫“袁登飞”的裨将私下里来找公子的人,他们才得以获知真相——原来是无名村的冤死亡魂驱使来的复仇者! 一个村野小子?李炽听闻这个消息后,只是蹙眉摇头:“不,不可能!” 村野小子怎会有这等惊人的眼力,竟能识破锁龙阵?屯兵营在此地周边驻扎了十多年,都不曾识破此阵,他一来就直闯阵眼,逼得“村民”暴露了真面目…… 不仅如此,丁小郎此人,还破了峡谷中三万兵力陷入的“幻魇”迷雾战局…… 运筹帷幄的智谋,孤身闯龙潭虎穴的胆识,涉猎极广的所学所知,还有一招致命的超凡身手…… “此人身份背景,绝不会如此简单!”无名村的村野俗夫、一个叫老丁头的农人之子?这、这……如何能叫李炽相信? 俚俗农家,如何能培养出这等人物? 丁小郎此人,绝非池中物! “还有——”无名氏寥寥几句,切在紧要之处:“世子本已甩开了跟踪他的人,丁小郎还能找到此地,想必是如意宫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如意宫?”李炽眯眼,扯动嘴角,哼哧一声:“先前我要动她与匡宗的女儿,她是趁机来报复,还以颜色!” 蓥娘呵蓥娘,他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贵妃娘娘,终于被她逮着了一次反击的机会,来借力打力了……呵,多年未见,他在梦里都想食她的肉喝她的血,却不知……她的梦魇之中可有他的身影? 在她梦中,他是否如厉鬼索命般的狰狞可怖?若是能让她寝食难安,夜夜噩梦,他心中定会痛快无比! 而眼下,他恨,好恨,好恨好恨没能在长安要了她与匡宗的那个宝贝女儿的性命! 宁、然、公、主! 心头毒火煎熬,李炽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住恨意,猝然道:“暂时别去动她的女儿了,峡谷外残余的兵力快要恢复意识了,晏公也会舍命护住那位公主的。” “是。”无名氏肃容领命。 “我潜伏在长安的那段日子,影子失踪三日,这个消息是被谁半路截流了?本公子方才得知……”他的“影子”擅自离开万籁村,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是最后一个知晓的,“看来是出了叛徒了!” 诸暨境内所设的地方衙门官吏,都会备下一个小册子,时时监督观察被朝廷贬到此地来的身份敏感之人,譬如他这个废太子,须得日日露个脸,让地方衙门的官爷觉得他安生地待在此地,老老实实,并无异常举动,这样才能让人放心。 他的行踪,他的一举一动,包括细琐日常之事,都会由小吏记载于小册子,按时上报给朝廷。 因而,当他暗中潜伏于长安时,“影子”就必须留在万籁村! 偏偏这个时候,出了漏子——“影子”失踪三日的这件事,匡宗定是知晓了,加之镇国公之女急回长安,当着匡宗的面说宁然公主身陷险境…… “最迟明日,天子亲兵一到,这个地方就将被万骑铁蹄踏平!”万籁村即将覆灭,此处将夷为平地!此时此刻,李炽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是时候了,让影子接受惩罚!” “是。”无名氏面色一凛:叛徒应有的下场就是死!“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 “还有——”李炽眯眼盯向窗外一个方位,“咱们得给那位客人准备一个更大的笼子了。”丁小郎?不论此人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明日之后,他会让这个少年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苦心经营的万籁村又将迎来灭顶之灾,即便将“丁小郎”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恨! 无名氏神情一振,急道:“公子,这就开始吗?” 李炽回过头来,看了看早已搁置在无名氏眼前的一物——红漆托盘上,一尊铜狮香炉,仅余的那一点“幻魇”已放入其中,只要点燃了香炉…… “将它端进世子房中。” 微一颔首,眯眼古怪地一笑,李炽终究是下达了指令: “开始吧!” 明日,将是一场生死对决!他,与匡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狼嚎起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天,似乎亮了。 万籁村一户农舍人家后院的柴房里,柴垛堆得老高,找不到窗子,门从外面反锁了,半点光线都透不进来,只听到远处山中的鸟鸣声,才估摸着,应是翌日凌晨了。 羿天就被关在这间柴房里。 靠着柴垛枯坐一宿,一连数日没有合过眼了,他已然十分困乏,兀自强撑着,坐到天明,整个人感觉越发不适,心口又有熟悉的锐痛感一阵阵地袭来,周身发凉,唇色泛着绛紫。 双手抱膝,额头抵在膝盖上,蜷坐在角落,他强自支撑着,闭眼细细喘息…… 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进食了,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闭着眼仍能感觉一阵阵的眩晕,身上越来越冷,即使蜷缩成一团,还是冷得发颤。 猝然闷哼一声,他捂住了胸口,身上那股子奇香越发浓郁,心口的锐痛就越发难以忍受,咬紧牙关支撑着,竭尽全力想要保持清醒。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发病,不能昏睡过去…… 绝对不能睡! 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他忙将手探入衣襟,从内兜掏出个瓶子,那是十七给他的药瓶子,里头还剩九粒丹药,倒出一粒,塞进嘴里咽下了,片刻之后,终于感觉好了许多,心口没那么疼痛难忍了。 深吸气,再徐徐吐气,调匀呼吸,他静下心来,凝神聆听——天都亮了,村子里怎么还是静悄悄的,反倒是村外动静颇大,四面八方的兵力在集结、在靠拢,合围之势已然形成,只等将帅一声令下,举兵攻入村庄。 村子里寂静的氛围,却过于反常,——农人早出晚归,天光亮不是应当下地干农活么?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奇了个怪! 羿天忽然感觉不大对劲,却怎样也猜不到:李炽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埋伏在村子周边的兵士,借着天光就能清楚地看到村子里的景象,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村中家家闭户,村道上连个人影都瞄不到,清晨也不见农舍里升腾炊烟,难道村里出什么事了? 终于,几个前哨兵开始奉命行动——悄悄入村查探。 凭着超乎常人的耳力,羿天听到了些微动静,有人在迅速奔跑,却尽量放轻了脚步声,绕过村道,潜入农舍,悄然窥探农户人家。 奇怪的是,那些脚步声在进入农舍院落后不久,就突然没了半点声响!——悄然潜入村中的前哨兵、侦查兵,像是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进村才片刻工夫,那些兵竟然有去无回!埋伏在村外的将士们,也不由得十分纳闷,仍不死心,就又派了些人再度潜入村中。 与前一批人一样,入了村的兵,竟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将士们这才感觉不妙:异常寂闷的村子里,像是布好了陷阱,人一进入,恰似泥牛入海,倏忽不见! 这个村子,会“吃”人!——连连派遣了几波侦查兵,投放到村中,统统都没有回来,眨眼就不见人影了,发号施令的将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也不再草率派兵贸然进村了,依然埋伏在村子周边,耐心等待着…… 羿天知道那些将士们在等待着什么,倘若他没有料错:凤伶姑娘回到长安后冲天子使的激将法,应当是成功了,天子亲兵也应当在火速赶来的路上。 暴戾跋扈、又嗜血好战的匡宗,将亲自率兵抵达万籁村! 而眼下,万籁村已然发动了锁龙阵,凡是进村的人,都有去无回!只不过,锁龙阵虽是天下奇阵,威力十足,却难抵挡千军万马的进攻势头。 发动锁龙阵,只是拖延些时间,“吃”掉一些虾兵蟹将罢了,若要靠此阵来与天子重兵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李炽怎会采取这种消极的抵抗?他还能拖延多久?暴君亲临之时,难道他还想缩起脑袋躲在乌龟壳里,困守万籁村? 羿天猜之不透:李炽不像是一味等死的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 村子里突然有了些动静。 羿天猛然听到一种尖锐的、像哨声一样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呼哨! 由起初最尖锐的一声呼哨、响彻整个村落之后,紧接着,一呼一应的,又连响数声,进而,呼哨声此起彼伏,渐渐密集起来,仿佛村中每户人家,每个角落,都有人在打呼哨,成片成片的声响,绵绵不绝地向着远山传递。 孤狼峰上,便隐隐传来狼嚎之声,仿佛在回应着村中的呼哨声…… 尖锐的哨声,山上的狼嚎声,夹杂在一起,不间断地刺激着听觉,——羿天的耳力越好,所受的刺激越大,适才服了丹药,刚刚感觉好一些,此刻,他竟是异常痛苦地抱住了头,渐渐匐下身去。 从听到第一声呼哨开始,羿天的脸色就变了,莫名的有一种冲动,想要呼应那种似曾相识的哨声,感觉那似是某种暗号,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尖锐的哨声刺痛耳膜,他闷哼一声,痛苦地趴伏在了地上,双手捂着头,在头痛欲裂之际,脑海里竟有凌乱不堪的画面浮现,像是想要记起什么,却过于混乱不清,记忆的碎片割在脑子里,生疼! “唔……”嘴唇微开,逸出呻吟,他的耳朵好痛,头也好痛,身体里像是有一股最原始的力量在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束缚,解脱出来,他咬牙拼命隐忍着,忍到浑身颤抖,眼前有许多画面在闪,太快、太快了,闪烁的画面快到让人看不清。 闭眼,使劲甩一甩头,眼前凌乱不堪的画面终于消失,却有金星冒现,心悸的感觉与耳鸣一道袭来,羿天弓着背趴伏在地上,剧烈喘息,意识逐渐模糊,眼底几分混乱…… 猝然,远山的狼嚎声连成一片,随尖锐呼哨贯穿耳膜,脑子里“嗡”的一响,羿天痛苦地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神突然就变了,眼底猛地浮出一个清晰的画面—— 山林之间,一个孩子飞跃腾挪,如狼般矫捷、迅猛,在灌丛追击猎物,狠、准、快地扑住了一头小鹿。 那孩子四肢着地、威风凛凛的立姿,分明像极了狼! 但,如若细看,“它”身上并无灰狼般的毛,一头极长、凌乱的黑发半掩着精赤的身躯,蜜色肌肤,完美的线条,将力与美,淋漓尽致地呈现! 那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野性美的孩子!像狼一般的敏锐矫捷,似狼一般的机警凶猛! 那一双眼睛,乌黑、锐利且燃烧着野性焰芒的眸子…… 小小孩子,竟拥有一双惊心动魄的眼眸,黑亮得似要燃烧起来,充满了野性的美,带着征服的欲望,慑魂夺魄般的,凛凛俯视着爪下猎物…… 那是狼孩! 瞳孔骤然缩紧,记忆里惊现的那一幕画面,凝固在羿天的眼眸之中,就在那一瞬,他的眼神竟变得与那狼孩一模一样,眸子里燃烧起野性焰芒,摄魂夺魄! 猝然之间,趴伏在地上的身躯姿态一变,犹如站上巅峰的头狼,对月长嗥——猛然仰颈,羿天口中冲出了一声狼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战鼓擂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记忆里惊现的那一幕画面,凝固在羿天的眼眸之中,就在那一瞬,他的眼神竟变得与那狼孩一模一样,眸子里燃烧起野性焰芒,摄魂夺魄! 猝然之间,趴伏在地上的身躯姿态一变,犹如站上巅峰的头狼,对月长嗥——猛然仰颈,羿天口中冲出了一声狼嚎! 风声呼号,树木沙沙抖颤,天地间万灵惊悚! 狂嗥震野!——仿佛被头狼爆发的怒嗥声震住了,村野之间其余的狼嚎声、以及呼哨声,倏地停歇! 四下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 突然,一潭死水般的沉寂过后,水底下如有气泡翻腾上来,沉静的水面开始沸腾——万籁村外,一声嘹亮的号角“呜吰”吹响时,战鼓轰然震耳,兽皮绷的鼓面隆隆,龙号声声,响遏行云! 来了,终于来了—— 天子出征、御驾亲临,才会吹响的龙号,威震八方! 声势惊人的战鼓雷动,旌旗翻飞,围堵在村口外的大批兵力,瞬间如遇分水岭般的往两侧辟开,齐刷刷辟易道侧,让出宽敞通道后,所有将士呼啦跪下,迎着一面天子龙旗张扬而来,铁面军的主力——京师兵中铁骑将士策马奔腾,冰冷的铠甲闪出凛凛寒芒,隆隆铁蹄下大地震颤! 乌压压迫近的战骑方阵前、龙旗张扬处,一辆龙雕战车好似驾驭着风,以惊人的速度呼啸而至——匡宗身披黄金战甲,须发刺张,虎威刚猛地站在龙雕战车上,怒目圆睁瞪向废太子李炽隐居之所,万籁村中。 “圣上驾到——” “庶民李炽,速速出村迎驾!” 鼓号吹擂,震天价响,战将吐气高声呼喝,数万将士潮水涌来,汇聚村头外,放眼尽是乌压压一片战甲,连绵到山谷那头,红缨长枪在数不尽的兵士手中、猛力雷锤般敲在地面,发出声势惊人的威喝呐喊! 铁骑入枪冗冗,威吓敌手,尽显天子兵力声势之浩荡,战力之勇猛强劲,足以傲宇内,睥睨天下! 铁面军重兵出击,何人敢与之交锋? 万籁村在声势惊人的兵马重重包围之下,渺小如蝼蚁,仿佛顷刻间就能被碾压成碎屑,连渣都不剩半点儿。 “逆贼李炽,给朕滚出来——!” 虎吼声中,天子之威随狂风呼啸扫荡而来,万籁村里连草木都在惊悚战栗! 力拔山兮气盖世,龙雕战车上的匡宗犹如霸王再世,放眼宇内,谁能与之匹敌? 李炽又好似龟缩在了壳里,半晌都不作回应。 村子周边战鼓雷动之时,村中那一户小小农家后院里的柴房内,那个受李炽俘虏的少年,却被激醒了神智—— 耳畔听不到呼哨声与狼嚎声,羿天逐渐清醒过来,双手撑地,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眼底却浮出一点澄澈透亮的光芒,灵台一点清明。 “来了……”终于等到了天子御驾,等到了天子之兵,羿天也感受到那一股压倒一切的迫人气势,不由得万分吃惊:想不到一个废太子,竟惹得龙颜暴怒,重兵出击! 杀鸡用了牛刀,可见天子胸中怒火之狂烈,手段之残暴! 今日起风,风中捎来的血腥味,令羿天敏锐觉察到:暴君领兵而至,战甲上却已染满血污,怕是沿路厮杀了不少人、不少无辜受牵连的人! 那些被朝廷贬来此地的身份敏感之人,怕是已然遭受池鱼之殃!——就因“万魔村”位于诸暨之境,被贬到此地的先皇遗民、乃至曾经的皇室宗亲,都受此牵连,被暴君怒火波及,铁面军沿路怒袭而来时,斩杀了不少人,这些人平日里分散于诸暨之境角角落落,为避嫌互不来往,苟且偷生,低调做人,却终究难逃暴君猜疑,沿途厮杀,伤亡必然惨重! 难怪要发动重兵…… 诸暨之境的先皇遗民终难安生隐居下去。 边关外敌未除,内乱又纷至沓来,狼烟四起,战事永无休止…… …… 虽然李炽得为无名村一事担负责任,但暴君不仁,牵连无辜,战火纷纷,苍生不宁,局势如此混乱,百姓如何安生立命? 切身感悟到暴君之残暴,羿天此时方知:为生民请命已然无望!无名村中枉死之人,无辜的善良百姓,无处鸣冤,以暴制暴之下,平添伤亡,如何能让阿爹、小蛮她们瞑目九泉之下? 即便帮天子解决了军中闹瘟神一事,揪出了万魔村,然而,招致无辜百姓惨死的症结根源,却并不在此。 “不、不不……” 喉头似是噎了一物,羿天闭眼苦涩地咽下喉头逆流的一股腥甜之气,并无丝毫赢家的快感。 此时此刻,他只能摒除杂念,不去多想,让翻腾在胸口的气血平复下来,而后,开始研判局势,理清思绪—— 当务之急,必须先解决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李炽及万魔村,在匡宗与李炽这两个一为虎豹一为豺狼的争斗之间,先除掉一个,好让局势稍微缓和一下,扼断乱象,避免无名村这样的惨剧再度重演…… …… 咽下喉头的腥甜味,终于喘上一口气,待耳内嗡鸣消失,羿天猛然听到了兵戈交击的厮杀声,不由得惊愕:实力如此悬殊,双方竟然交战了?! 此时的万籁村,犹如笼中困兽,龙雕战车呼啸而来时,笼子的门猝然敞开,放出了吃人的野兽——村庄里不再寂静无声,反而涌出了一批人,手持兵刃,近乎疯狂地喊打喊杀,不要命地冲向村道口布下的天子重兵,双方交阵,从而爆发了激烈的厮杀场面。 站在村口最前沿的兵士与村内冲出的那拨人,瞬间陷入混战! “螳臂挡车?”李炽居然会做出这样的蠢事?!真真是出人意料!羿天怔了一怔。 恰在此时,柴房的门“咿呀”微响,猝然开出一道缝隙,透进些晃眼的光线,羿天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发觉那扇突然解了锁的门,门板嘎吱吱地晃了几下、被风吹得微敞,敞开的门缝外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冲他连连招手,诱惑着他,往门口走去…… “本公子暂不杀你,你且擦亮眼睛等着——看本公子如何安然脱身!” 走到门口时,隐约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阴阳怪气地钻进耳内,耳畔仿佛又回响起李炽的那句话,羿天心中登时亮堂了:有人刻意放他出去! 小小的一间柴房,本就困不住他,羿天耐心地守在此地,就是在等,等那诡计多端的废太子,使出浑身解数,冲他发难! 他倒要看看,李炽如何能在天子举兵攻打之际,安然脱身? 砰—— 柴房的门,打开的一瞬,一个吃人的陷阱,就在门外等着他。 羿天深吸气,毅然举步,霍地推门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世子疯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从柴房里脱身而出,刚绕过后院,还没走到屋前,就在篱笆桩的一侧撞见一人—— 一抹黑影猝然冲过来,羿天反应迅速,不退反进,在对方骇然惊呼声中,闪电般揉身扑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来人身上,一只手已然掐在了对方的咽喉要害。 “呃……丁……” 那人却似乎认出了他,咽喉被掐时,慌忙抬右手掰住他的手,左手则亮出一块木符,喉咙里冒出“喀咯”声,急着想要说些什么。 看到此人左手亮出一枚雕刻龙首图腾的木符时,羿天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来人手中持的分明是豢龙令! 未曾料到在此处竟会撞见豢龙军的人,他稍稍松开手劲,定睛细细打量——眼前之人约莫二十出头,是个年轻男子,虽然乔装成前哨侦查兵的模样,但此人眉宇轩昂,浑身上下透着江湖侠士的落拓不羁,看起来不似屯兵营或李炽的人。 “你是谁?”羿天松了手,疑惑地看着对方:豢龙义士怎会出现在此地? “……咳、咳……”顺了一口气,年轻男子冲他咧了咧嘴,目透钦佩之色,“之前听小妹提过你,说你身手不凡,果然——”一个照面就将人锁喉擒下,真是愧煞老江湖! 男子抱拳亮出万儿:“在下叶幸,那丫头的四哥,豢龙军的四当家。” “小妹?”羿天自是记得“桃儿”身边人——那个伶俐乖张的丫头,只是疑惑:“你们怎的也来了此地?” “小妹她没来。”揉了揉脖子,将袖口滑出一半的判官笔收回去,叶幸左右瞄了瞄,迅速将人拉到角落阴影里,低声道:“她担心你此行危险,又听到风声说公主与你都被困在此地,就恳请叶某前来施以援手。” 混入屯兵营的行军队列,冒充前哨兵潜进万籁村,叶幸却被锁龙阵困住,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不知怎么就冲进了这户农家。 “幸好叶某在长安明德门外、公主出嫁那日,远远望见过丁公子,不然……”所幸他认出了眼前这少年就是丁小郎,否则,冒险来救人的他,反而要被施救的对象锁喉掐晕在这里了。 “你一个人来救……我?”羿天吃惊一问,叶幸赧颜:“豢龙军损失惨重,人手本就不多了。”好在误打误撞竟被他找到了人,真是万幸。 不过,面前这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人来搭救的模样,这不是好端端的嘛!这种情形下打了照面,还真是有些尴尬。 “刚刚是你打开了柴房的门锁?”羿天追问。 叶幸连忙摆手否认,又道:“看来是有人抢在叶某前面将你救出!丁公子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果然不是他!羿天心念一转,颔首谢过,不多耽搁,率先往外冲。 “等、等等!”叶幸急忙跟上,好意提醒:“这村子有古怪,房子、树木会打转,转得人头都晕了!我被困在这里老半天,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话未说完,突然又咽了回去,跟着羿天在农户篱笆墙之间兜兜转转,走了没多远,他吃惊地看到:一条蜿蜒的村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找到出口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站到村道上,一眼就能看见村口的方向,适才只听到龙号声,叶幸此时才发现:御驾亲临,村口那边已然经历了一场激战,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随风四散。 交战双方实力悬殊,因而,爆发的战况虽激烈,过程却极为短暂,仅仅片刻,胜负立判! 听到村口嘈杂之声,羿天猝然躲到村道旁一株桃树背后,借着树木的掩护,不露踪迹地往村口那边张望—— 战事已歇,村口横七竖八躺着战死之人的尸首,冲出去与天子重兵交战的那批人,已纷纷倒毙在了血泊之中,仅剩一个活口,看似领头之人,在村口近乎疯狂地挥剑、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运足眼力,凝神细看,羿天顿觉事有蹊跷:倒毙在村口的那拨人,身上的行头,瞧来颇为眼熟,一个个乔装成镖师模样的衣饰打扮,令他瞬间回想起——那些人分明是李戬的随身护卫,并非万籁村里的村人! 而那个神情狂乱、挥剑怒吼的鲜衣少年,不就是李戬本人么! 世子这是发了哪门子的疯,领着自个儿近百个护卫,冒冒失失地冲出去送死。 手底下的人都死光了,李戬居然越发疯狂地挥剑指向龙雕战车上的匡宗,叫嚣着,猛劲儿发飙: “弑杀先皇,篡夺皇位——匡宗你个老贼!小爷今日要给你点颜色瞧瞧,看剑!” 傲然叫嚣的李戬,眼底几分狂乱,魔魇附身一般,披头散发,疯狂挥舞手中三尺青锋,照着上空猛一阵乱劈乱砍,吐出嘴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厥词,听呆了一旁的众多将士,个个都在心里嘀咕:这人是不是失心疯了? 平日里,世子再怎么倨傲、张扬锐气,也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居然指着天子的鼻子叫嚣,简直是不要命了! “世子,你刚刚说什么?”在万籁村看到世子李戬,匡宗已然吃惊不小,再看他的所作所为、听他骂出“老贼”二字,匡宗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说你这老不死的,还不赶紧把皇位禅让出来,让本世子来坐这江山,绝对比你个老贼好千百倍!” 大难临头,李戬仍不知收敛,踉跄着脚步,站在天子重兵队列前,疯子似的嬉皮笑脸,指手画脚,如同醉酒之人,醉人醉语,一个劲地大放厥词。 又似酒后吐真言,李戬把平日里憋在心里的想法及真心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倾吐出来,惹得匡宗怒火中烧。 “逆贼该死!” 暴君怒不可遏地拔出太阿宝剑,冲下龙雕战车。 团团围住世子的那些兵士见状,慌忙闪到一边,暴怒中的匡宗虎步冲将过来,直冲到李戬面前,太阿剑芒暴涨,一剑指去,怒喝:“你当真反了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乞怜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反了又如何?让你个老贼军中大乱,要你个老贼的命!呵。哈哈哈哈——见识到万魔村的厉害了吧?晓得怕了?还不跪下给本世子……不,给本皇磕三个响头!” 李戬发癫地笑个不停,此番言行举止,瞧来却不大正常,暴君挟杀气仗剑逼近,杀机迫在眉睫,他竟浑然不觉,两眼充血,神情狂乱,披头散发叫嚣癫笑,像是丧失了理智,走火入魔。 “放肆!” 匡宗怒睁双目,嗜血瞳仁里杀气迸现,手中太阿剑芒霍霍,照着李戬脑袋劈下。 李戬本能地一闪,剑刃削偏了寸许,生生砍在肩膀上,顿时血流如注,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 “啊——!” 一声痛极了的惨叫,李戬眼底的狂乱之色稍稍褪去,仿佛刚刚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惊恐地看了匡宗一眼,低头再看到砍入肩膀的天子剑,顿时脸色惨变,踉跄后退几步,口中喷出一道血箭,闷头扑跌下去,砰然倒地后不省人事。 “拖下去,将他押回长安,朕要当着逆贼老父的面,将这厮千刀万剐!” 鄂亲王府休想逃过砍头之罪!饮其血、食其肉,方能解恨! 匡宗怒吼一声后,突然抬手捂向胸下肋骨,——适才,太阿出鞘,他暴怒挥砍时,不慎触发旧伤,尚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痛得唇色发白,心中更是恨极,刚要提剑再往李戬身上捅几个窟窿眼,却有将士急来禀告: “庶民李炽已带到!” 匡宗这才收剑,转身望去。 将士将一人连路拖拽过来,推到暴君面前,并强迫此人抬起头来。 当此人缓缓抬起头时,不仅匡宗大吃一惊,连掩身树后、在不远处凝眸细看的羿天也惊呆了:李炽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 遭人连拖带拽地、扑倒在暴君面前的李炽,抬头时竟是满面血污,左侧面颊刺字,落下了一个乌青的“罪”字,嘴唇干裂,双目失神,神情颓废,松垮垮披挂在身上的衣袍、被将士扯裂了衣襟,袒露着大片胸脯,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身上受刑后落下的伤痕。 纵横交错的鞭伤、烙铁烫伤,旧伤之上添新伤,这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伤痕血痂,结痂处的疤痕,分明是早些日子就受过刑了。 眼下,李炽的这副模样,倒像是饱受酷刑摧残,身心惨遭蹂躏的刺配犯人,精神不振,打蔫了的黄瓜一般,摇摇晃晃跪倒在匡宗面前后,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目无焦距。 “他这是……怎么了?” 相隔十七年,再度相见,李炽从当初的缩头乌龟,变成如今打蔫的黄瓜,匡宗险些认不出他来,瞪眼错愕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此人曾失踪了三日么,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德行?难不成是被谁抓去暴打了一通? “启禀圣上,末将潜入此村后,是在一处地下牢笼里,找到此人的。”揪出李炽,将他带到匡宗面前的那名将士,恭声回禀:“看样子,他是遭人常年囚禁,沦为阶下囚,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吃了不少苦头。” “阶下囚?”何人囚禁了他?匡宗眼底几分猜疑,猛一脚踹去,踹得李炽倒栽葱在地上翻滚几下,抱头惊恐地大叫:“别、别打我!别打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别打我……” “李炽,抬起头来,看着朕!” 匡宗上前几步,一把揪住李炽的衣领,拎小鸡似的将人拎起,猛力摇晃。 似是清醒了几分,李炽目光渐渐有了聚焦点,突然定睛凝注在匡宗脸上,不敢置信地喃喃:“皇、皇叔?!” 浑身打了个激灵,如遇救星,他竟伸手抱紧了皇叔大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悲声哀嚎:“皇叔救我!救救我——救救侄儿——!” 撕心裂肺般的哭号,凄凄惨惨切切,让人闻之鼻酸,匡宗有些动容,揪着李炽凌乱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来,盯住他左半边脸上那个刺字,——犹如刺配囚犯的凄惨遭遇,令匡宗也困惑了:“何人欺负了你?” “是、是……”李炽瑟缩一下,怯懦又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抽抽搭搭道:“是鄂亲王之子李戬!” “四年前他突然来了万籁村,说是此地风景极好,他要借住此地调养身心,寻偏方祛顽疾,侄儿不疑有他,就由着他住下来,哪知、哪知他住在此地后,以修身养病为借口,暗中招兵买马图谋不轨!侄儿劝他,他不听,反倒变本加厉!侄儿见势不妙,想逐他出村,却遭他囚禁……” “被关入地下牢笼,侄儿稍起反抗,就受酷刑伺候,他说要留着我这条贱命,让我日日露脸蒙骗此地官吏,将我当幌子使……” “但在数日之前,李戬突然本性毕露,将我困锁地牢三日不露面,还近乎疯狂地说要与皇叔您殊死一战!看他输红了眼,似是豁出去了,侄儿就知大事不妙,果然……” 话语微顿,李炽举目四望,在角落里找到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李戬,看此人已被皇叔下令捆绑严实,却还有一口气在,他畏畏缩缩往皇叔背后躲藏,颤声接道:“他果然闯下大祸了!皇叔,您得救救侄儿,带侄儿离开此地吧!” 匡宗闷声不响、紧盯着他的双眼,看到他眼底的恐惧及乞怜,一如当年那个生性怯懦、一事无成的窝囊废,缩头乌龟! 如此废柴,留着又有何用?——李炽声声哀求,涕泪俱下;匡宗眼神漠然,嘴边不屑的冷笑。 “侄儿好怕,侄儿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求您了皇叔,您带侄儿走,带侄儿离开此地吧!” 李炽哭着央求,匡宗却决意将他留下。 在看到他左侧面颊的刺字后,匡宗心头的猜疑就烟消云散——脸上刺字,刺的还是“罪”字,这张脸算是毁了,走在人前都会遭受非议。 这样一张脸,又有什么资格来谋江山夺天下? 这个窝囊废即便曾为太子,眼下这幅德行,莫说妄图帝位了,人前走一遭都会招致冷眼讥笑!压根儿就不具威胁!量他也没有胆子造反! “十七年前,朕就饶过你一回。” 听皇叔此言,李炽脸色惨变,双手死死抱住皇叔大腿,声嘶力竭地哭号:“侄儿求您、求您……” 匡宗面色一沉,不耐地蹙眉,一踹脚,将这窝囊废踢开,而后背过身去,折返龙雕战车时,冲将士一挥手。 将士心领神会,将赖在地上大哭的李炽拽起,往村道那头拖拽了好几步,松开手后,疾步走开。 龙旗一挥,龙雕战车载着天子,往后急退,一批兵士呼啦涌上前来,蹲在村口,开弓搭箭,箭头捆绑稻草,引火燃烧,支支“火箭”瞄准了万籁村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不、不要啊啊啊——” 李炽惊恐哭号,连滚带爬往村道一侧逃去,慌不择路之下,竟然主动跑进了村子。 咻咻、咻咻—— 飞箭如蝗,投射村中,落下簇簇火苗,火光之中,一些农舍屋顶的茅草被迅速点燃,冒起浓烟。 藏身在树后面的羿天,看到此处,越发感觉不对劲,正要抢步而出,去追李炽,耳旁却听得一声惊呼,回过头来已不见了叶幸的身影,眼角余光只略微瞄到—— 一户农家的屋门半开,门板咿呀晃动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替死鬼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飞箭如蝗,投射村中,落下簇簇火苗,火光之中,一些农舍屋顶的茅草被迅速点燃,冒起浓烟。 藏身在树后面的羿天,看到此处,越发感觉不对劲,正要抢步而出,去追李炽,耳旁却听得一声惊呼,回过头来已不见了叶幸的身影,眼角余光只略微瞄到—— 一户农家的屋门半开,门板“咿呀”晃动了一下。 屋里有人! 身影一晃,当即闪身挪进那一道半开的门里,——羿天一闯进这户农家屋舍,抬眼就见叶幸已被人掳进此间,正遭遇埋伏。 墙壁四个角落弹射的长绳,将叶幸双手双脚套住,掳人进屋的一个村民模样的粗衣汉子、正从背后用绳索勒住他的颈项,绳子绷拉得“喀吱”作响,勒得人脖子上青筋暴凸,连眼珠子都凸起,憋气憋得整张脸已涨红。 一振长袖,袖口滑出判官笔,叶幸正要奋力反抗,恰巧羿天冲了进来,屋子里埋伏的人,一看到他,居然闷声不响收了手,几根绳索如灵蛇般从叶幸手脚上滑开,飞快地缩回了墙角,连同那个村民模样的杀手,也迅速腾身一跃—— 嗖嗖嗖,几道人影连闪,埋伏此间的杀手齐皆破窗而出,急于躲开羿天,飞身闪掠出去,倏忽不见。 “咳、咳咳咳……” 叶幸两手撑膝,弯腰剧烈咳嗽,好歹喘上一口气来,心有余悸地靠墙滑坐下去,揉着脖颈大吐苦水:“真邪门儿了,今儿老被人掐勒脖子,差点又上不来气儿……”自个儿好歹是绿林草莽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进了这村子,却连人一招半式都挡不下来,更让他觉着奇怪的是:那些刺客杀手的功法路子,怎的与丁小郎惊人的相似,一式杀招便足以致命! “丁公子,你与他们熟么?”刺客杀招,简单利索,却出奇奏效,难不成丁小郎也是这个村里暗藏的刺客团中一员? 兀自猜疑不定,叶幸冲口而问,却久久得不到答案,抬眼一看,才讶然发现:丁小郎正仰头看着屋子上方,看得出了神。 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位,叶幸疑惑地抬头一看,登时吃了一惊——此间房梁上,凌空晃荡着一个绳套,一看就知,这绳套是给人悬梁自缢用的。 “若是将你勒死——”羿天抬手指向悬梁的绳套,“那些人会将你吊在梁上。” 叶幸颈后寒毛直竖,苦笑道:“让叶某当个吊死鬼?” “不,是替死鬼!”羿天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猝然抢步冲出屋外。 “替死鬼?”叶幸一怔,又慌忙追了出去,刚迈出此间,迎面“咻”一道劲风袭来,下意识地闪身一躲,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肩头飞射过去,“哚”地钉在门框上,箭头燃着的火苗瞬间在木质门框上烧了起来。 仅仅片刻工夫,连绵不绝射进村里的“火箭”,已在村内四处点火,火势开始蔓延,农舍竹屋蹿起青烟,村中逐渐被浓烟包围。 叶幸用手捂着口鼻,急追丁小郎,心中焦急却不敢大声喊话,只一个劲地猛追,唯恐追得慢了,就跟踪不到正确的路径,又要被困村中、傻眼地看着屋子树木在自个面前打转,再难找到出路。 万籁村的锁龙阵,困不住羿天,叶幸也算跟对了人,很快就从方才那户农家,绕行到了邻旁另一户农舍。 猛地破门而入,冲进屋子,二人仰头就看到房梁上吊着个人,似个悬梁自缢的村人,吐出来的舌头都僵了,两脚晃荡在半空,早已气绝身亡。 叶幸仰面看得呆住,羿天却飞快地转身离开此间,又照着另一户农家屋舍奔去。 “等、等等——”叶幸咬牙追在后面,忍不住出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将李炽带到天子面前的那个将领说——” 那将领曾低声奏明圣上,说村里如何如何,还刻意压低了嗓门,又隔了一些距离,故而,羿天当时并未听仔细,直到此时才隐约猜到那将士与天子说了些什么:“他说村里的人,在求生无路之下,都反锁了家门,在家中吊脖子自尽了!” “什么?!”全村人都上吊自尽了? 叶幸大吃一惊,紧跟着他冲进另一户农家屋舍,尚未仰起头来,就看到半空荡着两只脚,——果然,此间也有个“吊死鬼”。 “难怪……”叶幸仰起头呆呆看着,口中喃喃,“难怪要放火烧村!” 村里人全都悬梁自缢,不把这儿烧掉,没准儿会闹鬼! 家家户户悬梁吊了个死人,这么一座村子,就算留着不焚毁,又有谁敢进村来? “不、不对!”一个箭步抢上前来,羿天突然伸手拖住房梁上吊死之人的两脚,将那死人从半空放下,平躺到地面上。 “什么不对?”叶幸纳闷地凑过来一看,“咦”了一声,猛地伸手指着那死人,惊道:“这、这人我认得,稍早前,他与我一同潜入村中,是屯兵营派遣的前哨兵!不是村里的人!” “是替死鬼!”羿天抬头看向窗外,村中火势开始蔓延,浓烟弥漫,那些真正的“村人”——李炽麾下那批死士、包括招揽来的谋士门客,他们已经找到了替死鬼! 将那些贸然入村后陷入锁龙阵的前哨侦查兵,掳进屋舍,活活勒死后,换穿上村人的粗布衣衫,绳套勒颈吊于房梁,再趁着李戬发癫、率领自个的那拨护卫冲到村口与天子重兵交战,场面一度混乱之时,已然乔装改扮为前哨兵的那些“村人”,就混进了村口屯兵营的兵士队列里。 化整为零! “那么刚刚……”他也险些成了替死鬼?!——叶幸终于明白其中玄机了,暗自庆幸之余,又奇道:“刚刚那些想要勒死我的人,见你一进来,怎么就开溜了?” “他们不想与我动手。”确切来讲,是不想与他在此处动手,以免惊动了匡宗那边的人,使得“偷梁换柱”之计功亏一篑!——想要找替死鬼、而后混进兵士队列里,让整个村子的人化整为零,从而安然脱身,这一计“偷梁换柱”只有在诸暨之境所有屯兵营出动兵力,让平素里极少碰面的各个兵营里的将士相互混杂在一起,才能顺利实施。 兵贵神速,而匡宗此番出兵,却过于铺张声势,想借此震慑普天下怀有异心、图谋造反之人,不料,反令李炽钻了空隙—— 好一计“偷梁换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插翅飞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兵贵神速,而匡宗此番出兵,却过于铺张声势,想借此震慑普天下怀有异心、图谋造反之人,不料,反令李炽钻了空隙—— 好一计“偷梁换柱”! “不、不对!” 盯着平躺在地上的死人,羿天脑中电旋:万籁村中花费数年光阴布置的锁龙阵,连匡宗领兵来了,都不曾识破,那个人却为何能在阵中来去自如? 此阵攻防兼备,既能困住闯入村中的不速之客,亦能迷惑敌手令村人有足够的时间谋策略脱身,——此时此刻,他才透彻领悟到锁龙阵的妙用,同时,也惊觉到刚刚拖拽着李炽从村里出来的那个将士、那将士……恐怕也是村人乔装改扮的! 那人有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难以给人留下印象。 这样的一张脸,混杂在无数将士里头,怕是连匡宗都毫无印象,只能凭着此人身上所披的铠甲,来辨别身份。 匡宗手底下的兵,没一个能顺畅进出万籁村,而那人既能从锁龙阵里找到地牢的位置,又能将李炽带出村来,还能说出村里人都在家中悬梁自缢,分明就是熟悉此地村貌、谙练阵法的——李炽麾下死士! 自己人,却将李炽拖拽到匡宗面前,而后说:在地牢找到此人…… “不。不对!”难怪方才他就一直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在匡宗来之前,他就见过李炽,也进过地牢,那个“将士”分明在撒谎! “糟了!” 羿天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令一旁的叶幸眼皮子惊跳了一下,急问:“又是哪里不对?” “叶兄!”羿天突然正色看着他,“趁火势未旺燃,寻我方才走过的路径,速速离开此地!转告小妹,下月初八,长安城外、十里铺见。” 话落,不等叶幸回过神来,他已飞快离开此间。 ※※※※※※ 一路躲闪着射进村里的支支“火箭”,在着火的农舍篱笆墙之间,腾挪跳跃,羿天以极快的速度,精准地找到了锁龙阵阵法生门所在的位置—— 水榭“竹幽阁”。 推开门,走进李炽居所,每个隔间都找遍了,逮不到半个人影,此处已然人去楼空。 果然是……中计了! 站在挂满仙家对弈图的那个隔间,面对那张矮桌上残余的冷菜及杯盏狼藉的景象,羿天隐隐猜到:昨夜里,李炽还在此间款待过另一位座上宾,却不知那人是不是世子? 今日,世子李戬反常的言行举止,竟将所有罪名扛下,莫非……他是着了道儿、在神志不清之下、不自觉地帮人背锅了? 抬眼,看着此间四壁挂满的仙家对弈图,羿天脑子里晃现个人影——竹幽阁中设宴迎客的李炽以及……适才被将士拖拽到匡宗面前的那个李炽! 他分明记得:昨日在此间见过的李炽,颜面白润、浑身上下包括手指都保养得极好,在这村中被人尊为“公子”养尊处优,丝毫看不出已是近四十岁的人了,举手投足慵懒中带有奇特的魅力…… 看似懒散淡慢,提不起精气神来,但,李炽眼底隐晦之物,黯黯沉沉,诡谲多变,神色间透着几分古怪,要笑不笑,阴阳怪气…… 比鬼还诡异三分! 诚然是个表里不一、工于心计之人。 然而,适才所见的那个李炽,面容憔悴、两眼无神,不仅满身是伤,脸上还遭人刺字,恰似饱受酷刑折磨的阶下囚,只一味畏缩惧怕、哀声乞怜,悲切哭号的样儿,更显得此人生性怯懦、胆小无能! 既是表里不一之人,伪装成缩头乌龟窝囊废倒也不难,难的是—— 一夜之间,李炽如何能做到、在自个身上添了旧创新伤,甚至面颊刺字? 刀笔匠刺字于犯人耳后,重犯移至额头,乃至面部,多半刺些圆形图案或刺配流放地的州名地名,偏偏李炽左边面颊刺了个“罪”字,即便逃过此劫,将来又如何在人前露脸? 以罪人面貌又如何能篡夺天子之位、登上九五之尊的龙椅宝座? 羿天猝然闭眼,仔细回想昨日与李炽接触时的每个细节,再对照适才在村口所见的那个李炽,一个惊人的答案渐渐付出水面—— 昨日所见的李炽,与今日所见的“李炽”,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二者面容惊人相似,甚至连伪装成缩头乌龟的功力都登峰造极,但是,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头领,您有没有听过一个趣闻——那些怕死的权贵望族,或因家族纷争、或为争权夺利,在刚刚成年的时候,就想方设法在民间寻找与自己长得极其相像的人,而后将那人当做自己的‘影子’,养在身边,一旦招来杀身之祸,就让‘影子’替自己去死……这是保命绝招哟!” 耳畔猝然回响起十七公公半开玩笑似的话语,行军路上枯燥乏味时,十七总与他瞎唠嗑,羿天也总是当玩笑来听,并未往心里去,此时突然想起,心头便猛地一跳:影子、替主人去死、保命绝招…… 十七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来历背景也颇为神秘,他所说的那番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眼下已无暇细细琢磨,羿天只知道:适才村口所见的那人,绝非李炽本人,而是他的“影子”,一个与他长得极像的替死鬼! 匡宗中计了! 此时此刻,真正的李炽,怕是已安然脱身,顺利离开此处了! 万籁村周遭被重兵重重包围,将士们严防死守,李炽又是如何脱逃出去的? 如何能做到插翅高飞? 砰的一声,一个拳头挥落在矮桌上,羿天用力咬唇,眼底睿芒一现,霍地转身奔出去,冲到水榭风亭那头,凭栏远眺—— 远处群峦叠嶂,天子重兵集结在此,更远些的山中,怕是没有兵力防守,极容易就能让逃亡之人隐遁山岭,另辟蹊径。 低头,他看着栏杆外水波荡漾之景,水榭周遭一片池塘,锦鲤畅游,波光潋滟,火烧不到!——今日起风,吹皱池水,水面波动,缓缓东流…… 这一大片池塘里的水,并非死水! 神色微动,羿天猝然单手撑住栏杆,纵身一跃,哗啦一声,跳入水中,瞬间沉到池子底下,仔细探摸—— 池水在流动,水榭底下是活水! 顺着水流的方向,潜水泅渡,即可找到水下一条出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万籁村。 屏住一口气,落水后的他,被池下暗流推着,迅速游去。 眼前光线由亮转暗,再从昏暗渐转光明之时,已然泅渡了地下暗河中段,短距离横穿,却宛如跨越了横亘的山脉,“哗啦”破水而出,举目四望,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到了一处幽谷。 这座幽谷位于万籁村斜后方,被那座孤狼峰挡住,天子重兵并未到达此地,兵力反而集结在对面另一座山谷之中。 空谷回音,站在此地,还能听到对面山谷里兵士集结的脚步声,仅仅一峰相隔,形势局面却相去甚远! 犹如生死一线天,到了幽谷,便是重获生机! 流水潺潺,岸上散落了凌乱的脚印,上岸后细看,觉察到此处可能是李炽秘密训练死士的练兵场。 孤狼峰一侧岩壁下吊了个竹篓,半人高,可同时容纳两三个人,结实的竹篓被两根坚韧的藤蔓结拧的绳索牵引着,绳索一拉一滑之下,便能坐着竹篓攀升到孤狼峰的半山腰。 那些凌乱的脚印最终消失在岩壁下吊挂的竹篓边——李炽他们逃到了孤狼峰上?! 刻不容缓地、羿天拽紧绳索,也坐进了半人高的竹篓,滑索上下牵引,竹篓一点点往上攀升,终于到了半山腰。 蹿步登上山腰,举目一看,赫然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场景,令人登时惊住!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人兽斗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孤狼峰半山腰,一丛茂密树林,古木参天,树冠枝叶繁茂遮挡光线,林子里很暗,树洞狼穴隐藏其中。 从遍布砂砾、青苔、灌木的峭壁,乘坐竹篓攀升至半山腰,两脚刚一蹬地,羿天就敏锐地觉察到:树林里阵阵腥风,光线幽暗之处,点点绿芒闪烁,那是野兽的眼睛,充满着饥渴与残暴,泛出幽光,在发觉有人类的气味侵入领地时,隐身树丛的山中野兽,蠢蠢欲动! 羿天被一群野狼包围了。 树林里沙沙作响,眼中闪着绿芒的十几头野狼,从几个方向逐渐靠拢过来,喉头滚动着低嗥,拱起背,后腿微微蜷曲,做出攻击前的准备姿态,合围住领地的入侵者,蓄势待发。 它们饥肠辘辘,泛出凶光的绿眸,狠狠盯住羿天,只等头狼发出进攻信号,合力猛扑上去,争相撕咬,用尖利的齿,撕开皮肉,让血腥的味道刺激它们最原始的本能。 屏息看着凶残的“猎手”步步逼近,被当做了“猎物”的羿天,深陷狼群,面对饥肠辘辘的野狼,他心头先是一紧,紧接着,竟泛起异样的感觉,看着从暗处走到亮处的野狼,看着它们幽绿的眸在亮处渐转颜色,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胸口一阵心悸,羿天又感觉到体内似有一股蠢蠢欲动的神秘力量,想要冲破束缚,想要破茧般的尽情释放…… “嗷呜——!” 山风劲疾,狼嚎四起,数道黑影飞掠,狼群冲着被它们包围住的猎物,发动了凌厉的攻势! “他果然追来了。”孤狼峰对面,稍矮些的山丘一处平缓坡面上,李炽与随身侍从正在手搭凉棚,纵目而望,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孤狼峰的半山腰,听到狼嚎声起,他便知道:猎物踩进陷阱里了! “正如公子所料——锁龙阵困不住他,此人一定能找到水底下的出路,进入幽谷,看到滑索竹篓边的脚印,一定会追到孤狼峰的半山腰上,侵入野狼的领地,遭到它们的合围攻击。”无名氏在一旁,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正如公子所料——他并未将此事禀告给天子,而是直接追过来了!” “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李炽口中啧啧有声,“暴君御驾亲临,亲自指挥作战,丁小郎若冒失地跑到他面前,说——圣上您上当了,被人活耍活骗了,村里的人全跑光了,您下令放火烧焦了的,可都是您的士兵。此话一出口,天子颜面何存?” 暴君专横跋扈,丁小郎若是当真如此去做了,匡宗会有何反应?无名氏略微思索,颔首而笑:“悬梁自缢的兵士,都是些前哨侦查兵,无名小卒,天子如何能逐一分辨,丁小郎贸然去说天子中计了,惹得雷霆震怒,遭殃的反而是他自个!” “是以,本公子料定他会急来追我!”若能亲手逮住他,再往暴君面前一送……李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个的面颊,手感光滑白润,哪里有刺字或伤疤?“幸好,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出我所料!” “葬身狼口,遭野狼果腹,即便被朝廷究其死因,也查不出半点端倪!”李炽长嘘一口气:山野之中,本就有野兽出没,丁小郎此人,若是死在山上,被野狼吞食,任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只要过了今日,万籁村里的人,在匡宗眼里就都成了死人,再不会出来害人,让敌手松懈戒心,大意得不再设防,他就又可以暗中行事,无所顾忌了。 “只可惜,万籁村被那小子给毁了……”无名氏咬牙瞪向孤狼峰半山腰。 “暴君既已起疑,这村子是断然留不得的。”与其想方设法抵赖狡辩、抱侥幸心态来保全万籁村,不若拱手交出,让村子彻底毁灭,以断绝匡宗心中猜忌。否则,在天子疑心已重、紧迫盯梢之下,即便抵赖保村,诸事都不可行,束手束脚的,他如何还能继续图谋大业? 眼下可好,他再无后顾之忧了:“万籁村只是咱们一开始的寄居之所,羽翼渐丰时,就无须蛰伏于此地了!” 成大事者,需懂得取舍,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失去万籁村,李炽虽心存惋惜,却并不后悔,“只不过,咱们得另寻一处隐秘稳妥之所……”语声一顿,忽然感觉自己似在自言自语,半晌都无人回应,他略感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向身侧侍从,讶然发现:无名氏目透惊骇,震惊地盯住了孤狼峰半山腰,整个人似僵在了那里,如同被天雷击中! 从未见过无名氏那张冷峻的面容上、会出现如此惊人的表情,李炽火速将目光转过去,于是,便也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惊人场面—— 对面半山腰上,群狼攻击一人、似是稳操胜券的局面,骤转急下!凶狠的狼嚎声,忽转为呜呜哀嚎声,进攻的野狼,逐一飞跌出去,竟不敌那少年的拳脚,刚一围扑上来,又纷纷倒跌出去。 叫无名氏看傻了眼的,是那少年的一招一式,极是眼熟,那分明是、是当年他曾亲自教那狼孩所学的身法、招式,狠、准、快,招招致命的刺客杀招! 有些记忆可以抹灭,但,铭刻在骨血里的本能反应,断然不会因此消失,——每当羿天遭遇危险时,出于本能的反应,下意识做出防御的举动,肢体的记忆能力,强于脑海的记忆功能,有些动作,有些……从幼年开始具备的能力,以及强化训练后,再难磨灭的技巧,总在危急关头,不自觉地使出,屡屡救他性命! 但,奇怪的是,羿天只是出于本能地防御,孤身与狼群作战,奋力搏斗中,好几次分明能重创对手,却总是下不去狠手,野狼飞跌出去后又龇牙咧嘴扑上来,如此,几个回合,对手开始喘粗气时,他也渐渐筋疲力尽。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杀破狼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奇怪的是,羿天只是出于本能地防御,孤身与狼群作战,奋力搏斗中,好几次分明能重创对手,却总是下不去狠手,野狼飞跌出去后又龇牙咧嘴扑上来,如此,几个回合,对手开始喘粗气时,他也渐渐筋疲力尽。 野狼栽了几个跟头,跌得重了,知道痛了,狼的目光里也开始透露出惊惧、畏缩,它们不再贸然冲上来,反而趴在原地,喘息着,等待体力稍稍恢复。 而狼群里领头的头狼,还在愤怒咆哮,奇怪的是,那种声音不似扑杀猎物的信号,反而像极了地位受威胁后,奋起决斗的嘶嚎。 头狼的地位受威胁,一般来自于外来的狼,或狼群里更年轻力壮的狼,而它面前,不过是个人类,只是这个人类的眼神,以及一些熟悉的本能反应,还有狼敏锐的感觉,都让它觉得,自己面临着威胁——若是不能战胜面前这个敌手,头狼的地位,极有可能保不住了! 嘶嚎声中,头狼发动了攻击,一拨紧接一波,狂也似的猛扑猛咬,双方身影交错而过,又反复撞击在一起,在那惊心动魄的人兽搏斗场面下,狼群其余的成员蜷伏于地,尾巴夹紧,似乎十分紧张地等待着……等到胜负揭晓! “呜”的一声悲号,头狼浑身是血,又一次飞跌出去,重重跌地,颤巍巍地站起后,四肢抖得厉害,勉强站着,在看到对手一步步冲它走来时,它眼底终是浮出了惊恐与屈服,尾巴逐渐下垂,夹了起来,后退几步,彻底丧失了攻击力。 本已精疲力竭的羿天,在疯狂的缠斗之下,眼底竟又蹿起野性的焰芒,脑子里“嗡”的一响,猝然刷成了一片空白,只被一股最原始的力量驱使着,一步步走向负伤屈服的头狼,出于某种本能的支配,他随后做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与头狼的双目对视,喉头滚动起低嗥。 四周的野狼,惊惧地骚动了一下,又乖乖地蜷伏下去。 血液似在逆流,心口一阵燥热,眼神突然变得如狼般凶野,焰芒蹿燃,亮得惊人!——羿天突然俯下身,如狼般四肢着地、威风凛凛的站立姿态,封印在体内的一股最原始的力量瞬间如火山喷发般、狂烈喷出! “嗷——呜——” 当头狼般的怒嗥,再一次从羿天喉头冲出,声震孤狼峰,群狼俯首战栗之时,对面山坡上的李炽神情狂震,与无名氏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 “是他?!” 直到此时,他们终于认出那初见面时、就觉得有几分面善的少年来了—— “丁小郎”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那个曾在万籁村接受无名氏严苛训练、欲培养为顶尖刺客杀手的——狼孩! 那个曾被李炽喻为炉火中千锤百炼的一柄绝世宝剑,不慎丢失了的九年之久的——他手中最厉害的那柄利器! 遗落的“宝剑”,锋芒再度重现,失而复得的惊喜,令李炽与无名氏都显得异常激动,凝目紧盯对面山峰,看着孤身降服野狼的那个少年,二人都不由得心绪激荡,久久难以平复。 “原来……就是他呵。” 过于激动之时,二人丝毫没有觉察到:斜后方,一道人影悍然扑出,抢步到无名氏面前,挽弓搭箭,瞄准了孤狼峰半山腰上那个少年的身影,就要放箭射杀…… 无名氏猛然惊觉,慌忙出手阻拦,李炽转头一看,大惊急喝:“住手!” “公子!这人……”手中弓箭遭无名氏一把夺下,村人打扮、抢步而出的那人,乃是李炽麾下一名死士,此刻,这名死士也上了心火,气不过地伸手戳指对面山峰,破口大骂:“姓丁的小子,害得公子弃村而逃,害得村庄被毁,害得大伙儿……” “住口!”无名氏猛力摔弓,怒喝:“公子未下令,休得擅自行动!” “可是……”死士还想说些什么,李炽霍地背过身去,往下山的路径疾步而行。“还不快快跟上。”无名氏低喝一声,尾随公子下山。那死士怔了一怔,终是忍下一口气,默默捡拾弓箭,闷声跟了上去。 山坡上一条羊肠幽径,蜿蜒着通向另一个方向,两旁半人多高的杂草丛生,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走在这条隐秘幽径上,与万籁村背道而驰,逐渐远离天子兵力分布的区域,李炽又蓦地回首,举目眺望万籁村,却见村中已是火光冲天! 相隔十七年,万籁村又一次遭受大火吞噬,村中屋舍毁于一旦,锁龙阵也不复存在了…… 见公子眉宇间落几分萧瑟,神色黯然地看着焚于火中的万籁村,那死士忍不住嘟囔:“仅凭姓丁的一句话,咱们的村子就毁了,卑职们本以为公子会拉着那小子到匡宗面前,凭三寸不烂之舌让匡宗打消疑虑,保全村子……” 闻听手下人发牢骚,李炽却也不恼,只淡淡问了一句:“暴君亲自带兵到诸暨之境,早年与我一般遭遇,被朝廷流放,贬在诸暨的那些人,那些并无二心、老实巴交蜗居在此地十多年的人,你可看到他们的下场了?” 暴君率铁面军主力、京师铁骑兵冲入诸暨之境,短短一个昼夜,就杀了不少人,在境内沿途砍杀,李炽口中的那些前朝遗民,凡是在匡宗心里还留有顾忌、猜疑的,统统被杀!——没有造反意图的人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公子舍村保人之举分明是最最明智的抉择!那死士顿时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无名氏却担忧道:“公子麾下那些文人谋士、智囊门客,他们未曾习武,也不知能否从村中顺利脱身?” “既是智囊谋士,若是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李炽眯眼,散漫一笑,“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却见幽径拐角人影一晃,突然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屯兵营中的将士铠甲披身,其貌不扬,人未走近,就先冲着李炽笑开了,远远地喊:“公子,卑职回来复命!” 李炽转身面对着渐渐走进的几道人影,看到乔装成将士模样的那人时,颔首而笑,而当他看清了那“将士”身后领来的一人时,却不由得脸色一变,沉声问:“你怎的将他也带来了?” “将士”身后紧跟而来的人,面貌体态与李炽惊人的相似,只是此人衣衫狼狈、面颊刺字,且浑身落满鞭伤、烙伤,神情颓废不堪。 “这人怎的还没烧死在村里?”作为他的“影子”,李炽本就没指望这人今日还能苟活下来。 “公子……”影子上前几步,颤巍巍跪倒在李炽面前,沙哑着嗓子道:“请公子宽恕卑职所犯的错!” “宽恕?”李炽低头看着他,看到与他惊人相似的那张面容上,已布满泪水,他心中只觉别扭,“平白无故失踪三日!说,那三日,你到底去哪儿了?” 影子垂头,咬牙,死也不肯说。 “你不说,本公子也能猜到——是不是进了宫城密道,去见了她?”李炽伸手,猛地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双眼,咄咄逼问:“你只是我的影子,连名字都没有,还敢对本公子曾经的女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为了她,背叛主人,你还有脸活着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鹏翼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影子嘴皮子一哆嗦,想说什么,最终却说不出口,将两眼一闭,淌满泪水的憔悴面容上,奇异地泛出一丝笑意,似自嘲又似感叹,其中竟还混杂着痴恋与不悔。 见他这样儿,李炽心里头更是恼火,牙齿咬磨得咯吱作响:“那个蛇蝎妖妇,骗死人不偿命!她除了唇如涂蜜、满口谎言,哪有半点真情实意?值得你为她豁出命去?本公子栽在她手里,是为前车之鉴,你还、你还……飞蛾扑火甘心为她卖命?这个女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你就那么念念不忘,就那么掏心掏肺……” 越说越是火大,李炽怒睁了双眼,眼底充血、血丝根根浮现,心中委实恨极了那个女人,这一番话,似是在骂影子,又似是在骂当初傻傻被她迷住的自己! 就因为那个蛇蝎妖妇,他头顶的绿帽子至今还戴得牢牢的、摘不下来,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就因为那个蛇蝎妖妇,他竟遭到影子的背叛,处心积虑隐藏多年的真面目,遭人揭穿,万籁村不保…… 如意宫那个蛇蝎妖妇——蓥娘! 心口念及那个女人的名字,李炽眼底的恨犹如排山倒海,绵绵无穷尽! 恨得手心一痒,“锵啷”一声,竟将无名氏腰侧佩剑拔出,抢在手中,剑刃抖颤着凛凛寒芒,指向了影子,他咬牙切齿恨恨道:“为了她,背叛我,你真该死!” 影子闭紧双眼,挺直了脖子,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激得李炽猝起杀心,挥剑照着他的脖子就砍。 “且慢!” 突如其来的一声喝,来得相当及时,李炽手中寒剑挥落、堪堪逼至影子颈侧,猛地停顿住。 挥剑的手势僵滞在半空,李炽惊讶地抬眼,看向方才出声喝止他落剑的人——在那名“将士”及影子背后,还跟来了一人,那人走得极慢,落在后面好长一段距离,导致李炽适才并未注意到他,此时,走得近些了,那人才缓缓抬头,舒展眉端,儒雅一笑。 “万俟先生?!”李炽一见那儒雅文士打扮、面容清奇的中年男子,态度一转,肃然起敬,半点也不敢怠慢,拱手施礼道:“炽儿惶恐,未能保全万籁村,还惊扰到先生您亲自到此……” “我来见你——”袍服儒雅的万俟先生,以文人之态作揖回礼,出口的语声淡雅如一泓清泉,带着无穷的智慧,浇灌在李炽心田时,却突然灼热起来:“见你最后一面!” “先生……”心口一热,李炽喉头哽住,看着眼前这位儒雅文士,看着对方脸上淡然又坚定的笑意,感觉到此人雪中送炭的真挚情谊,心中便猛然想起一句墓志铭——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他不禁涩声喃喃:“先生这便要去了?” 万俟先生点头,似是早已看淡了生死,惟愿了却最后一桩心事:“多谢公子给万俟家族还恩的机会,此去,万俟鹏翼必不负公子所托!” “先生!”李炽疾步上前,伸手托住万俟先生的膀臂,突然眼眶泛红,颤声道:“先生当真要去?” “那件事,除了鹏翼,他人实难办到!”万俟鹏翼也伸手,拍拍李炽颤抖的双手,淡雅而洒脱地一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吾愿舍生而取义也!” 李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敬佩之意更加浓烈,热泪盈眶道:“先生来与我告别,我手中却无美酒,憾不能为先生洒酒送行!” “无妨!”万俟鹏翼伸手一指跪在那里的影子,“但请公子卖鹏翼一个薄面,饶过此人,留着他,对公子利大于弊!” “既是先生开口,炽儿遵命便是。”李炽当即点头,满口答应了。 “那么,就此别过!”见了要见的人,说了要说的话,心中再无羁绊,万俟鹏翼一揖到底,拂袖笑去。 人已走远,笑声仍远远传来,细听,竟是吟咏雅调:“与君一别,此生不复见,清明雨落,坟头酒一杯……” “先生……”目光追去,那人却已杳然,李炽眼眶湿润,长叹一声:“本公子麾下不乏智囊谋士,唯独此人,受我推崇,受我敬仰!得鹏翼一人,抵三千智囊!可惜……本公子终将失去此人!” 万俟鹏翼只比公子大六岁,公子在他面前却谦卑自称“炽儿”,足可见对此人的敬仰之心,这也难怪,万俟家的鹏翼,堪称智谋无双,“丁小郎”误打误撞坏了公子全盘大计之后,唯独此人敢于挺身而出,收拾残局,且放言豪壮:公子布下的棋局还未见输赢,鹏翼愿助公子另辟蹊径,寻得柳暗花明处,继续走下去,直待一朝得胜!——无名氏每每回想起这振奋人心的话语,血液就开始沸腾,亦是眼含热泪道:“多亏了万俟先生……亏了他还念着元妃娘娘生前给予万俟家的恩情!” 若不是李炽的生母元妃娘娘,万俟家族当年就要落得个株连九族的大罪,惨遭灭族!元妃娘娘对万俟一家可说是恩重如山,万俟鹏翼重情重义,既为报恩,为公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李炽回眸看了贴身侍从一眼,心说:睿智儒雅的万俟先生是为报恩,石中徕也曾为报恩助我一臂之力,而眼下,这两个人都离我而去了,只剩下无名氏…… 当初,无名氏也是蒙元妃娘娘所托来到他身边,孤傲自恃的冷血刺客,自此俯首于他,甘心效命,生死不弃! 母妃啊母妃,多亏了你生前积的善缘,炽儿受益匪浅! “你,站起来!”折回几步,一把拽起垂头跪着的影子,李炽叹了口气道:“万俟先生为你求情,此番便饶你不死,从今往后不得再入长安,断了你的非分之想,此生再不要去见她!倘若你还想溜跑、想密告她本公子的动向,我便砍下你的双腿!”想了想,又道:“再烹了她的女儿!”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卖身奴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影子眷恋着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最最在乎自己的掌上明珠——宁然公主! 影子若再轻举妄动,便会害了那位公主。 “卑职不敢!”影子面色一凛,颓然垂首,口中唯唯诺诺,不敢再忤逆公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公子身后,往山下行去。 除了跟着公子,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倘若离开了李炽的身边,她,也就不再需要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犹记当年,她曾无心一问。 “我、我没有名字。”那时候,他的心拧作一团,湿漉漉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那是苦涩的泪水…… 打小被人卖身为奴的他,遭人牙子几经转手,干过下等奴才的脏活累活,当牛做马,从没有真正地活出个人样。 也曾经,尝试过无数次的逃亡,可一旦被逮到,吊起来打得脱去一层皮那是家常便饭。 直到十六岁那年,老爷突然将他送人,接他走的那人衣着光鲜、派头不小,嗓门儿听来却极是别扭,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个太监。 宫里来的太监,接走了他,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他乔装为小公公,换穿太监袍服,偷偷带进宫去,见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长得极其相似的人。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影子。” 容貌相似,命格不同,他跪在李炽脚下,认了这位新主人,一纸卖身契,几经周转最终押定在李炽的手中,一辈子成了此人的奴隶。 起初,他唤李炽为“主人”,被主人偷藏在宫中,日日跟着主人,学主人的一言一行,连说话眨眼时的样子,都要学得惟妙惟肖。 在宫中的那段日子,他默默观察到:主人的处境并不好,即便尊为东宫太子,却因母妃猝亡,父皇昏庸好色、喜新厌旧,太子日渐失宠,被两个皇弟觊觎东宫位,屡次暗下毒手,险些丧命,自此心性大变,变得分外胆小怕事、犹如缩头乌龟。 但他知道,那都是主人的表面伪装,为保命,主人甚至找来了他这么一个影子…… 后来,匡宗篡位登基,李炽被贬为庶民,驱逐出宫,作为影子的他,被主人偷藏进宫中密道,从而瞒天过海逃出长安,跟随主人一道来了万籁村。 再后来,他与无名氏一样,改口唤李炽为“公子”,自称“卑职”。 当别人的影子,当了这么久,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本名叫什么,父母是谁,家在哪里,这一辈子就像是为了别人而活着。 唯一一次,想要记起自己的名字,想努力活出个人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对了…… 那是匡宗还是燮王的时候。 那一年,作为李炽的皇叔,燮王来长安来得最是勤快,曾三番五次给昏庸好色的渊帝进献美姬,还将一个美艳倾国的女子送进宫来,那个女子就是后来的太子妃蓥娘。 李炽为太子的时候,迎娶蓥娘为太子妃,大婚当夜,喜殿之上掀起新娘盖头、饮下合卺之酒的人,却非李炽,而是他! 李炽防着皇叔、也防着皇叔所送来的女人,让影子代替他与蓥娘行过大礼进入内殿、初次两两独处。 红艳艳的喜帕掀去,花烛下明眸皓齿的佳人,巧笑嫣然,狐般勾魂,他登时两眼发痴,心猿意马,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这是他的娘子,他这一辈子认定了的女人! 那一夜,他没有碰她,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假装不胜酒力倒头睡去。 翌日,真正的太子悄然而至,他看到太子初见新娘时,也露出了那种如痴如醉的眼神,而后,他被无情地驱逐到了密道里,躲藏在暗不见天日的密室,听着入夜后笙歌起,太子与太子妃行了周公之礼…… 真希望自己不是他人的影子,真希望她能正眼瞧他一回! 天可怜见—— 当李炽不再是太子,当她也不再是太子妃之时,她终于正眼看了他。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如意宫的眼线偷偷来与他接触,引他到她面前,与佳人月下幽会,她赠他一袭蓝衫、一片蓝色纱巾。 她妩媚的眼中,火辣辣的野心高涨,却柔若无骨地偎依在他身畔,软哝低语:“影子,你可愿成为我的人?” 他明白她的意思:背叛李炽,成为如意宫的绝密眼线,待在李炽身边,随时传递消息给她。 成为她的人,为她卖命!——他竟毫不犹豫地点头了,从那以后,他会以蓝衫蒙面人的姿态,在宫城密道神出鬼没,与她秘密相会。 来传递消息给她时,他会吹起洞箫之音…… 箫声幽咽,婉转渡情,引得佳人翩翩而至,眸光含笑睨来,秋波荡漾,明艳了他心中那片暗沉的天,点燃了他一生的期盼! 哪怕,明知她只是透过他的眼睛,在忆想曾经那个太子;哪怕,明知她只是透过他的嘴巴,在聆听她所牵挂之人的消息…… 终究,他只是别人的影子! “影子,你还哭什么?” 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影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李炽以一种猜忌又略带不耐烦的眼神盯来,他慌忙擦泪,低声道:“卑职感激……感激公子不杀之恩。” “若非万俟先生求情——”这话的意思搁在那里,无需他再明讲,“你好自为之!” 话落,不再理会影子,李炽一面领着众人往幽径彼端走,一面问冒充将士的那人:“见到那暴君了?” “是!”那“将士”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他那样子好像旧伤尚未痊愈,挥剑刺向世子时,另一只手还捂在了胸下软肋。” “哦”了一声,李炽又问随身侍从:“宫中可有密报?” “有!”无名氏想了想,低声道:“据探子回报——太医丞给暴君开的方子里,有‘忌心火’这一说。” “暴君火气可不小哪!”李炽眼神一亮,“想要刺激他,让他暴怒,不难!”他暗忖:万俟先生一去,匡宗怕是又要旧疾复发了。 “公子……”无名氏犹豫半晌,回头往孤狼峰的方向再望一眼,口中嗫嚅道:“公子遗失的剑既已重现,何不让它归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遁山野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万一“丁小郎”回到匡宗面前,说些对公子不利的话…… “放心!”猜到了无名氏心中的顾虑,李炽眯眼古怪一笑,“那小子很聪明,今日逮不到我的把柄,断然不会在天子面前口说无凭反惹一身臊!” 万籁村毁了,李炽此刻心中反而很高兴——他在无意间重获九年前不慎遗失的那柄“宝剑”,既是杀人利器,亦可作为一枚绝佳棋子,在时机成熟时,将这枚棋子落在局中,使其走出最最关键的一步…… 一棋定胜负! “丁小郎……呵,我守在诸暨万籁,当真还能再见到他,可真是……有缘哪!” 李炽也回过头来,遥望孤狼峰,隐约看到点点黑影正往半山腰聚集——有人来寻“丁小郎”了。 之后,这少年便要回长安去吧?入宫城,领天子的犒赏…… 呵,真是想不到,自己寻寻觅觅一直在找的人,就是这个险些坏了他全盘大计的“丁小郎”! 此时此刻,李炽才恍然大悟:这少年的心性为何如此多面。 “丁小郎”既被狼养过,从小留下狼性;又被无名村那样的淳朴村民照料过,怀有赤子之心;还被鞫容与李炽调教过,学了这二人的狂与诈。 果真如那千锤百炼后惊世而出的宝剑,剑芒更加锋利,却懂得内敛锋芒…… 这么多年的历练,那孩子终于长大了。 十七岁了…… 十七年间,那小子的遭遇可真是离奇得很! 如若他没有猜错:当年,鞫容偷偷藏起狼孩,曾与蓥娘密谋,在那孩子身上费了点心思,抹杀那孩子的记忆,重塑过他的性格,甚至……将他脱胎换骨一般,改造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再是无法以言语与人沟通的狼孩,也不再是李炽麾下一名小小刺客。 习兵法、谙练奇门遁甲,乃至玄法大宗,大儒古籍,鞫容在那孩子身上费尽心血,请过百来位名师当面授课,这些隐士、名士高人之中,就有曾为一代帝师的公孙伯羊。 一代帝师授予了当年那个天赋异禀的少年,帝王术、天下论。 杀破狼——七煞、破军、贪狼齐皆出现,必然天下大乱,江山易主! 鞫容和蓥娘联手种下的因,如今都快结出果实来了,蓥娘却还不知:当年失踪了的孩子,此刻就在她的女儿身边,与宁然公主相遇相知。 倘若二人已然情根深种,蓥娘可该如何收拾残局? 十日大限,顺利揪出万魔村,待得少年回长安,入宫之时,一些人所期待的事,也将要发生了…… 心头莫名的激动,李炽凝眸远望孤狼峰,脑海里清晰浮现“丁小郎”的身影—— 年满十七岁的少年,目蕴钟灵,身怀奇香,且独具魅力,略带神秘的气质,迷人之致! 那小子不再是当初受无名氏训练的刺客了。 抹杀记忆……重塑性格…… 那孩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也令他更加深刻的意识到:鞫容当年示与匡宗的那则“天谕”,正在逐渐发挥威力! “天谕”与那少年完美融合—— 多好的一枚棋子啊! 只不过,想要操纵这枚棋子,他可得多花些心思了…… …… 噙着那一抹古怪的笑,李炽领着手下人,急展身形下山去——天子收兵时,那些混杂在将士里的他的人手,须得尽快抽身出来,与他会合,否则,一旦将士们各归其位、屯兵营各自安营时,这些混杂其中的生面孔,就很容易暴露行迹。 必须在此之前,尽快抽身离开大军,与他会合! “万俟先生脚程不快,舟车周转最快也须得十来天,等本公子的人都安顿妥当了,闲暇时,寻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给匡宗送去那份大礼吧!” “是,公子。” 羊肠幽径上芜草随风摇摆,人语渐飘渐远,李炽他们的身影已然隐匿山野深处,再难寻见。 万籁村遭大火焚毁,浓烟升腾在空中,恰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周遭的天子之兵,连同苏醒后迟一步赶来的晏公兵马,在得到收兵指令后,依次收队,或往来时的路上折返,或往屯兵营驻扎的各个地点而去,浩浩荡荡,却是移动缓慢。 山谷中、坡岭上、古道间,人声鼎沸,车辘辘、马萧萧,场面蔚为壮观。 孤狼峰的半山腰,也有不少人纷至沓来,当先奔来的一人,一袭骑马装束,玲珑曲线毕现,轻盈如蝶般扑闪在山路间——正是宁然! 她满面焦灼之色,奔跑着,漫山遍野地找寻,不顾身后那些随从的声声劝阻,一口气冲上半山腰,香汗淋淋,喘息未定,便急切地举目张望。 突然,她眼神一亮,奔着一个方向飞也似的跑过去,一声殷切呼喊,如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 “小郎——小郎——” 山路上火把照明,嘈杂的人声,使得山上狼群警觉地退避林中,半山腰挨近峭壁的边缘地带,杂草碎石之间,残留着搏斗过的痕迹,一道人影孤零零杵在那里,——正是羿天。 双目微阖,他保持着一种十分奇特的姿势,好似野狼四肢着地般的,半蹲于草丛,动也不动,直到宁然奔跑着飞扑过来,切切呼喊、并且伸手在他肩头摇晃几下,他才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 梦魇中惊醒一般,他茫然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宁然,再低头看看,自己竟是双手撑在地上,半蹲在那里,蹲得两腿都发麻了。 适才发生了什么,怎样都想不起来了,他只依稀记得——自己追着李炽逃匿的方向,来了孤狼峰斜后方的幽谷,搭乘峭壁上悬挂的竹篓,登上孤狼峰半山腰,而后,遭遇了野林子里窜出的狼群…… 狼…… 奇怪,那些山中野兽都去哪里了? 羿天茫然举目,茫然地问:“我、我这是怎么了?”为何想不起刚刚发生的事? 浑浑噩噩如历一场梦,梦醒,了无痕。 神智清醒过来时,他才觉浑身脱力一般,一波波熟悉的痛感又从心尖袭来,胸口闷痛,微微咳嗽一声,绛色唇瓣上忽然溢出殷红的血滴…… 血珠滴落于她的手背,宁然心头一揪,顿时慌了神:“你受伤了?” “不……”羿天微一摇头,闷咳道:“好几天没吃饭,我、我饿了……” 浑身一颤,脸色苍白的少年突然闭眼倒了下去…… 一声惊呼,慌忙伸手接着猝然晕倒的人儿,看他脸色苍白如纸,宁然颤手一抚,抚在他额头,触手冰凉,连气息都十分微弱…… 一时情急,她脱口而唤: “羿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踏归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一个饿晕了的人,喂小半碗的糖水,片刻之后便能醒来。 羿天却没有醒过来。 即便五内如焚,但,以宁然公主如此尊贵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方便亲自照料他。 当众将士将毫发无伤的公主殿下、安然护送到匡宗身边时,宁然便忙着帮人圆谎,眼也不眨地点头承认:自己确实曾被几个歹人要挟掳掠至万籁村。 帮凤伶圆谎之后,她还煞有介事地谎称:自己能够脱险是多亏了“丁小郎”冒死进村搭救,眼下,这少年昏迷不醒,还请父皇恩准,派个医术精湛之人,赶紧给他诊治。 “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哪!父皇,女儿恳请您,着人去看看他吧!” 一叠声的央求,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撒娇姿态,终令父皇缓和了面色,点头恩准。 昏迷中的少年,被带上了折返长安的马车,随同天子御驾,在京师军铁骑兵的沿路护送下,踏上返程。 随军医官前来看诊时,如意宫紧随公主而来的一应侍婢,自是依着小主子的殷殷叮咛,轮流在旁看护病人。 那医官匆匆来又匆匆去,紧赶着回匡宗身边——暴君提气动怒,又不慎裂了旧创伤口,虽有宁然公主一旁伴驾、悉心照料,医官却半点也不敢怠慢,急跑回来,小心翼翼伺候今上。仅在公主背过身来悄声询问“丁小郎”病势如何时,老太医才轻声答一句: “许是疲乏所致,微臣已给他开了一副温津养神、固本培元的药方,照此方服下,强健体魄,疲劳逐消,醒后应无大碍。” 话落,却见公主颦眉不悦,老太医心头惴惴:毕竟自个适才看诊过于草率敷衍,但又有什么法子呢,随军而来的医官只他一人,今上旧伤复发,哪里还顾得上旁的病患?即便挤出空隙去给那少年切脉了,但那脉象……怪,真真古怪之极! 遇上疑难杂症,那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得了的事,那少年能否平安度过今夜、苏醒过来,还得看他自个的造化了。 一见老太医闪烁其词的心虚之态,宁然无比心焦,奈何父皇两眼一瞪,不让她离开半步,她只得强忍担忧,在龙雕战车上如坐针毡。 匡宗肋下裂开的旧伤已然包扎妥当,气息沉稳,在龙雕战车内厢那张虎皮大椅上,坐得稳稳的,喝令加速行进。 龙雕战车雷霆呼啸,如展双翼,快得几乎飞起来,战马狂追,骑兵行军速度极快,专挑坦荡官道而行,一路畅通。 裹挟在队列里的那辆马车、车身摇晃,剧烈颠簸,车厢内躺着的病人,依旧昏睡不醒。 遵照医者良方,给病人灌下醒神的汤药,轮到沲岚亲自来照料病人时,她也重复着与婢女们相同的动作——拿下病人额头上覆盖的湿巾,往水盆里拧几把,再贴放到病人额头上。 双眸紧闭,昏迷中的少年,一脸苍白,额头冰凉凉的,水盆里的水却是温热的,她敷上湿巾,贴烫那片冰冷的额头,目光稍移,看少年起伏得不大明显的胸口,气息微弱,看来病得不轻。 靠得近了,她鼻端还能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气。 “这香,闻来有些……熟悉。”口中喃喃,沲岚锁眉思索:奇怪,这少年的体香,她似乎曾在哪里闻过,究竟在哪里呢? 深吸一口气,淡幽幽的、似有若无的香气,随着少年气息渐弱,几乎快闻不到了,——沲岚脑中模糊闪动的灵光,尚未清晰捕捉到,就听车厢外壁“噗咚”一响,被人猛敲了一下。 挡风的厚帘子卷起,冷不丁探进来一张脸,吓了她一大跳,定睛一看:半路跳上马车、撩起车厢门帘子,贼头贼脑往里张望之人,竟是十七公公。 “人还没醒过来?”十七跟个贼似的神出鬼没,也不知怎么就从队列里窜出来、径自跳到马车上,先是把脸探进来,紧接着整个人都钻进车厢来了,不等沲岚皱眉来逐他出去,他就先下手为强,猛劲儿一推,反将沲岚推到车厢外、马车的前座板儿上。 车厢内再无旁人,十七迅速将门帘子拉严实了,低头看着双目紧闭、躺在车厢毛毯垫子上的羿天,神色渐转凝重,嘴里咕哝:“蹩脚庸医,开的什么乌龙方子,还得咱家自个来!” 掀开毯子一看,少年身上的衣衫尚未被人更换,看来如意宫派来的那些婢女,不得公主点头允许,便不敢擅自给这少年宽衣,更不敢与之肌肤相触。 十七一来,倒是毫不客气,掀人被子,解人衣扣,很不老实的、对病人上下其手,撩开衣襟,从内兜寻出那个药瓶子,赶紧倒出一粒丹丸,化在碗底犹剩少许残汁的醒神汤药里,给病人灌下后,他就静坐一旁,目不交睫地注视着,直待病人的脸色稍有好转,气息也渐渐平缓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小子是在鬼门关前打转过好几回了吧?” 每次发病,都是生死攸关的坎儿,好在,有贵人相助,还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看着少年昏睡中仍抿紧双唇,唇线弧度透出几分坚毅,十七心中感叹:否极泰来,但愿入宫之后,你即将面对的一些人或事,不会将你伤得太重、伤得太深! 似有若无的一声轻叹,随风飘渺而散,车厢一侧的小窗帘在风中扬起,十七伸出手来,将药瓶子塞回去,又将少年衣襟合拢拉紧,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胸口袒露的肌肤,将位于少年胸口的那个胎记,悄然遮盖。 隔着一层门帘子,沲岚回过头来瞄一眼,隐约看到门帘缝隙处露一道背影——十七背对着门帘,蹲坐在那里,默然照看着病人。 并未发现异样,沲岚放心地靠坐在了马车前座板儿上,翘首眺望长安的方向——快了、快了!照这样的行军速度,昼夜赶路,最迟明日,就快回到长安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回长安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足足昏睡了十多个时辰,当羿天睁开眼醒过来时,马车恰好驶进了长安护城河边的那道城门,正由居民坊市所在的外郭城,穿街行往内皇城的明德门。 兵马沿途护驾,长安百姓辟易道侧跪地迎驾,长街之上气氛压抑,只听得兵士铠甲与战马护甲碰撞时的金属声响,以及铁蹄重踏之声,似强军镇压下的萧杀之气,笼罩全城,跪于长街两侧的百姓心头悚然,伏地战栗,噤若寒蝉。 压抑的氛围之中,军列尾端拖来的一辆囚车,缓慢行过长街,一名兵士吊嗓、猝然而起的呼喝声,惊雷般炸响在长安百姓耳中: “万魔村魔头——逆贼李戬,十恶不赦,犯下重罪,天地人神共愤!尔等看清这厮的嘴脸,识其党羽者,击鼓上告吏部衙门,朝廷有赏!” …… 吊嗓喊了一路,囚车上戴着枷锁镣铐、耷拉着脑袋、半身血渍斑驳的李戬,仍处在昏迷状态,未曾听到长街两侧偶起的窃窃私语声,也未曾看到百姓们投来的或惊奇或异样的目光。 乘在马车车厢内,已然苏醒过来的羿天,也未细听外头百姓们嗡嗡议论之声,只是坐起身来,背靠车厢侧壁,与十七两两对望,暗自思量刚刚从十七口中听到的一些消息—— 晏公清醒之前,宁然就急着离开峡谷,带领随从前去找人,于半路撞见屯兵营的一名兵士,是那人将她指引到孤狼峰上。 而将“李炽”揪出地牢带到匡宗面前的那名将士,却说“丁小郎”被困在万籁村内,主动请缨冲入火势开始蔓延的村中救人,此去,再没有回来。 “兵士?将士?” 羿天微一摇头:不对,那两个人分明是万籁村中“偷梁换柱”计策下溜出的“村人”,漏网之鱼! “将士”以入村找他为由,借机开溜;“兵士”指点宁然去孤狼峰上找人,显然是想让朝廷的人去山上给他收尸。 李炽故意留下蛛丝马迹,引诱他去孤狼峰,遭遇狼群攻击,本该死在孤狼峰上的他,却活下来了。 李炽麾下那么多刺客杀手,为何不趁他神智昏聩之时,暗下毒手,杀人灭口? 万籁村被毁,李炽怎么就那么轻易放过了他? 羿天百思不得其解。 “对了,那头倔驴子在得知天子领兵亲自剿灭了万魔村后,才迟迟觉悟——军中伙夫的话都是诬告之词。那几个伙夫,早就溜得不见踪影了。老顽固这回可算放下成见,对你心服口服!” 十七絮絮叨叨,羿天恍惚了一下,问:“谁?” “晏公啊!除了他,还能有谁是倔驴子老顽固?”十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不……没什么。”羿天微微一笑,脸色仍显苍白,刚要掀起小窗帘往外张望,十七一把摁住他的手,努了努嘴:“甭看了,咱们这是进宫去,宫里头正准备着接风洗尘,天子传了口谕——设宴犒赏功臣!” “今日?”羿天一怔。 十七点点头,压低嗓门神秘兮兮道:“班师回朝之前,鄂亲王府的一干人等就被拿下,打入大牢了。圣上急着要设宴,咱家心里琢磨着,那可不一定是好宴,没准儿会见血光!” ****************************************************** 人们都说乌鸦嘴最是灵验。 直到进宫之后,羿天才无奈地发觉:十七的两片嘴皮子一嚼巴,可媲美乌鸦嘴。 行军一天两夜,翌日凌晨回的长安,入了明德门内的皇城官衙区,京师军铁骑兵就转道而行,奔着校场与营地去了,禁军统领戚中元率千牛卫由宫门而出,从天街一直到朱雀门街,布下重兵,整齐列队,肃容迎驾。 文武百官于承天门外翘首以盼,见龙旗挥舞扬威,天子御驾归来,纷纷跪地迎驾。 龙雕战车呼啸着,行经皇城,入天街,穿过场面隆重的官兵迎驾队列,直入宫城。 羿天所乘的马车也随之一道进了承天门,后面还拖来那辆囚车,世子李戬也被押进宫去,交由内侍省太监总管接手,暂时将其囚禁看押在宫奴受刑罚的一处地牢,等待天子发落。 宫里接风洗尘的场面一俟安排停当,高公公领人来跪迎圣驾,迎着匡宗先回了寝殿,由人伺候着沐浴更衣,而后,便是设宴犒赏功臣一事。 如意宫的人却都没有露面,不仅贵妃蓥娘没有参与此宴,连刚刚回到宫城的宁然,也被母妃派的人急急召回如意宫去。 回宫后的十七公公,仍紧跟在羿天身边,一边跟着引路的太监走,一边唉声叹气:“贵妃娘娘与公主都不参与此宴,看来,咱家的预感没有错——今日宫中设宴,绝非好宴!” 下了车驾,羿天步履徐缓,随引路太监转入西内时,衣袖却被十七悄悄拽了一下,回过头来,只见十七悄然伸手指向一个方位,神秘兮兮地道:“看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位看了一眼,只看到宏伟宫殿,巍峨宫墙,只不过,那个方位的宫殿虽瑰丽壮观,却稍显冷清,偶尔才见几个洒水打扫的小公公,在敞开的门内晃闪背影,意兴阑珊地挥动扫把,沙沙、沙沙的扫地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内外。 “那边……怎么了?”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少年纳闷地问。 十七表情古怪,两眼发光,嗓子眼里却揉了一把沙似的、老半天才憋挤出一句:“没、没怎么的。呵、呵呵……” 想说什么却不敢说?羿天与他对视一眼,被他那异样火热的眼神盯得浑身扎刺儿似的,越发觉得有古怪。 “公公,”他索性不理会十七,转而问那引路的太监,“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 看着羿天手指的方位,引路太监脸色微微一变,躬身道:“丁公子,那是东宫所在。” 东宫? “太子住的地方?”羿天点点头,随意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跟在后面的十七,嘴巴翕张几下,突然打蔫儿似的低下头去,又唉声叹气地在后头磨蹭着。 “太子?”引路太监一怔,又尴尬地笑了笑,避开这话题,比个手势,继续引路:“丁公子,请随咱家紧走几步,就快到地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入嬉馆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引领贵客抵达的设宴场所,乃是东宫比邻之处、原本的政殿所在。 自从那一场雷火焚毁了晗光殿,此处便依着蛮玄子的风水怪论,改换建筑格局,变成了如今的“嬉馆”,供天子怡情享乐。 嬉馆搭有戏台,除了皮影戏,还有异域舞伶献技,诸宫调、技艺杂耍,名目繁多,五花八门,最要紧的,是嬉馆内不缺佳丽。 北地娇娃、南国胭脂,甚至还有异域风情,馆舍深处,几扇绯红色的门里、有无数个小房间,布置得格外有情调,比之金屋藏娇更多了几分香艳情趣,那都是宰相左淳良出的歪点子,哄得匡宗一乐呵,还当真搞出了这么些个花花肠子里的歪路子,将嬉馆分作前殿与后舍。 精舍里曲径通幽,迷宫似的回廊内侧,有无数个房间。官吏在各处觅来的美人儿,争相进献到此,环肥燕瘦,进御女子过多,只能在房间门前栽花,等着“蝶幸”。蝴蝶觅花香,匡宗有时候追蝴蝶进了迷宫似的回廊,绕来绕去的,能把人给绕晕了。 贵妃娘娘从不踏足嬉馆,匡宗也只在前阵子疗伤修养之时,图一时新鲜,来到刚落成的嬉馆畅玩过几回,但,暴君禀性,绝非那好色的渊帝,匡宗并未沉迷于此,倒是之前世子李戬进献的几头独角异兽,让匡宗着实开怀了一把,待在驯养珍奇异兽的豹房,比待在嬉馆的时间还多。 今日,匡宗一反常态,突然下旨,选在西内嬉馆设宴,羿天便在受邀宾客之列。 **************************************************** 开宴的时辰,选在正午。 无奈天公不作美—— 时近正午,天边忽有积雨云移来,乌压压的、厚厚一层盖在了长安上空,云层里隐隐雷鸣,闷闷作响,宫墙边柳条儿哗哗飞起,风云变色,暴雨欲来。 领旨参与宫宴的还有几位大臣,除了宰相左淳良,连平素里极少踏足嬉馆的晏公也来了。 时辰一到,天子驾临,受邀臣子整理衣冠,待嬉馆内设宴场面布置妥当,前殿大门徐徐敞开,众人肃容,鱼贯而入。 宰相左淳良率先迈进门里,一入宴客大殿,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其余几位大臣跟进来时,稍一抬眼,便也看得呆住—— 偌大的嬉馆,却将戏台儿拆了,场地布置一新,富丽堂皇的大殿上,悬挂编钟,乐师彩服翩翩,来回穿梭,敲点编钟,钟乐悠扬,迎得宾客入殿。 由大殿前门而入,抬眼就可看到正前方几级玉阶上隔有玉栏杆,天子将要落座的上首位一张沉香桌案,宫廷御膳房的珍品御膳摆满一桌,青铜酒爵搁在正中,一旁除了把盏伺候的奴婢,还有两位轻纱披身的妙龄少女。 轻纱朦胧、玉体曼妙,如此丽人,却是给天子试吃酒菜的最后一个把关人,酒菜里头若是有毒,死的人不会是暴君,而是这些可怜的美丽女子。 拆了戏台,砌了玉阶玉栏杆,搭了沉香桌案,摆设酒宴,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臣子们看傻了眼的,却是大殿两侧、宾客入席的下首位,相隔五步就摆放了一个坐垫,坐垫前面搁置一物——比铁钵大,比瓦缸小,四四方方、两尺来高,泛出金属光泽的一尊尊青铜器皿,四脚支撑,竟是青铜酒鼎。 没有长条形矮桌,也没有搁置丰盛的美味佳肴,大殿两侧一个个矮凳般的坐垫前,只有一尊尊不大不小、精致的青铜酒鼎,里头盛满了清冽酒水。 来客有六人,大殿两侧就各有三个坐垫、三尊青铜酒鼎,左右对称,刚好凑成六尊酒鼎,倘若将里头的酒水全部倾倒出来,约莫能汇聚成一小池子的酒。 羿天虽来得最早,但在嬉馆外还等了一两个时辰,等得差点睡着,还是十七拽着他的衣袖,将他拉进殿来的。 入殿抬眼一看,少年稍感讶异,脑子里冷不丁就想到了殷纣的酒池肉林,只是此间无肉,只有酒,很多的酒。 酒香溢满了大殿,那种醇浓得极其冲鼻的香味,贪杯之人一闻就知:此酒极烈,入喉如刀子割过,火辣辣的劲道,是燥喉的烈酒! “今儿这宴,够呛!”喉结上下滑动,咕咚一声,吏部尚书像是吞了颗火球,满脸涨红,紧张得不得了。 左淳良只惊了一下,转瞬就恢复了镇定,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端着沉稳之态,一捋黑须,眼神阴沉地睇了“丁小郎”一眼,见这少年面带病容,眸光微敛,站在边角也不做声,瞧不出有何惊人之处,回想关于这少年的种种传闻,他心中猜疑不定,却不动声色的、迈开脚步,步履沉稳地率领朝中同僚,往前走。 编钟之声忽转激亢嘹亮,紧密敲响的节奏中,高公公吊嗓来喊:“圣上驾到——!” 羿天跟着那帮姿态圆润的臣子,学着他们娴熟的动作,分立两侧后,抖开袍服下摆,迅速跪下迎驾。 左淳良与众臣口中高呼万岁,一脑门子磕到地砖上,却将耳朵竖起,仔细聆听——匡宗进了大殿,脚下虎虎生风,大踏步走到正前方,拾级而上,在玉阶上方、摆了珍品御膳的上首位,落座,不怒而威道:“众卿平身。” 臣子们这才纷纷站起。 左淳良往一侧踱步,站到天子右手边第一个客座坐垫旁,等天子压下手掌示意臣子入席,这才毕恭毕敬坐下。 臣子们依官阶高低,依次入席,敛容垂目,正襟危坐,眼角余光却偷瞄过去,见那布衣少年挑了个尾座,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一直安安静静的,几乎让人注意不到,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留意着他,包括天子! 所有人都在暗中观察着他,——这个比李戬还要小两岁的少年,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丝毫少年锐气,锋芒内敛,略带神秘的气质,叫人估摸不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暗势力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被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少年缓缓抬头,目光淡然一扫,正想从在座几人的官服官帽上、臆测对方的官衔身份,忽然听到十七的声音蚊鸣似的直往耳朵里钻,——侍立在他身侧的十七公公,迅速而精准地将在座几位臣子的身份官阶,以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量,逐一点到。 他的目光也随之转动:对面有三个坐垫,分别坐着三位大臣,距离天子最近的那个,便是老谋深算的宰相左淳良,而后是吏部尚书严大人、户部侍郎薛大人。 而他这边的三个坐垫,除了他自己,另外两个也是朝廷大员,其中一个不停瞄着他的中年武将,体格威猛,坐在那里气势沉如山岳,一双老鹰般锐利的眼睛,此人,正是兵部尚书王冕。 紧挨着王冕落座的另一个老臣子,也算是与羿天头一次正式见面之人,此人,便是兵部侍郎晏公。 十七的语速极快,羿天目光略扫一圈,已然知晓在座几人身份,而后,他收回目光,又似不经意地瞥向侍立于旁的十七。 比之在座的几个身份显赫的朝廷肱骨之臣,羿天更加在意十七的真实身份!——天子设宴,入殿侍奉的太监须得由内侍省总管调遣,通常是一些个近侍宦,十七却似乎总能轻易地钻空子,粘在羿天身边。 在宫中,一个奴才想要随心所欲,难于上青天!若要拥有行动自如的能耐,其背后铁定有无数张关系网在悄然协助运作,是谁编织起了这么一张绵密的大网? 能够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暗中支配太监擅自行动,甚至绕过天子旨意,按照另外一个人的意思来周密布置,还能做到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不留半点痕迹……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宫里头还潜伏着一股连天子都看不见摸不着的暗势力! 另一股潜伏于暗处的势力…… 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滋生着……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心窍玲珑剔透的少年,只在淡然流目之间,已然洞察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眸中睿芒一闪忽又隐去,少年看似漫不经心地转移目光,低头看着自个面前盛满烈酒的青铜酒鼎,安安静静坐着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此刻,他心中暗暗掀起了惊涛骇浪,越发强烈地意识到、十七此人不简单,他背后的那个人,更加不简单! 究竟是什么人…… 能在暴君的眼皮子底下,能在这天子窝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操纵一股不容小觑的暗势力? 羿天眼神直勾勾地盯住眼前那尊酒鼎,好似酒水里长出一朵花来,他看得全神贯注,落在旁人眼里,少年忽然发呆的样儿,却显得极是古怪。 “怪人。”与许多人的感觉一样,乍看那少年,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字:怪!左淳良不禁暗自蹙眉,久经官场、目光老辣的他,竟也看不透这少年。 正当大殿上众人眼神各异,却都缄默不语时,猝然,大殿门外一声焦雷炸响,一瞬间,暴雨倾盆而下,周遭一片雨声,雨幕之中,忽有人影晃现。须臾,高公公吊高嗓子往里通传:“卜正觐见——!” 卜正?那不是…… 师尊鞫容当年的官职么? 羿天讶然抬眸,往大殿门口处望去,只见门口人影连闪,一下进来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一个,年近五旬,宽额狭目,颔下几绺青须,虽无仙风道骨,但有道袍加身,此人,正是蛮玄子。 “谄媚小人,看了都伤人眼睛!”十七突然磨起牙来,似乎对入殿来的蛮玄子成见颇深,又以羿天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啐了一口:“丫丫个呸,这獐头鼠目的小人今儿居然也来了,真够晦气的。” 羿天原本猜不到此人身份,但,一看此人身后跟来的一个矮胖矮胖的胖墩儿道士,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可不正是天机观掌教真人蛮玄子的首徒“胖球”么! 带着首徒入宫来的那位“卜正大人”、十七口中獐头鼠目的小人,一准儿就是那取代了师尊鞫容原有的地位身份的——蛮玄子咯! 可巧,羿天一眼认出胖球时,对方的眼神儿也正好飘过来,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而后,他便看到——胖球两眼猛地睁大,见了鬼似的,猝然“啊”的大叫一声。 蛮玄子吓了一大跳,慌忙回过头来,瞪了首徒一眼,却见那混球不分场合、不知轻重的,兀自伸手指向大殿上在座的一个布衣少年,压根没瞄到师父严厉告诫的眼神,居然脱口惊呼出声:“是你?!” “蛮卿座下爱徒似乎认得朕的这位客人?” 留意到这一幕突发状况,匡宗的目光在那矮胖道士与“丁小郎”之间来回游移,猝然发问。 平生头一遭亲耳听到天子的声音,胖球浑身一哆嗦,这才意识到自个置身在什么样的场合,慌忙收敛起吃惊的表情,扑通跪下,一紧张,舌头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回禀圣上,这、这、这人……是、是、是……” “抬起头来,但说无妨——他是谁?” 暴君居高临下,凛凛垂问,似金戈交击般的语声,贯穿耳膜,震得人心头惶惶。 左淳良与那一排坐的两位朝臣,都好奇地将目光投射过来,端起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羿天这一排坐的兵部两位大臣,却略显提防地瞪向蛮玄子师徒二人。 对满嘴天花乱坠的蛮玄子、本就没有好感的晏公,看到此人今日入宫赴宴,未着卜正官服,却将道袍穿来,心中隐隐猜到:今儿这“天机真人”又要在天子面前故弄玄虚,耍那道人占卜之术,不知又要假借老天爷的意思来祸害什么人? 王冕一见蛮玄子也头疼,心知今儿又有人要被这老小子坑了。 十七公公眼珠子一转,悄声问:“这小人的徒弟,怎会认得你?” 羿天抿紧双唇,在胖球稍稍抬头瞅过来时,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暗自攥紧了衣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献殷勤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贫道认得——”抬头,看着曾经被自己误认为是祁王殿下的那个少年,诨号“胖球”的无为子在天子的凛凛垂问下,又一次伸手指向羿天,“是他,就是他!” 攥紧衣袖,羿天手心已微微出汗,却听晏公在旁轻咳一声,猝然提醒那胖墩儿道士:“既然道长认得他,那就应当知道,这位丁公子乃是石谬传人、石门门主石中徕的师兄。” “石谬传人?”胖球连连摇头,“贫道与他确有一面之缘,前段时日,他曾来过天机观,却未告知贫道他是何身份、来自哪里……” 糟糕!这个胖道人难不成是来找茬使绊子、揭人底细的?十七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变,他猛然想起:匡宗发兵诸暨万籁之前,已对“丁小郎”的身世起了疑心,正在着人详查,还查到天机观去了。 天机观掌教真人蛮玄子入宫面圣时,曾一口咬定“丁小郎”冒充天机弟子、偷窃出入皇城的通行令、在明德门骗得一纸皇榜! 今儿这师徒二人一道入宫面圣,难不成又要…… “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十七目光紧盯胖墩儿道士,也暗自攥紧手心,开始紧张了。 羿天脑中电旋,暗自思索对策,而在座的其他人都紧迫盯住了那胖墩儿道士,尤其是宰相左淳良,一见蛮玄子也来赴宴,他心里头就倍儿高兴,只等蛮老弟的高徒一开口、立马扔出个响雷来,炸得“丁小郎”从里到外变成一团焦糊,免得如意宫得此人相助,再次占了上风。 “贫道虽不识此人身份,但……”在场所有人都认定了胖墩儿道士一开口就要揭人短、告发出惊人的内幕,谁曾想,胖球话锋一转,居然冲着羿天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是贫道见这个少年气度不凡,印堂发亮,不仅面透福星之相,还隐隐有大将之风,心知此人乃是天降英才,若能入朝为官,必是国之栋梁!是以,贫道盛情挽留他在天机观留宿一夜,还托人送去些微薄礼,不成敬意!” 这矮胖道人是正儿八经的在说胡话! 左淳良等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十七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羿天更是始料未及:这人怎的莫名其妙恭维起自个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胖球又急巴巴地接道:“对了,那份薄礼是贫道托奉茶小厮阿焱送给丁公子的,丁公子入皇城明德门,揭皇榜时,用的就是贫道送上的通行令牌,丁公子您可还记得?” 听他这么一讲,羿天脑海里登时浮现一枚雌黄青字牌,正是阿焱从胖球房中偷得后交予他的——畅行内皇城的通行令! 明明知道是被人偷去了令牌,胖球却当面改口说是自己托人赠送的一份薄礼,态度转变之快,反而令人措手不及。 羿天不由得十分纳闷:到底是何缘故,天机观的首徒竟当着天子的面撒谎,反过来帮他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外人? 羿天怔忡在那里,忘了回话,在场却有一人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内皇城的通行令,当真是你赠予他的?如此重要之物,你怎可轻易赠给一个姓甚名谁都不知的陌生人?” 咄咄逼问的,正是宰相左淳良,哪知蛮玄子一开口,竟堵得他张口结舌、错愕不已:“左大人此言差矣,入得天机观,既是有缘人。我这高徒的眼力怎会差,怎能说是轻易相赠?” 没料到蛮玄子竟会与他唱反调,左淳良一时呆住了。 “蛮卿,用你的法眼看看这位石谬弟子,助朕一举歼灭万魔村的少年英雄——”朝廷用人须得谨慎,若要留下此人,还得观一观此人面相、时运,相由心生,由此可辨一辨忠奸,说到“看相”,匡宗头一个想到的还是蛮玄子,今日宫中设宴,便也将他一并请来,当着蛮真人的面,用手指住羿天,追问:“前几日,你不是说此人身份有假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让他来与你当面对质如何?” 蛮玄子本已跪下叩见天子,此刻狷急起身,单掌竖立,以道人手势致礼,居然冲着羿天含笑以礼,一改前几日急来天子面前状告“丁小郎”、兴师问罪的态度,居然眯眼谄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只怪微臣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前几日偶感风寒,脑子烧糊涂了,竟记不得这一桩要紧的事儿,连赠人薄礼、借人道袍之事都说不清,害得微臣胡思乱想,这才对丁公子心生误会!好在今日能当面将误会说清,消了微臣心中对丁公子的一份愧疚!” “今日一见,丁公子器宇不凡,风采翩翩,实是英雄出少年!” 慌里慌张地解释了一通后,蛮玄子又狷急地转向天子,改施臣子之礼,一叠声恭贺道:“天佑吾朝一代明君,获此少年福星,军中捉瘟,社稷永固,吾皇如虎添翼!照此人面相来看……” 一连串的道人卜语,蹦豆子似的从蛮玄子嘴里顺溜地蹦出来,什么天庭饱满紫气盈来、什么玉柱通天栋梁之才,果然是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听呆了在场众人。 匡宗迷信,听得饶富兴味。在座其他人却似鸭子听打雷,云里雾里摸不着北。 “这人怎么突然转变态度了?”十七小声咕哝,“莫非有诈?” 羿天摇摇头,耳语般的轻声问:“你与他熟吗?”初次相见,他对蛮玄子此人极其陌生,即便以辈分而论,此人应当是他的师叔…… “呸!”十七又暗啐一口,“瞧他那样儿,就跟算命看相的江湖术士没两样!咱家与他一点儿交情都论不上,也不知他今儿发了什么疯病,是不是吃错药了?突然把你夸到天上去,你可得小心着点。”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人肉宴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听十七话里的意思:蛮玄子即便开口夸一个人,也不一定是件好事!鬼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蛮卿此话当真?”匡宗却是极其信赖此人,见蛮玄子点头如捣蒜,对“丁小郎”也是赞不绝口,口口声声称道这布衣少年就是圣上慧眼识来的福星,加之歼灭万魔村后,军中乱象彻底根治,心头悬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匡宗心情大好,开怀畅笑,当即招呼众人:“来来来,为朕获此福星,斟酒痛饮一杯!” 天子手中有那盏注满琼浆玉液的青铜酒爵,客座上臣子们的面前却是那二尺来高的青铜酒鼎,满满的酒水都能撑破人的肚皮,总不能趴到酒鼎里像牲口卧槽一样直接牛饮吧? 臣子们正觉尴尬,好在,侍立于旁的那几个太监,已纷纷上前来,从宫女双手捧来的银盘子上,取一木勺子,躬身敬给贵客。 蛮玄子虽是来赴宴的,却着了道袍,并未入席,领着首徒退到一旁后,闷声站着,滴酒不沾。天子也知天机观中时常“辟谷”、忌荤腥的清规戒律,默许蛮卿一旁站着,看君臣畅饮美酒。 众臣接来木勺子,直接从青铜酒鼎内舀一勺子酒水,先向天子敬咏颂词,歌颂天子功德,献美言进祝酒词后,在天子畅快大笑声中,臣子们纷纷仰直了脖子将烈酒“咕咚咕咚”痛饮而下。 在十七担忧的目光中,羿天也照样儿饮下烈酒,苍白的面颊顿时浮起红晕,别有一番韵致,只是烈酒烧喉,放下木勺子时,他抬袖掩唇,轻咳了一声。 “有酒,须得有肉!酒肉上桌方能成宴!”匡宗面前满桌的珍品御膳,自是丰盛美味,反观臣子面前有酒无肉,兴味索然,匡宗猛然开口喝道:“来呀,把肉拎上来!” 拎? 一听此言,羿天脑海里登时浮现出屠夫拎猪肉上案板的画面,心说天子设宴,这肉还得拎上桌来?看来是连盘子都装不下的酒肉盛宴哪! 大殿宽敞,钟乐悠扬,飘着酒香,十七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站着,在旁人不曾留意之时,他双唇翕张,声似蚊鸣,直往羿天耳朵里钻:“圣上打猎之时,好食猎物生肉,咱家估摸着,待会儿送上来的,没准儿就是李戬进献的那几头独角异兽!” 隔几天,匡宗会亲审李戬,御前提审,而非交由大理寺及吏部监审,足可见匡宗对此事的重视,却不知李戬到时候会说些什么,若是还疯疯癫癫的,也就无需费时严审,直接砍了脑袋,暴尸于野,而他之前进献给匡宗的独角异兽,指不定就得遭天子怒火波及,来给人当那下酒菜。 羿天心头微微一动:御前提审之时,倘若李戬能恢复清醒的意识,那么,他会对天子说些什么呢?此刻,他已被看押在宫中,即便李炽想杀人灭口,想尽早堵住他的嘴,那也得冒极大的风险,一不小心在宫中暴露行迹,之前“偷梁换柱”、“化整为零”的脱身计策,就会前功尽弃! 李炽会不会冒险派刺客潜进宫中? 一个转念之间,大殿门外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当在座众人都笃定了宫人拎上来的肉,定是豹房那几头独角异兽,但,随着那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眼睛也逐渐瞪大,直到看清了被宫城御卫合力抬进殿来的“肉”,众人这才悚然动容,险些失声惊呼:怎会是他?! 御前侍卫在膀子上合力抬来了一张木头椅子,椅子上用粗绳捆绑着一人,此人两鬓斑白、满脸憔悴之色,灰色囚衣上血渍斑斑,显然是受过狱中酷刑的一位老者,灰白相间的长发蓬乱披散,须发簌簌抖颤,根根沾血,脚上鞋子被脱去,手脚指甲被拔光,锁链铐住腕部在椅子上瘫坐,被雨水打湿的囚衣上混合着血珠“啪嗒啪嗒”滴落,何等凄惨狼狈。 砰的一声,椅子落地,大殿上霎时间鸦雀无声,连编钟之乐都戛然而止。臣子们吃惊地看着椅子上血渍斑驳的灰发老者,羿天却认不得此人,本以为十七会再度出声与他点破此人身份,怎知十七此时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低头不再言语。 噔噔噔,御前侍卫疾步上前,至玉阶下跪见天子,而后起身退到一旁,默然肃立,其中一人将一份沾血的供状双手递上,由高公公接到手后呈给天子过目。 匡宗凝神细看,神色渐变,猝然将供状“啪”地摔到地上,铁拳猛击桌案,砰的一声响,众臣心头惊跳,闻得暴君怒不可遏的一声厉喝:“来呀,速速开宴!” 开宴?众臣脸色大变,苦不堪言地暗叹一声,果然看到天子令下、彩衣宫娥翩翩入殿,手托银盘,盘中红色绸布上搁置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宫娥依次跪在了左右各三张客座前,将银盘托举到宾客面前。 当羿天看到尚书、侍郎等人战战兢兢伸出手从银盘中取来那柄锋利匕首,各自紧握在手中,他便隐隐猜到:天子说的开宴,就是唤人送上匕首,让受邀入席的宾客拿着匕首,亲自去切肉来吃。 肉在哪里? 众臣手握匕首,目光齐刷刷盯向那张椅子上五花大绑的灰发老者。——肉,就在此人身上。 “鄂亲王!”暴君怒喝,一语点破了灰发老者的身份,“你老来得子,宠溺有加,朕也不怪你过于放纵世子李戬!平日里,朕待你不薄,世子回来,朕与你一般对他照顾宠爱有加,朕对自己的几个皇子都没有这般照顾!你非但不知感恩,还与那逆子背地里欺瞒着朕,胆敢犯下谋逆之罪!朕,绝饶不了尔等奸佞小人!” 灰发老者颤巍巍抬起头来,望着龙袍威严的君王,悲怆一笑,落下泪来,切切悲呼:“冤枉!犬子有冤哪——!” 砰!匡宗怒极拍案,猝然戳指着一直默然陪坐于尾座的布衣少年,见这少年此刻仍未接过宫娥托盘里的匕首,暴君猝然发难:“丁小郎,拿起匕首,站到这老匹夫面前,切下他身上一块肉!朕恩准你吃这第一口肉!” 千刀万剐人肉宴?羿天心头“咯噔”一下:遵照天子之意,就得去切人肉生食;悖逆天子之意,下一个被人割肉生吃的就会是自己! 这该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龙颜怒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大殿内忽然变得静悄悄的,静到连绣花针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丁小郎”。 不光左淳良及其同僚在看这布衣少年将会作何反应,还有王冕与晏公二人也在紧张地注视着。前者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后者却暗暗替那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再次被无数道目光盯住,少年淡然一哂:“圣上,草民可以随意下刀取肉么?” 匡宗颔首:“当然!” 羿天镇定自若地、从宫娥的银盘中,取了那柄匕首,将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握在手中,缓缓站起,环顾在座的众人一眼,一开口竟吓人一跳:“圣上有所不知,草民爱吃鸡鸭鱼头,大人们若不介意,就让草民先下这一刀,取了此人首级,剩下的零碎赘肉,草民就让给诸位大人了。” 这、这这……他想吃人头?! 听明白这少年的意思,不仅天子脸色一僵,在座的诸位大臣也是瞠目结舌。 蛮玄子嘴巴张得老大,吃惊地瞪着“丁小郎”,心说这少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适才还看他安安静静坐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哪知这会儿一开口,隐隐含笑的语声,让人听来怎么就觉着——此人似乎是在戏谑天子?! 任谁都瞧得出:暴君想要折磨鄂亲王,让臣子们来一刀一刀地切他的肉、放他的血,让他痛苦不堪、让他后悔当初,——以凌迟处死的刑罚,来惩戒谋逆贼子,方能消除暴君心头之火。 偏偏,“丁小郎”一上手就想“一刀切”,让逆贼也来个“头可断,血可流”死得既干脆又壮烈,不必受人凌\辱! 鄂亲王若是死得痛快了,匡宗心里头可就不痛快了。 在暴君面前,敢于说出这样的一番话,简直已听呆了在场那几个朝廷元老,连蛮玄子也不禁暗自咂舌:看不出来呀,这面带病容的布衣少年,骨子里竟是恁般的狂! 一瞬间,大殿上静得可怕,匡宗面色僵着了,被这少年淡然含笑的一言,堵得已然下不了台阶,既不能收回成命,又不能让他真个一刀切给那老匹夫一个痛快。 噎着了半晌,瞪眼看着一派从容神态的“丁小郎”,暴君心中忽来一种错觉:这一介布衣是在当面戏弄一国之君么? “圣上!”在这诡异的静默氛围中,铁骨铮铮的武将头一个挺身而出,——王冕终于站了出来,一开口铿锵有力:“臣,恳请圣上,将这老匹夫身上的头一块肉,赐予臣!” 王冕提这个要求,倒也合乎情理,毕竟,他是兵部尚书,天下出了乱贼,帮天子平乱本是他分内之事,眼下不过是由他来割逆贼身上一片肉,帮天子出口恶气罢了。 一听此言,匡宗只觉脚下垫来了台阶,可以顺着台阶下,化解尴尬。 羿天则眸光微动,深深看了王冕一眼,已然觉察出:这个体格威猛、眼神凌厉的武将,却非粗犷莽夫,居然心细如发,细察入微,似乎看穿了他不愿遵从天子之意、切人肉而生食,便主动挺身而出,有心护他周全。 这番善意,令羿天心头一暖,也更加确认了一件事——当年在天机观之时,师尊鞫容曾为了他寻觅天下名师,也曾将一位将军的兵法手札转交到他手中,手札上落款处便有“王冕”二字,那是从未谋面,却已然成为他授业恩师之一的一位兵法大家赠予的。 师尊鞫容曾告诉他:王冕将军亲自来过,也与他见过面,只是那时恰逢他病发抱恙,昏睡足有三日,遗憾地错过了当面拜谢恩师的机会。 方才十七念叨王冕将军之名时,羿天仍不敢确定,此刻却是确认无误了,好在王冕将军即使认出了他,却并未向天子告发他的身世来历,反而站出来急于袒护他,想必,还是念着昔日一些些师徒缘分的。 “王将军,”不等匡宗开口,宰相左淳良也站起身来,呵呵笑道:“何必急于一时?圣上点名让丁小郎来,咱们这几个老人,就不必与小辈争了吧?” 宰相言下之意,王冕又岂能不明白,看来,左淳良还是把他认作了同一阵营里的友人,才出言劝他:不必多管闲事! “宰相大人此言差矣!”局面僵持不下时,晏公也站出来帮腔解围了,他肃容拱手,与天子主动请缨道:“圣上,老臣也有个不情之请,此番领兵在外征讨万魔村逆贼之事,臣不慎中计,损兵折将,而今逆贼就在眼前,还望圣上应允,让臣亲自动手惩戒此贼!” 浓眉一蹙,匡宗正要开口,绑缚在椅子上的灰发老者已然忍不住悲号出声:“尔等休得争抢!吾死不足惜,但,万魔村逆贼之首并非吾儿,圣上莫要被贼人蒙骗……” “住口!”匡宗霍地站起,伸手一指摔在地上的沾血供状,怒道:“朕在追查万魔村一事之初,逆贼李戬就蓄意回到长安,花言巧语蒙骗于朕,联手节度使林昊然,揪出一个作乱的豢龙逆贼老巢,就想搪塞朕,愚弄朝廷,欺君罔上!还有你个老匹夫,事到临头还来蒙骗朕!李炽这等懦弱鼠辈,竟被你招供成逆贼之首?” 听匡宗将无名村归类为“作乱的豢龙逆贼老巢”,羿天心头一沉,闷咳一声。 “确是李炽坑害吾儿!”鄂亲王老泪纵横,悲切呼号,“吾儿识人不清,受人利用,李炽那厮何其阴险狡诈,圣上那日所见之人,只是长得与这厮容貌相像,实则是他找来的替死鬼!” “一派胡言!”匡宗勃然大怒,“依你所言,李炽当年还将那个替死鬼藏起,使其偷逃出宫。既是替死鬼,为何反要将他藏起,反由李炽自己来挡灾?如此供状,把朕当黄口小儿来耍?” “这正是李炽这厮狡诈之处!他担心那替死鬼应付不来,万一顶着太子头衔被圣上处死,世人便以为前朝太子已死,暗中想要投诚匡扶废太子图谋大业的人,就会彻底死心……”鄂亲王急于辩解,但,他唯一说不清楚的一点,就是这宫中还有密道,而知道此事的人极少,没有李炽的允可,就连世子李戬也不敢轻易透露一字半句,如此一来,供状里便有了破绽。 “死到临头,还百般狡辩!”匡宗果然不信,见这老匹夫须发颤抖,涕泗滂沱,还在百般抵赖,真真惹得人心情郁闷烦躁,尤其是那哭号之声,刺耳之极。 两鬓斑白的老人家哭得如此凄切,羿天于心不忍,正想帮腔指证李炽,衣袖却遭十七悄悄拽住,回过头来,就看到十七暗使眼色,提醒他:万不可轻举妄动! 吏部尚书严大人察言观色,见龙颜震怒,当即起身跨步而出,请旨“越俎代庖”,抢着要在天子面前争宠邀功,竟率先走到鄂亲王面前,挥起匕首欲割其舌头,哪知对方猝然闭口,他急着想用手撬开老匹夫的嘴巴,反遭对方狠狠咬了一口,他“哎哟”痛呼一声,捂住咬出血来的手背,慌忙往后退缩。 “冤枉啊——冤枉啊——”椅子上挣扎不休,鄂亲王又开始大声呼号。 “住口!住口!” 匡宗暴躁地呵斥了几声之后,鄂亲王非但没有住口,反而情绪崩溃地大声哭号。 大殿之上嗡嗡震响,哭声经久不歇,实在令人忍无可忍!匡宗雷霆震怒般的一声吼:“住口!快将这老匹夫拖下去——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赐驸马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天子令下,禁军统领戚中元立马从门外飞奔进来,领着带刀侍卫,迅速将鄂亲王连人带椅子一并拖走。 俄顷,便听得外头“喀嚓”一声,凄厉哭号戛然而止,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奔来,戚中元手中拎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大步进殿,将鄂亲王的那颗脑袋,呈给暴君过目。 眉宇浮暴戾之气,匡宗怒目圆睁,瞪着那颗首级,心中怒火仍未消停。 大殿里鸦雀无声。 龙颜震怒,人人自危,戚中元却突然抬头,朗声道:“启禀圣上,末将砍下逆贼头颅时,暴雨倏停,天空放晴,宫城上空出现了一道彩虹!” “此乃吉兆哪!”蛮玄子抚掌直呼:果有神灵襄助,军中捉瘟之事大捷!他狷急地请天子出殿一观天象。 听不到雨声,匡宗讶然举步而出,众人于是纷纷走到殿外,翘首望去,宫城上空果然挂出一道彩虹。 七彩虹桥绚烂夺目,暴雨初歇、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远处浮云悠悠、鸟鸣声声,连柳条儿都洗涤得越发青翠悦目,放晴时的怡人景致,使人心中郁郁全消。 清风徐来,稍带花香,匡宗面色稍霁,心情转好之时,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抹绚烂色彩—— 一位倾世美人霓裳翩翩,笑盈盈的从花间款步走来,双眸剪剪,粉颊嫣红,风中扬起蝴蝶彩袖,娉婷婀娜,迎风展颜,恰似暖雨晓风初破冻、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 站到殿门外,捕捉到那一抹绚烂之色,羿天目光猝凝,心头一跳:宁然!她怎的突然到此? “父皇!” 近前来,宁然公主盈盈敛衽,烫红了面颊,黛眉下低压的明眸涟漪荡漾,略带女儿家的娇憨之态,又是如此的妩媚可人,令众人眼前一亮,恍若看到从彩虹上翩然降落人间的仙子,彩衣霓裳、云丝雾绕,偏偏凡心大动,粉腮晕红,含羞带喜,“咭”的一声笑: “请父皇赐宁儿一个驸马!” **************************************************** 啪嗒! 色泽幽碧的一支洞箫,脱手滑落,坠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打破了如意宫南殿——养神殿的静谧氛围,贵妃蓥娘坐于香妃椅上,却是满面震惊之色,高盘的发髻上那支金步摇簌簌抖动,她犹不敢置信地颤声问:“圣上……答应了?” 沲岚跪在娘娘面前,慌忙伸手帮娘娘捡起那支洞箫,小心翼翼地回话:“回禀娘娘,公主殿下亲口央求圣上赐婚,圣上不仅答应了,还采纳了蛮玄子的提议,三日后恰逢良辰吉日,为避免豢龙逆贼再次作乱,圣上决意——三日后,择行宫别苑为公主完婚,准驸马……正是丁小郎!” 砰!击掌拍案,蓥娘又急又气,发髻上钗环叮叮作响,银牙一挫,竟冲着心腹亲信责难道:“让你看住小主子,切莫让她擅自跑去西内嬉馆,你倒好,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又让她闯出这等祸事!” 沲岚惶惶低下头去,一边儿硬着头皮挨骂,一边儿暗自叹气:小主子狡黠如狐,哪里是她能看得住的?连小欣那丫头都时常被小主子忽悠得团团转。整个如意宫,也只有娘娘能稍稍管住宁然公主。 “圣上对那个布衣少年,还颇为满意?”稍稍平息了火气,定下神来,蓥娘忽而想到一件事:“李戬成了阶下囚,他之前举荐的节度使林昊然,圣上不也曾另眼相待过么?那个时候,蛮玄子不也怂恿圣上,让宁然尽早出降,当时也是他卜的良辰吉日,那次出降结果如何,圣上不是亲眼看到了?为何今日,他又信了蛮玄子所进的谗言?” “这……”沲岚回想着宫中眼线反馈的消息,冒着触怒主子的风险,硬着头皮据实以答:“蛮玄子此人,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又是反复无常的真小人,在圣上面前,他只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让之前的过失不再受人追究!”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蓥娘怒极反笑:蛮玄子!好你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之前帮人挖坑,推她的女儿往陷阱里跳,还在匡宗面前夸赞林昊然乃是天子娇客,如今又反过来说“丁小郎”才是天子娇客,出尔反尔,亏得匡宗还能信了这谗佞小人之言。 “当初林昊然来长安迎娶阿宁,这小人也极力撮合过,分明有逆贼同党嫌疑,难道圣上心里就没有落下丝毫芥蒂?没有以此来怀疑这小人居心叵测?” 娘娘冷声质问,沲岚心中暗叹,低声答:“蛮玄子仍坚称宁然公主身负天命,能引来‘军中捉瘟’的奇人,先有林昊然,后有丁小郎,既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么,这二人必将经受老天爷的考验,优胜劣汰。林昊然只不过是被上苍抛弃的可怜虫,而丁小郎是不是宁然公主命中注定的良人,也得看老天爷的意思!蛮玄子说他不过是卜一卜吉日,况且,上次卜得的吉日就让宁然公主化险为夷,淘汰了林昊然,顺利引来了丁小郎,进而令万魔村魔物无处遁形!” “好、好极!”柳眉倒竖,蓥娘动了真火,咬牙发笑,“这些话都是他亲口讲的?颠倒黑白,真是恬不知耻!” “他说丁小郎是不是宁然公主命中注定的良人,也得看老天爷的意思!”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蛮玄子一根刁舌更加油滑了,并未把话说死,还给自己留了余地,——沲岚摇一摇头,只觉小人难缠!摆在娘娘面前的,又是宁然公主的终身大事,偏偏,“丁小郎”这一介布衣,不得娘娘喜爱,这桩婚事,虽是宁然亲口央求来的,却并非是娘娘乐意看到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蓥娘沉吟着,接回那支洞箫,以指尖轻轻抚摩着,想起如意宫的探子从万籁村那边带回的消息,一面担忧着影子暴露之后的处境,一面揣测着李炽逃离万籁村后的下一步举动。 想着想着,她口中喃喃道:“丁小郎毁了他的老巢,蛮玄子又是他的人……为何今日嬉馆设宴时,蛮玄子反而帮丁小郎说尽好话?”炽郎啊炽郎,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娘娘?”耳旁听得喃喃之语,沲岚抬眼偷瞄,吃惊地发觉:娘娘竟然在笑?! “假借天意之事,鞫容做过,蛮玄子不过是步人后尘!”嘴角一翘,蓥娘果真在笑,笑眯了眼,拖着慵懒的语调,轻慢地道:“阿宁出降之事,成与不成,老天爷说了算?不若,本宫也抢一回老天爷的饭碗!沲岚,去!传本宫懿旨——明日巳时,宣丁小郎来如意宫,本宫要亲眼见见这位娇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小楼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旭日东升。 长安外城南隅,长青书院松柏园中,那一栋别致的小楼里,窗格子“咿呀”微敞,晨风徐来,扬起一缕缕发丝,淡色素雅的发带飘逸,眉目如画的纤纤少年伫立窗前,凝眸远望,望着长安宫城方向,悠悠然出了神。 哐啷!房门推开,石中徕端着餐盘进房来,往桌面上摆了几碟小菜,一碗小米粥、两个馒头,唤窗前凝眸的少年:“小郎,来吃早饭。” 踱步过来,坐下后,羿天笑问:“小黑呢?” “它呀,回石门去了。”石中徕递上筷子,定睛细看面前少年的气色,“昨儿你回来得晚,也累了,愚兄不忍叨扰,心里头可憋了一肚子的话……”忽然凑过脸来,石中徕冲人挤挤眼,压低嗓子问:“你昨晚带回来的那个木盒子里,装着啥玩意?” 羿天喝一口稀粥,抬头看看推开的房门外,——昨晚被自个丢出去的那个木盒子,却被石中徕捡了回来,端端正正摆在门口,“那个呀,是我从宫里带回来的,圣上送的礼。” “皇宫里带出来的?还是圣上送你的?”石中徕眼睛里冒了光。羿天点头嗯了一声:“对,我正想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挖坑埋了它。” “埋?别呀!”石中徕拔脚就往门外冲,抢宝贝似的将房门外那只木盒子抱到手里,“宫里头的好东西,干嘛要丢了?暴殄天物!” “昨日宫中设宴,那是圣上赏的肉。”手中筷子不停,羿天一边儿夹菜吃,一边儿漫不经心地答:“让我带回来吃的。” “肉?难怪闻起来还有股挺冲鼻的味儿!”石中徕抱着木盒子坐到木质楼梯上,就像是从大人那里讨了糖果吃,兴致勃勃地动手拆木盒子,刚拆开个盖子,两眼往盒子里头一窥,他突然“呀”地怪叫一声,抖手就把木盒子往楼梯下扔。 “娘啊!这是个啥?!” 木盒子一扔下去,启开了盖子的盒子里就“骨碌骨碌”滚出一颗人头来,石中徕头发都险些竖了起来,一个激灵蹦起,扭头就往门里躲,准头却没拿捏好,一脑门子撞上了门框,“哎哟哟”痛呼不止。 “人头。”嘴里嚼着馒头,羿天仍是漫不经心地答:“鄂亲王的首级。” 咚咚咚,石中徕猛劲儿冲到他面前,耷拉着眉毛,哭丧着脸,哀声埋怨:“你怎么不早说?”忽又瞪眼惊住:“那暴君让你吃人头?”这叫什么事儿?! “呼噜”喝下一口粥,羿天一抬眼,正好对上石中徕脑门子肿起的一个大包,忍不住笑了:“咱们是借住在此,别让主人家看到伤眼的东西,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吧。” “松柏常青!甭挑地儿了,先埋在园子里的松树底下。”摇摇头,石中徕撸起袖子,转身出去了。 俄顷,迎客楼下闹腾出刨土的声响,石中徕在那里火大地嚷嚷:“你都成了准驸马,再过两天就要和公主成亲了,收到未来岳丈这份大礼,心里头就没个疙瘩?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问的是他与宁然成亲一事么?羿天搁下筷子,起身踱步到窗前,在窗台上托腮子沉思,脑海里浮想联翩,想来想去,都是那么一个人儿——宁然! 虽说圣旨赐婚、君命难违,但,羿天一想到这桩婚事,心里却没有半点排斥,或许,他的内心还是隐含期待的。 “桃儿”之后,对异样的情愫莫名的怀有抵触情绪的自己、一度想要逃避的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渐渐敞开了心扉、目光追逐着她,梦里有时也会出现她的影子,还能听到她在梦里痴缠地问他: “那日,你与我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那日,你说你来长安,只为遂一个心愿。” 他的心愿…… 宁然,我此生,只娶你一人! 那是他劫她喜轿时,当着长安百姓的面,允诺的一句誓言! 那时的他,面对总爱撒谎的她,存心戏弄,也想让她尝到被人欺骗的滋味,于是,半真半假说要娶她。 她似乎当真了,哪怕是危险重重,也执拗地追随着他,陪伴着他去找寻万魔村,甘愿为他冒险,甚至为他放下公主的身段…… 为他做了这么多,在他想要确认她的心意时,偏偏,她还撒谎说不喜欢他! “誓言可以是真的,只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会与我撒谎!” 与她一同经历过生死劫难,也舍命救过她,要说不在乎这个女孩,显然是自欺欺人!但,吕太公断言他活不过十七岁,以及她的公主身份,都令他犹豫徘徊,若即若离。 昨日,彩虹挂在天空,宁然精心打扮、以倾城绝艳之姿,翩然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眼底除了惊艳,还有痴然沉醉,意念动摇之际,仿佛听到一声清脆的裂响,包裹在他内心的那层坚冰,被打碎了…… “请父皇赐宁儿一个驸马!” 回想昨日,伊人娇靥嫣红,眼角流波睇来,含羞带俏,只那动情的眼神,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去想,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幸福! 托腮沉思,不知不觉,想得出了神,少年嘴角扬起一弯笑弧,惹得楼下寻树根刨坑的冤大头不满地嚷嚷开了:“你小子,自个在那里笑什么呢?入夏了,还怀春哪?” “石兄,我在宫里见到个熟人。”回过神来,羿天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托腮帮、眯眼浅笑:“那人告诉我,师尊确实被囚禁在宫里,要想救他,还得往宫里多走动,探探路子。”昨日宴席一散,他急忙尾随着兵部尚书王冕,出宫时匆匆交谈了几句,捅破那层窗户纸,各自明了对方的身份,这番话就是曾为授业恩师的王冕、善意提点他的。 “宫里?”在树底下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土坑,将人头与木盒子一道埋妥,石中徕起身拍拍手,弹去泥巴,忽然正色道:“昨夜你回来得晚,愚兄见你气色不佳,让你早些歇息了。今日,愚兄要与你说些事,一些很要紧的事!” 自从听到消息,知道羿天去诸暨之境、揪出的那个万魔村,竟然是李炽隐居之所,石中徕就想到一件事:“当年,我冒充天机弟子,潜入天机观禁地,想方设法接近你,记下你的容貌,偷偷给人绘了一幅你的画像……你还记得这件事么?” “记得!”羿天眨眨眼,迎着石中徕疾步上楼的身影,略感诧异:四年前的往事了,怎的此时忽然提及?“我记得你曾与我讲过,当年是有人托你偷偷绘制我的画像,你说是为了报恩……”忽而一笑,他又忍不住调侃道:“报恩也报得忒不地道!你说你居然没在那幅画上描出我的眼睛?” “有人补上去了!”补上点睛之笔的人,石中徕猜测,那必定是与羿天极为熟悉的人,听说,当年那幅画又落在了鞫容手中,是虞嫔亲手交给他的,而后,又辗转到了公孙伯羊的手中,但,他分明记得,当初他只将那幅画交给了一个人,一个必须报恩的人…… 疾步登上木质楼梯,石中徕正要与他提及:当年那个指派他潜入天机观的幕后主使之人,忽然,园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青书院的书童飞奔而来,急急禀告:“宫里来人了,找丁公子的!” 石中徕僵停在了楼梯上,羿天凭窗而望,那书童跑在前头,后面疾步跟来一个宫中传令使,止步在楼门前,冲窗子里的他拱手喊话: “小的来传娘娘懿旨——宣,丁小郎今日巳时入宫!” 娘娘懿旨?后宫皇后之位悬空,莫非是那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丈母娘要见准女婿,说什么也得去走一遭! 一袭布衣轻衫,羿天从小楼里出来,奉旨随那传令使一道入宫去。 人已走远,书童又急急跑到楼梯上,对着发呆中的石中徕,悄声道:“刚才前门还来了个叫十七的公公,托我给石头哥哥捎带一封信函。”说着,就把信函拿了出来,递到石中徕手里。 “十七公公?”隐隐还有些印象,石中徕接过信函,当即拆看,面对面站着的书童,突然发觉他的脸色变了,就跟见了鬼似的,瞪圆了两眼,看着手中那封信,他骇然惊呼出声:“尊上?!” 尊上?谁呀? 书童还愣着,石中徕手攥那封信函,惊慌失措地冲下楼梯,冲着羿天适才走远的那个方向,急惊风似的猛追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断头餐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巳时三刻。 祁王李玑从容华宫内走出,辞别母妃容华夫人,领一拨随从,奔着匡宗处理政务、批阅奏章的临时政殿——西泠宫,匆匆而去。 半路撞见内侍省太监总管佘公公,稍加打探,祁王得知一个消息:父皇已下了早朝,正在西泠宫内处理要务。 “祁王殿下,您此刻去给圣上请安,怕是进不得门里。”佘公公上前几步,压低了嗓子,好意提点:“政殿那头来了三个人,似有十分紧要的事求见圣上,一入殿内,其中一人给圣上献了一幅画像,而后只说了一句话,圣上就突然命人关闭了政殿的门窗,不允闲杂人等靠近半步!西泠宫政殿,今日,殿下您还是不去为好。” 祁王一怔,沉吟着问:“三个人?哪三个?他们与我父皇谈的是……政事?” “西泠宫禁止闲人入内,奴才不晓得他们在谈些什么。依奴才愚见,应当不是谈东宫立储一事。”佘公公急于讨好二皇子李玑,悄悄透了点口风:“入政殿的三人,兵部尚书王冕素来不关心立储之事,那个石门门主石中徕更加不会过问此事,还有一人,是圣上临时召见入宫的,奴才适才给他引路时,稍加试探,得知此人不过是天机观里一个杂役小厮。” “天机观中一个杂役?”父皇怎会突然召见这么一个人?祁王面露狐疑之色,暗自思忖:兵部尚书王冕独善其身,没有加入任何阵营,对此人,他甚是放心。至于那个石门门主……“石中徕是吧?此人之前不是为了那个、那个谁?姓王还是姓赵的小子,不是为了他来长安的么?” “不是姓王也不是姓赵,那人叫丁小郎。”佘公公记性好,记得石中徕被召入宫中时,还是他给此人引的路,“贵妃娘娘今日召见准驸马,石中徕追到宫门外,不知怎么就被王大人引入政殿面圣去了。” “丁小郎?准驸马?”祁王“哦”了一声,脸上直接流露出轻蔑讥笑的神色,“上一个好歹是节度使,这一个更糟糕,一介草根!皇姐啊皇姐,你居然要下嫁给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无名小子,啧啧!” 管那小子姓王姓赵还是姓丁,不入流的角色,别以为高攀了金枝就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此低贱卑微的出身,照样是上不了台面! “是是是。”佘公公一眼就瞧出二皇子对那个叫丁小郎的布衣少年,不屑一顾,忙溜须拍马道:“这等布衣平民,哪能入得了殿下您的眼!不光是您,贵妃娘娘对那小子也不大满意哪!” 能给如意宫的蛇蝎妖妇心里添堵,祁王就觉痛快,只是脸上不便表露出来,他抬手拍了拍佘公公的肩膀,忽然留意到佘公公手中还拎了个竹篮子,篮子里隐隐飘出些饭菜的香味,于是随口一问:“公公这是……给谁送饭哪?” 佘公公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嗓子,小声回道:“掖庭水牢里关押的囚犯,伤口溃烂流脓,高烧不退……圣上只等公主大婚之后,亲自提审此人,详查万魔村一事的内情。是以,还需留着此人性命,命奴才从水牢里提出囚犯,转而关押到另一处干燥的地牢,还让奴才给此人送些饭菜,免得把人给活活饿死咯!” 祁王城府一动,以眼神示意身后紧跟的随从们先自行回去,而后,他紧粘在佘公公身旁,端起一脸温厚的笑容:“多谢公公提点,今日本王得闲,政殿又去不得,不如……公公带本王去掖庭地牢一观如何?” “这……”不合宫中规矩的事,轻易接不得,佘公公也有些犯难了。 祁王依然笑得温厚端方,却凑到佘公公耳边,暗下诱饵:“放心,父皇若是责怪,自有本王帮你担着。往后,本王总会记得公公的好!” 东宫立储之事将近,能巴结到夺嫡呼声最高的二皇子,佘公公求之不得,当即咬牙点下头来,匆匆领着二皇子绕到掖庭,通关进了地牢。 打开旱牢铁门,里头还有一条甬道,长方形石砖墙壁上,插着火把,火光通明,照亮甬道两侧栅栏间隔的牢笼,看押在最里头那个牢笼里的,正是世子李戬。 隔着栅栏,往脏兮兮的简陋牢笼里头一看,一眼就能看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李戬,肩膀上的伤流着脓水,沦落为阶下囚的他,孤零零蜷缩在墙角阴暗处,双手环抱膝盖,把脸深埋着,再不负少年锐气及倨傲嚣张的气焰。 在这地牢之中,李戬犹如苟且偷生的蝼蚁,极是狼狈的模样,令祁王看后,登时有一种泄恨般的快感! “奉仙堂兄!”略带嘲笑的一声唤,唤得牢笼里落魄失魂的李戬稍稍动了一下脑袋,缓缓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问:“谁?” 祁王并未答话,回想当初,世子李戬在自己面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德行,压根就没把他这个堂堂二皇子放在眼里,还敢与他争夺镇国公之女! 心中已然记仇的他,顿时产生了痛打落水狗、趁机报复的欲念,示意佘公公将竹篮子打开,他弯腰从肮脏的地上抓捏起一把灰尘沙土,顺手搁进饭菜里,用手指头搅拌几下,让佘公公端给囚犯吃。 一碗碗饭菜从栅栏缝隙间递进去,闻得香味,饿得心口发慌的李戬,抬头时两眼一亮,什么也顾不得了,立马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挪蹭过来,颤抖着双手抓起筷子,抱住饭碗,埋头就吃,狼吞虎咽。 祁王李玑冷眼看着,嘴角泛出一缕讥笑…… …… 与此同时—— 如意宫前殿侧厅,宫娥进进出出,手捧餐匣,在里头那张水晶嵌片的紫檀桌案上,摆好丰盛酒宴,请来贵客入席。 一层珠帘相隔,羿天坐在里头,面对满桌佳肴,莫名就想起万籁村中李炽设宴请他的场面,隐隐觉得:贵妃娘娘怎的也有这种喜好,爱设宴请人来坐坐。 珠帘外,掌灯宫娥眼角余光偷偷瞄去,被喻为天子娇客的俊美少年,吸住了她们的目光,一个个瞧得是心旌荡漾,烛光也随之摇曳生花。 侧厅三面垂落大幅帷幔,光线幽暗,掌灯处粉雾袅袅,香炉烟熏,点着一支沉香,浓郁的香味缭绕,掩盖了羿天身上的那股子奇香。 闻香静坐,等了良久,周遭寂静,客人独坐宴客厅,幽掩睫羽,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直到一阵轻捷的脚步声移来,珠帘撩起,随着内侍一声:“贵妃娘娘到——!”一位艳色灼灼的宫装贵妇人,徐步迈进了宴客厅。 羿天刚要起身施礼,宴客主人已稍作手势,示意他:“不必多礼!” 仪态雍容华贵,举止大方,颇有魄力的一位艳色媚人,拥有不俗的手段,极深的城府,聆音察理的巧心思,——对于这位贵妃娘娘,向来就有不少传闻,有人谓之蛇蝎美人,甚至是妲己妖妇,但,羿天对此人的第一印象,却不差,只因他心中牢记着这位娘娘是宁然的母妃,态度上自是恭敬得很,下意识的、将蓥娘当做了理应尊敬顺从的一位长辈。 “准驸马。”笑吟吟入席,坐在这少年对面,蓥娘并未细细打量他,反倒看向紧跟进来的那名内侍,暗中使了个眼色。 内侍忙上前斟酒,端起一个羊脂玉瓶,将琥珀色的琼浆注入酒盏,双手奉给贵客,再给娘娘满上一盏,而后躬身退出去,顺带的,将珠帘外掌灯的宫娥也一并带走。 珠帘内,只留了琉璃灯盏,香炉上粉雾香气袅袅,昏黄的光焰照得贵妃蓥娘眉目间艳色逼人,一笑,颠倒众生!“驸马,亦是本宫的娇客,果然一表人才。” 娇笑入耳,听来却似狐般的巧媚,隐含一丝危险,羿天暗自一惊,抬头看向贵妃娘娘的眼睛时,眼前却浮现出宁然那双妩媚的眸子,心头的警惕猝然消隐,他也回以一笑:“娘娘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阿宁……本宫的女儿,身处险境时,幸得公子舍命相救!”蓥娘徐徐举杯,红唇勾笑,柔声向这位娇客敬酒:“本宫无以回报,仅此薄酒一杯,略表谢意!”话落,玉颈一仰,率先将杯中美酒饮下,点滴不剩,而后冲贵客亮了亮杯底。 同是羊脂玉瓶里倒出的琥珀色琼浆,宴客主人先干为敬,并对女儿的救命恩人表达谢意,羿天自是盛情难却,便也端起酒盏,仰脖子一饮而尽。 美酒入喉,瞬间似火烧一般,烙得五内一阵剧痛,羿天疑惑了一下,微微蹙眉,猝然掩唇闷咳。 “好胆量!”蓥娘唇边笑意加深,撩人似的慵懒语声,猝然变冷,隐隐挟一丝杀气罩向对坐的娇客,“世子来本宫面前,对着满桌的酒菜,他可是连筷子都不敢举,一滴酒都不敢饮,他可比你聪明!” 听出她话里有话,羿天面色一变,捂在唇上的手,猝然颤了一颤,咳声加剧,指缝间竟有血丝渗出。 “本想让你好好吃完这一顿断头餐——”直到此时,蓥娘都没有正眼去瞧这个少年,目光凝在桌面空空如也的酒盏中,笑得无比娇艳,似最最妖艳的毒花,盛\开到极致,竟有一股迫人的杀气扑来:“不过,本宫眼里容不得细沙,对你这等草芥之流,本宫没什么耐心,也无需费那么多功夫,早早打发了事!” 话落,径自站起,一拂袖,如弹拂了不小心沾染在衣袖上的一点尘土,她连看也不屑去看那少年一眼,拂袖就走。 “你……”捂在唇上的手,急伸出去,硬是拽住了拂来的那片衣袖,羿天张口欲说些什么,喉头却有一股腥甜之气冲上来。 噗——! 一口血箭喷出,溅在蓥娘长袖上。 眉端一拧,她忿然转身望去,那少年浑身剧颤,猝然倒了下去…… …… “血……他、他吐血了?!” 掖庭地牢之中,祁王李玑如遇蜂蜇般连连倒退,两眼发直,惊骇地看着牢笼里吃下几口饭菜、就突然满口喷血的李戬,眼睁睁看着李戬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剧烈抽搐了几下,而后…… 没了半点声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身世谜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叮铃——! 一枚精巧的银色铃铛,在蓥娘手中摇响,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在门外替娘娘把风的那名内侍闻铃而来,一语不发、恭敬地跪在娘娘面前,静候差遣。 “丁公子不胜酒力,方才小酌几杯,已酩酊大醉!”蓥娘来回踱步,低头看着溅染在地毯上的点点血渍,沉吟道:“将他搀扶出去时,你便照本宫所言,敷衍宫门护卫,尽快把人带出宫去,寻个无人的河边,了结此事。” 内侍一言不发,只顾点头,心中已然领悟娘娘的意思:将“醉酒”之人送出宫去,找个无人的河岸,将人推入水中,而后回来。 如此一来,即便有人发现了河中浮尸,也全当是一个醉汉不慎失足落水,溺亡。 准驸马一死,匡宗顶多是略感惋惜,却不会为一介布衣费神查究死因,倘若仵作验尸查出鸩酒之毒,上报给衙门,官差也会压下此事,不敢查到如意宫来。 朝廷里若有闲言碎语,匡宗顶多也是埋怨一下爱妃设宴灌醉娇客后、没有让人好好护送他安然到家,但那只是“过失”,无心之错,理当不受责罚。一切,只能归咎于丁小郎命薄,也正应了蛮玄子那一句:冥冥中自有天意! 至于公主殿下……顶多是伤心几日吧?人死不能复生,大婚一事自是就此搁下。 “怪只怪蛮玄子卜算的吉日,如此仓促!除却今日,就在两天之后!”这不是逼着她尽快下手么?蓥娘蹙眉看着长袖上溅染的斑驳血渍,有些郁郁地挥一挥手:“去吧,留心避人耳目,速去速回。” 宛如被割去了舌头的哑巴,内侍闷声不响地上前来,谨遵娘娘旨意,正要伸手去扶起倒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的那个少年,想要将人背起后,搁到外面备妥的一顶软轿里头带出宫去,不料,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珠帘哗啦啦被扯得往两侧飞甩,一道人影仓皇地冲了进来,冲内侍疾呼一声:“且慢!” “沲岚?”看清冲进来的人,竟是自个的心腹亲信,蓥娘略微挑起眉梢,道:“这点小事,无需你来插手。去,唤人来将此处的血渍清理干净。”抖了抖衣袖,她又道:“移驾,你来伺候本宫更衣。” 向来对娘娘言听计从的沲岚,此时的脸色却不太妙,竟充耳不闻娘娘之言,一个箭步冲到内侍太监面前,一把拦下他,两眼紧盯着嘴角溢血的“丁小郎”,她颤颤地伸出手来,探摸少年的鼻息。 “你这是做什么?!”蓥娘面色微愠,冷叱一声。 沲岚右手五指根根颤抖,看着地上一动不动、双眸紧闭的少年,她竟然紧张得额头冒汗,抖手探到少年鼻端,指尖感觉到还有一丝余温,——这少年气息未绝! “娘娘!”略松一口气,沲岚猛地抬头看向贵妃娘娘,面色焦灼,欲言又止。 从未见过沲岚如此紧张的神色,仿佛天快要塌下来了,眼眶隐隐泛红,她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蓥娘终于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摆手示意内侍先退出去,于是,此间只剩她与沲岚,以及那毒发晕厥、气若游丝的少年。 一室沉闷,紧张而又诡异的氛围之中,蓥娘转身坐到椅子上,凝目盯住沲岚,轻声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沲岚惶惶跪在那里,颤声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蓥娘面色一凛,“到底何时惊慌?” “是、是……”脑子里有些混乱,沲岚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一下情绪,双手却仍不自觉地抖得厉害,出口的语声也细颤着,流露出惊慌失措之态:“一个时辰前,圣上突然命人关闭了西泠宫的门户,在政殿与人密谈,奴婢觉察此事蹊跷,忙着人刺探消息,咱们安插在政殿里头的那个近侍宦,想尽了办法,直到方才,才寻隙托人来密告一则惊人的消息……” 蓥娘神色渐转凝重,催道:“圣上在政殿与何人密谈,密谈何事?快讲!” “圣上与三人在政殿内密谈,一人为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王冕,此人先将一幅画像呈给圣上过目,声称画中人便是当年被皇后左氏偷去、后在天机观后山失踪的皇长子珩殿下!” 当年,天机观中成千上百个弟子倾巢而出,于后山全力搜寻失踪的珩殿下,圣上也曾命鞫容竭尽全力找寻皇长子的下落,直到鞫容与虞嫔的“奸\情”被匡宗亲自撞破,龙颜震怒之下,欲将鞫容千刀万剐,不料,鞫容却以当年示下的那则天谕,狂妄地与天子打赌,以七年为限,激将匡宗誓要分个输赢,这才留下鞫容一条命,将他囚禁在宫中禁地“瀚幽阁”。 直到那时,鞫容才向匡宗坦白了一件事——失踪的皇长子李珩,早已被他找到,并且藏在天机观设有竹林阵法的禁地之中,长达五年之久。 匡宗那时候,正在命令驭刺大将军围剿天机观中鞫容座下“天”字辈的可疑弟子们,却险些将自个的皇长子一并砍了脑袋。 好在,当时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聪慧过人,机智开溜,躲过一劫,却与宫中派出来寻他回去的宁然公主擦肩而过,自此,皇长子珩再一次下落不明。 直到今日,兵部尚书王冕将那一幅画像,呈给匡宗过目,并称:已有皇长子的消息了! “画像?”蓥娘心口嘭然大作:“皇长子的画像?!” “是。”沲岚强自稳住心神,颤声接道:“政殿三人,还有一人,正是王冕亲自引入政殿来面见圣上的紧要证人,皇长子的那幅画像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他是谁?”蓥娘急问。 “石门门主——石中徕!”沲岚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被娘娘赐予鸩酒、已然毒发吐血倒地的“丁小郎”,焦急而惶恐地回禀娘娘:“石中徕当着圣上的面,坦诚那幅画是自己亲手所绘,画中人是当年石谬在云游之时,偶然经过天机观所处的灵山地界,发现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躲藏在山中,孤身一人似迷失了方向,石谬便将他带回石门,却唤不回那孩子的记忆,连他叫什么都不晓得,石谬就给他另起了个名字,当做是从小带在身边的大弟子……” 既为大弟子,那便是石中徕的师兄! 心头的感觉有些不妙了,蓥娘的目光也随之转向倒地的那个少年,越发凝重的语气,不自觉地流露出紧张与不安:“另起了个名字?” “名字虽是另取的,但,画中人的样子,是不是下落不明的珩殿下,鞫容座下的大弟子——当年天机观的首徒,自是能辨认出来!因为此人,是当年唯一能出入竹林阵法禁地,给珩殿下送饭、与珩殿下接触最为密切的一个人!”沲岚语声细颤,语速则又急又快,“政殿里的第三个人,就是鞫容当年所收的那个大弟子,如今的天机观杂役小厮——阿焱!” 当真能互相印证!这三个人像是约好了,一同串供来的! 蓥娘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推手,隐藏在暗处,推动这件事进行的人!那个人会是谁? 不论那三个人所说的话里头,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唯一可确定的,是这三个人的确在天机观见过皇长子,才敢于在天子面前言之凿凿! “看来,他们果真知晓皇长子的下落?”蓥娘心头急跳: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那个孩子的消息,今日政殿密谈,倘若不是凑巧,而是有人精心筹谋,那么,皇长子的下落,将会是案板上钉钉子,确凿无疑了! “是!”沲岚猝然压低嗓子,急道:“娘娘,他们见的不是左氏偷走的那个皇长子,而是娘娘当年想见却没能见上一面的那个皇长子!是娘娘心中惦念了九年之久的那个孩子!” 被匡宗认定是贵妃蓥娘所出、而非废后左氏所生的皇长子,在鞫容手中脱胎换骨之后,恰恰是蓥娘魂牵梦绕、心心念念了整整九年的那个孩子! 目光猝然凝在饮下鸩酒后晕厥的那个少年苍白的脸上,蓥娘的声音也开始发颤:“他们说石谬给失忆后的皇长子另取了个名字?叫什么?” 沲岚脸色发白,两眼直勾勾盯住地上倒着的、刚被娘娘毒害的少年,她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惶恐,喉咙发紧地道出个人名来:“叫、叫——丁、小、郎!” “嗡”的一声,蓥娘脑子里猛然炸蒙了! --------------------------------------------------------------------------------- (喜欢本书的朋友,请在本书授权发表的火星小说网站及其app收藏点阅,文中章节内容若有修改及细节补充完善处,仅在火星小说网可见最完善清晰版本。另:求推荐票、月票!多多益善!——感激不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禁出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当啷! 玉盏破碎的声响,惊荡在容华宫正殿内。 德妃容华夫人脸色煞白,玉盏脱手跌落碎了满地,她犹不敢置信地震愣在那里,目光略显呆滞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亲儿子李玑,口中吃吃道:“你、你说谁毒发身亡了?” “母、母妃……”已然斥退了左右侍婢,殿内再无闲杂耳目,祁王李玑跪在德妃面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面色惶惶,带着哭腔央求道:“您快想法子救救儿臣吧!这、这事真不是儿臣干的!儿臣只是气不过世子平日里倨傲嚣张的气焰,见他沦为阶下囚,想去看他狼狈的样,小小惩戒一下,小小的出一口气……儿臣真的没有在他的饭菜里下毒啊!” 砰!两手拍在茶几上,德妃霍地站起,脸上盖得厚厚的脂粉“扑簌簌”直往下掉,她满面惊恐地失声道:“李戬当真毒发身亡了?” “佘、佘公公探了他的鼻息,说、说是没气儿了。”祁王也自觉倒霉透顶,怎么就摊上这桩棘手的事,像是莫名其妙被什么人当枪使了,“用银针插进饭菜里,果然试出被人下毒……” “这、这可如何是好?”匡宗还没有御前提审逆贼,此人就在掖庭内狱暴毙,一旦追究起来,她的宝贝儿子岂不得遭殃?! 德妃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比儿子更焦急,却没有半点法子,急得不行就乱发脾气:“谁让你在宫中乱逛了?谁让你这么小鸡肚肠与那李戬斤斤计较?前儿宰相还在圣上面前夸你宅心仁厚,你看看你,这下坏事了吧!还偏偏挑这节骨眼,苏嫔那贱人心里头可得偷着乐了!” 一提苏嫔,祁王心中更加郁闷,无怪乎母妃会大发雷霆,三皇子景王殿下李璀,领兵在西北边陲平乱,此去半月有余,若他此番立下军功,平叛告捷顺利返京,在朝廷众臣心中的威望就会大大提升,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也会与日俱增! 况且,东宫立储将至,三皇子景王得势,对二皇子祁王的打击可不小! 加之景王崇武,父皇素来偏心于他,此番还将这唾手可得的功勋战绩,让给景王去摘得,反倒将祁王冷落在一边,祁王心中已然有些不得志,眼下,又出了李戬暴毙内狱这件事,对这娘儿俩的处境来讲,更是雪上加霜! “已经发生了的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祁王也有些心浮气躁了,竟与母妃一样闹起情绪来,“儿臣是来找您一道出主意的,可不是来听您怨怨叨叨。” “宫廷内狱出了这种事,最大的嫌疑,还不是落在给囚犯送饭菜的佘公公头上么?”德妃稍稍收敛了脾气,一副狭隘妒忌的心胸,挖空心思般的做这妇人之见:“既然宫里有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你随佘公公一道去了掖庭地牢,你把过错都推给他,不就行了?等等,该不会……就是他往饭菜里下的毒吧?他才刻意拖着你一道去掖庭的?” “不会吧?看他的表情,似乎也蒙在鼓里,当时都吓懵了。”祁王李玑心里头乱糟糟的,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此时还有些语无伦次:“不、不对,要是他下的毒,他哪里还敢亲自去给李戬送饭?难道是厨子?宫人?总之那些人都会被查问到……母妃,要是父皇怪罪到儿臣头上,那该如何是好?” “你父皇,还不晓得这事?” 母子二人六神无主、急得不行,德妃甚至想到了打点银子,赶紧去堵住一些人的嘴,最好是让那些人不要提及祁王,就当他今日从没去过掖庭地牢,再让佘公公一人抗着,若是金银财物还收买不了人心,大不了,再拿佘公公老家的亲戚家人作要挟,堵死他的嘴! 而想做这些事,就必须抢在匡宗得知消息之前! “父、父皇他、他还不晓得!”祁王擦擦脑门子上的汗,惊疑不定地道:“佘公公惊慌失措地跑去禀告此事,却被御前侍卫强行阻拦在西泠宫政殿外。父皇他、他似乎另有紧要之事,不让任何人擅闯政殿,拒见所有人,一直在政殿内与兵部尚书王冕密谈。西泠宫那头,门户紧闭,儿臣都进不去,这才回了母妃这里……” “紧闭政殿?拒见所有人?”本该为此感到庆幸的德妃,脸色却又变了,隐隐觉着:今儿宫里的气氛不对!“玑儿,你来之前,母妃刚刚得知一个消息——如意宫适才也紧闭了门户,不允任何人出入!” “如意宫?!”祁王李玑一下子蒙住,喃喃道:“今日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 未时初刻。 如意宫内气氛凝重,四下里遍布了人手,严加防范,防着外来的耳目及眼线,贵妃娘娘亲自调教的一些内侍宦官,严密地看守在每一个可供出入的门径,既拦着里头的宫人出去,也阻止了外头的闲人进来。 中了鸩酒之毒、陷入昏迷中的少年,此时已然被转移到养神殿内厢房,安置在了大床上,躺在柔软温香的被褥里,由贵妃娘娘亲自看护着。 除了留下几个贴心坎的亲信,养神殿内再无旁人。 几个心腹内侍齐皆跪在幔帐外,等候娘娘差遣,另有几个娘娘亲自调教出的侍婢,手脚麻利地端着温热水盆,一进一出,闷声不响地做事。 将血水倾倒出去,又将满盆清澈的温水端进内厢,如此忙碌了一阵,直到端出来的水盆里,再寻不到一丝血色,侍婢们才统统退了出去,与那几个内侍宦官一道,跪在幔帐外,内厢房就只有娘娘与那少年娇客,单独相处。 熏香袅袅,一室幽静。 蓥娘靠坐在床沿,低头凝视着床上躺着的少年,她面泛几许复杂的神色,细细打量着昏迷中的人儿,目光从少年眉目之间,渐移到少年左胸处。 衣襟撩开,少年的肌肤瓷般无瑕,惟独,在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落有胎记,宛如盛\开了一朵曼珠沙华,丝丝缕缕的花瓣,倒披针形,边缘呈皱波状,艳红之色,像是一根根的红线蔓延后、交错缠绕出的图腾,妖艳之致! 且,散发着异香!闻之,令人心摇神驰的香,随着胸口心跳搏动频率的逐渐恢复、由弱转强,图腾之色更艳,香气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两宫斗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九幽灵女,家族胎记。”蓥娘目泛异彩,紧盯着少年胸口妖艳图腾,鼻端深嗅着缕缕奇香,心中感概万千,喃喃自语道:“有了这块胎记,便能确认你的身世了……” 当年,皇后左氏的孩子,与贵妃蓥娘的孩子,在同一个夜晚降生于人世,连时辰都相差无几,两宫都向匡宗回禀:两位娘娘生的都是男婴,是皇子。 既然都是男婴,那么,天子摆驾皇后的仪坤宫、或是宠妃蓥娘的如意宫,便也成了两难的抉择。 当夜,匡宗决意:就在御书房等着,命两宫的掌事宫女将两位皇子抱来。 仪坤宫与如意宫之间仅仅隔着一条夹城复道,两宫的掌事宫女徵羽与沲岚,各自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在夹城复道狭路相逢,并肩儿猛跑,都想头一个赶到御书房,想争个先后次序,——既然太医禀告了两个孩子出生的时辰一致,那么,哪个皇子先被抱到匡宗面前,那孩子就是皇长子,后来的另一个孩子就是二皇子。 长幼次序一分,若是被圣宠正浓的贵妃娘娘占了先机,即便皇后的孩子是嫡出,却成了排行老二的二皇子,这对将来由哪位皇子继承大统,还是颇有影响的,——谁知道匡宗会不会因为宠爱贵妃蓥娘,而以长幼排序来立东宫储君呢? 故而,两宫掌事都拼尽全力,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撒腿狂奔在夹城复道,与身后的随从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在一个拐角转弯处,徵羽出其不意地将沲岚绊倒,并且迅速抢走沲岚怀中的婴孩,将皇后所出的男婴塞到沲岚手中,而后…… 徵羽撒腿就跑,沲岚猛追,在即将到达御书房时,徵羽刻意停顿了一下脚步,暗暗递给了沲岚一个眼神,结果…… 沲岚抱着皇后左氏所出的男婴,率先冲到御书房门外,却被高公公拦下,让二人一左一右同时进入御书房,之后发生的事,就极为血腥了—— 两宫娘娘生产之前,时任太卜署小小卜正官职的癫狂道人鞫容,就曾暗示圣上:贵妃所生的孩子,能让您称心如意;皇后所出的孩子,却未必能让您满意。 今夜,两宫都来启奏:皇子出世。 匡宗得意之下,却要砍了鞫容的脑袋,认为他并不能通晓天意,只会打诳语糊弄人,狂妄得连天子也敢糊弄,其罪可诛! 鞫容当时也在御书房内,面对摆到他面前来的铡刀,颜面上却依旧张扬着一抹媚色,笑得更是妖娆:“天意不可违!主上何不亲眼验证?” 那时的鞫容,好似一个狂妄的赌徒,既然押上了身家性命,就绝无退路,只得豁出去了,认准了并坚信——贵妃娘娘这棵大树,值得他去攀附倚靠。 既然站到了贵妃这边,他就必须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蓥娘,这个女子的城府与手段,必不会叫他失望! 而后所发生的事,也正如他所料—— 匡宗先接来徵羽怀中所抱的婴孩,打开襁褓只看了一眼,猝然龙颜大怒,命人将刚刚生下孩子、十分虚弱的皇后强行拖拽到御书房,责骂她欺君罔上,明明生了个女婴,却将公主谎报为皇子。 皇后左氏,也正是宰相左淳良的胞妹,当时极其狼狈地瘫跪在暴君面前,杜鹃啼血般的凄声喊冤,坚称自己生下了皇子,那孩子左胸心口有颗黑痣,让匡宗当面查验沲岚怀中的婴孩,看是否被掉包…… …… “……将蓥娘的孩子抱过来!” 皇后一脸笃定的神态,令匡宗心中生疑,让高公公从贵妃蓥娘的如意宫所派遣的掌事宫女怀里,抱来那个被沲岚一口咬定了是蓥娘所出的孩子。 从高公公手中接来孩子,匡宗仔细查看,那男婴小脸皱成一团,像是有哪里极不舒服,啼哭不止。 打开襁褓,看到孩子胸口,匡宗目光微动,“皇后,你自己过来看看!” 左氏慌忙蹭膝前移,挺直了上半身,待匡宗将孩子抱得低些,凑到她眼前,她定睛一看,顿时惊呆了——男婴胸口竟然没有痣,半颗痣都没有! 她记得孩子原先长着痣的地方,此刻却被丝丝缕缕的“红线”覆盖! 男婴的胸口宛如盛\开了一朵曼珠沙华,丝丝缕缕的花瓣,到披针形,边缘呈皱波状,艳红之色,像是一根根的红色血丝蔓延后、交错缠绕出的图腾,十分的美,却叫人看得触目惊心! “蓥娘祖先,曾是九幽灵女,凡其子孙,身上皆有家族图腾,是与生俱来的!”瞪着皇后忽青忽白的脸,匡宗一字一顿地道:“皇后没有猜到,蓥娘的孩子身上,也有记号吧?” 沲岚姑姑伏跪在旁,虽一声不响,却暗自留心、侧耳聆听着,听到“九幽灵女”、“家族图腾”,不由得错愕:娘娘哪里是九幽灵女后人?娘娘所生的孩子身上怎会带有家族图腾? 她飞快地瞄了徵羽姑姑一眼,见对方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忍与痛楚,她便暗自吃惊:莫非那孩子身上已经种下了…… 毒! 心头发怵,沲岚不敢再设想下去。 皇后呆呆地看着襁褓,小小的婴孩,胸口急促起伏,小脸通红,哭得十分厉害。 “高公公!” 匡宗一唤,太监总管慌忙抱回男婴,俯首帖耳,等候主上吩咐。 “唤翰林承旨!” 匡宗坐回龙案前,瞪着皇后,怒气未消。 “圣上!请圣上宽恕娘娘!”徵羽猝然开口,磕头如捣蒜,“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看着娘娘犯糊涂,不加劝阻!”凄凄哀求着,徵羽直起身来,冲皇后突来一句: “奴婢错了!奴婢该死!” 言罢,深深望了皇后一眼,她一咬牙,猛地一头撞向门外石柱,砰然声响,鲜血飞溅,猩红盈目。 徵羽撞柱自尽! 跪在门里的沲岚,感觉脸上一点温热,竟被飞溅来的血珠弹中。 徵羽的血染在她脸上,沲岚浑身抖颤了一下。 皇后一言不发,表情竟变得有些木然,——徵羽这一死,死无对证了…… …… 数日后。 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匡宗喜得皇子,贵妃之子,乃皇长子,赐名珩。 珩,意为珍贵之物,足见皇帝对此子的宠爱。 皇后所出的女婴,却迟迟未得名号,如同遭人刻意遗忘,与其母左氏,一同幽闭于仪坤宫,无人问津,犹显冷清。 如意宫却热闹了,后宫嫔妃争相道贺送礼,急来巴结,宫内张灯结彩,日日喜庆。 主上盛宠之下,竟允了贵妃娇声央求,不日便下旨,赐鞫容一件大礼—— 择帝都灵山,与宫城比邻,建皇家御用道观一座,御笔提匾,赐名“天机观”,封癫狂道人鞫容为天师,执掌“天机”,号令天下道观! 天机观历时八年,不断修缮扩建,始达规模! 灵山之上,鬼斧神工;云海之中,殿阁崔巍。 琉璃宝顶,红墙岿然,地仗彩画,台基望柱,一瓦一砖,实乃能工巧匠呕心沥血而成。 鞫容登入天机观,身披天师九玄道袍,立于玄天阁上,居高临下,鸟瞰云海之下茫茫众生,宛如天神于九天神坛,广纳弟子,由百至千,黑压压跪于下方,齐声高呼: “天师尊上!” 鞫容衣袂翩然,望向远山,扬眉吐气。 一时,风光无限! …… 那就是天机观的来历,鞫容暗中推波助澜,以两个孩子的命运交错,与两个后宫女子的命运转折为代价,所换得的名誉、地位、成就…… …… 那一次的后宫之争,鞫容既是亲历者、也是当事人,他始终记得:那夜,皇后单衣沾血,披散长发,抱着那女婴,眼中却透出怨恨…… 直至两个孩子长到八岁大了,小公主在皇后宫中依然倍受冷落,连饭都吃不饱,皇后从未好好待她,而皇长子珩在贵妃宫中,一直体弱多病,时常咳血,药石罔效,太医也束手无策,眼看着就要挺不住了,贵妃蓥娘突然请旨要在皇长子寿诞前夕、来天机观设神坛为皇儿祈福延寿,还刻意邀请皇后与小公主同往,说是小公主的寿诞也将至,一同去祈福。 结果…… 不知是何缘故,皇后左氏突然临时起意,偷走了皇长子,独自往天机观后山逃逸,却不慎跌入山中猎户的陷阱,晕死过去,怀里抱着的皇长子,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知所踪。 回宫后,左氏被废黜皇后之位,打入冷宫,贵妃蓥娘也不知为何滑胎大伤元气,从此不能再有身孕,她央求匡宗,将那小公主带到如意宫来养着,赐名:宁然。 …… ----------------------------------------------------------------------------------- (预知仪坤宫皇后左氏与如意宫贵妃蓥娘之间的争斗、鞫容的故事,以及两个孩子命运的交错……等更详尽的内容,请在火星小说网站搜索江山系列前传《江山为局,美人为棋》这篇完结文,收藏点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续命丹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重现,蓥娘倚靠床柱,凝眸看着昏睡在床上的“丁小郎”,不由得轻叹一声: 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想不到,“丁小郎”就是九年前、鞫容帮她找回来的那个皇长子,而她,还险些误杀了他! “娘娘——!” 幔帐掀起,沲岚疾步而返,匆匆走到娘娘身侧,双手呈上一物,目光落在昏迷未醒的少年脸上,又焦急地问:“这孩子……还能挺过来么?” “鸩酒之毒无解。”蓥娘接来那个物件,那是一只精巧华贵的首饰盒子,打开盒子,从里头取出一支封存了九年之久的凤头钗,钗上金光灿灿,红绿色翡翠镶嵌,无比精美瑰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凤喙叼的一粒明珠,似乎蒙了尘垢,毫无光彩,既不白润剔透,也不莹亮夺目。 明珠蒙垢,暗淡无光。 蓥娘看到凤头钗上这粒明珠时,两眼却放光了,一面小心翼翼用手指夹住明珠,一面安抚道:“莫要担心,鸩毒虽伤了他,却要不了他的命!这世上,已没有比他心口深扎的噬心之毒更要命的毒物了!鸩酒之毒已被噬心蛊吞噬,以毒攻毒,他也算是百毒不侵了。难怪……” 难怪那日,阿宁以“红泪”划伤他的颈项时,他居然还能活着,旁的毒物当真奈何不了他。 “……呀,奴婢险些忘了。”沲岚也凝目望着少年心口的妖艳图腾,终于醒悟:自己为何总觉得“丁小郎”身上的奇香,似曾相识!当年,皇长子珩身上就有那股子奇香,同样的胎记,同样的体香,她怎就没有早些发觉呢? 唉…… 九年了,再一次看到那“胎记”,沲岚便会想起当年、御书房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场景,回想起当年的皇后左氏,还有当年襁褓里的小小婴孩…… “十七年了,一切都变了。”目光逐渐移到少年面容上,沲岚惊叹造物主的神奇,那少年即便在昏睡之中,眉目间的韵致,依然迷人之致,双颊那一抹病中孱弱的苍白之色,与弧度诱人的唇瓣泛的绛色,鲜明反衬,流出惊心的美感!她不由得感慨:“这孩子,也不是当初的皇长子珩了……” “心口扎毒,五年须得服下一次解药,而他,在没有得到解药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撑到现在,活了下来……”蓥娘有些动容:这孩子的坚韧毅力也超乎常人,这么多年,病发之时的痛苦,他都独自挺过来了,宛如寒霜中苦熬出来的梅与竹,少年心志必定比常人坚定百倍,鬼门关前来回几次,对于生死富贵与世俗人情,他应当比寻常人更能看得穿看得透! 睿智潜藏、锋芒内敛,却要与天挣命! “这孩子的心性,非常人所能及,恐、恐难为本宫所掌控!”蓥娘心绪纷繁复杂,实难说清九年后见这孩子,她到底该喜还是该忧? “奴婢当初也心忧此事!自从九年前,得知鞫容为娘娘找回的皇长子,竟然是……”猝然停顿住,沲岚不敢再往下想,手捂心口,颤声道:“奴婢总是担心,当初娘娘与鞫容所作的那个决定,终将种因得果,却不知是福是祸?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蓥娘微微一笑,将夹到指尖的那粒明珠,从凤头钗上用力掰下,“若没有当初的决定,何来今日的机会?当初,鞫容为本宫找回的皇长子,若不是这个孩子,换了旁人,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只有这孩子,血脉里流淌着上苍赋予的远古神力,才能抵抗天下至毒之物,噬心毒发之时,还能撑得心脉不寸寸裂断,元神回护,死里逃生!也只有这孩子才能做到……奇迹般的活下来!” 天赋异禀,绝非池中物!可惜了,远古部落最原始的力量、接近于神的那股神秘力量,被封印在这少年的体内,无法完全释放。不过,也正因如此,她才稍觉心安,终是将指尖捻着的那粒明珠用力一搓一揉。 明珠表面蒙垢般的一层晦暗外壳,瞬间被搓去,里面居然露出丹药的莹润色泽。 小心翼翼的,将指尖丹药送入少年唇内,蓥娘端起茶盏,亲自喂他服下丹药,俄顷,便看到少年双颊苍白之色渐褪,竟罕见地泛出莹润色泽,淡淡的血色由内而外显现在脸上,气息也渐转平稳,胸口上下起伏的频率终是恢复了正常。 “这、这便是噬心蛊的解药?”迟来四年的解药,终于被他服下,沲岚却疑惑地看到:少年胸口的“胎记”色泽依然妖艳,并未消退半分,只是气息、脸色与心跳的频率,比较之前来得稍微好些。 蓥娘只是轻微“嗯”了一声,少年心口妖艳的图腾倒映在眼底,她嘴角似有若无的一缕笑纹,隐有几分诡秘:“若是四年前就给他服下,尚能解去八成毒性!如今嘛……”而今,即便服下解药,也没有当初的效果了。但,至少还能暂时压制毒性,让他舒服一些。 在她与鞫容早年谋划的那件事、尚未完成之前,绝不能让这少年死去!有必要为他续命,让他能撑过十七岁…… 或许,还能撑得久些,若能再支撑个两三年,一切,便也尘埃落定了…… 目光一转,蓥娘又忽然问道:“阿宁尚未回宫吧?” “是。”一切还在娘娘的掌握之中,沲岚暗自松了一口气,点头答:“大婚在即,小主子果然依从娘娘的嘱咐,去灵山请灵祈福。” 依着规矩,今晚月光最盛时,宁然会在侍婢们严加看护下,于灵泉沐浴洁身,明日采曦彩石,从九十九级台阶一步一步的、洒下莲花香粉,顶礼祈祷,走完终阶,明日傍晚登顶灵山,敲祈愿钟,颂满十页经文,求得吉祥如意签,后日凌晨方归。而后,便在宫中受仪、打点妆容,精心准备后,隔日大婚! “好在……阿宁颇重视此番出降,头一回顺从地离宫祈福,难得有这般耐心担这繁文缛节。”蓥娘也长出一口气,“她这两日不在宫中,本宫倒是放心多了。” “娘娘——!” 幔帐外,忽来一声急唤,看门的内侍奔踏进殿,隔着幔帐跪下后吊嗓子火速通报:“西泠宫敞开了门户,圣上刚刚离开政殿,摆驾急速前往宫中禁地——瀚幽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巧应变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瀚幽阁?!那不正是囚禁鞫容的所在么? 时隔四年,天子首度重临瀚幽阁,头一遭去探监看望与一国之君订下七年赌约的鞫容,难道…… 他想要找鞫容询问皇长子之事? “去——”蓥娘神色猝变,霍地站起,冲沲岚叮咛道:“再去看看,宴客厅里的血渍等一切痕迹,是否清理干净了?” 如意宫今日巳时、宴请娇客,直到未时,娇客还未离开,匡宗那边,自会有人通风报信、禀告天子:“丁小郎”此时此刻就在如意宫中! 最最紧要的时刻,已然到来,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 沲岚心领神会,躬身退出后,急忙着人打点如意宫内大小事宜,安排人细察宴客厅,再往南殿及走廊上悬挂七彩宫灯,将迎接娇客的气氛装点得恰如其分,将之前鸩酒凶宴的血腥杀气掩盖得一干二净。 有沲岚这位精干的心腹帮衬着,做到有备无患、万无一失,蓥娘少许心安,又命人端来酒水,往斟酒的杯盏中沾少许酒渍,弹指洒在床上昏睡的少年衣领及面颊,用指腹蘸些酒来,轻柔地涂抹在少年绛唇上。 闻到清冽酒香,已然营造出娇客醉酒酣睡的假象,蓥娘这才略微松下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想出一番妥当的说辞,让人确信:她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今朝盛情宴请来的娇客,赫然是自己丢失多年的那个孩子,是她与匡宗的亲生骨肉——皇长子李珩! “血脉相连,不论过了多久,不论孩子长大后的模样变化有多大,但,母亲认出自己的孩子,依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暗自思量一番,蓥娘已稳下心来,——与圣上撒个谎,对如意宫的主母来讲,也算是家常便饭,当年可是她亲手将宁然调教成“谎话精”的。 在后宫这个弱肉强食、陷阱丛生又不见硝烟的险恶战场,若是连“撒谎”这点能耐都没有,怕是早已被人踩在脚下蹂躏,甚至连骨头都一并吞下了! 隐藏真心,以谎言伪装自己,求得自保,再往权利的巅峰一步一步迈近!只有手握实权、成为强者,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活出个人样! 撒谎,并不难!只是,撒完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下去…… 恰似站到了悬崖边,已然没有退路了! “移驾正殿!” 宫人挑起幔帐,蓥娘绷紧了面色,疾步往外走,“唤梳头侍婢来,速速为本宫点妆、更衣!” 内侍与宫娥分列两侧,迅速摆驾移至正殿,撩开大幅帷幔,入了内厢,待娘娘端坐至大面镂花铜镜前,服侍娘娘的贴身侍婢们鱼贯而入,手捧红漆托盘,将一应物件悉数捧来,手脚麻利地为娘娘打点妆容。 殿外计时器皿上,滴漏的水一点点地漫过杆上刻的一道道立箭,时间在悄然流逝,内厢微敞的花窗外,隐隐荡来鼓声,申时已至。 梳妆丫头们依然围绕在娘娘身畔,一刻不停地忙碌着,精心打点娘娘的妆容,繁复而高贵的发髻在她们轻柔纤嫩的手指与润玉梳齿之间,小心地盘出,逐渐成型,而后点缀上精巧华美的头饰,峨眉淡扫、薄施粉黛,在娘娘本已艳色逼人的容颜上,巧妙地描绘出雍容华贵之姿。 不似德妃容华夫人那般铺张脂粉、眉目矫情,反落得个浮夸做作的庸俗谄媚之态。如意宫的梳妆丫头心灵手巧,迎合主子心意,将那胭脂霞烟般淡淡晕在双颊,使得蓥娘艳容上盈满光华,眉目顾盼生辉,仪态高贵中平添撩人之色,揽得圣上眷恋、盛宠不衰。 凝眸盯住铜镜里一抹艳色,蓥娘平静外表下,已然酝酿起极深的城府,——比起应付匡宗,令她尤为费神思索的,却是“丁小郎”醒过来后、自己该如何弥补修复他今日在如意宫内所受的心伤?如何削去芥蒂,抚平裂痕,拉拢他,甚至让他对她油然而生孺慕之情? 就似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依赖和亲近,如何能激发那孩子的天性,让他接受她、喊她一声“母妃”? 相隔许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相见了,她与那孩子,却似陌生人…… 不、不仅仅是陌生人!就在几个时辰前,她甚至对那孩子使出狠辣手段,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宛如水火不容的仇敌一般! “本想让你好好吃完这一顿断头餐……不过,本宫眼里容不得细沙,对你这等草芥之流,本宫没什么耐心,也无需费那么多功夫,早早打发了事!” 耳畔隐隐回荡着自个儿稍早前说过的话,此刻回想起来,更觉惊心,不仅对“丁小郎”恶语相向,她甚至还不屑拿正眼去瞧他,比鸩酒更深入骨髓的,是毫不留情的伤人态度。 砰——! 猛然一掌击在栉妆台上,蓥娘追悔莫及,心中已然十分气恼:为何偏偏是他?!阿宁这孩子,难不成当真对“丁小郎”动了心?这下可好,出大乱子了! “当初来劫阿宁喜轿的人,为何偏偏是他……”心口怨念颇深,蓥娘此时方才深刻体悟:何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两个孩子当真是有缘哪!可惜,不是什么金玉良缘,而是一段孽缘! 还是早早了结的好…… …… 蓥娘一面想着:待到母子相认,万不可让自己与那孩子之间,因之前种种缘由而变得生分和疏远;一面又担忧着:阿宁骨子里倔强得很,依她那火辣辣的性子,在得知此事之后……如何还能善了? 正有些分神之际,忽觉周遭猛然安静下来,蓥娘讶然抬眸,就见那几个梳头侍婢已然惶惶跪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显然是被她方才击掌拍案的举动惊吓到了,以为做错了什么惹得娘娘不高兴,一个个慌忙跪下等着挨罚。 “起来吧。” 只淡淡扫了一眼,目光又落回到铜镜上,看着镜子里映射出精心打点的头饰发髻,蓥娘心念一转,一抬手,猛然扯乱头饰,盘好的发髻也松散下一绺青丝,飘到耳鬓,将精致妆容盖住一些。 “娘娘?!”贴身侍婢们见状,纷纷吃惊地掩口,却见主子已然站起,张开双臂站在那里,催促道:“为本宫更衣!” 宫廷盛装层层赘赘的一件件披上,锦罗玉带尚未系好,腰间环佩也未坠饰妥当,就闻得门人“噗通”跪进殿内,惶急通报:“娘娘,圣上刚刚离开瀚幽阁,正命高公公移驾如意宫,即刻便到宫门外!” 来了…… 终于来了…… 一把推开侍婢手中递来的环佩坠饰,连腰间玉带也未系妥,蓥娘已然举步,疾步往外走,随从们慌忙跟上。 “圣上——圣上——” 銮驾移至如意宫宫门前时,蓥娘恰好领着一拨人急急迎出,高公公吊嗓子喊“皇上驾到”时,宫人们齐皆伏地跪下迎驾。 匡宗踱步下了玉辇銮驾,刚至宫门前,抬眼就见爱妃蓥娘从如意宫内奔来,牡丹锦裳、云鬓雾髻、凤凰珠翠冠,衣袂翩动,如一枝临风牡丹,艳丽照人!但,她的神态似是万分焦急,发髻微散、玉带未束,竟挽了金丝绣线巧织凤凰尾羽的长曳裙摆,露出翘弯着鞋尖的凤头鞋,飞奔而来,娇声疾呼: “圣上!臣妾、臣妾见到皇儿了——!” 匡宗神情微震,迎着爱妃急切奔近的倩影,眼底迸射出了惊喜之芒……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瀚幽阁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戌时。 夜幕低垂,宫灯盏盏,由远而近。 宫娥们提拎琉璃罩的八角宫灯,步履整齐而轻盈地在前引路,阉人们合力抬着一顶轻纱软轿,紧跟其后,两侧及后方均由宫中御卫护驾跟随。 离了如意宫,穿出夹城复道,盏盏宫灯照着宫中甬道,御卫整齐的踏步声中,那顶软轿晃悠悠被人抬往禁苑。 带有如意宫标记的软轿所经过的地方,宫人齐皆辟易道侧,匆匆跪下行礼,等这队人走远,宫人们才抬起头来,略感惊奇地追看远处那顶软轿,那分明是如意宫的迎宾轿! 宫人们心中讶异:轿子里乘的是什么人?居然能让贵妃娘娘如此大动阵仗,甚至还惊动圣上来派遣御卫沿路护送,趁着夜色,轿子抬去的方向,似乎是…… 宫中禁地! 乘上迎宾轿,便是宫外来的贵客,圣上与贵妃娘娘又怎能容得外人深入宫中腹地,甚至是进入到……连宫里头的人都不得靠近半步的宫苑禁地! 如此反常的气氛,在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逐渐弥漫在这偌大的宫城内,有些细微的躁动,漂浮在空气里。 今夜不再平静,重重宫门、森森殿宇间,悄然传递着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后宫娘娘们的居所,殿阁小窗“咿呀”微启,无数道惊奇的目光,悄然窥探着宫城禁地那边的动静。 今夜,不止如意宫内灯火通明,德妃的容华宫里头也灯盏齐明,紧张的气氛与夜色一道笼罩下来,看似幽深沉闷的宫殿里头,已然暗流汹涌!——如意宫的氛围是紧张中带有难以压制的兴奋喜悦,而容华宫的氛围则是紧张中带有骚动不安。 德妃忐忑难安地来回踱步,忽而抬头,目光便透过大殿一侧、敞亮着的一扇雕花朱漆的窗格子,眺望宫阙禁苑尽头,冷僻之处,那里的建筑格局,一分为二,右为冷宫,左为阉人宫舍。 那顶迎宾软轿,离了如意宫,正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 宫中御卫护送下,软轿途经内侍省,直奔冷宫及掖庭之间的幽长甬道。青石巨砖铺的甬路尽头,乃皇宫禁地,冷僻之处,那座颇为神秘的瀚幽阁便坐落在此。 瀚幽阁,乃是禁闭一些特殊而紧要之人的、宫中牢笼所在!其独特的建筑形态,并非楼阁,而是一座塔楼,墙体坚固,逐层叠高,全封闭式结构,塔尖落有驱邪镇魔之物,底层塔座有铁将军把关,被重重加锁在此塔的人,在帝王眼中,恐是妖魔般的存在,惟恐其脱逃出去,塔楼上竟连窗洞都未凿开一个,墙体固若金汤,塔内应是终年不见天日,一片漆黑。 能够进塔楼的唯一途径,竟是底层塔座所设的金刚闸门,厚如砖,坚固异常,刀剑水火皆难攻克,倘若无人从塔楼外触动闸门机关,令闸门开启,塔内的人出不去、塔外的人也进不来。 看守瀚幽阁的兵士,分列塔楼四周圆径数尺的范围内,风雨不改,昼夜监守。 平日里,只有一个身形佝偻的太监,来给塔楼里关着的那个人,送饭。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敢靠近此处半步。 然而今日,宫中禁地的寂寥氛围,却被打破——午时,天子銮驾莅临;戌时,如意宫的迎宾轿被人抬到了此地。 “停轿——!” 高公公奔到轿前来,亲自用拂尘撩开轿子门帘,欠身去扶轿里的人,将手伸进去后,闷在轿子里的人,过了片刻才搭着他的手,缓步而出。 严守此地的兵士,似乎早已得到圣上旨意,见高公公领着人一到,就肃容迎候,一个个却在心里犯嘀咕:多少年了,宫中禁地除了天子圣驾亲临过一两回,连宫人们都无法靠近半步,更甭提让外人到此一游了!偏偏今日一反常态,当真来了个外人,还是圣上亲口应允了的。 兵士们心里好奇得要命,很想知道头一个来宫中禁地的外人,究竟是谁?朝廷肱骨之臣?吏部刑部尚书?心想着一准儿是颇具分量的人物!但,当高公公伸手从轿子里扶出一个病弱少年时,兵士们不由得惊呆了。 “可要老奴扶您上去?”前方还有几级台阶,扶着身形略微摇晃的少年,高公公不甚放心地问,“您这酒可是醒了?” “酒?”摁了摁太阳穴,羿天闭着眼等眩晕感逐渐消退,脑子里仍有些混乱不堪,回想一个时辰前,自己苏醒过来后,所经历的一切,简直比梦境更荒诞无稽!——自己分明是被贵妃娘娘设宴暗下毒手,饮下鸩酒吐血昏厥的,哪知…… 睁开眼苏醒过来时,自己竟躺在了贵妃娘娘养神殿内厢的一张大床上,盖着柔软温香的被褥,被人舒舒服服伺候着,不但洗净了血渍,还换了衣裳,睡在香被窝里,唇齿之间没有腥甜之味,反而沾着清冽酒水,呼吸间透出浓醇酒香。 他一睁开眼,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到匡宗与贵妃双双伫立床前…… 匡宗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激动愉悦之色,见他醒来,直呼他为“皇儿”,贵妃则眼含热泪关切地凝注着他,颤声哽咽着说出一句让他险些惊掉了魂儿的话:“皇儿,母妃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皇儿?! 牙齿猛咬舌尖,感觉到锐痛了,他才知自个儿不是在做一场荒唐的梦,然而,现实却比梦境更荒唐!更令他难以接受!几个时辰前,明明是想用毒酒毒害他的蛇蝎美人,居然一下子来了个大变脸,热泪盈眶地说:他适才“醉酒”后,吐脏了衣衫,宫婢帮他擦拭清理时,她不经意发现他胸口的胎记,狂喜地认出——他正是她那失踪了九年的孩子。 一旁的匡宗早已看到他胸口的胎记,不住地点头,笑言:“皇儿出生时,朕便亲眼看过你胸口这个胎记!不错,的的确确就是这个胎记!你母妃背上也有九幽灵女的家族胎印,与你这胎记一模一样!” 醉酒?胎记?母妃? 饶是绝顶聪明的人,这会儿也像是被雷炸蒙了的样儿,一脸呆滞。见他这样儿,蓥娘竟急切地扑过来,一把搂住他,刻意背对着匡宗,在匡宗看不到她脸上神色时,猝然往他耳朵里悄声私语:“别怀疑,刚才那杯酒只是试探,母妃打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像极了我那失踪多年的皇儿,故而加以试探——凡是九幽灵女的后人,百毒不侵!而你,便是如此!你就是我的孩儿!” 试探?!开什么玩笑!适才她险些要了他的命!此刻却抱着他喜极而泣……从未被一个女子疼惜地搂在怀里,仿佛母亲呵护孩子一般,让羿天脑子里持续发蒙。 “桃儿”说美丽的女子多半都爱撒谎,但,他能感觉到,这位贵妃娘娘在几个时辰前想要毒杀他的意念是无比强烈的,而她在此刻留下的眼泪、珍惜呵护他的举动,却也是万般真实的! 能让她在短短半天时间里,骤然转变态度,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和分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进而影响到她对他的态度。 “这么多年未见,皇儿长大了,变得连朕都认不出来了!不过,皇儿一来就帮朕铲除了军中隐患,果不愧是朕的孩子!” 孩提时的皇长子李珩,在匡宗的记忆里,就是个孱弱多病的孩子,八岁前一直卧于病榻,整日里昏昏沉沉似睡不醒,他也极少去看这病儿,只依稀记着珩儿病中已瘦得不成人形的小小身躯。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孩子的面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哪怕王冕呈来一幅画像,说画中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便是那八岁时走失的皇长子李珩,也难以让他明确辨认,若非这孩子身上还有他所熟悉的胎记,他怕是怎样也认不出珩儿了! 令匡宗无比欣慰的,却是这孩子长大后的一番作为,在歼灭万魔村这件事上,可是功劳不浅呐! 羿天看着面前这位暴君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他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君无戏言,一国之君站到他面前,开口唤他“皇儿”,这事非同小可! 羿天的脸色逐渐变了,从被雷炸蒙的呆滞状态,进阶到骇然震惊之时,耳朵里又塞进来王冕、石中徕、阿焱这几个熟悉的人名,听着贵妃娘娘提及他小时候是如何失踪的,提及天机观时,他终于难以把持住意念,猛地弹坐起来,莫名惊骇地想到自己那谜一般的身世,想到自己在无名村时总是喜欢登上山顶遥望长安的方向…… 难道…… 不、不!不会是这样的!如若他是匡宗与蓥娘的孩子,那么宁然她、她……她不就成了他的…… 妹妹…… “还有一个人,可以证实你的身世!”对着羿天惊骇莫名的神色,蓥娘伸手轻抚在他面颊,柔声道:“你父皇可以让你在今日就见到那个人。” “谁?”羿天忍不住问。 蓥娘探身凑到他耳边,极轻极轻地道出个人名:“你的师尊——鞫容!” 嘣!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惊裂了…… …… 羿天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看矗立在眼前的那座塔楼,恍若置身梦境般喃喃问:“这里就是瀚幽阁?” 高公公点头应是。 羿天心口一阵悸动,本以为还要费些时间、费些心思,才能探得宫中禁地瀚幽阁的消息,想不到,这么快就…… 深吸了一口气,轻衫单薄的少年绷直了脊梁骨,抬脚,一步一步冲着面前这座塔楼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见鞫容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迈上几级台阶,一道金刚闸门赫然呈现在眼前,在兵士们略带惊异与戒备的目光注视下,羿天走到了塔楼闸门前,看着闸门上可由外拉开的一块滑动铁板,他竭力压下心头的激动,缓缓抬起手来,猛力一拉—— 哐啷! 铁板滑开,一股阴冷晦暗的气息,从塔楼里扑出。夹带着难闻的气味,浓烈地呛入口鼻,很容易就叫人感觉出:里头封闭的空间环境极其恶劣,宛如活死人墓一般,伸手不见五指,漆黑暗沉,死一般的孤寂! 很难想象一个大活人,如何能在活死人墓般的恶劣环境里生存下来,里头的空气浑浊不堪,隐隐散发着晦臭,羿天将眼睛凑在滑开铁板的闸门空隙处,往里头急切地张望,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幽暗! “师、师尊……”心口揪紧,他颤声呼唤记忆中那个对自己来说最最重要的人,曾经与他最最亲近的人! 颤然轻唤,传入塔楼里,闷闷回响,活死人墓般的封闭空间里终于有了些动静,宛如古墓幽灵的一抹身影,在幽暗角落倏地显现,影子拉长,而后一点点的往闸门处移动。拐杖拄地般“咚咚”声响,随那一抹身影缓慢移来,在即将凑近闸门时,砰的一声,拐杖似乎摔落在地上,人影猛打个趔趄,哐啷扑撞在闸门上,两手死死抓攀着滑开铁板后露出的那个门洞,似乎是使尽了全力,才勉强支撑住身躯,而后将脸凑到门洞上,眯眼适应一下外面灯盏洒入的柔和光亮,又迫不及待地睁眼往外看。 当年,被关押在塔楼里的南山客糸鄯,就曾那样急切地扑将过来,将眼睛凑至门洞上,透过滑开了铁板露出的小小门洞,急切地往外张望,目光中透着强烈的渴求。 犹如一个困在沙漠里、即将渴死了的人,渴求一片绿洲水源,——塔楼里的囚徒,迫切渴望看到外面明媚的风光。 这是当初匡宗来探视时,糸鄯的第一个反应。 然而,与当初的糸鄯略有不同的是,而今的塔楼囚犯虽急切地扑过来了,却并非为了外面的明媚风光,而是为了同样凑在门洞上的一双少年人的黑亮眼眸,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在那双眼睛里,塔楼内的人跌跌冲冲扑过来,抓攀着门洞,抬起脸来近距离看到门洞外的那双乌黑眼眸时,古井般沉寂了的脸上骤然激动地抽搐起来,犹如枯木逢春,眼底迸发出一种名为希望的强烈光芒! 等了四年,盼了四年,终于啊……终于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了!塔楼里的囚徒如嗟似叹般的一声唤:“小狼儿?” 羿天喉头一哽,眼眶刺痛,忙抬手覆在那双抓攀在门洞上的苍白微凉的手背上,从看到塔楼里的人拄拐扑来、将眼睛凑到门洞上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师尊鞫容的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男身女相的鞫容,眉目妖娆,曾经目空一切、狂妄癫笑之态,已然不复存在,四年后再相见,那双妖娆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沉稳,又似古井般波澜不惊,只在看到他的一瞬,眼底泛起激动无比的光芒,宛如看到个天大的希望,猛地砸中脑门子,鞫容的眼睛里竟浮现了泪光。 “师尊……徒儿来迟了……”四年间,一度丧失了记忆,直到此时才得以师徒重逢,羿天心中也是悲喜交加,眼含热泪颤声道:“这么多年,您受苦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鞫容又哭又笑,因常年不见阳光而变得无比苍白的脸色,猝然浮起兴奋愉悦的红潮,无比激动地伸长手指,想要抚摩少年的面颊,无奈,碍着一道厚实的闸门阻隔,即便竭力伸长手指,也触碰不到眼前人,他鼻子一酸,却又欣慰地道:“小狼儿长大了,变得更有魅力了,为师好想抱抱你,为你梳梳头发……” 鼻子一酸,羿天慌忙低头,隐忍片刻,却又“砰”的一拳重重砸在闸门上,引得兵士愕然侧目时,他紧咬下唇,以极轻微的声音道:“徒儿会想办法,尽快让您从这个鬼地方脱身出来的。” “为师已经是个废人了,出不出来都不打紧,一人闲闷在这里,总是忍不住会念着你……” 小狼儿,为师想你,可想得紧! 好在,你没让为师空等一场,竟奇迹般的活下来了,还来到了长安宫城这个权利巅峰所形成的风暴中心! 时也、运也、命也! 看着眼前人儿,回想当初种种,鞫容腹内翻腾,有一种拨云见日、仰天长啸的英雄志气,急欲喷薄而出! 当年的那则天谕,已然重现,长安城即将风云再起! 在鞫容心中摆出的棋盘里,有三枚关键的棋子,缺一不可——羿天乃是破军,李炽为贪狼,蓥娘的如意宫势力,便是七煞!三者凑齐,颠覆李氏江山的时机,已然成熟! 不枉他在这宫中苦熬四年之久,随着羿天这个破军的重新归位,他心中的希望之火,再度死灰复燃! “师尊……”并未发觉鞫容眼底惊现狂热炙芒,羿天低头咬唇,拳头抵在闸门上,隐隐发颤,艰涩地启唇道:“徒儿听说了……您与虞嫔那件事惹怒天子后,那暴君虽未取你性命,却对你强加宫刑,还挑去脚筋将你禁锢在此……” 宫刑,让男人失去自尊!很难想象,师尊是如何扛下来的!他心头拧痛之时,却讶然听得师尊鞫容一声轻笑,恍若往昔般的肆意狂妄:“为师一心求道,从未想过娶妻成家,施了宫刑又如何?不过是让红尘嗔念断得更加彻底!倒是那暴君,普天之下只有本仙能给天子扣上一顶绿帽子,而今想来也觉痛快!哈哈哈哈……” 虽说是遭人陷害、误踩陷阱,被李炽掐着软肋摆了一道,但鞫容也不悔当初的决定,在决意牺牲自己保住小狼儿时,就没有后悔可言! 普天之下,也只有鞫容敢藐视朝廷威严、君臣礼法,恣意嚣张、胆大妄为!也只有鞫容一人,在暴君盛怒之下,还能保住自个的脑袋!——羿天不知当年的师尊是用了什么法子,在龙颜盛怒下,犹能保住小命,闻得门里笑声,他心里的难受才稍微好一些,轻声问:“挑了足筋,师尊也能站起来!徒儿相信,终有一日,能将您从这里接出来……” 看着满脑子总想着如何救他出去的好徒儿,鞫容唇边笑缕加深,从宁然公主喜轿被劫、长安城内疯传一个焰眸奇香的绛衫少年的惊人消息时,他便已然猜到那少年是谁了,暗自压抑住心头的狂喜,悄然派遣十七公公跟着少年去寻那万魔村,沿路保护着他,直到他回到宫中,再暗中捎信给石中徕,催促王冕与石中徕打联手,推动羿天一步步走到这里来,终于师徒相见! 有许多事,鞫容刻意隐瞒不讲,在瞧出小狼儿依旧如当年那般完全地信赖他时,他便知道:时候到了,该进行下一步举措了! 犹如苦中作乐,鞫容略带自嘲地笑道:“当年若不是为师将你偷藏在天机观,异想天开要收个皇子入道门为弟子,再一次惹怒了那暴君,也不至于会被人挑断脚筋!” 皇子?! 羿天心头猛一跳,屏息盯住鞫容的眼睛,在无比紧张中,小心翼翼求证一件事:“记得您曾说过——十年约期一到,自会将徒儿的身世,据实相告!” 闸门里,鞫容略微点头,又忽然轻声问:“倘若为师告诉你——当年,是为师将你偷偷藏起,累得你的父母双亲心急如焚地四处找寻你,令你自幼不得与双亲团聚……你、可会怨恨为师?” 羿天心头微颤,一个答案仿佛已呼之欲出了,但,回想起当年师尊对他的悉心照料及呵护,对他的百般疼爱,他终究是责怪不了,于是,轻叹着摇一摇头:“比之许多年来素未谋面的双亲,师尊给予的亲情,更让徒儿铭记在心!”话落,深吸一口气,紧紧注视着师尊的眼睛,他在等待师尊能将真相坦诚相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打诳语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十年之约将至,今年年关一过,你便满十八岁了……”暗自观察羿天的脸色,鞫容惊喜地看到些些红润血色正由内而外、透露在少年面颊,照此看来,蓥娘已然出手为这孩子续命了!但,鞫容也知道如她这般心性的女子,定然不会一口气将小狼儿身上的毒连根拔除,那样,她就无法亲手掌控约束这个孩子了。 将羿天的命捏在手中,她才会有更大的胜算! 不过,只要目前能为小狼儿续命,让他活过十七岁,那么,延长的时间里,定会有更多的机会,去寻求解毒之法! 只要有更多的时间,就有更多的机会……由他来为小狼儿找寻那彻底根治噬心蛊毒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心中的愧疚,——减轻因他之前的恣意妄为,而让小狼儿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所深扎在他心中的那份愧疚! 抑住翻涌的情绪,鞫容长长吐出一口气,以再正经不过的口吻述说着一件事:“还记得当年,为师执意让你留在天机观,等宫里派人来送药,医治你身上的顽疾么?那个送药的人,便是奉了如意宫贵妃娘娘的旨意,因为娘娘已然知晓,是为师将她的孩子偷藏在天机观中!” 师尊言下之意,如意宫的贵妃娘娘……当真就是他的生母?!羿天心中五味杂陈,疑惑却未散去,闭一闭眼强迫自己镇定、冷静下来,又追问道:“既然知道,何不早些接我回去?” “天机观那次历劫,宁然公主便来接你了,只可惜,没能接到……”鞫容接下来所说的话,正是当日阿焱想要告诉羿天,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番话——四年前,鞫容蒙难、灵山被围,天机观招致血光之灾,但,仅仅隔了一天,宫里头突然十万火急地派了两批人来,一是如意宫的宁然小公主,一是宰相左淳良,二人分别将天机观前山后山的路堵住,大批官兵合力搜山,连天机观幸存的弟子都被官兵剥去衣衫、袒胸露背,受人查验。 那日,宫里派人来此,是为了寻找失踪多年的皇长子珩! 事后有人听说:珩殿下便是被狂徒鞫容藏在了天机观,圣上与贵妃娘娘得知消息后,急着找他回宫,派了宰相左大人与宁然公主前来接人,官兵也在挨个查验天机弟子,追问“天”字辈弟子里仅剩的两个“活口”的行踪及下落,说是皇长子珩胸口有胎记,让人一眼就能辨识身份的一个明显的胎记! 羿天出逃时,尚不知此事,等焱戎想起这件事,匆匆折返来相告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直到此时,才经由鞫容口中,令羿天得知了当年确切发生的事! 宁然…… 羿天心头又是一揪,回想当初从天机观开溜后,由石中徕那里隐约听到的一些消息,当真能印证师尊此番说辞,但他仍有疑问:“那个十年之约,是何人与师尊定下的?” “如意宫的贵妃娘娘,你的母妃!”见羿天猝然瞪大了眼,鞫容不慌不忙地接上一句:“她说宫中形势凶险,废后暗中筹谋令她滑胎终生不孕,之后又有虞嫔冒出头来,后宫争斗不休,唯恐体弱多病的皇长子再遭毒手,不若先瞒着匡宗,将你暂时寄养在为师这里,等如意宫扎稳根基,有了保护你的能力,再妥妥将你接回!却不料中途出了虞嫔那件事,为师落难,天机观险些毁于一旦,宰相左淳良极力打压如意宫,你又在那个时候不知所踪!唉……本该在四年前就接你入宫的,如此阴错阳差,令得你母妃这些年也不好过哪!” “可、可师尊您曾说过——初次见我时,我犹如野人,丛林里冒出来一般,这才唤我为小狼儿……”一个皇子,怎会是野人般的模样? “那是因为曾经的皇后左氏将你从贵妃处偷去,又在山中将你丢失。一个八岁大的娃娃,在山野游荡,弄了满身的泥巴,又受了惊吓,猛然钻出来的狼狈样子,可不正像野人么?” 照鞫容的说法,倒也没有什么破绽,羿天虽无法记起八岁前的遭遇,但他突然想起一事:“您不是曾留书一封,告诫徒儿在与您晤面之前,须得隐姓埋名,尤其在长安,切勿透露真名!”故而他一直用“丁小郎”这个身份,既然师尊都说“羿天”乃是真名,那他岂会是李姓皇室中人? 鞫容沉默了一下,目光略微闪烁,猝然“噗”地轻笑一声,又似恢复了往昔的轻狂之态,竟然说出一番让羿天哑口无言的话: “当年为师收纳最后一批三百多名关门弟子,皆是孤儿,赐予他们‘天’字号辈分,分别为他们取了‘两天、三天、四天、五天……’这等古怪的道号,从‘一’到‘三百六十五’天; “就因为这等奇怪的举措,令得天子起疑,在为师落难被强加以‘大逆不道’罪名时,他又命驭刺杀上天机观,屠杀这批被他猜忌为造反同谋的‘天’字辈弟子,除了当时混入天机观中道号为‘三天’的石中徕与你双双逃出天机观,其余三百六十三名‘天’字辈弟子,悉数被砍头杀绝; “而当年,为师确实是故意招纳这些弟子,故意为他们取这些古怪的道号,来混淆视听,让他们来为你一人打幌子,将你掩护深藏在天机观中; “当年,为师将你藏在天机观竹林阵法禁地,不允观内其他弟子擅闯禁地,只有你大师兄阿焱能在送饭时见你,连阿焱也只晓得你是‘一天’师弟,而不晓得为师给你取名‘羿天’; “为师之所以这样做,那是因为,为师不仅要偷藏一个皇子,让皇族的人成为我道门中人,还要挑战天威,以天子最最忌讳的一个姓氏来为那皇子重新取名,而那暴君最最忌讳的姓氏,便是‘羿’姓!” 只有羿天一人能听到的低低语声,缕缕钻进耳内,却让人听得啼笑皆非——就为了挑战天威,才故意给人取了这么个让天子忌讳的姓氏?也忒轻狂放纵了! 不过,那“羿”姓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竟让暴君也如此忌惮? “小狼儿,”门外少年似有疑问,鞫容却冲他眨巴两眼,竟是可怜兮兮地道:“那暴君杀人不眨眼,你在他面前可千万提不得‘羿天’二字!他若是知晓了本仙为他的皇子另取了个‘羿’姓,为师哪里还能好端端活着?少不得丢了吃饭的家伙,在脖子上留个碗大的疤!” 羿天苦笑:“若是提了会连累师尊,那么徒儿不提便是。”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个名字,甚至一度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真名!哪知到头来,只是师尊恣意妄为罢了! “小狼儿,你便信为师一句——”见羿天不再追问,鞫容便趁热打铁,一口断言:“你真真就是为师当年偷藏的皇长子珩!” 虽不似李炽那般爱使诈,但,鞫容可是昔日的癫狂道人,爱打诳语,与匡宗初次相见时,便狂妄地示下一则“天谕”,只不过,在小狼儿面前,鞫容向来是真心付出的,以至于如今的羿天,都始终认为——师尊不会骗自己! 师尊说是,那便是真的了。 “……徒儿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会是那暴君的……孩子?我与他,何来半分相似之处?” 一切似乎都能得到印证,不仅仅是胸口难以抹灭的胎记,还有小时候在天机观内的种种,以及师尊的亲口证实,眼下,似乎已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他委实难以接受这样的一个身世!难以接受自己竟是那暴君的孩子! 比之皇子的身份,他宁愿自己只是老丁头的儿子,宁愿自己只是丁小郎! 似乎觉察到了羿天内心的矛盾与纠结,鞫容在门里突然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才轻微地说了一句:“不论你接受与否,事实便是那样,即使你不想承认,也改变不了上苍注定的父子缘分,这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关系,你想逃也逃不开!再说了,哪有为人子女者,不认父母的道理?” 羿天在门外也沉默了,半晌都不说话,直到搭在师尊手背上的那只手,猝然被紧紧攥住,一抬眼,就看到师尊眼中近乎央求般的期盼:“若你成为皇子,为师也就有了从这个鬼地方脱身的希望!小狼儿,你不是想救为师出去么?” 一语,狠狠击中心坎,念及师徒情分,少年紧咬的下唇,终于微微松开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疑窦生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夜色沉寂。 如意宫的迎宾软轿,在抬离瀚幽阁之后,转向另一处宫舍,那是宫中刻意辟出的迎宾之所,以往若是有皇室宗亲贵胄与天子深夜痛饮,一旦醉酒回不了府邸,便会被迎入此处。 那一顶软轿终是停落在这片精致宫舍南院门前,待得轿内之人款步而出,这一队宫娥、太监便原路折返,只留下一拨宫中侍卫,跨刀于南院门外护卫看守。 羿天站在院门外,深吸一口气,沁凉的夜风吹来,使得发沉的脑子略微清灵些,环顾一下院墙外围重兵把守的态势,心知自个今遭是出不了宫城了,他苦涩一笑,举步,往院内走去。 一脚跨进门槛,不见宫人急来相迎,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打斜刺里猛地窜出,分外急切地冲到面前来,令羿天吃了一惊,定睛一看,愕然发觉来人竟是:“石兄?!” 入夜都还未离去、反倒滞留在了迎宾宫舍中的石中徕,一见羿天,便是两眼冒光,急切冲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一面往院内东厢房走,一面压低嗓子耳语般的道:“愚兄就知道你小子来头不一般,此番要不是得了尊上托人捎来的信函密告,愚兄可就要一直被蒙在鼓里!”顿了顿,他忍不住用惊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羿天,啧啧有声:“想不到啊,你就是那皇室里头失踪多年的皇长子珩!我说当初怎么会连……连他都在暗地里关注天机观新招收的‘天’字辈弟子,还让我混进观内趁机刺探你的消息,甚至将你的容貌记下来,绘出画像给他辨认……” 一听石中徕也与他当面称道起“皇长子”,羿天忍不住蹙眉轻叹:“石兄今夜留在此处,想必是受人所托、来给我当说客的吧?”今夜这一波三折的,让他见了这个又见那个,分明就是想多些人来说动他,让他确信自己的身世。 即便起初难以接受,到了此刻羿天也不得不信——贵妃娘娘如此在意他的感受,当真只有一个解释,她正急切地想让自己的孩子接纳她。 一想到她之前还暗施毒手来害他,一转眼就改变了态度,竭力挽留他在宫中,百般照顾他的感受,竟让石中徕也来当说客循循善诱,当真是用心良苦! 待遇上如此巨大的转变,让羿天苦笑不已,忽又问道:“石兄,既然你已提及当年指示你来天机观窥察我的那个人,可否坦言相告——那人到底是谁?”当年石兄说是为了报恩,才不得不为那人跑腿办这么一件差事,也不方便透露那幕后指使者的名字,而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石兄似乎也无意再隐瞒下去。 迈进东厢房房门的一瞬,石中徕极力压低了嗓音,凑在他耳边悄声道:“那人你也见过,就是此番被你搅局毁了老巢的苦主——废太子李炽!” 轻悄悄的语声,钻入耳内,不啻平地一声雷,轰得羿天脑子再度发蒙,吃吃道:“竟然是……他?!” “经过万籁村遭毁一事,愚兄猜那公子炽必也怀疑到你的身份,却不知他是否已然识穿……”石中徕反手关紧房门,在桌案上点燃蜡烛,落座后摇头一叹:“想不到啊,他会沦落到这等田地,居然被世子李戬迫害得无颜见人!” 羿天踱步过来,在桌旁落座,却闷声不响,他知道石中徕听来的消息,正是李炽刻意营造给世人的一个假象,那个饱受酷刑折磨、脸上刺字后无颜见人的“李炽”,并不是他本人,不过是个容貌酷似他的替身罢了!狡诈如他,而今怕是已然在暗处酝酿着报复计划! 想不到,当年居然是李炽派石中徕潜入天机观刺探他的消息,真真是冤家路窄! 暗自叹了口气,任凭石中徕凑在他耳旁叨叨,说着王冕也能证实他的身份,又问及他是否见到尊上鞫容了,羿天却置若罔闻般的闷不做声,低头陷入了沉思,忽而想到:方才与师尊相见,师尊提及当年故意招纳的那一批关门弟子,是为了给他打幌子,掩护他的身份,好让他安然藏匿在天机观中…… 这番话,却隐隐让他觉察到不对味的地方:既然将他藏在竹林阵法禁地,连观中师兄弟都见不到他的面,如此严密的防护之下,又何须多此一举再招纳这一批关门弟子来掩护他? 那“天”字辈的道号取得如此古怪,莫非……师尊当初想的,并非是掩饰他的身份,而是掩护“羿天”这个名字? 倘若天机观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弟子,名唤“羿天”,应当会有不少人注意到吧? 而招来几百号人,取道号“一天、两天、三天……”,这不就混淆了视听,让外人难以分辨,进而妥当地掩护“羿天”这个名字,不被旁人觉察到这个名字的主人有何特殊之处,进而产生怀疑么? 倘若真个如他所料,那么,“羿天”这个名字就不似师尊说的那般简单了…… 还有一件事,他同样感觉奇怪——师尊说自己当年是异想天开,想要让一名皇室中的皇子成为道门弟子,故而恣意妄为犯下偷藏皇子这一冒险之举,但,他在天机观待了足有五年之久,师尊非但没有教会他道法精辟,反倒费尽心思请来名家隐士,甚至是一代帝师公孙伯羊及兵法大家王冕,来教会他兵法韬略、帝王术、天下论!令他成为公孙伯羊的得意门生。 当年那个身患绝症的小小少年,遗世独立般的、被鞫容深藏在天机观,足不出户,连观中弟子都不得轻易入室窥探。那五个年头,鞫容请了不下百多位名师,有兵法名家,有博学鸿儒,有奇才谋士,有玄法大宗…… 当年被鞫容请来给他授业的名士,来时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一句:“吾毕生所学,此子寥寥数月便能悟得精髓,举一反三,反来难倒尊师,愧难当其师也!” 羿天依稀记得当年、师尊听到名士评价后,开心得几乎要飞天升仙般的飘飘然,师尊哪里是在培养一个精通道法的道门弟子?分明是在培养一个博学出色的皇子! 这与师尊之前所说的话,相互冲突,矛盾重重! 难道…… 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想到“欺骗”二字,羿天脸色猝变,又慌忙摇头一叠声地道:“不、不可能!师尊绝不会、不会……”师尊怎会骗他?倘若世上还有一个值得他全心全意去信赖的人,那个人,便是鞫容!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心怅然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天儿?”手腕忽然被人抓住猛摇一下,羿天方才回过神来,抬眼却见石中徕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刚刚说师尊怎么了?” 沉默片刻,羿天苦笑着摇一摇头,“不,没什么。”话锋一转,回想石中徕方才又唤他“天儿”,便喃喃着问:“石兄如此唤我,是还记得我当初是叫……” “一天!”石中徕咧嘴呵呵一笑,“愚兄在圣上面前一提,圣上便也记起当年天机观‘天’字辈弟子中,确实有个名唤‘一天’的弟子,当年与我一道脱身开溜的!”忽又收敛笑容,他压低嗓子紧张地提点羿天:“当年我曾混入天机观当了你的‘三天’师弟这件事,愚兄可不敢再与旁人提及。有一件事,尊上在密函里郑重告诫愚兄——不得提及当年你逃离天机观后,被一个来长安贩卖药草的、叫做吕太公的村野药农,救下后带离长安,在穷山坳无名村里待了四年之久!只让愚兄与王冕将军暗中商榷后,谎称你当年是被愚兄的师父石谬带到石门中,因失忆不记得往事,才被师父将错就错认作大弟子,习了丹青妙笔,游历大山大川。” “师尊……托人捎带密函给你?”这才留意到石中徕话里透露的、这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羿天目透惊愕,反问道:“师尊被挑断脚筋,禁锢在宫中禁地瀚幽阁,他如何能托人捎带密函给你?”再有,师尊被关在活死人墓般的塔楼里,又如何得知他这四年来的去向? “呃?这个嘛……”经天儿提及,石中徕这才意识到其中不对味的地方,怔了一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挠挠头歉疚地回道:“你还记得十七公公么?尊上那封密函就是拖他捎带给愚兄的,王冕将军在宫门外拦下我时,顺带提到——十七称之为‘老太爷’的一位年长太监,是唯一能出入宫中禁地给尊上送饭的人,约莫是他偷偷带消息给尊上,再将尊上的密函带出来……愚兄差点忘了这茬——”凑到天儿面前,他小声提点道:“当年,尊上在太卜署就任卜正一职时,就得了贵妃娘娘的器重赏识,与如意宫的人来往密切,凡事都帮着贵妃,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宰相左淳良想要打压如意宫势力,这才杠上尊上,虞嫔又是废后左氏的族人,同样是左淳良的胞妹,当年尊上与虞嫔之事,许多人私下揣测,那极有可能就是政敌设下的一个圈套!尊上蒙难被囚禁在宫中禁地之后,若是还与如意宫藕断丝连,那么你的消息,极有可能是如意宫的人通过那位‘老太爷’的嘴,悄悄传递给尊上知晓的。” 如意宫?是了,宁然就在如意宫,如若是她将他曾是无名村中一介村野小子之事,透露给身边亲信知晓,那就不难解释这消息为何传到了师尊耳朵里。 羿天长舒一口气,这才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心知师尊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他好,隐瞒了圣上认定为逆贼豢龙老巢的无名村一事,让石中徕编造谎话,与自己之前谎称是石门弟子,不谋而合,如此便也少去了诸多麻烦。 师尊这般为他着想,即便身陷囹圄,依然一心想要护他周全,一想到方才他竟对师尊有所猜疑,心下不禁愧疚难当,忙暗自警醒自己:不可再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心态! “对了,天儿——”此刻倒也不忌讳再喊出这个昵称,反正匡宗已然知晓“丁小郎”就是当年从天机观中脱逃的鞫容弟子“一天”,石中徕此刻只想知道:“你曾与我提及,‘一天’并非是尊上为你取的名,那你原先是叫……” “抱歉!石兄,我不想再提那个名字了,你就当是‘一天’吧。”没有忘记师尊的告诫:“羿”乃天子忌讳的姓氏,往后都不得再提!否则,恐会给师尊招来杀身之祸!羿天飞快转了话题:“石兄刚才还与我提到了谁?” “愚兄适才讲了这么多,敢情你小子一字都未入耳?”石中徕摸摸鼻子,讪讪道:“愚兄还与你提了一则宫中传言,是关于你的母妃与先皇后左氏……”说着,他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皇后左氏被打入冷宫后,一日偷逃出来,独自跑到城楼上,站在高高城墙,等圣上下早朝,銮驾经过城楼下,她便从高高城墙上纵身一跃——摔死了!临死前啼血喊冤,让宫人们都听到了——她说皇长子是她所生的,当年是贵妃从她那里将孩子掉包了……” 宫中谣传,也非空穴来风,何况是废后左氏以死鸣冤、泣血悲啼的冤情! “倘若谣言是真的,那就是说,当年的你是与宁然公主掉包了,看贵妃娘娘之后将宁然领养到身边,还如此疼爱她,愚兄就觉得,这当中一定藏有猫腻!” 石中徕说得正起劲,羿天却将眉头一皱,郁闷地叹了口气:宫闱秘事,秘而不宣,足可见这后宫有多纷繁复杂!他连做梦也不曾料到,自己竟会卷入宫廷之争!身不由己!无奈至极! “不过你也别担心,”见天儿脸色极是难看,石中徕忙温和宽慰,“不论宫中如何谣言纷纷,贵妃娘娘也断然不会为此亏待了你,毕竟……你是皇长子!” 在这节骨眼上寻回了皇长子,东宫储君之位,便有了一个最有力的竞争者!不论皇长子的出生,是否如宫中传言般的扑朔迷离,仅凭匡宗对失踪多年的这个孩子的珍视程度,就足以影响到蓥娘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以及如意宫将来的地位! 东宫之所以闲置了这么多年,匡宗之所以一直没有立下储君,就是为了当年向爱妃蓥娘许下的一个承诺——十年之内,若能找回朕的皇长子,朕便立爱妃的这个皇长子为太子! 羿天若是恢复皇长子的身份,那么他,将会成为那个足以影响东宫立储之事、以及未来国运趋势的——最最关键的一个人! 仅凭这一点,蓥娘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羿天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只不过,听了石中徕这一番宽慰,他反而面现无奈之色,摇一摇头,口中发苦地涩涩一叹:“为何偏偏是我?偏偏是我……” 石中徕脸色一变,隐约听出他语中的无奈与惆怅,这才想起:倘若羿天不是皇长子,那么两天之后,他便要迎娶宁然公主了! 莫非…… 盯住少年唇边无奈的苦笑,仿佛一夕之间黯淡了的眸光,以及那一抹兀自情伤的模样,石中徕的心,咯噔一下:宁然!莫非天儿已然对她动了真情? 可偏偏宁然是他的、他的…… 不敢再深思下去,瞬间沉默了的厢房斗室之中,隐约萦绕着一缕怅然低叹……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千金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正当石中徕与羿天,在迎宾宫舍的南院东厢,秉烛夜谈之时,如意宫的养神殿内,蓥娘独坐案前,亦是深夜未眠,掌灯凝望殿门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纱笼灯罩里,橘红光焰“噗嗤”跳动了一下,烧焦的烛芯一溜儿火星迸溅,照得投影在墙面的丰腴身姿,随烛光忽左忽右地摇摆不定,蓥娘目注纱笼烛光,恍惚了神色,半阖妙目似陷入冥思之状。 想着方才沲岚禀告来的一则消息,蓥娘唇角勾笑,艳红的唇色勾带起一丝冷笑,竟令得绝艳姿容平添几许冷厉之色,恍若妖艳毒花,让人望而生畏! “祁王……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红唇轻启,一记冷笑弹出,蓥娘柳眉高挑,喜色盈上眉梢:圣上今夜倒也忙得抽不开身了,方才得到消息,掖庭内狱看押的逆贼中毒暴毙,李戬这一死,彻底断了御前提审这一环节,还未详细盘问万魔村一案的匡宗,登时勃然大怒,不仅命人将内侍省太监总管佘公公褫衣廷杖、打了个半死,还将相关人等一并下狱重罚,更命禁军统领戚中元率兵闯入祁王府邸,将刚刚回府的祁王李玑连夜带回宫中,押到御书房,瑟瑟发抖地跪在暴怒的父皇面前,硬着头皮接受怒问厉罚。 今日发生之事,对于蓥娘来说,一桩一件的,虽始料未及,却真真是好事连连,——失踪多年的皇长子找回来了,容华宫的德妃怕是要寝食难安,加之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李玑,表面仁厚、内里狭隘记仇,挑这个节骨眼搞了这么一出烂摊子,暴君盛怒之下,少不了重罚李玑! 后宫娘娘的气焰,向来是此消彼长,容华宫此番受挫,德妃这么多年来小心巴结奉承所得的一点圣上恩泽,怕是保不住了,李玑为图一时泄恨,而在掖庭内狱摊上这一桩祸事,惹怒父皇,在即将东宫立储的紧要关头,一旦失宠,无异于在迈向东宫的脚尖儿上磕着了一个绊子,还没迈进门里,就要摔个鼻青脸肿,一蹶不振! 在皇长子珩回宫的消息隐隐散布开来之际,二皇子李玑却闯出这样的祸事,令得蓥娘唇边泛开一丝冷笑,想着容华宫里的德妃今夜怕是也一夜无眠,比之如意宫的喜气盈门,德妃那里怕是已晦气森森、人心惶惶了! 暗暗地幸灾乐祸,蓥娘唇边冷笑持续片刻,忽又骤转凝重,——抛开祁王李玑,不是还有个景王李璀么!其母苏嫔虽不得宠,但匡宗向来偏爱崇武的景王,母凭子贵,苏嫔在后宫之中也是个潜在的威胁! 皇长子珩虽带着平军中乱象、剿万魔村的功绩,回到长安宫城来了,三皇子李璀却也不遑多让,领兵在西北边陲平乱的他,眼看也快要返回帝都了,若他此番立下军功,平叛告捷顺利返京,在朝廷众臣心中的威望就会大大提升,在其父皇心中的分量也会与日俱增! 匡宗膝下诸子,德妃虽得天独厚育有三子,但她的二儿子,是在蓥娘滑胎那年所生,生下来没养几年就夭折了,三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不足为惧。除却以仁厚表象颇得臣子之心的二皇子李玑、还有年岁尚小却是个鬼机灵的六皇子李瑢,就剩三皇子李璀最得圣心!当然,这都是在皇长子李珩尚未被寻回的前提下,而今,如意宫在这紧要关头找回了珩殿下,东宫立储君之事,即便宁然无法如愿搅和进去,如意宫也能掺合一脚,甚至是成为最有力的竞争者! 蓥娘不会忘记匡宗在九年前曾给予她的承诺。 旁人或许不知:匡宗为嗣王时,因亲王府邸一奶娘的关系,偶然结识小他十多岁的蓥娘,蓥娘髫年既已出落得水灵聪慧,又喜骑射,曾誓言将来要嫁于大英雄,更时常被匡宗载于马背,随其游猎,因聪慧灵巧、又胆识过人,深得匡宗喜爱,引为红颜知己。 蓥娘又曾为他冒险入宫嫁作太子妃,帮他盯梢渊帝,观察太子李炽,传递宫中消息,助匡宗攻入京城,夺取帝位,得匡宗亲口允诺:成大业时,后宫必有其位! 历历往事,其中曲折,除了几个当事人之外,知情者甚少。各宫娘娘或许不知缘由,但当年的皇后左氏是心知肚明:匡宗对蓥娘的情义,与常人不同,也非别宫娘娘可攀比! 凝目于纱笼的橘红光焰中,蓥娘唇角一颤,泛起缕缕苦涩悲凉:在这后宫与左氏斗来斗去,到头来,竟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左氏失去了亲生儿子,而她,则被亲生女儿下毒,失了再度怀上的腹中胎儿,此生,不得再怀孩子! 在玉案一侧菱花镜上,烛光折射,投影其中,蓥娘恍若顾影自怜,心中有一道伤痕隐约浮现,那是九年前的一桩往事—— 左氏偷走皇长子珩,并且将之不慎丢失,受匡宗责罚,虽有宰相左淳良及左氏门阀极力袒护,险险保住皇后之位,但遭暴君怒斥禁足仪坤宫,倍受冷落。 蓥娘趁机将小公主带回如意宫来养,匡宗也是恩准了的,说皇后乃一介毒妇,教养不出个好孩子,又感慨于蓥娘心胸宽厚、仁慈,连害得她失去了皇长子的左氏之女也愿养来善待,还允了她为小公主起名之事,御笔赐封:宁然公主! 那日,蓥娘极为开心,说自个失了皇长子,夜里烦闷忧伤,为寻个慰藉,才领来小公主,养在如意宫,也只是为了自个高兴些。匡宗见她又展笑颜,事事都依着她,反倒招了各嫔妃的醋心猜忌,又将八年前宫中那谣传的、两宫孩子掉包之事翻了出来,私下议论。 她却不闻不顾,对那些嫔妃的小把戏,有恃无恐! 连德妃临盆在即,也留不住圣心,人人都看出来了:匡宗更重视贵妃再次怀在腹中不过四、五个月的皇子。 容华宫那边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做个样子,命宫婢送来贺礼。 如意宫的人平日就极小心,送来的礼都收在别处,不让娘娘近身沾了晦气,千防万防,却没防住——宁然小公主! 沲岚心中有数:那是娘娘自己的孩子!其他奴婢也瞧着主子的眼色行事,见主子宠爱小公主,就争相讨好巴结小公主,个个都大意了,忘了小公主这八年来,是在左氏亲手调教下长大的。 左氏虽禁足在仪坤宫,却还能与容华宫的人暗通消息。 那日,德妃派人来送礼,小公主也在,趁人不注意,那奴婢将左氏宫中的一样东西,悄悄塞进了小公主手里。 而蓥娘,小产那日,只喝过小公主端来的茶水。 她的阿宁,上了左氏的当,助纣为虐,才酿出了如今的祸端! “圣上来时,切记,休要多言!”滑胎之后,入夜之时,蓥娘躺在玉榻上,既不更衣,也不打点妆容,十分憔悴的一副模样,眼角含泪,无限凄楚,“等圣上离开如意宫时,你唤个机灵的丫头,跪在夹城复道,将皇后托人悄悄送进如意宫来的那个小纸包,呈给圣上!” “可、可……”沲岚迟疑着问,“那小纸包是从宁然公主房间搜出的,圣上若是知晓此事……” “不让他知晓便是!”蓥娘苦叹,“这是本宫当年亲手酿下的苦果!孩子何其无辜?阿宁还不懂事,不知道左氏让她做了什么,你我便将此事瞒下,先叫左氏得意一阵,过了今夜,她便永无翻身之地!” “娘娘——娘娘——” 门外来一小太监,急报:“皇上摆驾如意宫,已入宫门!” 沲岚急急站起,又回头看了娘娘一眼,蓥娘闭着眼,疲乏地道:“去吧!” 沲岚姑姑领着如意宫的人,在外跪迎圣驾。 俄顷,匡宗挟风声疾步而入,急急坐到蓥娘玉榻前,按住她的双肩,制止她起身拜见。 “如何?可有好些?”匡宗难得放缓语声,定睛细瞧蓥娘面色,眼底几分愠色,“这宫中的太医实是无用!” 蓥娘虚弱一笑,眼中噙泪,“太医所言,圣上都知晓了?” 匡宗闷声不语,只将她紧搂于怀中。 “臣妾怕是再也无法为圣上延一子嗣……”蓥娘哽咽着,梨花带雨,病容之中透出别样的美,“圣上可会因此……嫌了臣妾?” “谁说阿蓥无子嗣?”匡宗开口,如同年少时一般,唤她的小名,“你已为朕生过一个皇子,珩儿是皇长子,朕早就有意,要立长!” 蓥娘一怔,骤然凝眸看他,“圣上的意思是……” “珩儿若能平安归来,朕便下旨立他为太子,如何?” 匡宗此话一出,也不知是为了宽慰爱妃,还是确有此意。 蓥娘听在耳中,神色一变,心绪纷乱复杂,久久才问一声:“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匡宗低头看看爱妃的脸,见她似惊又似疑,急问他:“若是一年半载都寻不到珩儿,圣上会否反悔?” “这……”匡宗稍显犹豫,蓥娘却不依不饶,伸手轻轻揪住他颔下刺须,如儿时那般的撒娇之态,逗得他大笑三声,道:“莫说一年半载,十年朕也等得起!十年之内,若能找到珩儿,朕的话,也作数!” “臣妾谢皇上隆恩!”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跗骨蛆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那日之后,匡宗命人彻查贵妃滑胎之事,在蓥娘的唆使指证下,接连犯错的左氏,终是被废黜了皇后之位,打入冷宫,后又从高高城墙上纵身跳下,血溅銮驾…… 失去国舅头衔的宰相左淳良,收到左氏临死前的一封血书,啼血鸣冤,直言她对蓥娘之恨来源于骨肉分离之苦,控诉蓥娘当初夺走她的皇儿,多年又再度怀胎,便暗中筹谋,欲在天机观给皇长子祈福延寿之际,对久病缠身的皇长子痛下杀手,这才迫使左氏冒险将皇儿偷走,不料,于天机观后山不慎丢失了孩儿,令得她含冤九泉、死不瞑目! 血书上字字惊魂、句句敲心! 由此,左淳良对如意宫贵妃蓥娘记恨于心,在左氏死后,又将另一个胞妹送入宫中,对天子施展媚心术与她争宠,——继左氏之后,又出了个虞美人,也就是之后的虞嫔。 非但如此,左淳良背地里还与废太子李炽勾搭,在李炽悄然派遣蛮玄子来宰相府邸出谋献策之后,虞嫔突然请旨登上天机观祈福,当夜,鞫容出事,天机观遭受血光之灾,蓥娘痛失了鞫容这个左膀右臂,事后却也将虞嫔千刀万剐,从她身上剐下的肉,竟被蓥娘玉容含煞地送于其兄长左淳良,以圣上钦赐肉宴为名,骗他吃下。 自此,宰相府及朝中“亲左派”与如意宫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 摇曳的烛光中,蓥娘的面色变幻不定,养神殿内分明悄然无声,她脑海里却始终惊荡着一个女人的悲嚎: “妖妇!我今日的惨状就是你明日的下场!别忘了,你是不贞之人,你曾与他人共榻而眠!如此水性杨花,圣上怎会容你?怎会容你?” 不错,她曾是太子妃,是李炽之妻,但,那件事在匡宗眼里,却是她为他所做的牺牲,是他亏欠她的! 亲手将红颜知己送入他人怀抱,匡宗为了自己的帝业,不惜一切手段,在她觉得委屈、却要佯装心甘情愿为他牺牲自己时,他给过她承诺:只要事成,必不辜负佳人美意! “虞嫔,在圣上心中,本宫与你不同!” 她只一句话,就让虞嫔彻底崩溃,歇斯底里地叫喊: “妖妇休狂!花无百日红,终有一人,你也会有笑不出来的时候,本宫就在阎王殿里等着你,等着你来作陪!” “妖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如俎上鱼肉,任人千刀万剐,虞嫔死状极惨,与左氏一般,临死前吐血悲啼、凄厉诅咒。 一声声的诅咒,化作利刃,猛扎心口,瞬间心生幻象——纱笼烛光里,恍惚幻现虞嫔血肉模糊、形同鬼魅的面容,狞笑着猛扑过来! “滚开——!” “哐啷”一声巨响,手中握得渐凉了的茶盏,被蓥娘猛地掷出,擦过烛台,砸落在玉案一侧菱花铜镜上,杯盏碎裂,茶水飞溅,铜镜上瞬间扭曲的投影,仍是幻化成妖魅鬼怪,狰狞地张牙舞爪,似要破镜而出向她扑来。 如同跗骨之蛆! 蓥娘猛一闭眼,双手惶急地摸去,在玉案上摸到一卷画轴,紧抓在手中,犹如即将溺水之人终究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卷画轴在手,她才稍稍定下心来。 就着烛光,徐徐展开画轴,栩栩如生的画像瞬间跃入眼帘—— 画中少年弱不胜衣,却丰神楚楚,正是当年石中徕为羿天描绘的那幅画像。 这幅画,最初由石中徕交到李炽手里,又转交到宰相府,再由左淳良交给了虞嫔,而后落入鞫容手中,——虞嫔拿画中人作为要挟,逼迫鞫容就范…… 鞫容为护全小狼儿,甘愿踩入圈套,令自己身陷囹圄! 四年前,未被石门弟子那支丹青妙笔勾勒出来的一双眼眸,早已被鞫容亲自添上,点睛之笔这才使得画中人栩栩如生! 鞫容被囚入瀚幽阁前夕,秘密托人将此画捎带给了公孙伯羊,想让可信之人于暗中帮他找寻下落不明的羿天…… 今日,此画方得转交王冕,给匡宗过目后,又递回到石中徕手里,最终,被他呈递到了蓥娘面前。 画中,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小少年,容貌却十分惊人,饶是这天底下最吹毛求疵的人,也无法从他的脸上寻出半点瑕疵,那眉眼的韵致,到了极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夺天地之灵秀,光华流转,隐隐含笑般的睨来一眼,竟令人心口嘭然大作,慑夺了心魂一般,若是再长些年岁,怕是要折了无数少女的芳心。 “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蓥娘口型翕张,无声之中竟吐出“羿天”之名,显然是知道鞫容当年为这孩子起的名字,知道石中徕联手王冕欺瞒圣上关于这孩子四年来的去向…… 知道许多内情,她却选择了缄口不提,与鞫容一个心思,都想继续隐瞒下去,尤其不能让匡宗知晓! “为了阿宁,你,只能成为本宫手中的提线傀儡!”目注画中少年,蓥娘低喃一声,烛光倒映眸中,她眼底竟浮有一丝妖异艳芒,冲画中人冷笑艳姿,真真似蛇蝎妖妇! 砰!猝然一掌压在画上,仿佛能一掌控制这画中人一般,蓥娘暗下决心:自己于后宫争斗,双手染血,做了这么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到了今时今日,断然不可退缩! 阿宁……莫要怨恨母妃,你绝非深植后宫的一朵帝王花,将来,你要承母妃之志,不做英雄怀中美人,要做踩着英雄的血泪,登上九五至尊宝座的天下霸主!让那些不懂得珍惜心中所爱、将美色佳丽把玩于股掌的霸道男人,流血流泪后,臣服在你的脚下! 阿宁,即便让你受尽情殇,心如死灰,母妃也要催你踏上那条溅满血的荆棘之路,抽尽你骨血里的女儿柔情娇媚的怀春之态,鞭挞你柔弱的灵魂,让之变得刚强而坚硬,如千年寒冰,绝情断欲!只有这样,你才能破茧蜕变、浴火重生,如傲天之凤,一步步登上无上权利的巅峰宝座,成为红颜至尊! “阿宁,千万、千万莫要让母妃失望!” 猝然,蓥娘唇边笑纹颤然扭曲,一瞬间竟变得狰狞狠辣,在后宫争斗中扭曲的人性,仿佛除了权利的争夺,再无其他美好之物,锐利的指尖在画卷上一抓,竟狠狠抓出五道指痕,深深烙印在画中少年的胸膛,指甲折断处血渍滴出,少年心口恍若淌血般的触目惊心! “娘娘——!” 养神殿外,脚步声急来,门人往里通传:“镇国公之女凤伶姑娘奉娘娘懿旨,夜来觐见!” 骤然收敛起唇边颤扭的狞笑,蓥娘一整面色,霍地抬头,只见殿门处宫灯引来一道出尘之姿,——凤伶步履徐缓,仪容端庄,盈一抹清雅婉约的笑靥,正一步步冲她走来。 蓥娘目光一亮,似专为等凤伶一人而枯坐许久的孤单身影,终于徐徐而展,她起身迎上几步,笑着冲殿门处走来的人儿,招一招手: “凤伶姑娘,快、快到本宫这里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夜不寐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咿呀——! 一只柔荑般纤纤玉手,将房门推开,莲步轻踩,一抹倩影闪动,轻悄悄进了门里。 “都快有十年了,一直不曾再登顶灵山天机观!” 幽幽低叹,唇瓣里飘逸而出,入得房中的人儿,反手关上房门,目光略微一扫,见静厢斗室之中,一席卧榻便在墙边,遂挪步过去,倚床而坐。 刚一坐定,便闻得外头声声疾呼:“宁然公主——小主子——” 静坐厢房的人儿,忍不住以手加额,略感头疼:若非此番为了讨好父皇,也让母妃找不到理由反对婚事,她是绝不会踏足这灵山之巅! 登顶之前,又是灵泉沐浴洁身,又是采曦彩石,还从九十九级台阶一步一莲花的、顶礼祈祷,走完终阶,待得登顶灵山后,又得面对蛮玄子那张小人嘴脸,强忍反感厌恶,在此人率天机弟子隆重相迎下入得观内,设坛请神,敲响祈愿钟,祈福迎瑞,一应繁文缛节,比之上一回出降时只匆匆去了一趟祥记布庄裁缝铺,此番更显得诚意十足,倒真的没有半点马虎敷衍了事。 也正因为如此,这两日两夜下来,真真是累垮了她,心绪更是烦躁郁闷,好在,待得天亮时分,就能回宫打点妆容,受仪,精心准备后,如愿出降! 只要能顺利完婚,这些繁文缛节,又算得了什么,谁让自己这一回是心甘情愿来吃这苦头的!——想到这一回准驸马的人选,宁然心口怦怦直跳,倚坐床沿眺望窗外一点明月,眸光朦胧,带了几分憧憬,悄然晕红了双颊…… “公主——公主殿下——” 杂沓的脚步声响自房门外,人影在走廊间匆匆几个来回,如意宫外派的宫婢、护卫,连同天机观的弟子们,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四处找寻着宁然公主。 躲在这间斗室之中,宁然颇感头疼地闭了闭眼,唇边无奈苦笑:父皇如此迷信,上回劫喜轿之事虽有惊无险,但也在大喜之日见了血光,此番非得让她来登顶灵山、祈福纳祥瑞。原本她是极反感来蛮玄子这天机观,看在此番他竟也帮腔尽快促成这桩婚事的份上,以往这小人对她所做的一切,可暂抛脑后既往不咎,勉强来做个样子,让父皇宽心罢了。 只是……待在此处好烦闷哪!看那些人急着找她的态势,该不会还想催着她颂满十页道德经文,再去求那所谓的吉祥如意签?这莫名其妙的规矩,除却母妃的故意刁难,难不成都是父皇心血来潮,随意想出来的?就因为之前公主出降时又见刀光又见血影的,令得迷信暴戾的父皇如此专横地出了这个主意,居然想以灵山祈福来避邪消灾…… 罢了罢了,繁文缛节,忍一忍,熬一熬,就过去了!这一回无论如何,她都要顺利出降,嫁与自己想嫁的人! “羿天……” 念念着心上人的名字,顿觉一种幸福感暖洋洋的溢满心田,眉眼含羞带喜,涟漪一圈圈的,不停地荡漾开来……独坐斗室,也不掌灯,宁然却在幽暗房内,悄然掩唇而笑。 兀自浮想联翩,正开心着呢,却又被外头嘈杂的声浪给扰了心神,听得外面声声焦急的呼唤,瞄到人影唰唰而过,一种似曾熟悉的感觉,猝然涌上心头,宁然忽然想到—— 九年前,自己初来天机观,观里没有蛮玄子,只一个男身女相、被人称为“尊上”的年轻道长率弟子来迎的,那个时候,母后左氏与母妃蓥娘都在,还有皇长子珩……她的皇兄,一个久病缠身、看似不久于人世的薄命皇子,比当时的她,还要苦命的,应该就是珩哥哥了吧?只不过,由于两宫娘娘之间的明争暗斗,在宫中她极少能见到珩哥哥,偶尔见了,也是远远的、模糊地偷瞄一眼,即便来了天机观,她都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一眼,这位皇兄,在她幼年的记忆里,始终是一抹淡淡的、模糊不清的影子,并无多大印象。 伸手,轻轻触摸自个坐着的床榻,多年后再登天机观,再悄悄进到这个房间里,尤其是坐到这张床榻上,她的脑海里反倒浮现一个小小身影来,那人儿的一双眼睛,与羿天的眸子极像极像,这才令得她初见羿天时,莫名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脱口喊他: “崽崽!” 呢喃般的,唤出遥远记忆里那个小小身影,倚靠床柱的宁然,神情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窗外一些熟悉的画面逐一浮现,画面里,有个小女孩匆匆跑来—— 一溜儿跑来的女娃娃,八岁大的模样,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趁四下里无人,飞也似的冲过来,见无人把守的厢房门外,落下了餐盘子,盘中还剩下不少美味佳肴,飘着香儿的,诱得小女娃“咕咚”连吞口水,小手一伸,抓起盘中喷香的肉,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那吃相,可真不是女孩家该有的,半点斯文都没有! 从昨晚饿到今日,眼看都快晌午了,母后左氏还不给她吃的,又是冷落了她,只唤来个小太监,抱她进屋睡去。 饿着肚子,如何能睡得着?她实在是饿得慌了,趁小太监一个不留神,就悄悄溜出来,自个找吃的去。 天机观内,建筑物的规模相当惊人,她专挑无人的角落溜蹿,七弯八绕,竟绕到这里来,虽认不得回去的路了,却也被她找到吃的,先饱餐一顿,才有力气找回去的路。 狼吞虎咽,连盘子里的碎肉渣都舔光了,她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巴,打个饱嗝,转身往回走,走到拐角,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踏而来,吓得她赶忙跑回去。 走廊上无处遮蔽,惊急之中,她推开那间厢房的门,闪身躲了进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来的是皇后那边的人,几个小太监陆续奔来,在厢房门外稍作停顿,一面往角落里仔细地找,一面放声喊话: “小殿下,您在哪儿呢?” “您要是再不回去,惹皇后娘娘生气,奴才们挨板子事小,小殿下您也得挨娘娘的责罚哪!” “哎哟,小祖宗,您别躲了,快出来吧!” 这样的情形,似是司空见惯了,几个小太监满心的无奈,心知这位小主子表面顺从,天生反骨,挨了皇后娘娘的责罚,放声大哭之后,就以负气出走的方式,无言地反抗,除非皇后娘娘亲自来寻,不然,小殿下就是不肯自个露面。 只要娘娘一声厉喝,小主子躲也躲不住,怕怕地蹭回来,跪着认错。 只是今日,皇后娘娘连找都不想找她了。 要是在宫里头,奴才们还放心些,可到了宫外头,小主子再乱跑,万一出点状况,就算借他们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呀! “小殿下,您再不回去,皇后娘娘这回可绝不轻饶!” 小太监发了狠,出言恫吓,边找边喊话,又渐渐去远。 躲在厢房里头的女娃,扒着房门,听到脚步声去远,才拍拍胸口,吐吐小舌头,皱着鼻尖儿轻哼:“母后要责罚,我就不回去了!” 大不了再逃得远些,不回去了! 她赌气坐在房中,迟迟不肯出去,眸子滴溜一转,瞅见这厢房里头,竟还有个小小道童睡在床榻上。 上前一看,那道童与她年龄相仿,睡得沉沉的,她躲在他房中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见了同龄的孩子,她可高兴了,眼睛亮亮地趴在床边,伸手摇一摇,摇不醒小道童,她纳闷地瞅着他,不知不觉中,竟看得呆住:这人睡着时的模样,怎么如此可爱?像、像……哦,对了,像极了小太监偷抱来的那只狗崽崽! 只可惜,母后不喜阿猫阿狗,他们又没将它藏好,被母后命人活埋在土里了。没了狗崽崽陪她玩,她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子! “崽崽?崽崽……” 瞅着那小道童,她好奇地伸手戳戳他的面颊,忍不住又掐捏一把,逗狗崽崽般的,小手很不老实地摸在他脸上,还揪了揪他的耳朵,看他在睡梦里微微皱起眉来,她“咯咯”一笑,越发觉得他比那狗崽崽可爱,爱不释手地搓揉着他的面颊,当面团似的揉呀揉,还咯咯地笑个不停。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梦中魇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喀! 门外猝来响动,有人影晃过。 房里的小女娃闻声就躲,一急之下,竟躲进了小道童的被窝里,揪着被子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躲在被子里,她隐约听到房门似乎被人打开了,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一道人影站在了床前。 “铮”的一声,来人拔剑出鞘,剑气暴涨,森森剑芒迫向熟睡中的小道童! “八年之前,你就不该活在这人世!” 飒!剑芒一掠,斩向熟睡孩童的颈项,却在半途猛然停滞了一下,挥剑之人骇然看到:中了迷烟后一直昏睡着的孩子,竟猝然睁开了眼,乌黑的眸中折射着剑芒透出的杀气,正是这杀气,唤醒了天性机警如狼的这个孩子。 在惊见狼孩睁目瞪来的一瞬,那人手中利剑竟停滞了一下,待挺剑再度攻击时,却被走廊上奔来的脚步声惊住! 有人正冲这厢房来! 持剑之人额头滴汗,生怕被人撞见这场面,识破他的身份,就在门外脚步声疾来时,他骤然收剑归鞘,闪身跃上房梁,倒挂金钩。 房门一敞,杂沓的脚步声落进门里时,房梁上黑影一掠,扑出门外,旋风似的飞蹿逃远。 “别追!办正事要紧!” 进房来的,同样是黑巾蒙面,却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想追出门去,另一人慌忙拦下他,又冲着床榻上已半蹲起来的狼孩打了个呼哨,那是狼孩能够听懂的暗号,示意他赶紧随他们离开此处! 嗅得来人身上熟悉的气味,狼孩如遇亲人,低呜几声,身形一动,就要随他们离开,不料,皂袍一角却被一只小手拽拉住,藏在被窝里的女娃探出头来,冲他一笑,“等等,带我一起走!” 适才睡着时,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咯咯的笑声就荡在他耳边,却丝毫感觉不到敌意。狼孩瞅着她,四目相交的一瞬,她眼中的不安,令他想起那头狼崽,被李炽养在后院的狼崽,是那头用狼奶喂养过他的母狼所生,刚一生下就被人圈养着,失了狼性,显得弱小而可怜,还十分地依赖他! 呼哨声短促地响着,黑巾蒙面人蹿到房门外,催促他赶紧离开,狼孩骤然抓起她的手,背过身去,蹲在她面前。 她初时一愣,而后,匆忙趴到他背上,让他背着,迅速离开。 当小孩子负气出走,只孤身一人时,也走不了多远,但,若是她再遇上一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一道出走,就有了底气,相互有了照应,走得也更远些。 与其回去挨母后的责罚,不如逃得远远的,再不回去了!——孩子的想法总是天真的,尤其是稚气未脱的年龄,加一些些叛逆,就当真能做出这不计后果的举动。 趁天机观防备空虚,两个半桩孩子,当真溜了出去,沿后山的路径而行,虽避开了道观山门前驻守的禁军,却遭遇了搜山的两批人马,两个蒙面人只得先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让狼孩逮着空隙赶紧走。 “哎?你往哪边走?” 趴在狼孩背上,女娃只觉眼前景物飞逝,如腾云驾雾一般,看狼孩在山间跳跃、腾挪,如履平地,她又惊又奇,忽而小小惊呼一声,忽而咯咯笑起来,从未如此开心过,只是,这刺激愉悦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狼孩背着她,避开搜山的人,往断崖那边去时,小女娃儿终于感觉到一丝害怕了。 断崖十分陡峭,仅有一尺宽的狭径,连着山峰两端,临了万丈深渊,人行其上,风声呼呼而来,吹得衣衫猎猎,脚下的石土也仿佛摇摇欲坠,不断有石子从脚边滚落,直落断崖下,久久都听不到落石坠地的回音,断崖底下,似是飞流溪涧,水流汹涌,激得寒气随风而来。 狼孩背着她,点足往对面山头蹿去,她使劲圈搂住他的颈子,紧闭着双眼,不敢往断崖下看,只觉风声入耳,犹如鬼哭狼嚎,使人不寒而栗! 断崖上走了一半的路,狼孩突然发现:前方有人!竟是一个女子,背着一个孩子,匍匐在狭径上,一寸一寸小心地挪着,惟恐挪偏些失了重心跌下山崖,女子还将那孩子用裙带缠绑在了背上,却在即将靠近对面山头时,冷风吹醒了那孩子,阵阵哭声伴着剧烈的咳嗽声,随风荡来。 趴在狼孩背上的女娃,忍不住睁开一条眼缝瞄去,瞄到前方那女子时,她猝然瞪大了眼,惊愕地喃喃着:“母后?!” 危危挪蹭于断崖上的女子,正是左氏。 趁蓥娘疏于防范,她偷走了皇长子,慌不择路逃向了后山,却又被搜山的动静所惊,避到了断崖这边,在断崖上拼尽全力护着珩儿,往对面山头挪近。 劲疾的山风吹来,吹得她心头莫名发凉,耳畔仍回响着适才在蓥娘别院里偷听到的两个宫婢间的窃窃私语: “小主真可怜,太医都说了,药石罔效!也不知小主能不能再熬过一年?” “我在贵妃娘娘身边服侍时,听沲岚姑姑与娘娘私语,说是小主这病拖不得了,不若趁神坛祭天之时,让天师念咒请神来渡了他的魂,让小主尽早驾仙鹤飞升极乐,早日解脱!” “嘘!这话可不许乱讲!娘娘只得这一子,尊为皇长子,怎会如此命薄?” “沲岚姑姑说,娘娘月事癸水未来,已有一段日子了,回宫后得请太医诊脉,没准儿是害喜了!” “当真?娘娘这八年来苦心调理身子,可算又怀上了!” …… 扎心般的话语,令得在暗处偷听的左氏脸色煞白,惊骇地喃喃: “蓥娘那贱人想害我孩儿?!不、不可以——” “珩儿,母后要将你带走!离开这里,哪怕拼尽一切,母后也要护你周全!” 八年了,她苦熬了八年,日日都在思念着自己的孩子,而今,即便无人能帮她,她也要救这孩子!宁可弃了这徒有虚表的皇后之尊,也要将珩儿从那蛇蝎女子的手中救出! 只要能带珩儿逃出这灵山,去往宰相府邸,兄长定有法子保她母子平安! 左氏咬紧牙关,任凭珩儿哭闹不休,她仍牢牢背住了孩子,双手抠抓着沙石,匍匐在断崖上,一寸一寸地小心挪蹭,一点一点地靠近对面的山头,直至渡过断崖,攀上山顶! 宛如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从山顶下来时,左氏稍有松懈,一时不察,脚下竟踩了个空,跌进猎户设在山中的捕猎陷阱。 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她仍拼命护着背上的孩子,坠下陷阱时,也不让背部先着地,反倒是胸口撞击而下,顿时岔气晕厥。 珩儿被她绑在背上,安然无恙,只知放声大哭,边哭边咳,声音渐弱。忽然,陷阱上方探出两张脸来,一前一后的,冲下俯视着他。 “快、快放我下来!” 看到失足坠入陷阱的左氏,被狼孩背来的女娃急喊一声,从狼孩背上挣扎着跳下来,怕极了左氏,她拉着狼孩,扭头就跑,跑了不多远,却被狼孩拖住了脚步。 “怎么啦?你、你不愿随我一道走?” 见狼孩钉足原地,动也不动,她愣了一下,忽又明白过来:“你要回家去,对不对?” 狼孩似乎不会说话,偏了偏小脑袋瓜,冲她低呜一声,而后转个身,就想走。 “你……” 这人真怪,半句话也不说,就这么走了?女娃眼珠子一转,忽然追上去,拉住他,看他掌心一道伤痕,似是旧伤,她撕下裙摆,缠绕在他掌心,裹住伤口,打了个蝴蝶结。 她俏皮地皱起鼻尖儿,咯咯地笑:“本公主赏你的!” 狼孩看看手掌缠的厚厚几层纱,迷惑的样子,极是可爱,抬头时,却见那女娃如冲破笼子的鸟,逃进林中,在林间闪了几下,倏忽不见。 不远处,陷阱里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狼孩往回走时,猝然发现:陷阱边站了个人! 那人身着蓝衫,面覆轻纱,身材颀长,手中握有一支洞箫,来得无声无息。 觅着哭声俯视了一下猎户的陷阱,蓝衫人猝然一跃而下,等他飞身而出时,手中已拎了那啼哭的小儿,拎小鸡似的,点足往断崖掠去。 踩在断崖之上,蓝衫人将手中拎着的孩子一抛,轻轻松松如抛绣球般的,竟将那孩子抛下山崖! 一声凄厉惨叫,惊荡山谷。 跑在山路上的小女娃冷不丁打个激灵,转过小脑袋往断魂崖那头吃惊地张望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心中却感觉害怕,没跑几步,忽然折回来,急追刚刚与她分开走了的狼孩,哪知,才往回跑了一小段路,迎面就撞见个人,那人似幽灵般的蹿现在眼前,挡住去路,在她面前投下一道黑影。 “谁?” 小女娃骇得两眼圆睁,骤然缩紧的瞳仁里映入一抹蓝衫蒙面人的身影,那人一手持箫,一手伸出,一把将她衣领揪住…… …… “啊——!” 惊呼一声,恍若从梦魇中骤然惊醒,宁然弹坐起身,睁开眼发觉自己竟置身在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内,不由得疑惑了一下,明眸慢转,在车厢内扫视一圈,她才逐渐定下神,想起自个儿眼下是乘坐在皇家马车里,正趁着天亮时,回宫去! 昨儿晚上在天机观那间厢房独坐许久,想着九年前一桩往事,想着幼年时那段颇为离奇的遭遇,直到天色破晓,宁然才走出那间厢房,在随从们如释重负的表情中、在蛮玄子意味不明的奸险谄笑中,走下灵山,乘上马车,踏上归途。 许是昨夜里想得太多,一夜未眠,闷在马车内,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又梦到了当年的一些情形——当年,负气出走的自己,被人逮了个正着,带回天机观后,却被送到了贵妃娘娘面前。回宫之后,她也没能回到母后的仪坤宫,反而留在了如意宫。 年纪尚小的她,懵懂无知,只隐隐约约从宫人窃窃私语中听得一些惊人的消息:珩哥哥失踪了!母后被打入了冷宫!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背道驰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当时年幼,许多事已记不清了,而今梦里又出现了那个蓝衫持箫人,她心头微微一动:母妃在宫中闻得一缕箫声,便会神秘失踪片刻,莫非就是去见那人了? 当年便是那蓝衫人将她从山中找回、送到母妃面前,对于此人的身份,母妃却一直讳莫如深。不过,最近这一段时日,她在宫中倒是许久没有再闻得那一缕神秘的箫声了…… 靠坐在车厢卧座软垫上,宁然抛开脑海里那一抹蓝衫人的身影,心头忽又惦念起当年那个小道童打扮、却如狼般敏捷机警的孩子: “崽崽!” 想着当年在那小道童掌心里打的蝴蝶结,宁然眉眼弯笑,心里头浮现一双黑亮的眼眸,逐渐的、与羿天那双勾人的眸子重叠在一起,她颇感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真的好像、好像!” 初见羿天,与他一道在山洞里度过的那一夜,她也曾梦到幼时萍水相逢的那个小道童,今日才刚刚离开灵山天机观,便又梦到了一回,她莫名地预感着:这个梦,似乎在隐隐预示着……自己身边将要发生一些事,如同当年在天机观待了一回之后,她就迎来了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从仪坤宫到了如意宫,从倍受冷落到人人奉承巴结,而今又在天机观待了一回,她的命运是否会再度迎来一个转折点? 离开宫城短短两天时间,不知宫中是否一切照旧?倘若自己的命运又将发生重大的转折,她希望又会是一个好的开端——与准驸马顺利完婚,从此不再孤单一人! 无名村之行意外与一个村野小子相遇,本以为他只是她生命里一个匆匆的过路客,短暂相逢后,彼此错开,再无缘分相见,只在心中留下一抹浅浅的痕迹,偶尔想起,也只是可有可无的感觉。然而这一切,都在飞渡山涧的那一日,被彻底打破了! 那一日,他为她舍生忘死,中箭跌下万丈深渊、生死未卜后,她心中烙下难以磨灭的一道影子,初尝心动便烙下心伤,从不曾想过,她竟会为一个连名字都不晓得的少年落下伤心泪,那份心伤挥之不去,直到他重又出现在她面前,焰眸奇香、一袭绛色轻衫,策马闯过重重阻碍,劫下她的喜轿,在她额头眉心印落吻痕,誓言此生只愿娶她一人! 或许,就在那时,她的心,彻底沉沦! 老天爷待她不薄哪!尊为公主、长在宫中,她竟还能如愿嫁得自己所喜欢的人,这是以往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快了、快了……” 拜天地、结连理的大喜之日迫在眉睫,宁然归心似箭,忽而抖袖,袖口滑出一块艳红喜帕,大红喜庆的颜色,甚是讨喜,捻在手中,青葱指尖抚摩着喜帕上绣工略显粗糙的“凤穿牡丹”,她心中鹊突,又暗含喜悦期盼,——这几日夜不能寐,她便悄悄持起针线刺绣,亲手将凤穿牡丹图纹绣在喜帕上。 真丝重缎,凤穿牡丹,盘锦喜字,这一块新娘红盖头,红艳之色令得待嫁之人心头暗自雀跃,她爱不释手地捻在手中,看了又看,尽管那刺绣图案略显粗糙,却也是她一针一线熬夜捣腾出来的,绵绵丝线流露出待嫁女儿心。 与寻常百姓家中待字闺阁的女儿家并无二致,如她这般傲骨公主,内心深处,依然有着水漾柔情,盼能嫁得如意郎,不枉此生来人世走一遭! 仔仔细细叠起喜帕,小心翼翼收放在袖兜里,妥帖地藏好,撩开车厢一侧小窗帘,宁然往外张望,猝然口中惊咦了一声,窗外景致映入眼帘,眼前却无那宫城宏伟的建筑轮廓,反倒出现了一片辽阔的原野风貌,人烟罕至的郊外荒野,一队人马正枯燥地行于古道,逐渐的、往更加荒凉之处渐行渐远。 瞧这路线,莫非是要背离了长安,去往父皇的狩猎行宫? “小欣!” 猛然感觉不妙,宁然急敲车厢壁,放声高呼,唤得伴驾随行的贴身侍婢匆忙从队伍最前方打马而回,凑至马车旁,笑嘻嘻地问:“小主子有何吩咐?” “这是去哪儿?”宁然急问,小欣疑惑地眨眨眼,又犯迷糊了:“昨夜宫中传令使来报——娘娘命奴婢们今日再陪小主子一道去皇家狩猎场地,猎一头雄鹿取一壶鹿血,洞房合卺时,也好给准驸马备下……”语声渐小,小丫头烫红了面颊,略显羞臊地低下头去,却拿眼角偷瞄小主子,便吃惊地发觉:小主子面色不对! “去猎场猎鹿?”一对儿狐媚的眸子,危险地眯紧,宁然意识到母妃突如其来的命令,似乎是刻意将她骗去远郊。 大喜之日将至,与宫城离得越远,中途就会存在她无法预知的诸多变故!难道…… 想到之前父皇将她赐婚与节度使林昊然,母妃也曾竭力阻止她出降,皇命难违之下,甚至还想出十顶喜轿鱼目混珠之事,不择手段地使绊子刁难,再一看如今大队伍背离了长安,似要将她远远带离宫城,宁然的心“咯噔”了一下:难道,母妃这一回又要故技重施,使绊子坏了这桩婚事? 先前的节度使林昊然,乃是雄踞方镇的一方势力,官阶也不低,母妃尚且不满意,而今这个“丁小郎”仅仅是一介布衣平民,虽扫除军中乱象有功,但母妃对其并不满意,只不过在她面前一直没有表现得很明显,约莫是看出她对“丁小郎”的那番心思,况且是她亲自向父皇请赐驸马,母妃当时什么也没说,只让她顺父皇心意去往灵山祈福。 “难道母妃她……竟是故意支开我?” 糟糕!中计了! “速速调转队伍!” 宁然感觉极是不妙,不知宫里发生了何事,婚期已迫在眉睫,断然不能再绕远路耽搁了回宫的时辰!她面色一紧,片刻也不耽误地喝令道: “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回宫!”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喜事近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日上三竿。 迎宾宫舍南院东厢房,一阵“笃笃”敲门声,惊扰了房内才睡下不久的贵客,石中徕披衣趿鞋、睡眼惺忪地前来开门。 门一开,门里门外的人相互打了个照面,一个是赶忙拉紧衣襟,稍觉不自在地呐呐着问:“沲岚姑姑?这大清早的,你怎么来啦?”一个则目泛异色,古怪地瞄着门里:“大清早?都快晌午了,丁公子昨夜里……难不成是与石门主您一道在、在这房中安歇的?” “有何不可?”当着外人的面,石中徕又是端起了孤僻冷漠之态,也懒得解释昨夜他是与天儿秉烛促膝长谈,只不耐烦地蹙眉冷声反问。 岂料他这一答,话里反倒有几许暧昧不明的意味,令得门外的沲岚面色更加古怪,张口结舌愣了片刻,就听得厢房里头一句轻语:“门外是谁?” 随着轻语声,一袭轻衫、少年劲瘦的身影便从房内踱步而出,站到了门口,沲岚一脸呆滞地看着门里站的“师兄弟”,心说这两人感情也太好了,居然整宿同房同榻而睡,日上三竿也不起,难怪适才宫人面现尴尬地回禀她:不敢擅自敲门打扰,连早膳亦未送入房内。 “奴婢是来传个话儿——”在门里少年无声地注视下,沲岚慌忙扫去脑子里杂乱而荒唐的念头,一整脸色道:“有人想见丁公子一面,请丁公子赶紧随奴婢来。” 宫中这两日不太平静,如意宫召回皇长子李珩的消息,在秘密地扩散、传遍了后宫每个角落,但,珩殿下的身份毕竟尚未公开,为避免横生枝节,沲岚仍持着谨慎小心的态度,唤羿天为“丁公子”。 有人想见他?门里少年面现无奈之色,一面举步走出门来,一面苦笑道:“又是你家主子安排的人?” 沲岚一惊:少年玲珑心窍,竟连贵妃娘娘这点心思都能洞察,加之当日峡谷退敌、凭一己之力逆转战事,如此出色的表现,都印在她脑海,倒也令得宫中见多识广的沲岚姑姑,对多年后杀回来的这位皇子,不敢等闲视之。当即闭口不言,她抢前一步,为少年引路。 “哎、哎……”被晾在了门口的石中徕,目光追着天儿离开的方向,伸出去的手忽又缩了回来,摸摸自个的鼻子,他倒也识趣地道:“罢了,愚兄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是该回去了。” 偌大一座宫城,宫人侍卫加之各宫佳丽,人也不少,里头的氛围却极是森冷诡异,待得久了,心里都有些发慌,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整一整衣衫,石中徕刚从房中踱步到院落,还没等他告辞离开,南院门口人影连闪,冷不丁现身的两名跨刀侍卫,魁梧的身躯竟将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满脸强悍得不容人拒绝的表情,口气倒还算客气:“石门门主,请回屋,待会儿宫人自会为您送上午膳,用膳后,您可以在这院子里溜达溜达。” 在院子里溜达?听这话的意思,敢情是不让他走了?这算是软禁么?石中徕脚步一僵,冷声问:“留石某在此,所为何事?”应当做的,他都做了;不应当做的,休想强要他做! 侍卫却不答话,稍一侧身,让开路,南院门外便鱼贯进来一队宫人,当先那一个粉衣宫娥笑脸迎人,至贵客面前盈盈一礼:“门主稍安勿躁,明日乃是丁公子大喜之日,请您务必留下观礼,喝杯喜酒再走不迟。”话落,便不再多言,领着宫人将午膳端入房中。 院子里留下个木头样呆站的石中徕,心下骇然:大喜?天儿与宁然公主乃是兄妹哪,明日若是天儿大喜之日,那新娘子除了宁然,又会是哪个? ****************************************************** 夏日阳光暖洋洋的照下来,透过树梢,洒进窗台,落下一地斑驳之色。 如意宫内一处待客雅居,木质阁楼一般,青藤爬满小楼外墙,楼内清凉,厅堂处一人端坐,云罗锦缎、发髻高绾,挺着纤秀颈项,耳垂一对儿明珠坠子在阳光中微微晃动,光彩照人,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眉目流波清扬婉兮,伊人,正是奉贵妃懿旨深夜入宫、天亮后仍未离去的镇国公之女,凤伶姑娘。 此刻,她的那双秋水明眸,正涟漪波荡,久久凝眸于案几上摊开的一幅画像,画中人似在冲她浅笑,勾得她心绪微乱,小巧樱唇里逸出一缕轻叹:“兜兜转转,依然是你呀!” 当贵妃娘娘将这幅画搁到她面前时,她一眼就认出:娘娘手中这幅画,分明就是她年幼时,在元臻哥哥那里见到过的那副画像,画中人便是公孙伯羊的另一位得意门生,连元臻哥哥也素未谋面的那位小师弟。 “画中少年,乃是本宫失散多年的皇儿。”深夜,蓥娘邀她前来,领着她入了内厢,屏退左右,与她独处房中密谈之时,将一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了她:“此画从你青梅竹马的元臻哥哥师门之中,完璧归赵般的回到了本宫手中,本宫那苦命的孩儿,也终究是回来了。” 饶是性子恬静、知书达理的凤伶,乍听娘娘此言,仍吃惊得有些失态,竟从座椅上霍地站起,失声惊呼:“这画中人是、是娘娘的皇儿?”这么多年了,她只知除了元臻哥哥,公孙伯羊还有一个弟子,却不知,那画中人竟是皇子的身份! ------------------------------------------------------------------------------------------------------------ (今日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再联手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他是本宫的皇长子,李珩。” 贵妃娘娘如此沉稳笃定的口吻,令她在万般震惊之中,也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淡泊名利、隐退山野的公孙老先生,居然打破誓言,又收了一个皇室弟子,那所谓一代帝师再不入朝、再不授业于李姓皇族的誓言,竟沦为一句空谈! “恭喜娘娘与珩殿下重聚!娘娘之子,得天独厚。”这绝非奉承,而是由衷之言,公孙伯羊的弟子,人品才学定然不俗!看着蓥娘手中那幅画像,凤伶也是目泛异彩,心头狂跳,吃惊之余,心内竟隐隐狂喜! 似乎也看出了她内心所想,蓥娘接下来所提之事,令得凤伶一颗心险些跳出腔来:“凤伶姑娘初来长安之时,便将拜帖送入本宫手中,与本宫极是投缘。阿宁出降之劫,也亏得你从旁协助本宫,化解危局,虽是各有所需,但那一次与凤伶姑娘合作,本宫便极为赏识你的胆识才学,加之‘凤女天相’一说,本宫不禁心动——我那皇儿若是能娶你为正妃,倒不失为双喜盈门!” 擂鼓般的心跳,震动在耳膜,凤伶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之事,砸得脑袋都有些发蒙,震愕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怎么?莫非凤姑娘瞧不上本宫的皇儿?”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蓥娘看似温和而问,弹点在那幅画上的手指,猝然僵凝。 “不、不……”凤伶慌忙摇头,随即面颊浮现红晕,低头咬唇,眼角余波瞄向贵妃手中那幅画,心绪翻腾,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实难启口与旁人倾诉。 缘分如是天注定,那老天爷也未免太眷顾于她了!贵妃娘娘既知“凤女天相”,自是早已猜到她此番入京所为何事,之所以拖延许多日尚未定下心来,实因众皇子之中,没能挑到一个令凤女也能另眼相待的,而皇长子的归来,无疑是打破了僵局,——想不到那位皇长子,不仅是这画中人,还是元臻哥哥的同门师弟,公孙伯羊的得意门生,令她感觉格外亲切,更有几分喜出望外! “娘娘莫要误会!”凤伶深吸一口气,压一压激动的情绪,当着娘娘的面,她索性直言不讳:“小女子入长安、祭了元臻哥哥英灵,断了两家婚约,便去拜了月老庙,求今生姻缘。娘娘知凤女天相传闻,小女子不妨实言相告——那日我诉与月老‘众皇子中,但求一人为婿’,倘若娘娘的皇儿有此意,小女子但凭娘娘做主便是!” 犹记彼时,元臻哥哥日日与她相伴左右,青梅竹马的情分,羡煞旁人,连家里人都猜不到她心中悄悄藏着一个秘密,——幼时玩伴,在她心底,只是兄妹情分,而当年元臻哥哥带回的那幅画,画中一个小小少年,眸漾笑波,衣袂迎风翩然……也不知是丹青妙手传神的手笔令画中少年太过迷人,还是这少年眸子里的笑波令她莫名烫红了娇靥,那年开春,她心中便藏起了这个小小的秘密,无人能晓。 而今,画中人的母亲当面来与她提亲,她如何能不心动?那画上的人儿,曾经是她懵懂的少女情怀里,一度憧憬过的人,令她情窦初开的人哪! “本宫的皇儿是否有意于你……”见凤伶眼波余光瞄来,早已是过来人的蓥娘如何觉察不到这丫头的心思,当即展颜而笑,将手中那幅画卷起,塞到这丫头手里,见她初始惊喜,而后倒也落落大方地接了这份礼物,蓥娘不禁目透赞赏,暗自点头:这丫头倒也不矫情,不羞怩造作。 虽说女儿家当有几分矜持,但凤伶来帝都的目的与她目前的处境,容不得她做这矜持之态。如此干脆,确也是个成大事的主! 蓥娘心下感慨:凤女既能与宁然在才学品貌上一较高下,那又岂是寻常女子可比的? 而想要借“凤女天相”来稳固皇长子迈向东宫的脚步,就须得结成这桩姻缘,迫在眉睫的大喜之日,倒是可以利用一番,不过是由阿宁换作了凤伶出嫁,——蓥娘城府暗动,又不禁哑然失笑,心说阿宁与这伶丫头当真是八字相冲,头一回出降,准驸马林昊然掀的是凤伶的喜轿门帘,这一回,更是换得彻底! 城府暗动之际,蓥娘口中接道:“本宫与珩儿失散多年,这孩子眼下在想些什么,本宫却是猜之不透!本宫虽有意于你,但也不可逼迫珩儿,毕竟,他还未亲口唤本宫一声‘母妃’!”说着,微微叹了口气:“能否让珩儿心甘情愿娶你为正妃,便要看你的能耐了!” 凤伶柳眉微颦,接入手中的那幅画,却不舍得再还回去。 见她这样儿,蓥娘目光微闪,话锋骤然一转:“不过,你也无需担心,本宫既然开了口,便不做那全无把握之事!看来这一回,你我还需再度联手,促成这桩婚事!” 蓥娘款步上前来,牵起凤伶的手,在她耳畔悄然说了一些话…… …… 忆及贵妃娘娘最后叮咛的那句话,以及为她所出的那个主意,凤伶心头一凛,独坐这小楼厅堂,凝目于画中人,心内却翻江倒海一般,良久,方得吐出一口气,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她伸手轻触画中人胸口几道划痕,颦眉流出些些痛惜之色——不知是何人如此笨手,竟将画像抓划出指痕!令她忍不住伸手抚了几下,尚未抚平画上褶皱,就闻得楼门处沲岚姑姑的笑声传来: “到了到了,想要见公子的那个人,就在这雅居楼舍里头,请公子移步,入内稍坐。” 一阵步履响动,虚掩的楼门“咿呀”一声,徐徐推开,凤伶心头一跳,略带紧张忐忑,又有几分期盼,抬眼望去—— 楼门一敞,晃眼的阳光剪出一抹身影,当一袭绛色轻衫、眸光灵动的少年赫然出现在她眼前时,凤伶登时惊呆了,心头狂跳:果真是他?!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凤女志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凤伶姑娘?” 羿天一脚迈进门来,看到在此静候的人时,也是颇感意外:想见他的人,竟然是凤伶?! “回长安后,还未来得及向姑娘道声谢。”隐去眼底一份惊讶,羿天上前来,坐到凤伶对面,仅隔着一张案几,淡淡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感激:“天子出兵万魔村,还是多亏了凤伶姑娘不辞辛劳赶回帝都报信。”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凤伶也不着痕迹地收敛了激动的表情,斟一盏香茗递上后,温婉而笑,“今日邀丁公子来此,倒是有一事相求。” “哦”了一声,羿天打趣似的随口回道:“当日同乘马车内,我曾当面允诺凤姑娘——只待万魔村一事水落石出,这月老我便当定了!如今该是我践诺之时了吧?”目光稍转,留意到她手边卷放的画轴,便想到了初入长安之时,月老庙外,她买了他一幅画,正是月老牵线图。 见他似漫不经心的笑着,随口打趣,凤伶却微红了娇靥,长长的睫毛低压着眸子,涟漪微漾,轻声道:“那便……多谢了。” 羿天反倒一怔:还当真是为了此事?!可眼下,他的处境已然十分微妙,烦事缠身都无暇分身了,哪里还有这闲情逸致,帮人牵线搭桥撮合姻缘? “你、你当真有意中人了?”见对坐那人儿微红着面颊,乌云螓首轻轻一点,羿天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得硬着头皮接这活儿:“那、那个幸运的小子是谁?改日得闲,我便登门造访,先帮凤姑娘探一探此人的人品……”忽又收口,他只觉此话不妥:凭凤伶的才学与眼光,能令她一见倾心之人,定非泛泛之辈,自个儿倒是多此一举了。 猛然记起十七公公与他闲唠嗑时,提及的“凤女天相”一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收敛笑容,注视着凤伶的眼睛问道:“凤姑娘当真……是挑了个皇子?” 凤伶抬眸,与他对视之时,心口“怦怦”急跳,强自压抑了一下,仍止不住颤抖着声儿道:“小郎你……唉,我并非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那‘凤女天相’传言,也并不足以让凤家女子甘愿栖身深宫后院,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听她话里似有苦衷,羿天不由得讶异:“愿闻其详。” “小郎你可曾听过元臻其人?” 元臻?提及此人,羿天只感觉有些耳熟,似乎是初来长安之时,外城坊市茶楼里,侃大山的茶客们在津津乐道着“金枝戏凤”一事时,顺带提及的一个人,十七公公也曾顺口提到:晏公举荐给天子的一个青年才俊,名为元臻,乃是谏官,后因豢龙逆贼一案,直言进谏,言辞激烈,冲撞天子,雷霆震怒之下,晏公也没能保住他,被拖去北宫门刑台凌迟处死! “元臻哥哥与我青梅竹马,他的恩师便是公孙伯羊。” 一听“公孙伯羊”之名,羿天面色一变,更加凝神细听,凤伶兰心蕙质,剪水明眸凝注下,并未遗漏他神色间的细微变化,见他心绪已然被牵动,便将元臻入朝为官后,因其反对节度使林昊然上奏朝廷要举兵剿匪一事,最终却是招致杀身之祸,其中曲折缘由,感人壮举,皆是娓娓道来。 “元臻哥哥凭一腔热血、正气凛然地直言进谏,为无辜良民抱不平,劝谏圣上不要轻信林昊然一人之言,避免滥杀无辜,殃及百姓!” 听到朝廷谏官,直言不讳都成了死罪,还死得如此惨烈,竟是被暴君下令——活生生绑在玄武门刑台上,由几个阉人拿着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削下肉,足足割了一千刀,才咽了气!羿天心中亦是激愤难平:残害忠良之人,竟是一国之君,真真是英雄末路,壮志未酬! “元臻的命,本来可保,只是,他冒死说的一句话,真真触怒了龙颜!”凤伶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说‘民为国之本,圣上万万不可——谒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 闻听此言,羿天心绪激荡,目透激赏钦佩之色,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此良臣,可歌可泣!” “元臻哥哥,死得不值!”凤伶眼中盈泪,脸上一片湛然之色,语出惊人:“天地不明,暴君不仁,天下人人可反之!” 身为凤家嫡女,镇国公传人,绝不能辱没先辈以血肉之躯打拼、开辟的一朝江山,赫赫功勋下,凤家曾盼得开国之初的盛世安宁,凤家择明主辟盛世,如此辉煌功绩,凤伶心中铭记! “而今朝局混乱,奸佞当道,迫害忠良,而暴君不仁,战火苛税、饥荒瘟疫,更使得民不聊生!” 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她宁负祖宗欲保全凤家一脉的良苦用心,到了长安,若能扭转国运,自当竭力而为! “暴君忠言逆耳、滥杀无辜,闻得元臻哥哥死讯之后,凤伶眼中再无国君!” 一纸婚书火中化为灰烬,在刑台之上祭奠元臻亡灵之时,她曾洒酒立誓: 断然不会以镇国公之女的身份,来宫中谋求辅政女官一职,亦不会与元臻一样继续辅佐帝王,抗佞臣,忠言直谏以振朝纲! 凤女天相!只要能在众皇子中择到未来明主,她愿倾尽所有,不计付出任何代价,定要助其撼动金銮殿上的那张龙椅! “李氏江山,是时候,该换个新主了!” 凤伶目泛异彩,凝目在对坐少年身上,在他震惊动容的目光中,她那清雅婉约的面容上,缓缓展开一朵奇特的笑靥。 “好个凤女天相!”凤家嫡女,竟是如此胸襟,如此家国情怀!羿天心绪激荡久久难以平复,在伊人含泪而展露的笑靥中,竟有种心血沸腾的澎湃激烈,激得潜藏心中已久的男儿志,陡然冲顶! 隔着衣袖,他握了握手腕上一直佩戴的那条七色盘扣手链,心里铭记着村中亲人们的名字、铭记着这些善良的人们是怎样惨死的,虽然林昊然已死,真正的万魔村水落石出,但,无名村仍扣着“豢龙逆贼老巢”的罪名,冤情不得昭雪,而造成血案的根源,确实在朝廷,在天子!天下不宁,一村尚且如此,如何还能奢望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他始终记得自己离开无名村山坳时,向天立志:若不能让亲人们瞑目于九泉,老天爷也休想收了他的命! “羿天,好徒儿,记住为师的话——要敢于与天斗!” 鞫容狂妄的笑颜,越发清晰地浮现眼前,激得少年凌云志,这一刻,羿天竟拍案而起,振眉朗笑:“好!且不说元臻义举亦是为民请愿,仅是凤姑娘这等胸怀志向,我也当鼎力相助!这月老,我当定了!若凤姑娘心中已有心仪之人,但说无妨!” “好……” 紧握着画轴的素手,紧张到颤抖,凤伶屏住呼吸,成败在此一举般的,猝然将此画一点一点地展开,完全铺展在他面前后,她深吸一口气,指着画中人道:“凤女欲嫁之人,正是画中之人——皇长子,珩殿下!” 一纸画像跃入眼帘,羿天脑子里“嗡”然一响,脸色猝然呆滞:那人,不就是他自个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赏与罚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小楼厅堂内,霎时间变得异常寂静,沉闷的气氛笼罩下来,连凤伶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不由得抬头看向对坐的少年,见他抿唇蹙眉,盯着她手中那幅画像,许久都不做声,她心中越发忐忑。 就在气氛僵凝、而略显尴尬的当口,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沲岚领着两个抓髻丫头步入厅堂,匆匆上前来,命丫头将双手捧来的乌木托盘搁下,摆放在凤伶与羿天中间的那张案几上。 沲岚进门之时,凤伶的脸色就有些变,看到两个抓髻丫头双手捧来的托盘上、摆放的两样物件,她的表情越发的奇怪,眼神一飘,竟避开了沲岚无声询问的目光,只道:“有劳姑姑了。” 沲岚瞄了瞄僵坐的二人一眼,欠了欠身,便领着两个抓髻丫头退了出去,将楼门也严丝合缝地关上,隔绝了宫内闲杂耳目的窥探。 楼门一关,羿天目注案几上左右各摆一边的乌木托盘,扣指点动在桌面,猝然开口问道:“今日这事,究竟是凤姑娘的意思,还是……如意宫那位娘娘的意思?” “她是你的母妃。”凤伶似乎极其不愿去瞧托盘上的两样物件,只凝眸看着他,极是温柔地道:“为人父母,不免操心子女之事,贵妃娘娘也是有意撮合这段良缘。” “她也知你心中所想?”羿天尚未解开心结,如何能唤那人一声母妃?之前那杯鸩酒可将他伤得不轻!况且,这么多年的记忆里,都不曾有那人的存在,突然间让他接受一些事,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而今在他心里,这父母双亲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实在是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我来帝都的真实目的,娘娘起初应当不知。”凤伶毫无隐瞒,柔声道:“经过月老庙求姻缘一事,她应当有所觉察,后来又见我极为抵触世子的求婚,她心中便也料到了十之八九吧。” 既然心中料到了,还敢将怀揣着谋逆之心、眼中已无国君的凤伶召到身边来,欲收其为准儿媳,这个如意宫主母,当真不简单哪!——从凤伶敢于在如意宫迎客雅居之中,直言“凤女天相”实为匡扶明主,撼帝座,欲令江山易主之时,羿天就隐隐觉察到如意宫似乎早已在暗中包藏祸心。 偌大一座宫城,虽非人人一副假面,却也各怀心思、深藏不露。 人心叵测,随着皇长子的回宫,宫中暗流涌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或明或暗地打着他的主意。 唇边泛笑,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笑,羿天眼中波澜不惊,指了指两个托盘,问:“这又是何意?” 经他一问,凤伶这才将目光转向那两个托盘,——桌面左边那只托盘上搁置着一杆喜秤、右边则是满盏的一杯酒。 耳内回响着贵妃娘娘叮咛的那番话,凤伶迟疑片刻,启唇回道:“适才所提之事,你若答应,便收下这杆喜秤。若不答应,我、我自当罚酒一杯。” “赏罚分明,这也是如意宫那位主子的意思?”这一问,她顿时沉默不语,羿天便也看出来了:今日此举,凤伶多半是受人指使,不论她先前所述的元臻之死、凤女志向,有多么触动人心,他却不希望她落入旁人的算计,倘若嫁娶之事,夹杂着种种目的与手段,就会变得不纯粹,不干净! “凤姑娘……”极轻微地一叹,他将手徐徐伸向摆放着喜秤的那只托盘,眼中带着几分歉疚:“抱歉,你我并非情投意合,此事,怕是要令你失望了。” “小郎……不、珩殿下!”见他伸出手来,却是在推拒,情急之下,她一把握住他的手,颤声儿道:“我、我……实不相瞒,我与元臻哥哥自幼便是兄妹情分,自打我从元臻哥哥师门那里,见到珩殿下的画像,我、我……”让一个女儿家当着意中人的面,倾诉心声,本就是极其的难为情,蚊鸣似的语声,却在樱唇一翕一张之间,悄然逸了出来:“一见倾心,便是如我这般吧!后来……长安城门偶然相遇,我、我便觉得你与画中人极像!这、这便是我央求义父,与你一道前往诸暨的……一点私心罢了……” 心之所动,魂牵梦绕,何况是相思已久之人就在眼前,一贯端庄从容的她,也有情迷意乱之时,顾不得许多,就将那一片芳心尽数抛出,毫无保留。 “凤姑娘你……”一只手被她紧紧握住,羿天万分震惊地看着她,目光投进她的眸窗,真真切切看到那滚烫炙热的情意,烫得他慌忙抽回手来,兀自慌神片刻,心绪一乱,呐呐道:“这、这玩笑可开不得!” 看他错愕之后慌忙闪避的模样,她神情一黯,轻声问:“是不是……我还不够好?” “不、不不不!”连忙摆手,羿天吃吃道:“你、你很好!很好!” 凤伶自知:不论样貌才学人品,乃至出身背景,她自是百里挑一的,连贵妃娘娘这等眼高于顶的人物,都对她十分器重、青睐有加,为何他却动不了心?莫非…… “珩殿下的心,是不是已然被人占去了?”捷足先登者,难道是……凤伶拢紧手指,攥得手心发汗,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宁然公主?” “当然不是!”答得飞快,原本是漫不经心的笑容,此刻却变得异常苦涩,羿天面现尴尬:“她是我的……”妹妹呀!在对坐佳人秋水般明澈的眼眸注视下,他的心事仿佛无处可藏,越想藏掖,越觉心慌难抑,只得避而不答,重又起身,以万般无奈的眼神看向她,叹息道:“凤姑娘曾三番两次助我于危境,在下既有感激之心,亦有钦佩敬重之意,但,绝无儿女私情!恕我不能应允此事,不想误了凤姑娘终生……” “终生幸福么?”凤伶眼眶泛红,水漾柔情的眸子里,漫上雾气,逐渐凝结为一点晶莹的泪光,“我不在乎,只要能与你……” “凤伶!”猝然打断她,羿天沉声道:“天下之大,定有良人与你般配,他会比我好,会全心全意待你,那样的人,才值得你倾心托付终生。而我,并非那个人。” 嫁娶之事若非你情我愿,将来受苦的,终究还是两个人。在他心里,情感是纯粹的,相对的,绝非夹杂着无数动机与不纯的目的,绝非在旁人操纵怂恿下所获得。将来她若是因他而伤,他心里也不好过,长痛不如短痛! 叹息声轻轻落下,他背过身去,挪步走向楼门出口。 “殿下既不答应,那凤伶自当罚酒一杯!” 颤抖中略带哽咽的声音,飘入耳内,竟让他听出几分绝望,想到托盘上那杯琥珀色的酒水,脑海里猝然浮现贵妃娘娘命人斟给他的那盏鸩酒,一样的色泽,一样的酒香,难道…… 脸色陡然一变,他飞快地转身,出手如电,一把擒住她已然端起酒盏的那只手,扣在手腕上,用力一震,便将酒盏震得脱手跌落下去,砰的一声,落在案几,盏中酒水悉数溅洒出去,檀香木质的案几一沾琥珀琼浆,登时发出“滋滋”声响,厚实的木头竟被这酒水腐蚀出一个洞来! “你做什么?!”羿天终于怒了,扣着她的手腕,惊喝:“事若不成,你就得自罚一杯毒酒么?不成功便要付出代价的事,为何还要答应她?你傻不傻?”果然正如传言中所讲:如意宫的贵妃蓥娘,用人绝不用庸才,为她做事,须得卖命! 凤伶抬头看他,含泪而笑,柔情婉约地轻声道:“为你,值得!” 眼角泪水滑落,打在他伸出的手背上,感觉到牢牢紧扣在手腕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那泪水模糊的眼中,仍是捕捉到他眼底浮出的怜悯与不忍……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回宫来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娘娘、贵妃娘娘——!” 一名内侍宦官疾步奔至如意宫正殿,跪在蓥娘面前,尖着嗓子急禀:“公主殿下回宫了!” 手中汤匙一顿,雪梨莲子羹上搅拌出的波纹缓缓消失,蓥娘抬头时,眉梢略微一挑,“哦”了一声:“这么快就回来了?”晚膳之前,阿宁就回宫了,看样子,她是没去远郊的狩猎行宫哪。 “娘娘——”须臾,一名门人也匆匆而至,跪禀主子:“公主已入三重宫门,正转入夹城复道,即刻就到如意宫宫门外!” 喀!搁下那碗莲子羹,蓥娘捻帕擦拭唇角,吩咐道:“去,打开宫门,敞亮正殿前门。” 正殿前门一敞,门人守至门外,眨眼工夫,沲岚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略显慌张地道:“宁然小主子到了!” 蓥娘一抬眼,就见殿门外人影翩闪,不等门人吊嗓子往里通传,出宫多日的宁然便风尘仆仆地踏入正殿。 “母妃!” 脆生生一声唤,如黄莺出谷般的笑声,荡响在殿内,看着宁然笑靥盈盈,蹬着一双小蛮靴,噔噔噔的走来,脚下生风似的,眨眼就到了她面前,蓥娘目光微闪,恍惚了一下,莫名就想起左氏纵身跳下城墙、死讯传遍整个皇宫之后,宁然也是这般模样,就像个没事儿的人似的,笑吟吟地来,一句也不提左氏轻生之事,反倒冲她撒娇,央求她陪她去放风筝…… “阿宁回来了……”只稍稍恍惚了一下,蓥娘便飞快地回过神来,和颜悦色地道:“离宫这许多日,可有依着母妃的吩咐,把事儿都办得妥妥帖帖了?” “母妃!”嘟囔着小嘴儿,撒娇似的偎到蓥娘身边,宁然面现委屈,抱怨道:“人家这才刚回来,腿也没歇下,茶也没喝上一口,您就正儿八经地问上事儿了?” “沲岚,奉膳。”怜爱地轻揉着阿宁的发顶,蓥娘只抛去一个眼神,沲岚便心领神会。 匆忙退出殿外,沲岚吩咐宫人速速备妥晚膳,她则急急转向内苑雅居,那里还滞留着一位紧要的客人,还有些紧要的事,等着她亲自去布置安排,当务之急,是要避开公主的耳目,将那位客人妥妥当当地藏在雅舍楼阁里,事成之前,万不可被公主发现。 “龙凤团茶。” 沲岚走了片刻,内侍先给公主上茶,蓥娘亲手从托盘里端盏递到阿宁手中,“先润润嗓子,再与母妃聊聊灵山祈福之行。” 这母女二人真是奇怪,居然对狩猎行宫未能成行一事,避而不谈,似乎是彼此心照不宣。 宁然接来茶盏,抿了一口,便将一物“啪”地拍在母妃手掌之上,“喏,此行成果。本朝公主出降,可从未开此先例!母妃,您可莫要再搬出老祖宗的规矩了,早先也没灵山祈福的规矩,再说了,父皇可不是墨守成规之人,真要按着礼部的安排来,本公主可无需去那灵山!” 掌心接触到一点冰凉,蓥娘目光略扫,看清入手的竟是一支吉祥如意签,也不由得哑然失笑,将此物搁置桌角,宠溺地伸手戳点阿宁俏挺的鼻尖儿,笑道:“若按着规矩来,本宫还得派个丫头过去试一试准驸马身上有无难言之隐,陪他过上一夜。眼下却是让你这灵山祈福之行,抵消了宫里诸般规矩,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母妃若派人去,指不定就把他给吓跑了,到时候,还得惊动父皇,若是找不着人了,母妃去哪里找个驸马来赔给女儿呀?” 大画轴里套了小画轴——话里有话! 阿宁这一语双关的,蓥娘又岂会听不出来,当即眯眼一笑,道:“放心吧,你那个准驸马,跑不了!你父皇都下了圣旨了,本宫也自会帮你盯着。” 眸子滴溜溜一转,在母妃脸上瞅不出丝毫破绽,宁然这才稍稍放心些,“咭”地一笑:“母妃,女儿能不能……”看她弯眸巧笑,蓥娘就知道她一个劲儿撒娇粘人,准没好事,立马打断她,一口回绝:“若是想说——成亲前还要去看他一眼,母妃劝你,死了这份心思。此乃大忌,出嫁前你与他不得相见!” 噎着了声儿,宁然又眨眨眼,眸子里几分狡黠,低头时小声嘟囔:“不去就不去,反正明日就能看得着!” “你还当真……”蓥娘似是无奈地沉叹,“当真喜欢上那布衣小子了?” 知是瞒不过母妃,宁然也没想藏着掖着,似乎就等着母妃有此一问,她不慌不忙地从袖兜里掏出那块喜帕,一点点地摊开,而后,一句话也不答,只静静地看着母妃脸上的反应。 “凤穿牡丹?你亲手刺绣的?”阿宁虽不答,但蓥娘一看喜帕,就什么都明白了,眼底倒是真真切切地涌出担忧之色,“阿宁,你知道母妃最在乎的就是你,你若执意要嫁与丁小郎,母妃自是不能从中作梗,你……唉,只要你不后悔……” “女儿绝不后悔!”宁然缓缓低下头去,双手指腹轻轻抚摩喜帕,抬头时,目光异常坚定地看着母妃,“今晚,女儿便要准备出嫁之事,请母妃允了女儿,断然不会阻挠此事。” 蓥娘眼神微变,却没有闪开阿宁直射而来的目光,心知这孩子骨子里的执拗倔强劲儿若是犯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不由得苦笑:“你决定的事,母妃还拦得住么?只要你不后悔,母妃自也无话可说。”顿了顿,见阿宁仍不放心地瞅着她,她摇头轻拍阿宁面颊,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出降之后,你父皇会赐予府邸,你便要离开母妃身边,离开宫城而居。记着,驸马即便是你的夫婿,他也得在门外等候你的召唤,才能与你亲近,将来你若是腻烦了,也可以回宫来陪陪母妃。” 一听母妃居然谈及出降之后的事,宁然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这才落了下来,暗自松了口气,弯眸一笑:“宁儿记下了。”嘴上答“是”,心中却道:在羿天面前,她可不想摆谱,也不愿端那公主架子。 “用膳后,你便回屋去准备吧。”蓥娘示意内侍,可以奉膳了,“本宫会差人将一应物品送来,时间紧迫,连夜准备着,有些繁文缛节,能省就省了吧。” “无人来打扰更好!”宁然也不反对。 晚膳早早地摆上桌,母女二人对坐用膳时,气氛略显沉闷,宁然偷偷瞄去,却见母妃沉着脸色,郁郁寡欢,确实不怎么希望女儿出嫁。 她心中又有些忐忑,双唇翕张,尚未开口,母妃便似有所觉察,抬眼看她,突然问道:“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拉着母妃去骑马放风筝时,不慎坠马之事吗?” “记得……” 手中筷子一顿,宁然眯眼恍惚了一下,思绪骤然飘到废后左氏出殡当日、她与母妃骑马放风筝时的情景之中—— 那日,她一身飒爽利落的骑马装束,笑吟吟地来了这正殿,缠着母妃陪她出去玩…… 那日,她伪装的笑容之下,暗藏了复杂的意图,甚至掩有一丝杀机!——她曾亲眼目睹母后纵身跳下城墙、粉身碎骨而亡,也曾亲耳听到母后左氏临死前,泣血鸣冤,含恨哭诉自己是遭贵妃蓥娘迫害。 在母后出殡当日,她就想趁着骑马之时,令贵妃坠马,或死或伤,只要能为死去的母后报仇!但是…… 那日,她却临时改了主意。贵妃与她一道出去,骑马放风筝之时,她的脑海里始终回旋着宫人窃窃私语的那些话,她们都在暗地里议论,提及废后左氏临死前的泣血鸣冤、提及她与皇长子的出身…… 母后从来不肯认她,反而口口声声说珩哥哥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母后也从来不宠她疼她,反倒是贵妃娘娘煞费苦心地将她接入如意宫,视如己出用心栽培她。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当风筝的线被扯断,马儿扬蹄嘶鸣之时,她没有勒缰撞马过去、没有去冲撞贵妃的坐骑使其坠马,反而一松缰绳,自己从马背上直坠而下! 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从母妃跃下马背、飞扑过来,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将阿宁接入怀中的那时起,在女儿眼里,就再无舅舅的左氏一门,只有母妃这一个最最亲的亲人!” 当年,她带着解药去天机观接珩哥哥回宫,却未接到人,一无所获地回到母妃面前,搁下那粒药丸,以极轻极轻的语声,道出这番话来,并说:“其实,我并不想去接回珩哥哥,不想他回宫来!沲岚姑姑将这救命的药交到我手中时,我想过要将它毁去,好让母妃放弃寻回他的念头,只一心一意想着阿宁……女儿只想独占您!”独占那份母爱,不想与旁人分割!因为那是她、有生以来仅有的一丝受人珍视和呵护的感觉。 在这深宫,连亲情都得之不易,她不想失去! 当时一听此话,蓥娘竟也红了眼眶,“你、你都知道了?”她的阿宁冰雪聪明,明明知道了,却一直假装不知,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在匡宗面前帮母妃强加掩饰,为了母妃,还主动请缨去灵山接珩哥哥…… 明知母妃为夺个皇长子来巩固地位而一度抛弃了亲生女儿,阿宁心中的不堪与悲伤,却从不流露半分,懂得深宫的生存法则,她反而帮着母妃一道隐瞒下去,正如宫中一些明眼人的所言:小公主是性情中人,尤其重“情”,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点! 善良的阿宁,懂事得令人心疼! “还记得母妃当时说的话么?”蓥娘也搁下筷子,定定地看着阿宁,柔声问。 宁然耳畔隐约回响着母妃曾信誓旦旦说的那番话:傻孩子,当娘的心里,想的自然只有你! 心头一热,她颔首答:“记得,都记得!” “记得就好。”蓥娘满意地点头,而后持筷夹肉在阿宁碗中,不再多言,只慈爱地看着她。 宁然明白了:母妃的意思,自然是让她放心,别再多想了…… 见阿宁默默点头,打消心中顾虑,举筷风卷残云般吃得猛吃得香,蓥娘不禁失笑:这孩子,还是改不掉这饿极了似的吃相。 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一直烙印在心底,不提,不等于是忘了。 阿宁,你也莫要忘了,母妃虽疼爱你珍视你,但,也对你寄予了厚望!自小便督促你文武兼修,渐渐涉足朝政,执掌政令,踏入金銮殿…… 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旧物件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亥时。 如意宫南面泰宁殿。 一队宫娥并排肃立,手捧乌木托盘,每只托盘上铺垫一层红绒布,上面或搁置珠翠首饰,或摆放绫罗绣鞋,六尚之下,司宝司衣司饰,司制司彩司珍,皆是派人前来公主殿内,献上一应物品。 “这、这些东西,不都是上回用过的么?” 小欣挨个看了一遍,眉毛都快打结了,倘若她没记错,这些人送过来的一应物品,均是公主上一回出降时,宫里为其准备的。 “掌事姑姑说了,这些东西本就是为宁然公主出嫁时准备的,每样物件上都有公主名号印记,别个又用不了,上次摆回宫里后,一直收藏着,就等公主再次出降时,派上用场。” 宫娥当中,领头的那一个,细声细气地答话。 “什么叫再次出降?!”拐着弯地嘲笑公主上一回没能嫁出去是吧?还拿上回用过的旧物来凑数,居然这么敷衍了事?这不摆明了欺负人么!“你会不会说话啊,若是得罪了公主,你担得起么?”小欣两手一挥,气鼓鼓地哼哧道:“去去去!这些东西都不行,赶紧拿下去,叫你们掌事的姑姑换新的送来。” 一队宫娥照样是躬身并排儿站在原地,手里端着托盘,纹丝不动。领头的那个,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依旧是低眉顺眼、细声细气地答:“姑姑说了,来不及做新的,让你们凑合着先用。” “哎?”这人怎么说话呢?姿态是摆得低,但出口的话也忒不是人话了!小欣两手叉腰,眉毛都蹿上两把火,“凑合?如意宫小主子出嫁这头等大事,你说凑合就能凑合了?什么玩意儿!叫你们姑姑……不,叫那六个老婆子来!”六局首席女官“六尚”来这如意宫还得矮上大半截,她就不信,这些人敢当面糊弄她家小主子,“你们还傻站着干嘛?快去请你们上头管事儿的过来一趟,怎么?还得让我家小主子亲自去请不成?” “小欣姐姐您可别生气,请了尚宫她们来也没用,明儿就是大喜之日,就算姐妹们通宵熬夜也来不及赶制新的,若连这些都不用,那明日公主殿下可如何出嫁?” 又是这细声细气的话儿,仍是叫人听得火冒三丈,小欣实在是忍无可忍,扬手就要掌嘴教训人,那个领头儿的宫娥偏就不紧不慢地又来一句:“贵妃娘娘也有交代,这些琐碎小事,无需惊动六尚,她说公主要是耍性子,就把这些东西也一并撤走!既然贵妃娘娘都撂下话了,奴婢们自当遵从不是?” 一听是贵妃娘娘的吩咐,小欣胆子再大也不敢忤逆,扬得老高的手,打蔫儿似的垂搭下去,憋屈儿地涨红了小脸,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娘娘可疼我们家小主子了,她才不会……” “小欣!”内殿一声轻喝,烛光将一抹倩影投射在云母屏风上,隔着屏风,宁然在里头轻唤:“进来。” 小欣倏地住口不言,一跺脚,扭身匆匆跑进内殿,扑通跪到宁然面前,憋屈儿地告状:“小主子,她们太欺负人了!哪有拿旧物件来凑合的?简直欺人太甚!” 宁然反倒笑了:“你没听她们说么——不用就撤下,明儿个甭想出嫁!” “这些奴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欣气得一蹿身,就想往外冲,宁然急忙低声喝止:“站住!给我回来!” 十分无奈地挪蹭回来,小欣扁扁嘴,哭丧着脸道:“小主子,这口气您怎么咽得下去?” “若咽不下去,可就得坏事儿了。”用晚膳之时,母妃说会派人将一应物品送上,看样子,母妃虽未阻挠,却也不愿帮忙,甩手不管似的,若是将她气得耍起公主脾气来,岂不正中下怀、让她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喜事给搅黄了么! 算了,不就是些用过的旧物件么,委屈点将就着用,只要明儿能顺利完婚就成! 宁然挪步至铜镜前,隔着大幅帷幔,唤小欣将内殿的灯盏全部点亮了,在灯下照着镜子,不温不火地道:“让外面那些人把东西都留下,你把人打发走吧。” “啊?”把人都打发走?小欣愣着了,“那、那谁来给小主子打点妆容?” “我身边留你一个足矣。”留着那些人,怕是会帮了倒忙,宁然可不想今夜再横生事端。她挽着小欣的手,微微一笑:“有你这么个心灵手巧的人在,一个能抵十个。” 小欣心思单纯,除了偶尔会犯些迷糊,做事儿也算是麻利,平素可都是她亲手给小主子梳发点妆的,这会儿被小主子一夸,登时撒欢儿一溜跑出去,打发了那些派不上用场的人,自个儿将她们搁下的托盘一个个地端进来,这就给小主子打点新娘妆容。 小欣的手很轻,动作却极其娴熟,只不过这新娘妆容,马虎不得,细微处都得精心雕琢打扮,做得又细致又缓慢,宁然便闭上双眼,怡然享受其中。 一晃,就是大半夜过去了。 内殿寂静,偶尔有蜡烛“哔啵”爆出火花,光影摇曳,宁然闭着眼,突然开口问:“小欣,那个消息……准不准?” 小欣手中的梳子停滞了一下,“小主子,从回到泰宁殿起,这话您都问了不下十遍了!”嘴里嘟囔着,小丫头又耐着性子回道:“一回宫,小欣就着人打探了,娘娘确实宴请过丁公子。宫里头交心的那几个小姐妹口径一致,都告诉小欣,丁公子前日入宫后,就没离开,滞留在迎宾宫舍,御卫在宫舍南院门外守着,约莫是圣上的意思。” “御卫看守?”如此看来,的确是父皇挽留了这位娇客,之前林昊然那桩事乃是前车之鉴,父皇此番定是有所防范,死盯着准女婿不放……宁然弯眸笑了笑,“如此甚好!” “小主子是怕丁公子跑了么?” 这丫头,口无遮拦的,什么叫“跑了”呀!宁然好气又好笑,伸手一弹小欣的额头,似嗔似恼地笑骂:“不许胡说!” 她眼角流波悄然瞄向袖口,隔着长袖触摸一下紧掖在袖兜的那块喜帕,轻声道:“他、他才不会呢!” 那日,彩虹挂于宫城上空,她一袭云罗霓裳,衣袖翩跹,独自来到西泠宫政殿门外,当着几位朝廷元老的面,亲口央求父皇赐婚,赐她一个驸马,当时,他也在。 布衣孑然的他,当日没有说半个“不”字,看她的眼神,微微痴然,分明是情动,在父皇将目光转向他时,少年颊腮点落笑旋,竟也轻微地点了点头。 当时,她分明感觉到满满的幸福感、塞得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他愿与天挣命,才敢于许诺此生非她不娶;她愿为他赌上此生,放弃宫中的一切,甚至于……辜负母妃在她身上寄予的厚望,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君子一诺千金!”静谧的内殿,贴心的丫头相伴,宁然吐露心声,“他曾当着长安百姓的面,向我承诺——此生只愿娶我一人!我信他!” “小主子……”一声轻叹,小欣捧起凤冠,小心翼翼为公主戴上,头饰发髻“刀尺”得完美无瑕,只剩下…… 心念刚一转,就闻得外头有人敲门轻唤:“小欣姐姐!”小欣两眼一亮,喜道:“一准儿是尚服那边派人送新嫁衣来了!”见小主子点头,她忙匆匆转出屏风。 小欣出去片刻,等在内殿的宁然,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似是有人挨了一记耳光,外殿骤然沉闷无声。 出什么事了? 感觉不妙,宁然起身疾步而出,绕过屏风,来到外殿,抬头时一怔——小欣僵立在殿门内,正气得浑身发抖,在她面前还跪着个宫人,那人一手捂着肿起的半边脸颊,跌跪在地上,闷声不响。 闻得脚步声,那宫人才转过脸来,看到宁然时,慌忙伏下身来,一脑门子叩到地砖上,砰砰直响,豁出去似的禀告宁然:“公主,尚服局的人不小心将您的喜袍弄脏了,颜色染脏了一大块,衣领子也裂了,尚宫命人另外置办一件新嫁衣,却是来不及了,奴婢是带那犯事的人一道来领罪的,请公主责罚!” 责罚?找几个可怜奴才来顶包,摆出一副“要衣服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绷紧了皮肉来给她发泄一通,而后令她知难而退?真真是无赖行径! 这宫里明的暗的门道,使绊子磕人脚尖的阴招损招,宁然早就烂熟于心,没有那心思与这些顶包的下人计较,厌倦地挥一挥袖。小欣见状,压着怒火,咬牙道:“滚!”那宫人便拉起门外同伴,逃也似的离开了。 默默转回内殿,宁然猝然开口:“小欣,咱们这里不是还搁着那件‘点红’嫁衣么?” 小欣郁闷地跟进来,一听小主子这话,登时大惊失色,扑通跪下,眼眶迅速泛红,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小主子,万万使不得!那也是旧物,还是、还是之前溅过血渍的不祥之物哪!” 穿的戴的,都是上次出降所用的旧物,就像是粘连上了上次的晦气!上回喜轿抬出后,所迎来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都还令人心有余悸,若是再穿上那件“点红”嫁衣,当日的阴影重又笼上心头,带着血腥味,岂不是不祥之兆么? “不许哭!” 看小欣又红了眼眶,宁然也想到上一回出嫁前,小欣也在这内殿,哭红了眼,若是觉得这是不祥的预兆,就万万不能在主子面前再哭一回! 小欣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拼命地忍住泪水时,听得小主子幽幽道:“去吧,把那件‘点红’嫁衣拿出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出嫁时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天刚破晓。 一队送亲仪仗,从如意宫门外的那条夹城复道缓缓行出,队列中彩鸾喜轿仅有一顶,一袭新娘装束,身披“点红”嫁衣的宁然便乘坐在那顶喜轿内,喜轿下方底板莲托与琥珀雕塑百只喜鹊的车驾相连,鹊驾由两匹神骏的汗血宝马稳稳拉着,徐徐前行。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热闹闹的氛围,清早就在彩绸灯笼装点的宫城之内沸腾开来。 大喜之日,送亲仪仗依旧是浩浩荡荡,上一回宁然公主出降,后宫御妻、皇室家眷也有不少随行,都是盛装打扮锦上添花,声势、场面极其壮观。而这一回,送亲队列之中,除了宫人、侍卫,就再无旁人。如若细看,连沲岚都不曾露面。 依着规矩,沲岚本该将公主背上喜轿,但吉时来临前,只有两个侍婢一左一右地扶着脸蒙喜帕的宁然,一步步走出如意宫,由始至终,贵妃娘娘都未曾露面。 高耸的城楼,画角吹响,本该在如意宫送女儿出嫁的蓥娘,此刻反倒在这高高城楼之上,凭栏远眺,目送那队送亲仪仗往武德门方向去。 “小主子乘上喜轿时,脱去了一双喜鞋。”沲岚就在娘娘身边站着,也在看着那队人马吹吹打打一路而去。 “上一回也没照着规矩来,这一回阿宁倒是挺在乎这些规矩的。”蓥娘摇一摇头,暗自叹了口气:天生反骨的阿宁,平日里就不注重那些规矩,临时抱佛脚,哪里来得及? 新娘子出娘家门之前,是得穿好几双绣花喜鞋,上花轿前脱一双,入夫家门时脱一双,拜堂后入洞房前脱一双,最后那一双在新人喜榻前脱,每一双喜鞋的鞋面上都有不同寓意的绣花图案,对照寓意依次脱下,还不能搞乱了。 最最要紧的是,新娘子的脚,从上花轿前到入夫家门时,都不得沾地,都得由娘家人或媒婆背着。 “又不是进夫家门里拜堂,她倒是讲究上了。不过,再怎么讲究,终究还是合不上规矩!”蓥娘既诧异阿宁会有那寻常女儿家出嫁的心思,又感慨阿宁生在帝王家、即便此番下决心甘于平凡,也注定不能寻着平常百姓的习俗来出嫁。 这辈子,“平凡”二字都离宁然很远很远,即便在脚上多套几双红艳艳的绣花喜鞋,也踏不上那条平凡的路! “娘娘若是将珩殿下回宫的消息,直接告诉公主,让她早些认清丁小郎的身份……”那不就可以避免今日这尴尬的送亲场面,也免得小主子事后伤心,甚至埋怨母妃么?沲岚也是心疼小主子,忍不住碎碎念:“奴婢怕公主这一回出降落空后,沦为旁人的笑柄。” 送亲仪仗的阵势浩浩荡荡的,宫城外头都能听到锣鼓喧阗,加之上回羿天劫喜轿、与天子定下十日之限,甚至亮出那张皇榜,种种惊人之举,连长安百姓都知晓此事,事后,再次出嫁仍嫁不出去的宁然,恐怕会成为长安帝都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头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大笑柄! “谁敢取笑本宫的女儿,是不是嫌活腻了?” 蓥娘冷冷一笑,目透杀机,居高临下扫一眼长安城中绵延的屋脊人家。 在暴君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她竟也染上几分暴戾恶习,此刻居然想着:不如事后派出宫中密探,捕捉流言蜚语,若是有谁敢取笑阿宁,即便是私底下偷笑,也得以大不敬之罪统统下狱酷刑折磨至死,杀一儆百!只要以暴\政及军队镇压,大臣与子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定是服服帖帖! 这个念头在心中惊现时,蓥娘自个都倒吸一口凉气:她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念头?这是让阿宁无辜地背负罪责,在百姓心中落下可怕的阴影,若是连背后偷笑一声都会丢了性命,这哪里是得罪公主,分明是触犯妖魔!如此,阿宁在百姓心中,岂不是妖魔化了? “罢了,百姓的嘴巴如何能堵得上?”伸手搭在雕栏上,用力一握,蓥娘硬着心肠道:“阿宁长大了,当娘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将她关在房里饿她两日让她学乖,这回只能让她自己吃点苦头,以烙印伤痛的代价,鞭策她百炼成钢!” 动情之人会变傻,只有断绝情\欲,心如坚冰,阿宁才会照着母妃的意愿往高处看,不再俯视流连于俗世凡人的情爱而碌碌一生! “娘娘……” 沲岚欲言又止,默默陪在主子身旁,看送亲仪仗渐行渐远,在即将消失于视野之时,才听到娘娘一声喟叹,终究道出了一句实话:“珩儿回来了,本宫却怕……怕提前告诉了阿宁,会坏了本宫的大事!等到珩儿正式恢复皇长子的身份,本宫的心才会踏实些……” 沲岚沉默了,是啊,倘若是当年的那个仅吊了半口气的苦命孩子回来了,贵妃娘娘倒是可以提前告诉阿宁,也不怕她会冲动闹腾坏了大事,毕竟再怎么闹,那孩子就是皇室血脉,闹翻了天也无济于事!只不过,一个连下床走路都难的病秧子,底子实在太弱了,圣上怕是不会将东宫之位传于他!而眼下,回宫的珩殿下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病秧子,即使心口同样扎着无情之毒,但他天赋异禀的体质,竟然奇迹般的挺过来了,只要承认了皇长子的身份,那么,他离着东宫储君之位,就仅有一步之遥了! 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半点差池,娘娘也只能先瞒着宁然公主,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披上“点红”嫁衣坐上喜轿……唉! “吉时快到了,估计圣驾也到庆阳宫了吧?”庆阳乃是行宫别业,今日真正的一桩喜事就在那里进行,蓥娘转身步下城楼,正色道:“镇国公之女那边也打点妥当了,速速移驾庆阳宫!” 沲岚恭声应诺。 城楼下一队人马,随凤辇一道转向庆阳行宫。 ※※※※※※ 与此同时—— 宁然所乘的喜轿已然穿出武德门,再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坦荡御道直达围猎禁苑。深入禁苑腹地,往北行,烟波浩渺处便是赤江乌淮! 帝京赤江之水,涛涛不绝,乌淮北岸险滩激流、险峰耸天,呈天然屏障,人迹罕至。 宁然是听到浪涛击石的轰隆声响,才从诡异的昏沉状态骤然清醒过来的。睁开眼时,眼前仍遮挡着红盖头,她略微疑惑了一下,感觉轿子还随着鹊驾车辆晃动,队列还在前行,锣鼓鞭炮声不知几时已然消停了。 喜轿里头沉闷,隐隐的,还闷着一股香气,似乎是龙涎香,她掀开红盖头,抬眼一看,宽敞的喜轿一个角落里果然放着熏香之物,一只狻猊兽型金炉,香烟袅袅缭绕在沉闷的轿子里,熏得人脑子发沉,似有安神催眠奇效,难怪她一坐上喜轿,整个人就是昏昏沉沉的,起初还以为是昨儿一宿未眠,犯困了呢。 将香炉盖子盖上,长袖磕碰到香炉发出“叮锵”一声响,她怔了一下,转眸看向袖口,——“点红”嫁衣的一只长袖,在那日她甩袖去挡林昊然刺来的一剑时,已然裂开了,昨夜里还是小欣帮着细细缝补上的。 袖口一朵祥瑞云彩,彩丝缠绕,巧妙地掩盖了裂袖之处,小欣的针线活可比她的精细,半点也看不出这袖口有什么瑕疵。 她用手抚了抚袖口,隔着长袖,摸到藏在袖子里的“红泪”,便是这伤人的利器,暗藏于袖,适才击打在香炉上,才发出那样的“叮锵”声响。 上一回袖藏凶器出嫁,是为了拒婚为了行刺准驸马林昊然,这一回再次携带“红泪”,则是为了预防半路生变,若是有人使绊子阻止她出嫁,她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这一次,谁也别想阻止她嫁与心上人! 摸到袖中的“红泪”,她心安不少,目光转到香炉上,心头却又打了个突,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奇怪,怎么有水声?” 喜轿厚厚的垂帘连风都吹不动,她却听到外面有浪涛声,庆阳行宫里头怎会有浪涛击石的声响?假山流水也闹不出如此大的动静呀! 不对!适才香炉里的那支香焚去了大半,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喜轿怎的还未到庆阳宫? 宁然霍地伸手,一把撩起垂帘,外面的风景跃入眼帘,她登时惊呆:这里是……骊山脚下赤江上游乌淮北岸! 帝京赤江?!自个居然被人带到宫城以北的这道天险屏障里来了!糟糕! “小欣——小欣——” 分明跟着她一道离开如意宫的小欣,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宁然放声疾呼:“停轿!本公主命你们速速停——轿——!” 任凭她喊破喉咙,队列里居然无一人搭理,那些宫人、侍卫反倒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沿北岸往偏远方向急速奔跑,“噼啪”鞭响声中,拉着鹊驾喜轿的马匹骈驰,两旁景物飞逝,离着宫城越来越远。 唰!宁然猝然掀下红盖头,将之塞入衣襟,而后蹬足蹿身而出,猛地冲出喜轿,腾跃至半空,凌空一折,稳稳落在马背上,袖口森然寒芒一掠,“红泪”嗡然弹出,嘣的一声,套在车驾上的缰绳应声而断! 脱缰的汗血宝马扬蹄暴嘶,被她扯紧缰绳往侧边一拽一带,原地旋转落蹄时,骏马脱离队伍,背道而驰。 人马一线,流星曳空般的速度,飞也似的奔着庆阳行宫去…… ----------------------------------------------------------------------------------- (注:【卷三第七十三章千金诺】德妃几个儿子那里,已作修正,连同江山系列前传关于德妃产子那里的描述都已确切更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闯喜殿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公主——公主——” 宁然离轿策马出逃,宫人、侍卫大惊失色,一面拼命叫喊,一面拼命去追,无奈两条腿追不过四个蹄子,一逃一追之间,双方的距离逐渐拉大,不消片刻,宁然已将追兵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风驰电骋,驾驭坐骑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重又穿过禁苑腹地,驰上御道,冲向武德门! 噌吰——噌吰—— 与宫城比邻的灵山之上,天机观钟声敲响,洪钟长鸣,与宫城内的鼓声呼应,遥送祝福。庆阳宫喜炮炸响,一桩喜事已在顺利地进行当中。 就在钟鼓之声荡向长安宫城上空,流云飞散,声震九重灵霄之时,夏日艳阳万道光芒穿云射下,一匹汗血宝马暴嘶着冲过了武德门,在惊动宫内禁军上前阻拦时,宁然挥鞭打马,骏马扬蹄从守门之人头顶上凌空腾跃而过,又冲过一道宫门。 “关宫门——关宫门——” 城楼上弓箭手已然拉开长弓,搭箭上弦,却被头领惊声喝止:“不许射箭,那是宁然公主,是宁然公主!” 就在第三道宫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白驹过隙般的一道光影从门缝中穿过,宁然策马冲过三重宫门! 唏聿聿—— 马匹嘶鸣,猝然不安地人立而起,宁然耳畔惊闻“嘣”的一声响,人与马瞬间分离! 一根绳索绷拉在宫门内御道上,汗血宝马竟然警觉到有危险,猝然踢蹬前蹄,人立着原地打个转,停了下来,宁然抛缰甩镫,从马鞍上一跃而起,在禁军卫的声声惊呼之中,弃马飞奔。 众人只见一片留仙裙带千层叠摆,火红燃目之色,轻盈如鸿翩飞,千片红羽,风中而动,就像点点火星,交织成簇簇焰芒,——“点红”嫁衣迎风而展,艳绝天下! 连禁军将士都看得呆住,惊叹声中,宁然展动身形,势不可挡,直奔庆阳宫! 喜炮声声,彩绸飘扬,庆阳宫内正是一派喜庆热闹的氛围,道贺观礼之人,除了左淳良、晏公等朝廷元老,还有受邀而来的石门门主、镇国公老太爷。 圣上銮驾亲至,贵妃凤辇紧随而来,高公公亲自主持大婚,皇室之中包括后宫嫔妃,不少人盛装露面,待得新郎新娘拜堂之后,天子似有要事宣布,众人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入得布置一新的喜殿内,纷纷端上笑脸道贺献礼,落座后,鸦雀无声地等待两位新人步入喜殿,举行大婚之礼。 如同皇子迎娶正妃,礼部安排了一切事宜,吉时一到,一双新人便来拜堂。 燃放了喜炮,鼓乐齐鸣,喜宴上人人举杯道贺,司仪唱喏,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新郎伸手接来红绒托盘上那杆喜秤,握在手中却略微迟疑了一下,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默默地站着,耐心等待着…… “咦?不是公主哪?” 庆阳宫花苑之中晃来两道身影,两个宫娥手捧托盘,似乎刚刚进到喜殿里头送上菜肴,拿回个空盘子,匆匆往回走,穿过花苑碎石幽径,到达圆月门前,二人边走边小声嘀咕: “方才司仪唱喏,点明了是镇国公之女贤德仁孝,那不就是说——新娘子是传闻中的那位凤女么?” “凤女天相哪!敢情那几日宫中的传言都是真的?” “嘘!别的咱可说不准,单说那凤伶姑娘,确实不逊色于宁然公主!” “岂止是不逊色,依我看哪,凤姑娘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比那位傲气儿的公主,瞧来顺眼多了。” “可不!一个是‘凤女天相’,一个是‘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咱要是个男人,一准儿娶个温柔的娘子,镇国公之女为人谦和有礼,好过宁然公主不止百倍!” “就是就是!我要是那丁小郎,我也宁愿娶那凤伶姑娘,不折那金枝玉叶,免得折寿!嘻嘻……” “可不是嘛!丁公子眼光好,可算娶对了人!宁然公主这回又嫁不出去……这宫里头不知得有多少人等着看她闹笑话!哈哈……” …… 两个宫娥正低声窃笑着,从圆月门里走出来,忽然发觉前面似乎挡来一道身影,不由得抬头一看—— “公公公……公主殿下?!” 背后说人坏话,果然会遭报应,这不,要死不死的偏偏就撞见了宁然公主,两个宫娥吓得脸色煞白,扑通跪下,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宁然喘息未定,一路急跑过来,不经意听得宫娥对谈,她一时呆住,怔怔地站在圆月门前,十根手指根根颤抖起来,“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丁小郎今日迎娶的是、是……是谁?你们再说一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公主恕罪!”两个宫娥吓坏了,唯恐自个落到这位比阎王更吓人的帝姬手里,生不如死,竟吓得涕泗滂沱,磕头不止,除了求饶,旁的话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见她们竟是这种反应,宁然的脸色越发不妙,心急火燎地赶到庆阳宫了,心却直往下沉!——刚刚过了吉时,喜炮都放了,分明是有人在里头拜过堂了,难道这两个小丫头适才说的话,竟都是真的?! 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猝然拔脚飞奔,宁然急速穿过花苑,不顾侍卫阻拦,冲向喜殿那头,沿路引来不少人的注意,惊呼声此起彼伏,有无数道异样的眼光投来,她浑然不觉似的,只紧紧盯住喜殿大门,点足飞跃几级台阶,伸手猛力一推—— 砰! 破门而入的动静,令得喜殿内鼓乐之声戛然而止,在座众人看到宁然公主一袭艳色嫁衣,猛然闯入喜殿,喜宴上登时鸦雀无声,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 没有料到宁然会在这节骨眼上杀了个回马枪,匡宗与蓥娘也愣在座位上,眼睁睁看着宁然一步一步走入喜殿。 踩的脚步分明极轻,一声声却似踏在心坎上,宁然每走进一步,众人的心弦就绷紧一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喜殿上站着的那一对新人。 新娘的红盖头已然被掀开,——不在洞房里掀,而是在拜堂之后立刻掀开,正是为了等天子来牵起一对新人的手,当众宣布一桩大事。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宁然闯了进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新郎手中的那杆喜秤,脱手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宁、宁然?!” 羿天口中喃喃,看着一身凤冠霞帔、新娘盛装的宁然,一步步冲他走来,刹那间,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他浑身颤了一颤。 “小郎——”拢指于袖,宁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踏入喜殿,看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情形时,她眼前一黑,感觉天似乎都要塌了,勉强支撑着自己往前走,刻意忽略父皇与母妃盛装出席的姿态、忽略在座宾客异样的眼神,却无法忽略那一对新人手中牵起的那条喜花结绳。 喜殿上花烛高照,红艳艳的喜字前,新郎新娘珠联璧合似的站着,已然拜过堂,甚至连新娘的红盖头都已掀起,似要当众亮明身份,宣告二人喜结连理! 宁然心里宛如破开一个大洞,呼呼地灌进冷风,一种冷意渗透到骨血,寒彻心扉!她止不住地发抖,脚下未停,每迈出一步,脑子就眩晕一下,恍若坠入梦魇,她恍恍惚惚地冲新郎笑了笑,颤声问:“今日,不是你与我缔结良缘的佳期么?小郎……不,你在做什么?” 双唇翕张,羿天眼底隐着一份伤痛,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猝然伸手,宁然指向他身边的新娘,得不到他的回答,她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你忘了你当初对我的承诺么?” 看到凤伶身上簇新的新娘喜袍,簇新的凤冠霞帔,簇新的喜鞋,如此的光彩夺目,反观自己……宁然低头看看“点红”嫁衣撕裂过的那片衣袖,收拢在袖口的手指,微微一动,便触碰到了一点冰凉。 “红泪”滑入手中,被她悄然握住。 “你不是说此生只愿娶我一人么?” 他的沉默不语,让她的心如坠冰窟,在看到凤伶紧张兮兮地挡到他面前,居然做出一副急于保护他的姿态时,宁然的心,霎时间碎了满地,不由得想起那两个宫娥的嘲讽与窃笑,冰冷的血液猝然毒烈沸腾,这一刻的爱恨煎熬,犹如冰火两重天: “那你为何娶了她?” 嘶啦!长袖再次裂开,“红泪”嗡然弹出,凛凛寒芒指向一身新郎喜袍、却与凤伶拜了天地的他。她笑着落泪,清露泣香般的凄恻,执剑而问:“告诉我——你为何负我娶她?” “阿宁!” 依稀听到母妃的呼唤,太监宫娥踏步而来,席间众人哗然站起,父皇也在唤她……但,一切都晚了,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只看到自己颤手将“红泪”指向他时,他竟然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凤伶,不闪不避,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倒映着她凄恻哭泣的模样。 “宁然……” 他开口欲说些什么,她怆然一闭眼。眼角泪水滴落之时,猛一蹬足,身化一道惊鸿,挺剑刺来。 “红泪”嗡颤,照着他的胸口猛地刺落! ----------------------------------------------------------------------------------- (第Ⅱ部分连载完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不眠夜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轰隆——! 闪电划空,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在这闷热的夏夜里,忽如其来的暴风雨肆虐了长安帝都。 雨幕交织,滴檐落下的雨水,连串儿打在墙角瓦缸,犹如酒狂击缶,声声入耳,与暴风雨一同惊扰着人们。 宫城内掌灯,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殿廊上,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人影穿梭往来,宫女太监、甚至是太医院医丞,纷至沓来,入得庆阳宫侧殿,片刻后,宫女们手捧水盆,又匆匆出来,太监则将熬好的汤药,躬身送入。 侧殿门口,宫人进进出出的,忙碌了大半夜,亥时末,医丞才领着几个人,神情疲惫地从殿内走出,赶往御书房,边走边低声交谈: “想不到一介布衣小子,竟是失踪多年的皇长子……” “圣上与贵妃娘娘,今夜来此探望好几回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太医院的诸位大人都使出绝活,小心诊治,务必稳住珩殿下的伤势,把人给救活!” “所幸未伤及要害,若不然,大罗神仙也难救啊……” “胸口上方、肋骨间隙,伤入寸许,创伤药外敷凝血丹内用,又灌了这么多汤药,针灸几回,殿下到现在还没醒过来,今儿晚上大伙儿又得提心吊胆咯!” “据说那‘红泪’乃是见血封喉的利器,名儿好听,被它刺中可真够要命的!祛毒膏涂抹上了、祛瘟散也服下了,就看殿下他能不能挺过来!唉,宁然公主这性子真是……” “造孽啊!喜殿上那桩事儿,都甭再提了,今日在喜殿的那些人事后都三缄其口,当个忌讳提不得!尤其是在贵妃娘娘面前,可得小心说话!” “不说了、不说了!走,赶紧去御书房向圣上禀告珩殿下的伤势病情吧。” …… 太医们摇头叹气,打伞走远。 宫女端着水盆,陆续退出一批。太监端送汤药之后,将侧殿的殿门关上,守在门外,等候差遣。 夜,深了。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轰轰,侧殿里头更显安静,掌灯宫女木然站着,熏香袅袅,幔帐幽幽低垂,当太医们都退出了殿外,幔帐隔出的床榻内厢,只剩了凤伶一人,整夜守在床前,独自照看着伤重昏迷的羿天。 今夜,本是她与他的洞房花烛夜,红烛燃着,喜字还贴着,一床大红被褥与鸳鸯枕头,令得这临时布置的洞房,触目所及都是艳红喜色,凤伶心中却无半分新嫁娘的喜悦之情,她的眼眶微微红肿,双手紧握着羿天的手,看床榻上久未醒来的他,她眼中便有泪水打转,心如刀绞。 “她那一剑,你明明躲得开的,为何不躲?” 内厢再无旁人,凤伶终是忍不住哀怨地哽咽出声,床前地面散落着新郎喜袍、喜靴,床上伤者雪白的中衣半解,稍稍露出胸口缠绑的白布,殷红的血渍渗透在绷带上,触目惊心。 “太医说,她那一剑若是再往下稍移半寸,就是一剑穿心了,你这是想把命给她么?”是未达成诺言而必须付出的代价?还是因为负了她而感到愧疚不安、才甘愿受那一剑? 独坐灯下,凤伶泪眼朦胧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看他惨白的脸色,星眸紧闭,微弱呼吸时、胸膛起伏牵扯到伤处,昏迷中仍不自觉地蹙眉,应是很痛、很痛吧? “……宁、宁然……” 唇瓣微开,梦呓声声,少年于昏睡中仍念念不忘的……竟然是宁然! 猛地抬手捂住嘴,凤伶倒吸一口凉气,凭着女人的直觉,一瞬间明白了他为何不躲开宁然刺来的那一剑,他竟然、竟然……“不可以!她是你的妹妹啊!” 只要是宁然给的,无论是爱是恨,他都愿意承受么?他的心竟然早已给了宁然,为她舍命都在所不惜么? 凤伶苦涩一笑,眼里却止不住地掉泪,哭得红肿的眼睛,藏不住心事,藏不住心酸,由心疼他默默承受的伤痛,到心酸自己得不到他那样强烈真实的情感,在无人觉察时,她对着昏迷中的他,黯然神伤,泪落无声,排遣满腹幽怨,一腔苦楚。 “你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你,已是我的夫婿!” 凤伶心里藏着个秘密,就像个疙瘩,越长越大,堵得她心口发闷,难受得紧。 那个秘密,耻于启口,更不愿被宁然知晓——当日,她之所以得偿所愿,成功地动摇了珩殿下的意念,让他答应娶她,那是因为她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入长安的第一天,遇见了你,在你手中买下了那幅月老牵线图……而你,竟然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一个能够入主东宫成为明君的人!一个能让凤女倾心托付终生的人!” “除了你,我不会再去考虑其他人,即便皇子不止你一个,但他们都不是我心中未来的明主!元臻哥哥之死,乃前车之鉴!我若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今时今日,我已没有退路了,你若是不肯答应,那么凤女活着还有何意义?” “此刻你还能夺下这杯毒酒,日后却不能阻止我万念俱灰之下求死之心!得不到所爱,偿不了心愿,与其绝望地活着,不如痛快地死去!” 这番话,说白了就只有一个意思——你不答应,我就去死! 不错,她就是以死要挟,才得偿所愿的。 当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怜悯与不忍,——他为何答应娶她,其实她是再明白不过了的,但这件事,她绝不会与旁人提及,一辈子当成秘密烂在肚子里。 若被人知晓她就像乞丐伸手乞讨,才得到一个男人施舍来的怜悯,那么,“凤女天相”,“名门闺秀”,“雍容大度”,就都成了笑话! 如此不堪、如此心酸的……乞讨了一份本不属于她的情感,不,或许连情感都没有,仅仅是怜悯! “在你眼中,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为何要如此,才能得到你……” 倘若他只是一介布衣,或许她争不过宁然,好在上苍眷顾她,让他与宁然此生只能是兄妹! “我愿意等!将来你定会发现,我比她好,比她好!” 来日方长,她要以他正妃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朝夕相处,举案齐眉,相信终有一日,他会敞开心扉接纳她,认可她是他的妻,这辈子不离不弃,携手到老! 日久方能生情! 默默擦去眼泪,凤伶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在他梦呓声声地唤着宁然时,陪在他身边的,惟有她一人。 “……唉,真是难为她了。” 一声轻叹,隐藏在墙壁内侧,连凤伶都没有发觉——庆阳宫侧殿当中,也有密道相通,贵妃蓥娘此刻就隐身在密道之中,透过瞭望孔,悄然窥探着此间的情形,即便凤伶在无人时黯然落泪,但,蓥娘仍是看出此女绝非柔弱可欺之辈! 昏迷在床上的羿天,念念着宁然的名字,而凤伶仍坚定地紧握着他的手,丝毫也没有松开。 在太监轻唤一声,撩起幔帐端药入内时,凤伶眼中再无泪光,依然温婉而笑,言行举止甚是得体,伸手接来那碗汤药,托起昏迷之人的颈项,让他半靠在她怀里,避免呛水之后,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汤药。 “胆大心细,外柔内刚!”关闭瞭望孔,蓥娘已然放心地转身离开,此刻她尤为担心的,不是重伤未醒的珩儿,不是新婚遭遇变故的凤伶,而是她的那个“闯祸精”——阿宁! 与凤伶不同,宁然外表虽争胜好强,但内心却极为脆弱,左氏跳下城墙轻生之事,曾在她心底留下难以磨灭的一道痕迹,时常噩梦缠身,心结难解,只不过是隐瞒不说罢了。 宁然重情,好不容易从母妃身上获得的一点亲情,她都紧攥不放,更不愿与他人分享。 而当初的那个丁小郎,曾经舍命救她…… 自小吃苦的孩子,容易被旁人的真心付出所打动,容易一头栽进去,不留余地的付出一切,把心都掏空之后,得不到真情回馈,填不满心里的空洞,失了心的人,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蓥娘很怕,怕阿宁会在绝望之下,再一次冲动地做出傻事!她必须尽快找到阿宁,将她牢牢看住! 阿宁,夜深了,雨又下得那么大,你到底躲去了哪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伤心人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宫城里头,最冷僻之处,便是那冷宫。 平素里,连宫人们都不愿靠近这阴森幽暗的冷宫,里头也只有几个老太监在那里盯着,树丫上飘下的枯叶,也极少有人来打扫,地砖上铺满灰尘与枯枝杂草,踩上去嘎吱作响。 正当众人翻天覆地的、在四处找寻宁然公主时,她却独自一人悄悄躲到了这冷宫之中,站在一处芜草杂生、亭柱剥落了红漆而略显破败荒凉的庭院里,淋着雨,浑身湿透,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一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当年的废后左氏,就曾被幽禁在冷宫的这座院舍里,宁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没有人能想到她会躲进冷宫之中,找遍了宫城的角角落落,唯独遗漏了此处。 孤魂野鬼栖身般的冷宫,夜里尤显阴冷空寂,庭院荒芜,亭子前一片小池塘,水草疯长,缠绕着岸石蔓在水面,雨水落下,砸开无数水花,宁然站在池边,脸色苍白,两眼茫然地看着池塘水面,呆呆傻傻地淋着雨。 暴雨倾盆,耳畔只听得到哗哗雨声,她的发髻已经散开了,长发披散下来,湿漉漉地粘在身上,那一袭“点红”嫁衣就像水里刚捞出来的,长袖裙摆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套在莲足上的喜鞋浸在水洼里,从头湿到脚,那种冷,仿佛能将一切痛苦从灵魂里生生抽离出来,冷到了极致,就变得麻木。 冷宫里未曾掌灯,周遭幽暗,站在暴雨中,宁然此刻的模样,既狼狈又凄凉,湿漉漉的艳色嫁衣,衬着苍白的脸色,连鬼见了都要害怕,尤其是她两眼发直地呆望着亭前池塘,失魂落魄,犹如暗夜孤魂一般。 “长兄……皇长兄……” 细听,宁然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脸上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泪水直流,茫然呆望池水的眼睛,显得无助、无措,还有凉凉的悲伤。 她的脑海里始终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花烛高燃的喜殿之上,他与镇国公之女双双拜过天地,以喜秤挑起新娘喜帕之时,她一袭艳色嫁衣,破门而入。 “你为何负我、娶她?” 当她身化一道惊鸿,挺剑刺来时,他不闪不避,直待——利刃刺入胸口! “滴答”之声,血滴落下。 他的面色,苍白之极,却勾唇一笑,伸手揽她,连人带剑揽入怀中,剑透胸口。她眼角滑落的泪,随那“红泪”深扎在他心口。 “宁然,我是你的长兄,我如何娶你?如何娶你?” 不——! 站在池边的宁然,猛地抬手捂住耳朵,使劲摇头:不!我不信,不愿信——羿天,你当真是我那失散多年的皇长兄? “珩哥哥……” 为何偏偏是你?!偏偏是你…… …… 缓缓放下双手,摊开掌心,仿佛还能看到他胸口溅出血渍,在她冲动得忿然挥剑之时,原以为他会躲开,结果…… 心,猛地揪痛了一下,她不敢再去回想,但是那触目惊心的血色始终扎在眼底,在他伸手揽她入怀时,她惊骇得抽手拔剑,没有将“红泪”往下深刺,却仍伤了他…… “珩……哥哥?” 宁然怆然悲笑,眼底浮现几分绝望,凉透的心,狠狠绞在一起,拧成一团后,片片碎裂……原来心碎的感觉是这样的,没有痛感,心口像是能拧出湿漉漉的水来,悲凉、悲凉…… 颤然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着,她像是被那种冷意控制着,麻木地抬起脚尖,终于挪动了一小步,却是朝着池塘里涉足下去。 渐渐的,水漫过足踝、膝盖、腰际……直至胸口…… 好奇怪,这池水一点都不冷,只是有些刺刺的,竟让她冰凉的身上,奇异地刺激出一点火辣,心脏突然跳得很急,她着了魔一般,往水下走,池水渐渐的漫到了颈项! “阿宁——!” 蓥娘终是找到这里来了,一大批太监、侍卫也随之涌入庭院,伞下灯笼打来,照见亭前池塘里漂浮的黑影,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在贵妃娘娘的惊声喝令中,太监纷纷冲向池塘,涉水救人。 池塘水面,长发与水草蔓开,丝丝缕缕纠缠,托着宁然娇躯微微浮于水面,她紧闭着双眼,犹如一朵睡莲,仰面沉睡在池中,周遭嘈杂声,似乎隔离得很远、很远…… ※※※※※※ 一缕曙光透窗而入。 晨风徐来,晃动窗前一串风铃,屋檐偶尔滴落水珠,窗子外一滩水洼被清晨渐渐升起的阳光一照,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宁然在床上缓缓地睁开双眼,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将手伸出被褥,想揉揉眼,却触碰到额头敷着的湿巾,凉凉的湿巾没有降低额头滚烫的热度,眼前像是遮了纱雾,整个人也是昏沉沉的。 “水……” 干裂的嘴唇蠕动,肿痛的喉咙里勉强发出点声音来,她微微侧头,感觉到床边靠着个人。一直衣不解带在房中照顾着她的,正是母妃。 见女儿醒来,蓥娘慌忙唤人端来熬好的苦药,治风寒之症的,她亲手接来持勺给阿宁喂下那碗苦药。 见母妃也不责骂她,宁然强自支撑着坐起,靠在垫枕上,定睛看着母妃,沙哑地问道:“母妃是何时知道的?” 蓥娘微微一怔,又极快地反应过来,闪避着阿宁的目光,却也不得不答:“你离宫去往灵山祈福,我设宴请他来,就在那日,认出了他就是、就是失踪多年的……皇长子珩。” “为何不早些告诉女儿?”宁然想不通:既然母妃早已知道此事,为何还要瞒着她,看她开开心心地准备出嫁,看她欢欢喜喜地乘上喜轿……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早说晚说,有何不同?”早些说了,阿宁就不会冲动做傻事了?知女莫若母,蓥娘摇头苦笑,“早些告诉你,他与凤伶怕是不能顺利完婚了。你这性子,还不得闹翻了天?母妃就怕你想不开胡来,才瞒着不说,让送亲仪仗将你带离宫城,去避暑山庄,待得此间事了,你再回来,也不至于把场面闹得如此之大,闹得不可收拾,伤人伤己!” 若是一切都成定局之后,阿宁再回到宫中,怎么闹腾也无济于事了。而今可好,偏偏就在大婚当日,阿宁杀了个回马枪,闯到喜殿、手挥“红泪”,伤人后再自伤……唉,真是叫人不省心哪! “他真的、真的……是珩哥哥么?”宁然带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母妃。 蓥娘毫不迟疑地点头答:“你父皇已看过他胸口的胎记,你珩哥哥从出生起,就带着那个胎记,除非轮回转世,否则今生都抹灭不了那个胎记!”事关皇室正统,太医丞还当着匡宗的面滴血认亲,她也早料到了这一手,滴血认亲之时,她就在匡宗身边,匡宗自是看到了两滴血珠落到碗里的清水中,逐渐融合在一起。 自此,再没有人会去质疑皇长子的身份了。 “真的……是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幻灭,宁然伸手揪着被子,连吸几口气,才艰难地启口:“他、他的伤……” “刚听太医传话来,他也醒过来了,应无大碍。阿宁你、你可不许再做傻事,惹你父皇生气不说,母妃心里也难受得紧!” 见母妃心疼地看着她,宁然别过脸去,飞快地伸手弹去眼角泪珠,颤声道:“女儿不想再见到他。”即便就是皇长兄,她也唤不出口,更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他,不知道该怎样与他相处,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见女儿心伤难愈,蓥娘眉头微皱:“躲是躲不过去的,同在这宫城里,你与他迟早都得碰面。阿宁,听母妃一句劝——断了这份情,彻底了断!” 宁然缓缓闭眼,揪着被子的手,手指关节泛白,将被子抓得紧紧的,用力到微微颤抖……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设家宴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十日后。 宫中设宴,乃天子家宴,传召诸位皇子、公主前来,与匡宗共享天伦之乐。 中秋佳节才轮到一次的皇室家宴,此番因皇长子李珩的回宫,匡宗特意命人提前安排,让孩子们前来赴宴,与他们的皇长兄见个面,彼此熟悉熟悉。 稍早因李戬之死,受罚禁足府中的祁王,也被恩准入宫,除了领兵在外平乱的景王,匡宗膝下子女,今夜统统到齐。 即便是宁然想以抱恙在身为由,也没能推脱掉此次家宴,仅仅隔了十天,她与羿天,就在这家宴上,再度碰面。 久不曾来宫里的皇子们,也相继露面,随之而来的,是一些风言风语: “什么皇长子,你们可没瞧见,那小子土里土气的,连件像样点的锦袍都没有,也不晓得他这十多年打哪里混的,恐怕连诸子百家都没有研读过吧?” 正与人说着话儿、往西内走来的四皇子李茂,年方十四,锦衣玉袍,面如傅粉,只是年少气盛,沾染了纨绔子弟的恶习,声色犬马,好逸恶劳,边走边在手里转着一对儿玲珑玉球,一开口就蹦出嘲笑人的语调,甚是油滑轻佻。 “听说是被画匠石谬从山中捡来,带回石门养大,手挥丹青妙笔,画功了得!其他的,可就不怎么着了。” 应声儿的,是与四皇子结伴走来的五皇子李褚,二人一般大的年岁,容貌也有几分相似,同在国子监念书习文,二人最是处得来,不过李褚爱玩,胆子却小,平日老跟在四哥李茂身后,让四哥壮胆,他则躲在背后起哄怂恿,还净出些馊主意,这会儿他就不忘怂恿四哥:“太傅总夸四哥聪明,学问可不少,要不等家宴时,四哥出难题考考他,让他当众出丑!” “人家在军中捉瘟,追查万魔村真相时,你们两个可还在斗蛐蛐呢!”嘹亮的童声,带着笑,一道小小身影从李茂、李褚二人身边跑过去,那是个十岁大、粉雕玉琢的娃娃,年岁尚小,却是个鬼机灵,蹦跶着入了西内嬉馆。 “又是这小子,就会耍点儿小聪明!”李茂冲着刚刚跑过去的六皇子李瑢,翻了个白眼,很是瞧不顺眼。李褚连忙点头:“四哥别生气,连毛也没长齐的小子,甭理他!” “哎,你说那军中捉瘟的事儿,是不是吹的?半路杀回来的什么皇长子,有这么厉害么?” “四哥你可不知道,那小子身怀奇香,还有一对焰眸,军中捉瘟有什么奇怪,他自己不就是个妖怪么?” 话落,爆出一阵笑声,兄弟两个面浮轻蔑讥笑,大摇大摆进了嬉馆。 二人刚进去,羿天就从一侧花圃幽径转出身来,胸口剑伤初愈,他推拒了宫女送来的华贵锦袍,仍是一袭轻衫,偕同凤伶出席宫宴。 适才,不经意听到李茂与李褚的谈笑,倒是让他意识到:在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眼中,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长兄,就像个乞丐一样,碍了他们的眼。 “殿下,您别与他们计较。”凤伶长裙曳地,发髻高绾,珠翠玉簪流光灿灿,明珠辉映了淡淡黛色描出的蛾眉弯弯,一派端庄秀雅,笑容婉约,扣着金凤绞丝镯的玉手轻搭在羿天手腕上,她眼神温柔地宽慰着他。 羿天不着痕迹地走前一步,令凤伶的手搭了个空,看他自顾自往嬉馆去,她微微一怔,赶忙紧紧跟上。 西内嬉馆,设下家宴,酒宴丰盛,圣驾还未到,皇室子弟就早早入席等候,祁王李玑来得最早,似乎想要在父皇面前扮乖,顺便争取个表现的机会,抵消父皇对他的责罚。德妃抱着襁褓中的小儿子,陪坐一旁。 左氏的两个女儿,今夜也露面了,却仍旧遭人冷落,缩坐在角落里,闷声不响。 蓥娘是陪着阿宁一道来的,六皇子李瑢机灵地挨在了她们身边,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也不知在动些什么鬼脑筋。 苏嫔身旁空了个座位,是留给尚未回宫的景王李璀的。 李茂与李褚入席后,也不敢造次,憋着声儿,偷瞄贵妃蓥娘。他们的生母在宫中人缘浅薄,诞下皇子后才晋升为侧四品的婉仪、婉容,平日怕贵妃怕得要死,约莫是在蓥娘那里吃过苦头的,今日家宴也没给这两个侧四品的御妻留座儿,这种场合都坐不上桌,难怪她们的儿子对蓥娘心怀忌惮。 羿天来得最晚,他与凤伶双双一露面,在座所有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看过来,初次见到这位失踪多年的皇长子李珩,一些人打量来的眼神里,隐含着深意,各怀心思。 “珩儿,过来这边坐。”蓥娘招了招手,坐在身旁的宁然,便有些不自在了,听到脚步声移来,她绷紧心弦,两手揪紧了裙摆,快要窒息的感觉,令她如坐针毡。 羿天进入这嬉馆前殿后,两眼就不自觉地找寻着宁然的身影,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脸色也恢复了红润,悬在他心头多日的那块石头,终于是落下了,缓步走过去,落座后,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 宁然却一直垂落着视线,没有抬头看他。 “伶丫头,”蓥娘改口一唤,透出几分亲密,待凤伶应声上前,蓥娘便挽住她的手,拉着她在身旁坐下,“这几日可多亏了你在旁悉心照顾珩儿。” “应该的。”凤伶柔声回话,像个乖巧的儿媳妇,在娘娘身边斟茶问安。 在座众人反倒傻眼了,本以为贵妃娘娘会与他们引见皇长子,彼此寒暄客套一下,怎知娘娘却将他们晾在一旁,只顾与凤伶轻声细谈,其他人只得闷着声儿,面面相觑,场面颇为尴尬。 德妃左瞄瞄凤伶、右瞅瞅宁然,看她们二人一左一右地坐在蓥娘身边,一想到之前在庆阳行宫喜殿闹腾的那桩事儿,德妃腹内冷笑,憋不住地出了个声:“早就听闻镇国公之女才貌双全,不知琴艺堪与宁然公主媲美否?” 祁王李玑两眼一直紧盯着凤伶,禁足府中这几日,意中人就成了别人的娘子,吃不到嘴里的,总是令他心痒痒,难免对半路杀回来的皇长兄心生几分嫉妒,——想不到去了个李戬,又来了个皇长子。见羿天时不时将目光转向宁然,对宫中传言早有耳闻的他,便也帮腔起哄:“父皇还未到,大家光坐着不免枯燥,皇姐,不如您与皇嫂切磋切磋琴艺如何?”好似贼心不死,他竟然不肯唤凤伶为“皇嫂”。 李茂、李褚一听,也纷纷叫好,当事人还未答应,两人就拍起手来。 “恭敬不如从命!”凤伶不知怎么,竟答应了下来,转眸看了宁然一眼,就唤随从去取琴来。 宁然猛一抬头,狐媚的眸子里,射出火辣辣的光芒,毫不畏缩地迎向凤伶的目光,隔空对视,似有火苗迸溅。 羿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就这么斗上了。 凤伶当先献艺,手抚琴弦,弹奏一曲《阳春白雪》,令在座众人陶醉其中。宁然接来伯牙琴时,弹的却是《十面埋伏》,所有人听得是心惊肉跳,感觉这大殿内猛然间杀机四伏,颈后寒毛直竖。 一曲奏毕,按住琴弦,宁然抬眼看向众人,只有羿天轻轻拍手,其他人、包括凤伶都屏息在那里,好像她的眼神能杀人一般,旁人都不敢与她对视。 听到轻轻的拍手声,忍不住看了羿天一眼,宁然眸光火辣辣的,眼眶都刺红了,手指不自觉地勒紧琴弦,指尖勒出一道血痕。 恍惚看到她倔强隐忍在眼底的泪水,羿天心口便隐隐作痛。 “以琴助兴,大家不如各自拿出绝活,全当是解个闷。”李茂贪玩,在李褚悄悄拽他衣袖时,他就起身兴致勃勃地提议。 蓥娘冷眼旁观,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就看这哥俩耍宝。 李茂心里痒痒,偏偏还装一装,先把苗头对准六弟李瑢,这小家伙的确是个鬼机灵,眼珠子滴溜一转,就说要摘下天上的月亮献给父皇,而后端着一碗水搁到窗台那边,众人踱步上前低头一看,月亮果然“落”在碗里。 “这也算绝活?取巧罢了!”李茂嗤之以鼻,祁王李玑却摇头一叹:六弟聪明,这就将旁人指来的矛头轻巧推开了。 “皇长兄,轮到你了!”李茂的矛头不敢指到二哥李玑头上,这一回直接挑上了羿天,李褚在后面耍弄心机,帮腔道:“要不,你们两个比一比?” “听说皇长兄师承画匠石谬,小弟不才,就与你比比笔下画的东西,如何?”李茂又站了起来,也不等羿天回应,扯开嗓子就唤宫人笔墨伺候。 挽起袖子,铺开宣纸,执笔蘸墨,李茂下笔如神,很快就画好了一幅画,搁笔时得意洋洋,吊起眼角挑衅地看向羿天,显摆道:“喏,只要你能说出我笔下画的东西是何物,就算你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献首级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众人踱步过去,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他画的是宫中宝物,名唤“三叫”的一道珍品御膳,看起来既像动物又像植物,但都不是,宫外之人、布衣平民是从未见过此物的,乍一看,还以为是玉雕的四不像,如何能准确说出“三叫”之名来? 宫里头贵人见惯了的东西,在羿天眼里却极是陌生,李茂似乎料定了他答不上来,好整以暇地抱胸站在那里,等着看他当众出丑。 羿天上前来,对他那张画直接视若无睹,径自执笔,铺纸作画,也画了一张图,摆到李茂眼前。 李茂定睛一看,忍不住嚷嚷起来:“这什么玩意?三种野草?上面还结着各色各样的球?” 李褚挤过来一看,也忍不住喷笑:“山里头杂草多的是,宫里头可都是些名贵花卉,哪有这些玩意?咱们的皇长兄,只会画这个呀?” “草?”羿天睨了这两个活宝一眼,勾唇似笑非笑,“画中三宝——稻谷、小麦、高粱,正是你们平日里吃的粮食。” 粮食?这玩意原来长这个样子啊! 含着金汤匙出生,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室子弟,温室里呆久了,还真没见过这玩意。 “土里长的东西,土里土气的,难怪本皇子认不出来!”指着那幅画,李茂瞪眼撒气,“种田的农夫才认得的东西,也敢搁到本皇子面前来?” “四皇子连自己打小吃的粮食,都不认得?”羿天忍不住“扑哧”一笑,“难不成你想当神仙,土里长出来的东西不吃,粒米不进?” “民以食为天!”蓥娘款步上前,拾起那幅画,笑道:“四皇子不知民间疾苦,想必是对这天下子民也毫不在乎。” 天下子民?好个贵妃娘娘,话里有话,这不是明摆着说他没有资格拥有天下么? 东宫之位可还空着呢!众皇子里,哪个不想把脚尖儿往东宫的门槛里头挪,这娘儿俩倒是联手使绊子绊人脚来了? 李茂脸上忽青忽白的,半晌做不得声。李褚躲在他背后,扁了扁嘴,悄悄拽着四哥的衣角退缩一步,不敢正面顶撞贵妃,对皇长兄李珩却是极不服气的,他不就是倚仗着贵妃的声势,让四哥吃瘪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祁王李玑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心里头却巴不得双方赶紧卯足劲来别苗头,最好斗得大伤元气,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就在气氛略僵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来,高公公竟是满脸慌张地冲进殿内,尖声叫唤:“苏嫔小主,圣上口谕,让您赶紧去御书房候着。”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嫔,此时才站了出来,小声问:“可是璀儿回来了?” “景王殿下他……”高公公倏地住口不语,只慌忙打手势,示意苏嫔赶紧随他去。 “高公公,”蓥娘诧异地问,“圣上因何还不来?” “娘娘……”高公公脸色急变,咬了咬牙,透露口风:“圣上今夜……怕是来不了了!”话落,他便领着苏嫔匆匆离去。 “出什么事了?” 众人眼皮惊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纷纷往殿外走,一场热闹的家宴,就这样戛然而止。 ※※※※※※ 一个时辰前—— 西泠宫政殿内,匡宗批阅了一堆奏折,命人收拾一番,正要摆驾去西内嬉馆出席家宴,门外忽然跪来一个内臣宦官,吊嗓子高声禀告:“圣上,藩镇节度使周义山派来信使,已连夜入京,现候在南宫门,等候天子召见。” “周义山?”晋阳、布川、平东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周义山!匡宗浓眉一耸,瞪眼质问:“朕命他助景王平定西北边陲流民叛乱一事,他至今都没有呈给朝廷战事捷报,怎的突然想到派信使来?” “回禀圣上,”宦官小心翼翼地答,“此人约莫是带来了景王殿下的消息。” “景王此去数十日,也该是凯旋而归了……”匡宗沉吟片刻,冲一旁的高公公打了个手势。 躬身侍立于旁的高公公,拂尘一摆,往门外传话:“圣上有旨,宣——信使觐见!” 俄顷,内侍宦将人匆匆带到,在门外通传一声:“北境信使到——!”声落,便有一人大步迈入政殿,觐见天子。 匡宗抬眼一看,来人迈着方步,一身儒衫文士打扮,手拎红布包裹的一物,低头走来,距天子御案十步远,便停下脚步,拜见天子。 “万俟鹏翼受周大人之托,赴京朝拜天子!” 行过君臣之礼,那人缓缓抬头,舒展眉端,儒雅一笑,从容地站在了匡宗面前。 “万俟……鹏翼?!”盯住那儒雅文士打扮、面容清奇的中年男子,匡宗猛然想起什么,竟从御案后方站起身来,吃惊地问:“天下智囊之首,万俟先生?” “不敢当,正是区区不才。”往足边搁下红布包裹,袍服儒雅的万俟先生,抬手以文人之态作揖,出口的语声淡雅如一泓清泉,带着无穷的智慧,气度超然,令人一见心折。 “好个万俟家的鹏翼!”匡宗猛然拍案,凛凛垂问:“公孙伯羊隐退山野,不肯再入朝为官也就罢了!你,万俟先生,朕曾命人去你寒舍,请你出山,辅佐于朕,你几次三番地推脱,还避而不见,朕以为先生乃闲云野鹤,想不到啊……半年前,朕就听闻,先生屈就在了周义山麾下,成了他的幕僚?” “惭愧!”天子发怒,万俟鹏翼依然面带笑容,清清雅雅,含笑答:“周大人乃当世人杰,鹏翼与他交谈数次,由衷钦佩他的胸襟抱负,甘愿投入麾下,当一小小幕僚。” “当世人杰?”暴君登时火冒三丈,“朕乃九五至尊,一掌乾坤!你,弃朕投他,朕在你眼中,难道还不如……” “圣上!”万俟鹏翼不卑不亢,“鹏翼奉周大人之命,不远千里赴京,前来拜见天子,并非为了与您重提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暴君喜怒无常,方才还火冒三丈,此刻却突然面无表情,冷冷盯住昂首立于他面前的这位周家信使,“不错,你已投入周义山麾下半年之久,甘心效命与他,朕倒要听听,他让你来见朕,所为何事?” “送礼!”万俟鹏翼答得很直接很干脆,但在说出“送礼”二字时,他心里头又忍不住想起那个爱送礼给劲敌的人,当年,那人就曾赠给鞫容两件大礼:一尊青铜神像、一位虞嫔虞美人。鞫容接住了第一份大礼,却消受不了第二份大礼,最终是败在那人手下。 “送礼?”匡宗也万万没有料到:周义山派来信使,不与他汇报西北边陲的战况,也不提景王的消息,反倒让万俟先生千里迢迢送礼来给他,莫非……“朕等的可不是他的礼物,万俟先生既有小诸葛之称,当知朕在等什么!” “西北边陲流民叛乱,不少饿疯了的乞丐,打劫了边陲邻邦所派使节上贡给朝廷的贡品,令龙颜震怒,景王殿下主动请缨出兵平叛。”天子关心之事,万俟鹏翼自是明了,“圣上下旨命西北戍边军镇长官——藩镇节度使周义山为副将,领兵助三皇子平叛境内流民之乱。”小撮流民作乱,尚不成规模,景王身边有赵野将军,又有节度使周义山从旁协助,率兵平叛之事可说是手到擒来,“圣上此举,乃是有意让景王立下战功。” “不错!”匡宗沉声问:“景王此去,杳无音信!朕已派人前去查探,周义山为何迟迟不向朝廷回报战况?” “圣上莫急。”万俟鹏翼含笑道:“此番平叛是否告捷,就让景王殿下亲自来告诉圣上。” 匡宗一怔,霍地转身从御案后方步出,上前几步,放眼看看殿门口,讶然问:“璀儿回来了?” 万俟鹏翼不慌不忙地弯腰,将搁置在脚边的红布包裹拎起,解开那层红布,里面露出个四四方方的红漆小木箱,他用双手托举着,肃容道:“这就是周大人送给圣上的礼物,请您过目!”话落,猛地掀开木箱盖子。 匡宗垂目一看,箱子里竟然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眉目五官清晰可辨,赫然就是景王李璀的项上人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斩鹏翼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璀儿?!” 匡宗骇然震愣,不敢置信地看着万俟先生双手献上的礼物,——周义山派信使送到天子面前来的,竟是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是天子尤为宠爱的三皇子李璀的首级! “是谁?是谁杀了朕的孩儿?” 哐啷!殿侧半人高的檀香托架,被猛力撞到,砸翻在地,匡宗踉跄不稳地冲上前来,睚眦欲裂,颤手捧起红漆小木箱里的那颗人头,暴怒狂吼:“是谁——谁杀了璀儿——朕绝饶不了他!” “圣上!”何曾见过天子如此暴怒,高公公等人吓得慌忙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刁民胆敢冲犯天威!”嗜血瞳仁迸射杀气,匡宗须发刺张,手捧三皇子李璀的首级,神态骇人地瞪向万俟鹏翼,“朕的皇儿若是死在叛乱逆贼之手,朕要杀尽天下刁民!周义山那厮,朕让他护全景王,他竟然还给朕一颗首级?朕要他周氏满门为璀儿殉葬!” “区区一拨流民乞丐,如何能伤得了景王殿下?”龙颜震怒,在暴君那双嗜血瞳仁的逼视下,万俟鹏翼凛然无惧,面色湛然,大有一副慷慨赴死的豪迈,朗声一笑:“鹏翼说过——这是周大人送给圣上的一份礼物。” “送……礼?!”匡宗杀气腾腾地瞪视信使,脸色渐变,突然将景王首级掷落在地,猛地伸手,泛着暗红色泽的双手,犹如常年嗜血好战所沾染沉淀下的血污、渗透到了手掌之中,带着暴戾煞气,狠狠揪住了万俟鹏翼的衣领,暴君冲他狰狞咆哮:“是周义山杀了朕的儿子?!他想造反么?” “景王的首级,被周大人当做礼物,都送到圣上面前来了,周大人不是想造反——”被暴君拎小鸡似的揪住衣领提拎起来,万俟鹏翼双脚稍稍离地,胸口一窒,呼吸困难,他咬牙冲暴君火上浇油地说道:“而是势必要反!” “逆贼!”怒气攻心,匡宗脸色涨得血红,虎目怒睁,将信使猛地掼在地上,“喀嚓”一声,万俟鹏翼腕骨折断,他咬牙忍痛,轩眉大声道:“周大人说了,今次是景王,明朝便是你个武霸王!周大人请天子下黄泉与景王作陪!” 锵!九龙黄袍展开,匡宗旋身一扑,将御前侍卫腰侧佩剑抽出,须发怒张,挺剑刺来,万俟鹏翼挺身站起,迎向天子手中剑刃,猝然仰天一笑,视死如归般的阖目而立。 噗!一剑穿心,利刃抽出时,血箭自胸口喷出,万俟鹏翼直挺挺倒下后,暴君仍手持血剑,扑杀过来,使尽全力挥剑斩落,咔嚓一声,硬生生将信使头颅砍下,尸首分离,血溅三尺! 血腥扑鼻,场面极其可怖,高公公等人屏息匍匐,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即便是两军交战,也断然不可斩杀信使,暴君狂怒之下,竟将天下名士万俟鹏翼斩于剑下,此事不日便会震惊朝野,伴君如伴虎的外臣内宦,人人自危。 “周、义、山!朕誓要亲手砍下你的项上人头——!” 龙袍染血,暴君怒睁嗜血瞳仁,举剑狂吼,脸色涨紫,猝然“噗嗤”一声,口中喷血,踉跄着倒退几步,万分痛苦地抬手捂住肋下旧创,此番动怒,竟又使得旧疾复发,吓得高公公慌忙蹿身去扶。 一手捂住肋下,一手握剑拄到地上,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匡宗浓眉倒竖,牙齿沾血,恨恨道: “朕要杀尽天下逆贼——!” ※※※※※※ 西泠宫政殿内,血腥杀气萦绕不散之时,如意宫养神殿中,气氛也异常凝重。 “禀告娘娘,圣上旧疾复发,移驾寝宫,太医们都在那边劝圣上息怒静养。”打探到消息的密探,匆匆来贵妃面前禀报,一身宦官装扮的此人,看样子是经常出入西泠宫政殿的内臣,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冲在座几人,吐露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圣上不听劝,卧与病榻,还连夜召见了兵部尚书王冕大人。” 养神殿内,蓥娘坐在上首位,沲岚侍立于旁,眼角悄然瞄向与娘娘对坐的皇长子珩。 “虎符调兵,王冕打头阵。看样子,圣上是要火速发兵讨伐周义山。”闻得消息,蓥娘稍一挥手,传信儿的如意宫密探躬身退出殿外后,径自离去。 沲岚前去将殿门关上。 殿内只有三人,再无闲杂耳目,蓥娘端盏品茗,慢悠悠道:“方镇节度使,雄踞一方,拥兵自重!此番天子对周义山下了诛杀令,其余各藩镇的节度使,不知会作何反应?”说着,有意无意地瞄向羿天。 羿天凝目于面前茶盏中,似乎是看着那盏茶汤,兀自出了神。 “珩儿……”西内嬉馆的一场家宴,不欢而散,蓥娘刻意挽留了羿天,单单将他留在养神殿,一同听密探回报的消息,有意让羿天知晓天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而后试探着问他:“周义山斩杀景王,倒是为你铺平了迈向东宫之路,对此,你有何想法?” 沲岚默立一旁,却也目不转睛看向羿天,她能明白娘娘言下之意,就不知羿天是否能明白——匡宗格外看中崇武的景王,甚至有意立景王为东宫储君,而他这个皇长子,失踪这么多年,在匡宗心里所占的分量,实难超过景王李璀,而今,李璀一死,正是他的大好时机,也是时候,将脚步迈向东宫那高高的门槛了。 喀!茶盏杯托发出轻响,羿天手指微旋,点落在杯沿,晃动了盏中茶汤,漫不经心地道:“周义山斩杀景王?娘娘为何如此肯定?” 听他仍唤她“娘娘”,蓥娘略微蹙眉,但在听清他所说的话后,她不禁暗吃一惊:“万俟鹏翼亲口证实,周义山弑杀三皇子,将首级献至圣上面前……” “周义山领兵数万,如何能与天子百万雄师抗衡?”点在杯沿的手指缓缓收回,羿天抬头时,冲贵妃轻微一笑,勾人的眸子里,似有星光点点,睿智内敛,“他有心造反,必定谋事在先,图万全之策,怎会贸然激怒天子,招来天子重兵讨伐,实力悬殊之下正面起冲突,对他有何益?” 蓥娘心口嘭然大作,定睛看他:“那么……你的意思是?” 羿天端盏浅啜,不紧不慢地答:“其中有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涉棋局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诈?”蓥娘一听此言,目光微动,猝然瞄向悬挂在正墙装饰架上的一支洞箫,此箫晶莹如玉、青翠欲滴,一端系以红绳、坠挂几绺红穗,瞧来极是精巧,不似坊间俗物。 今夜,不闻妙人隔窗吹箫。 暗中传递消息给她的那个人、那个蓝衫蒙面的吹箫人,他,已许久没有出现,没再传递炽郎的消息给她,怕是已然暴露,凶多吉少! 他留下这支玉箫,令她睹物思人,却不知,她心中念念着炽郎,还隐隐的担忧着他…… 担忧着那个名唤“影子”,即便在人世间消失了,也无人知晓的……可怜人。 “娘娘,茶凉了,换一盏吧。”沲岚挪步,端盏斟茶时,巧妙遮挡了娘娘的视线。 骤然回神,蓥娘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转而望向羿天,沉吟道:“万俟鹏翼乃是周义山门下幕僚,心腹亲信之人!众所周知,万俟先生忠心效命于周将军已有半年之久,周将军拜他为军师,对他言听计从!弑杀景王、图谋造反之事,若非这二人共谋,又有谁能从中使诈?” 羿天端盏时眸光微动,瞥了装饰架上那支洞箫一眼,晃盏,回味茶香般的悠然道:“我只说其中有诈,并未提到有人从中使诈,娘娘却为何有此一问?” 正伸手去接沲岚斟上的那盏热茶,指尖却似被烫着一般,蓥娘突然抖手掉落了茶盏,砰的一声,杯盏落下,茶水飞溅,案几上登时一片狼藉。 “奴婢该死,烫着了娘娘……”沲岚慌忙跪下,手忙脚乱地收拾杯盏,擦拭溅在桌面的茶渍。 暗自缩拢了手指,拢在长袖中,蓥娘妙目一转,竟流出几分委屈伤心的神态,幽幽一叹:“珩儿,本宫不会逼你开口唤我一声母妃,却也盼着你尽早解开心结,与本宫和睦相处。你我毕竟是母子,本不该设下心防如此对谈……” 握着一盏渐凉的茶,羿天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天子发兵讨伐方镇节度使一事,让我想到一人布局下的一盘棋,我曾与此人面对面交锋过一回,他以为我必死无疑,曾将心中图谋之事和盘托出。”那个人的三步棋,一石三鸟,弈夺天下! “当初,他以宁然为棋子,诱天子入套;而今,他似乎是换了一枚棋子,由景王取代了宁然。” 那局棋,还没有结束! 那个人还在暗中筹谋,而这一回,他已然成功了一小步,——天子发兵讨伐方镇节度使,战事一起,则天下大乱! “娘娘为保宁然公主,也曾与此人交锋,想必对此人使诈伎俩,了然于心。”轻轻搁下冷却的茶盏,羿天抬眼看着面前这位美艳贵妃。 蓥娘心头惊跳,收拢在长袖中的手指,指尖掐入掌心,竭力稳住心神,故作诧异地问:“珩儿说的是……谁?” 羿天忽眨一下眼,眸中漾起笑波:“李炽!” 一言捅破窗户纸,果然看到蓥娘表情变了,他便笑着说:“我能顺利找到真正的万魔村,将此人老巢连锅端,还是多亏了娘娘派手下人来点拨一二。” “当初娘娘借我之手,挫败李炽,我便猜到——娘娘与此人必定有过节,对此人的手段伎俩,你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面前这个城府极深的美艳妇人,若是真把他当做亲生骨肉看待,又何须在他面前言辞闪烁、惺惺作态! 蓥娘登时哑口无言,怔怔看着面前似笑得漫不经心的少年,他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仿佛能洞穿她的五脏六腑,令她心惊肉跳,不敢与之对视。 略显慌张地抬袖掩唇,蓥娘轻咳一声,别过脸冲沲岚暗使眼色。 “入夜转凉,娘娘久坐于此,恐会伤风,还是早些入内安歇吧。”沲岚心领神会,立马伸手去扶娘娘起身,转向内厢,并冲珩殿下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夜深了,殿下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聊不迟。” 回去歇息?羿天暗自蹙眉:这一连串的变故之下,匡宗尚未来得及给他安排府邸,虽恢复了皇长子的身份,但未赐封亲王爵位,这许多日以来,蓥娘暂时将他安顿在庆阳行宫,与凤伶新婚燕尔般的住在一起。 胸口剑伤未愈时,他还能以养伤为借口,与凤伶分房睡,可今晚…… 罢了,先去迎宾宫舍南院,安歇一宿。——拿定了主意,羿天正欲起身告辞,殿门却被人急促敲响,高公公的尖嗓门由门外传来:“珩殿下在吗?请随老奴速速前往圣上寝宫,圣上今儿晚上就要见到殿下您。” 暴君找他何事? 殿内三人脸色皆变,已然起身往内厢走的蓥娘,又飞快转身回来,一把拽住羿天的手,紧张而又低促地叮咛道:“去见你父皇时,万不可口出妄语,不可妄议朝政,尤其是今夜发生的事,景王之死,不论这当中有没有人在使诈,你都万万不可与你父皇提及此事!” 羿天微讶,凝目看她,突然问:“娘娘可是错将我当成了口出妄诞之语的狂人?” 蓥娘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少年,不是当年的鞫容,自己的担心,仿佛是多余的。 “父皇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便是鄂亲王的首级!”父母双亲是谁,由不得他自己来选,既然回避不了那暴君就是他父皇的事实,他只有坚强面对,认清自身的处境,寻求皇室内的生存之道,去承担自己必须担负的责任,直面一些事,譬如:他的父皇暴戾、多疑、专横、霸道,旁人若说错一句话,就要砍人脑袋! 鄂亲王叫屈鸣冤,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此乃前车之鉴,他又怎会重蹈覆辙? “本宫是多虑了……”意识到面前这个皇长子珩,心智非同一般,岂是常人可比?当年的鞫容过于张狂外放,树敌太多。而今的羿天锋芒内敛,即便近墨者黑地沾习了鞫容的狂,却是骨子里透出的一份自信,而非目空一切。 羿天的狂,是在谈笑之间,洞悉一切、奇谋应对!——仿佛能于谈笑间化解危局的玲珑少年,才是真真的后生可畏! 蓥娘在这少年面前,似乎也施展不了城府心计,只得讪讪地松开手,强挤出笑容道:“那你……去吧,明日得空,再来母妃这边坐坐。” 羿天欠身以礼,转身离开时,却在心下琢磨:倘若真是李炽贼心不死,重操棋局,这“一石三鸟”当中,必定藏有能让匡宗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棋路! 除了方镇节度使的兵力之外,李炽还能筹谋运用到哪一方的势力来拖垮帝王铁面军? 弃子李戬已死,鄂亲王满门抄斩,皇室宗亲人人自危,不敢轻举妄动,亲王府兵的势力,李炽是再也借不到了,民间起义军与方镇节度使私下勾搭,可成一股势力,那么第二股势力,究竟在哪里? 李炽的棋局之中,第二枚、第三枚棋子,究竟是何身份? 拨不开的重重迷雾,使得羿天心怀隐忧,兀自闷声不响地、推门出去,随高公公疾步前往圣上寝宫。 “如此心性,此子难驯!” 目送珩儿走出殿外,蓥娘缓缓坐回茶几旁,目光转向装饰架上挂的那支洞箫,此时此刻方才明白:李炽当年驯养狼孩,以五年心血铸造出一把绝世“宝剑”,却没能为其按上剑鞘,第一次“试剑”,就令“宝剑”易主,一去不返。 “想来,只有鞫容可以稍稍牵制住他!”毕竟师徒情深,蓥娘无奈之下,幽幽一叹:“必要时,得想法子让鞫容脱困,回到本宫身边来,助本宫驯服此子,让他甘心听命于本宫!” 只有牢牢地操纵皇长子珩,将他紧攥在手掌心,让他言听计从,方可成大事! “娘娘……”沲岚快步上前,将那支玉箫取来,递给娘娘,轻声道:“苏嫔于御书房惊闻噩耗,得知景王已死,悲痛欲绝,哭晕之前只说了一句‘早知如此,定不听从小人谗言,那夜不去庆阳宫,翌日也不该让景王主动请缨领兵平叛,害得亲儿丢了性命!都是为娘的罪过!’她醒来之后还寻死觅活,直说是自己害死了璀儿。” “哦”了一声,蓥娘手中把玩着那支玉箫,唇边泛笑,眉目间流出几分妖艳,“原来如此!” 难怪那夜苏嫔能顺利溜进庆阳宫,还能进入第三层阁楼上,勾起天子注意,让自己成为箭靶子,由得羿天遥遥的一箭射中,翌日便得到天子恩准,领着景王来靶场射箭,借机争取表现的机会,主动请缨平乱……原来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炽郎又让本宫刮目相看了!”蓥娘手抚玉箫,眼波流转,隔窗遥望远方,暗自思忖:想不到啊,林昊然一死,阿宁侥幸渡过一次劫难,潜伏在长安的李炽,非但没有立刻认输落逃,反倒又生一计,将手中棋子由阿宁换作了景王! 当夜怂恿苏嫔登上庆阳宫三层阁楼、吸引匡宗注意到她的,想必就是李炽安插在宫中的内应眼线。 苏嫔母子二人又如何能料到:一场看似胜算在握的平叛之行,竟然是有去无回! 所有人都认定景王能得胜而归,领战功、乘势攻占东宫储君宝座,而结果…… 景王李璀竟出人意料地死在了这场看似简单的平叛之行中! “赵野将军的人马,此刻仍无音讯,怕是也凶多吉少了。” 深夜喁喁私语,如意宫养神殿小窗内,飘出一缕洞箫之音,被凉风捎带着,渐渐飘远……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天罡阵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寅时。 天子寝宫四周,火把旺燃,禁军护卫戒备森严,殿廊、石阶上,御前跨刀侍卫来回巡逻。 紧张而又凝重的氛围,笼罩在寝宫内,两排灯架上一盏盏长明灯齐亮,太医们整夜跪守在龙榻外大幅幔帐后方,内侍进进出出伺候汤药,打帘子的宫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高公公引领皇长子珩抵达寝宫内殿时,幔帐内猝然传出“乒啷”声响,刚刚端着汤药进去的内侍,滚爬着跌冲出来,将暴君摔砸在地上的玉碗碎片小心捡起,宫娥急来帮忙擦拭流淌在地上的药汁残渣,跪在幔帐外的太医们直冒冷汗,太医丞慌忙起身,提拎着衣袍下摆,匆匆躬身入内。 隔着大幅幔帐的龙榻那头,响起暴君的怒斥声,高公公都吓得浑身一哆嗦,提心吊胆的,踮脚悄然而入,禀告匡宗:珩殿下已到。 羿天徐步走进寝殿,举目向周遭略微一扫,心头“突突”急跳,暗自震惊:倘若他没有看错,天子的寝宫内殿竟布下了天罡阵!玄法大宗里,对此阵的描述仅有一句:天下奇阵唯天罡难破! 欲破天罡阵,须有誓死心! 羿天震惊之余,忍不住悄悄窥探,左右上下各瞄一眼,异于常人的眼力,瞬间捕捉到暗处隐藏的重重机关,金属光芒隐隐闪动,此处墙内必藏有击发弩箭的机括,梁上密密麻麻的乌芒闪烁,倒钩毒刺擢发难数,地板之下亦埋陷阱。 凭自己的身手,在不慎触动天罡阵时,全力施为,怕也只能堪堪躲过左右前后墙内机括击发的万道弩箭,却避不开此殿上方下方倒钩毒刺织就的一张天罗地网! 除非有人能像孙猴子那样有七十二般变化,否则,休想在天罡阵中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相比之下,寝殿左右肃立的带刀侍卫,倒成了摆设,震慑力不及天罡阵的十分之一。 “当真有此奇阵?” 谙练玄法大宗,羿天难得见一回天下奇阵之称的天罡阵,比之李炽设在万籁村的锁龙阵,更具杀伤力,堪称“神仙愁”,世人传言此阵无人可破,不禁让他见猎心喜,竟想以身试法,试探一下天子寝宫内的天罡阵是画于纸上的老虎、徒有其表,还是当真威力无穷? 心念一动,他稍稍上前一步,趁殿内众人不注意,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闪电般滑移足尖,将内侍还未来得及捡起的一粒玉碗碎片,踢飞出去。 “咚”的一声闷响,碎片弹飞出去,猛然击中了一侧墙面。 刚一触及墙壁,墙内一道模糊的黑影闪射而出,飒然风声袭来,哚!一枚短而锐利的箭矢已然射落在羿天足尖,没入地板,只剩蓝汪汪似淬毒的半截箭尾露在外面微微晃颤。 “珩殿下!”肃立一旁的侍卫大惊,慌忙上前拉开羿天,急道:“殿下您千万别动。” 其余侍卫纷纷围拢上来,将皇长子护在中间,那名侍卫总管则展动身形,扑至墙角,似乎拉了一拉某个小物件,而后略松一口气,折回来冲手下人一挥手,侍卫们才知是虚惊一场。 “奇怪,这箭矢是怎么射出来的?”没有完全触动天罡阵,难道只是凑巧坏了一处机括?侍卫总管命手下人退回原位站岗,自个则挠挠头皮,心中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您没事吧?”侍卫总管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指着羿天的手背,磕巴道:“这、这这……血!” 适才箭矢射来的角度刁钻,羿天感觉到手背一凉,已然被利箭伤及,手背擦伤,破皮流血。侍卫总管一个箭步冲上来,慌忙取出一个小瓶子,往他手背伤口洒下细白粉末状的金疮药,小声道:“箭上有毒,所幸小的随身带着解药。殿下,小的失职,待会儿圣上若是问及此事……” “放心,你将箭矢拔去,一切恢复原状,圣上不提,我不说便是。”羿天宽慰此人,并留意了一下幔帐内的情形,太医丞尚未退出来,高公公进去后,似乎是等在一旁,还未传召他入内。 “多谢、多谢珩殿下。”侍卫总管略松一口气,投以感激的眼神,退回原位站着。 解药敷在伤口,微痒,羿天忍不住甩了甩手,手背上洒落的药粉混合血珠甩了出去,跪在幔帐外侧的太医那头,忽然有人惊“咦”一声。 听到惊呼声,羿天转眸望去,就见太医里头有一人虽跪在那里,却直起了上半身,正扭头望过来。二人视线隔空一撞,各自心头一愕。 羿天惊讶于此人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就已经位列太医院医丞之列,与那些白胡子老头一道跪在最前方,当此人扭头看过来时,他便也看到此人相貌虽清秀,但在左侧额头到眼角之处落有一道极深的伤疤,似是幼年落下的旧伤。 此人眼神极其清亮,在扭头看羿天时,他的一只手稍稍抬起,握住了脖子上以链子吊挂的一枚孔雀石珠,奇怪的是,这枚珠子此时竟然在发光!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石珠猝然射出白蒙蒙的光,引得珠子的主人直起身来四下里找,先是看到弹落在地上的一点血珠,而后,他看到了被侍卫总管尊称为“殿下”的那个少年。 目光凝注在少年那一抹分外勾人的容颜上,此人不禁痴然发怔,心口猝然袭来一种莫名的、奇怪的感觉。 “四渎大人!”幔帐内,老太医出声急唤,那名年轻的医丞浑身打个激灵,回过神来,慌忙起身,一面将颈项上发着光的孔雀石珠塞进衣领内,一面疾步入内。 宫娥稍稍撩起幔帐,名唤“四渎”的太医进去片刻,高公公才走了出来,冲羿天躬身道:“殿下,快进去吧。” 见高公公敛容垂目,脸上窥不出丝毫端倪,羿天便自个走了进去。 绕进幔帐内侧,抬眼就看到匡宗卧于龙榻上,太医四渎手持银针,在天子手掌虎口、足三阴经、以及眉间、脑门各穴扎了几针,匡宗痛苦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睁开眼看向刚刚走进来的皇长子珩,抬手一招,将人招到榻前。 不等珩儿跪安问候,匡宗猝然开口问道:“珩儿,朕当年曾允诺你母妃,欲立你为东宫太子,你意下如何?”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悖天意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东宫太子?! 手持银针的四渎,指尖猝然一抖,飞快地用眼角余光瞄了皇长子珩一眼,而后整个人像一柄绷紧的弓弦,紧张地绷在那里,保持着手持银针的姿势一动不动,竖直了耳朵,屏息等待着那少年的答复。 “父皇……” 匡宗突如其来的一问,使得羿天怔了一怔,一想到“东宫太子”这个让皇族中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身份头衔,他的脑海里反倒是浮现出森森殿宇、重重宫门内,那些勾心斗角、无穷无尽的机关算计,一张张笑里藏刀的模糊脸庞,一瞬间浮现在眼前,从四面八方齐涌过来,几欲将他吞没! “不!” 心口猛地紧缩,强烈的窒息感袭来,羿天猛地闭眼,直待“嗡嗡”的耳鸣声逐渐消退,他才缓缓睁开眼,额头上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看到匡宗正蹙眉盯着他时,羿天下意识地摇一摇头,竟出人意料的一口回绝道:“孩儿不想当太子!” 一旁的太医四渎仍手持银针,姿势僵硬地杵在那里,听到皇长子的答复,他已是惊呆了,与当初霍秋初见羿天时的感觉一样,这位年轻医丞也两眼圆睁瞪向羿天,活似见了个怪人。 “……不想当太子?” 匡宗瞪视着面前这少年,听他自称“孩儿”而非“儿臣”,还敢当面拒绝太子这等显赫身份,暴君内心复杂地瞪了他片刻,脸上却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将手一挥,恹恹道:“退下吧。” 闷着声儿,羿天当真就这样退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子寝宫。 走到拐角无人之处,羿天长舒一口气,方觉胸口没那么抑闷了。 卯时,东边吐露一抹鱼肚白,漫漫长夜已过,他没有去迎宾宫舍,而是匆匆折返庆阳宫,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情形,令他稍稍放缓了脚步。 侧殿只有凤伶一人,她似乎是整宿未眠,依然是昨夜赴家宴时的那副打扮,独自坐在窗下,手持针线,挑灯缝衣。 窗前那一抹恬静婉约的伊人背影,如此聚精会神地一针一线在缝制衣袍,看她手中裁剪过的锦缎拼凑着细密缝合出锦袍的样式,羿天心头微动,放轻脚步走过去。 凤伶若有所觉,转头见是他回来了,眼神儿便是一亮,清清雅雅地展颜一笑,柔声唤:“殿下……” “这衣裳是给我缝的?”走到她身边,站定,他低头看她手中针线。 “宫中送来簇新的锦袍,你又不肯穿,我便想着亲手给你缝制一件。”凤伶在灯下熬红的双眼,略感酸胀地眯起,还没下针继续缝制,手中那件新制的锦袍就被他抽取了去。 “怎可让你劳神熬夜?下次宫人送新衣来,我收了便是。”羿天抽走她手中缝制的衣袍,在她一怔后慌忙伸手欲拿回时,他轻叹道:“旁人要说什么,让他说去。你忘了自己都劝过我——与他们计较什么?” 凤伶噎着了声儿,乌云螓首幽然低垂,放开针线后,两手绞在了一起,——没错,她是因为昨晚四皇子的话,而耿耿于怀。 李茂取笑她的夫君没有一件像样的锦袍,她就想亲手给他缝制一件锦袍,往后,看着他身上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她心里会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夫妻! “灯下伤眼,以后别忙这些累活。”羿天轻轻搁下尚未缝好的那件锦袍,觉得凤伶比他年长几岁,下意识地想要敬重她,当姐姐一般的关心道:“一宿不眠,累么?” 凤伶摇一摇头,眼底氤氲浮动,抬头时依旧温婉地笑,体贴地问:“殿下也未歇息,可要用过早膳,再宽衣小憩?” “我想请你帮个忙。”低头,看佳人婉约的笑容,羿天眼底浮出勾人魅色,令得凤伶心旌一荡,情不自禁地点头,柔声道:“你我结成连理,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殿下但说无妨!” 吹熄蜡烛,羿天踱步到窗前,伸手推窗,迎着一缕晨曦,向宫城之外眺望,猝然道:“今日,我要出宫一趟!” ※※※※※※ 叮叮——! 晨风徐来,摇响窗外那串风铃。 正当凤伶灯下缝衣时,如意宫内,宁然亦是彻夜未眠,披衣坐在泰宁殿,从深夜坐到天明,也未掌灯,整个人沉浸在殿内幽暗孤寂的氛围之中,直到晨光透窗而入。 “小主子……” 小欣忐忑地挪蹭进来,抬眼就见公主仍坐在屏风后,目无焦距地望向虚空中,失魂落魄的模样,使人瞧来倍觉心酸。 昨夜公主从家宴归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许是见到不想见的人,又勾起了伤心事,她这一坐,就是一宿。 小欣甚是担忧,放轻了脚步靠近些,猝然跪下,眼眶一红,啪嗒落下泪来,哭着自责道:“都怪小欣,要是那天不犯迷糊,不被娘娘派的人轻易忽悠走,小欣还能陪在公主身边,还能帮公主把驸马抢回来!” “抢?”牵动唇角,宁然似是在笑,“抢来的是驸马,还是我的皇长兄?” “公主……”小欣抹了一把眼泪,扑上前去,“您别这样!您这个样子,小欣看了心里难受得紧!” “我怎么了?”茫然的口吻,宁然眸光微动,终于落在了小欣身上,看小丫头哭成了泪人,她反倒是笑了,苍白的一抹笑颜,仍是心伤难愈,“是了,我昨夜又见到他了,他与他的娘子一道来的……我见他时,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主子您、您别说了!” 公主这谎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如何能骗到别人?小欣霍地站起,冲过去拉开帘子,让旭日光芒照进这孤寂幽冷的暗殿,小丫头指着窗外夏日繁花盛景,卖力给小主子打气道:“您快看,今儿天色真好,小欣陪您放风筝去!” “去外面?”目光转向窗外,宁然还是在笑,寂寞地笑,自嘲地笑,“正好,外头有许多人在津津乐道本公主闹出的笑料,乐此不疲的,在消遣本公主,连外城茶楼酒肆里,贩夫走卒都在笑谈本公主两次出降,还是没能嫁出去!” “……”小欣彻底哑巴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浑似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然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遥望宫城之外,弯眸而笑,依旧是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外面风景真好,今日若能出宫去玩,或许还能给父皇猎来麒麟兽……” 倘若—— 雷火焚噬晗光殿的那夜,她能顺利离开长安城,依着母妃嘱咐之言,去往昆仑山中猎麒麟兽,数月不归,那么,她就能避开父皇当面与她提那赐婚令,避开无名村之行,就不会与那村野小子相遇,不会沦陷了整颗心…… 可惜,天意弄人! 还真是应了蛮玄子那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会故交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晌午。 烈日炎炎,蝉鸣声声。 宫城承天门处,“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辆轻纱香车自宫内宽敞御道徐徐驶来,穿行到宫门,驾车的车把式冲守门的禁军将士亮出一枚通行令牌,卡口阻碍物便急急挪开,铠甲兵士肃立两侧,恭送皇长子与其正妃的车驾,顺畅驶出宫门。 今早,羿天说要出宫一趟,却不提出去做什么,凤伶兰心蕙质、温柔体贴,也不多问,径自去了如意宫,见了贵妃娘娘一面,声称要去晏公府邸,探望义父他老人家。 “新婚燕尔,就急着回娘家省亲?”当时,蓥娘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点头答应了,“晏公既是伶儿义父,与本宫也算是亲家了,以前的种种不愉快,就让它烟消云散,从今往后,好好相处便是! 你且随本宫去挑几件礼物,一道带去,请晏老将军笑纳!对了,让珩儿陪你一道去,见见他的岳父大人。” 凤伶冰雪聪明,自是听懂了娘娘的言下之意:让你的义父、朝廷元老晏公大人,成为皇长子背后的一座靠山,如意宫愿与兵部侍郎联手,拉拢朝中那一批良臣,作为后盾,支持皇长子珩入主东宫! “娘娘放心,伶儿晓得。” “都是一家人了,还唤什么娘娘,叫我母妃吧!” “……是,母妃。” 如此这般,夫妻二人才得以顺利出宫。 车驾驶离宫城后,穿入朱雀门街,行驶在皇城官衙区内,前后左右都有护卫随行,受贵妃指令,沿途保护皇长子及其新婚娘子平安出行。 “出了明德门,距义父的侍郎府也不远了,殿下,可要先去晏公府上一叙?”凤伶手捧书卷,坐在宽敞舒适的车厢内,感觉车驾又停顿了一下,心知是到了明德门,她抬头看向对坐的人儿,温婉尔雅地道:“诸暨峡谷一役,义父他老人家已对你刮目相看,苦于没有机会与你研讨兵法韬略,知你身世,他也一力赞成你我结成婚盟,就等着女婿上门,与他把酒言欢!” 闻着凤伶身上隐隐飘出的墨香,听她尔雅的谈吐,羿天更觉凤女确非寻常女子,心中更为敬重,浅笑回道:“素闻晏公大人禀性耿直,急公好义,之前在宫中匆匆见他几面,也来不及交谈,今日本该登门拜见,只不过……”顿了顿,他略感歉疚地道:“今日我与人有约,耽搁不得,不如下次我再亲自登门道歉,与晏公畅饮三杯!” 凤伶闻言一愣,万万没想到:珩殿下竟然舍得放弃这难得的一次机会,他难道不知,皇室子弟当中有多少人想拉拢晏公这位朝廷元老么? 与晏公交情颇深的那一批朝臣,也算得朝堂中流砥柱,与左淳良的“亲左派”相互抗衡,隐隐呈现两股势力,而兵部尚书王冕却巧妙地站在两股势力的中间,不偏不倚,亦正亦邪。 既然王冕难以被人拉拢,那么兵部侍郎的晏公,就成了众皇子暗地里拉拢的对象,娶了镇国公之女,不光有“凤女天相”这一流传甚广的吉言好兆头加持,还有其义父晏公阵营的辅佐,对入主东宫之事,自然如虎添翼! “殿下,时辰还早,您不妨先去……”凤伶合上书卷,情真意切的、欲劝说羿天先往晏公府上拜会,羿天却摆了摆手,一口回绝:“我既与人有约在先,便不能让人久等,午时已过,再不去就晚了。” 车驾一晃,似乎已顺畅穿过了明德门,羿天稍稍撩开车厢一侧小窗帘,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看到簇拥在车驾旁的那拨侍卫,他不禁暗自蹙眉。 “殿下!”凤伶也急了,刚一开口,却见对坐的人儿回眸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令她顿时噎着了声,眸光也黯淡几分。 “别叫我‘殿下’。”羿天撩窗帘窥探外面情形时,似乎有所发现,眸光一闪,忽而冲她一笑:“伶姐姐,叫我小郎吧!” 对“丁小郎”这个名字,他心中自有一份割舍不下的情感,总让他想到“阿爹”老丁头,还有吕太公、二虎子,以及……小蛮! 忆及小蛮这丫头,他心中藏了一份隐痛,小丫头对他的情意,他自是知晓,只是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般的看待。 他对小蛮有感情,那是一份亲情,历久弥香般的珍藏心中,一辈子铭刻着记忆。 看着面前的凤伶,他总会想起当年的小蛮,虽然二人气质容貌心性都不同,但,在他心中的感觉,却是一样的,——相处久了,就似亲人般的感觉,再无旁的杂念,亦无见到宁然时的那种……心中异样悸动的感觉。 “小郎……” 听他竟唤她一声“伶姐姐”,凤伶就莫名想到:宁然也曾如此唤她,这二人居然这般心有灵犀,连称呼她的方式都一样,不愧是……兄妹! 口中泛涩,凤伶有几分吃味,思忖:你我已结为夫妻,哪有夫君唤娘子为姐姐的?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觉察不到女儿家细腻敏感的心思,在她黯然神伤之时,羿天偏还笑吟吟地道:“昨夜去见父皇时,我回绝了东宫太子之位。你若是觉得所托非人,此时反悔还来得及,找个妥帖的理由,解除掉咱俩这一桩被贵妃娘娘逼迫而成的婚盟便是。” 话落,趁她如遭打击般震愣在那里时,他猝然拉开车驾一侧门扇,瞅准了车辆行驶到一处拐角的时机,当簇拥在车旁的护卫纷纷往外侧挪步,以免被车辆夹挤到拐角胡同外的铺面墙壁上时,羿天飞快地从车厢内蹿出,箭也似的掠身闪射进了胡同里。 车驾徐徐驶过拐角这条胡同口,护卫们却未发觉珩殿下已悄然开溜。 车厢内,凤伶伸出去的手僵凝在半空,连夫君的一片衣袖都没能及时拉住,手伸出去后,抓了个空,手心又感觉到轻风吹过,空空如也! ※※※※※※ 长安城外,十里铺。 午时刚过,荒郊古道上,一抹身影浮光掠影般的急速赶来,猝然停顿在十里铺丘陵山坡一隅,一块石碑旁。 “十里铺”地名镌刻碑上,匆匆赶到的羿天,驻足碑旁,环顾四周,口中喃喃:“奇怪,她怎的还不来?” 本月初八,也就是今日,正是他与小妹约见之时,豢龙军那位名唤“叶幸”、自称是“四当家”的落拓侠客,定然已将他的口信带到。 相约之日已到,他如约而至,小妹却因何迟迟没有现身?难道是有事耽搁了?来不了了? 独自站着,在十里铺等了许久,西郊野地,荒无人烟,放眼看去,除了土坡荒草,半个人影都没瞄到,饶是他耐心十足,也不免焦急。 直等到暮色迟迟,却也不见小妹出现,看来是空等一场,他只得转个身去,正欲原路折返。 突然,耳畔听到异样的响动,窸窸窣窣的,——不远处,石块后方,半人高的杂草一阵摇晃,在他刚刚转过身时,一道黑影从草堆里闪射而出,“呔”的一声暴喝,黑影挟劲风迅猛扑至! 杀气袭来,羿天如狼般警觉地蹿身躲闪,匆促间抬眼一看,扑杀过来的竟是一个衣衫破烂、如同野人沟里出来的山野莽汉,络腮胡子,手持铁拐,挥舞得霍霍生风,一拐子照着羿天脑门砸下! 乌黑透亮的眼眸猝然一变,狂野的焰芒惊现,少年眼神忽转凶狠,不闪不避,在莽汉挥落铁拐时,竟以刁钻角度撞入莽汉怀里,闪电般出手擒扣咽喉要害。 “住手!” 背后也有劲风袭来,又有一人呼喊着冲来,羿天却猝然从莽汉腋下穿射而出,顺势一推,莽汉怪叫着举拐扑跌上去,与刚刚冲过来的那人正面相撞,险些伤到自己人。 那人闷声推开莽汉,又冲羿天掠身过来。 羿天不退反进,闪电般揉身扑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来人身上,一只手猝然掐在了对方的咽喉要害。 “呃……丁……” 咽喉被掐时,那人慌忙抬右手掰住他的手,左手则亮出一块木符,喉咙里冒出“喀咯”声,急着想要说些什么。 看到此人左手亮出一枚雕刻龙首图腾的木符,感觉这情形似曾相识,羿天定睛一看,连忙松开手,讶然道:“怎么是你?” “咳、咳……丁公子,别来无恙?”一个照面,又被这少年锁喉擒下,叶幸呛咳几声,摸着脖子苦笑出声:“咱俩一见面,能别这么热乎不?” “四当家!”不等羿天回话,晾在一旁的莽汉又脸红脖子粗地冲上来,扬起手中铁拐,咬牙切齿地喷了粗:“你与这兔崽子啰嗦什么?闪开!待我一拐子砸扁了这兔崽子!” 兔崽子?!羿天愕然,“叶兄,这位是……” “丫丫个呸!谁是你叶兄?俺们四当家的与二小姐当初是瞎了眼了,没认出你个吃皇粮的狗腿子来!”好嘛,这回又成狗腿子了,莽汉唾沫星子四溅,一开口就是粗话一箩筐:“你老子不就是那暴君么?俺们豢龙义士专杀吃皇粮的狗官,今儿捡个大的,把暴君的崽子一道宰了,免得祸害百姓!” 被人骂了个七荤八素,羿天好歹是听出些名堂了:匡宗下圣旨昭告天下,宣告皇长子失而复得的同时,也将皇长子珩就是当日长安城内劫公主喜轿、与天子当面卖狂定下十日期限揪出真正万魔村的那个焰眸绛衫的少年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小妹是因为这个……”羿天也苦笑一声,“才不来与我相见的?” “丫丫个呸!别一口一个小妹的,看俺不砍死你——”莽汉往掌心吐了口唾沫,使力挥舞铁拐冲杀过来。 叶幸忙着去阻拦,手脚并用,八爪章鱼似的缠在莽汉身上,捂他的嘴,拽他的手,绊他的脚,百忙之中匆促抬眼,冲羿天干笑一声:“真是不巧,叶某今日还有要事待办,告辞!”话落,连拖带拽的,将莽汉拖带着急速后退。 “等等!”羿天掠身过来,横出一臂,挡住叶幸退路,焰芒簇燃在眸子里,威棱爆射,慑人心魂!“小妹在哪里?她不来见我,我去找她便是!” 与那双摄魂般的焰眸对视了一眼,叶幸只觉三魂六魄齐皆伏颤,难以抵抗威慑,心神一个恍惚,脱口就答:“你见不到她的!她被关在了刑部大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吃一棍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刑部大牢,看押重犯死囚之地,小妹被关进去已有数日了,酷刑之下,也不知她能不能挺得住。 “你在长安劫公主喜轿之时,小妹与我就将豢龙军残部的人马,聚拢在一起,明德门大闹一场,林昊然这狗官命赴黄泉后,天子就派兵四处追剿豢龙义士,长安城里头待不下去,我们本打算遁入山野先避避风头,但是小妹不肯,执意潜伏在城外一处农庄,密切关注你的消息; “知你揪出真正的万魔村,她本该放心离去,但是我们落脚的那个农庄,秋藏的粮食早就上交朝廷了,田里又闹蝗灾,颗粒无收,官家还日日派人上门催讨苛捐杂税,庄里饿死了不少百姓,我们实在看不过去,半月前,结伙剪径,打劫了运粮的一批官队,将几袋粮食匀给了庄里百姓; “我们临走前,也嘱咐庄里人将米袋小心藏好,可是,农家炊烟透米香,还是招了祸端,刑部的人正在追查官队被劫的粮草下落,困苦贫寒的农庄里突然有人生火做饭,好事者就将衙役领入农庄挨家挨户地搜查,翻找出大袋大袋稻谷米粮,朝廷狗腿用锁链将庄里人拿下,押到堂上受审,老实巴交的农人经不住诱供,糊里糊涂就将我们离庄后的临时落脚点据实以告; “那夜可是一场恶斗,我与鲁铁拐侥幸逃出,小妹他们都被官兵擒获,本来还关不到刑部去,只要随便关到哪个衙门牢笼,我召集些弟兄还能劫狱救人,偏偏朝廷走狗搜出了豢龙令,知悉小妹乃豢龙魁首的二女儿,魁首死后,由她当家,狗官急着向朝廷邀功,就将小妹押赴刑部受审。” 十里铺郊野之地,叶幸将他们这段日子以来的不幸遭遇,当着羿天的面倾诉一番,末了,他颓丧地垂头苦叹:“刑部大牢哪,咱们如何还能再见到小妹?听说刑部里头用的酷刑,七尺昂然之躯都不堪承受,小妹她、她如何熬得住?这一去,怕是阴阳相隔了!” “风声吃紧,豢龙军在这当口还做这劫富济贫的义举?”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羿天目透惊奇,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位豢龙军四当家的。 叶幸“嘿嘿”一笑,“豢龙魁首他们生前,确实做过不少糊涂事,与节度使勾结,贪图蝇头小利,干过绿林强盗的勾当,建山庄摆阔气大把大把花银子,交了不少酒肉朋友,尤其是大小姐姚红,骄纵蛮横自私自利,骗人终是被人骗,引狼入室害得豢龙军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唉!人死万事休,大小姐的罪过,大伙儿也不想再追究,而今林昊然已死,丁公子算是帮豢龙军报了此仇!小妹与我下定决心整顿军中纲纪,集结豢龙旧部,洗心革面,当一回真正的起义军义士,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叶幸突然激动起来,扬眉振臂,手握拳头虚空一挥,浑然忘了自个手里还摁着个人。 “唔唔……啊呸!”这下可算挣脱了叶幸双手的束缚,嘴巴没再被人捂住,名唤“鲁铁拐”的那个莽汉“呸”了一声,暴躁地吼吼,“四当家,你与这浑球小子啰嗦这么多干啥?俺们的事犯得着跟他讲?你可别忘了,他是暴君的儿子,小妹就是被他们这些人给害惨了的!” 叶幸憔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迟疑,对着面前这个身份大转变的少年,苦笑了一声:“小妹被朝廷狗官擒获之前,还在日日惦记着你,这傻丫头,旁人好劝歹劝她都不肯听,只盼着本月初八快快到来,好与你相见!可惜……你与她是再也见不着面了。” 在叶幸无奈的摇头叹息中,在鲁铁拐暴躁的叫骂怒吼声中,羿天闷声不响地背过身去,照着长安城的方向,举步疾走。 “你看看、你看看!都说这小子与朝廷狗腿是一路货色,二小姐出了事,他逃还来不及呢,要是被他那个当皇帝的亲爹,知道他与咱们有瓜葛,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可不得泡汤喽!” 鲁铁拐越说越来气,冲羿天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扯大了嗓门嘲弄人,叶幸猛地拽了他一把,努嘴暗示他:快跟上那小子。 “啊?”鲁铁拐两眼一瞪,哼哧哼哧地问:“你两眼歪不啦唧的,作甚呢?” 叶幸额头挂下黑线,暗骂:个大老粗!当即伸手,将这愣头青拖拽着,隔了老远的一段距离,在后面悄悄地跟踪羿天。 身后缀了两条尾巴,羿天也全当没发现,一路纵身飞掠,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长安城,穿过民居坊市的外郭城,持令入明德门,走进内皇城的官衙区,孤身一人直奔刑部而去。 “俺的老天爷啊,他他他……他去刑部做什么?” 一入长安城就慌忙缩进胡同乔装打扮了一番,叶幸与鲁铁拐一个打扮成挑担子卖菜的菜农,一个打扮成卖烧饼的小贩,不知打那里顺手牵羊捞来两幅担子,肩挑着一溜小跑到了明德门外,进不去了,绕个弯儿,撂担子攀个墙头,窜上屋脊躲在阴影里,往内皇城官衙区里头张望,两个人都吃惊不小,瞪圆了眼看着一袭轻衫、孑然一身的那个小子,一个弯子都不绕,直直奔着刑部官衙去了。 “哎哎哎,干什么的?这里是刑部衙门,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两个皂服衙役,门神似的杵在刑部门外,鼻孔朝天,于台阶上居高临下,老远看个人走过来,目光只在来人衣衫上略作打量,忙挥手驱赶,心说:这人衣衫朴实无华,腰间未见牌令,定是哪个衙门小吏走后门进来的亲属,溜进官衙区来开眼界,却不把招子擦亮了,刑部衙门哪是这等贱民随便来晃悠闲赏的? “敢问两位差爷,刑部大牢如何探监?” 羿天从未与衙门中人打过交道,眼看天色渐暗,宫门关闭之前,凤伶还在天街那头等他回来,不能耽搁太久,他上前就开门见山地问。 守门的衙役置若罔闻一般,两眼往上一翻,也懒得搭理这莫名其妙的小子。 “四当家的,这小子不是龙子龙孙么?衙门当差的怎么就敢拦他?”鲁铁拐蜷伏在屋檐那片阴影里,瓮声瓮气地问。他与叶幸从上往下俯视,看得是一清二楚——那小子抬脚蹬了几级台阶,刑部衙门外的两头“看门狗”拎了水火棍、横眉怒目冲下台阶来赶人走,嘴里头还骂骂咧咧的。 “小子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试试,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让你竖着进横着出!” “你小子听不懂人话么?叫你滚还不快点儿滚!” 眼看着守门的两个衙门爪牙扬起水火棍,就要撵人,叶幸眼尖地看到羿天嘴皮动了动,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两个衙役猝然仰头大笑,活似听了最最滑稽可笑的话,拎棒戳向羿天胸口,大声嘲笑: “想见尚书大人?你算哪根葱?我家大人也是你这等贱民想见就能见的?傻啦吧唧的,脑子里装着一包草吧?哈哈哈哈……” “要见大人一面?你小子赶紧去烧一炷高香,投胎转世下辈子没准儿还能见上哈哈哈哈……” 两个衙门爪牙面露讥讽,尽情地嘲笑,羿天倒还没什么,蜷缩在屋脊上的那两位仁兄可差点怒发冲冠,一个呸道:“俺真看不惯这帮朝廷走狗的嘴脸,那小子干啥不亮明身份,受这份窝囊气,丫丫个呸!”一个哼道:“狗眼看人低!衙门的门槛可真是高高顶到天上去了!就那小子忍得住,换做是叶某,绝受不了这鸟气!” 羿天怀揣着通行令牌,也只是用于出入明德门的,内皇城哪个当差的没有腰牌?这玩意又证实不了他的身份,面对衙门爪牙肆无忌惮的嘲笑,他突然意识到: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暴君施政不利,奸佞当道,才惯养出这些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平头百姓在这里,哪还有公平待遇可言? “小子,你再不滚,差爷可要唤人来好好‘伺候’你咯!”笑酸了腮帮子,衙役竖起拇指往后一指,语带威胁。——就在当差二人的斜后方,一拨兵士跨刀肃立,将刑部门前给百姓击鼓鸣冤的那面大鼓,严严实实地围住,不让人靠近半步。 “还看什么看?叫你滚——!” 衙门爪牙猝然将水火棍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一棍子结结实实地挥落在羿天身上,连屋脊上蜷伏的两个人都清清楚楚听到棍子揍人的一声闷响。 叶幸倒抽一扣凉气,傻眼地看到——挨了打的那小子,居然闷不吭声,当真转身就走。 见羿天闷声走开,两个衙役在他背后得意地笑,他却隐忍着,不动声色地穿出官衙区,照原路又出了明德门,绕道小胡同,停步在一层屋脊高墙下,头也不抬地低声唤道:“你们两个还不下来。” 黑影蹿下,鲁铁拐落足在他面前,一脸骇怪地瞪着他,活似见了个怪人。叶幸随后纵身跃下,面现尴尬地瞅着他,脑海里还浮现着适才他闷声挨打的情形,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你……”叶幸刚想问他适才为何不亮明身份,转念又一想:若是他亮明身份,让衙门里的人晓得是皇长子来探监,探的还是豢龙逆贼的监,那不是吃撑了自找罪受么? 悟到羿天的苦衷,叶幸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叶兄,给我一些时日。”羿天站在二人面前,不但没有因方才的遭遇,而心有不快,反而淡定地开口道:“我定会将小妹救出。” “救救……救人?!”鲁铁拐彻底傻眼:这小子连刑部的门都进不去,还怎么救人? 叶幸也震愣了一下,看到面前少年抿唇时透出几分坚毅,他心怀感激,用力点头道:“好!我会在祥记布庄斜对面那家酒肆……老地方等你消息。”说着,竟将豢龙令掏出,递给羿天。 “四当家!”鲁铁拐急了,冲口就问:“这小子的来头你又不是不晓得,他的话,你都信?” “我信!”羿天恢复皇长子的身份后,仍不忘约定,独自一人来十里铺赴约,也不与朝廷透露豢龙军的半点消息,叶幸岂会不知:这少年是友非敌,值得坦诚相交! “救小妹这事,就拜托你了。”不顾鲁铁拐的阻拦,叶幸将那枚豢龙令塞入羿天手中,叮嘱他小心藏好,“见令如见人,有用得着叶某的地方,托人捎令来酒肆。”话落,他拉着鲁铁拐,二人匆匆离开。 羿天低头,看看手中豢龙令,轻微一叹:自个儿本来只想见小妹一面,问一问无名村中亲人的尸骸是否稳妥安葬、尸首相合?结果,就因为叶幸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决心插手此事。 “小妹与我下定决心整顿军中纲纪,集结豢龙旧部,当一回真正的起义军义士,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耳畔余音缭绕,羿天拢紧手指,将豢龙令紧握于掌心,暗下决心:哪怕凭一己之力,也要救人! 刑部大牢里救死囚,谈何容易?羿天似乎拿定了一个主意,在天色渐暗时,疾步折返宫城。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逐权者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世人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但,定人生死命数者,除了上苍,还有一类人——掌权之人!” 折返宫城的途中,羿天想起了当年的一位恩师,鹤发童颜的公孙伯羊,这位曾为帝师、名闻天下的博学鸿儒,亦是笑容慈祥和蔼的一位老人家,白眉下,笑眯眯的眼睛里,却有着严师般极为严厉的眼神。 当年,只在天机观逗留一日的公孙伯羊,与他说的一些话,令他受益匪浅,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就隐约回响着恩师的声音: “手握权利,可随意断人生死。” “尤其是手握无上权力的一国之君,天下苍生的安危,乃至国运兴衰,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利也是一把双刃剑,可救民于水火,亦可置民于水火。” …… 忆及恩师所言,羿天心头一动:想要救出小妹,不让无名村的悲剧在其他村庄百姓身上重演,就必须改变现状! 而想要改变现状,他必须拥有力量,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 就是掌权!掌握实权! 权利落在残暴不仁或贪婪无度的人手中,挑起战火,民不聊生;权利落在心系天下苍生的人手中,则可为百姓谋福祉,辟一朝盛世太平! 倘若战火消弭,朝廷何须从百姓手中夺粮食来充军饷粮草,不用打仗,兵士可解甲归田,盼得秋收盛景,解百姓之温饱,壮国力,流民之乱可平、内乱可消,安内而攘外,此乃盛世太平。 “一国之君,当解民生疾苦,国库钱粮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得民心,长治久安,国力盛军制强,励精图治,江山社稷永固矣。” 公孙伯羊乃一代帝师,与羿天所讲的,并非“十年寒窗苦”、“考取功名报效朝廷”,故而羿天心中所能想到的,就是一件事—— 若是在太平盛世,阿爹老丁头定能安享晚年,村里人都好好的活着,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踏实日子。 太公、小蛮、二虎子、七婶子…… 一闭眼,羿天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幕画面—— 夕阳西下时,阿爹与太公坐在堂屋前,冲泡寿眉,小蛮抱着孩子走出来,迎向忙完农活回家的二虎子,前院里摆下热腾腾的一桌饭菜,欢声笑语飘满农家院…… 而他,就站在画面外,看着这美好温馨的一幕,不禁展颜而笑,幸福而满足地笑着。 多好、多好! 想着想着,不由得鼻尖儿泛酸,连忙深吸一口气,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羿天隔着长袖握了握手腕上一直佩戴的、那条七色盘扣手链,猛一抬头,终是坚定了脚步,一步步迈向宫城入口。 不论是在天机观竹林禁地,还是在无名村中,他周遭的人事物都相对简单,而宫城里头,那样复杂的环境,令他一度想要逃避,而眼下,他已然下定了决心,迈出坚定的步伐,走向那座宫城。 穿行于天街时,却不见那辆轻纱香车,遍寻不到凤伶的踪影,羿天直走到承天门外,才意外见到了一个老熟人——十七公公。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焦急徘徊在承天门外,眼看着入夜即将关闭宫门,十七更是心急,时不时手搭凉棚,纵目远眺,直到羿天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踮脚招手,那股子殷勤热切的劲儿,就像青楼里热情又风\骚的老鸨,脸上都笑开了花。 “殿下新娶的那位小娘子,半个时辰前就回宫了,让咱家在宫门外候着,等殿下回来。” 羿天刚走到近前,十七公公就一把拉着他,从速走进宫门里头,偏是绕过了静候皇长子归来的辇车,徒步而行,领头将人带到一段僻静的绿荫拱道,十七压低了嗓门,悄悄知会身边少年:“待会儿若是被人问及因何回来晚了,殿下就答‘镇国公府的老太爷也在晏公家中,老泰山见了孙女婿,一高兴,盛情挽留了一番,喝了点小酒,这才回来晚了,又怕母妃在宫中不放心,就先让娘子回来报个平安。’就这么说,准保没事儿!” 有点尴尬的是,皇长子珩尚未被封为王爷,正妃也不能唤作王妃,十七公公话里倒是露了个破绽:凤伶回来报了平安,自是帮夫君解释过晚归的缘由,又何须羿天亲自与人解释?除非…… 凤伶回宫后,忙其他事去了,并未与贵妃娘娘碰面。 但,宫中又有什么事,值得她早早赶回来,独自去忙呢? 羿天心不在她身上,自是没有留意到十七话里的破绽,他只是惊讶于:“镇国公府的老太爷还没回去?” 转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凤伶娘家离着长安颇远,贵妃娘娘自是不放心让刚回宫的皇儿不远千里陪娘子回家省亲,老太爷家中又只剩了凤伶一个孙女儿,镇国公的世袭头衔眼看是后继无人了,对孙女此番出嫁,老太爷怎能不上心?孙女不回娘家省亲,老太爷自是在长安多逗留了些时日,落脚在晏公的侍郎府,也好等凤伶偕同孙女婿得空来探望他老人家。 “可不是!老泰山就等着殿下来晏公府邸,也好说说话儿。”十七公公摇头晃脑,啧啧有声:“头领……哦不!殿下,您今儿可有些过了,出宫了怎么能不去晏公府上走一遭,实在是拂了晏公大人与老泰山的颜面哪!” 羿天自觉此事做得欠妥,歉疚道:“得空,我自当去晏公府上负荆请罪!” “还叫晏公?他是你娘子的义父,你得叫他岳丈大人!”十七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羿天偏还不领情,瞅了他一眼,开口就问:“有些日子没见你,还这么爱唠叨!说吧,你今日怎么又粘上来了?” “粘?咱家方才说是你家小娘子唤咱家来宫门外候着你的,怎么?你还不信?”十七眨巴两眼,满脸怨妇状,羿天却嫌弃地别过脸去,直白道:“不信!” “小祖宗哎,你是咱家的心肝咱家的命根,咱家不粘着你,粘谁去?”十七毫不气馁,厚着脸皮就往羿天身上蹭。 啪!一个巴掌推到十七脸上,羿天没好气地回他:“有事说事,别与我耍花枪!”都把人拽到僻静处了,铁定是有紧要之事要与他讲。 果然,十七两眼往四下里一扫,领着羿天走到角落里,避人耳目,终于是正经了脸色,道:“有两个好消息,容咱家禀告殿下。” “好消息?”羿天来了兴致,凝眸看着十七,这位公公貌不出众的脸皮上,表情却尤其的丰富,此刻居然手贴心口,一脸忠贞不二的神色,以太监独有的嗓门,柔声细气地道:“第一个好消息是——打今儿起,咱家就是殿下您的人了!往后日日都得在殿下身边伺候着,是您的贴身内侍!” 羿天定定地瞅了他片刻,猝然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以手扶额叹道:“这也算好消息?” “第二个好消息——”竖起两根手指,在羿天兴致锐减之时,十七突然压低嗓门、正儿八经地道:“尊上托咱家带句话给你——只要你顺利当上东宫太子,他就能从瀚幽阁中出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弦外音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酉时末,如意宫中。 养神殿殿门紧闭,十七公公在门外台阶上走来走去,低头搓着两手,似乎在焦急得等待着什么。 殿内,灯盏齐明,除了贴身内侍,只剩木然站着的掌灯宫女,一层帷幔相隔,将宫人隔绝在外。而内厢里头,贵妃蓥娘与皇长子珩面对面地坐着,宫娥奉茶后,便躬身退出去,待得内厢再无旁人,蓥娘手持茶盏,慢悠悠品茗,也不急着问皇儿来找她有何要事。 茶香袅袅,内室沉闷,羿天来了,却只顾坐着不动,贵妃娘娘不问他,他也不急着开口。 “珩儿,”轻轻搁下茶盏,蓥娘抬眼望向对坐少年,闲话家常似的,一派悠闲淡慢地道:“可知你父皇当初,为何将世子李戬囚入宫中掖庭狱?” 羿天目光微动,却摇了摇头。 “照常理,即便不是大理寺三法司接手此案,他也应当被看押在诏狱,而非宫内掖庭狱。”蓥娘抚平衣袖褶皱,慢条斯理地道,“但是你父皇不放心,且认定了世子谋逆,定然牵涉到皇室宗亲,连诏狱看押他都不放心,非要囚禁宫内,搁到眼皮子底下,让皇亲国戚都无法暗做手脚。可惜呀……” 端盏浅啜一口,蓥娘面浮冷笑,“可惜世子神智昏聩,糊里糊涂就被人给毒死了,还是死在宫中掖庭地牢,你父皇心里怀疑皇室宗亲之中还有人参与谋反,线索却就此中断,可巧,祁王李玑是最后一个探监的人,世子一死,你父皇自然对他起了疑心。你的这位外表宅心仁厚的皇弟,犯了大忌,还天真地以为你父皇会原谅他。” 喀!茶盏与杯托碰撞,蓥娘猝然凝眸盯住皇儿,意有所指地道:“只要你父皇对他心存一丝猜疑,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到你父皇的宠爱了。珩儿你要切记,不可犯忌惹你父皇起疑!” 一听她这话,玲珑心窍的少年,瞬间便已猜到:他今日在内皇城的一举一动,她必然是知晓了,包括他去刑部准备探监一事! “祁王失宠,连累其母。”羿天手指轻点杯沿,晃荡盏中茶汤,极轻微地一笑,“娘娘放心,祁王是祁王,我是我。” 蓥娘又端盏,抿了一口茶,掩饰心底的些许不安,分明知道面前这少年心性,实难掌控驯化,此番她也做了一些准备,让自己尽量面不改色,叫人看不透她的城府心思,也好对她怀有几分敬畏之心,偏偏这少年一开口,甚至是一个眼神一抹浅笑,就令她有些不自在了,仿佛自己掖藏很深的一些事,都会被他那双眼眸轻易洞穿,这样的感觉,令她很不适应,也非常不舒服。 啜茶后,清咳一声,蓥娘又一次将目光射向他,内心强烈的挑战欲也被激发出来,她笑得更加妖艳,如同颠倒众生的尤物,带着成熟的风韵,红唇轻启,慵懒而磁性的嗓音,如丝如缕地飘出:“本宫的皇儿,那祁王又怎堪比较?母妃对你自是放心得很。只不过……你我母子失散多年,天可怜见,才让我们母子重逢,母妃总想为你做些什么。” 羿天忽眨着眼,突然有些诧异:她这是要用亲情感化他?那得用慈母般的语声哪,怎能如此慵懒妖艳,像是成了精的狐狸,难怪宫中有传言说她是妲己再世,那股子狐媚劲儿,带了女人独有的成熟风韵,即便是宁然的狐媚狡黠,到了其母妃面前,也只不过似幼狐般的无邪可爱罢了。 “珩儿,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见对坐少年目光微怔,蓥娘唇边笑意加深,“你与伶丫头成亲之前,母妃在你父皇面前,称你已行过冠礼,十七而冠,方可大婚。你父皇若是当面问及此事,你可要提一提恩师石谬,就说是他给你行的冠礼。” “娘娘心思缜密,冠礼之事您都记得?”点在杯沿的手指轻弹,“叮”的一响,羿天笑道:“娘娘如此有心,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这么多天了,蓥娘始终无法从他嘴里听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称呼,此刻他有求于她,嘴上却不服软,也无求人应有的语气,照样儿唤她为“娘娘”,客套中刻意保持着距离,令她觉察到这少年对自己始终怀有戒心,当日赐的一杯鸩酒,倒是令她自个尝到了苦果。 “珩儿啊——”挑了挑眉梢,蓥娘不甘心地问:“母子之间何必提个‘求’字?你若肯唤我一声母妃,天大的事,母妃都能帮你一一解决!” “今日虽然是我有求于娘娘,不过……”他照样没有改口,反而抛出一个令她难以拒绝的理由:“我所提之事,也是娘娘心中所想、所盼!” “哦”了一声,蓥娘反问:“何事?” “正是娘娘今夜避而不谈的一件事!”他当面拒绝父皇有意立他为储君的事,想必她已然知晓,偏偏故作不知,就为了等他自个提及此事,想要知道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么?羿天眸子里锐芒一闪,直视蓥娘双目,道:“父皇亲口告诉我,他当年承诺过您,欲立我为太子。今日我所求之事,就是想请您出面,让父皇一践当年的诺言!” “践诺?”蓥娘心口嘭然大作,动容道:“你想让他立你为东宫储君?”见他眼神坚定地看着她,蓥娘终是笑了:“只要你有这个决心,万事都好办!” “娘娘有主意了?”他当面拒绝过一次,她如何能帮他挽回局面? “珩儿,你还不了解你的父皇。”蓥娘笑着摇头,端盏啜茶时,忽然想到当年鞫容曾直言:娘娘你是那暴君肚里的蛔虫! 个癫狂道人!“蛔虫”二字多不雅,偏偏就他能说得出口来,还当着她的面讲!蓥娘莞尔一笑,竟有些怀念那个轻狂的道人,妙目流波却荡向对坐的少年,“你父皇从不会询问他人的想法,他向来独断专行,不理会旁人感受,昨夜里,他问你有何想法,那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 “试探?”羿天心头微微一跳,瞬间明白了:难道暴君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太子之位哪,谁能拒绝得了?”偏偏珩儿说不想当!蓥娘居然目透激赏地看着他,极是愉悦地一笑,“你父皇既有心试探,你当面回绝之举,反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倍觉心安了。” 匡宗曾让鞫容看他手心掌纹,以卜命途。令鞫容大感吃惊的是,匡宗那只手的掌纹异于常人,纹路交合,自然呈现一个“天”字—— 独掌天下! 自篡位登基以来,暴君一直紧攥着手中无上权利,东宫立储之事,一拖再拖,一半是因为当年给予爱妃蓥娘的承诺,一半则是因为他不放心。 羿天当面回绝立储之事,传到蓥娘耳中,她反而更加笃定了:“你父皇决定了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变动,他若有意立你为太子,哪怕你拒绝了他,也改变不了他的决断!”而匡宗有此试探,想必心中已然在考虑立长子,兑现诺言。 “珩儿,”蓥娘从未笑得如此明媚动人,春风拂面般的,望着面前已然了悟于心的玲珑少年,轻启红唇道:“接下来你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君臣议 天蒙蒙亮。 庆阳行宫内一队车马徐徐驶出,出宫后,一路向北而去。 “小主子小主子” 辰时,泰宁殿内有了动静,内侍奉上早膳之时,小欣疾步而入,绕过屏风,见宫婢们正伺候公主起漱,便默默等在一旁。 “小欣,过来,帮我梳头。” 宁然踱步过去,坐在大面铜镜前,拾起栉妆台上一把象牙梳,递向那默不作声守在一旁的小丫头。 “小主子,”宫婢端着水盆纷纷退了出去,小欣上前来,接过梳子,一面帮公主梳头,一面小心翼翼地道:“珩殿下今早携夫人一道离开了,去了避暑山庄。” 宁然冲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是么?”轻轻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猛力一握,揪紧裙摆,暗自翻腾了心绪。 “伶夫人,她c她昨日回宫后,瞒着珩殿下,径自去了御书房,在门外跪了一夜。”小欣双手越发轻巧,却仍在梳齿上看到掉落的几缕青丝秀发,公主乌发堆云,偏偏近日来总在掉发,花容也越显憔悴。 “哦?她跪在御书房外,所为何事?”宁然似是随口一问,心中却骤掀三尺波澜:难道她此举是为了他? “听说珩殿下回绝了圣上有意册立他为东宫太子之事,伶夫人她才c才跪到御书房外,恳请圣上再给珩殿下一次反悔的机会。”小欣又犯了迷糊,竟在小主子面前碎碎念:“这人真是的,她夫君都说不想当太子了,她还擅作主张,瞒着她夫君,自个儿跑到御书房外头跪着,守夜的宫人都亲眼看她跪在台阶下一动不动,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高公公来见她,也不知与她说了什么,总算是劝她起身 “许是跪久了,猛一起身,她两眼发黑就晕过去了,这才惊动了珩殿下,是他匆匆过来将人抱回去,听说昨儿后半夜,珩殿下守在她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天亮后,还有宫人看到珩殿下是抱着她登上马车的,夫妻双双去了避暑山庄,宫里人私下就在传珩殿下约莫是不想卷入众皇子间的夺嫡之战,有意退出此局,故而远远避开这是非之地。” “东宫太子?”狐媚的眸子一眯,宁然似是毫不在意地笑了,“当太子不好么?他若当了太子,她便是太子妃,还可立侧妃c择嫔c良娣c良媛c承徽c昭训c奉仪妻妾满堂!洪福齐天哪!” “小主子”小欣纳闷地偏头,暗道:奇怪,公主这番话一入耳,怎的连牙根子都一阵儿泛酸? “不当太子,那他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砰!一掌拍在栉妆台上,震得珠花簪子颤巍巍晃抖,宁然霍地起身,噔噔往外走。 “嗳?小主子您c您的发饰还没佩好啊啊啊”小丫头两手抱起头面饰物,拔脚就追。 宁然径自走出殿外,只觉外头的阳光格外刺眼,她紧眯着眸子,眺望避暑山庄所在的方位,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带着莫名的忐忑不安,他在宫里时,她不想见他他出宫去了,她心里竟有些慌。 当上太子,自是有千般万般的好,众皇子可望不可即,他倒好,居然回绝了?! 宁然口中笑他太傻,心中却希望他不要当太子。 “小欣,今天的太阳好刺眼” 小欣一追出来,就看到小主子正站在庭院里,仰着头,以手遮挡太阳,小丫头连忙唤人打伞过来,帮公主遮挡酷暑日头,心思单纯的她,想也不想地回道:“太阳当然是刺眼的呀!” 一轮金乌高高挂在上空,那样耀眼,连看一眼,都会被它刺到眼睛。倘若他成了太子,即便是仰望,也遥不可及!哪怕她变成飞蛾,有扑火的勇气,也无法冲进太阳。 还没来得及接受他是她皇长兄的身份,而他,就要走得更高更远了 宁然闭眼,挪手去推开小欣撑过来的伞,依然仰面站在庭院中,隔着紧闭的眼皮子,感觉烈日照射下,视觉所及一片血红之色,仿佛忽然间出现了一片血海,足以吞噬整座宫城的浩浩血海,铺天盖地,除了血色c只有血色! “太子么?不”宁然缓缓转身,走回殿内时,眼前一暗,她恍惚了神智,喃喃自语:“不会的,他不想当,就不会是他” 即使父皇决意要立储君了,但,离那一天到来之时,应该还早c还早! 她是这么想的。 却没有料到,父皇这一回动了真格。 一直空着的东宫,十多年都没有迎来新太子的东宫,居然会在寥寥数月之内,迅速地拥有了它真正的主人! 元隆十七年,处暑。 受封护国大将军的王冕,已领兵数万,至西北边陲,讨伐逆贼曾经的晋阳c布川c平东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周义山。 周义山起初还曾派遣信使与王冕将军喊冤,称万俟先生之举,他并不知情,坚称景王之死与他毫无干系,王冕听罢,猝然举刀,砍下信使脑袋,送还周义山。 两军正式开战。 战事如火如荼,持续数月,王冕那边忽来战报铁甲军主力攻破防线,直捣黄龙,周义山领兵败退,逃往南域藩镇节度使苗启三所辖地界。 苗疆多葱岭,巫蛊毒术之地,险山恶水,甚至有食人尸怪深夜出没,本应当穷寇莫追的王冕,却收到朝廷加急圣谕,命他继续率兵追敌,连南域节度使苗启三的兵力,也要一并摧毁清剿! 数日后,朝廷得到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王冕所率的数万铁甲军,深入苗疆山岭后,遭遇离奇险境,鬼打墙般的被困在峻岭之中,怎样也出不去了。 继兵部右侍郎兼京畿守备营将领赵野将军失踪后,王冕所率的人马也在进入苗疆地界后,猝然如人间蒸发,杳无音信,再无军情战况回报朝廷。 兵部左侍郎晏公,直言南域节度使苗启三并无谋反迹象,周义山穷途末路之下去投靠苗启三,圣上若肯收兵,责成苗将军将逆贼拿下交予朝廷处置,那么,事态或许不会演变至此! 而今,眼看天子怒火滔滔,下旨命王冕领兵攻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苗启三的军部一并剿灭,他自是不能坐以待毙,只得与周义山联手抗敌。 苗启三虽无造反之心,却被周义山坑了,也被暴君逼反了! 早朝之时,晏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以上这番话,耿直倔强,直言不讳,激得暴君震怒,进而打消了让晏公领兵增援的想法,怒起拍案道:“朕要御驾亲征!” 臣僚皆惊。 晏公暗自咬牙咒骂:何时冒出个名唤“四渎”的太医丞,寥寥数月竟将暴君医治得生龙活虎,暴跳如雷之下,也不见旧疾复发,这下可好,当真要御驾亲征了! “朕意已决,尔等无需多言!”暴君一意孤行,誓要杀周义山取其狗头,以泄恨雪耻! 大臣们惶惶而问:“天子出征?何人监国辅政?”匡宗脱口而出:“朕御驾亲征,当由太子监国。” 于是乎,朝议之事由征讨逆贼忽而转向东宫立储! 臣子们平日里虽有提及册立太子之事,今日却是亲耳听到圣上在朝堂之上c当众提出此事,臣僚登时激动万分,纷纷出列启奏圣上,道出各自心中太子人选。 君臣一合计,居然意见高度统一。 关于太子人选,无论左相的“亲左派”亦或是与晏公素有交情的臣僚,都道出一个人名,佞臣c良臣,意见空前一致,实乃朝中罕见奇闻! 初始,君臣缄默c以笔书写心中太子人选,左淳良执笔时毫不犹豫写下“皇长子珩”,晏公提笔疾书“皇长子珩”,其余臣僚唯他二人马首是瞻,“亲左派”紧盯着左相,见他官袍袖口微露手指,大拇指往上一翘,众人忙低头写皇长子之名,晏公则连暗号都不必打,众人心知肚明:“凤女天相”,况且凤女还是他收于膝下的义女。自当写皇长子之名。 左淳良与晏公默写的太子人选,递到御案上,匡宗摊开自己所写的薄纸,一对照,三张纸上,写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匡宗面色微沉,只说了一句:“众爱卿深知朕意。” 见暴君面色一沉,众臣心也往下一沉。听罢暴君所言,众臣心又往上一悬,一个个心里头是吊水桶似的,七上八下,猜不透圣心此刻到底是喜是忧,亦不知此事能成不能成。 暴君抛下这句话后,便拂袖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立储君 御驾亲征。 这对于嗜血好战的暴君而言,本是稀松平常之事。 然而,年初c天子领兵三十万,至边关与犬戎交战,前锋三万将士突然发狂临阵倒戈,前任兵部尚书邱大人之子邱筠杰趁乱行刺天子,将匡宗挑落战马,身负重伤。 经此一役,匡宗心有余悸。 一度想到东宫尚未立下储君,倘若自己有个不测,众皇子尚不成器,宗亲虎视眈眈,万一皇权旁落,他死也不得心甘! 早朝商议立储之事,满朝文武口径一致,居然都盛誉皇长子珩,反倒令匡宗心中的决断,瞬间动摇! 皇长子珩,他还未当上太子,就已然深得臣子之心,倘若众心凝聚辅佐太子监国,朝局可安,而匡宗心里却难安了。 而若要撤回朝议之事,此番御驾亲征时,依旧让数位元老大臣一并辅政监国,恐怕,臣子们会跪到宫门口,劝阻天子万不能再亲自带兵出征。 匡宗亲政十多年了,一直未曾立下储君,此番若是东宫再次悬而未决,不要说大臣们不放心,怕是连匡宗自己也过意不去了。 立储之事,是绝不能再拖延下去的,如何也要在自己的骨肉血亲之中,挑出个太子人选! 众皇子之中,该择谁来当这个太子呢? 一向专横独断的匡宗,难得头一回举棋不定,犹豫再三,也因此拖延了举兵出征之事,而南域管辖境内分布的衙门兵差,居然不听朝廷号令,不敢以卵击石,放任逆贼周义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继续逍遥。 南域节度使苗启三的官位及军政职位,已被朝廷下旨撤去,无奈天高皇帝远,苗启三仍然佣兵雄踞一方,俨然成了一方霸主,南域地界里衙门当差的,无论官阶大小,但凡不从苗将军号令者,杀无赦! 如此,朝廷已无法就近调兵,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而王冕所所率数万大军,入得苗疆葱岭仍不知所踪。数日以来,匡宗五内如焚,寝食难安。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众皇子闻得立储风声,削尖了脑袋整日往宫里头钻,三不五时晃到父皇面前来,力争表现自己,想在父皇心中留下个好印象,表孝心者有之c示文采者有之,甚至还有皇子提议陪父皇去郊外猎场狩猎,好让自己施展骑射功夫。 如此诸般不合时宜的抢出风头,闹得匡宗头疼不已。 今日,午憩之时,匡宗又闻得窸窸窣窣的声响,国子监教书的老头儿踮脚入殿,眯眼笑,进臣子礼,而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夸赞四皇子c五皇子乖觉伶俐,学识长进,一篇治国论烁古耀今。 “滚!” 匡宗从龙榻上一跃而起,劈手夺来国子监博士手中谄媚呈来的皇子治国论,将洋洋洒洒厚厚卷纸,稀里哗啦撕了个粉碎。 匡宗怒斥李茂c李褚好高骛远,学识未成居然写什么治国论,当儿子的胆敢在老子面前阔论治国之策? 岂有此理! “让门外那两个混球,滚回去面壁一月,背抄大学c中庸c论语c孟子,从卯时到申时,不许间断。” 暴君一声喝,老头儿连滚带爬溜了出去。 午时风波过去,到了后晌,匡宗睡入寝宫,敬事房的人却来报:德妃娘娘亲手煲了十全大补汤,要趁热呈给圣上品尝。 “去他娘的!” 匡宗数日未睡得安稳觉,忍不住嘴里喷粗,下床来拎剑冲出,吓得门外德妃兔儿般惊逃而去。 怒火烧上来,天子的脑门子也冒烟,躺回龙榻,却怎样也睡不着了,瞪着两眼直纳闷:一个个轮番演妖精戏似的,花样百出,该来的一个没落下,独独只有皇长子珩一人,至今也不来问安,远远地躲在避暑山庄,当真是不想入主东宫? 一想到皇长子那夜当面回绝他的情形,匡宗烦躁的心里,突然一阵清凉,稍觉心安。 天色破晓之时,他终究是下了决心:罢了罢了,是珩儿的,谁也抢不走,让他当一当太子,借着监国一事,再命人暗中观察一番。 皇长子珩未入国子监,政事上或许一窍不通,仍需那几位元老大臣从旁辅政,与之前天子御驾亲征时并无二致,不过是竖个傀儡让大臣心安,让天子两全。 倘若,太子在监国期间,表现得不能令其父皇满意,大不了再下旨废黜! 匡宗刚想到立储,随即便又想到废黜!废立太子之事,非同小可,轻则外朝内宫乱象丛生,重则社稷动荡。 李氏江山自开国以来,除了圣祖太宗等前几位皇帝,乃是正统嫡传,其他上位的帝王,皆是不择手段,弑杀手足c篡位登基,隐隐然有重演九世之乱的趋势! 故此,即便是匡宗,对待立储之事,竟也没有诸般慎重,反倒只想着将权利牢牢握在掌中,着力于剪除逆贼乱象。 本朝历代皇帝,轮到匡宗这里,组训礼制不屑一顾,在暴君心中,废黜太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便拿定了主意,烦扰多日的糟心事,今朝得以拨云见日,连日未临幸嫔妃御妻的匡宗,今日早朝之前,竟将銮驾摆到了如意宫,在贵妃娘娘处用了早膳。 此举,引得臣子哗然之际,左淳良与晏公两个人悬了数日的心,却是稳稳落定。 翌日,宫城传令使携圣旨去了一趟避暑山庄,传圣上旨意,急宣皇长子回宫。 第三日早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翰林承旨c高公公当众宣旨。 在“奉天承运c皇帝诏曰”的高声宣旨中,百官整齐而跪,金銮殿振声威严,一宣“建立储嗣c崇严国本”,二宣“皇长子李珩地德可尊c人神攸属”,三宣“册珩为太子c恪尽仁孝贤道,居上勿骄”。 从而议定 择吉日,于宫中隆重举行立储大典。 今日双更,稍后还有一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雉惊鸣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宫中开始紧张而忙碌地操办册封大典。 天子派出使臣,四方祭告诸神,众臣上表庆贺c习礼制,后宫嫔妃准备出席观礼的宫廷盛装,皇子c公主等皇室直系c旁系近亲,须得一同而来,从旁观礼。 册立太子当日,宁然也不得不着宫装出席,全程目睹庄严隆重的大典从清晨至午时。 百官朝服肃立,禁军旌旗猎猎,使臣c僧道c名士立于文官南侧,制官宝官赞礼官各站其位,东西南北朝向皆一丝不苟,御座香案设好,内侍监官看护诏书c册c宝。 宫中司乐鼓乐齐鸣。 吉时迎皇长子珩盛装冕服乘礼仪车格而来,引入正殿,于御前跪拜帝尊。 匡宗龙袍王冠c仪态威严庄重,于赞礼官高唱之下,绶印,宝册转呈承接礼毕,百官迎送,仪仗森严中,抬太子入东宫,而后,当转中宫拜谢皇后。 六宫之主的后位悬空,出辇礼官却将太子送到了如意宫。 宁然终究是忍受不住,远远地避开了。 繁文缛节虽令她烦闷,太子盛装的羿天却也令她忽觉陌生,霎时间,似有一道天堑鸿沟横在她与他面前,难以跨越。 独自一人悄悄走开,避了隆重热闹的大典,宁然躲在宫中冷僻角落里,拾起碎石子,往玉清池里丢,水面的平静被打破,倒映在池中的孤单身影,随波而荡 午后,匡宗陪同刚刚册立的太子,在隆重的仪仗队列护送下,前往宗庙拜谒,敬告祖宗。 虎象狮兽自豹房牵出,拴链于前方开道,百姓夹道而迎,争相目睹储君真容,长安城内,沸沸扬扬,场面蔚为壮观。 然而,今朝立储大典进行得如此顺利,谁都没有料到,午后宗庙之行,居然会猝生变故! 就在仪仗抵达宗庙,太子拈香拜祭李氏皇族列祖列宗之时,外头猛然狂风大作,乌云蔽日,林间鸟雀惊飞,却不知打哪里飞来一只野山雉,落在太庙屋脊,拍翅鸣叫,啄了上面的吉祥兽雕饰物。 禁卫武官队列里,人人仰头瞠目,不知是谁脱口惊呼一声:“雉鸣太庙!” 自上古武丁掌政起始,雉鸣太庙就被视为妖异不祥之兆,眼下,见此凶兆竟出现在新太子拜祖之时,随行而来的文官武将,面现惊骇,惶惶跪下,朝天叩首。 宗庙明堂,匡宗觉出光线忽暗,隔窗而望,但见乌云遮来,风声大作,吹得明堂里灵幛翻飞,祖宗牌位哐哐震响,梁下坠饰铜铃摇摆,各种声音夹杂,入耳,如鬼哭狼嚎一般。 再看太子手中拈香,竟无风自灭,李氏列祖列宗英灵在上,似不愿受此敬告,饶是匡宗胆大,也不由得大惊失色,猝然拂袖,疾步而出。 于宗庙外,闻禁卫惊呼“雉鸣太庙”,匡宗更是面色沉郁,却又看到文武百官跪拜上苍,对太子心生“妖异灾星”的惧感,与先前异口同声盛誉皇长子的态度,截然迥异。 匡宗意念一转,反倒是默不作声地看着。 “为何会有如此天象?” 羿天手捻熄灭的那支残香,心弦一绷,预感不妙,却只能强自稳住心神,再度焚香叩拜,咬牙坚持完成太庙告祖仪式。 离开宗庙时,众人不似来时风光,虎狮大象暴躁不安,仪仗队列乱而不稳,夹道百姓避于檐下,窃窃私语,流言猝生! 当太庙之行草草结束,仪仗队列匆匆而返之时,观测天象的钦天监那边,忽来一个小吏,撒腿狂奔,持令冲向宫城。 轰隆! 乌云压顶,遮天蔽日,洒墨般的厚厚云层里,电闪雷鸣,偏偏,只是光打雷不下雨。 天象异变,灵山之上的天机观尚未差人前来报信,钦天监却火烧眉毛般的派来小吏,一路飞奔,前往宫中报信。 申时末,天色已漆黑一片,焦雷声声炸于头顶上空,闪电撕裂穹顶,人人避于屋舍,猝显冷清的街面上,风吹落叶,沙沙作响。 由皇城官衙区的朱雀门街,一路狂奔至天街中段的那个小吏,独自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拼命呼喊:“报司天监观测天象,呈禀天子,此乃覆天之” 飒!劲风旋来,狂奔在天街的小吏喊声猝停,忽觉头顶上方飞掠一点黑影,一片乌纱罩落,劈头盖脸地遮挡了他的视线。 小吏骇然抬手去摸,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飞奔冲向不远处的宫门。 横空飞来罩落在此人头上的异物,乍一看,似一只外蒙黑布的鸟笼,精准扣落,将他整个脑袋锁入笼中,当他伸手去摸时,“鸟笼”猛地旋转,笼底寒光一现 喀嚓!小吏颈项以下的身躯,仍在往前扑冲,颈项之上的整颗头颅却应声而断! 装着一颗人头,外罩黑布的“鸟笼”暗器,凌空飞掠,仿佛被人用钓鱼竿的长线钓着,轻轻松松收了回去。 无头之身,冲出五步远,断颈处一股血箭向上狂喷,四处喷溅,身躯抽搐颤抖几下,砰然倒地。 血色染红了青石地砖,乌云堆砌的暗空下,一具无头尸身横于天街,雷霆闪电划过,满地血渍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 钦天监司天台上,司天监监正翘首仰望上空,乌云之中,电光一现,映亮一团云层,呈现火焰之色,观星浑仪内观测,正是破军正位。 北斗第七星猝而燃亮,似一团扑腾的火焰,杀气戾天! “此乃“覆天”之兆!” 射日而蔽天,破军主正,天下易主之象,必有战事血光,倾覆天下,这预示着而今执掌天下c如日中天的匡宗,劫数厄难将至! “射日覆天,江山易主”山羊胡子簌簌抖动,监正大人脸上惊骇欲绝,颤声自语:“快c务必要快!快些将这异变的天象传进宫去,让圣上知悉!” “让圣上知悉,又当如何?”耳旁忽来一个声音,监正大人下意识地回道:“请圣上废黜太子!不”转念之间,苍老面容上闪过一丝狠戾,老大人咬牙道:“不仅要废黜太子,还须得劝圣上断此祸根!” “大人的意思是”那个声音又在监正大人耳旁响起,“斩草除根,杀了太子?” “你c你”猛然意识到背后说话之人,有些奇怪,不似钦天监内官吏,监正大人浑身打一激灵,霍地转身,抬眼时骇然问:“你是何人?” 背后悄然站着一人,从头到脚一身黑,黑巾黑袍黑靴子,恰似昼伏夜出的蒙面大盗,冲着老大人阴阴发笑,黑巾下的嘴巴翕张,吐出骇人之语:“小的是来给监正大人送符的。” “送福?”老大人不禁错愕,随即忿然作色,张口欲呼喊兵差速来拿下此人,那人却猛地举高一只手,手中提拎着一只“鸟笼”,当着老大人的面,他一把掀开了罩在“鸟笼”外的那层黑布,阴悚悚地一笑:“送符!阎王鬼差来给大人送一道催命符!” 黑布一掀,“鸟笼”里头装着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乍然呈现眼前,看清那竟是自己派往宫中报信的小吏项上人头,监正大人头发一竖,“啊”的尖叫一声,五官表情因极度惊恐而夸张扭曲。 “阎王鬼差”信手一丢,将那道“催命符”丢进老大人怀里,惊得老大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抖手抱着“催命符”,发出惊恐欲绝的惨叫,两眼翻白,身躯一歪,晕死过去。 飒!风过,影动。 再一看,哪里还有蒙面人的身影? 待到兵差闻声奔上司天台时,只看到监正大人晕死在地上,手里已不见了那只“鸟笼”,却捏着一把砍刀,刀刃沾血,不远处,滚落着一颗人头。 翌日,钦天监呈报朝廷:监正犯下命案,大理寺督查此案,此人醒来却魔怔了,审不出杀人缘由,收押大牢后又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发狂啃砖,看样子是彻底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巧解困 册立储君当日,宫城南门c朱雀天街,竟然发生喋血命案,死的还是朝廷官吏,死时身首异处,不得全尸。如此骇人听闻之事,霎时间震惊朝野。 长安城内人心惶惶,流言蜚语不胫而走,茶楼之上说书的“无过虫”响板一拍,更是绘声绘色,将“雉鸣太庙”一事传得人尽皆知,称此凶兆之下,近日长安必有血光之灾! 朝廷刚死了个小吏,捉了个钦天监监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庙堂之上亦是愁云惨淡,全然没有了册立太子前的喜庆氛围,臣僚们私下议论,暗自惴惴难安。 倘若大理寺能查清这宗命案,众人或可心安,可惜了 嫌犯失心疯,一派胡言乱语,怎样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因何杀人,如何杀人,为何小吏尸身在天街c而头颅却在司天台上。 一个面容苍老的钦天监老大人,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了,怎会做这等糊涂事?又哪里来的力气,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一个正值壮年的小吏性命? 如同凭空出现,鬼魅一般地取人脑袋,甚至都无人看到事发经过,想必杀人的过程极其短暂,而且手法干脆利落! 大理寺经验老道的办案能手,从杀人手法上,仵作验尸结果呈报时,便想到了一种可能人,不是监正大人杀的! 有这样狠辣的手段,能够一击致命c干脆利落不留痕迹的杀人,绝非是个生手! 这个幕后真凶,其身份极有可能是杀人无数的刺客! 但是,区区一个小吏,怎会招来这等杀身之祸? 办案的官差问:“这小吏死前持令来宫城做什么?”嫌犯披头散发啃着砖头,啃得满嘴是血,还呵呵傻笑:“符符” 符?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个疯子在说什么。 大理寺卿倒是隐隐猜到:当日天象异变,钦天监监正急派这名小吏来宫城,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而这事极有可能与监正观测到的天象有关。 钦天监中,其他人都不知此事,不当值也并未留心观测天象,只有监正与那小吏是知情人,而今,一个疯了个死了。 再往下查,恐怕就会有矛头指到刚刚入主东宫的太子身上。 果然 大理寺卿将此案呈报朝廷,与匡宗稍一提及当日天象,底下臣子当中就有人惶惶议及“雉鸣太庙”一事,匡宗心里头也开始不踏实了。 当所有对太子不利的流言,连同此案汇呈到御案上时,匡宗心中开始隐隐猜疑,认为钦天监观测的天象对太子不利,才招致杀身之祸,换而言之,是有人在帮太子杀人灭口! 倘若此案继续查证下去,一旦证实杀人者与太子脱不了干系,那么,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形势已然万分危急,晏公与左淳良都束手无策c惊急中略感灰心地预估:太子册立不到三日,恐怕就要被暴君废黜! 立储三日,就遭废黜,太子焉能活命? 一个小吏之死,竟能将东宫储君逼入绝境,此事,任谁都始料未及! 羿天被御卫严加盯梢,困在东宫寸步难行,只有十七陪在他身边,并不时的将东宫外面所见所闻,据实相告。 “钦天监所测天象,圣上一贯半信半疑,不及天机观蛮玄子卜测之言,能令天子深信不疑。” 十七面色凝重,道:“钦天监老大人视天机观如眼中钉,总想以技压人,证实自己观测天象的能力无人可及,只要天象稍有异变,老大人就派人来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折腾人 如若那小吏不死c监正大人不疯,即便道出那日异变的天象乃是凶兆,圣上也不一定全信,只要蛮玄子肯帮太子殿下说句好话,万事大吉!可惜,血案一发,反倒让圣上心生猜疑,如今这个局面,对殿下实是不利。” “大理寺查案之人,猜是刺客所为?”羿天暗自斟酌:刺客?能够潜伏在京畿重地,甚至在宫城门外行凶杀人,还能全身而退的刺客,只有李炽麾下训练的死士,才有那样的胆识身手! “一击致命”不错,定然是李炽麾下顶尖刺客所为。羿天脑海里登时浮现了一张冷峻面容李炽的贴身侍卫,无名氏。 倘若无名氏已潜伏在帝都,那么眼下,李炽必定也在长安! 行刺钦天监的小吏,阻止他来宫城报信,逼疯监正大人李炽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报复当日的毁村之仇,还是另有所图? “十七,陪我去如意宫,向贵妃娘娘请安。”连凤伶都无法入得宫中,找不到外援,所有的路径都被堵死了,身处危境的羿天,依然镇定自若,请旨去给母妃问安。 巧合的是,蓥娘这几日对外宣称偶感风寒,抱恙在身,许是处暑之后,天气转凉所致,太医也来看过,匡宗倒也允了珩儿去向他母妃问安。 在御卫与宫中眼线的严密盯梢下,羿天趁着入殿问安之际,仍是将一只精巧锦囊悄悄塞入了前来奉茶的沲岚手中。 眼下,他唯一能借助的力量,只有如意宫贵妃蓥娘的势力!她若能帮他,取锦囊妙计,便可解东宫困局! 当沲岚将锦囊呈给娘娘时,蓥娘一面惊于此子心智,一面则暗松一口气,道:“炽郎此番怕是遇上克星了。” “太子有救了?”沲岚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眼下分明已是一个死局,太子又如何能破局而出? “钦天监c大理寺”蓥娘半喜半忧,叹道:“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卿,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炽郎手中棋子,只可惜,炽郎仍低估了鞫容此生最得意的弟子,钦天监与大理寺,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连娘娘也这么说,看来事态当真有了转机,沲岚面色一喜,脱口而出:“宁然小主子这几日可愁得夜夜难眠,这回可好,珩殿下有救了” 话一出口,方觉失言,她忐忑不安地看了娘娘一眼,蓥娘“哦”了一声:“阿宁心中还是如此在乎他?” “娘娘”沲岚惶惶跪下,“小主子她c她她不过是关心一下皇长兄”见娘娘横来一眼,她语声渐小,终是噤若寒蝉。 啪的一声,将锦囊掷入焚香炉里,一点点烧成灰烬,蓥娘转身出殿时低声自语道:“那次伤得还不够重么?她如何才能死心?” 焚毁锦囊之后,当日便瞒过宫中所有天子的耳目,蓥娘悄然派出如意宫密探,手脚麻利地去宫外办了一件事。 很快,在查案的大理寺卿就获知了一个消息 街坊邻居密告,那死去的小吏,曾在家中天井旁埋下一物,神神秘秘的,在半夜挖土掩埋,闹腾出异响,引来邻居攀墙偷窥。 办案官差当即出动,果然在死者家中天井旁,挖出一个瓮,里头塞了一包东西,打开一看,喝!竟是金灿灿一包金叶子。 官差正疑惑:小吏生前何来这笔横财?堂屋里就冲出个女子,发了狠地抢夺那包金子,说那是夫郎生前留给自己与父母的,还要给生病的小儿寻医问诊,留下遗言嘱咐:他死后满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挖出财宝来用,小心着用,那是他拿命换来的。 一整包金子呈递到大理寺卿面前,吓了他一大跳,直觉此案没那么简单,似乎另有隐情,仔细斟酌后,命官差再往监正老大人家中搜查,其府中并未搜得可疑之物,询问家丁,一人眼神闪烁,悄然拉着官差走到角落里,吞吞吐吐地道:“老大人数日前,去过祖坟,手里拎着个包袱,还不让小的们跟,回来时,老大人两手空空。” “包袱里可是祭祖香火冥纸之物?”差爷问,家丁摇头:“好像不是,不过小的没看清楚。” 官差心生疑惑,当真去了山上,见老大人祖坟上压的土砖似被移动过,土壤也有翻动的痕迹,忙用铲子挖开,土下竟挖出手掌大的一个偶人,贴了黄纸符咒,上面以血渍书有皇长子珩的生辰八字,偶人心口c印堂钉有长钉,分明是巫蛊之术! 大理寺卿再度提审嫌犯,将施了巫蛊禁术的偶人搁到嫌犯面前时,这疯癫了数日的人,居然两眼一定,骇然看着偶人身上贴的黄纸符咒,惊恐欲绝的一声惨叫:“符!”猝然两眼一翻,一口气没吊上来,两腿一蹬,当场活活吓死了。 落在办案官差眼里,倒像是事情败露,嫌犯惊恐而死。 当巫蛊偶人与整包金叶子,呈上御案时,匡宗沉默半晌后,拍案责问:“卖命c做戏c装疯!胆敢如此构陷太子,赌咒太子,到底是何人?何人在暗中指示?” 暴君怒目瞪视,底下站着的那拨臣子们,慌忙缩起脖子,头垂得低低的,再不敢妄言太子之过,连风传数日的“雉鸣太庙”也绝口不提了。 这当口,谁提谁就是在变着法的谋害太子哪,那可是掉脑袋夷三族的大罪,何人担待得起? 唯独大理寺卿觉此案还有诸多疑点,无奈,只因南域那边又有异动,天子催促速速结案。 眼下东宫危局已解,逆贼之乱则日益猖狂,迫于形势,大理寺不得不领旨结案。 此案令御驾亲征之事又耽搁了数日,天子派往南域的宫中密探,今日快马加鞭来报:周义山c苗启三等人,趁天子尚未再度发兵讨伐之前,招兵买马,迅速扩张势力,且与其他藩镇节度使暗通书信,密谋联合举事,意图在天子出兵前,攻陷通往长安的数座城池。 苗启三甚至高喊“清君侧”,以忠贞不二的良臣自居,扬言举兵攻打长安,剪除谗言挑拨天子与节度使之间君臣关系的奸佞小人。 “清君侧?!逆贼可恶!” 咯吱咯吱的磨牙,暴君嗜血瞳仁里杀气暴涨,一刻也等不了了,从速安排太子监国c左相等人辅政。 次日清晨 虎符号令下,铁面军百万雄师里,调遣三十万大军,四面八方汇聚北郊,黑甲压云,声势惊人,匡宗乘龙雕战车,呼啸而至。 旌旗招展,铁蹄声声,一片尘雾飞腾,天子之师浩浩荡荡开往南域。 羿天于城楼之上,纵目远眺,遥送匡宗御驾亲征。 直至尘埃落定,少年负手舒眉,展颜一笑,望向金銮殿,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彩霞渲染天边,金銮镀金,江山壮阔,风景无限好! 居高而望远,大好河山,壮怀激烈,少年眸中光彩熠熠,眉宇间坚忍不拔,松竹为骨,舒眉浅笑,睿智内敛! 2018元旦快乐!诸位看官请多多支持羿天,顺手投上几票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入密道 天子离京,太子监国。 宫中热闹非凡,已荣升太子妃的凤伶被贵妃娘娘的车驾风风光光接回,入住东宫,凭家学渊博c知书达理,协助太子挑选门客。 羿天可自定门客,凤伶却劝他:“殿下不妨先定六傅,再定宾客试读。” “三师六傅”晨起,羿天坐在东厢内舍,凤伶从她自己那间房中过来,挥手让宫娥退下,亲自持梳给夫君梳发。 指尖悄然抚过发梢,轻轻握于掌心,抬眸,她注视镜子里夫君一袭太子盛装的仪容,婉约而笑:“旁人或许不知,小郎有一位名扬天下的恩师公孙伯羊。只不过公孙老先生远离朝堂,归隐山野,这三师人选,不若依了母妃,启用她推荐之人。至于座上宾,自当从宰相之列择之。” 羿天猝然闭眼,道:“依你。”而后起身,径自往外走。 “殿下?”凤伶一惊,搁下梳子欲追,却见夫君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阻止她跟过去。 “小郎”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略显失神地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一只手揪紧衣襟,口中喃喃:“我说错什么了吗?” 羿天走出东厢,目光一转,恰好看到十七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外,想进门又不敢进,许是怕碍了太子妃的眼,见他自个儿走出门来了,十七才搓着手腆着笑脸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羿天猝然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往园子风亭那边走。 “哎哟!疼疼疼疼疼”十七龇牙咧嘴,两脚直蹦跶,“小祖宗哎,您下手轻点c轻点!” 绕过假山,蹬着石阶迈入风亭,羿天才松开手,十七顺势滑溜到地上,一把抱住“小祖宗”的大腿,憋屈儿道:“您行行好吧,夜里头揪着咱家下棋,您都没瞧见太子妃那幽怨的眼神,日间也揪着咱家您要冷落太子妃,也不该拿咱家当枪使啊,咱家近日老打喷嚏,定是遭人怨了!”说着,还“阿嚏”一声。 见他打喷嚏,羿天应景地抖袖子给他扇扇凉风,点头道:“你的确是遭人怨了。” “那是!太子妃不得怨死咱家才怪!”眉毛八字似的一耷拉,十七还想吐苦水,却见“小祖宗”和颜悦色地问他:“你若是有个姐姐,还会与她同榻而眠?” “小时候会,长大了当然不可能!”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十七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磕巴道:“不c不对呀,那是太子妃,您怎的将她当做姐姐了?” 大腿被人一直抱着,这画面挺尴尬的,羿天猛一把将他拽起,伸手在他脸上揉面似的掐c捏c揉c搓,笑微微地道:“我忽然发现,你装糊涂的本领日益长进,好!你装c继续装!” “唔唔c啊啊嗯嗯”嘴巴里吐不出人话了,十七感觉自个的脸皮快被殿下揉破,慌忙高举两手,乖乖投降。 “小祖宗哎,咱家怎么就招您的怨了?”羿天一停手,十七又眨巴两眼开始装糊涂,惹得殿下手心一痒,又要往他脸上掐,他这才慌了神地高喊:“咱c咱咱咱家知道了!太子妃也真是的,还给您找什么三师呀,您自个的师父那是借十双手都数不过来哪!再说了,您还有一位师尊!他老人家可想你了!” 羿天收起笑容,定睛看他:“当日你说只要我顺利当上东宫太子,师尊就能从瀚幽阁中出来这话还作数么?” 瀚幽阁乃宫中禁地,除了天子,谁也不能靠近半步,连贵妃娘娘都无计可施,倘若没有圣旨恩赦,哪怕同在宫中,也见不到鞫容一面。羿天本以为暴君在册立太子当日,会下诏大赦天下,师尊或能脱困,哪知 “可巧,咱家今儿来找殿下,就是为了这事儿!”十七神秘兮兮地一笑,“殿下,您可得跟紧咯,咱家这就带您去见一个人。” 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儿,羿天也有些好奇,当即跟着他走,怎知,十七引领他去的地方,仍是在东宫。 东宫之内,官署建筑以正殿崇德为主c东西两厢为翼辅,朝向不同的几道宫门外,设府以安置太子宫官员,正中成华门南出c路东边乃太傅府。 东宫比不得帝宫规模,却也十分气派。而今,宫门内c冷清已久的座座庭院屋舍里,更是多了些仆人打扫,宿卫站岗,詹事总管偕同各职人员,齐心将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 十七领着他来到正殿,唤人送来茶点后,屏退左右,又将门窗紧闭,传令:“太子早起用功,在殿内读圣贤书,未经传唤,所有人不得入殿叨扰。” 于是乎,殿内除了十七与他,再无旁人。 羿天有些纳闷:“人呢?”带他去见一个人?那人应当等在某个地方!而正殿里头,哪里还有其他人? 十七嘿嘿一笑,晃悠在殿内,走到正墙挨左侧的角落里,突然跺脚三下,一重两轻还有节奏感。 羿天吃惊地看到墙角一块严丝合缝的地砖,竟然缓缓滑动,往一侧滑开,底下露出个黑乎乎的地洞来。 十七冲他挤挤眼,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蹦足往那个地洞里跳,忽的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羿天走过去,探头往底下一看,饶是眼力极好,也只模糊看到黑乎乎的洞口下方,隐约有灯火闪闪,“莫非是宫中密道?”他既吃惊又好奇,当即一跃而下。 机关由内触动,地砖缓缓合上,不留丁点痕迹。 从洞口跳下,到双脚落地站稳,羿天感觉脚下土层松软,稍微有些潮湿滑脚,伸手一扶,触碰到两侧的石头墙壁,再一看,弯弯曲曲的密道便延伸在眼前,如同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纵横于宫城地下,规模相当惊人! 当先进入密道的十七,已不见了踪影,羿天觅着远处闪烁的一点烛光,摸索着往前走,距离一道石门越来越近。 石门滑开,门内一间石室,石桌石椅摆设简洁,一盏豆大光焰,摇曳在石头桌面,光照下,一侧墙壁投下两道身影。 “十七?” 隔着那道石门,羿天看出投影在对面墙壁上的两个人影当中,那个身穿太监袍服c低头站着的一人,正是十七。而一旁坐着的,想必就是十七引他来见的那个神秘人。 紧走几步,一脚迈进洞开的石门里头,羿天一抬眼,整个人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定睛再看石室之中,十七侍立桌侧,桌旁石椅上,稳稳坐着一个人,那人身穿道袍,男身女相,一张令人十分熟悉的面容,不但没有留下岁月的刻痕,还因久不见阳光,面容肤色竟比女子更白,凝脂一般。 唇红齿白c眉目妖娆,这个妖孽般的道人,迎着羿天进门来的身影,扬眉一笑,流出十足十的轻狂! “师尊?!”羿天惊呆了。 “小狼儿,来c到为师身边来!”熟悉的声音c熟悉的面容,坐在石椅上冲羿天招手的这个人,赫然就是鞫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掌暗卫 之前,瀚幽阁塔楼隔着一道闸门匆匆一面,羿天凭借过人的眼力,方能看清暗无天日的禁地塔楼里,师尊受难后苟延残喘般的凄惨模样苍白的面容,瘸着腿c衣衫褴褛,只有在看到他时,眼里头才焕发出希冀的光彩。 而今,地道石室之中,赫然出现在羿天面前的师尊,好似变了一个人,与之前截然不同,道袍整洁,面容白皙,神采奕奕,如同整日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似是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羿天既吃惊又疑惑,更多的则是见到师尊后的激动喜悦,在鞫容笑着冲他招手时,忙箭步冲过去,屈膝蹲在椅子旁,仰脸凝视师尊,不自觉地颤了声儿:“师尊您c您” 见爱徒激动得抖颤声儿,一时说不出话来,鞫容也瞬间情绪激荡,伸手抚摩在羿天发顶,忽又捧住他的脸,眼眶瞬间泛红:“为师想你c盼你这么多年苦熬下来,终于啊咱们师徒重聚了!”话落,不禁热泪洒襟。 师尊真情流露,爱徒更是心情激动,哽咽道:“徒儿也想您。”曾经一直以为,师尊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恢复记忆以来,他日日牵挂着师尊,夜夜想着如何能救出师尊,却怎样也没有料到,师徒二人竟会在如此情境中重聚! “师尊,您是如何脱困的?”稍稍平缓了一下情绪,羿天环顾四周,“这里是宫中密道么?” “正是!”鞫容颔首,长长吐出一口气,平复心情,“为师不甘被困塔楼,瀚幽阁铜墙铁壁,唯独地砖底下泥土松软,之前被困的南山客糸鄯,坚持不懈地挖了数年地道,为师进去后,就接着挖 “前人凿井,多亏了糸鄯挖的地道已够深,移开上面虚掩的石板地砖,为师继续挖了不到两个月,就挖穿了土方,落到密道里来了 “哈!本真仙法力无边,自有天佑!徒儿你瞧,天子老巢里,本仙也能来去自如!苦了暴君,连自个住了这么久的天子窝里藏有密道,他都不晓得!” 好端端的一番话,说着说着就走调儿了,十七拢手在嘴边,用力咳嗽几声,鞫容眼角余光睇来:“你吃糠了?” “咱家又不是鸡!”十七一瞪眼:这人怎么一卖狂就遮不住嘴? 果然,羿天听出这话里头的猫腻了:“您困进塔楼不到两个月就发现宫中密道?那为何还要待在这里?将近五年光阴,您一直躲着不露面,难不成瀚幽阁里还有什么宝贝?” “那里头倒是没宝贝,不过”鞫容又忍不住用两手捧着爱徒脸颊,轻揉几下,乐呵呵的,“为师在等你呀!就像雷峰塔下的白蛇,等着许仙” “咳咳咳!” 鞫容捧着宝贝徒儿的脸,“含情脉脉”地对视时,十七很煞风景地使劲咳嗽,猝然打断这发癫的道人,挑明了讲:“他不肯走,一来是因为殿下您失踪多年,这人自个懒得去找,等着殿下您一脑门子扎回宫里来二来糸鄯令主留下一拨暗卫,在被匡宗赐死之前,他将一枚金灵令赠予你师尊,凭此令可重新集结号令那拨暗卫,你师尊就偷偷摸摸召集暗卫,在宫里头干了些偷鸡摸狗的事” “本仙干的是经天纬地的大业!什么偷鸡摸狗?”鞫容一瞪眼,十七立马憋屈道:“想想您每日吃的喝的,还不是咱家从御膳房给您偷摸来的?要是匡宗肯让人打开闸门,进入瀚幽阁里头瞄一眼,准保吓他一大跳!里面什么奢华享受的物件没有?连一床被褥都是咱家给你偷来的!” 嘣! 一个火爆栗子般的弹指,猛一下弹扣在十七的脑门子上,弹得印堂通红。 十七“哎哟”捂着脑门直往后退,一旁的羿天却傻眼了,看到从石椅上霍地站起的师尊,他吃吃问:“您c您的脚没c没瘸?!” 鞫容低头看看自个的腿,呵呵干笑:“那个小狼儿呀,你先听为师解释那个c当年给为师挑脚筋的内侍监,就是十七他干爹,每日来瀚幽阁送饭的老太监,他c他是糸鄯留在宫里的一名暗卫 “为师这不是没办法么,瀚幽阁虽然常年无人来探访,但难保哪一天暴君一时兴起,怀念本仙当年的诸般好,又蹦跶来探监,万一为师人不在塔楼,就只能听吊铃声响,飞奔回去,还得让暴君以为本仙坡脚瘸子挪蹭得慢,从塔楼里头蹭到闸门前总得花些工夫,才不致让人起疑。” 一旁的十七抚着脑门呻吟道:“仙人您该语带玄机,告诉殿下时机未到,提前暴露,害人害己!” “本仙这不是想给人留个惊喜么!”鞫容大言不惭,展颜一笑,妖娆异常,惊了十七的魂儿,“小十七,你该叫本仙什么?” “令主!”十七两眼瞄向羿天,感觉不妙:这小子一声不吭,敢情是在生气? 岂料,羿天气闷片刻,而后苦笑:“非常惊喜!恭喜师尊,能守得本性不移。” 本性?鞫容笑容可掬:“为师守身如玉!”十七直翻白眼:“殿下是说您一直没个正经!” 羿天不搭理这话茬,却问:“师尊口中的暗卫是指?”明白了十七背后的正主子竟是师尊鞫容,他登时想到:潜伏宫中的那股暗势力,难道竟是掌握在师尊手中? “隐卫密探!” 而今想来,鞫容心中仍感激糸鄯,要不是他,自个儿想要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当年,鞫容蒙难,被施以宫刑,在阉人宫舍,接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去给瀚幽阁里的囚犯送断头餐。 而那个囚犯,正是糸鄯! 瀚幽阁内看押的囚徒,都不是寻常人。 糸鄯以宦官内臣的身份,在京畿重地最核心的宫城内,亲手织起一张网,扼皇室咽喉,训阉人为密探,连皇帝吃的饭里蒸了几粒米都一清二楚,遑论宫闱隐秘之事!只须将消息秘密传出去,里应外合,引发宫变,腾空帝王的皇宫易如反掌,且兵不血刃,亦可直捣黄龙! 如此惊人的能耐,试问,哪个篡位成功的君主还敢将此人留在身边c继续重用? 养蛇于被卧之中,若遭反噬,匡宗岂不就成了第二个渊帝?只有将此人杀掉,他才能高枕无忧。 可怜糸鄯殚精竭虑,帮着匡宗篡位登基后,自己却不得善终! 当日,鞫容去给囚犯送断头餐,宫中却有人告密匡宗:糸鄯饮下圣上钦赐的鸩酒之前,与鞫容隔门密谈许久,悄悄将一物交与鞫容。 据说此物,可召集号令曾经颠覆过渊帝皇权的隐卫密探,令这些如风般神秘消失了的人,重新现身宫城! 匡宗大惊,心生忌惮,遂下旨将鞫容挑断足筋,关入瀚幽阁,永不见天日! “若不是当年,本仙与暴君打了个赌,暴君焉能留下本仙的性命?”鞫容坐回椅子上,恍恍惚惚,追忆起诸多往事。 “师尊与他打的是什么赌?”羿天心口一紧:既是赌约,必有期限!限期一到,师尊只能赢不能输,否则 鞫容面皮颤了一颤,终于等到这一天,能够当着羿天的面,将自己当年对着暴君卖出的诳语,一字不差地重述了一遍:“圣上掌中天字纹路,隐现裂痕,断在圣上大衍之年,故而本仙窥得命数衰亡先兆七年之后,必是圣上应天命c气数将亡之时!此乃天意,不可违之!” 匡宗听罢,是如何回他的,鞫容自是记得清清楚楚: “朕乃真命天子,不信改不了这天命!” “七年?朕就与你赌这七年!七年后,朕还活着,定将你千刀万剐,食你肉c饮你血!” 鞫容的命,由此可保七年! 而今,七年赌约只剩下 “三年不到了”过了年关,就剩两年时间了!羿天直视着师尊的眼睛,极轻微地问:“两年之后,您会主动去他面前提这赌约?” 鞫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本是狂妄之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逃或躲,并不是他的个性。况且,他也盼着两年之后,自己示于世人的那则“天谕”能够成真! “您说他是我的父皇,而您又是我的师尊。”羿天闭了闭眼,再度轻声问:“两年后,您与他只能有一人活下来,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真凶至 “您说他是我的父皇,而您又是我的师尊。”羿天闭了闭眼,再度轻声问:“两年后,您与他只能有一人活下来,对吗?” 鞫容双唇翕张,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石室内,气氛突然变得沉闷,连十七都紧张得屏住呼吸,与鞫容一道,目不交睫地注视着羿天神色间的变化。 羿天暗自握紧拳头,闭眼沉思良久,眉宇间浮出坚毅之色,猛一睁眼,毅然决然地道:“好!两年内,我帮您赢了这个赌局!” 闻听此言,十七登时惊呆。 鞫容暗松一口气,猛一把抱住小狼儿,感动不已,嘴里蹦出的话却又没个正经:“果然,本仙的风采,引得世人竞折腰,连小狼儿你都为了为师甘愿舍弃那份亲情!” “师尊”羿天嘴角抽搐几下,很是无奈地拍拍师尊的背,“您想多了!”亲情么?在他心里,并不觉得匡宗与他有多亲,倒是无名村的人,反倒与他更亲近些! 答应帮师尊,是为了养育他多年的无名村中亲人,为了他的“阿爹”老丁头,为了更多与无名村处境一般的人! “大义灭亲!”十七在旁唏嘘感慨,表情变化真真丰富。 鞫容拉着小狼儿的手,张狂一笑:“为师手握暗卫,在宫中潜心经营近五年,此番天子御驾亲征,趁此良机,为师自当帮你筹谋安排!不过” 突然,鞫容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他让你来监国,定会派人暗中观察你。太子之位尚未坐稳,有些事还急不得。他手握虎符紧攥军权,出征之前在长安宫城内外暗中安排一番,监国之时,你万不可轻举妄动,务必要表现得中规中矩让他放心,不可过于勤政也不可整日懒政。为师会让十七看着你,遇上棘手事,你悄悄来这石室拉一拉墙角那根银丝吊铃,为师自会来帮你。” “徒儿晓得!” 羿天心口一暖,还想陪师尊再多说说话儿,墙角吊铃突然摇响。十七脸色一变,急道:“有人擅自靠近东宫正殿,殿下,咱们得赶紧回去了!” “快c快走!”鞫容虽满脸不舍,却也伸手推向小狼儿。 羿天冲到了石门边,脚尖儿却不慎踢到一物,匆忙间低头一看:门边角落里搁着一个看似“鸟笼”的物件,外罩黑布,被踢了一下后,骨碌碌滚动起来,黑布略微翻开,里头隐隐有血腥味飘出。 “鸟笼”好像沾染了血渍,羿天欲定睛细瞧,师尊却上前猛推一把,直将他退出石门外,“十七,快c快带他回去!” 十七冲在前面,闻声回头,猛拽殿下衣袖,愣是将人拽着匆匆离开。 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密道尽头,鞫容才回过头来,伸手触动机关,关闭那道石门,他拎起墙角那只“鸟笼”,轻轻搁在石桌上,转身坐回椅子上,盯着桌上那盏烛光,猝然出声唤道:“出来吧,不必躲了。” 声落,石室南墙“喀喀”震响,半扇墙面居然似一道活动暗门,猝然被推开,躲在墙后面的一人疾步走出,将腋下夹的一物,搁在地上,而后,此人闷声不响跪到鞫容面前,双手抱拳,恭候令主的指令。 鞫容看看搁在地上的一只麻袋,俯身解开麻袋口子上的细绳,拉开口子一看:麻袋里装着个人,太监袍服,浑身湿漉漉的,两眼紧闭,半死不活。 “今儿又来一个?”鞫容发问。 两手抱拳跪着的人略微抬头,黑巾黑袍黑靴子,靴子上沾染泥泞草屑,似乎是去过宫城外头荒郊野地,而后才钻密道回来的。黑巾蒙面看不清此人面容,听口音竟也是个太监,阴细着声儿道:“是!这个小太监,得罪了德妃娘娘,被丢下水井浸泡一宿,当成失足落水溺亡,丢到郊外野地曝尸,卑职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将他带回。” “转交给郭公公,让他亲自管教。” 鞫容在这宫里,也不是头一回见这种事,只要这些可怜的奴才还有一口气在,他都想救回来,留为己用。 糸鄯当年赠金灵令给他,召回来的隐卫密探,有些已不再是壮年,毕竟十七年过去了,当年年岁小一点的还好,年岁大些的,譬如郭公公,都成了十七的干爹了。 好在鞫容有心效仿郭公公,如他招收十七一般的,吸纳新鲜血液,秘密训练新人,暗中培养,填补扩大势力。而这些新人,或为报答活命之恩,或为复仇宫廷强权,甘心誓死效命于他,成为他口中的暗卫!他们会易容成宫中那些对天子阿谀奉承的宦官面容,悄悄灭掉本尊后,取而代之。如此,一点点地将宫中的宦官更换,神不知鬼不觉架空宫廷宦官权利,轮换到鞫容手中。 仿若当年的糸鄯,鞫容也是亲力亲为的在编织新的一张大网。只不过,有些新人暗卫比不得当年的隐卫密探,做起事来还不能令他十分满意,就像面前这个黑衣暗卫,他唤此人为“小九”。 “小九,本仙不记得何时吩咐你做不该做的事”铛!鞫容扣指弹在石桌那只“鸟笼”上,“钦天监小吏的脑袋,本仙没让你去取吧?” “令主”小九惶惶低头,“是卑职的错!不过当时事态紧急,那小吏持令赶来宫城,要做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事,卑职一时情急,才c才下了杀手!” “你以为这样做就能阻止坏事的发生,保护太子?”鞫容拎起“鸟笼”暗器,丢摔出去,“你要做就要做到滴水不漏!那小吏尸横天街,你光送个脑袋到司天台有什么用?你把大理寺办案的人都当成饭桶了?” 小九慌忙伸手接住“鸟笼”,这东西可媲美鞫容的“袖里乾坤”,都是鲁班门里的匠心手艺,举世无双的暗器!哪能被令主撒气来摔? 稳稳收回暗器后,小九掀开黑巾,露出一张细眉细目c白白净净的年轻脸庞,带着满脸愧疚与自责,喃喃道:“好在c好在殿下他c他没有发觉此事内情。” “你错了。”鞫容摇摇头:以羿天的心智,本该瞧出破绽李炽若要害他,何须舍近求远,直接让天机观蛮玄子来宫中报信,岂不比钦天监更具杀伤力? “他没有怀疑,是因为他认定了李炽不会帮他,而为师不会害他!”只有在这个前提下,那些显而易见的破绽才会被羿天忽视了。 羿天又怎会料到,李炽不仅饶过他一命,让他回长安宫城,还让蛮玄子偕同胖球一道来宫中帮他向天子进美言,这才使得十七脱口一句:“如若那小吏不死c监正大人不疯,即便道出那日异变的天象乃是凶兆,圣上也不一定全信,只要蛮玄子肯帮太子殿下说句好话,万事大吉!” 幸好羿天没有细想十七这句话,否则,凭着他曾与李炽面对面初次交锋,得知李炽“三步棋”的策略,应该早就知道蛮玄子是李炽的人,钦天监喋血命案,就会令他心生怀疑怀疑到李炽之外的其他宫中势力,譬如他早已觉察的那股“暗势力”! “殿下对您自是深信不疑!”小九此时想来方觉心有余悸,不免庆幸道:“好在殿下足智多谋,化险为夷!恕卑职直言也多亏了钦天监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大理寺结案后,人人皆知太子是遭人构陷,长安城内连雉鸣太庙的流言都渐渐消停了,这对太子监国,自是有利!” “照你这么说,太子因祸得福还得多谢你喽?”鞫容龇牙一笑,一脚踹在小九屁股上,“去,给本仙盯紧喽,万不可让李炽的人,尤其是李乌龟安插在宫中的内应眼线,不能让他们与太子有丝毫的接触!” “您还没有告诉殿下那件事么?”小九一听就明白了:令主至今还对太子殿下有所隐瞒,必是怕李炽的人抢在他前面,与太子私下接触,跟他说些不该说的话!“那些话,您得亲自告诉殿下才是哪!” 鞫容默不作声地挥了挥手,小九扛起地上装了人的那只麻袋,匆匆而去。 石室里又恢复了平静,鞫容将石桌上的蜡烛吹熄,缓缓起身,于幽暗之中,落下一声轻叹:他何尝不想将那件事告诉小狼儿,但是他害怕呀!平生头一遭,目空一切c狂妄如他,居然也怕了! 怕羿天知道事情真相后,再不会唤他一声“师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贼当官 “太子殿下呢?” 午后,政事堂外面,一名书吏手中捧来垒成小山般的沓沓折子,匆匆穿行走廊时,迎面撞见十七公公,被他挡住去路,焦急询问殿下何在。 “殿下刚刚折返东宫了。”书吏从手捧的高高折子后面,使劲伸长脖子c露出脸来冲十七公公回话。 “回去了?”自个儿才出去一下下,回来就不见了“小祖宗”,十七慌了神,拔脚匆忙赶回东宫去。 嗖的一下,人影从身边擦过,擦碰到书吏的胳膊,捧在手里c小山一般高的折子哗啦啦掉了下来,满地散落,书吏慌忙蹲下去捡,嘴里嘟囔着:“急什么急?还怕把人给弄丢了?殿下每日来政事堂也就是过个场子,还不是几位辅政大臣终日劳心劳力地操持政务么!殿下他整日来就是捧着折子发呆罢了!” 声如蚊鸣,敢情是怕被人听见,书吏发完牢骚心虚地抬头四顾,政事堂外,偶尔有朝服大臣走动,他手忙脚乱地捡拾折子,闻听大人叫唤,慌忙抱起那堆折子,应声而去。 此人说得倒也没错,太子监国,一些人却在暗地里等着看笑话,眼巴巴盼着对政务一窍不通c甚至连国子监都没有去过的太子,在监国期间能抖出些纰漏来,捅一捅娄子,好让匡宗晓得这太子当得不称职! 一连数日,太子或在东宫崇德正殿,或在政事堂,由几位大臣从旁辅政,折子一来,他捧着看,每一份折子都亲阅一遍,剩下的事,却都交给了辅政大臣来处理。 大臣见他这个样子,也并不奇怪,反倒是心安理得的c将太子晾在边儿上,自个在那里驾轻就熟地处理政务。 “十言十得,不如一默。”新上任的太傅反倒夸太子这无功无过c平端一碗水的做法,极好!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觉察到,太子正在默不作声地观察c熟悉政事堂的办事流程,暗自留意大臣们是如何处理政务的,甚至,今日他还将一份折子上所奏之事,一字不漏地默记下来。 折返东宫后,太子就在正殿让人伺候笔墨,将今日所见的那份折子,提笔抄录下来。 “殿下!” 一脚迈进正殿,十七疾步走上前,跪见太子后,既不平身,也不做声,就这么低头跪着。 羿天看他一眼,挥手示意殿内侍从退下,待得此间再无旁人,十七才赶忙起身,蹭到他身边来,凑近了说悄悄话:“刑部大牢里那一批死囚,都要在秋后问斩!” “他们可有关照那位姑娘?”羿天微微一顿,轻声问。 十七忙不迭点头:“前阵子咱家不是去过刑部了么,照着殿下的意思,告诫刑部的人,不可酷刑逼供屈打成招,不止那位姑娘少受皮肉之苦,其他犯人也免去许多折磨。” “干得不错。”一搁笔,羿天将那份抄录的副本,递向十七,“拿着,你去换个行头,钻密道悄悄出宫一趟,将此物送到祥记布庄裁缝铺斜对面的那家酒肆里去,务必让掌柜的亲手接收。” “酒肆?”十七一头雾水,疑惑地接来折子副本,还没等他张口问,羿天又将藏妥在贴身暗兜里的一物取出,随手丢给了十七,叮嘱:“可别走错了酒家,那间酒肆并未挂出酒旗,也未开门营生,你绕进小胡同,敲后门进去,亮出这个信物,掌柜的自会来见你。” 十七慌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看:自个儿接到手里头的,竟然是一枚雕刻龙首图腾的木符!身为隐卫密探的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两手发抖,压着声儿磕巴道:“这这这这是豢龙令?!” “好眼力!”羿天颔首而笑,乌黑的眸子里泛出促狭光芒,“十七,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换衣裳,溜出宫去。” 殿下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轻悄悄地出声,气息拂在耳畔,带着一股子勾人的奇香,十七险些惊掉了魂儿:“这这这”这是要让东宫贴身内侍走后门去私通逆贼?! “奴c奴才不敢!”破天荒头一遭,十七在他面前服软,都自称“奴才”了,还可怜巴巴地吸吸鼻子,眨巴两眼,盼着小祖宗收回成命。 “快去快回!” 羿天始终是浅笑轻语,双眸却迸射威棱,十七只与他对视一眼,小心肝就扑通扑通直跳,二话不说,立马奉命行动! 更换行头,乔装改扮成市井之徒的模样,手拎酒壶,钻密道溜出宫城,往外郭城最繁华的大兴街找那祥记布庄,绕胡同去斜对面的酒肆小后门,准备敲门沽酒去。 穿进小胡同后,趁着四下里无人,十七多留了个心眼,自个儿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翻看了殿下给他的折子副本,只看了一眼,他心里就直敲边鼓:任命书?吏部上奏朝廷,刑部员外郎渎职贪赃,革职收监,不日将于外省调来新官,走马上任。 折子副本上,还一字不漏地记下了即将入刑部赴职的新官的详细背景资料。 “刑部员外郎?” 挠挠头皮,十七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何要将此物交到豢龙逆贼手中? 嘴里嘀咕着,他硬着头皮去敲开了酒肆的后门,往谨慎半开的门里递入豢龙令后,就顺顺当当进门去了,见了一个年轻男子,此人虽穿着商贾的衣袍,浑身却透着落拓不羁的侠客之气,被酒肆里的伙计尊称为“四当家的”,他却自称是此间掌柜的。 “回去转告你家少主,叶某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援手之恩,豢龙义士自当铭记五内,往后有用得着豢龙军的地方,叶某与兄弟们义不容辞!” 叶幸接来折子副本,却将豢龙令塞回十七手中,抱拳谢过,亲自将人送出门外。 十七在门外傻了片刻:殿下想让这个“四当家的”去做什么? 即便是回到宫中,之后的几日,十七也是日日提心吊胆,神情恍惚,心里头老琢磨着这件事儿,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的c又一次偷偷溜出宫去,瞒着殿下,独自去了一趟刑部。 那日,正是刑部员外郎走马上任的大日子,乔装后的十七,躲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鞭炮炸响,刑部官差于门外热热闹闹迎了员外郎。 一看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员外郎官服的叶幸,出现在刑部衙门口时,十七狂跌下巴,眼睁睁看官差们将“员外郎”迎进刑部衙门里头去。 难不成这豢龙逆贼在半路上打劫了真正的员外郎,自个冒名顶替来当官? 十七猴也似的一路惊蹿,以极快的速度赶回东宫,急惊风般冲到太子面前,大着舌头磕巴:“他他他他当官?!” 豢龙逆贼来当官?拳脚功夫倒是使得,这官帽儿可不是随意戴的,一个不留神,没准儿就穿帮! “你有见过贼来当官的么?”羿天眸子里流波一漾,似笑非笑,“不,他不是去当官的!他是去衙门里头当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贼偷人 豢龙四当家叶幸,冒名顶替,穿着刑部员外郎的官服,走马上任,太子殿下却说:不是“贼当官”,叶幸就是来衙门里头当贼的。 当贼的,进了衙门,还能干什么好事? 一连数日,十七都提心吊胆的,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要出事!于是私下里揪了个暗卫过去,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刑部那边的动静。 刑部员外郎就任后不久,一日傍晚,东宫正殿门外走廊上,一道人影急惊风似的狂奔而来,冲到白云石阶时,被人拦下。 门外铠甲侍卫一见此人,略感惊讶,手按剑柄,躬身唤道:“十七公公!” “太子殿下还在里头忙?”十七满面焦灼,一边跺脚,一边伸长脖子往崇德殿里头瞄。 东宫正殿灯火通明,入夜时分,太子竟然还在召见座上宾,商谈政事。守在此处的侍卫肃穆而立,侍卫长跨刀缓步走下石阶,迎着十七公公,问道:“晏公大人还在里头,与太子商榷要事。这么晚了,公公急着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十七急中生智,忙道:“着门人通报贵妃娘娘命咱家捎句话给殿下。” “沲岚姑姑怎的不亲自来?” 一听是贵妃娘娘着人来传话儿的,侍卫长倒也不敢怠慢,一边儿嘴里咕哝着,一边儿快步走到殿门外,命守在那里的门人往内通报。 须臾,门人快步而出,躬身道:“殿下允公公入内。” 十七提拎衣袍下摆,迈进门槛,匆忙上前拜见太子。 坐于殿内书案前的羿天,抬头看他一眼,示意他先站到一旁,稍等片刻。 “黎民百姓无小事!”晏公在下首位正襟危坐,一旁的那盏茶水点滴不剩,与太子详谈一桩万分紧要之事,直到夜幕降临,才缓缓起身,行臣子礼,晏公肃容道:“殿下放心,这件事,微臣自当竭尽所能去办!哪怕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为殿下办妥!” 羿天正色道:“那便劳烦晏老将军!” 再施一礼,晏公满脸坚定之色,一咬牙,转身大步离去。 “老将军这大义凛然的表情,他c他是要慷慨赴义去?” 十七满心焦急地来,如热锅上的蚂蚁等在一旁,却在看到晏公的言行举止后,呆了一呆:这个倔驴子老头眼睛里竟然焕发出年轻小伙般的神采,挺胸阔步走出殿外,大有奔赴战场厮杀c大展拳脚的一腔热血冲劲! 十七不禁万分错愕:“殿下您这是让他去做什么?瞧把他给激动的,像是要气吞长虹c移平一座大山一样儿!” “眼下正值秋汛。”羿天拍拍案上几本折子,“南方水涝成灾,庄稼地被淹,屋舍人家成片成片被冲毁。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偏偏一些当官的眼不瞎c心已盲,说那是天灾,让百姓往河里多祭些三牲三畜,孝敬河神。” 砰!一掌击案,羿天眼中冒火,“屋子都被水淹了,从流民到饥民,哀鸿遍野c饿殍载道,亏那些大臣还说得出风凉话!给河神献祭品?头一个该往河里跳的,就该是这帮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 何曾见这位小祖宗如此恼火,十七吓了一跳,赔小心道:“这殿下是着人去治水了?” 年年治水无功,放眼朝堂,还有什么人肯挺身而出,接这累活?即便有,也都是年年打着治水防涝的旗号,去南方捞油水的,逼着富贾c地方官捐出点财物,往自个兜里装。 “筑堤修坝,唯才是用。”羿天吐一口气,道出一句让十七又险些惊掉了魂儿的话:“不做事c做不好事的官老爷,该挪一挪屁股,给有能力办事c能办好事的人,腾个位置了。” 啪嗒!十七手里的拂尘,掉到了地上,他骇然圆睁了眼,吃吃道:“殿下您c您要冲吏部开刀?给庙堂换血?”哎呀个亲娘喂,山中无老虎,太子要把他老子的人马都给换了?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这庙堂里还没改弦更张哪,等到暴君班师回朝,一入金銮殿,放眼看去全是生面孔,那还了得? “提拔些能人,让底下不得志的小官小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为朝廷出出力罢了。”端坐书案的羿天,怡然浅笑,笑得何其风轻云淡,朝堂却已骤掀波澜!“辅政大臣里,毕竟也有忧国忧民的良臣,有机会提拔一些栋梁之才,何乐而不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晏公这是要拎着脑袋帮您办差哪!”十七诚惶诚恐,“元臻的亡灵未散,他怎就忘了这前车之鉴?” “十七,”羿天似漫不经心地问,“在你眼里,我也是那元臻?” 十七一怔,面色一凛,“不c不是c是奴才失言!” “这件事,只能是晏公去办。”防洪筑堤坝,不但需要这方面的人才,还需要卖苦力扛沙包的,各地方驻兵及当差的,领着朝廷俸禄,也该为老百姓做点事了。 帝王之道,乃是用人之道。公孙伯羊当年与他讲的是“帝王术c天下论”,而非其他。 “十七,你半夜找来,只是想在我面前发呆?”羿天好笑地看一眼木头样呆呆站着的十七,他好似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咱家没料到啊,小祖宗您闷声不响看了几天政事堂辅政大臣如何做事,这么快您就”就要让老天爷都变颜色了! “刑部出事了!”十七颤抖着嘴唇,惶惶道:“出大事了!” 方才暗卫来报:刑部官差受员外郎之邀,今日在一品酒楼赴宴,山珍海味,酒过三巡,一个个酒气冲天的,兴头上还嚷嚷着寻乐子,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被人搀扶回去,当值的都贪睡不醒。 天色还未暗下来,刑部大牢那边就出状况了,数间牢笼锁链打开,关押在里头的死囚,不知几时竟被人私放出去,原本关押着的豢龙余孽,好些个都逃得没影了,甚至连豢龙魁首的二女儿,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卫的消息来得很快,刑部刚一出事,还没有被多少人发现,甚至连刑部尚书都还蒙在鼓里时,十七就得到这一惊人的消息了。 “来衙门里头当贼的那位好汉,偷人偷到刑部大牢去了!” 劫囚?!果然是豢龙逆贼的看家本领,殿下用人都用在刀刃上了! 此时此刻,十七方才明白:鞫容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徒弟,不仅仅是天赋及能力超乎常人,还有一点年仅十七的少年,竟有着无人能及的魄力! 匡宗这才离开多久哪,长安宫城就要风云变色了! “不要慌!”羿天轻微一笑,语出惊人:“刑部出事,出得恰是时候!” “恰是时候?”大画轴里套着小画轴,殿下分明话里有话!难道这事还没完?殿下还想做什么? “小祖宗唉,您忘了尊上与您说的话了?此时尚不可轻举妄动哪!”十七心中一急,刚想说些要紧的话,忽听殿门外有人高声通传:“左相左大人求见太子殿下!” 左淳良?这个老奸巨猾的佞臣,居然趁天黑来见太子,这厮想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呈血书 刑部大牢遭人劫狱的消息,眼下应当还未传到左相的耳朵里,十七定了定神,默然站在一旁,等太子点头应允后,便看到崇德殿殿门一敞,一身高官派头的宰相大人,端着沉稳的气度,步入正殿。 “臣,左淳良,参见太子殿下!” 老成持重的语声中,左相上前拜见太子,在殿下允他平身后,便站起身来,抬头时,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不苟言笑,似揣了极深的城府。 十七猛然发觉:这老贼眼角余光瞄到他后,就心怀戒备装起了闷葫芦。 “十七,你先退下。”羿天自是看出来了:有旁人在场,左大人来了也不开口,只用略含焦急又似有顾忌的眼神看着他。 十七应诺,立马识趣地躬身退下,直退到殿门外,顺手将门带上,却也略感不安地守在了门外。 “殿下,”左淳良徐步上前,仅隔着一张书案,与太子面对面地单独交谈,“老臣有几句心里话,一直想对您讲,只苦于平日人多眼杂,许久都寻不到良机,日日如鲠在喉!” 羿天“哦”了一声,“宰相大人但说无妨!” 难得寻到这样的良机,能与太子独处,还能畅所欲言,左淳良心跳加速,神色间却没有太多起伏变化,仍是一派持重沉稳,略作沉吟,他缓缓开口道:“许是老臣的错觉,殿下近几日似乎对老臣有所不满,包括与老臣走得近的臣公,您都不大搭理他们,反倒与晏公他们走得近” “左相!”羿天猝然开口打断他,笑道:“您这是对我有些误会了。” 左淳良看着书案后端坐的少年,心中却想着当年的左氏,努力回想这个亲妹子生前的长相轮廓,对照面前这少年,总觉得应当是有几分相像的,哪怕是心理作用,他也觉得太子的眉目神韵,惟有“风华绝代”可比拟,想当然,这就是曾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左氏,才能孕育的如此麟儿! 只可惜,麟儿年幼走失,便没有养在宫里,而今可算回来了,却还不懂诸多宫里的规矩,入主东宫仍平易近人的自称,也只有这位太子了。 看得微微出神之际,左淳良耳内突然闻得太子轻叹:“并非是我疏远尔等臣公,而是你们并不用心辅佐于我。” “殿下何出此言?”左淳良一惊,又大惑不解,“老臣何曾怠慢了殿下?”站在他阵营里的“亲左派”,在当初拥立太子的这件事上,可都是出了一份力的,他们自个儿选中了皇长子,而今哪一个敢不用心辅佐? 难道 左淳良猛然想起一事,“嘶”地吸一口凉气,忙问:“殿下是否还因之前钦天监一案,臣公当中有几人忌惮雉鸣太庙一事,妄下议论,言语有所冒犯,您这才” “宰相大人又误会了。”羿天摇一摇头,将书案上那几本折子推到左淳良面前,“哪里是我疏远左大人这边的臣公,而是他们不搭理我所提的治水防涝一事,既然他们避而不谈,那我只有去找能与我谈这件事的晏公他们!” “殿下!”左淳良忙拱手躬身,沉声道:“老臣与诸位臣公,也曾就此事议定良策呈与殿下,只是未经殿下批阅采纳,反倒去提拔一批不起眼的小吏,与这等枝梢末流亲近,冷落肱骨之臣,殿下岂非本末倒置!” “良策?”不就是提议祭河神么,如果这也算“良策”,老百姓就不用辛苦种田忙农活了,跪在地上拜拜老天,不就有粮食从天而降了? 羿天眸子里睿芒一闪,笑着反问:“倘若尔等所献良策,并不能令我满意,而我有更好的想法,左大人倒是说说,是该你们来听我的,还是我来听你们的?” 左淳良心头猛一惊,忽觉面前少年分明似笑得漫不经心,隐隐然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迫来,令人呼吸不畅,胸口如压千斤重石,他暗自惴惴着,斟酌再三,才小心回道:“殿下尊为太子,臣等尽心辅佐,不敢有丝毫悖逆之心,惟有兢兢业业c殚精竭虑!更盼着殿下您能从谏如流!” 好个老奸巨猾的宰相大人!左氏门阀当真是精通为官之道,在朝堂游刃有余,结党营私,犹如老树盘根,交错盘绕的根系,深扎在朝堂之中,吸取养分茁壮自身,却让国运气数即将枯竭耗尽! “左大人,我入主东宫不久,自是需要座上宾个个都是良师益友!”话锋一转,羿天扣指轻敲书案,沉吟道:“若是有臣公觉得晏公大人他们与我亲近,受我器重,而他们心有不甘,那么,左大人不妨转告臣公们,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宰相您与诸位臣公鼎力相助,只是不知,列位臣公肯不肯帮?” 虽不知殿下要让他帮什么忙,但只要殿下肯开口,肯与他推心置腹,乃至托付紧要之事,不将他当做外人看待,左淳良心里就觉舒坦,赶紧端起值得人信赖的沉稳之态,道:“殿下吩咐便是!” “好。”羿天口中称“好”,目光却垂至书案未阅的折子上,伸手随意翻看,不慌不忙的,像是突然不想开口了。 耳边听得折子翻动的声响,拱手躬身等在那里的左淳良,心中一愕,忍不住撩起眼皮子,偷瞄一眼,暗自揣度不定,总觉得太子这等态度,分明是对他不大放心,或许还在心中斟酌:他值不值得太子信赖,应不应当与他说些紧要之事? “殿下!”左淳良心里也是急了,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被蒙在鼓里,与他越显生疏,储君乃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哪,他得趁早为自己的族人与同僚铺好一条阳关大道,往后的仕途应当更加顺风顺水,甚至再高升一步,拿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包括皇亲国戚的显赫地位! “老臣明白,贵妃娘娘与老臣素有成见,太子殿下亲近晏公而疏远老臣,恐是对老臣有所误解!今日难得有机会,让老臣与殿下面对面推心置腹,将一些事说开了,免得将来殿下您后悔莫急!” 缓缓放下双手,左淳良挺直了腰板,两眼直视太子,脸上神色骤转凝重,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今夜,老臣就让殿下您,亲眼看一样东西!” 已埋头书案的羿天,闻声抬起头来,见宰相大人如此凝重的神态表情,他心中便隐隐猜到:此人果然是按捺不住了! 从左淳良只身前来觐见,到他刻意避开闲杂耳目,与自己两两相对c殿内密谈,羿天就预感到了:今夜所谈,怕是连史官都不敢提笔记载! “左大人想让我看什么?”羿天刚一开口,左淳良神色一变,竟擅自绕过书案,猛然跪在太子身侧,伸手往怀里一掏,小心取出一物,微微颤抖着双手,他竟难以压制激动的情绪,将此物高高捧举着,呈递到太子眼前。 羿天定睛一看,竟是一封血书!左淳良颤手捧着,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先皇后临死前泣血而书的一份遗书,它足以揭开殿下您的真实身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巧用人 他的身世?! 羿天忍不住好奇,伸手接来宰相手中那封血书,凝神细看,脸色渐变,将左氏临死之前以血泪所述的鸣冤状看罢,他不禁沉叹一声:“想不到,宫中传言竟都是真的” 左淳良抬眼偷瞄,一面留意观察太子的脸色,一面心有戚戚焉道:“殿下您的生母乃是老臣手足血亲c曾母仪天下的先皇后左氏!她生前不能将你夺回,死后也难瞑目!殿下,而今被您尊为母妃的人,才是令你们母子骨肉分离,令你母后含冤而死的罪魁祸首!”说到此处,顿时悲从心来,他又气又恨,不禁唏嘘自责,“怪我!都怪我!当年一时大意,竟没有听信亲妹子的话,没能保护好我的亲外甥哪!” 亲外甥?得,自个还没完全消化掉暴君就是他生父的这个事实,一眨眼就又多了个宰相舅舅!还有那红颜薄命的左氏 如意宫里活色生香的贵妃娘娘,他都没法开口唤她一声“母妃”,何况是深埋地下的那堆红颜枯骨? 后宫娘娘与朝廷外戚,左氏和左淳良c蓥娘与鞫容啧啧,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简直是一笔糊涂账! 饶是羿天聪明过人,此时竟也头疼得很,看罢血书,他非但没有震惊c愤怒c悲伤,反而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真是奇怪,得知生生父母时,我为何心如止水,没有半点激动心情”万分惊讶于自己面对这封血书,内心竟然未起波澜,羿天十分困惑:自己这是怎么啦? 父母双亲血浓于水哪!为何他心中却没有半点触动,就好像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干,只是在旁观别人家的事,感觉竟是如此奇怪! “殿下,您方才说什么?”只看到太子双唇微动,却未听清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左淳良更是万分紧张地留意着太子的脸色。 羿天定了定神,赶忙站起,亲自去扶宰相大人平身,目光微敛,轻声低唤:“舅舅!” 左淳良浑身一震,登时泪如泉涌,万分激动地哽咽道:“殿下殿下” “舅舅想让我”羿天将血书小心折叠起来,握在手中,“让我怎么做?” “殿下!”擦去眼泪,一把托住太子手肘,左淳良略带紧张,压低了声音,殷殷叮嘱道:“殿下什么都不必做!一切照旧!尤其是在贵妃那边,万不可露出丁点破绽!” 深吸一口气,而后徐徐吐出,平缓一下情绪,老谋深算的他,城府一动,语重心长:“殿下羽翼未丰,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贵妃盛宠不衰c如意宫势力不容小觑,殿下当审时度势,仰仗于她,万不可轻举妄动,惹她对您动了杀心,那就大事不妙了!” 看着面前这个老奸巨猾的宰相大人,羿天耳朵里头却响起贵妃娘娘前几日对他的一番耳提面命:“宰相左淳良,这个老贼头,珩儿可得留心提防,此人擅蛊惑人心,无所不用其极!他若是单独来与珩儿商谈秘事,必是不安好心!本宫猜他定是想要利用宫中传言,假造废后左氏的遗书,挑拨你我母子情分,将你拉拢到他身边去!此人煽动人心的手段,登峰造极!珩儿须得擦亮眼睛,不要受佞臣谗言所累!” “不过,珩儿也不要急于揭穿他,表面答应着,心里利用着,毕竟是左氏门阀c宰相大人,他那边的势力可不容小觑,珩儿多多利用便是,却不要中了他的计,凡事当与母妃商榷,母妃自会帮你定夺!” 难怪如意宫与左氏门阀明争暗斗c较量了这么多回,仍是僵持不下!这两个人呀,一个老奸巨猾,一个心如蛇蝎,半斤八两! 夹在二人中间的羿天,自然无需左右摇摆,只须左右逢源便是! “舅舅说得极是!”煞有介事地点个头,他将那封血书递还给了宰相,“此物搁在我这里不妥,就请舅舅代为保管。” 孺子可教!左淳良沉稳点头,老怀欣慰,接过血书,趁机而问:“殿下适才说有要事请臣等鼎力相助,不知” “舅舅莫急,来,先坐。” 太子赐坐,宣人入殿奉茶,左淳良感觉自身待遇相较之前,有了天壤之别,心中暗喜,稳稳落座后,端茶品茗,畅所欲言,太子有问,他必答。 殿内气氛融洽,直到戌时末,左淳良才面带笑容走出殿外,兴冲冲而去。 守在殿门外的十七,见这老贼头来时脚步沉稳,去时脚下生风,浑身骨头都似轻了三两,不禁纳闷:殿下到底交代给他什么事做,瞧把他给乐得,活似捞了个肥缺美差! 晏公领命而去时踌躇满志c干劲十足左淳良领命而去时喜形于色c亟不可待。 一为忠良一为奸佞,太子殿下如何能既用良臣又用奸臣,水火交融c左右共辅? 十七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三日后 刑部数位官员落马一事,震惊朝堂! 刑部劫囚一案,从事发到深究,才用了短短三日工夫,没查出何人劫囚,反倒将几位大臣平日里贪赃枉法c徇私舞弊之事给揭发出来。 左淳良带头反贪,重拳出击严惩之下,抄家查收不少官宦名门的不义之财,上交朝廷充实国库。 十七闻听消息,真真是大吃一惊:结党营私的“亲左派”头号巨贪老贼头左淳良,他c他他他他居然干起反贪的差事?! 犹如让一个老贼来揪几个小毛贼,还真是手到擒来,一揪一个准儿,太子殿下如此用人,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老贼头左淳良使唤底下人来办这等差事,的确是得心应手,熟门熟路的,一摸就能顺藤摸瓜,干出成效来。 十七悄悄的将此事禀告鞫容,鞫容当时的反应,与如意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乍听此事后的反应,居然是一模一样,都是吃惊过后,忍不住喟叹:这事儿做得真是绝了! 倘若让晏公等良臣来对付那帮贪官,反倒是加深矛盾,激化事态,犹如捅了马蜂窝,贪官只会更加紧密纠结在一起,与那帮子清官良臣豁出去大干一场,拼个你死我活,朝廷里岂不乱了套? 太子监国之时,出不得任何差池!万不可让朝政生乱。 贪污舞弊一事,扎根已久,已成风气,究其原因,怕是要追溯到更远更深之处,想要在短时间肃清这股不良风气,就好似要在瞬间将高山夷为平地,不啻于天方夜谭! 羿天有心惩治贪官,还朝廷朗朗乾坤,却也知道自己只是监国的太子,改不了国策纲略,动不了匡宗的暴政治国之令,若是贸然启用为官清廉c满腔正义的良臣,来肃清污秽之气,恐怕适得其反,惹得忠奸对立,爆发激烈冲突,甚至大动干戈,互相弹劾,朝政必乱! 痼疾深扎于骨髓,短时间无法连根拔除,又不能用猛药,那就只能使出迂回战术先让大鱼吞小鱼! 让左淳良来做这件事,有些贪官卖着情面,哑巴吃黄连,拱手交出私银,图个破财消灾,如此,不见刀光血影,就能轻松交差。 恰好左淳良那一拨“亲左派”,不甘被太子冷落,急于表现才干能力,这才借机对刑部贪官挥出重拳,一面清缴贪污赃款,一面领功得赏,少不了私下还克扣些银子揣进兜里,而后再上交朝廷国库。 如此美差,干得自是不亦乐乎。 等大鱼吞完了小鱼,接下来,可还有好戏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结同盟 “刑部出事,出得正是时候!”朝廷里暗流汹涌之际,祁王李玑却在酒家买醉。 长安外郭城,有一块金字招牌,名曰:一品酒楼。 楼内布置富丽堂皇,一桌一椅,一盅一筷,样式摆设都十分考究,竟有些贵气逼人! 那里的酒也贵得吓人,寻常百姓连门都迈不进去,也只有官宦子弟c名门望族,才有这阔气登门买醉,一掷千金! 酒楼里最风光之处,不是高升一步的二楼雅座,而是酒楼后面另辟蹊径的幽阁庭院,红灯笼下,一阵阵的胭脂香味荡来,莺莺燕燕,笑吟风月,自是诱得不少纨绔子弟附庸风雅,流连忘返,酒不醉人人自醉! “桃红,绿水,你们都退下吧。” 一品酒楼后面深深庭院里,一处幽阁,静僻所在,无人打扰,四皇子李茂与五皇子李褚竟都坐在阁楼静厢,见二哥李玑突然提到“刑部出事出得正是时候”,二人讶然互看一眼,李茂一挥手,让身旁倒酒的秋娘统统退出门外,紧闭了门户,而后轻声问:“二哥此言何意?” “刑部出事,正好给人拿捏了把柄,趁机痛打落水狗!”二皇子李玑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此一来,太子才好揪着把柄下手惩治贪官污吏,这不,宰相大人都拗不过他,还真拿刑部开刀了!” “前几日,太子命晏公找过吏部的麻烦,硬是提拔了几个小官小吏,当真派人去治水防涝了。国库银两动不得,他竟然从这些贪官身上下手,为治水赈灾拨银。”听五弟李褚提及此事,李茂忿然捶桌,语出讥讽:“太子真是能耐了,父皇不在,瞧瞧他都干了什么,这是要改弦更张哪!” 自打父皇择定太子人选,册立皇长子珩为太子之后,兄弟几个不得志,竟生出同病相怜的心态,同是失意之人,偶有一回相约出来喝酒解闷,在此处借着几分醉意,大发牢骚,一道发泄心中郁闷之绪,继而,又看到彼此眼神里的忿忿不甘。 几位皇子心照不宣的,将此处定为私下会面c商榷大事的场所,以饮酒寻欢为幌子,三不五时凑在这间幽阁静厢里头,将矛头齐齐对准一个人太子李珩! 从起初的发发牢骚,到如今的密谋商议,哥几个破天荒头一遭站在同一阵线上,齐心协力,寻找能扳倒太子的法子,盯紧了太子监国时的一举一动,恨不能找出太子身上千百个过错,而后揪住不放,火上浇油将事情闹大,让父皇彻底反感了这个太子才好! 一听年少气盛c性子冲动的李茂,竟说到了“改弦更张”这个点上,李玑狭隘的心胸里,生出嫉恨,颜面上却一派温厚端方,只无奈叹息:“东宫以及政事堂内发生的事,多半被贵妃娘娘一力压着,传不到父皇耳朵里。等父皇回来时,贵妃娘娘定会敲定万全之策,帮着太子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时候,即便有人告状,也不顶用了!” “可恶!”李茂冲口就道,“这可这么办?咱们又斗不过那个妖妇!” 李玑一惊,慌忙看看紧闭的门窗,感觉外面静悄悄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启开门缝往外头瞄了瞄,没发现四周有什么可疑动静,那些个秋娘都识趣地离开了,四下里无人,他这才松了口气,仔细关上门后,回过头来瞪了四弟一眼:“你能不能小声点!” 坐在一旁的五皇子李褚,突然搁下酒盏,凑到二哥四哥身边,怂恿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二哥方才说贵妃娘娘压着宫里的消息,不让人传给父皇知晓,咱们不如将听来的消息,托人偷偷传出去,只要走漏一点风声,父皇哪能没有半点觉察!” 一听此言,李玑李茂面色一喜,还没等哥俩抚掌赞同,突然,紧闭的门窗哐啷一响,似被一阵风吹开,幽阁静厢外头,花影疏密处,一道人影闪现,惊得房内三人慌忙噤声c屏气,紧张兮兮地往窗外看 远处走来的,分明是个少女身影。 分花拂柳c身姿袅娜的少女,竟有着倾国之艳,偏偏眉梢挑着几分孤傲,眸子里却有狐般狡黠妩媚之色,一袭云裳翩然出尘,环佩叮咚悦耳,暗香浮动,人未到,笑语先至:“此间如此热闹,怎可少了我呀!” 一品酒楼里,何曾藏有如此妙人儿? 房内三人看着窗外人影,乍一看,惊为天人,再一看,可把三人吓出一身冷汗这不速之客,可不正是宁然公主么! 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房里哥仨个一看来的是宁然公主,登时眼皮子惊跳,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宁然不请自来,兀自推门而入,落落大方地踱步走进静厢,随意打量着房内酒宴布置,竟自个儿挑了个位置,坐下来,抬眼看着私会在此的皇子们,她眉眼一弯,巧笑嫣然:“怎么,不欢迎我来么?” “哪里哪里!皇姐来得正好,我与四弟五弟近日闲来无事,今夜出来喝酒解闷儿,正好缺个人抚琴助兴!”祁王李玑飞快地反应过来,忙端起笑脸,上前给皇姐施礼。 “皇姐抚的琴音妙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五皇子李褚见风使舵,凑到边上来溜须拍马。 只有四皇子李茂板着脸,斜眼瞄人,一开口语气就挺冲:“宁姐姐哪能来得这么巧?该不是暗地里跟踪了” “四弟!”一声呵斥,李玑慌忙冲四皇子使眼色。 宁然坐在那里,猝然伸手端起个酒盏,晃动在手中,不紧不慢地道:“喝酒解闷也不是坏事,只是这酒家眼力不佳,竟然怠慢了贵客,连个抚琴的秋娘也不唤一个来,要不要我喊此间东家来,帮你们挽回一点儿颜面?” “不c不不!”异口同声的回话,哥三个都有些慌了:唤东家来那还不得穿帮? “宁姐姐”李褚喃喃着,有些坐立不安,“今儿晚上,若非巧合,那宁姐姐您是有备而来?” “我来都来了,你们还想将事儿藏着掖着,还想瞒我到几时?”宁然手中酒盏“咯”的一声,落回酒桌上。 李玑心头“突突”直跳,原以为他们在此处密谋之事,无人知晓,哪知竟招来了如意宫的小主子,刚刚四弟还冲口骂贵妃娘娘为“妖妇”,宁然若是将此事禀告给她的母妃知晓,那哥几个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吧!”看他们惶惶惴惴的样儿,宁然“咭”的一笑,反而宽慰道:“我也是瞒着母妃,偷溜出来的。原本想来长安城闻名遐迩的一品酒楼里,借酒消愁,哪知恰巧看到几辆王爷府的华贵马车停在隐蔽处,一时好奇,让东家领路来了此处,隔窗听出是你们几个在房里嘀咕,还聊得正酣,忍不住心痒,也想加入你们这话题中来。” 加入?!哥们三个面面相觑,心里犯嘀咕:开什么玩笑?他们密谋对付的人,可是太子李珩!如意宫贵妃娘娘最在乎的人!宁然又是如意宫的小主子,让她加入,岂不坏事?! “你们似乎忘了两件事”早已料到他们心中有顾虑,宁然既已提到“偷溜出宫寻酒家来借酒消愁”,就不怕当面说穿自己心中“愁”从何来:“你们忘了,我的母后左氏是如何死的?我两次出降都不顺,还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这又是拜何人所赐?” “砰”的一拍桌面,宁然霍地站起,一步步逼到哥三个面前,在三人震惊的眼神中,她一字一顿地道:“太子李珩,他骗得我好苦,还让我蒙羞受辱!我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让我来加入你们当中,不仅仅是让我寻到复仇雪耻的机会,还能让你们在如意宫中多了个内应,再无后顾之忧!” 听她这么一讲,三人心中均是一动,猛然想到:对呀,宁然本是贵妃从左氏的仪坤宫里抱养来的义女,左氏又是被贵妃迫害至死的,况且,太子李珩大婚当日,宁然挺剑伤他,也是有目共睹! 由爱生恨的女子,真真可怕!李玑他们三人心下都有几分骇然,但转念一想,宁然对太子的恨意,就犹如一把见血封侯的利刃,他们若能将此“利刃”好好把握在掌心里,何愁对付不了太子? “那么,依你之见,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对宁然的加入,显然已有些心动的李玑,趁机试探着一问。 宁然缓缓转身,踱步坐回酒宴旁,在她转身背对李玑他们三人的一瞬,她那双狐般妩媚的眸子,狡黠半眯,悄悄掩饰着骗死人不偿命般的心思,一出口便是妙语如珠:“茶馆子里说书的,上说神仙c天子,下说阎王c小鬼,什么都能讲,逞口舌之能而朝廷概不追究,民间这才给了他们一个无过虫的称谓。想要将太子监国时的所作所为,传出去,何不利用这些无过虫呢?”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李茂“啪”的抚掌,李玑含笑点头,李褚躲在四哥背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问道:“主意是好,谁来买通他们去做?” 落座后,宁然重又端盏,与李玑等三人遥敬一杯:“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鬼机灵 一辆华贵的马车,悄然停靠在一品酒楼后院外头的胡同里,笼玉缰c悬一盏琉璃灯,车把式目闪精光,腰侧佩剑,坐在马车前坐板上,时刻留意着酒楼里头的动静。 胡同口拴着几匹马,好些个宫中侍卫模样的人,在马车前后左右,肃容而立,一有风吹草动,侍卫立刻警觉地手摸刀柄,吓得几个刚进胡同寻方便的醉汉,掉头就跑。 亥时,才见酒家后院的小门“嘎吱”一响,宁然施施然踱步而出,东家领人亲自恭送贵客到门口,就有侍卫急忙上前接应。 车把式将踮脚矮梯搁到马车旁,宁然拎起衣裙下摆,登上了停在胡同里的那辆马车,在侍卫列队左右簇拥护送下,连夜折返宫城。 卷竹帘,入了宽敞舒适的车厢,宁然刚一坐稳,对侧厢座软垫儿上隆起的毛毯一掀,一个粉雕玉琢c十岁大的男娃子从毯被里钻出来,打个哈欠c伸个懒腰,揉着眼睛冲刚回到马车上的宁然唤了声:“宁姐姐!” “瑢儿困了就先睡会儿,等回了宫里,姐姐再叫醒你。”宁然伸手轻拍六皇子李瑢的小脑袋瓜,这小家伙却睡意全消,乌溜溜的两眼兴奋地看着她,急问:“怎么样,见到他们没?” 宁然眉梢一挑,戳指一点小家伙的鼻子,“有你这鬼机灵通风报信,我一来就见到他们三个了。” “皇兄们上次邀我一道来的,我猜他们还会来这里,真就给我猜准了!”六皇子李瑢就像个机灵的小鬼头,一边儿凑过来,一边儿小声道:“他们凑在一起,总说太子的坏话!我请宁姐姐出马,定能捉住他们的把柄!” “他们邀你,你却给我通风报信,小叛徒,为何不自个去捉人把柄?”宁然半真半假的一句玩笑话,惹得小家伙连忙摆手:“瑢儿不敢,皇兄们个顶个的厉害,只有皇姐您出面,才能稳捉把柄!” “我答应你来瞧一眼,可没答应要捉他们的把柄。”即便是个半桩孩子,宁然也丝毫不敢大意,依然不露半句真话:“他们哪有说太子的坏话?不过是在饮酒作乐,我去了,也不过是与他们一道添几分酒兴罢了,并无其他事。” “宁姐姐”李瑢鬼机灵似的眨巴两眼,嘻嘻一笑,“您说什么都对!今夜,您与皇兄们都是在那里把酒言欢!” 宁然笑了,反问:“言欢?你就不好奇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李瑢心中好奇得要命,却忍着不问,反而摇一摇头,“母亲告诫瑢儿,安分做人,宫里宫外,闲事莫管,明哲保身便是!” 听他这么一讲,宁然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一个眉目楚楚的女子身影李瑢的生母,贵人韦氏!此女不似景王的母亲那样怯弱胆小,却生来招人怜,多愁善感的性子,加之孱弱多病的身子,宛若西施捧心之美,也曾一度得宠,只是匡宗图了个新鲜后,又腻烦了这娇柔的病美人,仍是喜欢美艳无双c胆色无双的贵妃蓥娘,将韦氏冷落一旁。 不受宠的女子在后宫,处处吃亏受欺负,日子最是难熬,亏了韦氏乖觉,以体弱多病不敢过病气给娘娘们为由,入了恬静园,换上缁衣,声称要专心为圣上祈福,青灯古佛,斋戒诵经,倒也远离了后宫纷争,从此落个清静。 李瑢时常去恬静园,听生母韦氏教诲,而今是越发机灵了,晓得皇兄们私下聚会所议之事,端不上台面,阴谋诡计一般,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他自个是远远避开,反倒偷偷传话儿给宁然,引她到一品酒楼来,又兴冲冲打听她今夜有无收获,分明热衷关切此事,却想要旁人做那出头鸟,他则作壁上观! 倘若皇兄们与太子斗起来,他隔岸观火先看一看,没准儿还能落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当真是人小鬼大! “你母亲说得句句在理!”鬼知道韦氏躲在恬静园里,悄悄与儿子李瑢说了些什么,宁然只知:宫里头谁都不可信,防之心必须有!“你安分做人,明哲保身便是了。旁的事,不听c不看c不问。” 嘴皮子蠕动了一下,李瑢“咕咚”咽了口唾沫,当真什么都没问,乌溜溜的眼珠子却转了转,想要从宁姐姐的脸色表情中,揣度出什么苗头来。 宁然装作不知,倚着软垫靠背,眯眼假寐,神思忽悠悠飘向一个地方心有羁绊,日思夜想,想的还是心尖儿上c怎样也抹不去的那道身影!一想起羿天来,她的心就拧成一团乱麻,剪不断c理还乱。 如此良宵美景,何人与她同醉? 哒哒c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伴着车轮声,逐渐去远。 看不到后巷胡同里有半点灯火,一品酒楼的幽阁庭院之中,推窗的声响猝起,祁王李玑在阁楼静厢朝向胡同的小窗口,隔窗眺望,长长吐出一口气:“今夜被她撞破此事,我心里不踏实。” “二哥不必担心,她又没抓住真凭实据,万一她要告发,咱们矢口否认便是!”李茂却不担心,坐在酒宴上小酌,还饶有兴致道:“反正去做事的人是她,坏了事由她自个担着,成事了就说明她真的能帮上忙。” 李褚坐在角落里,嘀咕道:“我才不信她是凑巧到此,凑巧撞见咱们的!今夜这酒局,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难道是”李玑心头一跳,后知后觉地惊呼:“六弟?” “这小鬼心眼可贼多!”李茂来气儿地哼哼,“二哥本就不该邀他一道来!我看哪,准是他偷偷告诉宁姐姐,让她也搀和进来。” “隔墙有耳!这里不安全了。”李玑啧了一声,忽见五弟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凑到窗边,急问:“方才她轻而易举靠近此间,还能偷听咱们在说些什么,我就纳闷了咱们的府兵侍卫呢?” 一提侍卫,三人同时一惊,顿觉不妙,慌忙推门而出,齐齐冲至庭院,在树影之间,骇然发现:随行的侍卫们,本应严密防守在此,眼下,却只看到树下c草丛间,横七竖八躺倒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任凭他们怎么叫喊,一时也叫不醒,怕是早已被人暗下迷香给迷晕的。 “这里的花香气味特别浓郁!”李玑发现不对,忙屏住呼吸,四弟五弟却来不及防范,吸入太多花香,脑子里晕晕的,脚步也踉跄起来,他赶忙左右各拽一个,往停着马车的方向去。 “这帮饭桶!”李茂甩甩脑袋,竭力让自己清醒些,“主子的安危都顾全不了,还当什么侍卫?呸,饭桶!” “咱们怎么就学不会宁姐姐的本事?”李褚扁嘴嘟囔着。 李玑疾步走到几辆马车前,扶那哥俩坐入车厢,使唤车把式赶紧驱车送他们各自回府,自个儿心里却琢磨着:是时候该找些人手了!尤其是身手好的侍卫! 前几日还听府中管家传话:听说,长安城里最近来了一些江湖人士,领头的那个还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刺客,手底下豢养了不少死士,倘若能将这些人纳为己用,岂不妙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密室晤 子时,万籁俱寂。 东宫宿卫站岗执勤,灯下犹如一根根木头桩子,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风摆灯笼,走廊彼端忽来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憧憧人影移来,靠近崇德殿。 “谁?” 正殿台阶两侧肃立的侍卫,听到脚步声靠近,警觉地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内侍宦官拎着宫灯,匆匆穿过长廊,后面跟着一队宫娥,众星拱月般的c簇拥着太子妃疾步走来。 侍卫长暗吃一惊,慌忙领着手下人跪见太子妃,却在白云石阶下成排列出了人肉盾牌,明显是要阻挡太子妃擅自闯入东宫正殿。 “司寝来唤过几回了?”看到侍卫堵着正殿前门,连她这个太子妃都不让进去,凤伶满心担忧,颦眉问:“太子还在殿内翻阅奏本?” 侍卫长跪在那里,不敢起身,毕恭毕敬答:“回太子妃的话,太子不让任何人入殿打扰,您还是回去吧!” “太子妃亲手为太子准备了宵夜点心,你们谁去传个话,总得让太子喝口茶,吃点点心,不然熬坏了身子,有谁担待得起?”一名内侍宦官拎着灯盏上前几步,催促侍卫长入殿通报。 侍卫长悍然摇头,一口回绝:“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入殿打扰,包括太子妃!” “罢了。”侍卫们不敢抗命,凤伶也不愿为难他们,颦眉看了一眼崇德殿紧闭的门窗,揣着满怀的心事,一声叹息,无奈地转身离开。 侍卫长如释重负,这才站了起来,与侍卫们迅速站回原位,一丝不苟地守在殿外。 “太子殿下真是劳心劳力!”这一段时日与太子相处,侍卫长心生钦佩,暗自感慨:多好的储君,排除万难惩贪c治水c赈灾,心系于民,黎民百姓可算有个盼头了! 他跨刀上前几步,大马金刀般的悍然站在崇德殿门外,不容任何人入内打扰。 崇德殿内,灯火通明,里头却是静悄悄的,连门外侍卫都未发觉:殿内已不见了太子的身影。 半夜子时,在东宫正殿的地底下,纵横交错犹如蜘蛛网一般的宫中密道里,那一片漆黑之中,突然有一点烛光燃亮,光照下影影绰绰,几个人或坐或站,竟趁着夜深人静之时,聚集在密道暗藏的一间石室中。 石门洞开,石砌的密室内,羿天与师尊再次秘密碰头,隔着一张石桌,面对面地坐着。 十七仍侍立一侧,竟站得有些不耐烦,目光左右一瞄,嘴里小声嘀咕:“干嘛呢?师徒好不容易见一回面,怎么光坐着不说话?闷死人了!” 可不,师徒二人面对面坐着,四目相交,你看我来我看你,搞得像眉目传情似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偏偏落在十七眼里,这二人是魔怔了,干瞪眼不说话,还不如回去睡觉。 正觉无聊,十七打了个哈欠,桌子上的蜡烛扑哧一响,爆了几点火花,鞫容忽然眨了眨眼,可算开口了:“知道为师找你来,要与你说些什么吗?” 羿天了然于心地笑:“这些天,徒儿动作大了些,您这是要告诫徒儿凡事不要操之过急!” “本仙心念所及,凡人可猜不得!”鞫容哈哈一笑,还想卖狂,十七就不留情面地拆台道:“你别不好意思承认,殿下多聪明哪,一猜一个准儿!连咱家都看出来了你光坐着不放屁,不就是在考验殿下的耐心么?瀚幽阁里憋久了,您是磨出了上好的耐心,可这大半夜的,您还让不让殿下回去歇息?” 嘣!一个火爆栗子似的弹指,敲落在十七脑门子上,印堂又红了。看他抱着脑门痛得直吸气,鞫容没好气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犯困想睡就滚回去,谁让你陪着?” “那敢情好,咱家找周公对弈去!”十七转身就走,当真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开。 石室内只剩了师徒二人,鞫容反倒开心,口无遮拦道:“小狼儿,你要是有孙猴子的能耐,让你大闹天宫都无妨,可毕竟还有如来佛在,五指山下能把你压得死死的。” 羿天眸光一动,笑得何其勾人:“师尊可要当那唐僧,让我挣脱五指山?” “时机未到!”鞫容总算不打哑谜,说了句凡人能听得懂的话:“为师知道如意宫那主儿,让你事事都要依从她,前几日看你动作大些,就命人将你翻阅的奏折统统收到她那里,在她眼皮子底下过滤一遍,压了好几本折子,驳了你一些重振朝纲之策。” “她说是为了我好,也实实在在捆绑束缚了我的手脚。”宫里没有如来佛,却有那如意宫,贵妃蓥娘的严密监督下,总能令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镇国公之女,你的太子妃,她的心可是向着你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你。”提到凤伶,鞫容的表情就像公公看儿媳,越看越满意,竟毫不掩饰他对凤女由衷的欣赏,“这孩子不错,兰心蕙质c知书达理,最紧要的是,她有胆识助你成大事,不同与寻常女子,又如此用心待你,你可不要亏待了她,多跟她说说心里话,敞开心扉接纳她,让她知道你心中所想,她定会帮你在贵妃面前斡旋。” 羿天沉默片刻,忽来一句:“师尊,您爱过一个人吗?” 鞫容呛咳一声,顿觉喉咙里堵了异物,半晌憋不出一句话。他总不能告诉小狼儿:自个最最中意的c就是传说中的何仙姑吧?那真是凡人不能理会的“仙尊”境界了。 “你的太子妃多温柔体贴,你干嘛总想着那个蛮蹄子?”庆阳行宫大婚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鞫容岂会不知?一想到宁然公主,他脑海里总会浮现当年那个饱受皇后左氏冷落的可怜女娃,这孩子天资聪颖,这些年来,在蓥娘的悉心调教下,竟长出狐般狡黠的心智,又有一副倾世之容,实是祸水! 不若凤伶的善解人意,宁然公主倔强好强又口是心非,时儿冷傲时儿火辣,冰火两重天般的性子,偏还是个用情至深c义无反顾的情种,鞫容想起她来,就不免有些担心:以宁然的心性,若是与羿天种下孽情,这二人怕是要不死不休哪! 唉 真真是因果循环! 当年这女娃所受的苦,与鞫容也脱不了干系,若非当年这孩子与左氏的儿子掉了包,这孩子何至于受伤时易走极端,伤人伤己! 鞫容内心翻腾许久,抬眼时见羿天也黯然神伤,久久都不说一句话,他猛一拍桌,率性道:“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对于儿女私情,鞫容一直是个门外汉,哪能帮徒儿解忧?这便站了起来,走到羿天身旁,一拍他的肩膀,忽而神秘一笑:“起来,今夜随为师去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等着见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失踪者 由宫城密道绕出去,到郊外荒野。一条羊肠古道上,停着一辆牛拉的货板车,一个粗布衣衫的老汉,斗笠压得低低的,脖子上挂着汗巾,在车旁等了许久,见鞫容领着太子来了,忙迎上几步,冲鞫容一拱手,静候差遣。 鞫容二话不说,拉着羿天踏上板车,在车上堆得满满的柴禾堆里,寻了中间容得两人并肩坐的空隙处,一坐下来,板车上堆放的柴垛就将二人的身影巧妙遮挡。 老汉又将路边搁的几个箩筐搬到板车上,将车上坐着的两个人遮挡c隐蔽得严严实实,而后,老汉一声不吭地跳上车辕,挥鞭子驱使拉车的那头牛,往入城的方向去。 牛拉车的速度极慢,丑时三刻才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备似乎认得这老汉,上前来简单盘查一番,领头的那位军爷问:“今儿又赶上去尚书府送柴火木炭?” 老汉手扶斗笠憨憨地笑:“可不!每隔七天送一回,刮风下雨照样儿来!上差,这点东西是小老儿顺道带给您的,请笑纳。”说着,就将箩筐里一摞的木炭挑拾出来,搁到城墙墙根上,让城门守备趁着天凉入夜时烧炭生火取个暖。 “欸,尚书大人府上急需之物,下官怎敢擅用?”军爷嘴巴上客气着,两眼却瞄着老汉搁下的木炭,听这老汉嘘寒问暖,军爷心里头极是受用,将手一挥,开城门予以放行。 老汉赶着牛车,绕街而过,穿行了一段路程,绕进一条小巷,此处坐落着一座朱门府邸,大青砖围墙从巷头圈至巷尾,牛车在巷里围墙中段的一道小门外,停了下来。 老汉上前,才敲门一声,虚掩的门应声而开,府中一个门房匆忙迎出,与老汉交换个眼神,往门里吆喝一声,立马奔涌来一拨青衣小帽的家丁,冲出门外帮老汉卸下板车上的货。 车上藏身的二人,趁机下车混在这一拨穿梭忙碌的家丁人堆里,匆匆进门去。 “二位贵客可算来了,让我家主人好等!快c快进屋里坐!” 一个管家模样的精干瘦小的中年男子,躬身施礼后,慌忙引领登门来的两位客人穿过后院,往精舍那头走。 “这是哪位大人的府邸?”府中建筑轮廓雄浑气派,不似寻常人家,羿天一边走,一边留意观察周遭情形,隐隐觉得此处定是官宦豪门,乘车来时还听城门守备提及“尚书大人府上”,却不知是哪位尚书的府邸? “进去再说吧。”鞫容拉着他,疾步迈进屋舍里头,管家却在房门外止步,非但没有跟进来,还顺手将房门关紧了,守在门外望风。 屋子里,连个奉茶待客的小厮都没瞧见,只鞫容一人领着他,熟门熟路地绕进内室,走到内舍厢房最里头靠墙根的一张床榻前,鞫容脚下未停,居然拽着他往床上踩蹬。 “师尊?!”羿天吃惊不小:自个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登门造访的,还没见着此间主人的面,居然就蹦到主人家的床榻上去了,连靴子都未脱,就这么登堂入室,踩踏床被,倘若府中有女眷,岂不被人误以为是采花贼? “嘘!别做声。”鞫容摆摆手,脚下一用力,在古木厚实的大床中间跺了一下,“咔”的一声,床榻底板中间滑开了一块,床底下露出个洞口。 原来此间也别有洞天! 羿天一见床板下露出石头阶梯来,登时啼笑皆非:这到底是谁的府邸?竟也玩得这么玄乎!难不成这家主人在自己家中还不放心,还需要另凿密室来掩人耳目? “别光杵着,快随为师来。” 鞫容踩着洞口下方的石头阶梯,一步步往下走,见他闭着眼都能摸顺了路径,羿天就知道师尊可能经常来此串门做客,与此间主人定是莫逆之交,连这等隐蔽所在,都被他了如指掌。 此间主人如此神秘,到底是何方神圣? 羿天心中好奇,紧跟着师尊沿石阶而下,到了一间地下室,里头黑乎乎的,也未掌灯,看着极像暗室,四四方方,密不透风,也没个透亮的天窗。 所幸他眼力极好,一入暗室,就看到两排书架陈列其中,一沓一沓的书籍卷宗叠放整齐,正墙挂有字画,画中骏马奔腾蔚为壮观,正墙前搁置木架,一柄弯弓横于木架上,弓弦上一道寒光,透出凛凛霸气,看来此间主人不仅喜欢骏马,更喜欢纵马射箭。 走近些,他瞧得越发仔细:书架上那些兵法古籍,使人脑海里登时浮出运筹帷幄c决胜千里的一位兵法名家的姿态,看来此间主人不仅谙练兵法,更是久经沙场c铁骨铮铮的一员武将! 武将多莽夫,偏偏这间暗室中央,搁置了茶座茶具,斗茶器皿,一应俱全,平添几分情调。照此看来,这位精通兵法韬略的武将,除了有勇有谋,还刚中带柔c粗中有细! 暗室中虽然没有凿开窗洞,却有一扇后门,以备逃生之用,眼下此门紧闭,沉闷而略带神秘的暗室氛围中,却有一缕茶香袅袅升腾。 茶座左右两侧,搁置僧侣或道人打坐时的蒲垫,有个人影坐在那里,静坐等候许久,仍纹丝不动,定力十足。 鞫容一进来,就径自走到茶座前,盘膝而坐,与静候在此的人面对面地互看一眼,会心一笑。 “太子殿下,微臣沏的茶乃是碧螺春,您来尝尝。” 此间主人一身武将劲装打扮,体格威猛,坐在那里气势沉如山岳,端盏抬头时,一双老鹰般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光芒。 暗室不掌灯,羿天以过人的眼力,在对方抬头敬茶的一瞬,就已识破了此间主人的身份,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冕大人?!” 这怎么可能?难道此处竟是兵部尚书的府邸? 可数月之前,受封护国大将军的兵部尚书王冕,早就领兵出征在外,讨伐周义山,一路追击到南域藩镇节度使苗启三所辖地界。 前阵子,朝廷获悉前线军情回报王冕所率的数万铁甲军,深入苗疆葱岭后,遭遇离奇险境,鬼打墙般的被困在峻岭之中,怎样也出不去了。 继兵部右侍郎兼京畿守备营将领赵野将军失踪后,王冕所率的人马也在进入苗疆地界后,猝然如人间蒸发,杳无音信,之后再无军情战况回报朝廷。 然而眼下,这个失踪了的人,竟然好端端地坐在自己家中,沏茶品茗,一派气定神闲,优哉游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得猛将 寅时末。 东宫崇德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太子妃领着一拨人匆匆而至。 白云石砌的台阶下方,侍卫长率手下人等跪见太子妃,整夜值勤担负守卫职责的他们,神情已显疲惫,却仍执着地守在此处,寸步不离。 “身为宫廷侍卫,自当恪尽职守,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但是殿下整夜忙于政务,连口茶都没闲下来喝,你们就不怕殿下过度劳神,累垮了么?” 凤伶终究是按捺不住了,领了詹事c奉膳,以及侍奉殿下更衣洗漱的一拨内侍c宫娥,辰时未至就匆匆赶来,甚至连如意宫的沲岚姑姑都陪她一道来了,在东宫正殿前门,与一拨侍卫怼上了。 见太子妃满面焦灼c忧心忡忡,侍卫长跪在那里却作声不得,本当换一批侍卫轮岗值勤,但他不放心离开。久不见太子传唤,眼看天都快亮了,殿内还没个动静,他心里头着实没底了,不敢轮岗歇下,也在焦急难耐,甚至担心:殿下整夜闷在里头,此时连个动静都没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每隔一个时辰,司寝都在门外高声报时,只要内侍敲门问,殿下就在门内怒摔折子,奴才们不敢进去,卑职等也只得整宿守在门外。” 饶是心里惴惴难安,侍卫长仍硬着脖子c倔顶着脑袋,直挺挺跪在太子妃面前,死守殿门,对太子殿下的命令,严守到底,简直就像一块怎么敲都不开窍的木鱼疙瘩,他手底下那拨侍卫也是有样学样,照样儿堵在石阶下,不让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殿下不睡觉也总得用膳吧?”不光太子妃心里头着急,司膳大人也急了,指着宫娥们手中端来的早膳,急道:“殿下不让任何人进殿,可这宫中规矩废不得,你们别僵着了,赶紧往门里通报太子妃亲自传膳,奴才们要入殿奉膳!” 遵从主子命令,是侍卫们的天职,但是宫中规矩的确废不得,况且太子殿下整夜操劳,身边只留着个十七公公在殿内伺候,闷在里头这么久了,侍卫长心里也愈发不安,眼看太子妃率人逼到门前石阶下,再僵持下去,怕是要起冲突了,他不禁面露难色,在遵照太子指令与遵从宫中规矩之间,左右摇摆了意念。 “你们再不让开,是想等贵妃娘娘亲自来训斥不成?” 沲岚姑姑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下了一记猛药,专治这些木头样实心眼的侍卫。 果不愧为宫里待成人精了的姑姑,话一出口,侍卫长的脸色也不禁一变,诚惶诚恐道:“不c不必劳驾贵妃娘娘了” “那就让道!闪开!”一袭太子妃盛装,仪态雍容端庄的凤伶,端起架子来,当真有母仪天下的气势,长袖“呼”的一甩,迫得侍卫们慌忙辟易道侧,眼睁睁看着她一步当先,率一拨人直闯崇德殿! “太子妃驾到!” 门人吊嗓子一声喊。凤伶已登上台阶,一步步逼近殿门。 在门外稍一顿足,她扬手猛力推向崇德殿紧闭的那扇殿门,岂料,手掌刚刚触及门扇,就听得“咿呀”一声,突然有人在里头拉门。 殿门豁然大敞,十七公公从里头走了出来,迎着太子妃,施礼道:“十七给太子妃请安。” “昨儿晚上是你陪着太子?”跟在后面的沲岚,一见十七开门迎了出来,心里头就有异样的感觉:这几日宫里头流言满天飞,宫人们都在暗地里窃窃私语,说太子殿下极为宠幸一个名唤“十七”的内侍宦,夜夜留他一人作陪,反倒冷落了太子妃。 而今亲眼所见,还当真有那么一回事!难不成太子竟被人带坏,不知几时沾染了龙阳之癖?! “回姑姑的话,太子昨夜忙于政务,奴才在旁打打下手,尽心伺候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十七拢着袖口,把手藏在袖子里,暗自叫苦不迭:司寝昨夜是抽风了?猛喊猛叫的!每隔一个时辰,他就得摔一摔折子,让门外侍卫以为是太子不愿被人打扰。摔得过猛,他手掌竟被折子划破一道血口子,万一露陷,那就糟糕了。 若是连给太子打幌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配当暗卫么?十七心中懊恼,自是赶紧缩手谨防被人瞧出破绽。 “你怎的也不劝劝太子,都忙了整宿,也不怕累坏了身子?”对着十七,凤伶不无怨尤,一面心疼太子过于操劳,一面焦急地往门里走,“小郎,我可要进来了。” “伶姐姐!”殿内忽来一个声音,摇曳的烛光未熄,光影间一抹颀长劲瘦的身影伫立在书案旁,见凤伶擅自闯入,殿内的人才缓缓踱步而出,迎到殿门前。 “殿下!” 惊呼声猝起,门外担心了许久的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太子含笑而来,从容洒脱之态,令大伙儿悬着的心,终于踏实地落了地,匆忙跪下给殿下请安。 “小郎”凤伶担心了一夜,此刻终于放下心来,眼眶儿却是微微泛红,水漾温柔的眼神,恁般深情地凝注在太子脸上,柔声婉转道:“你闷在殿内一宿,连我都不让进,我自是一宿难眠,委实放心不下。” 她的声音极轻极柔,就挨在他身边,呵气如兰般的,轻声嗔怪,那样紧张的神态,熬夜后红肿的眼眶,毫不掩饰心中的担忧牵挂,她对他发自肺腑的关怀与紧张在乎,令羿天心中也是微微一紧,甚至无法忽略她整夜见不到他时,憋闷在心中的小小委屈。 “是我任性了,下次不会了。”她越是这样,羿天就越发觉着愧疚,忙避了她的眼神,唤众人平身,当先迈出殿外,让门外辛苦了一夜的侍卫赶紧轮岗歇下。 留意到沲岚姑姑竟然也在,羿天怕她瞧出破绽,一转身,牵住凤伶的手,一面往东厢那头走,一面吩咐道:“将早膳摆到房中来。” 内侍c宫娥应诺,司膳急忙安排下去。 沲岚独自站在崇德殿门外,看着太子与太子妃携手相伴行去东厢,若即若离般的那双背影,落在她眼里,登时心生不安。 十七识趣地躲开了,打着哈欠往太监宫舍那头走时,还在暗自庆幸:多亏这位小祖宗回来得及时,要是被人发现太子昨夜不在崇德殿中,岂止是坏了大事,连他这个内侍宦,也得脑袋搬家! “尊上也真是的,昨晚带着太子去哪里了?寅时末才偷溜回来,简直是玩火玩大了!”整日提心吊胆的十七,感觉最近总在掉头发,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崇德殿门外一场风波平息。 晨光熹微之时,牵着凤伶的手,一道转入东厢用膳的羿天,心里头也不平静,回想昨儿后半夜,随师尊悄然进入兵部尚书王冕的府邸,进了那间暗室,意外见到失踪许久的王冕曾为恩师之一的这位兵法大家,他亲口与羿天吐露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军情,令羿天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半夜暗室之中,王冕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却足以令天地风云色变 “太子殿下可知,微臣这个兵部尚书的头衔,乃是废太子李炽帮着筹谋使计巧得的!” “年初圣驾亲征,抵御关外犬戎,前兵部尚书邱大人之子邱筠杰趁三万将士发狂临阵倒戈之际,行刺圣上,却未能一击致命!李炽留有后招刺杀不成,我便领兵来御敌,救驾及时,让圣上刮目相看,这才让驭刺大将军替我留守边关,圣上带我回京,提拔我为兵部尚书。” “实则,这只是李炽的计谋,他将我安插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此番领兵讨伐方镇节度使周义山,李炽暗下指令若周义山向朝廷喊冤,命我从速逼反此人,将他逼入绝境后,再放他出逃投靠苗启三。” “如此,各地方的军镇长官难免受他拖累,遭圣上猜忌,从而发兵讨伐各个方镇的节度使,促使他们联手对抗朝廷,逼反这些人,起战事,乱朝局,撼社稷!” “李炽这一步棋走得绝妙,赵野将军也并非失踪,正是他亲手砍下景王头颅,让万俟先生携头颅来激怒圣上,慷慨赴义!赵野将军随后领兵归返李炽麾下。而今李炽佣兵数万,按兵不动,还令我从速率兵归返!” “我若依命行事,李炽麾下就整合了近十万大军忠心跟随赵野将军投诚于他的数万大军,以及效命于我的数万大军!” “只可惜,我既非匡宗的人,也非李炽的人,李炽这一回算是看走了眼,错信于我!我与你师尊早就是莫逆之交,与太子殿下也有师徒之名!” “我若为臣,只效忠一人,那个人就是太子殿下您!微臣麾下猛将,数万兵马,潜伏山岭,养精蓄锐!只待有朝一日,为殿下奋勇杀敌,战死沙场亦在所不惜!” 骁勇悍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令羿天心头激荡,久久难以平复。 王冕将军麾下的铁甲军,数万兵力,自此,由羿天一人掌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忧心事 辰时三刻。 兵部尚书王冕府邸,那间暗室之中,鞫容尚未离去,仍与此间主人面对面地坐着,中间隔着茶几,茶香袅袅散去,半盏茶水残冷,二人皆面色凝重,静坐不动。 沉思良久,鞫容先开了口:“好歹是趁此次良机,将铁甲军揽入囊中,也不枉当初假意投诚李炽,还为他逼反周义山。” 王冕以大局观回道:“只有带兵离京,才能使铁甲军脱离暴君魔掌,这么多年蛰伏筹谋,你都不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心思,才令麾下将领誓死效忠!而今,李炽使计挑拨作乱,暴君御驾亲征,太子监国,岂不正合你我之意?” “抽走数万铁甲军,再除去赵野的几万兵力,暴君虎符调令下,还有铁面军数十万兵力!”鞫容摇头道,“本仙眼中,你的铁甲军,只能与李炽麾下c赵野将军的数万兵力相抗衡,如若暴君的铁面军倾巢而出,兵力上就足以压倒你!” 王冕哈哈一笑:“还望仙人指路!” “你才是兵家,想必早有对策?”鞫容一扬眉,狂态又露,“说出来,看你的对策,是否与本仙所想一致。” “仙人何不掐指算算?”王冕对这位随时随地总要卖狂的“真仙”实在是好气又好笑,“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能不能正经点?” “本仙哪里不正经了?”鞫容疑惑地挑眉,王冕头疼地哀叹:“得,就属你最正经了!我就不陪你在这里念那一本正经了,今儿个我就得启程,瞅准个时机,回暴君身边去。” “啪”的抚掌而笑,鞫容面浮癫狂之色,“本仙没有料错,王将军虽是凡胎,但有慧根,晓得往李乌龟身上偷师,混回暴君身边去! 你这次回去,可要想好该怎么与暴君解释铁甲军的去向,最好是瞅准时机,再来一次救驾有功,让暴君对你更加信赖倚重,之后想法子将虎符军权弄到手,王将军此生可谓功德无量了!” 功德无量?! 王冕呛咳几声,即便暗室里黑不隆咚的,他还是觉得对面坐着的癫狂道人,一张妖娆异常的笑脸,似乎能发光,简直比鬼火更瘆人,几乎晃瞎了他的眼! “是是是,我是凡胎,你是仙人!我要是再与你磨嘴皮子,我都能被你气死!”好歹他是兵法大家,也算羿天的半个师父,到了这位自称“真仙”的癫狂道人眼里,他觉得自个甚至连个屁都不是了! “你平日吃的是五谷杂粮,能不能口吐人话?别神神叨叨的!我此去,自会向暴君解释苗疆葱岭鬼打墙,设有埋伏,不免着了道损了大半兵力,末将是拼了命带着残余的一小队人马,杀出一条血路,急来与圣上会合的。” “当然,我会瞅准时机,在前线战事胶着,暴君身处险境之时,及时出现,雪中送炭c救驾护驾!如此,便是将功折罪!” 王冕胸怀韬略,此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鞫容听罢,猝然问道:“你也料到暴君此番御驾亲征,极有可能身陷险境?” “李乌龟是怎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了。”王冕面色一沉,骤然凝重了神色,“激怒暴君,逼反节度使,令朝廷发兵讨伐,以各地节度使串通集结的兵力,尚且无法抗衡铁面军强悍兵力,李炽又怎会不留后手?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朝廷得胜,匡宗凯旋!” “李乌龟此番不显山不露水的,本仙还料不到他下一步棋会怎么走!”鞫容也收敛笑容,凝重了脸色,“你此去,须得格外小心,莫要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你我还有何退路?即便眼前是条死路,事到如今,也得走下去了!”王冕一咬牙:无论如何,都得放手一搏了!“数万铁甲军在苗疆葱岭失踪,见不到我领兵来投诚,李炽可能还在诸多猜疑中。不过,只要我带兵出现在暴君阵营里,他自然就明白我已不再是他的人了! 一旦被他认作是无用c废弃的棋子,下场都不大好,譬如李戬。我也早有心理准备,这一回咱们可得甩开了膀子,与他正面较量了!” 鞫容“扑哧”一笑,“本仙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早就盼着能与李乌龟再次交锋!”而这一回,他绝不能再输给李炽,否则,他最在乎的人,都会因他而死! “交锋之日不远矣!”王冕心中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忐忑,忽而将话锋一转:“你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将他盼回来了。眼下,你可要看清楚他的身边,谁才是最大的隐患?” 王冕口中的“他”,自是指羿天。 “小狼儿对如意宫的蛇蝎美人,始终怀有戒心。”鞫容端起茶几上半盏残冷的茶水,一仰颈,竟将这隔夜冷茶一口闷下,“他心中有提防的人,本仙反倒不担心。眼下,惟有左淳良那个老贼头,才是本仙的心腹大患!”饮下冷茶,昨日恩怨重现脑海,可谓是又逢一宿敌! 当年的教训,还血淋淋的刻在鞫容心头,他怎样也忘不了:正是左淳良这个老贼头,当年与李乌龟联手,让他这个呼风唤雨的天机观天师尊上,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从此风光不再! “不错!当年的事,如若再发生,即便是太子,也会有灭顶之灾!”王冕心知:如若李炽又像当年那样,暗地里勾搭左淳良,向他吐露出鞫容最害怕的那件事,拿捏鞫容的软肋,太子怕是会因此受伤,甚至有性命之忧!“你也知道自己的软肋,就是你最在乎的那个人!你何苦还要瞒着他?不若将那件事,早些告诉他,免得将来你们连师徒情分都保不住!” “你怎的也”王冕也与十七说了一样的话!鞫容双唇翕张,仍是沉默不语了。 他又何尝不想将事实真相告诉小狼儿,但,说出真相意味着他即将失去小狼儿对他的信赖,这是他最最害怕的事,犹豫至今,仍未下定决心。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是时候该秘密动身,返回南域苗启三所辖地界了。王冕也端起自个面前的茶盏,“以茶代酒,祝我此行一切顺利吧!”话落,仰颈子将盏中茶水饮得点滴不剩,重重搁下茶盏,他霍地转身,步向暗室那道紧闭的逃生门。 在鞫容起身目送他离开时,王冕突然停顿了一下脚步,回过头来,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他身上的噬心蛊毒,可还有解?” “近日都未再看他发病,蓥娘定是给他服过解药,不过”一提这件事,鞫容心头沉甸甸的,也极是担忧,“他来宫中密道与我见面时,我暗中观察过,他体内的蛊毒仍未根除,幼年的事,他仍记不得!” 有一回,他故意试探着提到天机观中的一些往事,羿天有些事情还记得,有些事竟都忘了,这令他尤为忧心,“若非小狼儿天赋异禀,记忆力超乎常人,在天机观这些年,他哪里会有如此惊人的学识长进?” 抹杀记忆之后,小狼儿的脑海里就是一张白纸,却如海绵一般c狂也似的吸取知识,令那些名士恩师们都倍感吃惊,他的悟性c心智,都非常人可比。 唯一遗憾的是,身中“噬心蛊”竟会有这般病症,令羿天几度丧失记忆,这让鞫容悔不当初,更恨极了蓥娘不该对他有所隐瞒。 隐瞒了此毒的厉害之处,竟是在最终毒发之时,无情地吞噬一个人的记忆,摧残心智,让中毒者饱受钻心之痛! “唉,要是换作旁人,中了此毒,早就活不到今时今日了。”王冕目透钦佩,宽慰道:“你这个徒弟又岂是常人可比?如此坚毅隐忍的个性,内敛锋芒,百折不挠!历经磨难,还能重拾记忆,回到长安,当真如命运召唤的破军煞星,倒也让我心生佩服!只盼有朝一日,他能令你我得偿夙愿吧!” 与鞫容互看一眼,彼此都感觉到决心之坚定,誓要让那则“天谕”应验,结束匡宗连年暴政c战火荼毒黎民百姓! 打开面前唯一的出路,王冕大踏步迈出暗室那道门,头也不回,毅然决然而去。 留下鞫容一人,默然站在暗室之中,独自思忖:只要羿天能活过十八岁,之后他体内的“噬心蛊”发作频率自会减少,小心调理,对症下药,终有一日会彻底清除此毒,让他如正常人一般的活下去! 但,在未满十八岁之前,他绝不能负伤,尤其不能身受重伤!否则 眉端猝然一凝,鞫容匆忙举步,急于赶回宫城密道,心中盘算着:秋去冬来,年关将至,只要这段时日,太子身边不出任何差池,一切都会安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下通牒 仲冬十一月建子,葭月。 长安帝都,刚下过一场初雪,薄薄的一层冰雪,覆在屋脊,清晨折射着阳光,极是耀眼。 角楼吹号,城门徐徐敞开,一些菜农小贩赶早儿挑担而来。 蓦地,一阵雨点般急促的马蹄声,飞快逼近城门,城楼上的瞭望兵急挥小旗,城门守备迅速挪开路障,电光火石之间,一匹黄骠马由官道彼端飞驰而至,马蹄下扬起滚滚尘浪,一阵风似的狂飙入城。 “军情急报军情急报” 一名铠甲军装的骑士,一手抖缰猛劲儿策马狂奔,一手高举一面红底镶黄边儿的令旗,口中大声呼喊着,人马一线,“呼”地冲过城门,长驱直入,在长安街面横冲直撞,市井行人里猝起一片惊呼声。 此起彼伏的惊呼c摔跌声中,路人纷纷躲闪,狂飙而来的飞骑,眨眼间穿街而过,继续冲向内皇城c风驰电骋般的入了天街,直达承天门。 捎带前线战况军情的哨令旗卫,辰时入宫,带来十万火急的军情密报,直传到内阁军机处,须臾,政事堂那边,瞬间炸开了锅! “前几日,军情回报周义山c苗启三等逆贼叛兵,被圣上亲率的兵力打得溃不成军,领着残余兵马四散而逃,躲入苗疆深山老林,圣上就要得胜班师回朝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左相有所不知,山里头猎户都在赶冬荒呢,庄稼地里没粮食,百姓们吃不饱饭,四处闹饥荒。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讨不到生计,流民们又纠结成伙了,壮士登高一呼,四方响应,当真要出大乱子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晏大人你c你你你你还说什么壮士登高一呼?我看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在挑唆这帮流民,偏偏还挑在这个节骨眼上!” “圣上领兵在外,眼下战火四起,没一处太平地儿,即便要班师回朝,这一路上也是起义暴乱不止,处处险境c步步危机,若是圣上在归返途中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流民叛乱,如星星之火,若不能及时遏止,恐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草芥平民何其之多,吃不饱饭也是个死,真要豁出去与朝廷拼命,即便是圣上所率的兵力也难以招架四面八方的战乱,内阁军机处得赶紧想法子,不然,凶多吉少哪!” 内阁军机处c政事堂,臣僚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五内如焚,急得团团转。 皇宫以内,气氛骤转,由前几日捷报频传,臣子翘首以盼圣上凯旋而归,到今日气氛骤凝,监国的太子连早膳都没吃,就急急赶至政事堂,随后,连如意宫的贵妃娘娘也被惊动,凤辇都抬到了政事堂门外。 巳时二刻,又有一拨朝廷元老c内阁重臣,面带惶急之色,一路小跑奔至政事堂。 巳时三刻,掌政令文告的宁然公主,遵母妃之命,奉懿旨直闯政事堂。随后,书吏们在门外听到一阵激烈的争执,政事堂内争议场面似是十分火热,甚至有火药味弥漫。 隔着门,犹能听到贵妃娘娘冷叱之声,她以狠辣果决的手腕,从速决议,命宁然公主下政令文告,让内阁军机处速速调遣各地军防营的兵力,镇压流民叛乱。 她这是要遵照匡宗的惯例以暴制暴! 但是,政令文告没有如她所愿地颁布下来,宁然默立当场,既不提笔也不做声,羿天站在贵妃面前,眸子里簇燃焰芒,威喝一声:“断不可滥杀平民!谁敢出去调动军防营,除非从我尸身上跨过去!” 太子刚刚说尸身?! 他分明是拼死相抗! 政事堂里头,猝然鸦雀无声,众臣看着母子对立,剑拔弩张,登时心惊肉跳。 门外书吏屏息凝神,侧耳再听里头静默片刻,似在僵持之中,而后,晏公先出声劝,左淳良也帮腔劝。 几位辅政大臣当起了和事老,最终,贵妃娘娘听取折中之法。当面冲太子下了一道通牒:“今虽有太子监国,然军情不容耽误,本宫只给太子一日期限,明日戌时,太子拿不出说服众臣的良策,一切就依之前所议调兵镇压!” 明日戌时?! 门外偷听的几个书吏面面相觑,心说:这么短的时间,面对如此棘手的事,太子如何能想得出良策? 哐啷! 政事堂的前门猝然推开,吓得门外书吏们仓皇跪下,只觉面前一阵风刮过去,太子脚下生风般的匆匆离开。 任凭左相c晏公追赶呼喊,羿天连头也不回,隐忍着怒火,疾步走远。 一众内侍c宫人也在后面急追太子,直追到东宫,太子径自入了崇德殿内,命十七赶走所有人,殿内只留十七一人后,他砰然关上殿门,又将自己闷在了殿内。 午膳之时。 宁然公主陪同母妃撤出政事堂。 摆驾回了如意宫后,蓥娘传太子前来养神殿,派去传话儿的人,在东宫与如意宫来回奔走好几趟,催了好几回,太子置若罔闻,头一回悖逆母妃之命。 宫城里头所有人都瞧出苗头不对东宫与如意宫陷入冷战僵局,太子与其母妃意见相左,各不想让,连宫人都嗅出了剑拔弩张的浓烈火药味。 未时初刻。 东宫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太子传令:宣召石门门主石中徕入宫陪驾。 如意宫那边听闻消息,正在伏案过滤太子翻阅过的奏折的蓥娘,艳容上泛一丝冷笑:“他也耍起小孩子脾气了?赌气不来见本宫,反倒让石中徕入宫作陪,在他眼里,一个外姓人都比本宫这个当母亲的,还要贴心百倍!” 宁然陪在一旁,眸光微闪,却不搭话,只沲岚一人在旁斟茶c递茶,口中喃喃道:“娘娘息怒,他们毕竟是一块儿玩到大的同门师兄弟,太子心里堵得慌,就让他找个人倾吐一下,免得总闷在正殿里头,闷出病来。” “闷?他这是自找的!好端端的正妃,偏就被他冷落一旁,成天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蓥娘提到太子正妃时,瞥了一旁默然静坐的阿宁一眼,恼她今日来政事堂当着太子的面,居然连半句话都不讲,也不帮着母妃,真不知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罢了,他想找人发牢骚,就随他去!”蓥娘使了个眼色给沲岚,沲岚心领神会,忙躬身退出去,这就去捎口信给东宫的眼线密探,让那些人机灵着点,竖起耳朵贴着墙也要听清楚太子招石中徕入宫,二人都在聊些什么。 “量他也折腾不起多大的浪头!”旋动手指,蓥娘将掌心一拢,咬牙暗自发狠地要将太子牢牢攥在手掌心,眼角余光却又瞥向一旁静坐成闷葫芦的人儿,“阿宁,你与母妃说句真心话,你心里头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宁然看看母妃拢紧的掌心,猝然将目光垂落至面前那盏茶汤中,眼底浮现氤氲,只微微摇了摇头,仍然默不作声。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阿宁,你要听母妃的话,该放下的就得放下!”蓥娘看不穿女儿心思,无奈一叹,“今儿宫里闹的风声,没准儿能让祁王他们乐呵一阵子。” 母子起冲突,倒是让外人看笑话了,“今晚那几个皇子是不是又要饮酒作乐?你去给他们添些酒兴,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宁然忽而抬眸,眉眼弯弯地笑:“什么事都瞒不住您,其实祁王他们那边,有母妃的耳目盯梢,本也无需宁儿多此一举,不过,这宫里头实在闷得慌,宁儿今晚是想出去散散心的。” “只是散心?”蓥娘有些不放心,“外头怎比宫里安全,你总想着出去,也不多带些侍卫。” “在女儿眼里,最不安全的地方,便是这宫城深苑了。”宁然半真半假地道,随后起身,径自离开。 蓥娘看看女儿留下的那盏茶汤,满盏香茗点滴未沾,看来是有心事,既然心情不好,让她去散散心也罢,“宫里头只是人心太冷罢了!” 心,若幽暗了,何处才能觅得阳光暖意?倒不如寻常百姓家,夫妻儿女家人其乐融融! 趁着落日的余晕,精心打扮了的宁然,一袭洁白云裳,绾美人髻,簪金步摇,宛如出席诗酒雅宴,在侍卫陪同下,缓缓步出如意宫。 一辆宽敞舒适的车驾,早已等候在夹城复道,车把式似是一名练家子的宦官乔装改扮,斗笠压得低低的,倚靠着车厢,见公主款步而来,忙躬身上前搭把手,伸出手背,扶着公主提拎裙摆,踩矮梯登上了车。 套缰骈骑,车把式挥鞭驱车,换上便衣劲装的侍卫们左右簇拥,寸步不离。 车驾驶向宫门外,进入车厢内的宁然,尚未坐稳,心头忽来异样的感觉车厢内有人在! 眼皮子惊跳一下,宁然刚要转头往车厢内侧看,突然,一道人影闪电般欺近,瞬间贴至她背后,一股勾人魂儿的奇香荡来,宁然脑子里嗡的一响,骤然僵住了身形,一动不动的,凝神感觉背后贴来的人影。 那样熟悉的体香,那样熟悉的气息,魂梦萦绕! 是他?难道真的是他?! “羿天?是你么?” 颤声一问,闻得背后之人低低答应了一声,她的心,几乎跳出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拐上路 车厢内壁镶嵌的月光石,折射琉璃灯盏的光亮,幽蓝亮白的晕彩,柔和得宛如月华清辉,照着并肩儿坐下的一双人影。 宁然倔强地咬唇,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看身畔之人,但这车厢的光线过于柔和,触动着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块,融化成水,溢成湿漉漉的泪,一侧窗帘微微扬起,吹拂来的凉凉晚风,吹得心窝里都凉凉的c透着酸楚。 原以为自己会心如坚冰,哪怕再与他相见,她也能做到淡漠以对,做到再见时恍若陌生人,然而,事与愿违! 仅仅是与他共乘一辆马车,同处一个车厢内,她的心就悬荡在半空,落不到地上,明明盛满了凉凉的酸楚,却在车轮子一个颠簸,身畔人儿倾斜了一下肩头,稍稍触碰到她的肩膀,蜻蜓点水似的一下,就如火烙一般,将心底藏起的泪水瞬间烤干c蒸发。 心弦惊颤着c紧绷起来,毒烈的心火开始升腾炙烤,她整个人如弓弦般的紧绷,紧张之中,一股滚烫火辣的感觉从肩头逐渐蔓延开,迅速烧满全身。 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原本叠放平贴在裙摆的双手,十根手指已纠结地绞在一起,端坐着的娇躯,隐隐颤抖,宁然感觉很不妙,自己只是与他肩并肩地坐一会儿,就心乱如麻,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咚”地敲在耳内,面颊火烧似的,是那种冷到极致后,猝然发烧般的。 沉闷了许久的车厢里,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欲推开车厢门,逃出去透口气时,坐在旁边的他,终于轻声开口,打破车厢内的僵凝沉闷,他只说了三个字,极轻极轻的,落在她耳边: “对不起” 只这三个字,竟在瞬间冲垮宁然内心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泪水夺眶,决堤而下,她终于转头看向他,看到他同样憔悴不少的面容,看到他那双透亮澄澈的眸子里,仍清晰倒映出她的容颜,竟是一样的憔悴,一样的情殇难愈,她忍不住在他面前流露出旁人见不到的那一丝脆弱,一瞬便哭成了泪人儿。 “对不起?你何错之有?” 倘若是负心人,她还能放纵自己去恨,恣意去惩罚他,然而,他不是! 在他甘心受她一剑,而后才告诉她:他是皇长子,是失踪多年的皇长子李珩!那一刻,她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余下的就是自责和痛楚。 怨只怨上苍不公,如此欺她! 明知无望还斩不断情丝,她内心是何等煎熬,平日里在人前她要强颜欢笑,夜里却辗转难眠,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她也没有细想,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好在她的伪装色非常完美,任谁都看不透她心中所想,祁王李玑他们,一直以为她是恨着太子的。 “庆阳行宫之后,你我再没有像这样两两独处” 多久了?她感觉每一天都过得极其漫长,也曾一度想要逃避,怕见到他,也不敢见他,却,逃无可逃。 再见时,她才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如藤般疯长的相思,令自己更加绝望地发现,世间最难解的毒,就是情毒,自己竟已无可救药!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羿天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想要帮她擦拭泪水的强烈意念,“但是今夜,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只有我?”宁然也深吸一口气,让窗外吹来的晚风,拂在脸上,逐渐风干了凉凉的泪水,眼眶却留下一抹刺红,那样的红,仿佛给妩媚的眼眸,添了几许火辣,她竟然破涕一笑:“你每每说这样的话,就会让我想起飞渡山涧c峡谷退兵那些事,那个时候,你我并肩迎战,生死不弃!” “对!”唇边泛开一缕笑旋,羿天发自内心地笑:“今夜没有斗篷相赠,不过我还是想问你愿不愿帮我再冲一道难关?” 斗篷?是了,那一回她披上他送的斗篷,他就从凤伶的车厢内飞身而出,藏身到她的斗篷里,迫她一道去劫人,强行掳掠了世子李戬。 “今晚月黑风高,你又想做什么?”碰上这冤家,当真是没有半点好事!宁然危险地眯起眸子,似是在一口回绝:“我若是再帮你,当真是要倒霉一辈子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我堂堂一个公主,都成了世人的笑柄!” 看她眉眼弯弯的笑,那样熟悉的表情,却令他心口一阵锐痛,“我知道,你说不愿帮的时候,心里明明是想要帮”心知她又口是心非了,然而,他却再也给不了她承诺若是无人敢娶你,那就让我来娶你! 这样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羿天” 始终不愿唤他为太子,她脑海里只深深铭刻着一个名字羿天! 只有在唤出这个名字时,她心里还能好受一些,“你知道吗,我想了好久c好久,只想到一个法子,能让我直视你的眼睛,也不说拒绝的话!” 在她凝眸看他时,他的眼底又燃一抹焰芒,真如当初长安坊市间的传言:少年焰眸绛衫,身怀异香,如妖异灾星,落于长安,则长安不宁!而今,不止是长安,连朝野之间,连她的心,都始终不宁! “什么法子?”少年玲珑心窍,即便是隐隐猜到了,他仍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很傻很傻的一个笨法子!”宁然眨眼似狐般巧笑嫣然,说出口的话却总让人觉得无比心酸,“你都说我是骗死人不偿命了,何不如我自己也骗骗自己,就当你只是无名村里的那个狼性小子,只记下你写在我手掌心的那个名字,除了羿天,你谁都不是!” “不是太子,不是皇长兄!我的母妃c你的师尊,他们所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不会相信!” 只有那样,她才可以直视他的眼睛,再次放任自己,不顾一切地付出真心,放纵自己听从内心的感受,义无反顾地去帮他! 断不了嗔c痴c贪,斩不了情丝,她只有这一个笨法子,能让自己活过来,不再是徒留空空躯壳,行尸走肉般了此残生。 “宁然!”见她执意犯傻,他心惊c心痛,眸里焰色褪尽,浮涌着一层晶莹透亮的水光,饶是有千般计谋,也解不开此生情锁! 泛出绛色的唇边,牵带着心口的一丝锐痛,他兀自隐忍着,唇边却逸出一缕轻叹,竟也如她这般痴念着:“倘若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该多好c多好!” 骗人骗己,她可真是无可救药的“谎话精”,而最不愿听她撒谎的他,此番竟也与她一同犯傻。 “我说的,一定都是真的!”她笑着c说着最最认真c也是最最傻的一句谎话,心头猛然一酸,在泪水又将夺眶而出时,她飞快地别过脸去,看向车厢一侧被风吹动的小窗帘。 听得到车驾周围侍卫们紧紧跟随的脚步声,行速不快的马车,似乎是与外郭城一品酒楼的方向,背道而驰,宁然这才意识到:赶车的车把式,应当不是如意宫的内侍密探,否则,如何会让羿天顺顺当当躲进车厢里来? 母妃派来驱车护驾的人手,竟在不知不觉当中,被羿天掉包了,宁然意识到这一点,吃惊不小:储君初立,东宫根基尚未扎稳,岂料,太子竟能在如意宫密探的严密盯梢下,在势力如此强悍的贵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神鬼莫测地来了一招移花接木,难道有什么人,在暗中帮他? 难道 在短短的时日里,在母妃毫无觉察之时,东宫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揽了一拨不容小觑的能人势力?而且是在这宫城内苑? “伶姐姐”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太子妃,似乎也只有凤伶能帮到太子,但是,凤伶也是初入宫城,所能仰仗的晏公等良臣,都在外朝而非内宫!宁然转念时问道:“她知不知道,你今夜出宫之事?” 羿天摇一摇头,“我瞒着她,也瞒着东宫所有人,他们只当我又闷在了崇德殿。”除了宁然,谁都不知道他今夜悄悄出宫去了。 “瞒着东宫的人倒也罢了,你最想瞒的,应当是我母妃吧?” 听到他连凤伶都瞒着,宁然顿觉自己在他心中,应当是占据着一席之地的,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能被他想到的人,就只有她!这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 “不过,有些事,你还是瞒不住她的。”宁然转眸看他,犹豫再三,仍是露了口风:“石中徕一入东宫,你是不是赠了他一幅字画?” 羿天毫不避讳:“对!想必贵妃娘娘也知之甚详。” 东宫里头,有如意宫安插的眼线耳目,太子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日夜严密盯梢,宁然见不到他时,也总能听到他的消息,也明白:如他这般灵敏的人,怎会不知自己被人盯梢? “你召他来东宫,没聊别的,就送了一幅画,母妃也没多想,她只是有些奇怪,问了问你送了什么画给石中徕?” “那幅画,还没有被旁人瞧见,她自是不知我画了什么给石兄。”如意宫的密探虽厉害,但他超乎超人的眼力c耳力,也不遑多让!有没有人在近处偷窥偷听,他早就一清二楚,又岂会让如意宫的密探次次得逞? “我也好奇,你画了什么给他?” 母妃下了最后通牒,军情事态危急,甚至到了火烧眉毛之际,太子突然招石中徕去东宫,还莫名其妙送了一幅画给人家,不止母妃想不明白,连她也感觉很是蹊跷。 看她忽眨着眼睛,如此好奇的模样,羿天忍不住笑了:“也没什么,我就画了一套衣裳给他。” “衣裳?!”突然感觉唇瓣弯着笑弧的他,笑得竟有几分邪魅,宁然心头一跳,感觉有些不妙:“什么衣裳?” “寿衣!”羿天伸手撩动窗帘子,往外头张望一眼,“寿终正寝时,该穿的衣裳。我让他帮忙将此画捎给一个人,让那人今晚烧了这画,将画中那套寿衣烧给”回眸,看着她,他极轻微地道:“烧给一个将死之人。” 宁然猛地瞪大眼,此时才想到要问一问他:“你能告诉我这辆马车今夜要去哪里吗?”上回,他拐着她一道去掳人,掳掠的还是世子,这一回,他又想做什么? 羿天指指窗外景致,“你还看不出来么?咱们要夜上灵山!” “灵山?”宁然表情一变,失声惊呼:“天机观?!” 难得见她露出如此震惊的神色,羿天不禁忆及宫中一句传言:宁见阎罗面,不睹帝姬颜!他拐着她一道夜上灵山,明摆着今晚有一个人要倒大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登灵山 一片乌云遮来,挡去半轮月影。 灵山之上的天机观,暮鼓已歇,正值掌灯晚课之时,后院灶房门口,忽有人影掠来。 “师兄阿焱师兄!” 闻得门口有人轻唤,灶房里头独自待着的阿焱,慌忙拾起烧火棍,紧握在手里,紧张地看向门口。 “师兄,是我。” 看清门外掠来的那道人影,是当年拜在鞫容座下的同门师弟,阿焱这才松下手中的烧火棍,点头示意他进来,压低嗓门,神色极其紧张地问:“山门那边可有动静?” 那名师弟一个箭步蹿进门来,凑到他面前,难以抑制紧张与兴奋,抖着嗓子道:“山门望风的兄弟,吹哨传来暗号有人夜上灵山!” “当真来了?!”阿焱眼神一亮,一叠声地道:“来了就好c来了就好!” 手中烧火棍“当啷”掷在地上,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画纸,一点点地展开,这幅画,正是石中徕偷偷转交给他的。 “就是今晚?”小师弟伸长了脖子,瞄一眼师兄摊在手中的那幅画,瞄到画中棉色寿衣,心口就怦怦急跳,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子上,抖着两片嘴皮子问:“今晚就要行动?” 画纸在手中微微抖动,阿焱霍地转身,冲到火灶前,在灶肚里拣出一根半段烧红的木柴,放在画纸左下角一点,火苗迅速引燃了纸张,画中寿衣引火而烧,瞬间化为灰烬,散落于地,被风卷起。 “时不我待!快去知会大伙儿就是今晚!依计行动!” 身穿杂役伙夫的粗衣脏裤,阿焱却昂首挺胸,面色湛然,多年前鞫容座下大弟子的神采,重又焕发,他果断命令师弟们今晚就动手。 “是!”小师弟领命匆匆而去。阿焱随即离开了灶房。 与此同时 天机观山门外,正有贵客莅临。 宁然公主夜上灵山,立马惊动观中掌教真人。 蛮玄子急领弟子们来迎,见公主未着宫廷盛装,只一袭出尘云裳,飘然而至,身后也只带了十来个侍卫,蛮玄子心中纳闷,却不敢怠慢,赶忙隆重接迎入观。 “本公主此番是来还愿的。”宁然目不斜视,径自迈入山门,眉梢挑着几分孤傲,端足了公主的高贵仪态,凛然不可侵犯,“你们都无须跟着,我要去后山灵泉走走,上回祈福不灵验,此番就让我一人与山坛神灵c仙尊神道诚心祈求,谁都不许来打扰!” 话落,也不给蛮玄子搭碴儿的机会,宁然衣袂翩闪,径自往后山去。 “这c这这”蛮玄子瞠乎其后,半晌没反应过来:来山门还愿?去后山灵泉?怎会如此突然? 这位傲气儿的公主,不是反感来他执掌的天机观中么?这回是脑袋被门板夹了,还是中邪了?入夜还跑到天机观来没事找事,简直是莫名其妙! 眼看着公主带来的一拨侍卫都被勒令把守在山门外,蛮玄子唯恐公主在天机观中出点儿意外,赶忙让门中弟子远远地跟着去,也好在外围放风,听候公主差遣,万不可怠慢了香客。 “真人不必担心,公主殿下能文能武,防身自保绰绰有余。”一个便衣侍卫模样的人,突然凑近,低着头,冲蛮玄子轻声提点道:“有真人执掌天机观,灵山之上向来安宁无事,公主云英未嫁,一个女孩家去灵泉,真人可得告诫门下弟子非礼勿视,离远些,莫要惹祸上身!” 蛮玄子一惊,急唤门下弟子们回来,统统回三清殿做晚课,他则瞄了瞄山门外把守的侍卫,心想:公主自个带来的侍卫都不敢跟着去,他还派一拨道人跟去作甚?万一着了刁蛮公主的道儿,连累他一块受罚,那可不划算。 “阁下所言极是!公主向来是厚待本真人,大冷天的让本真人披一件仙袍,去泰山给圣上炼制仙丹,此番恩德,本真人没齿难忘!” 宁然公主未蒙面纱,猝然驾临,蛮玄子是又惊又怕,想到上回被她坑得半死不活,他就心有余悸,不敢不防。 “真人多虑了。”那个侍卫,头低低的,亦步亦趋地跟在蛮玄子身后,轻声道:“公主今夜莅临,实是有要事相告,且托我代为传话!真人,此处人多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聊,如何?” 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由一个侍卫代为传话?蛮玄子转了转眼珠子,闷声不响地将那侍卫引领到自个的静厢,入了房,关了门,他上前点蜡烛,头也不抬地问:“这里没别的人,有话赶紧讲!” 话落,不见那侍卫有任何动静,蛮玄子诧异地抬头,眼前突然一暗,有异物挡来,吓得他慌忙往后退避,狭长的细缝眼眨巴几下,这才看清:是那侍卫往他眼前递来一物,似乎是一封密函。 “这是”蛮玄子疑惑地接来,定睛一看,猛一下就变了脸色,“这c这是圣上御笔所书的密函!” 本应由圣上派遣的信使,秘密送达他手中的这份密函,怎么就落在了一个小小侍卫的手里?更令蛮玄子大吃一惊的,是密函上的火漆蜡印,居然被人损坏过! 分明是有人擅自拆看了这封密函! “你!”蛮玄子忿然抬头,挥起手中密函,刚要责难怒骂这小小侍卫,却在烛光的照射下,猛然间看清了面前这名“侍卫”的真容,他惊骇地后退三大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脸上神色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呆滞。 “太c太”颔下清须根根抖颤,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才磕巴出声儿:“太子殿下?!” “莫慌。”羿天踱步上前,亲手将这位受了惊的蛮真人,从地上扶起,人畜无害般的露齿一笑:“自我入主东宫以来,真人就一直避而不见,也不来宫中走动,闷在这天机观里,是忙于参悟天机了?” “殿下”蛮玄子魂儿还惊着,脱口就问:“您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么?”羿天笑问,蛮玄子忙不迭摇头:“不不不,来得c来得!” “嬉馆一别,我还没来得及给真人道谢!”蛮真人因何不来宫中,羿天心知肚明:“那次,多亏了真人在圣上面前帮我澄清误会,这阵子我一忙,倒是忘了给真人道谢,还冷落了真人,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的确,蛮玄子久不来宫中,甚至不去东宫拜见太子,正是心怀不忿,觉得太子是忘了他施的恩,半点好处都没有赏给他,叫他这么一个贪图便宜惯了的人,心里头老大不爽,背后也不知咒骂了太子几回。 眼下,被太子一语戳穿心事,蛮玄子面浮尴尬,干笑几声,道:“哪里c哪里!殿下是大忙人,贫道怎敢劳您挂念?当日那小小恩惠何足挂齿?” “真人仙风道骨,眼中不容俗物,我本想以金银之物谢之,想来真人也看不上眼。”羿天似笑非笑,打个手势道:“来,过来坐。” 金银之物?!那可是他的心头好啊!一想到金子银子都没了,蛮玄子腮帮子都哆嗦了一下,肉疼得很,偏还强撑着,捋了捋颔下三绺清须,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儿,端端正正坐到太子指着的那张椅子上,清咳一声,正儿八经地点头:“太子说得极是。” “父皇的密函,此刻就在你手中,还不快快拆看。” 若不是半途截了暴君派人秘密捎回长安来的这封密函,今夜,羿天就不会来这天机观,又见这贪婪奸险的小人嘴脸。 经人提醒,蛮玄子这才猛然想到:万分要紧的密函还攥在手里没看呢。 密函上蜡封的口子已经拆过,他当即打开信函,借着桌上烛光,埋头细看。 看着看着,他脸上竟露出一丝喜色。 羿天目光略扫,看了看蛮玄子的房间,在床榻那头,看到卷放的一个包袱,此人竟已收拾好行囊,打算随时走人么? 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回过头来,又见此人暗自窃喜的表情,羿天不动声色地问:“真人这是要出远门哪,准备何时动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遏谗佞 将那封密函折叠起来,小心翼翼揣入怀中,蛮玄子狷急地站起,“自是越快越好!” “真人此去,是为我父皇卜晓天意呢,还是去当狗头军师?”看他如此着急离开,羿天也跟着站起,上前几步,有意无意的,将房门堵住。 “殿下看过密函,当知此事刻不容缓,贫道得速速赶去圣上身边!” 羿天擅自拆看了半路截来的密函,心知蛮玄子急着走,是要做什么去的,正因为知道,才不愿放他走。 密函上寥寥几字,正是匡宗命天机观掌教真人,速去前线阵营。 值此战乱时局,匡宗那边正在举棋不定:是战?还是退? 退,则班师回朝,转交内阁军机处,由兵部谋良策,应对流民之乱。 战,则继续领兵讨伐,追剿逆贼余孽,但是如此一来,即便是岁末除夕,圣驾都回不了帝都长安。 打仗很辛苦,暴君却嗜血好战,本性难移! 甚至,在御驾亲征前,暴君曾拔出太阿宝剑,指向苍穹,誓言:“朕要杀尽天下逆贼!” 今有壮士揭竿起义,战火四起,军情紧迫之际,暴君突然传密函急召蛮玄子去前线阵营,想必是迷信残暴的君主,又要倚仗蛮真人通晓天机c舌灿莲花的能耐,让这谗佞小人横插一脚,左右暴君对战事的研判与决断,搅乱战局! 蛮玄子此去,自是要为暴君占卜上苍之意,当一回狗头军师。 “贫道哪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蛮玄子转身走到床榻那头,拎起包袱,来到房门前,却出不去了,不得不回太子的话:“不过是卜一卜天意罢了。” “天意还是人为?” 铁面军无坚不摧,挟天子之气,所向披靡,暴君打上了瘾,伤生民之命,谒天下之财,无粮草后继之忧,哪里会这么容易退兵?只不过恰逢年关,麾下将领定是三番五次恳请圣驾回宫,暴君这才举棋不定。 而羿天所担心的,就是蛮玄子假借上苍之意,蛊惑君心,甚至煽动军心,使得战事一发不可收拾。 战情若是全面爆发,遭殃的还是百姓! “自是天意,何来人为?”蛮玄子单掌竖于胸前,行了道人之礼,“太子殿下,请恕贫道不能亲自奉茶伺候,先行告辞!” “真人且留步!”蛮玄子越是急着走,羿天越是堵着房门半步不让,“我还有一事不明,烦请真人为我指点迷津。” “什c什么事?”蛮玄子两眼瞄着房门,正急得不行,羿天忽来一句:“以废太子李炽与你的交情,当日嬉馆肉宴,你为何反而来帮我圆场?” 蛮玄子乍一听,吓了一大跳,细缝眼都瞪得老圆,把自个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太子莫要说笑,贫道与万魔村的余孽哪有半点交情?” 羿天“哦”了一声,“可是,当日李炽曾与我亲口承认,他与你的交情非同一般!” “胡说八道!”情急之下,蛮玄子一开口就喷了过去,而后才意识到自个喷的人是太子哪,慌忙又缓和了颜色,赔笑解释:“贫道与宰相大人倒是有些交情,之所以帮殿下在圣上面前进献美言,不过是看在左大人的情面上。想当初,正是宰相大人力荐您为太子的不二人选,您可还记得?” “左淳良么?”羿天可没有忘记:当日在嬉馆肉宴上,蛮玄子领着胖球来帮他圆谎时,左淳良的表情是相当的意外,那时候的宰相大人,还不知面前这个布衣小子就是皇长子珩,在李炽老巢被剿后,他还一度与羿天对立,压根就没料到老友蛮玄子会帮着这个布衣小子打圆场。 蛮玄子分明是在撒谎! 倘若流民之乱,所谓的“壮士登高一呼”,实则是有人从中挑唆c煽动群情,那么,羿天头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李炽! 当初宁然被赐婚一事,就是蛮玄子帮着李炽从中捣鬼,眼下,若是让这个谗佞小人去暴君身边,还不得帮着李炽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真人都收拾好行囊了,果然是未卜先知!” 蛮玄子在尚未得到密函指令之前,就已收拾好包袱,显然是得到了幕后主子的密令即便圣上不召唤他,他也要瞅准时机奔去前线阵营。 “哪里c哪里。”太子殿下亲口夸赞,蛮玄子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仿若真有未卜先知的能耐,眉毛一翘,沾沾自喜:“殿下放心,此去,本真人定会帮圣上卜晓天机,扫平叛乱,得胜凯旋!” “既是未卜先知,可否请真人与我也泄露一下天机?”羿天眸光一漾,低眉浅笑的模样,撩带着十分诱惑,“今夜,我亲自送来父皇密函,自是关切父皇那边的战局形势,真人若肯提前透露些口风,我自当以厚礼答谢!” 厚礼?太子拿得出手的礼物,自然是非同凡响! 蛮玄子顿时目露贪婪之色,已然心动,“嘿嘿”笑了几声,神秘兮兮的打开包袱,从里头掏出一物,显摆在太子眼前,“殿下可知,此为何物?” 羿天定睛一看,不禁疑惑:“玉葫芦?” “殿下,您可看好喽!”蛮玄子谄媚一笑,拔开精巧玉质小葫芦上的软木塞,从里头倾倒出一枚圆溜溜的丹药,通体赤红,闻起来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羿天脸色一变,“这是” “此丹名赤石,可比紫河车厉害十倍!”蛮玄子也不故弄玄虚,直言不讳:“想要炼成此丹,须加一味心头血,凝元婴,丹道炼化元神,始得莹莹灵丹!” 玉葫芦里浓烈呛鼻的血腥味,令羿天登时明白:这厮作孽已开杀戒,竟是如此残忍地取心头血c夺人性命! 没有觉察到太子脸色已变,蛮玄子还在得意洋洋地显摆道:“等贫道进献灵丹,圣上只须服下一粒,充沛体力,战时必能无往不胜!天意让圣上增兵开战,贫道自当力劝圣上调拨整合铁面军主力,直至出动各地军防营,杀尽天下逆贼!” 倾尽国库c兵力,大开杀戒,屠戮平民,这就是蛮玄子要示与暴君的“天意”?也是李炽弈夺皇权,拨乱天下之计? 动战火,牺牲无辜百姓,踩着尸山血海,用鲜血铺就一条成者为王的路?!如此大的代价,只为成就一个人的权利私欲! 可恶之至! 看着面前洋洋自得的蛮玄子,羿天的眼神蓦地一变,变得如狼般凶野,胸口蹿起滔天怒火,突然,他闪电般地出手,劈手夺来玉葫芦,猛一下攥紧拳头。 隐隐发颤的拳头里,碎裂的声响不绝于耳,一瞬间,就有流沙般的粉末从手指缝隙处流了下来,盛满丹药的玉葫芦,竟被他用拳头握碎,生生捏成粉末,毁于一旦。 “殿c殿下?!” 蛮玄子吓了一跳,一抬头,恰好对上一双焰眸,那凶野的眼神罩下来,就好似被一头狼盯住的猎物,恐惧袭来,一股寒气从他脚底心直窜到发梢,浑身凉透! “你c你想干什么?”再愚钝的人,也感觉大事不妙了,蛮玄子在一瞬的惊骇过后,惊声而问,步步后退。 “你如此能掐会算,何不来算算上苍如何罚你?”看着蛮玄子惊恐后退,羿天却凝身不动,如狼的眼神震慑下,退到墙角的蛮玄子,预感大难临头,登时心胆欲裂,瑟瑟发抖,浑身脱力般瘫软下去。 “你夺我师尊的天机观,凌辱我同门师兄弟,还要挑唆战火,大开杀戒!” 凝身不动之人,猝然闪电般地腾挪向前,羿天猛然出手,狠c准c快,犹如头狼出击,猛一下就扼人咽喉! “即便上苍容你,我也不能容你!今日,你便受下寿衣这份大礼!” 喀嚓! 锁喉的那只手,猝然使力,蛮玄子脖子一折,嘴角溢血,眼底还凝固着恐惧之色,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蹬了蹬腿,就一命呜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掌天机 夜幕笼罩,北风凛冽呼啸盘旋, 天机观玄天阁上,一方天尺平台,影影绰绰站着一拨人。 今夜一场行动,曾是鞫容座下的天机弟子们,全部参与其中,平日里被蛮玄子及其弟子当牲口一样的使唤c欺凌了将近五年之久的他们,在积蓄了多年的怨恨之后,终于全面爆发,奋起反扑,趁人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天机观中蛮贼子弟,一网打尽! 阿焱亲率同门师弟们,在玄天阁上设下九天神坛,八卦生死阴阳之门洞开,蛮玄子的遗体以盘膝入定姿态,端坐阵眼,左列死门,逐一摆下蛮真人门下高足,一具具平躺的尸身当中,胖球也赫然在列。 火炬熊熊燃于神坛四方鼎,阿焱身披道袍,手持桃木剑,师兄弟们各司其位,从旁护法,整齐划一的队形,肃穆壮观。 阵眼之中,辟开生死对立之门,死门陈尸蛮玄子盘膝之姿对面,生门地灵结绳线上,羿天伫足凝立,衣袂迎风猎猎,隐隐然却有威仪天成,杀伐果断,问道神阵,仰请仙尊神灵,俯叹泥束之恶。 “殿下,天机观自今夜起,重归旧主!”终于能帮尊上鞫容,重掌天机,阿焱眼含热泪,无比激动地振声道:“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了,蛮玄子及其门下高足,作威作福,滥杀无辜,甚至将不愿服从他的天机弟子,挨个开膛破肚,挖心放血炼灵丹,涂炭生灵,恶贯满盈!” “恶人天诛”羿天足踩地灵结绳线,仰天长吐一口气。师兄弟们围绕他左右,扬眉齐声喝:“替天行道!” 昔日被鞫容收留在天机观的成千上百个孤儿,如今只剩寥寥三百余人,都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平素看同门弟子被人迫害致死,自是恨极了为非作歹的蛮贼那一拨恶人,恨极了胖球等人平日来的欺凌跋扈c任意虐杀! 眼看着天机观山门前,枝繁叶茂的大树,如今枝叶凋零,在惩杀恶人之后,也不免心中酸楚,阵中整齐列队的天机弟子,那一张张脸庞上淌满泪水,将这么多年以来遭受的苦难折磨,压抑的愤恨痛楚,一并发泄出来。 今夜,终于手刃恶贯满盈的蛮贼,扫清山门内的污浊之气,与阿焱大师兄一道扬眉吐气,众人振声威喝,齐刷刷面向太子殿下屈膝跪拜,一腔义愤,令得这些历经磨砺后的天机弟子,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异口同声道: “蛮贼已除,天下未平,苍生有泪,天机弟子愿随殿下,荡宇内污秽之气,还百姓朗朗乾坤!” “愿随殿下,刀山火海,誓死不悔!” 九天神坛上,北风呼啸中,天机弟子立誓朗朗,仿若唤醒睡龙的洪钟之声,挟排山倒海的气势,声震玄天阁,直冲霄汉! 这么多年了,天机观久经风霜,几度沉浮迷惘,此时此刻,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沉睡中清醒,崛起于危难之时。 凛冽的寒风呼啸于耳,羿天却感觉满腔热血已然沸腾,会当凌绝顶般的高高站于灵山九天神坛,鸟瞰相隔不远的天子宫城,踌躇满志,凝声一缕,穿透朔风,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天机弟子的耳内: “从今往后,天机观只须遵从一个旨意救赎苦难中的人,为苍生谋福祉!” “明日戌时一过,我将命尔等携储君令,往流民饥荒之地,责令官府衙门开仓放粮,拨银赈灾,救济百姓!” 巍峨宫城,缩影于羿天眸中,目光灼灼烈烈,燃烧的一簇焰芒,似能撼天动地,燎原般的万丈雄心,饶是这宫城暴雨欲来c风云变色,亦毫无畏惧! “羿天,好徒儿,记住为师的话要敢于与天斗!” 师尊,徒儿面临的是一场内战,和父皇争斗,成或败,徒儿都难逃弑君杀父的罪名。终此一生,都将被孔圣门人所不耻,被后世之人诟病! 入夜后的天机观后山,树影憧憧,枝头忽有猫头鹰阴恻恻的笑声。 宁然独处后山,绕开灵泉所在,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幼年曾来过的那座断崖前。悬崖断层边缘,竖立青石碑,阳面摹刻“断魂崖”三个斗大而触目惊心的字体。 凝眸于断魂崖上,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当年那个身披道童皂袍的狼孩身影,仿佛被回忆召唤着,她恍惚了神智,不自觉地往前迈出一小步,脚下颤巍巍的,一点点地往断崖上挪。 断崖十分陡峭,仅有一尺宽的狭径,连着山峰两端,临了万丈深渊,人行其上,风声呼呼而来,吹得衣衫猎猎,脚下的石土也仿佛摇摇欲坠,不断有石子从脚边滚落,直落断崖下,久久都听不到落石坠地的回音,断崖底下,似是飞流溪涧,水流汹涌,激得寒气随风而来。 衣袖被风吹得飞起,宁然神情恍惚地挪动脚步,在断魂崖上摇摇晃晃,险象环生,然而,她眼前似乎已看不到危险,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脑海里又开始回想羿天今夜与她在马车内说过的那些话 她问过他:“流民之乱,若不以军队镇压,可还有其他良策?” 羿天眸底睿芒一现,竟早有决断:“流民之乱,乃暴政所致!流离失所的人们,身如蓬逐风,只为了活下去,只为了能吃上一口饭,被逼无奈才奋起反抗。” “本就是可怜人,又有哪个是心甘情愿去挑起战火c饿着肚子去打仗?他们已经够苦了,战争对他们来说只是雪上加霜!” “当务之急,不是发兵镇压,使平民与官兵的矛盾升级事态恶化,而是要开仓放粮,赈灾救济,为百姓排忧解难,方可瓦解流民叛乱之势!” “你想动官家粮仓,还是各地军防储备的粮草?难道连国库之银你也想拨?”难怪凤伶如此倾心于他,宁然此刻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母妃那一关,你就过不了!她绝不容许太子监国之时,出任何差池,更不容许你做出一星半点儿违背父皇意愿的事!” 母妃只想保住皇长子的储君地位,羿天若是稍有逾越雷池的举动,她定是头一个来阻拦的。 “不错,我前面挡着一座大山,实在绕不过去,就只能用劈山斧劈开此山了!” 眉宇间浮坚毅之色,羿天当时的回答,令她心腔一缩! 她心中最害怕的事,当真难以避免了? 他要与她的生母对立相抗,甚至不惜大动干戈,而她夹在当中,又该如何抉择? 内心深处,她既不愿母妃受伤,亦不愿羿天受伤,一个是至亲,一个是挚爱,偏偏,她要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拔出利刃,指向对方!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思绪纷扰不宁,兀自想得出神,宁然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然危危蹬于断魂崖上,脚下不断有碎石掉落,山顶劲风吹得她左右摇晃了身形。 又在恍惚之中,她颤巍巍地举步,往前一迈 轰隆! 猝然,炸雷般的巨响,从天机观玄天阁那头传来,声震灵山,整座山都抖震起来,断魂崖上的她,闻声一惊,脚脖子一崴,往外滑出,登时踩空! “啊!” 脚下失去着力点,重心不稳,惊呼声中,宁然竟从断魂崖上失足跌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断魂崖 劲风灌耳,犹如山魈厉啸,从崖上坠落的瞬间,宁然下意识地伸手拼命抓攀,猛然抓到断崖下一块突出的岩石,慌忙五指紧扣,使力抠住,整个人挂在断崖下三尺处,随山风晃荡,险之又险。 “救救命” 一开口,劲疾的山风灌入口鼻,令她呛了几口冷风,悬挂在断崖的身形险些支撑不住,如何也发不出呼救声了,只能凭借自身功力,勉强维持平衡。 身处险境,又孤单无助的她,必须想法子自救,目光焦急地搜寻,想要找个着力点,纵身飞跃上去,但,刀削般的断崖岩壁上宽下窄,下面的岩石往内侧倾斜,双足悬空,根本找不到落脚点。 碎石不断往下滑落,常年风化的岩层松动,岩石缝隙间偶见崖木瓜c独根草,却无法供人抓攀,无奈,她只能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双臂,仅仅依赖于那一块突起的岩石,用双手的支撑点将整个人往上提。 倘若不曾习武,她怕是没有力道抓攀住那一小块突出的岩石,早已坠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眼下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也不过是勉力支撑。 只可惜,她习武的境界未曾达到不借助任何外力c也能凌空飞跃,一旦松手,没有任何着力点的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拼尽全力,提气轻身往上提拉,双手借力于突起的石块上,整个人正逐渐往上撑起,就只差一点点了!宁然牢牢盯住上方,眼底迸发希冀之芒,深吸一口气后,双手掌心向下猛地用力一压,卯足全力欲纵身窜上去时,手上的借力点突然松动! 咔嘣! 突起的那块岩石,吃不住力道,竟然从风化的裂缝之处开始断裂,将所有力量借助在这块石头上的宁然,顿时失去支撑点,还未纵身而上,就随那块断裂的岩石一道,猝然往下坠! “羿天!!” 危急时刻,冲喉而出的一声呼喊,惊荡山谷。断魂崖上忽有一抹身影闪电般飞掠而下,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抓住了正往下坠落的宁然,而后带着她,在崖壁上极其灵巧迅猛地纵跃,竟一把将她拽回了断崖之巅。 脚下堪堪站稳,宁然惊魂未定,双手还紧紧地抓在那人的衣襟上,急喘几口气,这才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她顿时惊喜交加,颤声道:“真的是你?!”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在那千钧一发及时赶到的人,正是羿天,一想到自己若是迟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他心有余悸,一只手仍紧紧拽着她的手腕,情不自禁地冲口而出:“下次不许你再这样冒冒失失,让人担心后怕!” “还好你来了”鼻尖儿一红,仍处在激动情绪中的她,再难把持住自己,一头扎进他怀里,圈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身,紧紧抱住了他,心口不断默念着他的名字,在生死一瞬的危机关头,她牢牢记挂的人,仍是他。 羿天徐徐抬起的手,略微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搭在了她背上,轻拍几下:“我在这里,你别怕。” 当她扑在他怀里,努力平复情绪时,羿天垂眸俯视断魂崖下,感觉到万丈深渊底下寒流急涌,寒气随山风迫来,站稳在崖上的他,闭了闭眼,暗叹:罢了罢了,捡不回来了。 系在腰间的那块玉佩,就在适才纵身掠下去救宁然时,不慎从他身上掉落,那是匡宗钦赐给太子的信物,玉佩上刻有“仁和”二字,寓意仁孝c和顺。 站在断魂崖上,闭着眼回想玉佩掉下深渊的那一瞬间,羿天的脑海里忽有闪电般的灵光划过,猝然劈开一扇尘封多年的记忆之门,一些模糊的画面浮现c场景变幻,光影翩闪着,他恍惚看到一个蓝衫蒙面之人,左手持箫,右手拎着个病怏怏的男童,点足往断崖掠去 踩在断崖之上,蓝衫人将手中拎着的孩子一抛,轻轻松松如抛绣球般的,竟将那孩子抛下山崖! 一声凄厉惨叫,惊荡山谷。 那孩子从断崖上坠落,坠入这万丈深渊,逃不过粉身碎骨的厄运,被激流卷冲着,怕是连一块完好的头骨都难寻了! 听着空谷回音,蓝衫人旋一旋手中洞箫,临了深渊,就在这断崖之上,怡然吹箫。 缕缕箫声随风飘送,飘入天机观中 羿天霍地睁开眼,望向天机观,拼命回想,零星的记忆片段,却如残缺碎裂的拼图,难以拼凑完整,他不记得适才回忆中的那一幕究竟是何时发生的,那个蒙面的蓝衫吹箫人到底是谁?被那人掷下断魂崖的那个孩子,又会是谁? 若是灵山上发生过的事,天机观中必然有人知晓,而在他的记忆里,师尊曾数次率领天机弟子在后山之中c漫山遍野地搜寻失踪的皇长子珩的下落,连断魂崖下湍急河道周遭,都找寻过。 师尊是在那个时候将皇长子找回来,并且偷藏在天机观竹林禁地中的么?难道当年被人抛下断魂崖的那个孩子,就是他? 为何他却对这段惊心动魄的幼年经历,全无记忆? 仿佛当年坠崖的孩子,不是他 断魂崖下风声呜咽,恰似一缕冤魂孤独地徘徊幽泣,久久不肯散魂归去,又似不甘心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将他腰间那块钦赐为太子信物的玉佩,生生索了去。 就好像那块玉佩,本就不属于他,竟这样丢失了,想找回来都难! “断魂” 猛一甩头,将心头莫名其妙的诡异感觉,驱逐干净,羿天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怀中已逐渐平静下来的宁然,在她抬眸看他时,浅浅一笑:“来,我背你。” 看他背过身去,蹲在她面前,静静等待着,宁然心头又怦怦急跳,拼命抑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她一闭眼,俯身趴在他后背。 亲密无间的接触,只隔了衣衫,却能感觉到彼此炙热的体温,肌肤相触,心跳声都清晰可闻,那一瞬,连气息都微微紊乱,两个人都不说话,默然中感受着彼此。 当他背起她,点足在断魂崖上纵身飞掠时,宁然伸手搂在他脖颈上,紧张得闭了双眼,不敢往断崖下看,心里头却猛然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好像曾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情景 是了,当年那个身穿道童皂袍的狼孩,也是这么背着她,纵掠断魂崖的。 不仅感觉相似,连背着她纵掠时的姿态都极其相似,恍若九年前的情景重现,令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那样熟悉的情景,激起儿时难忘的回忆,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无名村初见时便有了,眼下又浮涌上来,不止浮涌在宁然心头,连羿天也心有触动。 只是,两个人都默不作声,谁也没有开口提及心中所想,竟白白错失了一次良机。 有惊无险地飞掠断魂崖,稳稳落足在山头,纵使心中万般不舍,宁然仍逼着自己松手,两个人的身形骤然分开,她退后几步,望了望适才发出炸雷般巨响的天机观玄天阁的方位,而后看向他。 被一双妩媚的眸子c火辣辣地盯住,羿天心头一跳,“怎么了?”他问,本以为她会问他天机观里出了什么事,岂料,她竟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一字一顿地道:“我帮了你,你是否能答应我一件事?” 羿天眸光一凝,颔首道:“好,你说!” “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要让我看到你与太子妃亲近,抱她c背她,都不行!至少在我的面前c在我能看得到的时候,不要如此!” 话落,她执拗地咬唇,定定地看着他,屏息等待回答,仿佛那是一件天大的事,他不答应,她会很难过c很难过。 见她如此,他忍不住想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抚去她独自忍受的煎熬与痛楚,手指微动,却,猛地缩拢于袖,他只是轻叹一声:“好!” 她笑了:“你给我的承诺,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否则”没有再说下去,一转身,她疾步往侍卫所在的山门那头,独自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着了道 翌日清晨。 如意宫养神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沲岚慌里慌张地冲进来,放声疾呼:“娘娘娘娘” “何事惊慌?” 昨夜里几乎是一宿难眠的蓥娘,今儿早起,端坐殿内,刚刚打点好妆容,见心腹亲信一大早就神色慌慌地来,她冲身旁伺候了更衣梳妆的宫女们一挥手:“你们都退下!” 待那些宫女都躬身退了出去后,沲岚凑到娘娘身边来,跪下行过礼,焦急地禀告娘娘:“昨夜灵山之上的天机观出事了!” “天机观?”蓥娘颇感意外:昨夜里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东宫那边有所行动,不曾想,反倒是天机观在这紧要关头凑起热闹来了?“蛮玄子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跪在娘娘面前,沲岚心慌慌地答:“天机弟子适才呈报朝廷掌教真人蛮玄子昨夜得圣上诏令,在赶赴前线阵营之前,率座下弟子们于玄天阁上设九天神坛,欲为圣上占卜天机,请神佑护,怎料,他们刚刚进行请神仪式,灵山上空突然劈下一道闪电,闷雷炸响,列阵神坛之中的这些人,居然遭雷火焚身,连尸身都焚为焦炭!” 蓥娘一听,反倒乐了:“设神坛祭祀,问道天机,请神护佑,居然引来天雷,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难怪昨夜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一声焦雷般的声响,只是离着一段距离,她当时无法确定到底是天公打雷了,还是神兵场的霹雳弹又在烧制出炉前,顽劣地炸开了一颗。 “蛮玄子可有挂彩负伤?”她慢条斯理地问,心想:这老小子若是能伤重些,缺胳膊断腿的,倒是让左淳良损失不小,至少在对付如意宫时,宰相就少了个狼狈为奸的帮手! “娘娘,”沲岚脸色不大妙,怵惕不宁地c将一则惊人的消息传递到主子耳朵里:“天机弟子说,昨夜那一道天雷,直射神坛阵眼,正在举剑插符做法请神的蛮玄子,是第一个遭到雷劈的,电光绕颈,雷声过后,他不仅全身焦黑,连脖颈都折断了!” “这么说他是死了?!”蓥娘这才变了脸色,霍地站起,惊声问:“在接到圣上诏令,出发前占卜天机,问此战吉凶c圣上安危时,才遭雷电劈死的?!” “朝臣们都说是天谴,正在议论纷纷”沲岚点头,急道:“此番怕是又要生出流言蜚语c神鬼乱力之说!” “怎会如此巧合?”蓥娘终于感觉事态不妙:年初之时,圣上御驾亲征,在关外遭遇险情,身负重伤,而长安宫城内也炸响惊雷,焚噬与东宫比邻的晗光殿到了年末,又逢圣上御驾亲征之时,流民之乱四起,御驾归途不顺,危机重重,偏偏长安宫城比邻的灵山天机观上c也炸响惊雷,还闹出了人命! 朝野流言四起,江山社稷不稳哪! “一而再,难不成还要再而三?”真是邪门了!蓥娘也不免有些焦虑,来回踱步,高盘的发髻上,凤首衔珠的顶冠c那成串滴垂的明珠簌簌抖动,她银牙一挫:“本宫就不信这个邪!赶紧着大理寺,彻查此事!” 眼看娘娘疾步走向案前,执凤印就要拟一道懿旨,沲岚慌忙起身,上前阻拦:“娘娘c娘娘!昨夜小主子也在天机观哪!” 足下一顿,蓥娘猛地回过身来,“你是说阿宁?” “是!”沲岚惴惴道:“不知为何,小主子昨夜并未参与祁王他们的诗酒宴,反倒领着侍卫们去了天机观,蛮玄子他们出事时,小主子恰好就在灵山之上!” “好端端的,她夜上灵山作甚?”蓥娘心头一跳:莫非蛮玄子卜说宁然负有天命,怂恿圣上为她皇榜招亲c乃至两度赐婚,令她身处险境,被人当做棋子玩弄股掌间,两次出降都未能遂愿,故而,对蛮玄子怀恨在心,昨夜竟是去寻隙报复 不好!连她这个当母亲的都如此臆测,若是让大理寺彻查天机观昨夜所发生的事,岂不是牵连了阿宁,让她受人怀疑,招致无妄之灾,当真会弄巧成拙! “罢了!就依天机弟子呈与朝廷的说辞,着人速速了结此事!”蓥娘暗自叹息,缓缓坐下,“圣上那边,还得派个机灵点的差使,酌情回话,万莫触怒龙颜,拨乱军心。” “让奴婢随信使一道去吧!”沲岚心中明白:只有让她去,才能掩过所有对如意宫小主子不利的怀疑和猜测也只有让她去,娘娘才能放心些。 蓥娘颔首应允,轻叹一声:“阿宁这孩子,怎会将麻烦揽上身,置自己于险境而不顾?她到底是怎么了?” “小主子心里苦,两次出降不如意,宫里宫外的人,都在背后取笑”沲岚倏地住口,惴惴地瞄向娘娘:宁然公主的姻缘不如意,自是有娘娘百般阻挠的功劳,她怎可当着娘娘的面,再提此事? 蓥娘却不在意,反倒觉得宁然此番异常的举动,确实是因为心中诸多的不如意:沦为笑柄,折辱金枝,却又不知该去恨谁,那么,当日进献谗言c谎称以宁然公主的婚嫁,能引来奇人,破军中诡局的蛮玄子,就成为那个害人害己,到头来不得善终之人! “奈何出生帝王家,她就不该寻思着凡人姻缘一事,而是该高瞻远瞩,胸怀大志!” 男人算什么?蓥娘眸光幽黯,心头怅然:到头来终究只是负心汉! “娘娘,奴婢下去收拾收拾,今日就启程。” 沲岚拜别主子,躬身退出养神殿时,殿门外忽来不速之客太子妃与典尚宫双双而至。 “母妃,伶儿来给您请安。” 凤伶近前来,盈盈一礼,端庄婉约之态,令蓥娘登时想到自个的女儿:阿宁若是有太子妃这般从容镇定的心境,何至于让她如此操心? “娘娘,太子妃近日习礼有成。”典尚宫亲自教太子妃习记宫中礼仪,今日也跟随一道而来,含笑奉承道:“今日太子妃可亲自开小灶,给娘娘您炖了蘑菇鸡汤,来献一片孝心呢!” “哦”了一声,蓥娘看着太子妃前来身边伺候,恭敬克谨的样儿,倒也摆明了一个态度:凤伶若是代太子前来向母妃问安,那就表示太子愿意低头顺从,与她服软了。 “鸡汤养神温补,母妃,您来尝尝。” 从典尚宫手捧的玉盘上,小心端起那碗炖好的鸡汤,凤伶低眉顺目,跪至蓥娘面前,捧高双手,恭请母妃用膳。 鸡汤浓郁的香味中,蓥娘含笑点头,甚是欣忭,伸手去接。 凤伶缓缓抬头,看到娘娘持起汤匙,舀碗中浓郁汤汁,沾唇来喝,她压抑住心中的紧张,紧攥的手心里却已微微出汗,目不交睫的,牢牢盯住娘娘手中汤匙,她在默数:一c二c三 乓啷! 手中汤匙突然跌落,蓥娘脸色猝变,直勾勾瞪着太子妃,“你c你” 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说不出话来,双手撑住椅子扶手,蓥娘缓缓起身,艳眸里闪出一丝狠辣,一步步地c逼向凤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不速客 正当如意宫养神殿内,气氛骤变,蓥娘步步逼来,太子妃处境不妙时 东宫那边,早膳时不见凤伶露面,太子正疑惑地问:“太子妃呢?” 十七侍立于旁,摇了摇头:“一早就没有看到,咱家也不知道太子妃忙什么去了。”话落,去外头问问服侍太子妃的那些个宫娥,片刻后回来答话:“她到如意宫给贵妃娘娘请安去了。” 羿天搁下筷子,霍地起身,转出厢房。 “哎?殿下,您还没吃饭哪!”十七慌忙追出去,“太子妃那边,有典尚宫跟着,贵妃娘娘不会为难她的,您放一百个心!” “十七,”脚下猝然停顿,羿天略微沉吟,“你去政事堂那边看看,昨夜天机观一事,朝臣们可有说法?” “啊?”十七愣了一愣,心里头纳闷:东宫与如意宫还在僵持之中,太子妃一声不吭就跑到如意宫那边,急巴巴给贵妃请安,似乎是去示好c缓和两宫的关系,太子既不为她擅自行动而发火,也不担心她是否会被贵妃刁难,难不成他对这位太子妃一点都不在乎? “还傻站着做什么?”光看十七的脸色,羿天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扣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催道:“快去呀!” “哎哟”一声,印堂被弹得发红,十七委屈地扁扁嘴:“真不愧是师徒,有样学样,又弹咱家脑门子,变笨了可咋办?” 眼看十七嘟嘟囔囔的,一边抱怨一边掉头走远,羿天心中苦笑:担心又能怎样?伶姐姐想做什么,哪里由得他来管? 他与她,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仿若政治联姻一般,为着“凤女天相”的吉兆,贵妃娘娘千方百计促成大婚,更有今上圣旨与父母之命难违! 那日,凤伶见他断然拒婚时,曾一度万念俱灰,决意饮下鸩酒,死也好过期望落空一事无成地活着。而他,念着元臻是为无名村的无辜村民进谏c而搭上性命,更念着凤伶如此胸襟情怀的奇女子c怎能就这样香消玉殒。 出于怜悯,他终究是答应了助她达成此生宏愿!娶她为正妃! 而今回想,自己当时的心境,多半是在得知他是宁然的皇长兄后,急于了断心中不该有的情愫,故而决绝地迎娶了凤伶,好让自己彻底断念! 凤伶有所求,他亦然。 两个各有所求的人,就如此草率而仓促地c走到了一起,到头来,终究是一错再错,彼此都回不了头,勉强相处着,也不知是谁愧对谁多一些,是谁亏欠得更深些。 而他与宁然 情若错付,再无救赎然若无情,活着又有何滋味? 罢了c罢了,“情”之一字,想多了也是无解! 绛色唇瓣逸了一声轻叹,飘在晨风之中,他竭力摒除杂念,缓步走向正殿。 至崇德殿,左右侍从于门外待命,他独自一人入殿,关起门来,疾步走向案前,准备亲笔拟一份储君令,今日戌时之前,他必须要让辅政大臣们站到东宫这边来,鼎立支持拨银放粮c赈灾救济之策,来缓解流民之乱。 只要晏公c左淳良都能站到他身边,鼎力相助,贵妃娘娘应当会知难而退。 蘸了墨的一支狼毫,停顿在手中,羿天眉端一凝,执笔思忖:倘若贵妃不肯让步,执意下懿旨以兵力镇压流民,这储君令只怕是威力不足 啪嗒! 墨汁滴落,晕染在纸上,他竟盯着那点晕渍,恍惚出神,似在冥想之时,突然,耳尖微微一耸,如狼的敏觉听力,一瞬间捕捉到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仿佛衣衫擦过木架,飒的一下! 在他一人独处的殿内,这样轻微的声响,来得有些蹊跷,也异常古怪! “什么人?” 眸光微动,盯向墙角叠书的木架,在夹角阴影处,似乎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羿天猝然搁下笔,低喝:“出来!” 墙面与木架所形成的夹角c叠出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有何异常,但,就在羿天搁笔起身时,那个模糊的影子突然从角落里晃了出来,移到光线明亮处,顿时显现出清晰的人影轮廓既非鬼魅,亦非精怪,而是一个身披灰袍之人,轻悄悄从角落里走出来,背对着羿天,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阁下好胆色!好耐心!”东宫戒备森严,太子的崇德殿内竟出现不速之客,羿天顿时猜到:此人极有可能是从皇宫密道探入殿内,藏身角落等他入殿,还能龟息静伏,如此耐心,此人当真非同寻常! “懒龟趴于墙角打盹,都能被你觉察到,果然没有丧失头狼的敏觉,没有枉费本公子当初驯养狼孩的那份苦心!” 不速之客并未转过身来,但此人一开口,羿天就感觉有些耳熟,甚至连此人的背影,都似曾相识! “懒龟?”世上竟然有人以“龟”来自嘲,羿天脑海中忽有灵光一闪,立时想到了师尊鞫容口中那只“李乌龟”,又听得此人提及狼,他顿时想到一人,那人就曾在身边豢养过狼! “是你?!”紧盯着那人的背影,羿天轻微一笑:“万籁村一别,阁下到底是惦念得紧,都追到长安宫城来了,莫非还想宴请我一回?”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笑转身,那人露出真面不惑之年,颜面白润,保养得极好,看起来还相当年轻,长得也俊,一对儿丹凤眼,眸光慵懒湿润,眉宇间几分懒意,松垮垮披了件灰袍,似怎样也打不起精气神来,而此人眼底隐晦之物,黯黯沉沉,看不穿也摸不透,神色间透着几分古怪,要笑不笑,阴阳怪气 比鬼还诡异三分! 赫然是废太子李炽。 “来万籁村时,你还是个布衣小子,可如今,你都成了东宫储君,可喜可贺呀!”李炽眯眼打量着太子,似笑非笑,“你我终有一日是要如此面对面地相见,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比本公子预期得早!” “面对面么?看到你这张脸,我就觉得可惜了”羿天忽眨着眼,摇头轻叹:“可惜没有你那个影子替身的脸,让我看得舒心!” 影子的脸?李炽有些错愕:影子脸上刺字,刺的还是个“罪”字,如何能让人看得舒心?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羿天一语出口,简直能气死人不偿命:“替身的脸都比你这张脸来得真实,比起虚伪之貌,他的脸自是让人看着舒服多了!” 李炽脸皮抖动几下,皮笑肉不笑:“本公子碍了你的眼?那可真是罪过了!你我本不该在今日见面,怪就怪你不该动了本公子的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再交锋 “你的棋?”李炽手里头有哪一枚棋子被他动过,羿天一听,就明白了:“蛮玄子么?的确是一枚好棋!” “可惜已被你废了!”天机观变生肘腋,蛮玄子身死,李炽如何还能坐得住? “掀你老巢,吃你棋子”面对李炽阴沉的脸色,羿天此时的笑容极是惹眼:“即便你是懒龟,也断难缩得住脑袋!” 缩头乌龟?那只是假象!李炽哼笑:“孤狼峰上,本公子饶你不死,你当真以为自己有那能耐,能将本公子逼入死局?连你那个癫狂师尊,都是本公子的手下败将!” “为何饶我不死?”羿天一直想不通:李炽有什么理由不杀他? “你这么聪明,难道就猜不到?”李炽缓步上前,径自坐到崇德殿内那张书案前,双手抚摩座椅扶手与桌面,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暗自感慨:东宫内的摆设c布局,仍与当年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换了新主,物是人非! 见废太子李炽虽是偷偷摸摸潜进宫来,但他神情自若,如同回到自己家中,还舒舒服服地坐到了书案前,靠着椅背眯着眼,又犯懒地打呵欠,羿天心知:此人胆敢只身前来,定是留有全身而退的计策,才会有恃无恐!“猜?我只猜到一个答案我若活着,定然对你有利!” “不错!”坐在那里,李炽舒服地眯眼,“你吃了本公子一枚棋子,就得赔一枚!” “赔?”羿天果然料到他心中所想:“让我当你的棋子?”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李炽看看书案上铺开的纸张,盯住纸上晕染的那一点墨汁,嘴角一丝诡异的笑:“本公子不过是将自己丢失了将近十年的旧物,找回来罢了。” “旧物?”羿天听来只觉莫名其妙,李炽却道:“怎么,难道鞫容没有告诉你,他是从本公子手中将你夺走的么?”他猝然伸手指住羿天,沉声道:“你,原本就是本公子豢养的刺客,十年前行刺鞫容失败,你才落到了他的手里,尽管他抹杀了你的记忆,但本公子瞧出来了你上次来万籁村c孤狼峰,就感觉到这些地方对你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陌生!” 抹杀记忆?!羿天抿紧了双唇,突然一声不吭地c牢牢盯住李炽,似要洞穿此人的肺腑。 “太子李珩?”李炽嗤之以鼻,“你要是想在东宫储君之位上扎稳脚跟,就乖乖当本公子的棋子!” 嘶啦!书案上晕染了墨汁的那张纸,被李炽狠狠抓到手中撕碎,碎纸屑被他一把掷出去,洒落在羿天身上:“本公子能留着你的命让你回来当太子,也能让你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包括储君之位,还有你与你师尊的性命!” 碎纸劈头洒下,面对废太子李炽肆无忌惮的威胁,羿天眸中焰芒一闪,却隐忍着并未动怒,而是越发冷静地问:“既是威胁,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你的手中?” “你的身世!”李炽龇牙邪邪地笑,“你好好问问你的师尊鞫容,他对你隐瞒了什么?或者该说他到底欺骗了你什么?” “师尊”低头看看散落于地的碎纸屑,羿天缓缓抬头时,眸子里迸出如狼般凶野之芒,凝身不动的他,猝然闪电般欺步而上,干脆利落地擒向李炽,“他从未骗过我!你休想挑拨离间!” 以如此快的速度,猝起发难,原本是十拿九稳的擒拿锁喉招式,却落空了,李炽像是非常了解他的攻击方式,甚至连他出招的角度位置都判断得分毫不差,在他身形一动时,李炽就连人带椅滑开半尺,恰好躲开。 “刺客杀招c豢狼为刃!”轻松躲开后,李炽居然还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叹气:“羿天,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当年本公子与麾下顶尖刺客无名氏,亲自教你的么?你是本公子驯养的头狼,狼穴里与狼为伍多年,曾经野性难驯,一旦驯成,却是最最锋利的杀人利器!到了鞫容手里,他抹杀你的记忆,将你脱胎换骨,才有了今天的你!” 当李炽口中唤出“羿天”时,正要继续发动攻势的羿天,身形骤然一顿,僵停在了那里。 “羿天!”李炽玩味似的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是癫狂鞫容为你取的名字吧?你就不想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吗?” 僵立在了书案后方c背对着李炽,在敌手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时,羿天闭了闭眼,“你不必再说了。”只要是说师尊坏话的,他都不愿信! “你这么信赖他,他却一直在欺骗你!”李炽缓缓起身,“你的师尊,也不过是将你当做了一枚棋子!” 握紧的拳头,隐隐发颤,羿天低喝:“住口!” “你此刻还是太子,下一刻就有可能成为废太子!”李炽半眯的眼里,射出诡异之芒,“你要是还想保住太子身份,保住你与你师尊的命,就要听本公子的话!”成为他的棋子,成就他的一手好棋! 羿天默然片刻,缓缓转过身来,再一次面对李炽时,竟似漫不经心地一笑:“你不妨试试!” 惊见少年焰眸灼灼,李炽心头“突突”猛跳,竟有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怎料眼前一黑,砰的一声,太阳穴上竟挨了一拳,整个人飞出去,“啪嗒”跌倒在地,耳内嗡嗡直响,瞬间天旋地转! 快! 太快了! 快到他都来不及看清羿天出拳的姿态,无从躲避,一下子就被打趴在地,半晌起不了身。 “你亲自教我如何揍人?”羿天缓步上前,低头看着趴在了地上的李乌龟,勾唇一笑:“可是这样教的”蓄满劲道的拳头,闪电般的砸落! 李炽闷哼出声,慌忙狼狈地翻滚几圈,急急躲避,抬头时,再看面前如狼般凶野的少年,他不禁气结:费尽心血豢养的头狼,到头来竟然先咬起主人来了! “你这张面容,若是摆到我父皇面前”羿天依旧是漫不经心地笑,缓步走向滚爬着又缩到墙角的李乌龟。 “你父皇?”李炽气急反笑,背靠墙壁,缓缓站起,飞快地瞄了殿门一眼,他必须赶在外头把守的侍卫c觉察到殿内异常动静之前,火速抽身离开!“本公子听说你胸口有贵妃娘娘的家族胎记?一个妖艳图腾的形态?而且还散着奇香!” 羿天不答,步步逼近。 “本公子猜那是毒物所致,你信是不信?”蓥娘曾经是他的太子妃,李炽又怎会猜不到她的那些手段伎俩? “此毒会令你心口绞痛,生不如死!” 李炽眼神笃定,猛一抬手,指住步步逼近之人,猝然打了个奇怪的手印,拢手相击,在掌心发出怪声,竟犹如心脉搏动的声响! 羿天超乎常人的耳力,对那种奇怪的声响,尤为敏感,他忽然感觉胸口如遭重击,猛地摇晃了一下身形,顿时脸色泛白,双手捂住心口,痛到弯下腰来。 “本公子没有骗你!”李炽眯眼冷嗤一声,“记住,想保住太子之位,你就得听本公子的!”忽然凑上前,以极近极近的距离,他冲羿天耳语道:“自今日起,本公子要你什么都不做!任由流民之乱爆发,任由朝廷发兵镇压,让战火四起,拨乱天下!这一回,不许再坏本公子的全盘大计!” 羿天霍地抬头看他,眸子里焰芒极亮,似要吞天噬地一般,惊得李炽慌忙后退,飞快地触动机关闪身躲进密道,瞬间消失踪影。 “来人” 心口锐痛!那种熟悉的感觉令羿天痛苦不已,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他缓缓跌坐于地,拼命咬唇忍痛,唇色却已是惊心的绛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锥心刺 门外的宿卫c侍从,听不到崇德殿最里头的细微声响,直到辰时四刻,太子太傅疾步而来,于门外大声禀告: “太子殿下,早课时辰已到,请您移驾南书房。” 话落半晌,崇德殿内仍是静悄悄的,不见半点响动,太傅于门外拱手再请:“殿下,请您移驾南书房!” 门里仍无动静,恭候在门外的太傅,抬头看了门人及侍卫一眼,这些人眼中也有几分惊疑,不禁抬手敲响殿门,连声疾呼:“殿下?殿下!” 门框震动,敲得“笃笃”直响,侍卫跨刀疾步上前,与太傅一道,神色紧张地盯着殿门,众人感觉不大对劲,正欲强行闯入时,突然,殿内一声响动!似乎有东西砸在了地上,令门外众人一惊,而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到:殿下又在摔砸东西了? 这些人伺候东宫新储君也有一段时日了,每当太子独处正殿,不允任何人前来打扰时,一旦门外有人冒失打搅,门里头总会有太子怒摔东西的声响。 上次,太子妃想入殿探望,都惹得太子怒摔折子,此刻听到殿内猝然传出这等声响,连侍卫都不经细想,就以为是殿下不愿被人打扰,便又纷纷退回台阶两侧。 太傅见状,更显焦急,猝然屈膝跪于门外,隔着门高声念诵荀子的劝学,从“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的殷殷劝诫,到“怠慢忘身,灾祸乃作”的警醒,再到“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的愤慨激昂,通篇劝学念完,太傅已是膝盖酸麻,仍不见殿门打开c太子前来叩拜严师,老人家既伤心又失望。 “孺子不可教也!”颤巍巍起身,太傅摇摇头,拂袖而去。 此时此刻 身处殿内的羿天,心中也是苦不堪言:十七往日假扮他在殿内静坐,屡次怒摔折子阻止闲人擅入,原是一片好心为他打幌子,眼下却令他尝了苦果! 心口疼痛难忍,羿天倒在地上,不停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困难,如何还能发得出声? 适才,他拼尽全力蹬足踹倒书案旁一尊盛画轴的瓷器,卷缸砸倒在地,滚了滚,一卷卷的画轴散落一地,偏偏门外侍卫全当太子不想被人打扰,纷纷退守原位,只留个太傅与紧闭的殿门较劲了半晌,偏偏迂腐不开窍,跪在门外念劝学。 太傅失望地拂袖而去,羿天比他更加失望,困在殿内独自忍受心口猝发的锐痛,他紧咬下唇,咬得唇破血流,这才勉强保持意识清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 钻心般的疼痛渐渐缓和了一些,羿天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擦去嘴角残留的血滴,将地上的碎纸屑拢盖在沾染的点滴血色上,引烛火烧去,待得一点痕迹都不留,他才浑身脱力一般,靠在书案脚架上,闭了闭眼,感觉很累c很累,好想睡一觉,然而脑海里始终回响着李炽的声音: “你这么信赖他,他却一直在欺骗你!” “你的师尊,也不过是将你当做了一枚棋子!” “不!”羿天摇摇头,反复告诉自己:李炽为人表里不一,他的话,绝不能信! 不能信!不能信 “本公子没有骗你!你,原本就是本公子豢养的刺客,十年前行刺鞫容失败,你才落到了他的手里,尽管他抹杀了你的记忆,但本公子瞧出来了你上次来万籁村c孤狼峰,就感觉到这些地方对你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陌生!” “住口!住口” 羿天痛苦地闭着眼,拼命地想要忘却李炽对自己所说的那番话,然而,他内心有个声音,仿佛在哀鸣:万籁村中,孤狼峰上,狼嚎猝起似曾相识的感觉,怎样也挥之不去! “是癫狂鞫容为你取的名字吧?你就不想知道羿天这个名字的来历吗?” 李炽冷笑的声音,赌咒一般,挥之不去,在他的脑子里肆虐轰炸,似要炸裂的力道,突然冲破了某种封印,他的脑海里顿时有画面浮现 画面里有山峰c野狼c猎网有个狼孩被诱入网兜 画面猝变,又出现了村落c人影狼孩似在受训,习武射箭,有许多人围着他,面目却都模糊不清 这些似乎是他年幼时的记忆,零零碎碎c拼凑不全,依旧无法让这段记忆清晰起来。 画面继续往前推移,场景忽转,他已然置身在山中道观,与竹棍勾画在地上的那幅画中景致一模一样,此处,正是灵山天机观! 这个时候开始,尘封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竹林阵法里,那一片竹木搭建的屋舍,挂有“静庐”匾额的书斋,以及前赴后继般涌入书斋来的天下名师 他被师尊鞫容藏在天机观的五年光阴,足不出户,潜心增长学识,鞫容为他请来名师,其中,有兵法名家,有博学鸿儒,有奇才谋士,有玄法大宗 曾经给两代帝王授业的帝师c而今隐居山林的公孙伯羊,亲自授予他“帝王术”c“天下论”。 “徒儿,为师给你起名羿天,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师的苦心!” “记住你的名字羿天!” “有朝一日,这个名字会撼动朝野,震惊长安!” 为什么?师尊,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给我取名“羿天”?为什么我记不得八岁以前的往事?为什么李炽会说我胸口的胎记,是毒物所致? “呃”心血翻腾难平,胸口又袭来那股熟悉的痛感,羿天闷哼一声,竭力摒除脑中杂念,缓缓调匀呼吸后,疲惫地吐了口气。 笃笃 恰在此时,殿门再次被人轻轻敲响,门人传声禀告:“殿下,典尚宫门外求见。” “太子殿下,臣有要事求见,是十分紧要之事!” 典尚宫位及四品女官,羿天对此人却极是陌生,适才听门人提及,才记起太子妃习礼制的教习正是此人,今早还是此人陪同凤伶一道去了如意宫的,眼下只她一人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进进来吧!” 唇色上惊心的绛紫色退去,转而覆上苍白之色,羿天强打精神,伸手撑着书案,缓缓站起身来,面向殿门。 门外的典尚宫,闻声一喜,随后又一愣:殿下不欲被人打扰,崇德殿的殿门是由内反锁,插着门闩,里头的人不开门,外头的人如何进得去? 典尚宫在门外等了片刻,仍不见殿门打开,太子却分明发话让她入内觐见,难道 隐隐感觉不妙,典尚宫当机立断,猝然将手掌贴向殿门,装作是殿下允她入内,这便要推门而入,手腕垂搭的宽袖内却有一根银丝飞射而出,穿过门缝间隙,缠绕在门闩上,巧妙使力一拨! “咔”的一声,拨开了门闩,她顺顺当当推门而入,又反手将门一关,疾步入内,见太子好端端站在书案一侧,她疑惑了一下,慌忙施礼拜见,迟疑着问:“殿下,您您的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羿天微一摇头,“无妨!你急着来见我,所为何事?” 听得殿下略微沙哑的声音,典尚宫心有不安,却不好多问,只再施一礼,压低了嗓子,肃容敬告:“暗卫典六,见过太子殿下!” 暗卫?!她居然是师尊鞫容的人! 羿天定睛细看:典尚宫身材丰腴c面颊饱满,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气色极佳,怎样也瞧不出此人竟是潜伏在宫中的暗卫,举手投足,由内而外,简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难怪十七清早念叨:太子妃那边,有典尚宫跟着,殿下可以放心。 “尚宫,平身吧。”羿天伸手去扶,典尚宫跪着不起:“殿下,请唤我典六!” 暗卫典六,名字里果然含有数字,与师尊给人起名的嗜好吻合,从当年天机观里“三百六十五天”的关门弟子,到如今金灵令下的宫内隐卫密探,名字里的数字,就像是自己人的接头暗号。 眼下,典尚宫火烧眉毛一般c急来见他,还主动亮明身份,显然有十万火急之事!羿天心念一转:“典六,太子妃呢?” “殿下!”典六自责地跪在那里,万分焦急地道:“请殿下快去救救太子妃!” 出什么事了?羿天面色一紧,猝然举步往殿外走,边走边问:“她还在如意宫?” “是!”腾地站起,典六慌忙跟上,将今早在如意宫养神殿内c发生的事情简略一说:“太子妃今早去请安,亲自为贵妃奉膳,那碗香菇鸡汤里,她下了药!” 猛然停顿了脚步,羿天捂唇闷咳一声,脸色越发难看,“下药?”伶姐姐她居然向贵妃下药?! “只是麻沸散,混在鸡汤里,服之,使人昏沉欲睡罢了,伤不了贵妃娘娘的。”典六压低嗓门,一语点破太子妃此举用意:“只要迷昏了贵妃,她就可以下手从贵妃身上窃取一物!” “何物?”羿天纳闷:贵妃蓥娘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伶姐姐如此冒险,下药去偷? 典尚宫四下里一扫,见殿内果无旁人,这才小心地压细声儿,道出一个惊人的秘密:“圣上御驾亲征之前,着人转交东宫一枚专属印信,却被贵妃娘娘截流私藏了去,此物,名为双龙符!” “双龙符?!” 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凤伶为何要冒险下药行窃太子监国时,不得动用玉玺,皇帝往往会给储君一枚专属印信,名为“双龙符”,此物,乃是未来天子的“准玉玺”! “太子妃近身伺候娘娘时,曾在无意间发现过娘娘藏起的双龙符,她一心想要帮殿下,又不忍看殿下与母妃对立”储君若悖逆孝道,天下人耻笑!“她甘愿自己冒险,只要得到双龙符,往后监国太子有令,自是无人敢违!” 典尚宫急道,“哪知行窃不成,反倒被贵妃识破汤中下药,她被困如意宫,落在贵妃手里,眼下处境危急!殿下您快想想法子,救救她!” 蓥娘是何等心机,何等手段,凤伶落在她手里,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自知! “走!” 羿天不顾自身安危,砰然推开殿门,在门外侍卫的错愕注视下,疾步穿行东宫南门,领着暗卫,飞快地甩掉在后面追赶的一拨内侍随从,一路冲向如意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持刀来 “太子殿下c太子殿下不可c不可入殿啊” “贵妃娘娘在内殿养神小憩,太子殿下您不可擅闯” “殿下!殿下!” 惊呼声阻不住急促而来的那阵脚步声。 一拨人紧追着太子殿下,无奈,怎样也追赶不上。 疾如闪电快如风,一道身影冲过重重关卡,直闯如意宫! 哐啷! 如意宫养神殿的殿门,被猛力撞开,不顾门人及内侍的劝阻,羿天挟凛凛气势,径自破门而入! 急来阻挡的千牛卫,腰间所佩的千牛刀刚一拔出,就被太子闪电般地劈手夺去。 “大胆!太子面前亮兵刃,你们找死么?”暗卫典六飞快地挡身于门口,将千牛卫阻挡在殿门外,大声怒斥:“还不速速退下!” 宫廷禁卫中的这一拨千牛卫,既不敢退下去,也不敢对储君付诸武力,心中稍有顾虑,就眼睁睁看着太子闯进养神殿,拦之不及的他们,无奈止步在了门外,与挡在门口的典尚宫,相互僵持。 殿外僵持不下,殿内也不安生。 一名内侍太监连滚带爬c仓皇扑向养神殿内厢,尖着嗓门惶惶呼喊:“娘娘c娘娘!太子殿下他” 呼声未落,这位公公的后领子就被人一把揪住,勒得呼吸一窒,而后整个人倒飞出去,被人抛绣球似的,飞在空中一阵鸡毛子惨叫,“啪嗒”跌落在了墙角,一翻眼白,晕了去。 甩掉闲杂人,羿天右手提刀c左手猛掀幔帐,只身进入养神殿内厢,抬眼就见静谧室内只有两个人,一坐一跪 水晶嵌片的紫檀茶几旁,贵妃娘娘端盏而坐,妙目半眯闻着茶香,一派怡然自得的神态。 而在她的面前,却跪着一人,身着一袭缃素的淡雅宫装,秀发绾髻缀以钗环,眉心一点金箔花钿梅妆般端庄淡雅,脸上却失了恬淡婉约的笑容 凤伶脸色发白跪在那里,如同石化一般动也不动,连羿天擅自闯进来,她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来了,也不给母妃行礼请安么?” 茶香袅袅,内室诡异的静谧氛围,被猛然闯入的那道身影打破,蓥娘却没有丝毫诧异的表情,照样儿端坐不动,慢悠悠抿了口茶,艳眸流波睇了擅入此间的太子一眼,含笑出口的话,让人半点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行礼请安?” 目光从僵跪许久了的凤伶身上,渐移至坐在茶几旁悠然品茗的蓥娘脸上,羿天抿紧双唇,隐忍怒火,提刀步步而来。 从低垂的幔帐那头,一步步走向茶几这头,少年眼底怒火蹿燃,却隐而不发,手中紧握千牛刀,刀光凛凛,迫在眉睫,冽如霜月彻如寒冰,眉宇间杀伐之气,竟让蓥娘心弦“嗡”然绷紧! 她吃惊地发觉:隐忍怒火的他,周身似有一股无形迫人的气势,挟凛凛威仪c步步而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竟是那样的强烈,慑得人动弹不得,胆寒几分! “你胆敢持刀来见本宫?!” 盏中茶水微微晃荡,坐在那里强自镇定的蓥娘,端茶的手不自觉地隐隐发颤,目光紧盯太子手中刀刃,发紧的喉咙里突然冲出一声冷叱:“站住!” 倏地停步于凤伶身畔,羿天手持利刃,唇边却泛起笑缕,似勾人心魂般的一笑:“不是让孩儿给您行礼问安么?” 蓥娘目光微变,对于从未认她为母妃的太子,此刻却突然开口自称“孩儿”,她顿觉很不适应,暗自警惕起来,一改之前悠然品茗的神态,“喀”地搁下茶盏,“太子妃在如意宫,本宫料到你会来!你们夫妻同心,来给本宫问安的她,却在早膳中下药。说给本宫行礼的你,却持刀擅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 凤伶眨动眼睛,面浮焦灼之色,翕张了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连僵跪着的身形,也无法移动分毫,她只能用焦急的眼神,不断地示意身边人儿:不要激怒你母妃,不要管我,你快走c快走啊! “你对她做了什么?”见伶姐姐口不能言,连动也动不得,羿天心口一沉,抬头时,目光逼视贵妃娘娘。 “典尚宫教她宫中礼制,她倒好,大清早说是来给本宫奉膳表孝心,却在那碗鸡汤之中,给本宫下药!”蓥娘笑着说出这番话,偏就让人听出几分杀气,“敢对本宫下药,呵,真是天下奇闻!太子,你这个正妃怎就不知本宫百毒不侵,况是小小的麻沸散!” 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可笑的事,蓥娘笑着摇头:“不过,本宫倒觉得她是个好苗子,只是对药理c毒经不大精通,不妨让本宫来教教她麻沸散不过是让人毫无知觉地昏睡一阵,怎比得上本宫的僵尸散,能让一个人保持清醒的意识,却口不能言c浑身僵硬如石,连动也动不了!” 僵尸散?羿天低头,冲僵跪在那里的伶姐姐轻声道:“你傻不傻?难道不知道,贵妃娘娘身怀蛇蝎之毒,人人都得绕着她走,这叫趋吉避凶!”抬头时,又冲蓥娘一伸手,他直截了当:“交出解药!” 从未有人敢当面说她是蛇蝎心肠,太子狂妄,竟敢当面讥讽,蓥娘脸上妖艳的笑容反倒更盛,果似蜇人的蝎子,“僵尸散没有解药,本宫让她跪着反省,已是最轻的惩罚!只要跪足十个时辰,此毒自解,你的太子妃也少不了一根毫发!” 闻听此言,羿天伸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来,反倒是一点儿也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那就请您交出双龙符!” “双龙符?”一听太子竟当面向她索要“准玉玺”,蓥娘猝然收敛了笑容,缓缓站起,毫不退让地c迎向太子紧迫盯来的目光。 她目泛冷意,艳唇里弹落一记冷哼:“原来是为此物而来!本宫即便是有,也断然不会给你!” “那是太子印信!您若不肯交出”羿天眉头一蹙,话音未落,却见贵妃冷艳一笑:“不交又如何?我是你的母妃!你胆敢持刀来见,还狂妄顶撞,是活腻了?” “母妃?” 这是羿天头一回当着贵妃的面,唤出这个称谓,也是最后一次!就在蓥娘唇泛冷笑,问他“不交又如何”之时,羿天合拢眼帘,一声轻叹。 淡渺如烟的叹息声中,那一抹劲瘦身形,猝然如狼般一掠,眨眼间迫上前来! 刀刃上寒光一闪,微微刺住蓥娘双目,瞳孔紧缩,映出激射如箭矢的身影,于一瞬间迫至她眼前,而后颈项上贴来森森冷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真逼宫 凤伶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母子针锋相对,各不相让,眼看局面又将陷入僵持,太子倏地欺身而上,迫至贵妃面前,霍霍刀刃,赫然抵在了贵妃的纤纤颈项。 不c不要 她是你的母妃! 心急如焚,偏偏发不出声,凤伶拼命想要冲过去,想要拦住太子,想要劝他: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做傻事! 无奈,她周身动弹不得,只能僵跪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事态愈演愈烈 “大逆不道!” 蓥娘脸色铁青,肺都快要气炸了!就在眨眼之间,太子闪身飞掠而至的一瞬,刀,还没架到她的脖颈,她垂手搭着的那片绫罗织锦c凤凰彩绣的流云长袖,无风自动,袖口一片薄雾吹出,拂向太子。 无色无味的毒烟,能瞬间让人丧失意识,她,也从未失手过! 然而,薄雾毒烟将太子的头面部完全罩住时,他却像个没事儿的人,既未晕厥,也未停手,直到明晃晃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蓥娘这才想起一事:“噬心蛊”乃天下至毒,身中“噬心蛊”的他,无形中将这毒烟也克制下来,若不能施出比他胸口深扎的无情之毒更厉害的毒物,就如这阵毒烟,丝毫也奈何不了他! 这下可好,失算了 美人香袖轻拂,即便天下英雄都栽在了她手底下,他却能安然自若。 毒不倒c打不过,连闪身躲避都赶不上他攻击的速度,蓥娘简直是郁闷到了极点,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令她恼羞成怒,愀然作色:“你个不孝子,胆敢行刺本宫?!” “交出双龙符!”森冷刀光,映在眉睫,羿天的眼神如狼凶野,极亮,也极是威慑人心! “你真要逼宫?”蓥娘眸底怒火熊熊,双颊腾然窜上火红之色,衬着明艳裙装,艳色灼灼,宛若怒燃的一团火焰,美得惊心!如此绝艳尤物,却满是刺满是毒,令人不敢掇其锋芒! “本宫不交又如何?” 她美目喷火,火辣辣的劲道,极冲!却冲不破玲珑少年眸子里的坚毅之芒。两个人以极近的距离,面对面地相互对视,不甘示弱,暗较锋芒。 这一刻,仿佛有无形的杀气旋绕在二人之间,惊得一旁的凤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 “不交双龙符死!” 清冷的声音弹入蓥娘耳内,她顿觉脖子上也是一凉,继而有滚烫的液体蜿蜒流淌而下。 滴答! 血滴落下。 万万没有料到,她苦心积虑c亲手扶上位的这个东宫储君,竟天不怕地不怕,不仅悖逆了她,还敢伤她! 骇然圆睁了美目,在那么近的距离之下,蓥娘怔忪看着他,竟在太子的那双焰眸里,窥得吞天噬地般的狂,无惧一切,无畏生死!那一刻,才真切感受到死亡气息离她如此之近,无形的压迫感,随冷冰冰的刀光一道,扼在咽喉,让她内心战栗了 “玉石俱焚?” 蓥娘已然色厉内荏,恨恨咬牙:他能拼命,她却不能! 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苦心筹谋的一切,她得来不易的一切,转眼就将化作泡影! 人若死了,留着双龙符还有什么用? “算你狠!” 即便是心中内伤,气到快要吐血,蓥娘仍不得不屈服。 她掏出一直私藏在自个身上的双龙符,缓缓递给了太子。 取天材地宝,汇能工巧匠,始成一枚双龙符,玉雕无瑕疵,篆文嵌镏金,入手分量颇重,四方威震c贵器戾芒,正是如假包换的太子印信! “谢娘娘谬赞。”羿天笑容惹眼,收起双龙符,撤下刀刃。 蓥娘伸手一摸,白皙纤秀的玉颈,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她狠狠瞪着太子:“你可莫要后悔!” 一贯惟有她高高在上c把玩人心,到如今,却在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手中,败走下风,她如何甘心? 隐隐听出她内心怨尤,忆及贵妃狠辣手段,羿天却只是淡然一哂,将千牛刀“噗”地插在地板上,一转身刚要走,右手手腕却被贵妃一把拽住:“等等!” 脚下一顿,羿天并未回头,手腕上禁锢的力道却在加深,蓥娘用力拽住他,心中气恨,却又无奈地道:“双龙符乃是准玉玺,凡人得之也会利欲熏心!圣上之所以留下此物,就是为了试探太子监国时的所作所为c有无不当之处!” 匡宗心里在想些什么,臣子们不知,蓥娘却总能猜得不离十,还曾被鞫容笑称:她就是圣上的肚里蛔虫! 匡宗命人将双龙符转交东宫时,蓥娘就知:这双龙符实是烫手山芋,如若用之不当,便会给太子招来杀身之祸!她这才截流私藏,瞒着太子。 但,事到如今,她只能道出实情: “太子监国,手持权柄,倘若为所欲为,做了不该做的事,超乎圣上所能容忍的极限,那么,安插在京畿重地的天子亲兵,就会让你尝到苦头!” “虎符军权仍在圣上手中,他重兵在握,你可要三思而后行,莫要意气用事!” “蚍蜉撼大树,留给你的只会是一条死路!” 照此说来,蓥娘藏起双龙符,全是为了保住储君之位! 羿天也知道眼下有多少人等着看他捅娄子,又有多少人想要抓太子的把柄,最最心切的,莫过于祁王李玑他们! 然而,即便蓥娘点破其中利害,甚至以太子切身安危来晓之以理,羿天眉宇间那份毅然决然之色,半分不减,意念毫不动摇:“不该做的事?不,有些事,本就是谋高位者c掌权力者,理应做的事!” 坐到了高位,如若只顾自己,天下百姓何所依? “太子!”他居然软硬不吃?蓥娘从未如此挫败过,实在没辙了,这才将心中不愿说的真心话,冒险说了出来:“聪明人岂能做傻事?本宫就不信,你会看不到流民之乱对一些人来说,反而是个契机!” 拨乱天下,谋夺皇权的契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失傀儡 只要朝廷发兵镇压,天子兵力耗损,直至与四方叛贼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有心人便可乘隙而入,夺权篡位! “你” 霍地转身,看到蓥娘眼底竟深深隐藏着极度危险的欲念,羿天颇感吃惊:她与李炽,竟然不谋而合,都是那一个想法! 李炽想折损天子兵力,篡夺皇权,不惜煽风点火拨乱天下,而蓥娘居然也想借机让太子图谋皇位! “你我毕竟是母子,本应联手共进!” 当上太子,却不一定能顺利登基,其中变数莫测,甚至有可能最终继承大统的反倒是别人!故而,太子在位期间,若能尽快谋得皇位,自是再好不过了! 蓥娘煞费苦心,晓之以理c动之以情,“即便你今日做了出格的事,母妃也不会与你计较!骨肉连心,母妃这都是为你着想,你就听我一回吧!” 旁人眼里,太子是受如意宫庇护的,贵妃娘娘毕竟是太子的母妃,而最要命的就是,太子一旦出事,如意宫也会遭受牵连,母子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孩儿明白了。”唇边逸出一缕轻叹,羿天缓缓伸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太子” 不知为何,又听到太子淡渺如烟地一叹,蓥娘顿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 在她紧拽着太子的手腕,不想松开时,羿天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而后,一点点地掰开了她的手。 “当日,我曾在万籁村中,受废太子李炽循循善诱”羿天轻叹着,贵妃的所作所为,竟让他莫名想到李炽,思绪瞬间回到李炽在万籁村中宴请他的那日,他与他所说的一席话: “本公子志在天下,你可愿辅佐于我?” “志在天下?无名村里的善良百姓惨遭杀戮,你用这般卑劣的手段图谋天下?普天之下莫非民土,你眼中没有百姓,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与你口中的暴君又有何区别?” “自是不同!暴君苛政,嗜血好战,民不聊生!本公子是要救民于水火,叫日月换新天!区区一个无名村,只当是为大业牺牲!谋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没有这小小的牺牲,何来更大的胜算?无名村的百姓虽无辜,但他们的死能成全本公子的大业,死又何妨?” “以杀戮无辜百姓为代价,来救民于水火?你不过是踩着他人的尸体往高处攀,登上皇位只为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当日一谈,余音绕耳。 此时此刻,同样的话,他也想对贵妃娘娘再说一次 “娘娘怎就不明白,这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欲掌江山,须得天下民心归一!生灵涂炭c民不聊生的天下,如何能稳坐不倒c社稷长安?” 即便是她真个为他着想,他也难以接受她的这番“好意”! “我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们,死在这争权夺利的险恶人心下,即便如今我是太子,也断不能与娘娘为伍,请娘娘断了这个念想,往后,莫要再插手东宫之事!” 划清界限,东宫与如意宫,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一来,即便东宫出了事,蓥娘也可独善其身! “你c你”蓥娘的目光,穿入面前少年的眸窗之中,仿佛能透过那扇“窗”,窥探到灵魂深处,那一瞬,她竟为这少年眉目间风华绝代的神采而由衷心折!那一瞬,她终于想起了当年石中徕的那幅画像上,为何没有画出这少年的眼眸 “此子之眸,天下最好的丹青妙手,也绝难传神于笔尖。既画不好,倒不如不画!” “此子的眼睛,有何独特之处?”那年,得到画像的李炽,也十分惊奇,曾问过石中徕,而他的回复只有一句:“天地间的智慧,似在他一人眼中!” 那双眼眸,实乃夺天地之灵气! 如此人物,令蓥娘既想得之,又怕得之! 四年之前,蓥娘也曾派如意宫密探潜入天机观竹林禁地,去窥探鞫容为她驯养的那个傀儡太子,事后密探回禀: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天赋异禀,得天独厚地获得了无数名士赞誉,还曾与公孙伯羊说了两句话,让一代帝师在短短一日内,亲口承认他已出师! “公孙伯羊与他论及帝王术与天下论,此子答帝王术,既御人术,成帝业者,须懂得如何用人,将军c谋士,人才c怪才,忠臣c奸臣,在其位而谋其职,各尽所能,懂得御人之术,并有容人之量,乃君主也天下论,简而概之,乃天下人之天下,欲得天下,须得天下人心归一!” 当年除了她,还有李炽也在窥探被鞫容藏起的c却也是最受鞫容宠爱的那个弟子,他从石中徕口中探听到这番话时,眼底几分骇然,砰然一掌击落棋盘,闷闷吐出四个字:“此子惊人!” 而今想起这些事,分明有着种种预兆,却逐一被她忽视了,蓥娘心底后悔不已后悔当初就不该让鞫容来帮她驯养傀儡,后悔当年没有阻止鞫容选择了“天谕”中那个孩子来当她的傀儡太子! “明日,子时。青龙之气盘于离帝都长安不远的东北面,诸暨c万籁!紫微命格中破军星动,届时诞生的幼婴,乃煞星下凡,破军降临!旦成大器,必毁你基业,将你推下帝位,直至万劫不复!” 这就是十七年前,那个癫狂道人鞫容,示与匡宗的那则“天谕”。 当初,她与鞫容,都想让当年那则“天谕”显出其威! 事到如今,蓥娘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与一个狂人疯子一道玩火,十多年前的一点小小火苗,而今已茁壮,羿天眼底那一簇吞天噬地般的燎原焰芒,在尚未烧到暴君身上时,却已将她烧成内伤。 简直是玩火! 蓥娘悔不当初! “珩儿,你就看在我是你母妃的份上,看在是我让你得到如今的地位和所拥有的一切的功劳苦劳上,你就听母妃一句劝以官兵镇压流民之乱!不要让母妃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蓥娘就似那即将溺水的人,拼命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做最后一丝挣扎。 “此事关乎无数条人命,不论是我朝将士,还是饥民流民,战事起,血流成河!恕孩儿不能依您。” 羿天毅然决然地甩开她的手,转身背对她时,蓥娘眼底仅剩的一丝幻想,终究是破灭了。他口中的“亲人们”,只是一些卑微的村人,独独不包括她这个执掌凤印c统领六宫的母妃!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接纳过她,也从未在心底里认同她是他的母妃。 当初那一杯鸩酒,为着她的女儿宁然,却将太子的孺慕天性,扼杀得一干二净! 鞫容啊鞫容,看看你当年为本宫豢养的傀儡太子,他竟然悖逆了本宫!这么多年苦心筹谋,到头来终究是白费功夫?! 可恶!可恶之至! “踏出这个殿门,你可莫要后悔!”蓥娘目透怨毒,艳唇边幽冷的笑,笑得叵测惊心! 一个不再受人操纵的傀儡太子,反噬的第一个人,竟是他的主人!她留着他又有何用? “噬心蛊”毒,这是她唯一仅剩的c也是最最致命的杀招了不再为她所用的傀儡,不如毁去! “我若后悔,今日就不会持刀来见您!” 羿天背对着她,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走到凤伶身边,俯身去抱她时,他突然蹙眉闷咳几声,眼底隐忍痛楚,不欲被人觉察般的,又飞快将她抱起,稳住身形后,大步往外走。 凤伶口不能言,眼中却透出焦急与关切,发觉他似乎是哪里不舒服,却在强自支撑,她揪心地惴惴难安:终究是自己的错,没能帮上半点忙,反倒连累了他! 被他抱在怀里,紧贴胸膛,她听到他心跳频率似有异常,闻到他身上愈发浓烈的奇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便回想起他胸口受了剑伤之后,她日夜守在床边,曾亲眼见过他胸口一个妖艳图腾般的胎记。 听说那是贵妃娘娘的家族中c祖祖辈辈都有遗传的“九幽灵女”血脉印记,而她在贴身伺候贵妃时,见娘娘肩胛的一块胎记,与太子胸口的胎记,极像,然而,形似而神不似! 贵妃肩胛上的胎记,她瞧着倒像是一道护身符,如同服下某种药物后,身上出现的避毒特征,护佑贵妃百毒不侵! 而太子胸口的胎记,她怎生瞧来,都只觉凶戾无比,犹如毒物扎心,触目惊心! 既是母子血亲,各自身上的胎记怎会给人截然相反的感觉,一吉一凶,更令凤伶忧恐难安! “怎么了?”觉察到凤伶异样的眼神,羿天低声道:“若是身上难受,你先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回东宫!” 加快脚步,他刚走到幔帐前,低垂的两幅帷幔,猝然往两侧掀开,一道身影疾步冲进来,迎面就撞见抱着凤伶c正要离开的他。 “宁然?” 一见冲进来的竟是宁然,羿天莫名的一阵心慌,险些抱不住凤伶。 “你一大早闯进如意宫,就是为了她?”闻风而来的宁然,满心焦急,挂念着他的安危,不顾一切冲进养神殿时,恰好撞见他抱着凤伶急于离开。她的目光从他怀抱的太子妃身上,渐移至他的脸上。 与她的目光稍稍碰触到,羿天竟莫名心虚地避开了,不敢看她此时的眼神,两个人在幔帐前僵立着,没有谁再开口说话。 凤伶能感觉到他抱她的那双手,隐隐发颤,几乎抱不住她!再转眸看向宁然时,她隐隐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曾发生过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事! 女人最敏感的直觉,让凤伶心里头也不好受了,感觉自己处在僵持的这两个人之间,浑身都不自在,好想开口唤小郎:离开这里,远远离开这对母女! “阿宁!”蓥娘那一声唤,如同当日在城楼之上,声声切切地催着女儿杀了他! 宁然心头一震,拢在袖口的手,猛力紧握,指甲嵌入掌肉,痛,很痛!当他避开她的眼神时,她拼命忍住不流露半点情绪,面无表情的,重又迈开脚步。 与他擦身而过,她轻微地一声叹:“你给我的承诺,当真记在心上了?” 他给过她数次承诺,终究只是一场空! 昨日承诺的,今日就违背了诺言。 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哪怕有一点点在乎,他都不该在她所居住的如意宫内,抱着太子妃!何不如唤了门外的典尚宫来伺候太子妃?他就这么紧张凤伶,这么在乎凤伶? 最可悲的,不过是她连一点自尊都留不住的c输给了一个永远也赢不过的女人!金枝戏凤?当日城楼弹琴一曲,反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情何以堪! “宁然!” 她如风一般,从他身边擦过,耳畔落下伊人怅然轻叹,羿天面色一紧,心口揪痛,两片唇瓣又泛绛紫,在凤伶惊骇的眼神中,一缕血丝自他嘴角缓缓溢出。 “母妃?!” 绕过他,她一眼看清室内场景地板上插着明晃晃的刀刃,茶几翻到,一片狼藉!此间竟发生过惊心的变故!宁然一声惊呼,离得近了,发觉母妃竟受了伤! 在她万分担忧地扑过去,紧张照看着颈侧及衣领濡染斑斑血渍的贵妃时,羿天闭了闭眼,眼底一份隐痛,抱着口不能言c却目透惊慌的凤伶,他闷声离开。 “阿宁,自今日起,他不再是你的皇长兄!如意宫与东宫势不两立!” 蓥娘抓着女儿的双手,心中怒火喷薄而出,凄厉地一声赌咒,如尖刀般的贯入宁然耳内。 霎时间,宁然感觉整颗心仿佛要撕裂成两半,一半紧攥在母妃手里,一半则失落在羿天身上。 她痛苦地闭眼,眼角泪滴滑落,再睁眼时,泪眼凄迷之中,看到他抱着凤伶逐渐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有妖孽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子大闹如意宫一事,不过午时就被人传开了。 宫内沸反盈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东宫与如意宫彻底撕破脸闹僵了,贵妃与太子,这对母子甚至都闹到了兵戎相见c彻底决裂的地步。 贵妃娘娘下达的通牒在今日戌时之前,太子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朝廷必须遵从娘娘懿旨,调拨各地军防营的兵力镇压流民之乱。 然而,戌时一到,朝廷未等到娘娘执凤印下达懿旨,反倒等来了双龙符加持的储君令! 太子有令:不得动用武力镇压流民,派朝廷传令使及驿站递铺,奔赴各地方驻军与衙门,督促官家开仓放粮c拨银赈灾,令财务大臣拨出国库储备的银两,以作采买救济,并责令皇家道观天机弟子,分头前往饥荒瘟疫重灾区,统领天下道观c玉清宫弟子们,齐皆行动,开山门,以衣c食c药等物布施饥寒交迫的各处流民,救济众生,施与大德。 佛c道c儒,及各地仁义堂,纷纷响应朝廷号召,架起大锅,由人来排着队,每日不间断地舍粥,提供善堂给无家可归之人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让寒冬冷风里捉襟见肘c食不果腹的寒门之士,也感受到一丝温暖,一线希望。 太子用人得当,强有力的监督下,储君令一丝不苟地落实下去。 大江南北,轰轰烈烈的赈灾义举,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时之间,万人空巷,招来“无过虫”于人群中散播消息此乃储君仁厚,心系天下苍生,是为万民翘首亟盼的盛世明君! 一片大好的势头之下,原本集结成伙c抓起锄头棍棒c就想豁出去与朝廷衙门对抗的流民起义军,顿时流失了大部分的人力,填饱肚子穿暖衣裳那才是头等大事,又有哪个乐意卖了命去打仗?一听有饭吃,个个争先恐后跑去领米粮c接救济。 连喊打喊杀的头领们,都阻拦不住这些人奔向衙门口扛米袋的脚步。 起义军顿时呈瓦解之势。 听到赈灾放粮乃是太子下的命令之后,起义军里为首的豢龙义士,竟也放下兵刃,扛着米袋参与到赈灾的义举当中,竭尽全力帮太子笼络人心,让储君令顺利实施。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 流民之乱当中,有几个绿林好汉一贯仇视朝廷狗官,揭竿起义,四处招兵买马,然而,好不容易聚拢来的人心,转瞬又流失了,打仗没有人手,心里头窝火的好汉,竟跑去衙门马厩放火。 小打小闹的,终归成不了气候,眼看着四处放粮赈灾,民心渐渐趋于平和了,好汉们自个扛着光杆旗帜,没了威风,直恨得牙痒痒,心里头可就纳闷了:东宫新立的储君,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居然敢跟他的老子唱反调,他老子还在领兵打仗呢,他自个倒在四处灭火。 流民之乱逐步趋于缓和,民间暴动瓦解于无形。 如同杯酒释兵权,一笑泯恩仇!一袋米粮件棉袄,就让贫苦百姓感觉到些许温暖,心中重燃希望。 百姓的想法很质朴也很实际不到逼不得已,谁都不愿流血卖命去打仗,老百姓只想有个安生日子,图个温饱,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眼看着拨乱天下的硝烟战火,就这样瓦解于无形,百姓也不再日日心中咒骂暴君,反而在口中念叨储君,更有甚者,在家中供奉香案c立长生牌位,祈祷储君早登大宝,也好让百姓真正地过上舒心日子。 万民心中宛如点燃了一丝希望的火苗,有了个盼头。 恰逢年关,佳节临近,村头连个小娃娃都拍着小手叫过年吃糖粑粑,大人们脸上云开雾散般的,好歹露出一丝笑容。 百姓们祈求过个平安和顺的好年,有的人却唯恐天下不乱。 譬如废太子李炽。 煽风点火了许久,仍挑不起战事的李炽,心里头可堵得慌。还有如意宫的贵妃蓥娘,这段时日也是难熬。 除了这两个人,也还有一拨人,终日忧心忡忡,愁眉不展。这些人便是晏公为首的肱骨良臣。 太子这番作为,令晏公他们既欣慰,又忐忑难安! 晏公知道储君令下,平了民愤,却将太子自己置于险境之中天下民心所向,将会引发天子何等忌惮! 以暴制暴,向来是匡宗执政核心,太子一再悖逆,甚至不惜与如意宫闹翻,与母妃决裂,一意孤行下令开国库,放皇粮c拨银赈灾,国库里除了年节进贡的岁银,还有苛捐杂税下c从百姓身上搜刮所得,而今,却都还给了百姓。 太子不仅擅自动了国库皇银,连各地驻防军中储备的粮草,也派往赈灾所用,此事传到暴君耳内,太子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晏公整日在家中召见同僚,私下里合计着对策,无奈,多日不得良策,好似除了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之外,再无别的出路可寻。 臣公们束手无措,在政事堂进进出出时,也大多唉声叹气c惴惴难安。 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却有一人开心得不得了! 此人,正是宰相左淳良。 太子与如意宫决裂,违背了当初他劝太子不动声色c借助如意宫势力站稳脚跟的那一片苦心,然而,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觉得太子与贵妃反目成仇,这也是迟早的事。 该来的,总会来。 没了贵妃从中作梗,太子之后所能倚仗的,也只有他这个舅舅了,不妨趁机将皇后当年的冤屈,揭出来,让那一纸血书,助太子度过此番危机,什么开仓放粮c拨银赈灾,圣上真要雷霆大怒,怪罪下来,到时候,他帮着太子倒打一耙,一口咬定那是贵妃陷害太子的狠辣手段,再当着圣上与太子的面,把新仇旧账一并算个清楚,让皇后的冤案大白于天下,将所有罪名都推到贵妃头上。 为太子找个最合适的替死鬼,一举扳倒贵妃,将如意宫势力连根拔除! 多好的机会哪! 左淳良极深的城府里,酝酿了最毒的一桩计谋,一想到贵妃也有踢到铁板c倒大霉的一天,他夜里都能笑出声来。 然而,这股高兴劲儿,还没维持个两三天,左淳良突然声称抱恙,告假不来朝中处理政务。 一向鼎立支持太子的宰相,昨儿还精神头十足,逢人就端笑脸的,今儿怎的突然说病就病了? 晏公等人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未往深处想。 直到 宰相大人三日不露面,连政事堂都不来,众人才隐隐感觉不妙:左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老小子要蹬腿嗝屁了?”这么个节骨眼上,他居然不上朝了,晏公没好气地唠叨了一句。 未曾想,就这么一句无心的玩笑话,竟然当真被晏公一语成谶! 连左淳良自个都不曾料到他在家中“养病”,居然也有瘟神上门。 那日,正是宰相大人“抱恙”,向朝廷告假的第三日,他在自个府上闷闷不乐地待着,独坐书房,茶桌上,却搁着两盏茶。 他面前的这盏茶水点滴未沾,而他对面客座上的那杯茶早已见底。 客人喝完茶,刚刚离开。 左淳良一人呆坐在椅子上,连茶水都凉了,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三日之前,也是这样一个暮色昏昏的傍晚,他也是一人独处这间书房,正在反复思量如何周全了一番计谋c让贵妃蓥娘再无翻身余地时,窗外白光射来,哚的一声,书案上赫然插入一支飞镖。 飞镖上的特殊记号,他一看,大吃一惊:那是公子炽与他的接头暗号,不出三日,公子就将莅临府上。 错非万不得已,李炽绝不会亲自来宰相府找他密谈。 左淳良丝毫不敢马虎大意,翌日就托病告假,闷在府中三日,直到今日傍晚,才等来了这位稀客。 李炽来时并未惊动宰相府的人,绕道后巷,翻墙头c轻悄悄推门而入,面对面地落座在书房客座上,待此间主人奉茶见礼后,他一言不发地饮下茶水,咂咂嘴,与左淳良说了三句话,随后便起身离开。 就是这寥寥三句话,令左淳良如遭雷劈,震惊万分: “皇长子李珩,死了快十年了!” “当年贵妃偕同皇后莅临天机观,说是给皇长子李珩还有宁然公主寿诞祈福,却设下圈套诱使皇后左氏抱走皇长子,仓皇逃向后山,皇后失足落入猎户陷阱晕厥,皇长子失踪然则,他那个时候就被人谋害了,是贵妃唆使我麾下叛徒影子,将年仅八岁的皇长子李珩抛下断魂崖,死无全尸!” “如今的太子李珩,不过是贵妃与鞫容当年合谋培养的傀儡太子,并非你的亲外甥!” 李炽的话,字字敲心,句句惊魂! 人走茶凉,客人已离开多时,左淳良独自坐在书房,面容呆滞,失神地喃喃:“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太子竟是假的?! 从震惊中稍稍缓过神来,左淳良缓缓起身,身子却摇晃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似脱力一般,再也提不起半分劲道。 他心乱如麻,头疼欲裂,拖着脚步往东厢房走,颤手打开房门,入内后又将房门一关,也不点蜡烛,挪步走向帐帘里间,只想一头栽倒在床榻上,睡他个昏天黑地,什么都不去想。 双手摸到床沿,他一屁股坐下,忽然,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扭头看看床被,他骇然看到床上被褥隆起一团,有呼吸节奏地上下起伏着,似乎被子里藏了个人! “谁?” 惊喝声中,左淳良没有去掀开被褥,反倒往外跳开,直退到桌台,摸到火折子,慌里慌张地点起蜡烛,一照床榻那头 被褥里头伸出一只手。 藏在被窝里的人自个把被子掀开了,而后侧卧着身子,支起脑袋,面向左淳良,此人龇牙一笑,眉目间流出几分癫狂:“老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左淳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抖手指向占了自个床位的不速之客,失声惊呼:“鞫容?!你c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擅自闯进别人家中,还大咧咧躺到人家被窝里,被主人抓包后犹能笑得好不开心的人,正是鞫容,此刻他衣衫半解,掀开被子,侧卧着在灯下一笑,笑得无比妖娆,勾魂儿似的c冲宰相大人招招手:“本仙来给大人您暖床呀,大人您还等什么,赶紧上床吧!” 暖床 本该囚禁在宫中瀚幽阁的重犯,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宰相府,还溜进他房中呈一出“春宫戏”,左淳良见了非但没有感觉养眼,反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他抖动手指,指着床上那只癫狂的妖孽,“你你你”得,磕巴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报应爽 “本仙在你枕头底下发现此物。” 鞫容侧躺着身子,一手支起额头,一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皇后左氏临死前留下的那份血书,冲左淳良不怀好意地乐呵了几声,宛如斗牛一般将手中血书张扬在此间主人眼前,奚落调侃道: “勾践卧薪尝胆c雪耻图强,大人你夜夜枕着血书,日日琢磨报仇雪恨,这许多年,你怕是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到吧?如此处心积虑,当真是难为你了!” “鞫容!你c你快把它还给老夫!” 自个小心藏起的血书,竟落到了这个狂徒手里,左淳良顿时两眼充血,宛如被激怒的公牛,鼻孔里喷粗气,刨刨蹄子就要一个猛子扎过去。 鞫容慌忙摆手:“慢来c慢来!大人要与本仙拼老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放着东宫里你的那位亲外甥,又该依傍谁去?” “我呸!”好个癫狂道人,哪壶不开偏偏提哪壶,这不是狠狠踩他的痛脚么!左淳良气得浑身发抖,急赤白脸地吼吼:“见鬼的亲外甥!你还真拿老夫当白痴耍?那小子都不知是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也敢登堂入室谎称皇族血统?鞫容,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与那蛇蝎妖妇背地里勾勾搭搭,做的什么欺世盗名的事!” “哎”了一声,鞫容起身坐直,将两腿搭在床沿下,悠哉晃荡一对儿赤足,摆着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样儿,照样笑得贼兮兮:“你个老小子三日不上朝,本仙就觉出有猫腻,看来今儿晚上这一趟,没白跑。” “一定定是那蛇蝎妖妇!”左淳良像是想到了什么,跳起脚来,一根手指头戳过去,险些戳到鞫容鼻子上,“是她忤逆圣旨,私自将你偷放出来的!你与她素有私情!你二人不清不楚的” 啪! 一只木屐凌空飞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左淳良的嘴巴上,险些将这老小子的嘴巴打烂。 刚刚使出“暗器”行了凶的鞫容,伸展了左脚,又伸展右脚,脚趾头一翘,稳稳勾起床底下摆的木屐,一个飞踢就将木屐甩出去,啪的一声,这一回,又正中宰相大人的脑门子,落下一道乌青的鞋印,却没能让这老小子脑筋开窍。 听他两手捂脸痛得哇哇叫,鞫容抚掌起哄道:“叫呀!你大点声叫呀!实话告诉你今儿晚上,本仙在你房里想对你干啥就干啥,哪怕你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理你!” 果然,叫了老半天都唤不来府中护院壮丁,左淳良才知大事不妙:“本官府上的人呢?你把他们都怎么了?” 鞫容居然冲他扮个鬼脸,呵呵一声:“你猜!” 猜你个头!左淳良鼻子一歪,又险些气到吐血:“狂徒,休要欺人太甚!你与蛇蝎妖妇勾搭成奸,欺上瞒下,犯下滔天罪行!等圣上班师回朝,本官定要告你们个欺君之罪,将你二人游街示众c千刀万剐!” “大人啊大人,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鞫容光着脚站到了地上,反剪双手在背后,一步步逼向宰相大人,“本仙怎会等你去向暴君告状?你知道得太多了,所以” “你想做什么?”老谋深算的宰相大人,这一回是彻底失算了,正当他瞪着两眼c全神贯注地防范着面前步步迫近之人时,却没料到真正的杀招隐藏在他的背后! 趁他小心翼翼往后退时,门板夹角的阴影里,诡异地“扭”出一抹魅影,来得极是突然! “魅影”无声无息地“贴”到宰相背后,劈手一切,一下子就切中了左淳良的后颈,他连哼都没哼一声,闷头栽倒,两眼一闭,瞬间晕他姥姥家去。 “令主,如何处置此人?” 无声无息般蹿出来的魅影,黑巾黑袍黑靴子,正是册立储君当日,割去钦天监小吏头颅的c那个被唤作“小九”的暗卫。 金灵令下,鞫容可随意调遣隐卫密探,宰相府邸里那些护院壮丁,眼下正“酣睡”不醒,他入宰相府,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顺便还能夜里“偷人”:“将他带走,定要让这老小子也尝尝本仙当年吃过的苦头!” “得令!” 人影连闪,咿呀的开门声中,房内的蜡烛“噗”一下熄灭了,夜色罩来,周遭又陷入一片漆黑。 漫漫长夜终有尽时 从昏迷之中c悠然醒转的宰相大人,眼皮子一动,缓缓睁开两眼,一瞬的迷糊过后,才慢慢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他心头“突突”一跳,僵住身子躺着不动,两粒眼珠子则悄悄转动起来。 暗中观察自身的处境,他登时发觉:自个居然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一层鸳鸯锦绣的薄粉色被褥,鼻端能闻到一股如兰的幽香。 这是谁的床?自个这是在哪里? 心中惊疑不定,左淳良小心翼翼侧过头来,屏住呼吸,往枕头另一端定睛细看:床上居然还躺着个人,是个女子,仅着亵衣肚兜,在被子外露出藕般嫩滑的手臂,香肩c玉颈c秀发缕缕,女人闭着眼,发出轻微的鼾声,与他肩并肩地拥被共榻而眠,睡得还正香。 左淳良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登时惊得魂飞天外:娘啊,这c这这这这不是德妃娘娘么?! 他怎么就睡在了容华宫的德妃娘娘床上,将祁王李玑的生母给“睡”了,给暴君戴绿帽子,他这条老命还不得玩完?! 鞫容!一定是鞫容! 四年前,皇后含恨跳下城楼,香消玉殒,丢失了国舅爷头衔的左淳良,意图报复,搞不垮如意宫也要折断蓥娘的“左膀右臂”,鞫容当时深受贵妃倚重,左淳良便在暗中联手李炽,从鞫容曾经的师兄蛮玄子处,打探到鞫容的弱点,强要自己的胞妹c当时已是后宫御妻的虞嫔扮作何仙姑的模样,趁鞫容身中迷药c神志不清时,硬是制造出他与她有染的假象,下套让匡宗亲自来捉奸在床。 虞嫔被千刀万剐。 鞫容受了宫刑,错非他与天子打赌,激将匡宗姑且留他一命,只怕当时他就要掉了脑袋。 此后数年,左淳良只当鞫容一直被囚禁在宫中禁地瀚幽阁。 想不到,时隔近五年,相同的境遇竟落在了宰相大人自个的头上,当真是天道循坏c报应不爽。 鞫容这是要以牙还牙c以眼还眼! 却不知这狂徒疯子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藏到容华宫德妃娘娘的香榻上,难道是那蛇蝎妖妇帮着里应外合,一箭双雕? 左淳良心中恨极,却又怕得要死,趁着德妃还没睡醒,他屏息小心翼翼移动身形,尽量不弄出声响地爬出被窝。 他身上的衣衫亵裤都已被人剥得一干二净,浑身光洁溜溜的,钻出了被窝,蛇一般滑向床榻外侧,手脚发抖地c想要跨过德妃娘娘睡躺着的身子,下床寻隙藏身或开溜。 哪知,他刚将左手左脚探到床沿,整个人还跨在被褥上面时,猝然,“叮铃”一声脆响,帐帘上一枚精巧的银色铃铛被摇响,此时他才吐血地发现:自个的头发上绑系着一根丝线,移动到这个角度,恰好摇响铃铛。 铃铛一响,左淳良心胆欲裂,如坠冰窟般寒彻了胆,惊恐紧缩的瞳仁里,倒映出德妃娘娘被惊醒后,睁开眼时,看到宰相大人浑身赤精c跨在她上方 如此骇人的一幕,惊得她瞬间扭曲了花容,冲口一声凄厉惨叫: “啊!!” 刀子般尖利的叫声,冲出容华宫殿阁的门户,惊荡在宫城上空,划破了黎明时的宁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厉声咒 “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 喊冤的哭声,回荡在容华宫正殿里头,德妃容华夫人跪伏在地上,披头散发c衣饰不整,尽失雍容仪态,未施脂粉的脸上,涕泗滂沱,惶惶凄凄切切,哭着声声喊冤,犹如落难妇人,好不狼狈。 容华宫里里外外c围了一大批禁军侍卫,一些被惊动的宫人,也悄悄躲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窥望,角落里总有窃窃私语声。 卯时,贵妃娘娘的凤辇就摆到了此处,蓥娘领着一拨内侍及女官,在太监总管的陪同下,入了容华宫的正殿。 “大清早哭哭啼啼的,还嫌这宫里不够乱?” 蓥娘端着中宫娘娘一般的威仪架势,低头俯视跪伏在殿上的容华夫人,听她一直在喊冤,蓥娘玉容含煞,冷哼一声,一甩袖,大步走向里间卧寝。 绕过孔雀羽装饰的折扇形绢质屏风,一脚迈入里间的蓥娘,飞快地抬袖遮掩口鼻,微微皱眉,看了看里头那一幕极其血腥的场面 宰相左淳良浑身上下未着寸缕,四仰八叉横尸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宫廷侍卫的佩剑,血溅三尺青峰。 汩汩流淌的血渍,染红了地毯,容华夫人的香榻上,被褥凌乱不堪,床下散落着女子的绫罗裙裳,以及男子的罩袍c中衣c亵裤 “他是怎么溜进后宫来的?” 蓥娘小心翼翼避开血渍,绕着横尸在地上的宰相,走几圈,凝神细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左淳良,一双老眼圆睁着,睚眦欲裂,脸上凝固着惊恐与不甘之色,死都死僵了,还大张着嘴巴似乎想要咬人,想要咬什么人一口,方可解恨一般,竟死得如此怨念c如此不甘心。 “回禀娘娘”一名禁军侍卫低着头c跪在那里,一只手紧握着失了剑刃的空剑匣,诚惶诚恐地道:“不是卑职们疏忽大意,错非后宫有人暗通款曲c私下里偷偷放人进来,外人压根就进不来!” “哦”了一声,蓥娘抬头看看这侍卫,见此人一直低着头,手里握的剑匣还是空的,她心中了然地问:“是你冲进来杀了他?” “小c小人巡哨至此,听到德妃娘娘惨叫呼救声,忙c忙与侍卫长他们一道冲进来,见德妃娘娘衣衫不整跌冲而出,里间还藏着个全身一丝不挂的老匹夫,小人未经细想,拔剑擒拿,老匹夫奋起反抗,小人与他缠斗之时,不知怎么就一剑刺中了他” 这名侍卫的目光微微闪烁,瞄了瞄中剑横尸的死人一眼,又诚惶诚恐地收回视线,低头跪着不敢起来。 “老匹夫?”蓥娘深深看了这侍卫一眼,总觉得此人有些古怪,居然一剑结果了当朝宰相c炙手可热的左氏门阀家主,这下可好,死无对证! “你连此人是谁都不知道么?”见这侍卫摇头不语,蓥娘又看了看地上的死人面容狰狞,死不瞑目! “左相啊左相,你与本宫明争暗斗了这么久,本宫都吃过你抽冷子放来的数次暗箭!想不到,你算来算去c却没算到自己会有今天,将一条老命稀里糊涂搭在了这里,还死在一个侍卫无名小卒手中,你这张老脸可该往哪里搁?” 蓥娘眼神幽冷地盯着宰相死后的面容,腹内冷笑。 本朝堂堂宰相,落得如此下场,亏了这老小子平日自诩城府! 不过 蓥娘是何等毒辣的眼光,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此间发生的事,并不简单,怕是另有隐情!这等老奸巨猾的奸佞老臣,居然死得如此不体面,也不知是招惹到哪路瘟神了? “你,抬起头来!” 缓步走到那名侍卫面前,蓥娘定睛细看:此人十分顺从地抬起头来,面容五官端端正正的,眉宇间隐隐还透出几分英气,只是,她瞧来眼生得紧,不知是几时入宫来当侍卫的,看他衣领上还缝有“贰拾”这个奇怪的数字。 她可得留个心眼,事后得着人细查一番。不过,单看此人表情神态,倒是不见丝毫破绽。 罢了 蓥娘面色一缓,道:“你是头一个冲进此间的,也是头一个看到德妃与这老匹夫如何私下苟合c在这床榻之间做见不得人的一副丑态!到时候,有人问起今日容华宫内发生的事,你一五一十的c照实讲来便是!” 侍卫忙不迭应诺。 蓥娘回头又看了惨死的宰相大人一眼,艳唇泛一丝冷笑,藏起幸灾乐祸的那点儿心思,转身走回正殿。 德妃还跪在那里哭哭啼啼,她上前几步,居高临下,斥道:“好你个贱人,圣上平日待你可不薄啊!瞧瞧你做的好事!” “姐姐c姐姐”慌忙伸手拉扯贵妃的裙袖,德妃拼命摇头,惶惶然哭诉道:“妹妹是冤枉的,妹妹也不知道他c他怎么就躺在c躺在” “躺在哪里?”蓥娘挑一挑眉,猝然俯身,在德妃耳边轻声道:“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免得丢人现眼!”直起身来时,她冷叱一声:“来呀,将这贱人捆了,押入掖庭狱!” “冤枉冤枉”德妃大惊失色,拼命拽着蓥娘衣袖,“蓥姐姐你先听我说” “等圣上回来,你与他说去!”一甩袖,蓥娘头也不回,疾步往外走。 让她自个与圣上说去?!德妃脸色煞白,再也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上,心里头想着虞嫔当年的下场千刀万剐c凌迟处死! “不!” 不顾德妃的奋力抵抗,禁军侍卫呼啦涌上来,依着贵妃娘娘的命令,立时将容华夫人绑了,强行拖拽着,押往掖庭狱。 “妖妇妖妇” 几近崩溃的德妃,突然两眼通红,恶狠狠瞪向蓥娘离去时的背影,凄厉地叫喊,厉声咒骂: “定是你这妖妇,以毒计害我!” “十多年前,你就诬赖我,说我送你的那只鹦鹉,叫声如乌鸦,让你受惊,害你动了胎气,尚不足月就将临盆。” “宫里传言说你生孩子当晚,分明得一女婴,却硬是将皇后的儿子掉包了去!依我看,你哪里是尚不足月,分明是临盆在即,故意装作受惊动胎气,你当年怀的孩子,本就不是圣上的亲骨肉!” “你用女儿换走了皇后的儿子,你的女儿宁然,她就是个野种!不c不!她其实是个孽种!是你嫁作太子妃时” 啪! 德妃凄厉的叫喊c咒骂声中,已然迈出殿门的蓥娘,突然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冲到德妃面前,扬手就赏了她一记耳刮子。 手指缝隙间一点寒芒闪烁,连左右侍卫都来不及看清,蓥娘就一巴掌狠狠地抽下去,夹在指缝的一枚牛毛细针,寒芒一闪,瞬间没入德妃的哑穴。 咒骂声戛然而止,德妃脖子软绵绵地歪向一边,嘴角流溢血丝,半边脸颊肿起老高,人也登时晕死过去。 “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失心疯的贱人拖下去,关进掖庭狱地牢之中,让人看紧了她,莫要再让她撒泼胡闹!” 蓥娘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侍卫们将德妃拖出去,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颜色,不自觉地伸手摸一摸心口,只觉心跳得很厉害,快要跳出喉咙来,仿佛藏掖在她心里头将近十八年的那个秘密,快要藏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起杀心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内侍c宫娥急急跑到蓥娘身边,小心翼翼将她扶向殿门外。 蓥娘竭力平缓心境,甩开宫娥搀扶来的双手,举步,一面往外走,一面思忖:沲岚不在她身边,宫里又发生这许多事,有些不祥的预兆!看来,她得在如意宫加强守备力量,再谋一条万全之策,以防万一。 步出容华宫,径直走到凤辇前,蓥娘突然停顿了一下,颦眉站在那里,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脸上逐渐浮出几许猜疑之色:宰相左淳良今日的遭遇,与多年前鞫容的遭遇,惊人相似! 这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宰相之死,分明是有人暗中操纵的结果,如此死法,就像是遭仇家报复了,而那个仇家,除了鞫容,还会是哪个? “鞫容” 她又惊又疑:被囚禁在瀚幽阁的重犯,如何能现身出来复仇? 禁地塔楼铜墙铁壁,守卫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困在里头的人,又如何能出得来? 见过瀚幽阁塔楼的固若金汤c坚不可摧,就绝难想象一副血肉之躯,如何能攻得破c逃得出。可是细想宰相所遭受的报复手段,似乎除了鞫容,再无第二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置左淳良于死地! 倘若真的是他 那么 当年那个心性张扬c举止狂妄的妖娆少年,得付出多少毅力和耐心,甚至比伪装成“缩头乌龟”的李炽,还要更具定力,才能潜伏在深宫多年,而不露一丝破绽! 鞫容有那个定力吗?有做事滴水不漏的谨慎及缜密心思吗? 当年的他,口出妄诞之语,倚仗几分聪明及胆色,三分打拼c七分运气,叫人很难想象当年的那个癫狂道人,能磨成那样的耐心,闷声不响c宛如消失了一般,直到五年之后,才开始逐一报复! 将近五年的光阴,足够他筹谋许多事了!想到此处,蓥娘的脸色越发凝重,虽然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心底的不安,只增不减! “先不回如意宫,摆驾瀚幽阁!” 当务之急,她必须要亲自去确认一件事鞫容还在不在瀚幽阁? “娘娘!”随从们惶惶跪下,“没有圣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宫中禁地!望娘娘三思!” “本宫让你们做什么,你们照做便是!”蓥娘态度强硬,噔噔踩踏垫板,乘上了凤辇,“圣上若要怪罪,本宫一力承当!” 有娘娘这句话,随从们这才起身,簇拥着娘娘凤驾,转道瀚幽阁。 宫中禁地鲜有人来,周遭却设下关卡守卫,日以继夜c毫不松懈地看守着瀚幽阁。 贵妃凤驾移至,铠甲兵士忙上前阻拦,却拦不住气势汹汹的蓥娘,艳人儿香袖一挥,兵士嗅得一阵香风,就如酩酊大醉般东倒西歪起来。 噔噔噔,蓥娘脚下生风,飞快地冲到塔楼铁闸门前,拉开门上那块活动铁板,往里头急喊:“鞫容,速来见本宫!” 一股阴冷晦暗的气息,从塔楼里扑出。夹带着难闻的气味,浓烈地呛入口鼻,很容易就叫人感觉出:里头封闭的空间环境极其恶劣,宛如活死人墓一般,伸手不见五指,漆黑暗沉,死一般的孤寂! “鞫容!” 呼喊声传入塔楼内,嗡嗡震响,活死人墓般的封闭空间里终于有了些动静,宛如古墓幽灵的一抹身影,在幽暗角落倏地显现,影子拉长,而后一点点的往闸门处移动。拐杖拄地般“咚咚”声响,随那一抹身影缓慢移来 最终,蓥娘看到了一张熟悉c又有些陌生了的脸庞也不知这人几年未洗过脸,脏兮兮的。 拄着拐杖极其缓慢地凑到闸门边,外头的阳光照来,落在鞫容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有些呆滞的眼神,竟犹如耄耋老者,行将就木,毫无光彩,看到门外探监之人是蓥娘时,那双眼睛里才浮现激动的水光。 “娘娘?您是来救我出去的?” 嗓子里宛如揉进了一把沙粒,粗哑难听,像是多年未曾开口与人说话,连当年自称“本仙”的那份豪情,都荡然无存。 当鞫容哽咽着,颤巍巍将手伸向滑开的铁板小洞口,想要揪一根救命稻草时,蓥娘猛然倒退三步,唯恐那乞丐一般肮脏可怜的“枯爪”,弄脏了她的裙裳。 在塔里囚犯冲她乞怜求救时,她慌慌张张地逃开了,扭身冲回到凤辇前,一拂袖,眼中满是嫌恶,暗啐一口:“今儿是见到索债的冤鬼了?真是晦气!” 瀚幽阁里关得久了,都不成人样了,简直是惨不忍睹!亏她还曾一度思量:紧要之时,如何能让此人再来帮她! 一块废物,一个将死之人,何来利用价值,又何来威胁可言? 蓥娘急急地逃开了,恨不得从未来过此地,刚扎到心底里的那么一丢儿猜疑,瞬间烟消云散。 回如意宫的路上,她思来想去,仍旧毫无头绪,完全猜不到究竟是谁谋害宰相? 太子?不大可能!左淳良还与太子认亲了,储君令下,宰相是头一个蹦出来力挺太子的,太子没理由铲除自个的靠山啊。 除非 蓥娘眼皮子猛然一跳,想到最糟糕的一种可能左淳良,或者是太子,这二人当中,或许有一人已经知晓了那个秘密! 一想到眼下仍被她极力隐藏的那个秘密,有可能外泄出去,在东宫与如意宫闹僵了关系,如此一个紧要关头,这个秘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不仅仅对东宫储君有致命的打击,对如意宫的势力以及她自身的安危,都是史无前例的严峻考验! 还不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过早的泄密,那后果不堪设想! 刚刚在容华宫,德妃厉声咒骂,提到宁然的身世时,蓥娘都不曾如此惊惧不安!而眼下,一想到连那个秘密也有可能泄露,她只觉自己脚下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怎么办c该怎么办?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鞫容与她,还有沲岚,三个人都不可能泄密啊!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 不c不!这个“万一”她连想都不敢想! “事到如今,太子必须死!” 心口默念,蓥娘眼底惊现浓烈杀气:不能再等下去了,傀儡太子已经不受操控,留着后患无穷!她得尽快动手,趁灾祸没降临到如意宫之前,就要尽快结果了太子的性命,最好是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杀心一动之时,蓥娘又暗自动了城府,不甘心白白浪费了多年苦心积虑下所付出的一番心血,好不容易得来个傀儡太子,即便是死,也要最后利用一番,让他“死得其所”! 她迫切要筹谋的是,如何能让他的死,成全了她的夙愿:让阿宁拥有一切! 让他的死,换得阿宁的辉煌成就,才不至于枉费了为娘的一片苦心! “娘娘,请移步养神殿。” 尖细的太监嗓音传来,蓥娘瞬间回神,抬眼一看,凤辇已停落在如意宫门前。 搭着太监的手背,款步走下凤辇,她一脚迈进门里,突然,耳畔听到一缕似有若无的箫声。 她登时神情一震:影子?!是他么? 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他才冒险又来见她。 这么久了,终于又听到那一缕熟悉的洞箫之音,音色飘渺而来,蓥娘心绪突然激荡,拎起裙摆,疾步绕过曲廊,一路小跑着冲入养神殿,喝令内侍c宫娥皆止步于门外,未经传唤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她。 将殿门反锁紧闭,她飞快地移步内厢,落下窗格,触动暗藏的一处机关,打开密道入口后,提拎一盏琉璃宫灯,闪身躲进去。 顺着走过无数遍的熟悉路径,七拐八绕,终于在蜘蛛网般的宫中密道,找到她与影子私下约定的那个会面地点,迫不及待地拎灯一照,果然看到一道蓝衫颀长的背影,静静等候在那里。 “影子!” 她拎着灯盏,兴冲冲跑过去,一声唤,唤得那人儿徐徐转身。 手中洞箫一旋,在灯光照来时,那人半眯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慵懒低沉地道:“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他。” 梦中萦回无数遍的声音,就那样突然地传入她耳内,蓥娘浑身一震,猛地顿住脚步,美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之人,她恍惚了一下,梦呓似的呐呐:“炽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夜赴约 华灯映水,画舫凌波。 位于梅溪那怡人景致边儿上的片精致茶楼雅舍,乃长安闻名遐迩的茶斋点心坊,各色点心,搭配玲珑的茶具器皿,细细研制的茶团,色香味形俱全。 五光十色的“十香斋”,招致四方客,一叶轻舟悠悠荡来,闻香而至的风骚墨客c名流雅士,驻足在此,点茶品香,在茶娘艺伎的笑靥相迎下,茶楼隔间之中,往往是客满。 今儿晚上,夜空中零星地下了场小雨,寒气渐增,冻雨中偶尔飘了几片雪花,“十香斋”的茶楼客座仅满了四成。 小楼一层,茶客听着响板一拍,说书的正说得起劲,堂倌儿肩搭抹布绕场忙碌。高升一步的楼上雅座,闻着丝竹悠扬,茶娘斗茶献艺,儒生墨客招来文房四宝,兴头上免不了吟诗作赋留下墨宝。 小楼后头,那片雅致庭院的东边儿厢房里,尤显格调,闹中取静,房里头一桌儿客人,有些奇怪,来“十香斋”不品茗,反倒唤店家上酒来。 此间客人来头不小c身份尊贵,店家自是得罪不起,陪着笑脸,硬是给上了酒,又殷勤地端上了香酥可口的各色点心。 满桌的点心连一口都不尝,客人赶走了斟茶倒酒的茶娘艺伎,反锁了门窗,在里头喝闷酒。 房外头一拨护卫,跨刀凛凛肃立,不容闲杂人靠近半步。 房里头四个客人围坐一桌,三男一女,衣饰光鲜,派头十足,看似富贵豪门的纨绔子弟,夜来出游,饮酒作乐,偏偏就挑了梅溪景园里的茶居雅舍,避开人多之处,躲开闲杂耳目,闷在后院厢房,埋头喝闷酒。 “二哥,你别再喝了,再喝可就醉了!” 今儿晚上,祁王李玑做东,应邀到此的除了四皇子李茂c五皇子李褚之外,还有一人,正是前不久刚刚打入这三人为伍的c“反储君”同盟之中的宁然公主。 几个人轻装出游,今晚一凑到此间,二皇子李玑点了酒菜糕点,就开始一言不发地喝闷酒,四弟李茂见他委实喝得不少,忙伸手挡着酒壶,好言相劝,五弟李褚也在一旁劝道:“照这么个喝法,会伤身的,二哥你就别喝了。” “何以解忧?”李玑心中郁闷,借酒消愁,遭两兄弟一拦一劝,他反倒更来劲儿,劈手夺来酒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猛灌几口,打个酒嗝,大笑道:“唯有杜康!” 见二哥笑得比哭还难看,李茂与李褚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到宁然身上。 自打宁然进了此间,就没看这兄弟仨人一眼,独自占了个座儿,也在喝闷酒,自斟自饮,半壶酒饮下去,愣是连一句话也不说。 李玑喝着酒,反倒更加郁郁苦闷,喝一口酒,就叹一口气,直叹得旁人心头也愁肠百转,好不郁闷! 宁然抿着酒,却似乎是越喝越痛快,酡红着面颊,眉眼弯弯的,也不知她自个儿在吃吃地笑什么,分明是妩媚撩人之态,却叫李茂与李褚瞧得心里头凉飕飕的c有点儿发毛! 一叹一笑,两个买醉之人,就像是在暗暗较劲拼酒量,让夹在这二人中间的李茂c李褚,眼珠子左右转溜,也不知该照顾哪个去,只得同样闷着声儿,陪酒连饮。 可兄弟俩的心里头很纳闷呀,按理说:二哥的母妃容华夫人出了那样的事,二哥李玑借酒消愁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不该把皇姐宁然也一并邀来呀,毕竟是她的母妃亲口下令,将他的生母囚入掖庭狱地牢之中,他心里头应当恨极了贵妃蓥娘,怎么还有心情邀宁然来陪他喝酒? 莫非是想求宁然帮他在贵妃面前说几句好话,让贵妃高抬贵手,放他的生母容华夫人一马? 哥俩还真想到了一块,李褚眼珠子一转溜,悄然用手肘顶了顶四哥,暗地里怂恿他赶紧帮着二哥说句话,李茂心领神会,撑起笑脸转向皇姐那头,刚吱了个声:“呵,皇姐,您这是” 砰!李玑突然猛力一拍桌,吓了李茂一大跳,到嘴边的话又给吞回去了。 猛拍一下桌子,李玑抬起头来,眼神格外阴郁地盯着皇姐,猝然开口道:“皇姐,你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哪里不高兴了?”宁然也抬头看向他,似是带了几分醉意,吃吃发笑:“本公主今儿高兴得很!” “好!”李玑也笑了,笑得龇牙咧嘴,比哭都难看,举杯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开心,来,干一杯!” 李茂与李褚干笑几声,陪着饮下此杯,酒水入嘴却是苦的,二人心里头叫苦:今晚就不该来,凑这么一局,被这两人夹在中间,简直是尴尬到了极点! “二哥,你与皇姐先喝着,小弟我”李褚站起身来,想借着入厕,尿遁开溜,李茂见状跟着一并站起,还没等他开口,李玑也站了起来,一手一个c左右一按,就将身侧的两个人,强行按压回座位上,不允二人离开半步。 “四弟c五弟!”李玑也似乎是醉了,醉眼惺忪地瞅瞅这个,又瞄瞄那个,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们一个不该排行老四个不该排行老五!” “啊?”兄弟俩没会过意来,满脑子雾煞煞,呆呆看着二哥:他这算是啥意思? 李玑醉醺醺地眯了眯眼,伸手指着对坐的宁然,冲左右两边陪坐的四弟五弟笑道:“咱们不是还有三位皇姐么,父皇怎么就这么偏心,没给她们排上排行,你们也说说,咱们的皇姐们在族谱里没排行,那是因为她们是女人,还是因为她们不够格?” 李茂c李褚飞快地瞄了皇姐一眼,脑门子上直冒冷汗。 宫里头人人都晓得:皇后左氏育有二女,当她三度怀胎,生下的仍是公主时,圣上怨念她生不出儿子,净出些弄瓦的女娃娃,这倒也罢了,更可恶的是皇后心胸狭隘,嫉妒成性,居然还构陷贵妃,说自个生的儿子被贵妃掉包了去,惹怒龙颜,皇后受冷遇被禁足期间,她的三个女儿也不受匡宗待见。 直到宁然八岁c被贵妃抱养到如意宫后,才有了公主封号,渐渐赢得匡宗喜爱,然而,皇子们的排行早已载入族谱,轻易更改不得,终究是漏了三位公主。 此刻,祁王李玑突然提起此事,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分明是暗指宁然没有资格与众皇子相提并论,李茂c李褚哪里敢接这话茬? “二哥是醉了!” 兄弟俩打哈哈,极是尴尬地傻笑几声,想着蒙混过关,哪知,李玑接下来吐出嘴的话,却使得二人连干笑c傻笑都笑不出来了,后悔不已地惊觉:今儿个是来了场鸿门宴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刺杀令 当着宁然的面,李玑似醉非醉,眯着眼c猝然摔杯而起:“不够格的人,还总爱出风头,什么文韬武略压众皇子一筹?皇姐还要效仿巾帼宰相,执掌政令文告,堂而皇之踏足金銮殿!可就算是这样吧,你争得过我们么?父皇决心立储,贵妃眼看着你争不过皇子们了,一眨眼,她就像变戏法似的,把失踪近十年的皇长子给变出来了!呵!如意宫的贵妃娘娘,可真是能耐啊!” “二二二二二哥!”李茂吓白了脸,眼角余光瞄着皇姐,两手却拼命拽住似在酒后吐真言的二哥,抖着嗓子劝:“你喝醉了,就少说几句吧!” “醉?本王喝醉了吗?”猛地甩开四弟的手,李玑一根手指头戳过去,指准了宁然道:“你说要帮我们对付太子?让说书的无过虫散播流言,毁坏太子名声?我呸!你当我们是傻子?现在外头哪个平头百姓不在交口称赞储君仁厚?天下子民都说储君心系百姓安危,正是他们翘首以盼的盛世明君!你这算是帮的哪门子的忙?明着帮我们,暗地里是在帮你的太子哥哥吧!” “二二二二二哥!”李褚也慌了神,忙不迭压低了声儿劝道:“这事可怨不得皇姐呀!原本我们就想把太子的所作所为传出风声,让领兵在外的父皇知晓太子做了什么好事,皇姐也确实帮着咱们做到了!不管百姓怎么想,只要父皇与他们想的不一样,那么,离太子倒大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没错!”李玑笑着拍拍五弟的肩膀,一转头,又不依不饶地将矛头对准了宁然:“太子自作自受,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倘若东宫易主,本王受父皇器重的机会最大!可是偏偏,贵妃娘娘将本王的生母打入掖庭狱!” 说到此处,他咬牙切齿c狰狞一笑:“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就在本王看到一线希望时,贵妃娘娘竟然说c说本王的生母她与宰相勾搭成奸?!哈!这太可笑!滑天下之大稽啊哈哈哈” 看着仰头狂笑不止的李玑,李茂与李褚只觉得他是真的喝高了,醉糊涂了,连这些话都敢说出口来,看来德妃这次落难,对祁王的打击不小,莫说成为东宫储君的第二人选的希望破灭,怕是连翻身都无望了! “二哥,您就少说几句吧。”德妃落难,祁王理应闭门尽量保持低调,哪有生母昨夜出事,他今儿晚上就来买醉胡闹的道理?李茂平日里再怎么恶习缠身c油滑毛躁,此刻也正经了脸色,沉声劝阻。 “你们让她自个说说”李玑已然不知收敛,两眼通红地瞪着宁然,质问道:“是不是贵妃让你今晚来应邀,趁机来听本王会说些什么?” 由始至终,宁然都冷眼看着祁王装醉撒酒疯,往日里端在他脸上的仁厚温良之态尽失,心中狭隘与阴暗暴露无遗,他就像是被人逼到了穷巷的一头丧家犬,冲人狂吠着,近乎疯狂地奋起反扑,垂死挣扎! 逼到绝境,不知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而面对快要丧失理智的他,宁然反倒显得异常冷静,饶是被他猜中了她应邀而来的目的,宁然仍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小口酒,搁下酒盏,抬眼看他时,弯眸巧笑道:“德妃娘娘做了什么,若无真凭实据,母妃断然不敢处置了她!父皇不在宫中,后宫大小事务,都由母妃一力担着,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对德妃的事,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在太子这件事上,本公主确实是诚心来帮你们的,你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话落,她起身就往门口走。 “站住!”李玑勃然怒喝,砰然一拳捶在桌面,他似是豁出去了,赌命一般地道:“今天晚上,你们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宁然走到房门口,伸手一推,房门纹丝不动。 门开不了,连离开此间的所有路径,似乎都被李玑的人堵上了,窗格子外人影憧憧,跨刀而立,房里头的人,果然已成笼中之鸟! 困在房中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她只得转身看向李玑,“你想做什么?” “二哥,千万别冲动!”李茂c李褚也傻眼了,惴惴然站在那里,紧张地看着李玑的脸色。 “冲动?”李玑咬牙发笑,“本王冷静得很!不妨告诉你们,今儿晚上,本王就要发动一次暗袭刺杀东宫太子!” 什c么?! 李茂大惊失色。李褚双手一哆嗦,打翻了桌上酒壶,砰的一声,酒水四溅,几个人僵立在那里,五雷轰顶一般,彻底吓呆。 房中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之后,李玑两眼通红,嘴里头却在阴阴发笑,着了魔似的,紧盯宁然不放:“让本王信你也不难!只要你今晚配合本王的行动,拨出你的人手,一道刺杀太子!” “二哥,”不等宁然开口,李茂已颤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褚躲在四哥背后,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这事急不得呀!一急,可是要坏事的!” “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李玑拍了拍这对难兄难弟的肩膀,赶鸭子上架般的,道:“你们今晚赴约,进了这个房间,身上的令牌信物就被我的手下人,火速转交到你们各自府上,借令调派了你们府上的人手,此刻,这些人已经跟随我笼络来的那一批死士,已然在奔赴行刺太子的路上了。” 李茂c李褚一听此话,忙不迭摸向自个的腰际,没摸到令牌信物,心里头顿时一凉,一屁股跌坐到了圆凳上,呆若木鸡。 见兄弟二人有这等反应,就知李玑所言不虚,宁然的心,咯噔一下:照此看来,李玑并非临时起意,分明是早有准备,却不知他几时笼络了一批死士?又是谁在背后给他出的主意,看似仓促,实则周详,还能攻其不备,令人措手不及!这一点,绝非李玑一人能办得到的,究竟是谁在暗中帮他? “好极!” 眼底隐着几分狡黠之芒,宁然居然笑了:敢于当着她与李茂李褚的面,直言不讳说要刺杀太子,李玑此意,就是要让他们都参与其中,听者有份,谁也脱不了干系! 太子若是遭人行刺身亡,参与者都得守口如瓶,不得出卖他,但,若是刺杀失败,东窗事发,李玑还能拉他们当垫背的,看父皇会不会为了太子一人,而将自个的儿子女儿统统处决。 这一招端的是阴险毒辣! 仅凭李玑的小心眼,绝难想出这等狠辣阴招! 他分明是被人当枪使了!猜不到给李玑出谋划策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宁然缓步走到祁王面前,站定,目光穿透在他的眼底,毫不退缩c也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刺杀太子,不必动用我的人手,本公主亲自出马!你可满意了?” “你要亲手杀他?” 李玑阴阴一笑,猝然转身,上前叩门几声,门板上节奏感的暗号传出,俄顷,此间的门由外而开,仅容得一人进出的空隙微敞,门外还有护卫拔刀出鞘,严阵以待。 刀光霍霍,李茂与李褚见门开时c脸上的喜色又被这刀光吓得瞬间消失,二人萎靡在房中,不敢冒险冲出去。 “你出去后,自会有人带你到伏击太子的地点,他的命,就交给你了。”李玑一指门外,爽快地放她走。 宁然反倒一怔:“你不怕我半路逃走,或者与人通风报信?” 李玑哼哧一声:“我敢让你走出此间,自是有准备的,不怕你出尔反尔!” 宁然脸色微变,一咬牙,霍地转身,举步往门外走。 目送她的背影穿出门去,而后跟随一名跨刀护卫,渐行渐远,李玑嘴边一抹冷笑,心想:即便她半路开溜,急回宫中报信,太子也不在宫里头了,如此一来,她反倒错过了救人的良机。 而诱使太子出宫的人,即便是狡黠如狐的宁然,也万万料想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出怪事 稍早之前 容华宫里一出事,贵妃娘娘就来处置了容华夫人,宰相毫不体面的下场,更是在庙堂之上传得沸沸扬扬,如此大的动静,反倒没有引起太子的过多关注。 羿天只在听闻左淳良暴毙之后,微叹一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师尊当真是没有轻饶了他。”忽而抬眼瞥了一下身旁侍立之人,他又问:“为何是德妃?” “容华宫比如意宫好对付,守备没那么森严。”侍立太子身旁的十七公公,无奈地摊手道:“要是宰相大人半夜出现在贵妃的床榻上,被外人发现之前,贵妃娘娘铁定会亲自动手,将他变成死人,化作一滩污水,连一点骨头渣滓都不剩!” 想想那可怕的场面,十七就连连咂舌:“没有十成的把握,尊上可不敢挑如意宫来冒这个险!” “转而求其次?”羿天不禁皱眉,“这才挑了德妃?” 十七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德妃娘儿俩都想害你,背地里谋了不少恶毒点子,就等着瞅准时机拿你开刀!尊上不过是先下手为强!” 啪!手中折子一合,羿天将“亲左派”那些个大臣们急呈上来c帮宰相喊冤的奏本,以及弹劾后宫“妲己妖妇”的折子,统统推到书案边角,眼不见为净。 与此同时 蓥娘独自一人闷在如意宫养神殿内,老半天都不曾露面。 如意宫里“风平浪静”,太子也在东宫正殿里头,翻阅奏折,忙于政务,整日足不出户。 翻看了堆如小山的折子,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户外落下冻雨,打在琉璃瓦上,倍儿清脆。 十七端来晚膳,挑杆儿去点锭上蜡烛时,羿天揉揉眉心,突然问道:“宰相势大,也曾鼎立助我,我与贵妃闹翻之时,还有他力挺储君令,政事堂难得出现忠臣c奸臣两派阵营携手合作的大好局面,师尊怎会挑这个节骨眼,突然出手惩治宰相?” 铛!长杆子挑偏,打在瑞兽形态的锭沿,十七两手一抖,没能点亮蜡烛,举得胳膊发酸,杆子就滑溜下来,砰一下敲中自个的脑袋,他“哎哟”怪叫一声,急道:“殿下您就别问咱家了,咱家又不是你们师徒的传声筒,您就不能自个问他去?” “师尊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倒是想当面问问他,可这几日总也找不到他。” 外头天色渐暗,羿天在书案上腾出空隙,持筷用膳时,心中不免牵挂:师尊这几日到底在忙什么?连与他见个面都不得空?李炽那日潜入东宫来横加威胁的那桩事,他都没来得及告诉师尊。 “储君令下,平了民愤,几家欢喜几家愁哪!”十七好歹点亮了蜡烛,一面帮太子整理书案堆拢的折子,一面碎碎念道:“不光是晏公他们愁得头发直掉,尊上心里头铁定也着急啊,殿下把你老子的钱花到了庶民身上,把你老子的口粮哦,不,是皇家粮仓c军备所需都花到了流民身上,傻子也猜得到你老子会有个啥反应!” 顿了顿,十七扭头四下里瞅了瞅,崇德殿内,除了他与太子,再无旁人,角角落落的连只耗子都瞄不到,他还是揣着谨慎,尽量压低了嗓门,小心翼翼的c与太子说起悄悄话来:“趁天子班师回朝之前,尊上总得先做个准备,宫里的隐卫密探,包括咱家这个半吊子的暗卫,都得周全部署起来,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大伙儿可都不能掉以轻心哪!” 一场政变c权柄交替,流血在所难免!但,无论如何,十七都不希望两虎相争之下c太子这一方落败,一旦输了,对于东宫阵营里的许多人来讲,都是灭顶之灾! 惟有赌命一搏了! 一场蓄谋已久的争斗,倘若无法从暴君手中夺取皇权,许多人都会白白牺牲,经年暴政不能就此终结,也是百姓之祸! 羿天脸色凝重,缓缓搁下筷子,蹙眉道:“数日前,就突然没了圣上行军的消息,派往南境的密探,至今仍无回报?” 一提此事,十七心头也沉甸甸的,惴惴不安:“咱家也不明白,怎么就出了这样的状况?” 匡宗御驾亲征多次,从未有过眼下这等诡异情形,就像是天子与大军突然之间消失了!没有行踪回报,没有任何消息,派出多路人马,都寻觅不到蛛丝马迹。 若是异乡客消失在茫茫人海,倒也不奇怪,可一国之君亲率的大军兵马,数万之众,就像是泥牛入海,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会无缘无故就失踪了的。”羿天沉吟着,突然想到了废太子李炽,方镇节度使与民间起义军这两股力量,都被精于博弈的李炽,当棋子般的利用过,而那“三步棋”的布局当中,还有一股力量,始终是羿天猜不到的。 当初以宁然公主婚约为饵,布局走的“三步棋”:林昊然引发的节度使之乱,豢龙义士煽动的起义军叛乱,以及李戬背后的皇室宗亲c众亲王伺机而动,如此三面夹击,方可对付天子的百万雄师。只不过,李炽最初的“三步棋”,被半路杀出的村野小子搅局,彻底破坏了。 现如今,李炽重走那“三步棋”,以景王之死为导火索,加之万俟鹏翼慷慨赴死激发天子怒气,周义山c苗启三等雄踞一方的军政长官,终于被逼着举兵造反了,方镇节度使之乱这第一步棋,终成定局。 匡宗御驾亲征,紧接着便又出现了流民揭竿起义,拨乱天下的第二步棋,却被开仓放粮c拨银赈灾的一道储君令,遏止,一场大乱消弭于无形之中,羿天又一次搅局毁了李炽的全盘布局。 但是,卧薪尝胆一般的李炽,会就此善罢甘休么?他的第三步棋,羿天至今仍料想不到! 皇室宗亲,诸位亲王的府兵力量,这一次是决计用不上了,李戬一死,鄂亲王差点当了“人肉宴”上的一道荤菜,鄂亲王府灭门之灾,使得余下的亲王,都吃了匡宗杀鸡儆猴的一番惊吓,没有人胆敢再轻举妄动。 除了亲王府兵力量,羿天委实猜不透李炽这第三步棋,还能利用到哪一方的势力,看不透敌人的底牌,对战之时,恐会吃亏! “父皇与大军失踪一事,错非李炽捣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父皇下令刻意隐藏了铁面军的动向!” 年初,三十万大军压至边关,与犬戎一战,三万将士发狂临阵反戈致使匡宗负伤之后,天子班师回朝的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包括宁然公主,当夜出逃长安,却在半路被拦下,被迫接了赐婚令,她那时才知:父皇所率兵马已悄然返回长安,驻扎在十里铺,暗中观察宫城里的情形之后,才回了宫。 匡宗身经百战,并非昏庸无能的君王,他的残暴手段,曾令敌人闻风丧胆,令朝中群臣俯首战栗! 眼下,暴君与大军突然杳无音信,羿天只觉得: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短暂的平静!“咱们得尽快做准备,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难以预料的灾祸降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诱出宫 天子御驾亲征前夕,已在京畿重地周边做了兵力部署,严防储君夺权架空天子的位置!故而,京中形势复杂莫测,诡谲多变。 目前,羿天所能看得到c摸得透的局面就是 宰相一死,“亲左派”失了主心骨,如一盘散沙,尚不足为虑。晏公等肱骨良臣,内心早已偏向于东宫储君,皇室宗亲则对匡宗心怀积怨,内乱起时,必作壁上观。 惟独兵权虎符紧握在天子手中,铁面军雄师兵力,所向披靡,仅凭良臣相助,加之东宫的些微势力,无异于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但,若能在天子老窝里,以鞫容掌握的那股暗势力,调动暗卫,密谋发动宫变,刺杀天子架空皇位,则是险中取巧之策。 “长安城防,所有出入口,定然有眼线盯梢。” 眸中睿芒一闪,羿天猜到师尊这几日忙什么去了:出入长安的所有必经之路,这几日必定有暗卫在那里严防死守,一旦天子领兵回来,在还没进入长安城之前,消息就会立马传到宫中,师尊即可发动宫变,若能将天子兵力挡在宫城之外,只诱得天子回宫,胜算颇大! 犹如当年渊帝昏庸好色,糸鄯捏其软肋,协助当时还是燮王的匡宗,发动了宫变,太医丞进献“秘术春丸”,令渊帝在那夜临幸妤嫔之时,金枪猝倒,暴毙而亡。 渊帝驾崩于宫中,太子李炽在燮王武力威胁下,为自保不得不假意投诚,从旁协助糸鄯,一夕之间,竟腾空了整座宫城! 那次宫变之后,匡宗顺利篡位登基! “如今师尊想要故技重施,然而,对手却是精通此道的人当年父皇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夺得皇位,他又怎会让宫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发生一次?此番父皇所率大军,无故失踪,只怕这当中另有玄机!” 玲珑心窍的少年,眸光淡转之下,惊现睿芒!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仿佛能预见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殿下”十七眼皮子惊跳一下,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心里头莫名地蒙上一层阴影,“殿下吉人天相,哪怕是天降浩劫,也能逢凶化吉!” 羿天一听,不禁莞尔:果然是近墨者黑,师尊鞫容信口开河c胡诌唬人的“通晓神谕”,十七居然也学了几分。 “事到临头,烧香拜佛?” 见太子还有闲情逸致来取笑他,十七皱起一张苦瓜脸,驱不散心底那片阴影,忐忑鹊突,越想越不安之时,忽然,“咚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震入耳内,吓得他整个人往上蹦了一蹦,忙捂着“怦怦”急跳的心口,吊嗓子尖叫: “谁呀?敲敲敲,敲什么敲,催命呢?” 敲门声好歹停顿了一下,外头的人似乎也被十七吊嗓门的尖叫吓了一跳,片刻后才隔着门c怯怯地应了个声: “殿下,奴婢有急事禀告,能否容奴婢入殿觐见” 一听,却是个小丫头怯怯的声音,十七“嘿”的一笑,冲殿下挤眉弄眼:“看吧,咱家就说让您回太子妃那头用膳,她一日不见您,就如隔三秋,这不就着人来请了!” “将这些都收了。”晚膳也没吃几口,羿天推开碗筷,站了起来,径直走向殿门处。 自从上回,他持刀闯养神殿之后,凤伶似心怀内疚,也不多打扰他,即便他不与她一道用膳,她都不曾有过怨言,反倒更加善解人意c体贴包容,时而嘱托十七,尽心服侍太子。 太子与太子妃,即便是同处东宫,也时常是隔了许多日,才好不容易见上一回,每每相见,凤伶总是嘘寒问暖,关切他心口绞痛之症有无频繁发作,见他气色好转,她稍感心安,仿佛心中只他一人值得她万般珍视,他若安好,她才能展露笑颜。 他与她,一如既往的相敬如宾。 羿天却总感觉,她那带着淡淡墨香的温婉气息,始终萦绕在他身边,默默关怀c无怨无悔地付出,甚至在他不注意时,她默默凝视来的目光,那双秋水明澈的眸子里,几乎快要溢出满满的深情。 一往情深,痴心以盼,只等那少年回眸时的一笑! 这样的女子,即便是一抹淡淡的气息,也系在心尖,挥之不去,让人感觉她温婉柔情的外表下,分明是坚定而强大的内心,既能为至亲父兄忍辱负重,亦能为心中所爱坚守一切。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偏偏,他只敬她为姐姐,而无半点儿女私情。只觉她这般知书达理c兰心蕙质的女子,又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胸襟,惟叹此生错付了,终归是要他愧疚一生的。 一生,都难以抹去这淡淡墨香的温婉气息。 即使不爱,也无法忘怀。 怀着纷扰不休的心绪,羿天推开殿门,独自走出崇德殿,在宿卫c门人行礼跪拜时,却意外看到一抹娇小身影,同样跪在殿门外, “你是” 一见适才敲门之人,羿天颇感意外:这小丫头并非凤伶身边的宫女,不过,他瞧来倒有几分眼熟,倘若没有记错,这丫头应该是宁然身边的侍女! “奴婢小欣,是宁然公主身边的人。” 小欣跪在殿门外,抬头怯生生看着太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水光盈盈,居然紧张得眼里头起了雾水,好似只要太子开口叱责一声,这丫头就会可怜委屈地哭出声来。 “怎么了?”他柔声问,伸手将她扶起。 小丫头紧张地左右瞄了瞄,趁旁人不注意,就飞快地往太子手中塞入一物,涨红着脸悄声道:“公主托人捎话给奴婢,让奴婢务必将此物转交殿下,请殿下亲自过目。”话落,施了个万福,退下石阶,一溜烟儿跑远。 宁然托人捎话给侍女,又让侍女将此物转交给他? 羿天觉着有些奇怪,低头看看被那小丫头塞进手里的纸团儿,打开了,纸上一行娟秀字体:今夜亥时,灵山断魂崖,盼与君一见。 落款是“宁然”。 “这字迹” 宁然的字迹,他曾经见过,灵蛇飞舞一般,又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气势,不输男儿手笔。而这纸团里娟秀如小家碧玉的字迹,分明不是宁然亲笔所写! 不知是何人冒名,欲诱使他出宫? 本想撕掉纸团,不予理睬,但,纸张反面几个蝇头小字,却令他脸色猝变:“君若不来,小女魂断!” 宁然有危险?! 纸团揉进掌心,羿天闷声不响,疾步折返崇德殿,砰然关上殿门,落了门闩,在十七愕然的目光注视下,他迅速打开密道入口,纵身跳入地下甬道,倏忽不见。 “哎?尊上不在”不在石室。 十七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太子入了密道,他挠挠头皮,喃喃自语:“不去见太子妃,总挂念着师尊,难不成还想追去瀚幽阁塔楼里寻人?这师徒情分也真是让人艳羡唉!” 只不过,地下密道纵横交错如此复杂,太子能摸索到去塔楼的那段路径么? 十七摇一摇头,也懒得操心了,坐到书案后头,顺手捡起几本折子,又开始尽心尽职帮太子坐镇正殿,打起幌子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飞仙亭 亥时。 夜幕笼罩下的灵山,犹如沉睡中的巨兽,岿然横亘,山中雪松森森c古木参天,一泓灵泉,引彩鸾翩至悦鸣,聚天地之灵气,钟灵毓秀。 由山上眺望比邻的宫城之中,可见星星点点的灯火,而灵山之上则漆黑一片,天机观山门前也无人把守,天机弟子奉储君令,正在四处发动c督促赈灾义举,各地道观弟子予以响应,岁末佳节,为确保百姓们过个好年,外出行脚月余的他们都还回不来,天机观内只留了两三个扫地小道,照拂看守。 今夜天冷,刚落了一场冻雨,又飘起雪花,腊月里山中寒气更重,扫地小道躲进房中,早就拥着被子会周公去了。 天机观内,一点烛光都寻觅不到,浓浓夜色之中,忽来一抹浮光掠影,恰似闪电划过,由山门那头穿入观内,笔直掠过殿阁院舍,至后门而出,直达后山,在憧憧树影之间几个闪掠,倏忽不见。 山顶气温更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须臾,树冠与地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两行浅浅的脚印,从树林之间蜿蜒至悬崖边。 悬崖上,山风劲疾,雪花漫天飞舞,却有人在此修筑了一座凉亭,小亭飞钩重角,玉柱台阶,傍着盘虬卧龙般的一株古木,古朴盎然。 这座小凉亭,颇有来历,追溯建造它的因由,却牵涉了十多年前的一桩悬案 十多年前,鞫容以天师尊上的无上荣耀,执掌天机观,统领天下道观之后,却渐渐的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四处树敌,还与匡宗眼中的第一战将驭刺大将军,结下一段不小的梁子。 驭刺手中一柄屠龙刀,曾经横扫天下,威名赫赫,却没能将鞫容当年示与匡宗的那则“天谕”斩灭! 当年的驭刺,年少扬威,驰骋沙场,深得匡宗器重,刚刚篡位登基的匡宗,更是将“灭天谕”的重任,交给了他,让他领兵屠戮羿氏族人隐居的万籁村,永绝后患。 万籁村当日血流成河,尸堆如山,但,仍是叫“天谕”中紫微破军命格的那个小小婴孩,躲过一劫。 羿氏族中,一个叫“四渎”的孩子,当年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孩,在驭刺领兵攻入万籁村,大肆屠杀之际,仓皇逃向孤狼峰,被追兵逼到绝境,那孩子将小婴儿藏入孤狼峰一处洞穴之中,而后被追兵进逼着失足掉下山去,生死未卜。 四渎不知道:他藏匿婴孩的那处洞穴,竟是狼穴,里头还有一只刚出生的野狼幼崽,他将婴孩塞进去时,婴儿身上也沾染了狼崽的气味。 一场血腥杀戮,引得孤狼峰上群狼闻腥出动,竟将寻上山来的追兵围咬,死伤无数。 闻得声声狼嚎,驭刺觉得入山凶险,又得到兵士谎报:婴孩已葬身于山中野狼口腹! 当夜,他只领兵屠村灭了羿氏一族,就下令撤回。 岂料,在回长安的路上,他从一名侥幸狼口逃生的士卒口中,惊闻婴孩只是下落不明,而非兵士谎报的被野狼果腹,这个真相在兵士之间流传,由于惧怕匡宗降罪责难,他竟然毒杀了所有知情人! 带去屠戮万籁村的所有兵士,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朝廷追究死因,他只说将士途中采撷野山菇来吃,哪知错摘毒蘑菇,纷纷中毒倒毙,除了他这个主帅没与兵士一道进食,免于一死,其余人等无一幸免。 然而,大理寺却将此案归档于“悬而未决”之处,成了少数人心中的一桩悬案,尘封多年,犹未翻案。 知道悬案真相的人,除了驭刺自个儿,却也还有一人当年乔装为兵士c混杂在驭刺所率领的屠村人马当中的无名氏! 无名氏又将“天谕”未灭的真相,告诉了李炽。 李炽刚被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平民,被匡宗逐出长安,贬至已是一片废墟的万籁村,暗中招揽人手,伪装成村民,隐居万籁,蛰伏经年。 有一年,乔装为村人的麾下死士,在无意之中,以猎网陷阱捕获了冬荒时节入村偷食家禽的孤狼峰野狼,落入网兜的那只头狼,竟是个形同野狼的人类小孩。 无名氏认出那狼孩就是多年前,被羿氏族人藏至狼穴,侥幸活下来,由山中野狼养大的c那则“天谕”中的破军煞星! 李炽如获至宝,悄然在村中豢养狼孩,命无名氏将其驯化为箭无虚发c行动敏捷的顶尖刺客,并且挑中死敌鞫容为狼孩第一个行刺的目标,结果 出鞘的绝世宝剑,有去无回!狼孩非但没能刺杀成功,反倒被鞫容的“袖里乾坤”拿下。 得此八岁稚童,鞫容却似得了天助! 由于李炽身边有影子的背叛与告密,很快的,鞫容就从贵妃蓥娘那里,知悉了这孩子的身份来历。 狼孩天赋异禀,后羿嫡亲血脉,封印的神力虽未冲破,禀赋却异于常人,只是狼性难以驯化,不能口吐人语,唯有将其抹杀记忆,脱胎换骨,始成大器! 甚至,狼孩连曾经拥有的不凡身手c刺客绝杀之技,都一度遗忘,由内而外,都几乎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不同流俗的玲珑少年,智谋无双!丰神楚楚之下,却,羸弱多病。 这孩子,就是鞫容“占卜天机”c示与匡宗的那则“天谕”, 从李炽手中夺了来,鞫容自个儿拥有了“天谕”,此后五年,他费尽心血,遍访隐士高人,汇集天下名师,用心栽培这孩子,五年小成。 不料,天机观又逢多事之秋,鞫容蒙难,囚入瀚幽阁,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连夜出逃后,下落不明。 而得知“天谕”未灭,甚至被李炽豢养数年,唯恐匡宗责罚而隐瞒不报的驭刺,又怕留此祸害,长大后一旦得知灭族仇人是谁,终究要祸及他自身,心中便一直抱着一个念头:必须斩草除根! 既然当年他没能杀了那孩子,那么,就该由他亲自动手,将屠龙刀挥向羿氏仅存的那个余孽,再行“灭天谕”之举,为匡宗断此祸害! 心性冷厉的驭刺大将军,抱定这一个意念后,在遍寻不到“天谕”时,仍不死心,认定了是鞫容偷藏了那孩子,九年前,他居然在鞫容的天机观后山,建了个小凉亭,临了断崖那万丈深渊,美其名曰:“飞仙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行刺者 “飞仙亭”就在断魂崖边,人一站上去,那感觉就像是危如累卵,脚底心颤软,小命儿都悬着! 怪的是,这凉亭风吹雨淋,居然还顽强地扎根在悬崖边,只偶尔落下几片瓦,亭柱上剥落几片石粉儿,往断崖那头倾斜了不少,入得摇摇欲坠的危亭之中,俯瞰万丈深渊,凉风儿一吹,衣袂翻飞,平添几分“飞仙”的意境。 许多年前,大将军还时不时邀鞫容入亭小酌,说是叙旧,实则旁敲侧击,套话儿打探“天谕”下落。 驭刺心中的隐忧一日不除,这飞仙亭就日日不倒,即便鞫容屡次借故推脱,不去赴约,大将军仍单刀而来,独自伫立亭中,似个风雨不改c亟盼良人的痴心汉,令坊间更添几笔野史小传冷面将军断袖之癖,独独钟情于这个男身女相的癫狂道人,悬崖边日日苦等,痴情以盼,实所谓情比金坚c感天动地! 流言蜚语,于朝野之间,不胫而走。 驭刺这人心冷得像块硬石头,听久了也没啥感觉了,苦了当事人之一的鞫容,一听大将军又送来拜帖,就跟女子每月来了癸水般的,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直至 多年以后,天机观内一场浩劫,死了三百六十三名“天”字辈弟子,更换了掌门人,侥幸活下来的天机弟子们,终日惶惶,寄人篱下一般,再不复往日风光。 蛮玄子执掌天机期间,强令封闭后山,驭刺大将军来得也没那么勤快了。 直到年初,驭刺伴驾亲征,却在关外与犬戎一役中失利,匡宗身负重伤,降责救驾无功的驭刺,贬他在边关镇守,犬戎敌患不除,此生不得回京复职! 灵山上的常客驭刺将军,再未出现在天机观后山。 春去冬来。 时隔多年,鲜有人来的“飞仙亭”,却在今夜亥时,猝然有一道身影,飞掠而至,悄然落身亭中! 亥时初刻,羿天准时出现,浮光掠影般的飞掠至后山,落身于“飞仙亭”。 驻足小亭中,环顾周遭c屏息聆听,凭借着过人的眼力c耳力,他听到山间风摇草木c偶有小兽蹿过的动静,看到山顶寂寥空旷,除了雪花漫天飞舞,却不见四周有任何埋伏。 诱使他出宫,孤身夜上灵山,然而,此处却连个暗中埋伏的刺客杀手都没有。 后山没有弓弩埋伏,真是奇怪得很! 他来都来了,敌手为何不现踪影?甚至连诱杀他的陷阱痕迹都窥不到,耳旁除了呼啸的凛冽寒风,没有半点异常的动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转眸,再往断魂崖那头望去,羿天的心,咯噔一下:断崖上一抹娉婷影姿悄然伫立,一袭轻装暗紫c融于夜色中,若是寻常人的眼力,当真极难觉察到。 “宁然?” 断崖上的那人,背对着他,那一抹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影,入眼却不陌生,羿天一眼就认出:危立断崖狭径之间的人,正是宁然! 她独自一人站在断崖,任凭他在对面小亭子里如何呼喊,她都置若罔闻一般,既不回头,也不转身,动也不动地站在曾令她险些失足掉下深渊的危险之处,狂烈呼啸的山风中,缕缕青丝飞舞,然而,那一抹孤立的背影,却隐隐透着几分木然僵硬。 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羿天猝然展开身形,点足一掠,犹如一支离弦的箭,从凉亭内闪射而出,往宁然站的地方,掠身过去。 断魂崖上,仅有一尺宽的狭径,连着山峰两端,临了万丈深渊,人行其上,脚下石土异常松软,寒风刺骨,形成强大的阻力,恰似踩着一根铁索,颤巍巍c荡悠悠,羿天却如履平地,几个纵跃,瞬间接近目标! 如狼般敏捷的腾挪速度,让他在迅速接近目标的同时,还能保持一定的敏觉与戒备。 轻轻落足于宁然身后,他伸手去拍她的肩头,只轻轻的一下,木然背对着他的人儿,浑身却猛地一颤,就像绷紧的一根机括弹簧被触发,她竟然以一个让人惊讶的角度,诡异地折转身形! 飞快旋身面向他时,她手中寒芒一掠,一柄锋利的匕首,照着羿天的颈项,狠狠地划来! “宁然!” 他吃了一惊,闪身躲避的同时,劈手去夺她手中匕首,哪知她变招迅猛,匕首由横划的角度,猝然翻下,竖着往下猛扎他伸来的手掌。 这要是被扎到了,掌心还不得洞开个血窟窿?无奈,他变掌为弹指,弹向匕首。 嗡的一声,一击未能奏效,她牢牢攥紧手中的匕首,转而捅向他心窝,在他侧身避开时,她一口气出击十次,捅c挑c插c刺c割c剜c划c切招招野蛮c招招致命! 三次呼吸之间,二人已飞快地交手数个回合,一个不要命似的喂招,一个拼了命地闪躲,她一味攻击,他一味防守。 闷声不响的交手之后,他骇然发现:她竟浑然不顾自身安危,好几次险些在断崖上失足踩空,哪怕舍了自个的命,也要将他刺伤似的,她居然以一种不要命的方式,不间断地进攻。 她这是怎么了? 他感觉到那股杀气,实实在在,没有半点勉强或伪装,她闷声不响味扑杀攻击,手持利刃,下手不留丝毫余地,像是真的狠了心要取他性命。 他心惊,心冷,猝然顿住身形,将眼一闭,咬牙等她喂来杀招。 他停下的一瞬,她仍然没有收手,锋利的匕首对准他的心窝子,直刺过来! 飒! 风声扑面,寒透心窝! 那一瞬,他感觉到杀气迫至胸前,匕首刺到他心口不足一寸之时,她脚下突然一崴,断崖上风化的石块被她猛劲儿一踩,化作粉末的细碎沙粒松散掉落,带着她的一只脚往外侧滑出,猛地踩空,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摇晃了一下。 恰在此时,他猝然睁眼,闪电般出手拽住她,而后,一掌切中她的后颈。 十拿九稳的一招,本应将她敲晕,哪知一掌切下去,竟似切在硬石上面,一个少女柔嫩白皙的肌肤,怎会硬如石块? 嗖!借着他一拽的力道,顺带将倾斜出断崖外的半个身子,迅速调正回来,后颈挨了一下的她,非但没有晕厥,反而又将匕首捅来。 这一回,他不闪不避,飞快地出手,竟徒手握住了那柄锋利的匕首。 利刃割伤掌心,“啪嗒啪嗒”淌落血滴,痛感钻心,他却浑然不顾,只凝眸与她对视。 一瞬的僵持,她本已凌乱的发饰上,钗环“叮叮”一响,坠落下来,乌黑的长发飞瀑般倾泻而下,发缕之间,一对木然中透出诡异幽芒的眸子,就那样突兀地撞进了他的视线之中。 她的眼神,令他瞬间想起:当初领兵去找“万魔村”,途中被困雾色峡谷,自个带领的那数百名兵士一夕中毒,犹如鬼魅俯身,猝然发癫!那些兵士突然之间像是变成了怪物,浑身皮肉僵硬如铁石,不惧刀剑! 宁然她c她竟然也中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避毒丹 触及她幽然如魅的诡异眼神,他心弦惊颤,徒手紧握的匕首,被她使力拔出之前,他飞快地腾出另一只手,一掌叩击在她耳朵上,速度加上一丝巧劲,挥掌一叩时更加巧妙地带动断崖上劲疾的风声气流,“嘶”的一声,尖鸣般的气流嗡然震响耳膜。 当她动作明显迟缓下来时,他咬牙再拢掌顺带风声砸向她耳孔,声响穿耳,震入脑内,轰然一下,她眼中幽光顿时涣散,表情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猝然两眼一闭,往前扑倒,被他稳稳地接入怀中。 夺下匕首,抛落于崖下,利刃割破的掌心,留下颇深的一道伤口,血流不止,羿天脸色越显苍白,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昏迷中的宁然,刻不容缓地将她打横抱起,从断崖上折返,奔着天机观飞掠而去。 “唔” 天机观后院一排精舍,回廊彼端,一间厢房纸糊的窗格子里头,烛光摇曳,隐隐约约的,打窗缝里飘出些些呻吟声。 斗室之中,点着一支蜡烛,烧得只剩半截,估摸着也到深夜子时了,饶是此间来了不速之客,却未被人发现,静谧之中,客人暂歇此处,倒也免了诸多不便与打扰。 一席卧榻挨在墙边,平躺在榻上的人儿,颦眉呻吟了一声,逐渐恢复意识后,悠悠然醒转。 睁开眼,宁然呆呆看着床柱上方搭的青色蚊帐,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缕缕熏香缭绕在卧榻之间,鼻端闻得薄荷的清香,神智瞬间清灵了些,灵台一点澄澈,她登时回想起:自己分明跟着祁王李玑手下一个护卫,从“十香斋”里出来,随那护卫走在路上,不知怎么,人就迷糊了起来,等到她再次恢复意识,人也清醒过来时,却已身处此间。 自己好像来过这个房间。 目光一转,正当她扭头看向床侧时,一张熟悉的面容赫然跃入眼帘! “羿天?” 吃了一惊,她猛地坐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握着,无法挣脱,动作大些,就顺带地拉扯到他的手,她的目光猝然凝在了他的身上 席地而坐c半趴在床沿c臂弯枕着脸,正闭眼昏睡一般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极浅,睡梦中犹紧握着她的手。 宁然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胡乱缠绑了布条的那只手,被她起身时不慎拉扯到,掌心里便缓缓渗出血渍,再度染红了布条。 他受伤了?! 难道是 回想李玑的行刺毒计,又见羿天受伤失血后疲惫昏睡的模样,宁然瞬间猜到了什么,脸色猝变,慌乱地看看四周,当她看到床头案几上燃的熏香,袅袅熏烟萦绕着她,那种熟悉的c带有薄荷清香的气味,分明是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香炉旁一只精巧的香囊上,那是如意宫的人都会佩戴的避毒香囊,之前,在峡谷被毒烟所困时,她曾冒险独自返回石林,取回被小欣遗落的一个如意形荷包,那里面就塞满了这种精巧的香囊,将里面的香料熏烤,还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避毒” 看到那只香囊,宁然登时觉悟:自己竟然着了道c被人下毒操纵犹不自知! 不知自己中毒c丧失心智之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看着昏睡中的他,她轻悄悄地c翻转他的掌心,在布条缠绑的松动缝隙处,凝眸细看:匕首割伤的血痕,清晰入目,且,伤口颇深! 匕首匕首 春葱指尖,细细地抚在他掌心,一点点地摸清了伤口形状,她突然闭了闭眼,指尖离开他的掌心时,剧烈颤抖起来,抖呀抖地c探摸了一下腰侧,果然 她暗藏在身上的那把匕首,不见了。 是她,是她伤了他! 她竟被人当做杀人利器,被人彻头彻尾地利用了一回,伤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心头又惊又怒c又气又急,眼眶刺痛,弥漫上一层水雾,她急促地连吸几口气,犹不能抑制住手指的颤抖,在她抖手抚到他面颊时,幽掩的睫毛一颤,他瞬间惊觉般的醒来。 猛地睁开眼,见她已然恢复神智,安然无恙地起身坐在榻上,羿天眼底一抹惊喜,抬起另一只手,看到手中一条七色盘扣的链子,他略松一口气,庆幸道:“还好,太公在盘扣里塞缝的避毒丹,果然有用!” 话落,他小心翼翼地c将那条链子系回手腕上,而后,抬头关切地望着她:“你好些了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他澄澈的眼眸c倒映着她的容颜,一尘不染c毫无杂质沉淀,却那样温和地包容着她的身影,肝胆皆冰雪一般的人儿啊,令她心底更觉难受:他不顾自己的伤,一心惦记着她的安危。 如何还能再误会下去,患得患失地以为他毫不在乎她? “我没事了,你c你伤口痛么?” 她抑制不住心疼,在他急忙摇头缩手,想要藏起伤口时,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那只手腕上,系的那条七色盘扣串连的手链,本是老丁头为“儿子”求来的平安符,却被吕太公在盘扣里塞缝了稀罕药草制成的辟邪驱虫解毒的圣物,又被小蛮拿去捣腾一番,弄成七色相思扣,采撷相思之情,如今,已成了他割舍不下的那份亲情,以及对亲人的思念之物。 为了救她,他险些弄坏了这条手链,连他自己旧疾复发,犯病时心口绞痛难忍,他都不舍得拆出盘扣手链里塞的避毒丹,却在她中毒后,情急之下,解下了手链来救她。 如今戴回手腕上的,七色盘扣手链,已经有些拆折过的裂纹了,却还被他小心地系在手腕,此物对他有多重要,显而易见。 “不痛!”见她眼眶泛红,他竟有些慌,忙笑着安慰道:“真的,一点都不痛!”掌心朝下,藏起惹眼的血渍,他不忍见她自责难受,飞快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丧失意识之前,同什么人接触过?” “记得” 宁然平复了一下情绪,当即将李玑做东,晚上邀约李茂c李褚与她到“十香斋”后,所发生的那些事,李玑所作所为,包括“反储君”同盟之前的行为,知无不言c言无不尽地,一股脑儿倾诉给他听。 “李玑招揽了一批死士?”羿天很快听出不对味的地方,宁然点头道:“我本也疑心他哪有能耐招揽得到死士?可偏偏有一批死士近日主动投入他府中,今夜也以护卫的身份,随他一道去过十香斋,我便是跟着一个护卫,离开那里后,走在路上不知怎么就着了道!想必那些人,也不简单。” 可是很奇怪的,李玑口中埋伏来刺杀太子的那些死士,今晚却一个都不曾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终相认 李玑口中埋伏来刺杀太子的那些死士,今晚却一个都不曾出现! 总觉得对方不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羿天沉吟道:“你中的毒,与当初在峡谷里中毒的兵士所出现的那些症状,极像!” 说着,便伸手搭着她的手腕诊脉,凭借他早年习得的医术药理,觉察出:宁然脉象中已无中毒迹象。 看来毒素已解,他这才放下心来。 “在如意宫时,母妃让我服过不少避毒的丹药,此番中毒症状,想必比那些兵士轻些。”一想到那数百名兵士最终变成食人怪c尸首分离惨死的下场,宁然心有余悸,“不过,这毒好厉害!能让人毫无觉察就着了道” 忽又“咦”了一声,她这才想起:如意宫的人,抗毒能力很强,这毒虽厉害,自个也不至于毫无觉察就着了道,多半还是今夜喝的酒,误了事! 酒味儿冲鼻,连丝丝毒烟那异样的气味,都被掩盖住了。 “军中捉瘟”万籁村虽再度历劫c成了无主之村,但,当初未能杜绝后患,如今反噬到宁然身上,羿天也不禁心头一沉,“父皇领兵剿村,却只捉住个假瘟神,李戬成了替死鬼,真的瘟神还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悠。” “李戬成了替死鬼?”宁然忽眨着眸子,眉目之间流出几分慧黠,“当日在万籁村,父皇只放过了一人难道,是他?” 稍早前她就隐隐觉得李玑被人当枪使了,果然不出所料! “不错!”主动接近李玑的那批死士,加之宁然身中的毒,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人!羿天十分笃定地道:“今晚这一出,幕后的操纵者,除了他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李炽?”见他点头,她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庞,不记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李炽,但是对此人,她莫名地感觉熟悉,或许是母妃与沲岚姑姑曾屡次无意中提及此人,她总觉得母妃像是很在意这个人,自从那缕箫声许久都不曾吹送入宫之后,母妃还时常让如意宫的密探去打探李炽的消息。 “他那副尊容,还敢跑到长安来?”从父皇口中,宁然知道那个废太子脸上刺字,遍体鳞伤,样子极惨,简直已惨不忍睹! “脸上刺字的不是他,而是外表酷似他的影子替身,许多人都被他骗了。”羿天霍地站起,“他不仅来了长安,连出入宫城都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 “宫城禁卫森严,他都能来去自如?”宁然万分吃惊,“那咱们得赶紧回宫!”即便宫中安然无事,也得尽快赶回去,趁早做好防备,方能有备无患! “不,你留下。”宫中无事便好,若是有事,他不放心让她跟去一同涉险!适才,他屏息聆听细察了一番,天机观内并无异常,让她暂时留在这里,反而安全。 “你站住!”见他转身就要离开,宁然已然猜到他心中所想,她又何尝不担心他独自涉险? 她骨子里透着倔强,伸手强行拽住他,执拗地喊出一句:“等等,带我一起走!” 带我一起走! 带我一起走 喊得略响的声音,一声声直往他耳朵里钻,莫名的,敲击在心扉,像是猛地敲开了一扇记忆之窗,他的脑海里猝然浮现些些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一个小女孩,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来,冲他一笑,道:“等等,带我一起走!” 小女孩的面容,恍惚浮现在眼前,与面前的她,重叠在一起,似曾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就如同姚红山庄囚牢里,他与宁然初次相见,偏偏,心头莫名涌上似曾相识的感觉! 仿佛在很早很早以前,他曾听过她的声音,还曾见过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让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凝眸看着她,耳边恍惚回响着那个小女孩的笑声,封印的记忆猝然出现一道裂缝,些些零碎的画面。从那道裂缝里挤了出来。 看着她时,他却看到记忆深处个小女孩冲他笑着,唤了他一声:“崽崽!” 记忆里这一声呼唤,惊雷似的炸响在脑海,那一瞬,他难以压制心中莫名的悸动,竟冲她脱口而问:“是不是你?当年拉住我,让我带她一起离开的那个小女孩,是不是你?” “啊?”什么小女孩?他没头没脑的一问,让她有点蒙,疑惑地反问道:“拉住你?什么时候,在哪里?” “在哪里”他闭眼,努力回想记忆裂缝里突然出现的画面,薄荷的清香丝丝入扣,脑海之中灵光一闪,睁开眼时,他仔细看看这个房间,不知为何,自己竟下意识地c带着宁然来到这个房间,像是曾经来过,就在c就在 “就在这个房间里,你我还是小的时候。” “这个房间?”她一醒来,也觉得这房间眼熟,这里似乎是 “对了,”他轻轻吐出口的话,却令她浑身一震,一下就惊呆了:“当初她就躲在这张床榻上,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让我带她一起走,我听她似乎在唤我c唤我崽崽。” 崽崽?! 宁然猛然瞪大眼,怔怔看着他,一时半刻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个胡思乱想,他便摇了摇头,自语道:“一定是我的错觉,与你初相见,就觉得有些熟悉,但这怎么可能?一定是错觉” “不!”她几乎是跳下床榻来的,一瞬的惊愕过后,又万分激动地冲到他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的脸颊逐渐涨红,急急地开了口,却有些语无伦次了:“我c我也是!初次见你就觉得不陌生,觉得以前见过面的这c这里,这个房间,我的确来过,小的时候来过,是c是你说的那样,我就躲在这床被窝里,当时的你c你穿着小道童的皂袍对不对?我叫过你崽崽,因为那时候你睡着时的样子像c像一只憨憨的可爱的小狼狗!” 她无比激动,莫名的兴奋感冲到脑门,脑子里轰轰作响,像是猛然开了一道闸门,破闸而出的兴奋收不住了,说个不停。 他听着听着,也惊讶无比,吃吃道:“还c还真的是你?!” “崽崽c崽崽!”她兴奋不已,一叠声地唤“崽崽”,双手捧住他的面颊,仿佛一瞬回到了那个时候,八岁大的他与她,真正初次邂逅的那个时候。 原来 缘分早已注定。 难怪多年后再次相逢,二人心中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寻寻觅觅千百回,终于在茫茫人海中,又寻到宿命里安排的缘分,那种说不清c道不明的异样感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而此刻 轮回里缺失的半个灵魂,终于被找到了一般,那样急切渴盼后,彼此心灵共鸣的感觉,在他与她的心中潜藏许久,在她与他凝眸相望之时,越发强烈! “我记得,当时有人要带你走,我急着拉住你,你就背着我一起走!”宁然娇憨地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沉浸在片刻美好的记忆里,无法自拔,“那个时候,你就背着我从断魂崖上走过一回!难怪” 难怪,他背着她再次走在断魂崖上时,她总会将记忆里那个狼孩的身影c与他重叠在一起,原来那并非错觉! “那时候你才多大呀,也敢背着我走上断魂” 提到断魂崖,激动中的宁然,突然眼神一变,定睛看着面前的他,她的表情一瞬变得错愕不已:“你c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揭真相 “我怎么了?” 那段童年往事,羿天虽然有些模糊的印象,记忆却是不完整的,见她莫名惊愕的表情,他却完全感觉不到哪里有问题? “当年的你,背着我从断魂崖上走过时,可曾见到一个女子她还背着个与咱俩一般大的男孩,就走在咱俩的前面。” 宁然目不交睫地看着他,万分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一个十分紧要的答案。 见她神情如此紧张,羿天也凝重了表情,闭眼努力回想。 等待之中,宁然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反复提醒他:“你一定要想起来背着我走断魂崖的时候,前面有个女人背着个孩子,两个人都到了对面的山顶,后来,女人失足掉到山中猎户挖的陷阱里,当时她就摔晕了,那孩子还在哭,咱们还在陷阱边上探头往下看了一眼” 随着她耐心的引导,羿天脑海里零碎拼凑的画面忽转,仿佛一瞬穿越,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背着小女孩的自己,走过断魂崖后,也到了对面的山顶,而后 他突然忆起了一件事:“蓝衫人!有个蓝衫蒙面人把掉进陷阱里的那个孩子,拎回到断魂崖上,然后他c他把那孩子抛下了悬崖” “这是你看到的?”蓝衫人?!她记得这个人!当时就是这个人将出逃的她抓了回来,送回到天机观,交给了贵妃娘娘。 一想到当时的遭遇,宁然更加紧张地看着他,连声音都开始细细发颤:“告诉我,那个蓝衫人把孩子丢下悬崖的事,是你亲眼所见的吗?” “是!”羿天仔细回想之后,十分笃定地点头。 “你知道自己当时看到的那个男孩是谁吗?”宁然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狼孩背着她从天机观里逃出来时,在断魂崖上,自己见到了谁! 那个女人就是皇后左氏,而被她背着的那个孩子,就是当初皇后在贵妃那里偷抱出来的皇长子珩! 那个孱弱多病c不停咳嗽哭闹的男孩,当天是与她一同来到天机观的,还是贵妃蓥娘请旨,带着皇长子珩来天机观请神祈福c并且邀皇后左氏带着小公主一道前往。 两个孩子的生辰是在同一天,寿诞前夕,蓥娘说要给两个孩子一同请神祈福,延年益寿。 故而,皇后与小公主c贵妃与皇长子珩,都来了天机观。 后来,就发生了皇后去贵妃那院子里,偷抱了皇长子,随即逃向后山一事。 也就在那个时候,皇长子失踪了,下落不明。 坠入猎户陷阱的皇后,则被搜山的人马带回宫中,遭匡宗责骂之时,皇后口口声声喊冤: “珩儿是臣妾的亲生骨肉啊,臣妾怎会害他?臣妾是得知珩儿病入膏肓,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贵妃带他去天机观,说是为了给珩儿祈福延寿,实则因她再度怀上身孕,又见珩儿病情久不见起色,再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了,她已不想再照顾这个痼疾缠身的病儿了!” “况且珩儿并非是她亲生,不过是当年使计将她的亲生女儿与臣妾所生的皇儿掉包了去!此番出宫,她与天机尊上鞫容暗中合谋,想要在玄天阁九天神坛上c请神祈福当日,让珩儿殒命仙去,甩开这病儿累赘!” “皇上,臣妾与她,有夺子之恨!珩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必是遭了这蛇蝎妖妇的毒手!她害了臣妾的孩儿,臣妾要她付出代价!” 皇长子珩在天机观后山莫名失踪之后,匡宗非但没有听信皇后的话,反而觉得皇后心胸狭隘,乃一介毒妇,不但害了他的皇长子,还含血喷人诬陷贵妃,一气之下,遂降罪于她。 皇后左氏受罚,幸得其兄长国舅兼宰相头衔的左淳良,苦苦求情,左氏才免于被废黜皇后之尊。 然而,左淳良终究没能保全这个胞妹。 皇后被禁足不久,贵妃蓥娘滑胎,终生不得再孕,龙颜震怒之下,责令宫内彻查,怀疑的矛头最终指向了皇后左氏。 在这之后,左氏就成了废后,被打入冷宫,小公主则被蓥娘抱养在如意宫中,赐封:宁然公主。 自从蓥娘再不能怀上身孕,她就三不五时地催促天机观那边的人,务必竭尽全力找回“失踪”的皇长子珩! 时任天机观掌教的鞫容,为贵妃娘娘尽心尽力,多年来从不间断地找寻,终于在五年之后,鞫容蒙难之时,才向匡宗坦白:皇长子珩五年前就已找到,却被他偷藏在天机观竹林禁地内,说是为了让自己得到一个皇嗣弟子,令道门增添荣耀,也为着自己的修仙大业,而将帝王龙种收入道门,自夸此乃震古烁今之举。 癫人狂语,可把匡宗气得够呛,也亏了鞫容素来行事乖张,从不循常理,故而,他私下偷藏皇长子c并且收其为道门弟子一事,满朝文武,无不信以为真。 错非鞫容蒙难,而天机观遭遇变故,皇长子又一次下落不明,贵妃蓥娘当时就想将年方十三的珩儿,接回宫来。 按理说,皇长子只是失踪,而非夭折,在冷宫里待了五年c盼了五年的废后左氏,本应继续等待着珩儿归来,好让她的冤情终有昭雪的一日,然而,左氏却似乎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绝望之下,留下绝命书,从高高城墙上一跃而下,血溅銮驾! 这些事,对于自幼长在宫中的宁然来说,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对于皇长子的真实身世,她与母妃心照不宣,也曾觉得自己的童年不幸,但,与珩哥哥相比,她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珩哥哥比她可怜,当初,在天机观山门那头,她看过他一眼,在断魂崖上,她就一眼认出了他! 当时她就知道:被母后左氏偷偷抱出天机观的那个男孩是谁。 而今,她似乎在无意之中,窥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被蓝衫人抛下断崖的那个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羿天,如同当年的皇长子那般痼疾缠身,却又不似当年的皇长子那般孱弱无力,无论是气度神韵,还是心智毅力,都远非常人可比。 他既是东宫储君,亦是母妃口中的皇长子。 八岁的皇长子珩,长的什么模样,宫里的人都记不清了,加之幼年时的李珩,总是缠绵于病榻,面黄肌瘦,五官轮廓都似蒙在一层病气里,瞧着总是病恹恹的一副晦暗之色,连匡宗都逐渐疏远了病儿,对此子的相貌,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 隔了近十年后,羿天的到来,唯一能印证其身世来历的关键所在,就是那枚“独一无二”的胎记! 连父皇都亲口承认:他就是失踪多年的皇长子珩。 然而,宁然从不愿相信:他就是她的皇长兄。更不愿叫他一声“珩哥哥”。 在她心底里,是期盼着奇迹出现的。 而当这个奇迹真的来临时,宁然感觉自己身上忽冷忽热,惊喜与惊骇交叠冲击在心头,娇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谁?”她看他的眼神,那样的奇怪,令羿天隐隐洞察到:那个男孩的身份,似乎对他至关重要! 在他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宁然从发紧的喉咙里,颤抖地吐出一个足以让人惊掉了魂儿的真相:“当年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皇后左氏,她背着的那个男孩,那个被蓝衫人抛下悬崖殒命的孩子,是我的皇长兄李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愿相随 “李珩?!” 皇长子李珩?这不正是他如今的身份么?可为什么 突然之间,羿天想起了前几日在断魂崖上,掉落的那枚太子印信,仿佛冥冥之中,早已预示着:那枚太子印信,本就不属于他!又仿佛是被断崖下殒命的那一缕冤魂强夺了去。 “如果他是李珩,那么我c我又是谁?” 如此反问自己,忽然,脑子里一道惊雷炸响,李炽曾说过的一些话,魔音穿脑一般的,再次在他脑中震响: “本公子能留着你的命让你回来当太子,也能让你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包括储君之位,还有你与你师尊的性命!” 既是威胁,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你的手中? “你的身世!” “你好好问问你的师尊鞫容,他对你隐瞒了什么?或者该说他到底欺骗了你什么?” 难道c难道自己真的错信了师尊? 难道c难道师尊他一直都在骗他? “徒儿,为师给你起名羿天,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师的苦心!” “记住你的名字羿天!” “有朝一日,这个名字会撼动朝野,震惊长安!” “羿天?呵,是癫狂鞫容为你取的名字吧?你就不想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吗?” 师尊鞫容的话,与李炽的声音,相互冲击在脑海,扯动每一根神经,身躯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清脆地裂响,即将冲破最后一道封印的蛮横力量,似要猛力撕裂他的整个灵魂! 无法言喻的疼痛,狂也似的袭来,心口仿佛要炸裂,一股腥甜之气涌上来,他的脸色煞白,猝然掩唇剧烈咳嗽,泛出绛紫之色的唇边,一缕殷红的鲜血,流溢出来。 “羿天!” 颤然一声唤,令如中魔魇的他,渐渐回过神来,抬头,看到面前万分紧张c万分不安的她,他双唇翕张,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 宁然揪心地看着他,眼中盛满痛惜,颤手想抚去他唇边血渍,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急急去解他手腕上那条七彩盘扣的手链。 “不”缩手捂住蔓着细小裂痕的盘扣手链,不让宁然去扯动它,他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吕太公的药,若是管用,他的病又怎会拖延至今,总不见好,盘扣里的避毒丹,亦是无法解决他身上的顽疾。 “没有药能压制你发病时的痛楚么?” 看他唇色绛紫,痛得紧捂胸口,吃力地喘息,她急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地扶他背靠着墙面滑坐下来,用膝盖枕着他的脸,紧紧抱着他,目光慌乱地找寻,急欲找个法子缓解他的病痛。 就在这急火攻心之时,她突然想起了母妃说的一句话:皇长子珩的胸口,有“九幽灵女”的家族胎记! 家族胎记?! 不!这绝不可能! 且不说珩哥哥本就不是母妃亲生的,单说这胎记,连她这个母妃的亲生女儿,身上都不曾有这样的胎记! 难道 羿天身上的“胎记”,不过是母妃用来控制傀儡太子的一种手段? “你这c你这病” 慧黠如她,瞬间猜到了一种可能,而就是这个可怕的猜想,令她惶恐不已:“不c不!这不是病!” 母妃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难道是下毒?! 对当年还是个孩子的他,就做了如此残忍的事,让他从小就饱受心痛之苦,几次命悬一线! 不c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被病魔折磨下去! “羿天”看他蹙眉喘息,如此痛苦的模样,她忍不住泪水夺眶,正要说些什么,却未来得及把话说出口,他已冲她轻轻地摇头。 “我知道!”羿天伸手,轻轻按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眼神也猝然黯淡,闷咳了几声,他在她耳边低叹道:“你不必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明白的。” 九转玲珑心窍,他如此聪明,她所能想到的事,他如何想不到?只是,他打心底里不愿去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比起假太子的身份,令他尤其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最信赖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对自己的欺骗! 像是被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出卖,他心里头闷闷的痛! “好,我不说。”宁然眼泛柔波,将他的手轻轻拢于掌心,缓缓倾过脸去,唇瓣蜻蜓点水一般c微微触及他的绛唇,却被他唇上一点冰凉揪痛了心。 想要给予温暖,于是,她将自己唇上火热的温度渡过去,从轻浅的触碰,到如胶似漆般的缠绵缱绻,丁香芬芳,偏就带了几分火辣辣的劲道,在那一吻之后,她眉梢儿一挑,妩媚之极地一笑:“你不让我说,我就什么都不会说,你放心!” 心口的冷,竟被这火辣辣的一吻,驱散了,他苍白的面颊难得的浮现一抹红晕,她的笑容宽慰,慰藉于心,让阴霾笼罩的心境,迎来些些妩媚的阳光。 深吸气,隐忍着,直到胸口炸裂般的痛感,稍稍减退,他重又咬牙站起,“走吧!我带你一起走,只要c只要你不后悔。” “后悔?”看他眉宇间浮出坚毅之色,似乎已下定了某种决心,宁然就知道他想要去做什么,即使十分危险,她也明白自己劝不住他! 暗自一叹,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c他的眼,从对他怦然心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已然泥足深陷,今夜过后,哪怕即将面临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要豁出一切的陪他跳下去! 至于后悔 “绝不!” 决然的回答,直白地告诉他: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决心与他在一起,绝不后悔! 宁然骨子里的倔强,令他明白:即便他想今夜独自离开这里,她也不会答应。 “好。”面对如此倔强的她,他心中除了些许无奈,余下的,就是一股真实的暖意,涌入心口,“走,咱们回宫。”深吸气,而后伸手,他与她十指相扣,携手走出了这个房间。 犹如当年那个小道童c带着那个小女孩,离开了这个房间,一同去迎接外面未知的危险。 一双人影在浓浓夜色中,渐走渐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不欢宴 丑时。 “十香斋”小楼后头,那片雅致庭院的东边儿厢房里,灯火通明,前楼熄灯打烊,偏偏此处有客人留宿,东家收了真金白银,睁只眼闭只眼,由得那几位身份尊贵的稀客,在此整夜买醉。 茶斋点心坊的小厮c茶娘c厨子等人,统统都在前楼打烊之后,各自回屋歇下了。 后院那片儿,李玑带来的一拨护卫,跨刀站岗放哨,于周遭严防死守,闲杂人等一个都休想靠近此处,连躲在远处偷听偷看都使不得。 门户紧闭的厢房里头,酒味儿还没散尽,满桌子的点心与下酒菜,客人却连一筷子都没有动过,烛光莹莹,房中气氛压抑而沉闷。 枯坐此间大半夜,李茂与李褚这对儿难兄难弟,心里头委实憋屈,哪里还有兴致举筷吃酒菜,坐着冷板凳,除了干等c傻等,一点儿法子都没有,闷得久了,又不免忐忑不安起来。 “今儿晚上本王做东,你们不陪我喝酒,还摆着张臭脸,怎么,心里头不爽?” 两只脚翘到桌子上,李玑背靠着椅子,面朝房门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坐等在房中,眼神儿打斜飘到憋屈在角落里的哥俩身上,嘴里头哼哼:“你们有哪里不爽,尽管说出来!” “不c不不不”四皇子李茂平日里骄纵跋扈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心里头虽懊恼不甘,但,两眼一瞥到李玑身后站了两个冷面杀手似的跨刀护卫,就半点儿都不敢抱怨了,赶忙赔笑道:“不是不爽,就是坐久了有点犯困。” “二哥,今儿晚上能陪着您一块儿尽兴,是小弟的荣幸,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来的不爽?哈c哈哈”李褚一贯的见风使舵,虽然是被二哥强行留下,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但,胆小些的他,哪敢有丝毫的反抗,躲在四哥背后,耍滑头打哈哈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玑也哼笑一声,平素里端在脸面上的温和笑意c仁厚端方之态,统统不见,骨子里的狭隘记仇倒是彻底暴露了,瞧着四弟五弟,他也觉着极不顺眼,这哥俩都已经憋屈地缩在墙角,乖乖地听话作陪,不敢有半点反抗了,他反而面露讥笑,嘴里咕哝一句:“窝囊废!” 李茂赔笑的表情一僵,眉毛险些倒竖起来,李褚在后面悄悄拽了他一把,拼命使眼色劝他:四哥,忍忍吧! 随后,李玑嘴里再吐出些难听的话,哥俩听到了,也全当没听到,缩起肩膀,窝在角落,二人索性将眼一闭,困极了似的,靠墙假寐。 李玑自说自话,不多会儿就觉得没劲儿了,可等了这么久,还等不到半点儿消息传回来,他心里头急呀,嘴皮子都急得冒泡,别看他翘着二郎腿c气定神闲似的靠坐在椅子上,可嘴里头一刻不停地叨叨,明显是心头发慌。 砰 翘在桌子上的脚后跟,一磕桌面,李玑又把矛头转向侍立身后的两个护卫,撒气儿似的道:“我说你们两个,本王让你们来,是让你们傻站着当木桩哪?还不赶紧去门外看看,无名回来没有?” 两根“木桩”好歹有一根动了动,还没移动到房门口,又听“砰”的一声响 一道人影破门而入! 惊得李玑慌忙把脚搁回地上,霍地站起,迎着冲进来的那道人影,迫不及待地问:“无名,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事儿办成了没?” 无名?此人就是二哥前几日刚刚收入府中的死士头领? 角落里假寐的哥俩,偷偷睁眼一看破门而入之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面色冷峻,一身黑衣劲装,袖中藏有利器,隐现寒芒,浑身也有一股迫人的寒气。 哥俩只偷看了一眼,就赶忙闭眼,继续装睡,心里头却犯了嘀咕:这人身上的杀气隐而不发,凝为寒意,让人望而生畏,当真无愧为死士头领的身份!只不过,此人一副孤傲自恃的神态,常人恐难将其收入麾下,李玑这么个心胸狭隘c反复无常之人,又有什么能耐收服如此厉害的人物? “回禀主子”挟寒风一阵c闯进房内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顶尖刺客无名氏!本应在李炽身边效命的他,此刻偏偏出现在李玑面前,还恭声唤祁王为“主子”,立时禀告:“猎物没有入套,弓弩埋伏的地方,今夜并未等到猎物出现!” “什么?!”李玑大惊,一叠声地问:“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假借皇姐的安危,胁迫太子出宫,这一计怎会落空?他是没有出宫,还是出宫了,却没去断魂崖?” “太子他”无名氏面色冷得如同能刮下一层寒霜,低头拱手禀告消息时,唯独眼神微微飘忽了一下,“他没有出宫!” “该死!”李玑气急败坏,一拳捶落桌面,“如意宫那只小狐狸都勾不住他,本王还以为他挺在乎她的,大婚当日不是咬牙硬挨了她一剑么?怎么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主子”无名氏拱手肃立的姿态未变,还有紧要的话没说出口,李玑已暴跳如雷地打断了他,砰砰地拍着桌子叫嚣:“该死的,不能就这么算了!无名,快想想办法,再设计埋伏一次,一定要整死他!” “主子,”无名氏站姿不变,耐心等到李玑一通火气发泄完,叫嚣声一停,他才将刚才要说的话,一字一顿地禀告祁王:“卑职得到消息,明日午时宫中设宴,太子诚邀诸位皇弟四皇子c五皇子c六皇子,还有您,一道入宫赴宴!” “赴宴?”李玑一愣,又紧张兮兮地问:“他想做什么?” 无名氏面无表情,以毫无起伏的声调,陈述道:“这是家宴,太子邀请自家兄弟,明日一同来喝腊八粥。” “腊八粥啊!”角落里,李茂与李褚低呼:“太子哥哥如此看重兄弟情谊,想要借着家宴与咱们搞好关系,这是好事呀!” “好事?”李玑做贼心虚,自是怀疑太子此举的用意,“怕是不安好心吧?” “主子,今夜行动失败,参与者守口如瓶,太子那边尚未起疑,您这是想多了。”话锋一转,无名氏又道:“不过是一场家宴,您若不去,反倒显得您心里有鬼,会让太子起疑的。” “我c我”李玑心头一慌,脱口就道:“我心里哪有鬼?” “那就去呗!”李褚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这一回倒是不躲人背后小声说话了,反倒是他第一个来劝:“二哥,多好的机会啊,正好借机去宫中一探虚实!” “是啊是啊!二哥,小弟晓得什么该说c什么不该说,出了这个房门,今夜发生的事,就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二哥您就放心吧,明儿咱们安心去赴宴!”李茂拼着腮帮子笑酸了的讨好。 “不去反倒不妥么?”李玑沉吟着,越是心里有鬼,越是怕被人瞧出来,硬着头皮也得装腔作势一番,好歹不能让太子起疑,于是,他点了点头,“去就去!你们几个,包括皇姐,都做过对太子不利的事,也说过他的坏话,都是参与者,谅你们也不敢胡说八道!明儿宫宴,咱们一道去!” 李茂与李褚忙不迭点头,暗自庆幸:好歹度过了今夜的危机,有惊无险!幸好c幸好,什么事都没发生! “酒宴”终于散席,哥俩松了一口气,随李玑一道往房门外走。 跟在后面的无名氏,看了看这兄弟仨人,嘴角隐着一丝冷笑,暗道:明日宫宴,那才是重头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孽情缠 寅时。 如意宫,养神殿。 幔帐幽掩,蓥娘在内厢挑灯而坐,整宿未眠。 绢笼的灯罩内,光焰飘忽了一下,窗缝间冷风钻入,腊月里的夜,冷,风一吹,便是彻骨的寒意。蓥娘拢了拢肩上的毛领披风,靠坐在茶几边儿,叠膝于软垫,双手互叠托腮半趴桌面。 茶几上一盏香茗,茶汤早已凉透,玉盏旁搁置一管洞箫,却不是影子之前留下的玉箫,而是稍早前,吹箫引她进入皇宫密道,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炽郎,赠给她的,他说那是达成交易的一份定金。 洞箫色泽较暗,样式古朴,炽郎吹它时,那音色低沉而又婉转。十多年了,她终于又一次听炽郎对着自己吹箫,那种感觉,与影子吹箫给她听时的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 虽然那两个人的容貌与声音都极其相似,但眼神儿不同,吹出的音色也不同,给她的感觉自是不同的。 影子替身,不论有多像他,但,终究无法取代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影子他还是无法取代炽郎在她心里的那个位置。倘若此次来的是影子,她确实会很开心,然而,也只是开心罢了,绝不会如见到炽郎时那般心乱如麻! 相隔十多年,又见炽郎,一瞬的震惊过后,她的心,还是乱了。 一潭死水的心境,又起涟漪,夜不能寐的她,于灯下人影相吊,莫名感觉今夜好冷,宫中气派奢华的养神殿,角角落落都透着无穷无尽的寂寞与孤独气息。 平日里艳色灼灼c狐般勾人却又充满野心的那双眸子,今夜却变得朦胧,似掩了一层轻纱,靠坐案几的她,睫帘低垂,眸光幽幽,出神地盯着绢笼里一点烛光。 烛火焰心三重颜色:白炽c橘红c幽蓝,多么奇妙,又略显神秘,犹如女人心,层层裹起的秘密,任何人都猜不透。 光焰飘忽了一下。 盯着烛光的她,眼波更显朦胧,渐渐的c恍惚了神智,眼前又晃动着炽郎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终究还是来了” 稍早前,那一缕飘渺的箫音,将她引入地下密道,来到与影子约定的地点,果然看到一道蓝衫颀长的背影,静静等候在那里。她想也不想地唤了一声: “影子!” 唤得那人儿徐徐转身。 在灯光照来时,那人半眯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慵懒低沉地道:“抱歉,让你失望了,今日来的是我,不是他。” 梦中萦回无数遍的声音,就那样突然地传入耳内,当时,她就浑身一震,猛地顿住脚步,美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之人,恍惚了一下,梦呓似的呐呐:“炽郎?!” 他颔首而笑,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很好,你还记得我。”又故作恍然的样子,啧啧道:“哦,对了,你把我身边的人都笼络了去,让他背叛了我,心甘情愿地为你效力,三不五时将我暗中筹谋之事,泄密给你知晓。照此看来,这十多年,你不仅没有忘了我,还对我的事很上心哪!” “影子”炽郎不仅出现在她与影子私下会面的老地方,还掌握了吹箫引她来的“密语暗号”,甚至还穿了一袭蓝衫,如此看来,影子果然是彻底暴露了。 一个暴露了身份的密探,会有怎样的下场,她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你是如何处治了他?” “怎么?担心他了?”李炽懒散地眯着眼,看似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公子让他变得人不像人c鬼不像鬼!下次我带他来,你好好看看,想想该如何安慰他。” “你!”暗挫银牙,蓥娘竭力镇定下来,忽然一笑,冷艳逼人!“你胆子够大,知道我手中握有你的把柄,还敢亲自来见我?” “我的把柄?”故作惊讶地看着她,李炽缩了缩脖子,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对对对,影子把我的事都泄密给你了,我这十多年暗地里筹谋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么?哎呀,这可怎么好?” 顿了顿,他忽又阴阳怪气地笑了:“我真的很纳闷,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为什么一直帮我瞒着,连你的枕边人都不露半点口风?” “你冒险来宫中见我,就为了问我这个?”蓥娘款步上前,巧捻兰花指,搭落在他胸口,恰似那勾人的尤物,以极其性感的声音,在他耳旁呵气如兰:“你胆子那么大,我倒想看看,你在自我毁灭的险路上,到底能走多远,能走到哪一步?” “听起来,好像是为了看我怎么把自己玩死?”李炽哼笑,“骗鬼去吧!十多年前,你还当着暴君的面说我胆小,让他莫要吓我十多年后,你又说我胆子够大,看我怎么玩这一局。我若是连你的话都信,岂不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如意宫特产狐媚妖精,蛇蝎毒妇,骗死人不偿命的谎话精!十多年前,他被她骗心骗情,骗到最后,连太子之位都没能保住,还眼睁睁看着她挺着个大肚子,怀着暴君的孩子,走到他面前来,带着得意的笑,尽情地奚落嘲讽他。 世上最痛的,莫过于自己深爱的女人,对自己的背叛和欺骗。 连嫁给他成为太子妃,都是事先预谋的,她为那个暴君,甘愿到他身边来,逢场作戏。 彻头彻尾的骗子! 害得他一度失去所有,这恨比海深,他连做梦都能梦见自己在狠狠地报复她,夺去她的一切,包括她最在乎的人,让她痛不欲生! “我对你的女儿出手,你居然还能咽下这口气?”李炽真真感觉这个女人城府太深,深不可测!“你明明可以向暴君告发我,让他发兵灭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在帮你隐瞒?”指尖戳在他胸口,蓥娘似嗔似怪地瞟了他一眼,“此刻我解释什么,你还会信么?若是不信,我又何必再与你解释?” “不错!”手中洞箫一旋,却未拨开她的手,他反倒让她握住洞箫,欲牵着她走,“今日我来,也并非为了听你天花乱坠的忽悠人。我来,是为了帮你。” “帮我?”她眼中又一次浮现轻蔑讥讽之色,犹如十多年前c见他最最落魄时,她的那种嘲讽表情,激得他心中燃火,毒火攻心般的恨之入骨,发誓要夺回一切! “你不信我,难道我就得信你?”帮她?如意宫的人若是谎话连篇,那么李炽这个表里不一c工于心计的混蛋,就是鬼话连篇! “帮你,也是为了帮我自己。”李炽心头恨不得折磨她,让她跪在自己脚下苦苦求饶,但,此刻他颜面上却还是那样懒散的笑,像是毫不在意她到底是信或不信,他只要此行能达成目的:“左淳良死了,太子违背了我的意愿,居然摆平了流民之乱,本公子很不爽,想来想去,眼下也只有你,与我一样的对他不爽。”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意思!”从见到炽郎出现在她面前开始,直到此刻,她与他一直在玩心计,你来我往c还没一句实在话,好不容易,才听出点弦外之音了,蓥娘也不由得认真几分:“说吧,你想怎么帮我?”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自是能暂时抛开私人恩怨,听一听也无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揭伤疤 果然 这个女人太过狡猾,手段却是果决狠辣! 只要对她有利,不管是敌是友,向来不会拒之门外,还尽可能地去利用凡是能被她利用的人事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点,倒是与他极其相似。 “我知道你手中有个提线傀儡,不过,最近他却有些失控!”李炽此言一出,蓥娘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傀儡?本宫身边有这样的人么?” “你当然不会承认,因为那个傀儡的身份,太过特殊,既能成事也能坏事!你当初走这一步险棋,就是想出其不意c险中求胜!你在赌,要是赌赢了,你可以得到你最终想要的那个结果,可要是赌输了”留意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他哼笑道:“你就会亲手毁了他!你做事,从来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只是这一次,你居然有些失算了!” “我失算了?”蓥娘觉得好笑,忍不住嗤之以鼻,“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想承认也无妨!不过,我知道那个傀儡已经脱离你的掌控,不受你的操纵,而你,又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傀儡的真实身份和来历 “眼睁睁看着他稳坐东宫储君之位,日渐拉拢人心,还要与你的如意宫势力抗衡!眼下的你,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只恨当初不该让鞫容帮你选下这个傀儡!” 李炽也笑了,看她自食苦果c五内如焚,偏还强装无事的样子,他就觉得可笑: “你已经悔不当初了!只不过,这个傀儡实在不简单,天赋异禀,心智也超乎常人,你在他心口扎毒,可偏偏他还死不了!噬心蛊就是你留在他身上c用来牵制他的唯一法宝 “可惜,他能死里逃生,你没有十成把握置他于死地!这仅剩的法宝,也不大管用了!眼下这个局面,已完全脱离你的掌控,你为此焦虑,愤怒,甚至悔不当初!” “我悔不当初?”蓥娘这一回是真笑了,刹那间绽放的明艳笑靥,反倒令他看得呆住,“好c好c好!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开门见山吧你c我,还有鞫容,当初为什么挤破了头也要抢到这个孩子,大家心知肚明!而且你我都知道这孩子还活着,对李氏江山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可以瞒尽天下人,但,绝对瞒不过你 “因为最初得到这孩子的人,是你!可惜,到头来却是鞫容夺去了你的杀人利器,而我,用噬心蛊帮着鞫容抹杀这孩子的记忆,将他脱胎换骨之后,为我所用 “虽然这孩子曾一度下落不明,但本宫最终还是得到了他,扶他坐上了你原本的那个位置!不过既然你早已猜到新立的这位东宫储君,就是当年的羿氏遗孤,也是你驯养了五年的那个狼孩,你却为何不急于揭穿他,甚至放任他回到长安宫城,看本宫一步步安排他入主东宫?” 蓥娘咄咄逼人,不退反进,在极近的距离下,与他对视,眸中艳色灼灼,笑得何其明艳动人: “你不想说?不如让本宫来猜猜你不急于揭发真相,是因为你投鼠忌器?因为你的把柄还捏在我的手中,揭发了我的秘密,你怕我走投无路之下,与你玉石俱焚?” “还是因为你想等我安排好一切之后,再从我手中夺取傀儡太子,让他成为你的棋子?” “只可惜你没能最终如愿!他既不受我的掌控,也不受你的摆布!这才令你下定决心来帮我,因为你与我一样的对他不爽!” 这女人太不简单,被她说中心事的感觉很不妙,李炽“呵呵”干笑两声,以手加额,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你为什么捏着我的把柄,却不向暴君告发,因为你和我抱有同一个想法!我想利用你的傀儡,你也想利用我,对不对?” 见她默不作声,他以箫击掌,绕着她走一圈,仔仔细细地打量,像是要把她看透:“啧c啧,最毒妇人心!贵妃娘娘,你已执掌凤印,都成后宫之主了,还一心想着怎么搞垮你的枕边人?你与鞫容合谋,操纵傀儡太子,欺君罔上!难道说你与我一样,也想得到这个天下?” 一想到与他争夺天下的死对头当中,居然还有这个女人,李炽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古怪地看着她,啧啧道:“你一介女流之辈” “女的又如何?”见不得男人脸上露出这般古怪的表情,好似让女人坐拥天下,就跟天底下的男人统统灭绝了似的,非常之荒唐!他这样的反应,令她委实恼火:“就只准男人驰骋天下,视女人为功成名就时锦上添花之物,或是相互撕扯争夺的一件衣裳个花瓶?男人出风头可以说是英雄气概c天之骄子,女人出点风头,为何就是红颜祸水?” 她是匡宗的红颜知己,在他还是燮王的时候,她仰慕过他的英雄气概,怀着小女孩憧憬大英雄的那份天真,一心想要嫁给他,当他的妻子! 然而,她眼中的英雄,残忍地扼杀了她少女怀春时的那份天真烂漫!她被他当做礼物送给李炽,又被他当做棋子安插在宫中,为他监视太子李炽,为他篡夺皇位铺平道路,不惜牺牲了她的名节。 从那个时候起,她对匡宗的感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旁人以为她最终得偿所愿c成了帝王宠妻,以为她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一切,那么,以前的一点点牺牲又有何妨? 但是,她的心境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匡宗赏赐给她的,再多的奇珍异宝,以及帝王的宠幸,都无法让她摆脱心中的阴影,无法忘却她曾经被自己的男人利用的事实,也无法让她忘却在李炽身边的那段日子。 虽然她已看穿李炽的伪装,却不曾在匡宗面前揭发,甚至想看炽郎如何报复,他做的一切努力,都会让她知道:他到底有多恨她,恨得越深,那么,她在他心里就扎了根! 她在匡宗面前,一味讨好在李炽面前,却一味伤他激怒他。情感的扭曲,折射着心里难以弥合的伤痕,她无法控制自己,事到如今,她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开口求 虽然她已看穿李炽的伪装,却不曾在匡宗面前揭发,甚至想看炽郎如何报复,他做的一切努力,都会让她知道:他到底有多恨她,恨得越深,那么,她在他心里就扎了根! 她在匡宗面前,一味讨好在李炽面前,却一味伤他激怒他。情感的扭曲,折射着心里难以弥合的伤痕,她无法控制自己,事到如今,她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匡宗也好,炽郎也罢,这些男人嘴巴上说爱,其实心底里,权利比什么都重要! 既然如此,她就要夺走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东西,让他们也尝尝后悔的滋味! 况且如今,她心中最最在乎的人,只剩阿宁一个! 绝不能让阿宁也步上她的后尘,成为男人可有可无的玩物,被感情所累! 她苦心筹谋,只想让阿宁得到一切!成为红颜至尊!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她要帮阿宁登上权利的巅峰宝座,傲视群雄c睥睨天下!让曾经视女人为玩物的那些臭男人,俯首称臣! “炽郎,你莫要怨我,当初,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与妤嫔之间还不清不楚的,她是你父皇的妃子,却对你一往情深,甚至愿意帮你让你的父皇暴毙于她的芙蓉帐内!” 听她提及渊帝之死,李炽面色一变,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句实话: “父皇弑杀亲侄儿,篡位登基后,我的母后就离奇猝死,从那以后,父皇对我日渐冷落,皇子之中觊觎东宫之位的c我的二弟和六弟,屡次暗下毒手,欲置我于死地,父皇却一心偏袒他们。为了活命,当时身为东宫太子的我,还得伪装成缩头乌龟窝囊废,来降低敌人的戒心,苟且偷生!” “我恨!恨日渐年迈昏庸的父皇!我知道当年的燮王总是借口来给父皇进献美人,实则图谋不轨,可我却阻止不了父皇自取灭亡的可悲行径,当时没有人肯帮我,连朝臣们都瞧不起我,以为我只是个胆小鬼c窝囊废!当时,只有她只有妤嫔,与我一样痛恨好色昏君。” “你说我与她不清不楚?难道这就是你当年不辞而别,投向匡宗怀抱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你也未免太高估我了!她何曾对我一往情深?我不过是答应她,帮她摆脱后宫束缚,不再被昏庸好色的父皇蹂躏凌虐,事成后,让她远走高飞。” “只是可惜,父皇驾崩后,二弟和六弟死在起兵造反的燮王强将驭刺的屠龙刀下,我也没能如愿继承皇位,你还让我蒙受奇耻大辱!这是你的罪孽,到如今,你却想把罪责推卸到妤嫔身上?是,她是帮了我不少的忙,但,我与她只不过是相互利用c各求所需罢了。” “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曾再与她相见,自从当年她逃离宫城之后,就杳无音信,她如今是生是死,我都不晓得!我与她,何曾有半点私情?” “你与她当真没有”蓥娘一怔,堵在心里十多年的那股嫉恨所结的郁郁之气,骤然烟消云散! 只可惜,她与炽郎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即便是误会澄清,两个人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沉默了片刻,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波动,便将话题一转:“往事不提也罢!你若是再不明说来此的目的,我可要走了。” 身处地下密道,极为隐秘安全,二人才无所顾忌地说了这些话,实因此处外人压根进不来,若是没有掌握那奇特的手法诀窍,即便有人无意中看到过密道暗门,也全当是装饰案格,丝毫瞧不出破绽,连当今天子都不知自个窝里暗藏了弯弯曲曲犹如迷宫般的地下甬道。 但是待得久了,她还是不放心,密道内幽深暗沉,闷闷的回响着她与他的谈话声,明知不会有人窃听,她还是小心谨慎地尽量压低了声音,仿佛阴森森的幽暗之中,潜伏着不可名状之物,让人心底有些发毛。 况且,也快到正午用膳之时,她必须尽快返回养神殿。 “我不是已经说了你的这个傀儡太子,已不受控制,你却不能解决此事!”李炽倒是不急着走,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想要反过来狠狠地奚落嘲笑她一番:“你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受摆布的棋子,就是弃子,你却想不到法子如何将他踢出局!我今日来,的确是想帮你支招,除此之外,我还想看看昔日不可一世的如意宫主母,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进退两难的尴尬之境,你此刻的样子是有多可笑!” “可笑?” 朝臣们畏如“妲己”再世一般的贵妃娘娘,岂是李炽三两句便能抖了她的笑料c恣意看她笑话的碌碌无能之辈? 今日,还轮不到炽郎来取笑她! “你错了!你说错了一件事眼下的他,还不是弃子!你得不到的棋子,鞫容助我得到了,就算这枚棋子想要挣脱我的掌控,我也能让他死得其所!” 她眉目间艳色逼人的光彩,令他不由得失神片刻,倒退了一步,又猛然惊觉般的c重新向前逼近两步,竭力稳住阵脚,不能有丝毫的示弱与气馁。 他故作淡然地道:“你想让他死得其所?可眼下这个局面,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亲左派与晏公的人紧盯着,我看你是无从下手吧?” “你来帮我,还拐弯抹角,是想让我亲口求你吧?” 其实,李炽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切中了她的软肋,只不过,她始终不愿在这个男人面前低头,放下身段c开口求他,这对她来讲是异常艰难的事! “对,求我。” 李炽脸上刚扬起得意的笑,蓥娘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你走了可别后悔!”李炽在她背后不疾不徐地道:“本公子的时间宝贵,今日之后,我就要离开长安,你要是不抓住时机,白白浪费一次合作的机会,就再也没人帮你解决眼下的危机!你可得想清楚了,别让自己后悔!” 猛地停顿脚步,蓥娘回过身来,定睛看他:“离开长安?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聪明人不该自寻烦恼。”给她碰一枚软钉子,他的意思很明显:此番来的不是影子,她休想再刺探他接下来的行踪和目的。 “我数三下,你再不开口求我,我可真要走了!”他皮笑肉不笑,一副耍无赖的臭德行,还将洞箫一端伸过去,明摆着是让她赶紧来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一c二” 她的脸色一变再变,在他数到第三声之前,她咬了咬牙,当真挪步回来,伸手握住洞箫一端,没有再松开。 而后,他如愿地等到她如蚊鸣般的一声:“炽郎,蓥儿求你了。” “这样就对了!”他相当满意地笑了,将洞箫塞入她手中,凑近了,在她耳旁低低地说了几句。 只这寥寥几句,就令她眼底涌现一抹喜色,大有醍醐灌顶c茅塞顿开的欣忭。 见她面露喜色,他猝然加重语气,笃定地道:“我会帮你让你的傀儡,死得其所!” 语毕,他转身就走,却将那支洞箫留给了她。在拐入密道岔口,即将消失踪影时,他忽然停顿了一下脚步,背对着她,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话:“或许不必等到明日,今晚也有一出好戏,就看他的运气,够不够他支撑到明日!” 今晚?难道太子今晚就会遭遇不测? 独坐案几的蓥娘,恍惚了半晌,回想炽郎离开前的那番话,她心头“突突”一跳,猛然回过神来,霍地站起。 绢笼的灯罩内,烧焦的焰心,“噗嗤”爆了几点火花,烛光猝然熄灭,窗格子外头,一缕晨曦洒来,不知不觉,天都亮了,可c可阿宁怎的还没回来? 昨晚,阿宁去赴宴,李玑做东,她就想让阿宁去看看德妃出事后,祁王是个什么反应? 然而,一整晚都过去了,阿宁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阿宁归 笃c笃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养神殿外,内侍宦的尖细嗓门随之响起:“娘娘,您昨儿吩咐,让奴才今日早些传膳来的。” 闻得殿外声响,蓥娘这才记起:昨日就吩咐了自个宫里可靠的内侍宦,让他秘密着手去办一些事儿,这会儿想必是来向她回禀消息的。 她整理了一下发饰,疾步走出内厢,掀开幔帐迎向殿门时,应声道:“进来吧。” 嘎吱 推开殿门,一名内侍宦闪身入内,随即便反手关门,低着头匆匆走到主子面前,跪下急禀:“娘娘,您吩咐奴才去办的事,奴才都办妥了,祁王他们此刻应当已收到东宫的请帖,正在赶往宫城的路上了。” “如此甚好。”蓥娘停步于此人面前,低头看他,如意宫的内侍宦,尤其是她亲自物色c用心栽培的奴才,都是忠心不二的得力帮手,也都是谨慎惯了的,恪守本分,平日里不该说的半句都不会外泄,做事也麻利,深得主子重用。 “娘娘可还有其他的事,要让奴才去办?”跟在主子的身边c时日久了,即便有的时候主子不说话,但只要一个眼神,当奴才的就能明白主子的意思,此刻,贵妃娘娘低头紧盯着他,他就知道娘娘还有事要吩咐他。 蓥娘暗自斟酌了一下,仍是决定将要事交给此人去办:“祁王那边,你就不必盯了,东宫自会有人出面迎候几位皇子准时参与宫宴。本宫要你即刻换装出宫,通知长安几家茶楼酒肆还有怡红院内咱们的眼线人手,让他们速速将阿宁找回来。” 内侍宦一怔,“公主昨夜带去的人呢?” “那些人一个都没回来。”蓥娘心知:如果昨夜有人要对阿宁出手,对方必定会先清除掉如意宫派去保护公主的那些人,天亮后还没有密探回来禀告公主的消息,想必那些人都已身遭不测了。 “是不是先查探祁王那边”内侍宦头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李玑!昨夜是他做东,邀请宁然公主赴约,公主此时未归,若是有什么闪失,祁王必然脱不了干系。 “祁王?”蓥娘挑眉冷笑,“凭他还奈何不了阿宁!你倒是可以让人盯一盯祁王身边的人,尤其是昨夜陪他一道出现在十香斋的人,仔细留意那些人当中c有没有不是祁王府上惯用的陌生面孔出现。” 此刻,她已明白了:炽郎只支了她半招,另外半招他昨夜就用上了,还顺便摆了阿宁一道!“借刀杀人”这一计,不止是借一把刀,刀尖也不止是对准太子一个,而是被利用的双方互伤的“连环杀”! 当年李炽用在鞫容身上的“连环杀”,这一回被他使得更加精妙,刀尖所指,任谁都逃不出这绝命杀招! 炽郎可恶!昨日委实不该任由他拨乱了她的心境,甚至利诱了她! 倘若她知道阿宁也会被卷进他那“借刀杀人”的毒计当中,她绝对c绝对不会求他支招!倘若阿宁有半点闪失,她非找他拼命不可! “奴才这就去办!” 领命起身,内侍宦躬身退到殿门处,却见门外人影连闪,宫人敲门前来禀告:“娘娘,小主子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公主回来了?!内侍宦一愣,回头看看贵妃。 “你先下去吧。”一听阿宁回来了,蓥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内侍宦退下。 打开殿门,应诺退出殿内的内侍宦,在门口与一道身影交错而过,破晓之时,匆匆赶回宫城的宁然,仍是一身暗紫轻装,半路上重新梳理了的发髻上,缺了一对儿钗环,头发与肩上沾着片片雪花,衣袖口子上隐隐的沾染了点滴血渍。 “阿宁你c你受伤了?!” 蓥娘疾步迎上前去关切,怎料,阿宁紧绷着脸,闷声不响地入殿后,看也不看母妃一眼,径自走到正墙前的檀香案旁落座。 蓥娘一怔,觉着阿宁的反应有些异常,忙斥退了前来奉茶的宫人,亲自将殿门关上,缓步走到女儿面前,在她身边坐下,定睛细看:阿宁脸色虽不大好,但看起来似乎并未受伤,袖口的血渍应是从别处沾得的。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整宿不归?” 檀香桌案上,熏香袅袅,蓥娘一面关切地问,一面持起夹子夹起炭火,亲自给女儿烫上一壶茶,斟入玉盏,递过去,让阿宁先暖暖身子。 “外面雪下得这么大,天又这么冷,你可知道为娘有多担心?” 母妃的手,轻抚在她肩头,为她弹去肩上沾的雪花,将暖炉凑近些,驱逐湿冷之气,让她脸上稍稍恢复点血色。 母妃发自内心的关切与呵护,令宁然实难绷住脸色,当那盏香茗递来时,她伸手接了,徐徐呼出一口气,终于开了口:“昨夜发生了许多事,祁王借酒宴设局,将我与李茂c李褚困住,还要我亲自参与行刺太子!不过”吹一吹茶汤上的热气,她浅啜一口,而后道:“他失败了。” “祁王让你去行刺太子?!”蓥娘一听就明白了:炽郎这回是拿李玑作为棋子,幕后派人怂恿操纵他亲自使出险招,来刺杀太子,还让阿宁打头阵,果然是借刀杀人! 她忙问:“你昨夜当真去了?” “宁儿本想抽身出来通风报信的,可是李玑身边突然多出一批死士,我被其中一人带离十香斋之后,在路上就着了道,一度丧失神智,等我清醒过来时,太子在我身边,是他救了我。” 宁然说得轻巧,就像是这些事并未发生在她身上,然而,蓥娘却听得悚然动容,得知炽郎居然还让人对她的女儿下毒,连如意宫的人都能着了道的毒,何其凶险! “还好你没事”诊了诊阿宁的脉象,蓥娘放下心来:脉象平稳,当无大碍。 所幸阿宁平安回来了,想不到竟是太子救了阿宁。而炽郎当真是恨极了她,处处都在算计阿宁,就因为阿宁是她的女儿?可c可阿宁也是他 “可恶!” 蓥娘在长袖内拢紧十指,指尖嵌入掌肉,痛感让她心中更怨炽郎,且暗自惴惴:今日宫中设宴一事,是否万无一失? 依从炽郎的计策安排今日事宜,她此刻的感觉却像是在玩火,心中已然有些不安,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炽郎支给她的那一招,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一击奏效! “还有一事,宁儿须向母妃禀明”搁下茶盏时,宁然猝然抬眸,目不交睫地看着母妃,“祁王拉伙让我参与刺杀太子一事时,曾悄悄告诉我他说如今的太子并没有资格坐在东宫储君的位置上,因为太子并非当年失踪的皇长兄李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真亦假 “还有一事,宁儿须向母妃禀明”搁下茶盏时,宁然猝然抬眸,目不交睫地看着母妃,“祁王拉伙让我参与刺杀太子一事时,曾悄悄告诉我他说如今的太子并没有资格坐在东宫储君的位置上,因为太子并非当年失踪的皇长兄李珩!” 以极轻的语声,猝然抛出这句话,果然,她看到母妃脸色骤变,于是,她不失时机地问:“母妃,李玑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莫非他知道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 “这不可能!”蓥娘霍地站起,惊愕万分,下意识地脱口反问了一句:“祁王不过是受人利用,利用他的人绝不可能与他掏心掏肺说这些” 话犹未落,蓥娘心头“突突”一跳,猛然惊觉:阿宁的话里头有破绽,祁王绝不可能知晓此事! “阿宁你” 阿宁在诓她,分明是在套她的话! 她的女儿,从未像今日这般,一入殿就正经了脸色,老老实实地禀告母妃昨夜里发生的事,这与阿宁以往的表现大相径庭! 即便是废后左氏出殡当日,阿宁来找母妃,脸上还是带笑的,嬉笑怒骂c半点不露真心!如意宫的“谎话精”何曾如此乖巧过? 可偏偏,刚才阿宁与她禀告昨夜之事时,头几句都是言之凿凿的,而在真话之中c突然夹来一句假话,真真令人猝不及防,小狐狸骗心的伎俩,居然连她这成了精的老狐狸,都不慎着了道! 适才,她在不经意中露了口风,吐出嘴的话,想收回来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宁然便是牢牢抓住了她话里的这个破绽,两眼紧盯着她,追问道:“那么,就请母妃与宁儿掏心掏肺一次,告诉宁儿他到底是谁?” “他?”明知女儿问的是太子的身世,蓥娘偏偏佯装不知,刻意绕开这个话题,徐徐起身道:“母妃担心了你一整个晚上,也是累了,想独自歇会儿,你也赶紧回房歇一歇” “母妃,”宁然端坐不动,抬头看着母妃,“宁儿还未吃早膳呢,不如我先在您这儿” “唤宫人传膳到你房中去!”蓥娘语声略急,直到发觉女儿紧盯过来的目光微变,才知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放缓了语气,柔声劝道:“你看看你,头发都乱了,袖口还脏兮兮的,赶紧回屋去,让小欣伺候着,沐浴更衣,再传膳到自个儿房里头,慢慢地吃,吃完了,就先睡会儿。” “宁儿不走!”今日入得母妃的养神殿,宁然的脸上就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她从未如此认真地c想要与母妃推心置腹地谈一谈,然而,事到如今,母妃还是一味闪躲她的眼神,急于回避她的问题,倒是越发显得心虚! “除非您告诉宁儿,太子的真实身世,还有我不知道的那些事实真相!否则宁儿就是不走!” 阿宁骨子里透出的倔强与固执,令蓥娘也十分头疼。 “你不走是吧?”蓥娘面露愠色,一拂袖,“那你就在此处待着吧!” 话落,她转身就要离开养神殿。 “今日,宁儿若不能在您这里得到答案,那么,母妃休怪宁儿”宁然也徐徐起身,盯住母妃的背影,一字一顿地道:“要去父皇面前,亲口告诉他当年的皇后左氏,的确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我c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您的亲生骨肉!当年是如意宫的人掉包了” “住口!”想不到阿宁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蓥娘大惊,霍地转身,怒容满面地看着阿宁,厉声叱责:“你疯了吗?” 就为了那个小子,阿宁居然不顾一切的c来与自己的生母唱反调!为了一个外人,她要置她们母女两的安危于不顾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将此事捅出去,让匡宗知悉皇长子被掉包的事实真相,她们母女会有什么下场,难道阿宁都不管不顾了吗? “宁儿说得到,做得到!”宁然丝毫不退让,当真与母妃杠上了,“况且,您不是也看出来了吗”迎上几步,站到母妃面前,她抬手摸着自己的心口,一改往日的言不由衷,将真心话倾诉给母亲听:“我喜欢他!如果没有您从中作梗,我与他早就结为夫妻了!” “休要胡言!”蓥娘怒斥,“他是你的皇长兄!” “您骗我!”宁然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不是!不是!” “阿宁你c你”蓥娘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拽住女儿的膀臂,猛力摇晃,似是想要摇醒她:“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太子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汤,你居然为了他,来撒疯顶撞你的母妃!” “撒疯?”宁然猛一把推开母妃,痛苦地摇了摇头,“我倒真希望自己是疯了,或许那样,我心里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可正因为我没疯,才会那么清楚地记起我八岁那年,母后带着我,与您c还有珩哥哥,一道去天机观,我亲眼看到母后从观中偷抱了珩哥哥出来,背着他,在过了断魂崖c跌入陷阱之后,一个吹箫的蓝衫蒙面人,就趁母后昏迷之际,带走珩哥哥,还将他c将他从断魂崖上抛下了万丈深渊!” 一听女儿提及“吹箫的蓝衫蒙面人”,蓥娘脸色就变了,目透惊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c你当真都看到了?” “昨夜,埋伏行刺太子的地点,就选在断魂崖上,太子救醒我时,我就想起来了!”宁然的表情不似有假,但那话里头,却真真假假的,将母妃也绕了进去:“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珩哥哥早已不在人世,如今的太子,他不是我的皇长兄!” “快住口!”蓥娘神色惶惶,眸光惊闪,四下里扫了一圈,看养神殿的门户紧闭,几扇窗格子也严丝合缝地关着,殿内的谈话声,殿外的人确实听不到,但,身处宫城,陷阱丛生c危机四伏,凡事都得小心c再小心! 她强自稳住心神,尽量压低了嗓音,焦急地追问阿宁:“太子呢?他昨夜与你在一起,是否也c也知道” “不!”宁然飞快地摇头,一心一意想要护心上人周全,自是不能与母妃讲真话的,“他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宁儿想起那些事之后,就急着赶回宫城,只想与母妃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倘若被母妃知晓:忆起那段往事的人,正是太子本人,那么,唯恐阴谋败露的母妃,就会对太子动杀念! “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不放心地逼问阿宁,见她始终摇头,笃定太子毫不知情,蓥娘城府暗动:不知情也就罢了,反正过了今日,东宫便是四面楚歌,谁都救不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怨念深 “阿宁,你忘了母妃是如何教你的?”蓥娘稍稍缓和了颜色,语重心长地劝道:“知道越多的秘密,越不是好事!在这宫里头,逢人不说半句真话,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那样才好。” “倘若宁儿执意要问”宁然急于知道真相,蓥娘却冷下脸c背过身去,一口回绝:“时候未到,你无需知道那么多!快回屋去,莫再烦我!” “母妃!”宁然真急了,“您就不怕我在父皇面前提当年皇后的冤案” “你敢?”蓥娘哼笑,“既然你已知道太子并非真金不怕火炼,也就应当晓得你父皇要是因此追究起此事,太子必然牵涉其中,而东宫根基未稳,一旦被有心人搬弄是非,头一个倒霉的,不是本宫,而是你喜欢的人!” 话落,阿宁果然沉默不语了,她便放心地举步,正要径自离开此间,也好让阿宁独自冷静一下,岂料,背后骤然响起“锵啷”一声! 心头惊跳一下,蓥娘霍地转身,骇然发现:阿宁手中竟握着“红泪”,剑身斑驳血泪之色的利刃,挟着千年不散的怨气c见血封喉的上古神兵,此刻就架在了阿宁自个的脖子上! “你这是做什么?”倒抽了一口凉气,蓥娘疾步冲回来。 “站住,别过来!”宁然咬牙,将“红泪”抵到白皙柔嫩的颈项,居然以自己的性命要挟母妃:“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是,您必须交出解药!否则,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您的女儿也断难活命!” “解药?!”蓥娘又惊又怒,“你又在胡说什么?” “他不是您的骨肉,那他胸口的胎记是怎么回事?”宁然眼眶刺红,双手剧颤,“红泪”险险地架在颈项,让人看得心惊肉跳,“八岁之后,他就被病痛折磨,宫中神医都查不出的病因,宁儿只想到那不是病!而是毒!请母妃交出解药救他!” “你c你”蓥娘拢在袖口的手指根根颤抖,紧张地盯住阿宁手中利刃,心知阿宁要强的性子,当真是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来,她又惊又怕,且万分气恼:“为了他,你当真是要疯了?快把剑放下!”说着,就想冲上去夺下阿宁手中的利刃。 “您别逼我!”宁然眼中噙泪,猛一咬牙,将手中“红泪”往脖颈一送! “阿宁!”蓥娘惊喝,喝止了阿宁自残的举动,却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僵着身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万般无奈地道:“你先把它放下,咱们母女两可以好好交谈!” 她尽量柔和了语气,坦言道:“不是母妃不想给你解药,那解药,母妃早就给他服下过!只是,噬心蛊毒五年就得服一次解药,他失踪了将近十年,如今再给他服解药,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了,只能暂时压制毒性!” “暂时?”宁然心头一紧,“您的意思是” 蓥娘摇了摇头,叹息道:“母妃是为了你好,才让你尽快忘了他!” 她不忍告诉女儿:傀儡太子的命运早已注定,凡人是无法逆天改命的!只有他的死,才能成全阿宁! 他与阿宁,是无法共存于世的。 只不过天意弄人,阿宁竟然喜欢上了他 “他已命不久矣!”蓥娘怜爱地看着女儿,缓缓伸出手,“阿宁,放弃吧!那是他的命!” “不!”似是拼尽全力的一声喊,噙在眼中的泪,在即将决堤而下之时,忽然又被心口爆发的毒焰炙烤,瞬间蒸发,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令宁然的情绪濒临失控,“母妃您知道绝望到心死的感觉是如何的吗?您知道什么叫行尸走肉吗?您忍心如此对我?” “叫你死了心c断了不该有的念头,怎么就是母妃的错了?”看女儿如今这个样子,蓥娘真真心疼,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心软!阿宁只是一时糊涂罢了,等到将来,尘埃落定之时,阿宁会明白为娘的一片苦心:“母妃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将来着想啊!” “我的将来?”宁然怆然悲笑:得不到所爱,她的将来还有半点希望吗?这深宫内苑,除了勾心斗角,就只剩寂寞孤独和冷,她不想在这里浑浑噩噩地度日,甚至葬送自己的余生! “您说您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宁然不明白:亲情所带来的感觉不应当是暖暖的吗?为什么她此刻只觉得心境悲凉?“那么,您将我丢弃在皇后的仪坤宫时呢?我得知自己是您的亲生女儿后,也不曾怨恨您当年不要我,让我在皇后那里倍受冷遇,我只想着那是因为母妃迫不得已,因为母妃要在这后宫争斗当中存活下去,不得已才抛弃了我。我的童年从来没有开心过,皇后不待见我,连一顿饱饭都不给我吃,即便如此,我都不曾怨过您” “你是我十月怀胎所生,看你受那贱人的折磨,我心里难道会好受吗?”蓥娘也无比心酸,刹那间落下泪来。 从未见母妃伤心落泪的宁然,一时惊住,她便悄然挪步靠近女儿,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把夺下了女儿手中利刃,泪水也随之收起,就像从未伤心哭过,情绪收放如此自如,当真是让人看不穿的深深城府,连宁然也感觉有些害怕了。 “阿宁,相信母妃”丢下利刃,蓥娘伸手想要抱抱女儿,“我会让你得到这世间最耀眼c最宝贵的东西,来弥补你之前所受的委屈!咱们母女两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你要相信母妃!” “不c不”怔怔地看着母妃脸上的笑,已然分辨不出那是真笑还是假笑,宁然一步步地往后退,直退回到檀香桌案旁,却再无退路。她只能选择面对,顺从自己的心,头一回忤逆了母妃:“我的过去是为您而活的,我的将来总该由我自己做主!” “阿宁!”见女儿如此不知好歹,当面拂逆她的好意,蓥娘也不由得动了真火,上前来一把拽住阿宁的手,叱道:“你都这么大了,还使小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让母妃放心?赶紧回屋反省去!直到明白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您别骗我了!” 宁然奋力挣扎,猝然情绪失控,猛地撞翻了檀香桌案,砰然巨响震荡在殿内,紧接着,一句句尖刀般戳心的质问,带着哭泣的颤音,从她的喉咙里冲出,砸向母妃: “您为我安排一切,事事都得依着您来活,您让我成为什么人就得是什么人!” “强加在我头上的,是您自己未完成的夙愿!您极力想要让我来实现您毕生所求,弥补您此生的遗憾!” “您操控我的人生,甚至要左右我的感情!倘若您真的为了我好,为何置女儿的终生幸福于不顾?” 压抑到极点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宁然撕心裂肺般的一声泣问: “在您眼中,我到底是您的女儿,还是您的傀儡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兄弟宴 辰时一到,晨钟敲响。 宫城几道城门徐徐敞开,东南西北四座角楼之上,吹响画角。 如意宫养神殿内撞翻桌案的那声巨响,恰巧被洪亮悠扬的晨钟与画角声声,掩盖住了,没有人察觉殿内异样,而翻桌的声响过后,养神殿内就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之中,再无半点声音传出。 直到 巳时四刻,宫城南门突然热闹起来。 朱雀门街,一拨拨随从及护卫,簇拥着几辆华贵舆盖c气派奢华的舆马车驾,缓缓穿街而过,于承天门外,停了下来。 收到东宫请帖,应邀而至的有三人:祁王李玑c平邑王李茂c广明王李褚,皇室之中身份尊贵的三位皇子,今日齐皆赴宴。 午时未到,三辆舆马车驾已抵达南宫门,相继下车来的仨人,凑到一起,举目眺望奉天门金銮殿的方向,而后才转头望向西内与议政御殿比邻的东宫所在。 今日,太子于东宫设宴,邀请自家兄弟一道来喝腊八粥,除了废后左氏的两个女儿,如意宫的宁然公主,以及亡故的景王,匡宗膝下仅剩的三位皇子,都不拒东宫盛情相邀,欣然携礼而至。 怀揣烫金请帖,祁王他们兴致勃勃入了宫门,府兵护卫止步于承天门外,随从侍婢等一干人,经过宫门禁军守备一丝不苟地搜身,解下随身佩剑,抬着礼品箱子,列队紧跟在主子们的身后。 内侍省派了引路太监,宫人抬着肩舆迎候,待得祁王他们乘坐了肩舆,一拨人穿行宫中御道,匆匆行了一段路程,折转几道宫门,而后,直入东宫。 东宫与西内嬉馆相距不远,天子设的宫宴,往往是在嬉馆内,但,今日是太子置办的“兄弟宴”,东宫的雅舍乐居就被精心布置成了设宴场所。 厅堂内,丝竹靡靡c优伶雅乐,花团锦簇的装点c蝴蝶彩装的宫娥,翩然于花丛一般,穿梭忙碌,陆续端来珍品御膳,山珍海味自是不消说,还有西域贡品,中土大地连见也未见过的奇珍异果c蜜汁糕点,色香味形俱全,随乐舞之声,一道飘来,诱得人垂涎三尺。 宫调排舞,场面隆重,更有花香怡人,粉黛笑靥,酒不醉人人自醉,贵客一至,环顾设宴场地的精心安排c妥当布置,当真是心情愉悦。 “祁王殿下c平邑王殿下c广明王殿下,太子还有一些政务缠身,午时即来!他嘱托奴才们小心伺候着三位殿下,开席之前,请殿下们先到高山流水小坐,以茶润口,歇息片刻。” 东宫的詹事总管,亲自出马,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请三位贵客移步至“高山流水”。 设宴厅堂一隅,花环拱门内,假山甘泉流水潺潺,花木镂空的雅致茶几,檀枬霭霭,龙麝勳勳,伴着熏炉袅袅升腾的一缕香烟,一盏盏香茗奉上来,芳香四溢。 “这是云龙一品?!”李褚落座后,一面欣赏宫人斗茶烹茶手艺,一面端盏闻一闻茶香,眯眼陶醉,啧啧赞叹:“真是绝品好茶!” “景致倒是不赖。”李茂坐下后,看了看近处花苑美景,又转眸看向二哥,奇道:“此处样样都有,独独闻不到粥香。” “午时未到,再等等吧。”李玑坐到茶几旁,脸色阴晴不定,反复扫视周遭动静,在宫娥跪奉香茗时,他又凝眸于茶盏之中,看那茶汤上浮一片茶叶,热气升腾之中,叶片缓缓舒展,茶香沁人心脾,他却始终没有伸手端茶来饮。 见二哥怀了戒心,如此小心谨慎,李褚也留了个心眼,碰也不碰手边那盏茶。 李茂倒是显摆得很,胸有点墨,趁机应景吟咏:“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倒是将苏轼的试茶诗脱口而出泉甘c器洁c天色好c客人佳,斗茶所讲究的,此处皆备。 可偏偏,三位客人都没有品茶的心情,坐在那里,各怀心思,只等宴客的主人快些露面,察言观色,也好叫他们揣度一下太子设宴邀请,居心何在? “东宫设宴?太子的安排?” 宴客厅外,几道身影匆匆而来,凤伶晨起时,闻得雅舍这边飘出的丝竹之声,一问才知太子今日设宴邀请了祁王他们,不禁有些吃惊,于是领着一拨人,到这边来看个究竟。 “祁王他们都到了,太子妃可要入内与客人一叙?”东宫的詹事总管是个精明能干的瘦高个儿,刁钻油滑得似泥鳅,太子妃适才问他话呢,他不做正面回答,只催着太子妃赶紧露个面,招呼客人去。 脚步一顿,凤伶并未急着入内,站在远处c隔窗观望了一番,将祁王等人的身影尽收眼底,心念急转,她忽然转身,径自走开:“太子呢?他在何处?” “太子清晨还在正殿那头,这会儿”随从当中,贴身伺候太子妃的掌事姑姑,迟疑了一下,答:“这会儿许是不在了,奴婢们也不曾见到太子。” 凤伶脚步未停,急急走向正殿,于崇德殿外,问过宿卫,得知太子已不在此处,个个都说:不知太子去了哪里。 她命随从等人静候门外,自个儿推门进去细察一番。 崇德殿内,的确空无一人,她进去后,便径直走到书案那头,留意翻看了一下案上纸卷,并未找出太子突然宴请自家兄弟的缘由,她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正要离开, 突然,书架一侧叠的阴影里,似乎闪着一个光点,顿时吸引了凤伶的目光,踱步过去,便惊讶地发现:书架底下有个装饰盒子,半塞半露在角落,盒盖上的装饰水晶,折射殿前一盏尚未燃尽的光焰,闪烁一点光亮。 这盒子就像是被人刻意藏掖在书架底下,偏偏又没有藏好,角度正好对着光焰,盒盖上的水晶很容易折射亮光吸引人的注意,这个物件的摆放,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笼疑云 这盒子就像是被人刻意藏掖在书架底下,偏偏又没有藏好,角度正好对着光焰,盒盖上的水晶很容易折射亮光吸引人的注意,这个物件的摆放,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她俯身去捡雕花镏金镶嵌水晶片的宝盒,捧到手中,分量颇重,臆测着盒子里是否装了厚重的古籍书册,小心翼翼打开了一看 “这c这” 宝盒里封藏之物,赫然呈现在眼前,凤伶神情狂震,整个人如遭雷噬,瞳孔紧缩,僵立不动,几乎忘了呼吸。 骇然瞪视了片刻,她徐徐抬手,摸向盒中之物四个桃木雕刻的人偶,巴掌大,并排儿放着,人偶身上插满细细的针,连同四张杏黄符咒,一同扎粘在人偶胸口位置。 指尖微微发抖,点动在四张黄纸符咒上,凤伶额头冷汗涔涔,饶是费尽了眼力,仍看不出纸上字迹,指尖抚上去,分明感觉到纸上凹凸不平,似是墨汁晾干后留下的痕迹,可偏偏,蘸墨书写的字迹无法显现出来。 一定是用了极其特殊的方法,将字迹隐形,只有掌握窍门的人,方可令它显现出来。 到底是什么方法? 难道是特定的时间?阳光的照射?还是火上炙烤c水里浸泡? 如果找不到诀窍,她就无法知道这四个桃木所雕的人偶,到底是在诅咒哪四个人? 怎样才能让黄纸上诅咒的人名,显现出来? “不c不对!” 凤伶突然意识到:这些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此刻,她不应当去想如何破解“隐字秘术”,而应当去想:此物怎会惊现在东宫正殿? 如此不祥之物,断不该出现在东宫! 盯着宝盒中四个人偶,凤伶一贯从容的神态,已然不见,秋水明眸之中,骤掀惊涛骇浪,除了惊骇,还有深深的不安与惊惧,一个宫中十分忌讳c天子深恶痛绝的巫术之语,从她嘴里颤然吐出: “厌胜之术!” 午时将至。 宴客厅内,枯坐良久的三位客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唤东宫的詹事总管来问话,此人客客气气地赔笑道:“稍安勿躁,太子即刻就来。” “太子到底在忙什么?”李茂最是心浮气躁,猛捶一下案几,“自家兄弟来了也不赶紧过来,招待不周!” 这是故意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么?越想越来气,越等越焦急,李茂心火儿一冒,喉咙里就难受,似冒了烟。 来了半天连茶都没喝一口,口干舌燥,眼看着宫娥给客人们轮换了好几盏热茶,眼下又端上一盏香茗,李茂忍不住端起来,吹凉些浅啜一口,觉着味道的确不错,便又喝了几口,降降心火。 “快午时了,还要让人等到什么时候?” 一旁如坐针毡的李玑,久久等不到太子露面,自个儿在那里胡思乱想,本就“做贼心虚”的他,越想越是心慌慌,忽然意识到:皇姐今日也未曾露面。 昨夜里,无名说要利用宁然公主钓太子上钩,并且设伏断魂崖,自己却没细问无名到底对宁然公主做了什么? 还有如意宫那边,尤其是贵妃娘娘,她会不会已然知晓昨夜他干了什么好事? 一紧张,祁王不自觉地端起茶盏,胡乱喝了一口,借此掩饰忐忑心虚的表情,想要竭力镇定下来,忍不住又端盏啜茶。 不知不觉,他已将满盏的香茗悉数饮尽。 “来都来了,再等等吧。” 见两位哥哥都喝了茶,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看样子也没啥问题,胆子最小的李褚,这才壮胆唤宫娥换上一盏热茶,闻一闻“云龙一品”的浓郁茶香,忍不住嘴馋地端盏抿几口,捻来碟中梅子,丢进嘴里,嚼巴几下,那滋味相当不错。 李褚惬意地咂咂嘴,回味其中滋味时,东宫詹事去而复返,上前来恭敬禀告:“太子这就要来了,三位殿下,请吧!”他打了个手势,恭请祁王他们移步宴客厅中。 三人这才起身,于宴客厅酒宴旁,依次入席,就等太子露面时,腊八粥也一道端上桌来。 与此同时 凤伶已匆匆步出崇德殿,领着一拨随从,急去内侍宦宫舍。 时近正午,云层里透出些阳光,照射在屋脊c枝桠覆盖的积雪上,与垂挂的串串冰凌一同,折射出耀眼的光点。 东宫外头,传来“沙沙c沙沙”的声响,昨日后半夜,雪下得最大,今日辰时天色放晴,宫城里处处雪景,宫人们还在清扫积雪。 凤伶突然停顿了一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看东宫内扫净积雪的路面,冲身后的随从们问道:“东宫几时清扫了路面积雪?” “回禀太子妃,”掌事姑姑躬身答话,“詹事命奴才们昨夜轮岗清扫,一刻未停,下雪时就一直在扫,路面才如此干净整洁。” 只有东宫的路面如此整洁,连一滩融雪所化的积水都没有,难道詹事早就知道东宫今日有贵客莅临? 可为什么,身为太子妃的她,却不曾听到半点风声?凤伶心生疑窦,又问:“东宫设宴的请帖,是何时送出去的?” “今日丑时,传令使奉命敲开宫门,快马加鞭,寅时抵达京师东附苑城,将请帖送至祁王府c平邑王府c广明王府,三位殿下收到请帖,就吩咐备下马车,片刻也不耽误,携礼来宫城赴宴。” 掌事姑姑着人询问后,所得到的答复,令凤伶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传令使持有太子赐予的令牌,自然能让夜里紧闭的宫城开出方便之门,可是,宫中不止太子钦赐的令牌能畅通无阻地出入宫城,如意宫的紧要人物,想夜归c或外出,也可持令出入宫门。 况且,传令使丑时出宫,如此匆促地赶往京师东附苑城的王宅大院那片儿,像是太子临时起意下的请帖,可为何詹事昨日傍晚天空一飘雪,就吩咐宫人轮班清扫路面,倒像是未卜先知c料定今日东宫有贵客莅临 “去,敲门唤十七出来!” 匆匆赶至内侍宦宫舍,凤伶派人去敲开十七住的那间房门。 俄顷,就见十七披着太监外袍,睡眼惺忪地迎出门来,见太子妃驾到,他颇感吃惊,赶忙跪下行礼。 “太子何在?”一把扶住他,凤伶急问。 十七愕然:“太子不是在东厢用膳么?” 昨夜里,太子独自潜入宫中密道偷溜出去,他就在崇德殿帮太子打幌子,枯坐一宿,待到天色微明,才见这位小祖宗姗姗归来,他这才得空回自个屋里头补眠,还没睡踏实呢,又被太子妃的人揪出被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不在东宫。”凤伶难掩焦灼之色,又问:“你昨夜陪在太子身边,可知他下请帖邀祁王他们今日来东宫赴宴一事?” “啊?”十七傻眼,“不会吧?咱家没见太子下什么请帖啊!” 凤伶一听,心头“咯噔”一下,急道:“那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太子,快快将人找到!” “咱c咱家这就去!”意识到此事不太寻常,十七困意全消,撒腿就跑,急忙去找太子。 “走!”凤伶转身,领着那拨随从,折返东宫设宴厅,可是走到半路,她却突然改了方向,转而行往东宫入口的那道宫门。 远远的,她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肃立在那里,她带来长安的家仆霍秋,在东宫立储之后,就由晏公举荐,请旨安排在东宫当了四品带刀侍卫。 眼下,太子不知所踪,她在东宫唯一可信赖c可倚重的人,就只剩霍秋一人了! “侍卫长。” 命随从止步,凤伶疾步上前,至东宫前门处,出声召唤。 “卑职在!” 霍秋闻唤转身,脸上的惊讶之色稍纵即逝,慌忙肃容点膝参见太子妃。 “快到午时,侍卫长要轮岗歇下c去吃午饭了吧?”凤伶一步步地走过去,神情自若,闲话家常似的道:“今日,你若是得空,就代我去兵部侍郎府上,给我义父捎句话义父年迈,凡事不宜过于操劳,万望保重贵体。” “是。”霍秋听出自家小姐话里有话,却不解何意,忍不住抬头看向小姐。 “快起来吧。”凤伶抬手示意他平身。 霍秋心里头虽纳闷,但也不敢多问,依言起身,凤伶则缓步从他身边走过,双唇微微翕张。 猝然,霍秋听到小姐刻意压低了嗓音,与他擦身而过的一瞬,悄然说了一句: “避人耳目,火烧东宫正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互试探 “娘娘,太子妃殿外求见。” 如意宫c养神殿,蓥娘听到门人禀告,略感惊讶:太子妃怎么来了?上次让她吃过苦头,本以为她会对如意宫的人畏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想不到,凤伶这丫头还敢到她这里来,胆子不小! “让她进来吧。” 养神殿的前门,咿呀而敞,一名内侍宦领着太子妃,步入殿内,奉了茶。 “听说今日东宫有宴,太子妃为何不在东宫与宴,反倒来了本宫这里?” 殿门敞开时,蓥娘抬眼瞅了瞅:太子妃留在殿外的一拨随从,人数可不少哪! “东宫初立,一干人手还是母妃您亲自安排来的,今日有他们在那边忙活照应着,伶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凤伶姿容端庄地步入殿内,一边走一边应了声,但,她心中委实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与贵妃联手,在嫁给小郎之后,又依从贵妃安排,非要让小郎接纳贵妃指派的人手来东宫,连三师六傅的人选,都是蓥娘调派来的。回想小郎那时的神色反应,凤伶才知自己好傻,看不出这对母子早已貌合神离,才让贵妃有机可乘,在东宫大肆安插她的眼线人手。 “伶儿喜静,避到母妃这里来,图个清静罢了。” 竭力平稳心绪,凤伶带着婉约的笑,缓步走至殿前,眸光微动,讶然发现:正墙前摆放的檀香桌案磕碎了一处边角,像是连桌带盏的打翻在地上之后,才被重新扶正的,此处虽经宫人收拾打扫,但是地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角落里还有散落的碎盏粉末。 “母妃这殿里,刚刚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凤伶上前给贵妃见礼时,出言关切。 “阿宁昨夜贪杯,酒品却不大好。” 顺着太子妃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蓥娘也看到墙角未扫净的碎盏痕迹,眼底闪过一丝愠色,脸上却是带笑的,她轻描淡写地将此事一语带过,这便扶起凤伶,牵住她的手,二人面对面坐下。 蓥娘故作欣慰地寒暄道:“多日不见,伶儿清瘦了。今日你肯来母妃这里,母妃心中甚是欣慰,看来伶儿是想通了,想来母妃这里重修旧好吧?” “小郎年少气盛,行事不免任性了些,还望母妃大人大量,莫要与他计较才是。” 凤伶意有所指,蓥娘自也听出她一心维护太子,唯恐有人对太子不利,这才语气委婉,想要尽可能地为太子减少一些敌对的矛头。 “小郎?”蓥娘掩唇而笑,打趣道:“太子怎的让你如此称呼他,莫不是难忘他曾以丁小郎的身份,与你相识的那段最初的情分?” “母妃莫要取笑伶儿。”凤伶见招拆招,从容以对,“小郎与我的夫妻情分,怎比得上骨肉连心的母子之情?” “他若是也这么想就好了。”蓥娘收敛笑容,面露悲伤忧愁之色,登时引来太子妃柔声细语的一番宽慰,可她听来听去,总能听出太子妃想要化解母子矛盾的良苦用心。 看来,这慧人儿是深怕母子矛盾加深c激化之后,以如意宫主母的城府手段,太子怕是要大祸临头,这才极力缓和矛盾,出言相劝! 难为了太子妃竟有这番苦心。 “有你陪在母妃身边,母妃心情好多了。”蓥娘又展笑颜,吩咐左右侍从:“伶儿今日就在母妃这里用膳吧!司膳何在?本宫这里今日未开小灶,你们还不赶紧去御膳房传膳来,莫要怠慢了太子妃!” 侍从应诺,躬身退出殿外,不消片刻,司膳就领着一队宫娥,鱼贯入殿奉膳。 “宁然公主为何不来一同用膳。” 进膳上桌,席旁入座,太监挨个试吃之时,凤伶瞅了瞅殿门外,久不见宁然露面,连午时用膳她都没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阿宁贪杯醉酒,适才已被小欣扶回泰宁殿,睡下了。”蓥娘隐瞒了一些事实,忽又看了太子妃一眼,莫名来了一句:“这些时日,阿宁的心情总是不好,郁郁寡欢,借酒消愁。” 凤伶一怔:“她为何心情不好?” “还能为何,这傻丫头,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艳唇勾笑,蓥娘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她这是泥足深陷了。” 凤伶的心,咯噔一下。 一想到小郎与自己相处,总是相敬如宾,凤伶心底泛起苦涩:人前唤她“太子妃”,私下里却唤她“伶姐姐”,成亲这么久,两个人还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甚至都不同房! 但是,小郎对待宁然公主的态度,却是有些说不清c道不明的暧昧! 如今被贵妃娘娘状似无心的一言,戳到隐痛之处,凤伶沉默片刻,猝然持筷夹起一片鲜蒸鱼肉,搁置碗碟中,递到贵妃面前,笑语婉转地道:“母妃最喜鲜嫩鱼肉,御膳之中,珍珠丸也比不得这薄切的蒸鱼肉片,您快尝尝吧。” 蓥娘定定地瞅了她片刻,这才缓缓伸手接了碗碟,垂眸望向碟中那片鲜嫩光滑的鱼肉,不由得心中感慨:凤女聪颖,外柔内韧,断然不会轻易动摇意念,而经过上次的教训,她似乎更加强大了内心,不再被情感冲昏理智,贸然行事,反倒事事以大局为重,即便被戳到痛处,仍能保持镇定从容之态,只要她不露破绽,便是无懈可击! 凤家女子当真不简单,果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涵养! “阿宁若是有你的半分淡定从容,那该多好!”蓥娘忍不住叹了口气:人无完人,当年那个“宁娶天下,不嫁俗人”的傲气儿公主,如今却被感情冲昏头脑,一意孤行,真叫为娘的头疼! “公主乃性情中人。”凤伶笑笑,竟也说了这样的话,“她生在皇宫,却敢于挣脱枷锁束缚,纵然头破血流,也在逆流而上,勇敢尝试旁人所不能也不敢做的事,俗人眼里抛不下的荣华富贵c名誉权势,她似乎皆可抛下,光凭这份魄力,就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旁人说宁然是心性孤傲又如狡狐,虽为倾世美人,但不可招惹,还落了个宁见阎王面c不睹帝姬颜的名声,然而,凤伶却不是这么想的:“宫中度日,或许压抑了她原本的天性,不过,她这般如火又似水的矛盾性子,却让人不自觉被她所吸引我倒是极羡慕她的。” 当年那个“宁娶天下”的孤傲公主,不过是找到了比这“天下”更令她心折的人,足以让她倾尽一切去把握的眼前人,倘若她与他不是兄妹,即便“凤女天相”的她,也无法得偿所愿吧? 可如今,小郎已是她的夫君,白首偕老之人,她只希望宁然能早些幡然醒悟,不要为难了凤女才好! “你羡慕她?”两眼紧盯着太子妃,蓥娘唇边的笑,意味深长。 凤伶心里头打了个突,避开了贵妃若有所思的眼神,低头默默用膳。 席间气氛忽转沉闷,二人默然用膳时,各怀心思 蓥娘早已看出,太子妃今日急来如意宫,分明是疑心东宫设宴一事,有意来养神殿亲自盯梢的,就怕如意宫的主子会对太子不利么?那她不妨任由她来作陪,在养神殿内消磨这一日的功夫,也好让凤伶晓得,今日如意宫一切如常! 凤伶则一面用膳,一面留意聆听着窗外报时的鼓声,午时了,不知霍秋是否已依计而行,只要东宫正殿着起火来,不论那场“兄弟宴”是谁安排的,祁王他们都得避出东宫。 火势一起,宴席就不得不撤下,此为其一。 其二,她虽亲手毁去了“厌胜之术”的宝盒c以及盒内桃木雕的四个人偶,但崇德殿内怕是还有其他名堂,万全之策便是付之一炬,烧毁了正殿,旁人想找什么,也找不出来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竭尽所能,保护小郎! “东宫那边,此刻也开席了吧?”蓥娘突然出声发问,“太子可回来了?” 阿宁昨夜遇险,说是多亏太子相救,可见太子曾夜出皇宫,蓥娘猜测:许是他假扮宦官模样,持令出宫的,今日得密探回报太子突然不知所踪,难道他又乔装出宫去了?可为何宫门守备并未据实以告?难道太子暗中买通了守护宫门的那几批禁军将士? 今日他不露面也好,该是他的困厄,躲起来也照样能落到他的头上! “母妃也不知小郎他去了哪里?” 看贵妃的反应,不似有假,凤伶暗自惴惴:此时此刻,小郎他c他到底在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急来见 啪嗒! 融化的雪水,从滴檐上落下来,被宫娥顶在头上的玉盘接住,当玉盘中间凹纹溢满波光,便送入膳房,精心烹调为冰糖燕窝羹,灶头还有取无根水文火煨的炖品,御膳讲究的各种配料,天材地宝,宫人都得尽心收集。 今日东宫设宴,堪比嬉馆御宴。 东宫宴客厅内外,人影穿梭,正是一派忙碌景象,正午穿云而出的阳光,也恰好应景,在远处银装素裹的雪景之中,点缀一分明媚。 晃眼的光线中,忽有一道人影闪过,避了热闹繁杂之处,借廊柱隐蔽身形,悄然掩至东宫正殿崇德殿侧后方,而后,此人手中亮出火折子,轻微声响中,一溜儿火苗蹿起! 同一时间,阳光找不到的地方 宫城密道之中,依旧是幽暗阴沉,宛若幽冥地府,纵横交错的甬道内,阴森森的,冰冷的石壁上似有磷火飘忽闪过,置身其中,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一点光焰闪现,甬道彼端,有人提拎灯笼c步履匆匆地走来,走得近些,方能看清来的人,正是好些时日不曾露面的鞫容。 “令主,东宫正殿那头,今日凌晨发了暗号,一簇曳光烟花,从崇德殿屋脊上点燃冲射,直落苍龙门方向,宫中守备误以为是雪花折射了阳光,典六看得分明那是东宫用了急急如律令,太子想要马上见到令主您!” “急急如律令”正是鞫容这个曾经的道观掌教c天师尊上,亲手交给太子的,不到万不得已,太子断然不会发出这样紧急的联络暗号,让宫中暗卫急去通知金灵令的令主,也就是鞫容本人,速来见他! 回想典尚宫来他面前急传消息时,焦灼不安的神色,鞫容的心也揪了起来,唯恐小狼儿出事,还在宫城外头布置暗哨关卡人手的他,当即抛下手头上忙活的事,一阵风似的赶回宫城 心急火燎地潜回宫中密道,折返那间石室之中,并未如愿地见到小狼儿,他只在石桌上看到一只灯笼。 将手中火把换作那只灯笼,提拎在手中,垂低了光焰一照:石室地面被人洒下细白的粉末,似乎是面粉。 不似磷粉会留下极易被外人觉察的痕迹,洒在地下密道的这些面粉,时间稍长,不被老鼠舔舐掉,也要因潮湿而混入浊泥里头,再难分辨出来。 所幸,细白的面粉似是被人刚刚撒下去的,标记还十分明显,灯笼光焰照着,沿着面粉做的记号,鞫容走出石室,一路按着记号指引找去。 “宫城密道庞杂诡变,连本仙都没有完全摸清楚所有的密道分支,小狼儿倒是来去自如啊!” 花费近五年的光阴,让暗卫探索密道,绘制地图,偏偏进度缓慢 一来偌大宫城,深达地下数十尺的隐秘甬道,虚虚实实,有死路也有岔路,甚至还有滚石流沙劲弩暗镖的陷阱埋伏。 真不知当初建造宫城并潜藏了密道的匠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建造了那么复杂危险的地下迷宫。 想要发现密道已是难事,即便偶然之间发现了,没有地图在手,也很容易在蜘蛛网般的迷宫密道内,迷失方向,陷入鬼打墙的窘境,万一走不出去,就会被困死在暗无天日的密道之中,莫名失踪了一般,旁人再难寻其下落。 二来探索密道之事需要隐秘进行,为避免被人觉察,派往密道的人,不能呆太久,为保密还不能派太多人进去,除非是完全信得过的人,如此就拖延了探索进度。 暗卫人手虽逐年增加,但宫城密道全景图,至今还未绘制完善,鞫容没有一日不在垂涎废太子李炽手中c那张唯一的皇宫密道图。 想要从李炽手中得到那张地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鞫容只得绞尽脑汁,另辟蹊径将宫城之中所有的建筑物和路线图,淋漓尽致地绘制出来,想着以宫城之中的建筑及路线,对应宫城密道里的路线分布。 站在外头看起来,似乎这种方法可行度极高,他还逐一对应了一番,默记于心,但是 当真置身在了宫城密道之中,才知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地面上臆测的感觉,与身临其境后的感觉截然不同,就像是高空鸟瞰地面全景,缩影一般清楚分明,但到了地面,就犹如一只蚂蚁处在大千世界,眼花缭乱,早已分不清哪是哪。 可如今看来,小狼儿的天赋异禀,竟让他在地下迷宫里也能保持绝对的方向感,这令鞫容惊喜万分! 走着走着,甬道上洒下的面粉,已逐渐将他指引到如意宫养神殿地底下c曾经是贵妃蓥娘与蓝衫蒙面的影子,私下会面的秘密场所数条甬道之间,半圆形的一处空地。 这个地方,还是鞫容派遣暗卫集中到如意宫所在的地下密道,探索了两三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找到之后,他曾经好几次悄悄埋伏在暗处,有幸偷窥了蓥娘与影子会面时的场景,甚至是这二人私下密谈的诸多机密要事。 更令鞫容惊喜的是,在影子最后来与贵妃见面c以玉箫相赠的那日,藏身角落的他,偷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蓥娘绝不会知道,他已然掌握了她最致命的弱点。 然而,这好不容易探索来的c窥伺如意宫主母与影子密探的绝佳场地,居然被小狼儿轻易找到。 自从影子赠箫与贵妃话别之后,鞫容就不曾再到此处来。在那之后,他听闻影子浑身是伤c脸上也被毁容,就不难断定:此人已暴露,断不会再来此处给贵妃传递绝密情报了。 直到今日 鞫容在地上面粉标记的指引下,才再次来到此处,忍不住拎高灯笼,放眼张望了一番。 突然,他看到半圆形空地上,落着几枚杂乱的脚印。 脚下土层松软,两侧石头墙壁,凡是有人经过此处,必然留下足迹。 几枚杂乱的脚印,已略显模糊,明显不是小狼儿一人留下的,倒像是前几日,有人来过此处,除了蓥娘与影子,难道还有别人来过? 鞫容看到此处留下的那几枚模糊的脚印,就不自觉地想起一个人来: “李炽?!” 宿敌死敌劲敌鞫容此生唯一棋逢对手的冤家死对头,“李炽”这个名字,宛如跗骨之疽,每每念及,左眼皮总是惊跳不休。 暗道一声“不好”,鞫容加快脚步,觅着指引自己的“路标”,兜兜转转,而后,顺着地势逐渐往上,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洒在迷宫般几条密道内的面粉,消失在一道暗门之外。 砰 伸手用力推去,暗门旋开,明晃晃的光线照来,鞫容眯了眯眼,吹熄灯笼,而后小心翼翼走出密道。 两眼逐渐适应外面明亮的光线,鞫容停步在暗门外侧,环顾周遭,愕然发现:自己置身在了后宫一处荒废若干年的殿阁内。 此处地面,满是厚厚的积尘,烛架上挂下蜘蛛网,角落里桌歪椅倒,殿阁正中空荡荡的,只垂下脏兮兮的几片纱帐,破碎的窗格子随风“咿呀”作响,冷风拂动纱帐,灰尘与碎布激荡在半空。 荒废之殿,满目萧条, 这到底是哪里?瞧来却不似冷宫 鞫容目光一转,傻眼地发现:“急急如律令”下,催命一般将他催回来的小狼儿,此刻就好整以暇地倚坐在废殿烛架旁张茶几后面。 茶桌及矮凳上的灰尘已擦拭得一干二净,羿天靠墙坐着,就着茶几搁上煮水器皿,燃了炭火,等到师尊火烧眉毛似的推开暗门冲进来时,水已煮沸,他慢条斯理地拎壶子沏茶,不紧不慢地招呼道:“师尊,来,坐下喝杯茶吧。” “喝茶?” 这么急找他回来,就为了在这么个破地方喝茶? 鞫容愣是没反应过来,傻站着不动,看茶几那头沸水蒸腾的热气,将羿天周身轻笼,宛若仙气缭绕,加之他眉目之间盈的浅笑,无端端流出几分玄妙,如此飘逸出尘c恍若谪仙,令得鞫容错愕半晌,险些以为这高徒得道成仙了,今儿个是来给他这师尊指点迷津的。 这c这这这感觉要多怪有多怪! “小狼儿你c你没事吧?” 有些被动地走过去,靠得越近,鞫容越是觉得:眼前少年玄而又玄的神色表情,令人有些心惊肉跳! “师尊”递一盏热茶到茶几对坐的空位上,在茶香袅袅之中,羿天睫帘半拢,眸光幽掩,绛唇边一点笑旋,似漫不经心地道:“故地重游,您何不坐下品一品徒儿亲手为您沏的茶。” 故地重游? 鞫容纳闷地举目四顾,这废殿瞧来分明有几分眼熟,仔细辨认了一番,他的脸色猝变,脱口惊呼:“妤嫔娘娘的居所,渊帝驾崩之处!” 也是鞫容初来长安,闯宫城,邂逅太子李炽,惊见服下“秘术春丸”暴毙于妤嫔娘娘的芙蓉帐内的渊帝,并且亲眼目睹了一次精心预谋的宫变的地方! 在此殿,他被李炽错当成了重金请来的刺客杀手,却没能如李炽所愿,杀死当时已身怀“孽种”的太子妃蓥娘,与太子李炽结下极深的梁子。 在此殿,他初见领兵造反直捣黄龙的燮王,也就是如今的匡宗,进而示下那则“天谕”,令自己的命运从此改变,甚至还改变了隐居万籁村的羿氏族人的命运,包括羿天的命运! 以及 李氏江山的命运! 注:第六十四章兄弟宴,第六十五章笼疑云,漏了六皇子李瑢的情节,关于他因何未曾赴宴的细节,现已补充完善。:某乐有检查上传后,翌日再重新检查的习惯,凡章节修改之处,都在本文首发网站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瞒不住 “此殿封锁了十八年之久,宫中还有传言渊帝的冤魂徘徊在此,每当夜深人静时,总能听到殿内有人在哭,哭声悲切。” 羿天自斟自饮,浅啜一口茶,摇头笑叹: “当今天子迷信,好端端一处后宫娘娘的居所,被他视为鬼蜮禁地,门上加锁,荒废多年破败至此,也无人敢靠近半步。” “如此也好,今日我邀师尊故地重游,在此品茗叙旧,自也无人打扰。” 品茗叙旧?鞫容下意识地看了看殿阁垂帐之处的那张床榻,那便是妤嫔娘娘的卧榻。 给天子侍寝的芙蓉帐犹在,昔日的活色生香c桃色暖帐,一派旖旎c无尽春光,到如今物是人非,伊人杳无踪影,香艳流融的芙蓉帐,也成破絮尘榻。 碎瓦裂窗墙缝之间,冷风呼呼灌入,点点灰尘弥漫,尘封的往事却在脑海里纷纷扬扬。 鞫容闭了闭眼,启唇艰涩地问:“是不是有人与你说了些什么?” 羿天默然片刻,微微颔首:“前几日,李炽来找过我。” “原来是他!” 当真是心里越害怕什么,越是会出现什么,千防万防也防不住,躲来躲去都躲不开。鞫容颓然跌坐在茶几对坐那张矮凳上,低头看着小狼儿奉上的那盏热茶,黯然神伤。 突然,他猛一抬头,似想到了什么,万分紧张地问:“李乌龟潜入宫城来见你,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 不怕那厮当着小狼儿的面说他坏话c揭他老底,鞫容只担心:李炽两面三刀,不怀好意地来,连安排在太子身边的暗卫都没能防范住,小狼儿是否遭了这厮辣手摧残,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师尊” 都说相由心生,羿天又如何看不出来:师尊是发自内心地紧张他c在乎他。 正因如此,羿天以往从不提防身边这位唯一的至亲,无条件的信赖他,即便已觉察到一些破绽,也都忽略不计,甚至可以说他在这世间唯一可信的人,只剩师尊一个! 然而,事与愿违,与他最亲的人,却骗他最深! 一直以来,鞫容都在欺瞒他,当棋子一般的利用他! “李炽与我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我只当他在恶意挑拨你我师徒情分。”羿天搁下茶盏,极轻微地一笑,“可是,就在昨夜,我突然想起了八岁之前的一些遭遇,曾经丢失的记忆,重拾些许。” “幼年时的亲身经历,在告诉我您骗了我,您一直在骗我!” 皇长子李珩?呵,他压根就不是! “小狼儿” 鞫容嘴唇颤抖,曾经的癫狂之态,在这宝贝徒儿面前,尽数收敛,转而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天不怕地不怕的癫狂道人,如今最怕的就是这一刻的来临,小狼儿得知真相,来断绝师徒情分,甚至与他决裂! 当年犯下的错,他难以启齿,说出真相,等于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 但是,纸包不住火,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就在小狼儿引他到这个地方来时,他心里就明白:自己极力隐瞒的事,已然瞒不住了。 “想要了解真相,就要了解知道真相的那些人,包括他们的过去。从这些人过往的经历当中,多少都窥出一些端倪,这叫雁过留痕。” 同样面对至亲的欺瞒,宁然选择了当面质问母妃,想要听母妃亲口告诉她真相,因为她心中始终放不下母女情分。而羿天所采取的方式截然不同。 师尊刻意欺瞒,他便要自己去找出真相。 以一副玲珑心窍,在翰林院编修查阅当年史官记载的文献档案,最直接c最快捷地了解师尊过往,从中洞悉谎言之下掩藏的是什么。 此处是渊帝驾崩的地方,是妤嫔娘娘的居所,而今他就坐在这里,摆明了他已知晓当年的事,只等师尊前来,当面印证已被自己洞悉的一个事实真相: “就在这里,这个殿阁之内,你给起兵造反篡夺皇位的燮王,也就是今时今日的匡宗,占卜天命,并示下一则天谕明日,子时。青龙之气盘于离帝都长安不远的东北面,诸暨c万籁!紫微命格中破军星动,届时诞生的幼婴,乃煞星下凡,破军降临!旦成大器,必毁你基业,将你推下帝位,直至万劫不复!” “天谕惊世而出的第二日,诸暨c万籁,隐居的羿氏族人,惨遭官兵屠杀,驭刺将军接了匡宗赐予的太阿宝剑,血洗万籁村,羿氏全族覆灭!” 这些事,史官都有记载在册。 但在官方史载之外,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师尊,您为何给我起名羿天?为何当年,恩师公孙伯羊听到“羿天”这个名字时,会神色大变,视若禁忌,既惶恐又敬畏,甚至不敢直呼此名?李炽曾问我你就不想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吗?对,我想知道!” “我八岁那年,您说让我再等十年,十年后,会将一切都告诉我,包括我的身世来历!师尊,再过半月,我就满十八岁了,今日我只想问您一句当年被您的那则天谕牵连,惨遭官兵屠杀的羿氏一族,与我是否有瓜葛?” 羿天淡然自若地坐着,就像与人谈天说地一般,一边端盏啜茶,一边慢悠悠地问出这些话,如此风轻云淡,越发叫人心惊! 鞫容心头惊跳,感觉头顶上似有乌云罩来,电闪雷鸣之声炸响一般,有种天崩地裂的末日感。 颤抖着嘴唇,惯于口出狂言的他,这会儿居然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您不说话,可您的神色反应已告诉我,我就是天谕中那个羿氏遗孤吧?” 师尊为何给他起名“羿天”,而今,他什么都明白了:后羿射日,封印神力的上古遗脉,隐居万籁,仍逃不过帝王猜忌,逃不过灭族的命运。 “匡宗手掌掌纹呈天字,天子如日当空,您给我起名羿天,是要我以羿氏天赋神射之力,射下当今这个天!您是为了让自己当年占卜的预言成真!” 盏中茶汤见底,羿天缓缓搁下茶盏,看看师尊面前一口都没喝的满盏茶水,他帮师尊端盏,双手捧着,再一次敬茶: “师尊,请您以茶润口,告诉我,这世间当真有所谓的杀破狼?” “没有。”鞫容终究是接了茶盏,双手剧颤,晃得盏中茶水波荡不稳。深吸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小狼儿,直言不讳:“就连当初的那则天谕,都是我信口胡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她的棋 “没有破军星,也没有贪狼和七煞,杀破狼的局面,其实是我一手造成的!” 端盏,浅啜。 鞫容有些晃神,表情恍惚,似在追忆那段往事,在茶香袅袅之中,他将当年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李氏皇朝,兄弟阋墙,皇家立嫡立长的正统继承制被打破,重演九世之乱的局面,乃至影响到百姓。为师生逢大旱兵乱之年,襁褓之中就成了孤儿,被好心的道长捡得,收养在道观,自懂事起,除了遵道悟道,旁的什么都不会!” “本以为自己会平淡一生c老死在道观,怎知渊帝利用假道人进献长生不老仙丹,毒杀侄儿篡位,事后为避免世人诟病,将先皇猝死一事,尽数怪罪到道人头上,下旨取缔道观。” “道门中人处境艰难,仅剩的道观,年关都揭不开锅,为师行事张狂,被同道中人排挤,逐出了道观,便一心想要扬眉吐气,于是只身来京,寻找机会飞黄腾达。” “机缘巧合,让为师赴京闯宫的第一日就亲历宫变,渊帝驾崩,燮王篡位登基,为谋求一官半职,为师撒谎了,那则天谕不过是我信口开河,诓骗匡宗的,怎知歪打正着!” “诸暨c万籁,我胡乱指点的地方,竟然隐居着羿氏族人,天子下令灭天谕血洗万籁村时,你又生不逢时c成了那个带着破军命格诞生的婴孩,还活了下来” 之后的事,羿天也应当从李炽那里听到过一些: “不错,当年被李炽豢养的狼孩,是你!为师将你夺来,不止是为了让自己胡诌的天谕预言能够成真,还是为了能让你亲自向匡宗讨还羿氏的灭族之仇!” “匡宗残暴不仁,为师虽利用他极度迷信的弱点,以通晓天机的谎言,诓得他的器重与赏识,成为皇家道观天机观的掌教,统领天下道观,并且重振道门。” “但,不论天机观收留多少孤儿,外头还是有许多人饿死c战死,倘若为师的天谕预言能够成真,或许可以改变这世道,故而我煞费苦心来栽培你,甚至” 茶水渐凉,鞫容仰头一口饮尽,嘴里泛苦,不禁苦笑道:“甚至不惜与贵妃联手,用她给的噬心蛊,抹杀你八岁之前的记忆,将你脱胎换骨,从野性难驯的狼孩,变成了胸有丘壑c睿智内敛的灵气儿少年!” “噬心蛊?”羿天脸色微变,“这就是扎在我心口近十年的毒?”还险些将他拽进鬼门关! “这件事,为师没有一日不在后悔自责!但是”鞫容急道,“为师当时真的不知此毒的厉害之处,只当它是抹杀记忆的灵药,贵妃她c她没有坦诚相告!” “她为何如此?” 羿天虽料到了一些,但蓥娘的心思,旁人岂能轻易猜透?他只能揣度七八分: “是因为皇长子李珩并非她的亲生骨肉,虽被她掉包换取,但他抵抗不住噬心蛊,成了病入膏肓的药罐子,派不上用场了?” “还是因为她再度怀上龙种c放手将那药罐子弃于断魂崖下殒命之后,却又滑胎终生不得再孕?” “母凭子贵,为了保住后宫的地位,她需要重新找个傀儡,扶他成为太子?” 鞫容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猜对了大半,但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那一点,你不敢去猜!” 羿天转眸,看看炭火上滚烫沸腾的那壶热水,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如那壶上蒸发出来的雾气缥缈,却弥漫笼罩着挥之不去的迷蒙怅惘:“我不敢去猜?” “即便你的玲珑心窍洞悉了一切,但你不敢去猜”鞫容摇摇头:世间最苦的,莫过于情丝纠缠,作茧自缚!“因为你不希望此事,与她有关!” “难道您想告诉我这事当真与宁然有关?”羿天的心往下跌了一跌。 “贵妃下了噬心蛊,是为了控制傀儡,让他得到太子之位后,能事事依她。”凡人都怕死,以死亡作为要挟,便可操控傀儡,这是蓥娘最初的想法。鞫容提及贵妃的狠辣手段,也不能不提她那深深城府:“她能帮你得到东宫之位,也能帮你登上大宝!” 太子登上大宝,除非皇上龙驭宾天了! 难道说 羿天眸光微动:“难不成她要对枕边人下毒手?” “还记得那个叫四渎的太医丞吗?”鞫容一言惊醒梦中人,“暴君出征边关,负伤而回,李炽急着布置一石三鸟之计,蓥娘却悄悄地从外面找来这位神医。为师暗中派人查过这个神医年方二十有六,自幼在山中跟随一个隐士高人学医,学成之后,直奔长安而来,投身医馆,专给达官贵族看诊,费尽心思结识贵人,几次三番托人往宫廷御医当中送礼举荐他,削尖脑袋想进太医署 “此人动机不纯,偏又被蓥娘招揽,为旧疾复发的匡宗诊治,还当真见效,甚至还能让匡宗恢复元气,御驾亲征!从而为太子监国c贵妃摄政营造良机!” “四渎?”羿天曾在天子寝宫见过此人,之前,匡宗唤“皇长子”来垂询立储之事,此人就在一旁留神细听,见羿天拒绝匡宗时,他还面色有异。 想不到,他竟是贵妃娘娘的人。 如意宫的手段,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贵妃蓄谋已久,比李炽更妙的是,这位贵妃娘娘可就在暴君身边,想对暴君下手,只要有九成把握,她就敢于剑走偏锋!如今你已是太子,离皇位只一步之遥,若非你与她闹翻,她应当还在依计循序渐进,想方设法要除掉障碍,扶你登上大宝!” “不过,真要到了扶傀儡登大宝的那种局面,在傀儡皇帝的背后,掌控实权的人,定然是她!到时候,她会逼迫傀儡皇帝禅位,而后,她会将天下拱手交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李襄甯!” 李襄甯 正是宁然公主的名字。 “宁然” 不敢去想c不敢去猜的那件事,还是不幸的c成了最终隐藏的那个事实真相 他是贵妃蓥娘手中的傀儡棋子! 而他这个傀儡,原来是为了让宁然成为红颜至尊,所必须的牺牲品! 难道是宿命的冤家?轮回延续的孽缘?让他与她相遇相知相爱,偏偏,天意弄人,竟然被人精心安排只有他的牺牲,才能成全她的辉煌! 注:前一章“半个月满十八岁”时间出现误差,已改为一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生裂痕 难道是宿命的冤家?轮回延续的孽缘?让他与她相遇相知相爱,偏偏,天意弄人,竟然被人精心安排只有他的牺牲,才能成全她的辉煌! 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个傀儡太子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小狼儿,你听清楚了”没有错过羿天眼底的那份惊愕与痛楚,鞫容揪心不已,忙不迭握住爱徒的手,斩钉截铁地道:“为师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如意宫有她的如意算盘,为师也有自己的计策。当初,我与她联手,不过是权宜之计。事到如今,你已是太子,只要夺下皇位,为师会确保你稳固根基,施行新政造福于民!断不会让她为一己私利觊觎这天下!” “即便天谕是假的,您也要让它灵验成真,对吗?”被师尊紧紧地抓住了手,羿天能感觉到那股力道之强,在表明决心c传达力量给他c支持他的同时,还将师尊的执念c与毕生的追求,强烈地传达到他心底。 “为师知道你为何重返长安,为何甘愿投身宫中成为太子。” “无名村的村人,对你有养育之恩,普天下还有许多这样的淳朴百姓,在暴君掌控的朝廷施政下,庶民被如今这世道荼毒身心!” “你甘愿将自己束缚在宫中,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如此说来,你我师徒目标一致,为师也想改变这个世道!” 鞫容终于当着小狼儿的面,从贴身衣兜内,取出丝线缠绕的一块通体莹透的璧,并将它轻轻搁入小狼儿手中。 “这是你的族人c你的生身父母,留给你的唯一一件遗物羿氏嫡亲血脉的印证之物!它本就是你的,为师代为保管了近十年,本想着等你年满十八,再将它物归原主,而后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为师心中有愧,不该一直对你有所隐瞒,但是,我真的怕,怕说出真相,你就永远无法原谅为师当年的所作所为,即便那是我的无心之过” “无心之过?”双手被师尊握得紧紧的,怎样也不肯松开似的,竟如此的紧张c在乎他。师尊近乎于乞求地看着他,期盼他能够原谅他,羿天却不愿看到师尊流露出那样的眼神,痛苦内疚c忏悔乞怜的眼神。 曾经嬉笑怒骂,癫狂又似玩世不恭的师尊,竟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让人心痛的表情! 羿天不愿看,怕自己看了会心软。 于是,垂拢睫羽,收敛目光的同时,他猝然挣脱了师尊的手,别过脸去,看看水壶下面烧得滚烫发红的炭火,强忍了心中煎熬的悲楚,轻声地问: “您想说自己是情有可原么?好,那么我问您羿氏一族被灭,是您的无心之过贵妃在我心口扎下无情之毒,也是您的无心之过在我入主东宫之前,来瀚幽阁塔楼外见您,您告诉我匡宗与贵妃是我的生身父母,那也是您的无心之过?” 垂眸看看掌心中收回的那块璧,它的中间似空缺了一物,不大完整,但是羿天握着它时,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那是此物与旧主之间的共鸣及呼应,那是他的生身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一根根地收拢五指,将此物紧攥在掌心,攥得生疼之时,他猛然捶桌,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狼性般愤怒的低吼c震入鞫容的耳膜: “为何到了那时,您还在骗我?甚至让我认贼作父!” 匡宗派兵灭他全族,他却将仇人唤作“父皇”! 这不正是认贼作父么?! 鞫容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切,却从未问过小狼儿:他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哪怕在密道石室内师徒两两独处c有机会亲口道出真相时,鞫容仍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只一味的欺瞒! 如此,与想要将他当做棋子c摆布于股掌之中的人,又有何区别? “是c是为师的错!可c可如今的我,也有害怕的事,怕得瞻前顾后” 在东宫尚未扎稳根基之前,鞫容害怕太子有任何一点闪失,那“噬心蛊”毒若是压制不住,一不小心让小狼儿再受重创的话,“活不过十七岁”的命数,怕是会最终应验! 失去小狼儿,这对鞫容来讲,也是最致命的打击,心中的希望会尽数幻灭! “千错万错,都是为师的错!小狼儿你c你是不是不肯原谅为师了?” 一旦师徒感情产生了裂痕,无论他如何为自己辩解,或者诚恳认错,是不是都无法弥补修复那道裂痕了? 鞫容眼眶泛红,看着被自己放在心尖儿牵挂了这么久的爱徒,感觉小狼儿淡淡的表情c分明已变得疏远,甚至都不愿与他对视,就像是设下了心防,再不复当初的亲昵和信赖。 此时此刻,鞫容心中异常苦闷懊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自酿的苦果,比适才那盏残冷了的苦茶,更苦不堪言 羿天始终不愿抬眸看他一眼,兀自沉默了良久 沉闷而压抑的气氛中,鞫容感觉这一刻十分难熬,就像即将上断头台的死囚,数着时辰,等待屠刀落下,斩断所有的光明,从此游魂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希望了 一想到那种比死更可怕的孤独绝望,鞫容眼中噙泪,朦胧的视线里,终究还是看到羿天似下定了某种决心,霍地抬头,启唇正要与他说些什么 突然,“砰”的一声响 此殿侧墙嵌的那道暗门,忽地旋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赫然是十七与典六,二人看到密道石室里留的线索,觅着沿路洒下的面粉标记,急匆匆找来,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师徒二人面前。 举着火把,火烧眉毛似的从暗门后面的密道内冲进来,二人神色惶惶,犹如天塌了一般,颤声禀告: “出事了!东宫出大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陷杀局 午时刚过,东宫内变生肘腋! 崇德殿忽起大火,风助火势,浓烟夹带火光,顷刻便将整座殿宇裹挟。 随后,锣声雨点般急促响起,东宫前后c侧方的几道宫门处,一批批的宫人惊慌失措地抢奔着往外冲。水笼局灭火的人尚未赶到,宫门外头却杀进来一拨拨的千牛卫,个个拔刀出鞘,挥舞着利刃砍向欲夺门而出的那些宫人。 刀光霍霍,鲜血四溅,许多人倒下了,还有许多人在尖叫着扭头往回跑的时候,被千牛卫持刀追赶,背上也挨了刀子相继倒下。 东宫的所有出入口,厮杀声c哭喊声,铺天盖地,混乱持续了好一阵,倒毙的宫人数量渐增,地上已被血渍染红,只剩零星几个人影在狂奔逃命,然而,那些千牛卫却似乎不想放过东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小小一个扫地太监,都要一个不留,赶尽杀绝! 东宫正殿的火势已经开始蔓延,然而,奇怪的是,直到此时还没有人前来救火,反倒是禁军大批出动,将东宫外的几条道路,也全部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来,也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正当东宫四方巍峨的围墙上,齐刷刷出现禁军兵士,攀于墙头,手挽弓箭,支支利箭瞄向东宫之内时,忽有四道人影“唰唰唰”地c从禁军们瞄不到的死角掠身而过,借着草木的掩护,抄小道近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东宫设宴厅。 路上没有积雪,便也没有足迹留下,那四道人影飞掠而来,点尘不惊地落足在厅堂内,站稳身形后,四人放眼张望,登时被设宴厅内的场面惊住 由东宫雅舍乐居精心布置而成的宴客场所,眼下已是桌椅翻倒c花尊滚落,杯盏打碎在地,汤汁菜肴溅满地毯,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狼藉。 丝竹乐器还摆放在原位,乐师舞伎却不见了踪影,奉膳伺候贵客的彩衣宫娥也在适才的慌乱奔逃中,被千牛卫乱刀砍死,更不见太监躬身在此,偌大一个设宴厅堂内,静,静的可怕! 所有的摆设,都砸翻在地,被人刻意伪装的凌乱场面,就像是发生过剧烈争斗一般,唯独酒宴旁,四张椅子还端端正正摆放在原位,除了一张椅子是空着的,其余三张椅子上都坐了人,坐着的三人分别是祁王李玑c平邑王李茂c广明王李褚。 这三个人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在凌乱不堪的设宴厅内,这三人过分安静的模样,反倒流出几分诡异! 更诡异的是祁王他们坐着的姿态:两手搭着椅子扶手c整个人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像是犯了困,将后脑勺枕在椅背上,仰头c阖目,打个盹。 即便是宴客厅内突然闯进来四个人,他们依旧保持仰头靠背的坐姿,闭着眼c安详入睡一般,动也不动。 “有人借太子的名义,邀请这三人今日前来赴宴。午时开席,太子未到,客先入座,才坐下片刻,席间突然发生变故” 潜入宴客厅的四人,正是鞫容c羿天c十七以及典六。 羿天绕开凌乱在地上的障碍物,上前察看,十七紧跟在旁,接着道:“祁王李玑c平邑王李茂c广明王李褚,他们c他们还没等到腊八粥上桌,他们就突然睡死在这儿了!” 三位皇子,猝然死在东宫设的兄弟宴上!而且还是“睡”死的! 惊闻此事,犹如晴天霹雳,鞫容整个人都呆了一呆。 “典六!”羿天临危不乱,上前察看了祁王他们在椅子上渐渐坐僵了的尸身,看到这三人闭着眼安详入睡似的神态,他低喝一声,唤典尚宫上前来,“快,查一下酒宴中有无被人下毒?” 暗卫典六在内廷待了这么久,对后宫一些试毒技巧自是烂熟于心,她飞快地蹲下身来,手持银针,在地上残留的汤汁菜肴插针试毒后,又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掏出一物,居然是婴孩拳头大小的一个精巧竹笼,里面趴着绒毛雪白c嘴巴尖尖的一只小东西,旁人却辨不出它是那种袖珍小兽,只瞧得它小小的一团,懒懒地趴着,却极贪吃,凡是典六用银针挑来的地上食物残渣,它都愉快地舔舐吞咽,吃得极香。 “殿下,这些御膳里面,都没有毒!”典六速度飞快,试完毒后,站起来,焦急地四顾。 “那里是什么?”羿天眼力极好,伸手指点的方向,正是“高山流水”摆茶宴的地方。 典尚宫几个箭步蹿去,穿过花环拱门,在“高山流水”那头,找到祁王他们喝剩的盏中茶水,银针试过,又喂给笼中小兽一滴,忽然,小兽尖叫一声,毛茸茸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不断地抽搐。 “茶中有毒!”典六惊呼。 “借刀杀人,栽赃陷害!”十七咬牙跺脚,却被鞫容拽了一下袖子,示意他噤声,而后,就见厅门外人影一闪,一个太监袍服的暗卫好不容易躲开禁军,匆忙来此禀告: “令主,东宫詹事受惊,午时末就从东宫狂奔而出,一路呼号,声称祁王c平邑王c广明王被太子毒杀!贵妃下了懿旨,调遣宫中禁卫合围东宫,凡闯宫出逃者,格杀勿论!且着人急寻太子下落,若要寻到,立时拿下!” “东宫里头有过半的人,不都是贵妃安插来的么?”十七惊愕,典六惊呼:“杀人灭口!东宫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东宫詹事一人,他就是唯一的证人,他的话就是铁证!” “太子妃呢?”羿天急问,暗卫忙答:“太子妃平安无事,她被贵妃盛情挽留在如意宫,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适才,没有人看到太子折返东宫吧?”得到肯定的答复,鞫容挥手示意暗卫再去打探消息,那暗卫一走,他就癫状毕露,冲到小狼儿面前,一把拽住他,跑到厅堂南墙差点撞上墙柱,又猛地往反方向跑。 十七和典六看傻了眼:“尊上,您这是咋地啦?” “蛇蝎美人的毒计,一定是她搞的鬼!”鞫容拉着小狼儿,“噔噔噔”一步不停地在厅内来回跑,脑中电旋:小狼儿与贵妃闹翻,心知这个傀儡不受操控,于是她改变了主意,居然借刀杀人布了这一局,一举铲除了眼中钉。 “匡宗的几个儿子要是都死绝了,宁然不就有机会了?这一计要是得逞,小狼儿你c你就活生生由她摆布,死都摆脱不了作为棋子c被人操纵的命运!” 怎么办?眼下他该怎么办?都到了刻不容缓之际,想不出法子就只能坐以待毙,可c可到底有什么办法能破此局?鞫容闹了心火,拽着小狼儿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厅堂里头乱窜。 “她已将我当做弃子了,不过是丢出去之前,最后利用一番!”一枚惨遭废弃的棋子,下场是如何,用膝盖也想得到,不过,贵妃竟然还能利用他布这一局,达到她原先的目的,让他这枚弃子死得其所! “您撞墙也改变不了眼下这个局面,还是别折腾了,歇一歇吧。”都这个时候了,看师尊急得险些撞墙,羿天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拽不住师尊,他猛一把抽出手来,不想跟着师尊一道儿慌神乱跑。 鞫容好歹停顿了脚步,回过头来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小狼儿脸色一变,急急冲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闭眼凝神聆听,猝然道:“长安城楼上有击鼓声!” 城楼击鼓? 只有外敌来犯,兵临城下时,守城门的兵士才会击鼓传讯示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置死地 “奇怪,”羿天缓缓睁开眼,自言自语,“击鼓两声就停下了。” 难道敌人一来,即刻就撤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典六!”鞫容一唤,典六当即会意,旋身扑出厅门外,小心避开禁军耳目,急去着人往城楼方向查探动静。 “别管城楼击鼓了,此处不宜久留!尊上c殿下,你们快想法子,眼下该怎么办?” 十七眼角余光瞄向窗外。 他们几个适才趁乱抄小路掩至此处,眼下外头厮杀哭喊的嘈杂声浪渐弱,东宫里头还能喘气儿的大活人所剩无几了,很快的,千牛卫就会杀到这里来。 “要不咱们赶紧跑,先避一避,回头再慢慢想办法,总不能呆在这里等人来捉吧?” 十七心急火燎地催促。 鞫容看了看小狼儿,羿天却看着椅子上祁王他们的尸身,没有移开脚步。 恰在此时,宫城玄武门外,竟也响起鼓声 咚咚咚c咚咚咚c咚咚咚。 玄武门震天鼓响,一连响了九声。 宴客厅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十七骇然震愣:“北门震鼓,连九声” “天子班师回朝!”羿天眼底有一分凝重,反观鞫容,脸上竟浮出癫狂之笑:“来了,这个时候,他居然回来了!好c好极!” 也不知道暴君是得了什么消息,发兵剿杀逆贼之时,突然销声匿迹这许久,居然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看来之前小狼儿料得没错,匡宗行军用了障眼法,故意隐藏行踪,分明是存心提防京中宫城有变,而今突然回来,正所谓 来者不善! 既然眼前这杀局解不开c破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就发动宫变!鞫容转念之间,就已拿定了主意,登时癫狂之态毕露,连道数声“好极”,怎料,却被窗外异动扼住了笑声。 哐啷! 后窗那头传来异动,一道黑影掠来,以敏捷的身手躲开了禁卫耳目,飞也似的掠身至宴客厅。 来的人黑巾黑袍黑靴子,一身黑地冒出来,冲到鞫容面前,单膝点地,拱手禀告: “天子所率的铁面军部分将士,分三路返回长安宫城,水路乌淮赤江武装泅渡,山路骊山西北方c临乌淮北岸的那座耸天险峰滑索而下,陆路长安北郊骑兵忽至。” “山路c水路上杀来的将士,护天子圣驾,驭龙雕战车,推船渡江,以最快的速度,探入龙穴,直逼宫城!陆路来的骑兵现已将东苍龙c南朱雀c西白虎c北玄武,这四道宫门合围,并与禁军统领戚中元汇合,将宫城出入途径全数掌控,合围之势,状如铁桶!” 听暗卫这一番回报,鞫容心里头凉了半截:这个情形,与当年燮王举兵造反c直捣黄龙的攻城策略何其相似!暴君竟然故技重施,举兵直入龙穴! “果不愧为身经百战c虎威犹存的武霸王,行军故布迷阵c三路突袭而至,行军布阵熟练至此,连您派去设下哨卡盯梢严防的暗卫都猝不及防。” 羿天叹了一声,扶起那名冒险回来报信的暗卫,见十七已然吓傻,实不忍再告诉众人:自己已然听到铁蹄隆隆之声,天子重兵正在飞快逼近宫城!在这当中,还能隐约听到龙雕战车加速行进时的雷鸣之声。 “令主,请您速速发令吧!” 虽然没有羿天那么好的耳力,但,那名暗卫也知道眼下形势已刻不容缓,必须做出应对决策。 鞫容眼底猝然迸发一丝极度危险的光芒,不改癫狂之态,咬牙笑道:“小狼儿,为师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今日你我师徒就并肩作战吧!” 瞅着面前癫狂而笑的师尊,羿天手心痒了一痒,却只是轻声道:“好。” 鞫容心头一个荡漾,居然有些感谢这场灾祸的来临,竟让小狼儿放下了私人恩怨c不计前嫌,愿与师尊联手! 他高兴得立马转身,冲那黑巾黑袍黑靴子的“一身黑”下令道:“传本仙口令,宫中所有暗卫” 不等这位“仙尊”把话讲完,站在他背后的小狼儿,猝然闪电般出手,一掌切中师尊脖颈。 鞫容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眼前一黑,直接晕倒。 “殿下?!”正等着令主下令的“一身黑”吓了一跳,立时掀开黑巾,露出一张细眉细目c白白净净的年轻脸庞,正是暗卫小九。“您这是做什么?” “就算发动所有暗卫,如何能与铁面军抗衡?”匡宗领兵入宫,分明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此时让暗卫发动宫变,便会被天子重兵围着打,实力悬殊,毫无胜算! 羿天异常冷静,击晕放倒了发癫的师尊,一刻也不耽搁地吩咐小九:“即便是送死,也不能白白去死!快将他移入宫城密道,告诉我们的人,不可露出马脚,不要轻举妄动!” “殿下有更好的法子?!”太子镇定从容之态,似乎已有主意。小九面露喜色,当真依从太子的吩咐,急忙将晕倒在地上的鞫容背起,纵身跃窗而出,于花苑林木之间几个闪掠,倏忽不见。 “有人来了!”禁军的脚步声,率先往这个方向奔来,十七此时才反应过来,急去推太子:“快c咱们也躲到密道去!” 暴君居然领兵入宫,宫中暗卫人数与匡宗亲率的那几批铁面军人数,强弱悬殊,既然迎战没有胜算,那就只能先躲!打不过,开溜总是可以的吧? “躲?”羿天脚下如同扎了根似的,动也不动,非但如此,他还反手拽住十七,“祁王他们死在东宫,我今日若是躲了,旁人便以为我是心虚畏罪潜逃!” 十七慌忙摇头,正待开口劝说,羿天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他立时噎住了声儿: “况且,我若躲了逃了,凤伶怎么办?平日里竭尽所能帮助我的晏公他们,怎么办?” 一旦认定太子是畏罪潜逃,依暴君的脾性,势必迁怒太子身边的人,羿天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晏公等一批良臣无辜受此牵连? “那c那该怎么办?”外头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c越来越近!十七脑门上直冒冷汗,小腿肚发抖,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东宫的人并未死绝,除了东宫詹事的口供证词,还有你!你的口供必然与他的相反。所以,你要想尽办法让自己活着,活着去暴君面前与詹事对质!” 澄澈的眸子里,睿芒惊现,犹如繁星闪耀,羿天冲他忽眨一下眼,猝然伸手将他推到,让他躺倒在地上闭眼装死。 十七虽然莫名所以,但他还是顺从地躺在地,闭了一下眼,忽又睁开一条缝,偷偷瞄去,愕然发现 羿天竟大步穿过花环拱门,走向“高山流水”,停步在茶几旁,并且将祁王喝剩下的半盏凉茶c端到自个儿手中 他c他要做什么? 十七脸色猝变,失声喊:“殿下!不要啊” 呼喊声却未能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端起那盏毒死祁王的茶水,羿天眉宇间浮现毅然决然之色,猛一仰颈,绛唇沾着杯沿,将半盏要命的毒茶,一口喝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严布防 入夜时分。 宫城内,灯火通明。 一批批禁军士兵跨刀巡逻,天子帝宫四周,更是布下重防,御前侍卫人数倍增。 铁面军三路人马已撤出宫城,却在宫墙之外严密布防,并未立时返回军营。 宫城内外,乃至整个长安帝都,风声鹤唳c杯弓蛇影一般,被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氛围所笼罩。 长安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今日未时,城楼之上突然击鼓,城门白昼紧闭,城外一阵铁蹄纷沓,似有外敌来犯。在军防营c京师兵出动之前,城外金戈铁马般纷沓而至的那阵躁动,突然又似退潮般散去,城楼击鼓声片刻就停。 紧接着,城外四野冒出了铁面军的旌旗,长安北郊,铁面军先锋骑兵赶到,却扑了个空,城门外早已没有了外敌来犯的迹象。 铁面军部分将士,兵分三路,护送天子的龙雕战车,平安抵达宫城,天子亲兵长驱直入,到达帝宫太极殿后,戚中元率禁军接手布防,将士们才退回宫城外,列阵磨枪,如临大敌般的严阵以待。 得知天子班师回朝,朝臣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等候在承天门,请旨觐见的元老大臣,却被拒之门外。 见不到天子龙颜,个个惴惴不安,焦急等候在宫门处时,臣公当中偶有窃窃私语声: “圣上身负重伤?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胡说!圣上分明是大捷而归,此次御驾亲征战果累累,你们瞧见没圣上返回宫城时,龙雕战车的后方,还跟着数辆囚车,逆贼苗启三c周义山等人,被圣上的亲兵生擒活捉,实乃大快人心!” “可圣上班师回朝的前一刻,城楼击鼓,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看,铁面军还在宫城周遭严密布防” “蹊跷的不止这一件事,今日,宫城里头的气氛也有些古怪!有人说午时还看到东宫那边走水了,乱了一阵子,贵妃娘娘下懿旨对外封锁了消息,可这风吹着,老夫总觉这风里头飘着血腥味哪!” “陈阁老此言极是,风,无孔不入!东宫有无出事,列位臣公何不看看晏大人在做什么?”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候在承天门的文武百官,尤其是失了主心骨c风雨飘摇中的“亲左派”那些个臣僚,纷纷将目光遥遥投向帝宫方向。 此时此刻 晏公与数位肱骨重臣,正默然跪在帝宫太极殿外,已跪了多时,入夜后寒风彻骨,冻得人脸色发白,双腿膝盖跪得酸疼发麻,浑身打摆子,他们仍咬牙坚持,见不到圣上,绝不起身。 夜色渐浓。 承天门外的文武百官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熬到明日早朝,久不肯离去,晏公他们也一直在太极殿外跪着。 熬到亥时,晏公抬起头来,往东宫方向遥望一眼,崇德殿的大火已灭,虽然贵妃娘娘严防死守,禁止东宫今日发生的事情外泄,但,凤伶仍是想方设法让人传递消息到兵部侍郎府邸,搬来义父这个救兵。 晏公这才急匆匆领着一众肱骨良臣,跪在帝宫太极殿外,求见圣上。 跪了这许久,始终得不到圣上施恩召见,晏公难以掩饰内心的焦虑不安,不时望向东宫方位,只盼着苍天垂怜,让太子闯过这道生死关! “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过去!” 心口默念,晏公怕极了东宫那边传来不好的消息,尤其是今夜,倘若报丧的钟声在宫城敲响,那就意味着 毒发昏迷中的太子,没能吊住那一口气!良臣们也没能帮百姓保住这位勤政爱民的储君! 晏公心中煎熬,却只能默默祈祷 太极殿周遭静悄悄的,反观天子寝宫那头,掌灯齐明,亮如白昼,禁军兵士戒备森严,殿廊c石阶上,御前跨刀侍卫一拨拨的,或肃容站岗,或来回巡逻。 天子寝宫外的防守戒备,与寝宫内殿的天罡阵遥相呼应,密密织就天罗地网,若是有人图谋不轨c撞进“网”中,就算是只苍蝇也休想再飞出去。 寝宫内,两排灯架上一盏盏长明灯齐亮,太医们跪守在龙榻外大幅幔帐后方,内侍进进出出地忙碌,尽心伺候汤药,宫娥们鱼贯而来,手中端着一盆盆温水,入内服侍,出来时,水盆中丢着染血的白布帕子,血水晕开,触目惊心。 看此情形,匡宗当真是负伤而归! 年初御驾亲征,暴君就遭到前任兵部尚书之子邱筠杰的倒戈相向,身受重伤,落下旧疾到了年末,一心想要杀尽天下逆贼c重展雄风的暴君,又一次御驾亲征,结果 又是带伤而回! 往南境平叛c遏制藩镇节度使之乱的匡宗,究竟遭遇了什么,眼下,除了当事人和参与者,外人尚不得知。 天子班师回朝之后,京畿重地加强了军队布防,连长安百姓都感觉到城中气氛异常,入夜又强行宵禁,城门加派重兵防守,护城河那头闸门收起时,任何人都休想出城c也休想进城,连往日里享受特殊待遇的王公大臣们,而今即便是想要出城奔丧都不被允许。 连分布在外面的那些铁面军兵力,也被圣旨急召,陆续有统帅领兵而至,一层层的布防,将京畿重地守得密不透风,长安城在重兵把守下,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尤其是长安宫城内外的布防之严密,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铠甲,几乎望不到头,尽是铁面军的骁勇将士,排兵布阵的场面,令人咋舌! 寂静夜色中,一派萧杀氛围,尤其是天子寝宫内,一股暴戾杀气,迫得宫奴们呼吸不畅,胆战心惊! “谁让你们给朕熬苦药?滚再不滚,朕砍了你个蠢奴才的脑袋!” 猝然,幔帐内传出“乒啷”声响,刚刚端着汤药进去的内侍宦,滚爬着跌冲出来,将暴君摔砸在地上的玉碗碎片小心捡起,宫娥急来帮忙擦拭流淌在地上的药汁残渣。 跪在幔帐外的太医们直冒冷汗,太医丞慌忙起身,提拎着衣袍下摆,匆匆躬身入内。 隔着大幅幔帐的龙榻那头,响起暴君的怒斥声,高公公都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提心吊胆之际,又听得暴君叱问: “贵妃呢?朕让她赶紧过来,还有东宫詹事c和那个阉人奴才,还不赶紧将人拎到朕面前来!” 暴君负伤在身,狂躁发怒,犹如虎吼的声声怒叱c穿耳欲裂,高公公吓得浑身打一激灵,忙不迭应诺,慌里慌张去催人赶紧过来。 。 注:卷五第七十一章c七十二章,有重要修改,本文首发网站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心缜密 “娘娘,东宫正殿崇德殿被大火焚噬,殿内一应物品皆化为灰烬,卑职等并未在东宫找到与太子蓄谋杀害祁王c平邑王c广明王有关的物证。” “娘娘,东宫詹事与内侍宦十七公公的证词口供互相违异,詹事指证太子毒杀祁王他们,十七公公则坚称太子也是受害者。太子与祁王他们一道中了毒,只不过太子自幼吃多苦口良药,体质异于常人,中毒后陷入昏迷,尚有一口气在。” “十七公公还恳请圣上查明幕后真凶,还太子一个公道。” “祁王他们气绝多时,停尸待验,六皇子李瑢也在东宫宴的受邀之列,但他至今不知所踪。” “奴才们仔仔细细找遍了宫里头每个角落,尚未发现六皇子的下落,恬静园有个姑子说之前祁王他们设宴邀六皇子一道来,六皇子就不肯去如今换作太子设宴来邀,六皇子依然不肯去。说这孩子是个猴机灵,也不知躲哪里去了。” “奴才们问过各院各司,方才得知,戌时有人运馊水出宫,推车的几个宫人还咕哝了几声,说其中那一车馊水比往日里的分量重了不少,有人私下臆测六皇子是不是因为害怕,偷偷溜出宫去了?” “太医们都聚在帝宫,圣上对因何负伤一事,只字不提,回宫后就着翰林奉旨,急下一道圣旨调兵,离帝都长安不远的东北面c诸暨之境驻扎的兵营,铁面军大半的兵力连日拔营奔赴长安周边来布防。” “接到圣旨的统帅将士个个如临大敌,可偏偏长安附近不见敌踪,连叛贼山匪都不见一个,卑职们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娘娘,此番携带圣旨c虎符,前往调兵的人,您一准儿猜不到他是谁,此人并非兵部尚书兼护国大将军王冕,而是此番御驾亲征时沿路伺候圣上的近侍宦,刚被提拔为内侍监总管的厉公公。” “卑职听说,王冕将军不知何故,被圣上打入大牢了,是随叛贼囚车一道押回来的,与苗启三c周义山等人一同被下狱关押在刑部天牢。” 如意宫密探禀告的消息,一桩桩件件地传至蓥娘耳内,这当中却没有沲岚的消息。 早前,蓥娘派她离京,往南境面见领兵讨伐逆贼的天子,禀告天机观内的变故,将蛮玄子于九天神坛上“引雷飞升”一事,告知天子。 到如今,天子班师回朝了,如意宫的这位心腹亲信却迟迟未归,蓥娘便也无从得知匡宗此番亲征途中,遭遇了什么,因何负伤,又因何急急调兵在长安周遭重兵布防? “娘娘c贵妃娘娘!圣上急着要见娘娘呢,您c哎哎” 九曲回廊上,蓥娘一面低头沉思,一面步履匆匆地走着,不曾留意高公公就在前面焦急地等着,看到贵妃总算赶过来了,高公公迎上几步,正急声催呢,蓥娘却似压根没看到他,头也不抬地与他擦身而过。 “贵c贵妃娘娘” 高公公愕然,拔脚急追了一阵,这才发觉:娘娘脚力极好,走得飞快,一阵风似的去远,叫人追赶不及。 停下来喘口气,高公公一回头,不由得苦笑:敢情不止是他一个被娘娘丢下了,后面还一大堆人呢,如意宫伺候娘娘的宫娥c太监,都落在后面一大截,拎着宫灯c气喘吁吁地追,还是没能追上。 足踏翘弯着鞋尖的凤头鞋,蓥娘犹能脚下生风,健步如飞,可见早年习武c陪同燮王练骑射的那份扎实底子,半点也没落下,不似宫中奢侈享乐的其他妃嫔c在漫长岁月中已然消磨了意志,她反倒是咬牙积蓄着力量,毫不松懈地茁壮自身势力,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奏效! 飞快穿行于九曲回廊,远远抛开那些随从,在回廊一处拐角,蓥娘略微抬头,瞥了廊柱前肃立的禁军侍卫一眼,那侍卫躬身以礼时,微微蠕动嘴唇,低促道: “主子,藏在东宫正殿的c施了厌胜之术的四个桃木偶人,已然焚毁在大火之中,偶人上粘贴符咒c能显现出李玑c李茂c李褚c李瑢,这四位皇子名讳年庚的证物,皆毁于一旦。” 蓥娘“嗯”了一声,脚下未停,拐个弯继续往前走,暗自恼火:蠢货,何必将罪证藏到崇德殿,埋在东宫某个角落的泥地里,岂不更好? “主子,”五步一岗,她没走多远,又见一名侍卫,此人也在躬身行礼时,悄声禀告:“还是没能找到六皇子李瑢,大抵是躲出宫去了。” 蓥娘目不斜视,片刻不停地从此人面前走过,腹内冷笑:李瑢倒真是个鬼机灵,自知留在宫中凶多吉少,逃出宫去,还能活命。 此去,抛弃皇子身份,做个平民c隐于山水,方可性命无忧,若是回来,必难逃一死! 罢了c罢了 逃了便逃了罢,六皇子背后毫无势力,又仅仅是个十岁稚童,成不了祸害。 将“李瑢”这个名字,从脑海中扫除,蓥娘快步走向天子寝宫,却在穿出长廊之前,又遇一名禁卫行礼,此人也小声禀告:“主子,太医都在圣上寝宫,东宫太子那边,无人看诊,太子昏迷榻上还在呕血,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蓥娘眉梢一扬,脚下更为轻快,加紧了步伐,很快的,到达寝宫前。 天子的帝宫,与东宫相去甚远,东宫詹事都是她安插的人,这帝宫之中,几个明为禁卫c实则是如意宫密探的人,自然也是她的精心安排,刻意甩开随从,听帝宫内安插的密探回报的消息,而后再进天子寝宫,她心里头也就有了底。 在登上天子寝宫外的玉石阶梯时,忽然,她脚步一沉,骤然驻足原地,僵着身形,心中却有些不安起来: 东宫仅剩的活口,詹事与十七,各执一词。 李炽献计的“连环杀”,杀了祁王他们,接下来本应杀向傀儡太子,偏偏,太子居然还有法子破此杀局,他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竟让东宫在四面楚歌之中,找到绝处逢生的一线希望。 如今的局面,倒像是太子与三位亲王都是受害者,都被人下毒谋害,这就让人觉得真凶另有其人。 而厌胜之术的证物被毁,也找不出太子筹谋毒害祁王他们的更多证据,詹事一人的说辞,还被十七全盘否定,搞得原本明朗的杀局,瞬间迷雾重重,存在变数。 蓥娘此刻最担心的,莫过于太子心口扎的“噬心蛊”毒,分明是无情之毒,却几次三番地帮羿天抵抗吞噬了其他剧毒之物。 熬过今夜,他若不死,她将要面对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娘娘?娘娘!圣上正在等着您呢!” 不知什么时候,高公公已追到她身旁来,讶异地看着她。 “本宫这不是来了么,快去通传吧。” 蓥娘慌忙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拿定了一个主意:无论如何,必须说服匡宗,让他相信太子不过是演了一出苦肉计,真真就是他毒害了祁王c平邑王c广明王。 何不如 将天机掌教蛮玄子之死c宰相左淳良与德妃娘娘一事,还有流民作乱c太子忤逆母妃,不派兵镇压,反而私挪军饷c皇粮,私开国库拨银赈灾等等,诸多悖逆暴君施政理念c倒行逆施的恶行,加油添醋状告给匡宗。 凡是太子监国期间,逾越权限,挑战天子之威的所作所为,虚虚实实掺和到一起,挑拨搬弄到暴君耳内,火上浇油,令得匡宗雷霆大怒,饶是太子能挺过今夜,也罪不可恕! “贵妃娘娘觐见” 高公公在殿外高声通报。 跨过高高门槛,进了天子寝宫,蓥娘一步步走向龙榻那头。 宫人拜见了贵妃,小心翼翼掀开幔帐,但见东宫詹事与十七公公,就趴跪在龙榻边儿上,二人皆是战战兢兢的,只不过,詹事的脸色白里透青,显得尤为紧张。 龙榻前,搬凳而坐的,是一个相貌清秀,左侧额头到眼角之处却落有一道极深伤疤的年轻男子,此人身着太医丞的官服,正在给负伤卧于龙榻的匡宗施针,银针入穴,压制了旧疾复发c以及左胸靠近肩胛的深深箭伤所带来的剧痛。 侧卧龙榻,袒胸露背c肩膀胸前至肋下缠绑着白布的匡宗,身上负伤,本已极度恼火,回宫后又得知自个的三个儿子居然被人毒死了,登时怒火攻心,旧疾又犯,先前狂躁发怒,此刻被太医丞四渎施针压制了疼痛,疲惫感涌上来,神情顿时萎靡了不少。 耷拉着眼皮子,此时的匡宗,犹如一头病虎,竟显出几分衰老之态,低垂的视线,盯着跪在面前的东宫詹事与内侍宦十七,暴君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高公公殿外传话,幔帐掀开后,闻得脚步声移来,正在给暴君施针的四渎,抬起眼来,恰好与蓥娘的视线撞个正着,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个眼神,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贵妃,你让朕好等!” 匡宗强打精神,撑坐起来,披衣掩身,亟不可待地冲她招一招手。 “怎么受伤了?”蓥娘满面关切之色,扑到龙榻前,看匡宗身上的伤,登时泪水盈眶,痛惜不已地颤呼一声:“圣上!”在匡宗叹息着抚她肩头时,低头抹泪的她,嘴角泛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入天牢 子时。 刑部大牢。 哐啷啷几声响,铁链绞动,几道闸门升起,一名狱卒手挽竹篮,通过重重关卡,一路走进大牢最里头。 此处,暗无天日。石头砌的地砖墙壁,冷冰冰的,铁栅栏隔出一间间牢笼,中间一条狭窄通道,光线幽暗,除了石壁上每隔几丈就横插火把照明之外,这里连个投进阳光的天窗孔洞都没有,只在最里头,严刑拷问囚徒的刑讯室,燃烧着几个铁桶的油火。 火光熊熊,映照四壁,满是污垢的墙上数不尽的刑具挂在那里,铁钩子c铁架上,斑驳的血渍沉淀了一层又一层,已凝固为暗褐色。 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方才进来的那个狱卒,似乎对这个地方不大熟悉,就像个新来的,一边儿走,一边儿左右四顾,嘴里念叨着:“九十七c九十八c九十九一百零五百零六个鬼地方,这么大绕不到尽头啊!” 通道左右两侧一间间狭小囚笼里,有的空着,有的关押着囚徒,越往里走,越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儿。 刑部大牢分为“天c地c玄c黄”四片儿牢狱,“天”字号囚牢里头,尽数关押着削掉官爵c剥下官服的罪臣,结党营私的贪官污吏,进来此处的人数偏少,能被关入“天”字号囚牢的罪臣,大多是犯了大事儿的,譬如举兵造反的前任方镇节度使周义山c苗启三等人。 臣子谋逆,才有那“福分”享受刑部天牢里的最高待遇,在暗不见天日的肮脏狭小的牢笼里,看不到希望c熬不到尽头,除了整日等死,旁的什么也做不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复一日的孤独煎熬,那样枯燥漫长c寂寞绝望的日子,简直能把人活活逼疯。 匡宗让刑部的人,将那几个逆贼先晾着,不用大刑伺候,也不必审问供状画押,作为此番御驾亲征的战利品,囚车送来的那几个囚犯,被分开后个个地单独收押,每日三餐照送,还格外送了笔墨纸砚,就等那几根硬骨头熬不住时,主动提笔磨墨,将匡宗亟欲得到的东西写下来,痛痛快快交上去,才能换得匡宗朱笔勾名下那诛杀令,于牢笼中赐鸩酒,秘密处死后悄悄掩埋。 在“天”字号囚牢里关押的犯人,宁可死了彻底解脱,也好过于不人不鬼地活着,受尽折磨。 牢里头寻死的人,不在少数,实在熬不住了,解下裤腰带往脖子上一套,吐着舌头当吊死鬼的有之,一头撞墙的也有,还有咬舌自尽的。 刑部大牢里的壁龛,还摆着镇鬼辟邪之物,进来的狱卒,都要冲壁龛里镇鬼的钟馗金身拜拜,烧一炷高香,免得在这阴气儿重的地方呆久了,被脏东西沾了身。 其他牢笼里的囚徒,死了也就死了,直着进横着出c丢弃在荒郊野外乱坟岗,让秃鹫啄了去。 不过,“天”字号囚牢里的重犯,那可是朝廷钦犯,没有圣上的允许,还死不得,刑部的人只得小心翼翼地看着,比看自个的小妾还要殷勤,就怕人死在刑部大牢,管事儿的官差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今儿下午刚收进来的一名要犯,闹情绪绝食,油盐不进,挨到子时,狱卒便来了,手挽竹篮子给这位脾气儿不好的大爷送饭来的。 来的这个狱卒却是生面孔,对这地儿也不熟,边走边看,心里头老觉着够新鲜够刺激,瞧瞧,“天”字号牢笼就是不同寻常,里头收押个囚徒,还得把人的手脚用铁链绷着。 八根铁锁链牵拉紧绷,将囚犯悬空吊在那里,上不着天c下不着地,两手两脚打开,整个人呈“大”字形,嘴巴上也上了特殊刑具,将嘴撬开咬不紧牙关,如此高规格的待遇,甭说咬舌自尽了,撞墙都难! “一百一十三到了!就是这一间。” 狱卒止步在最里头的一间牢笼前,掏出钥匙开了锁,大大咧咧走进去,抬头一瞅:好家伙,这位仁兄果然也被铁锁链吊在那里,小样儿要多惨有多惨! 投以怜悯的一瞥,狱卒弯腰将竹篮搁下,用两手一扫,在堆满干草的地上,扫出个干净点的空地儿,掀开竹篮上蒙的一层碎花蓝布,将篮子里装着的东西一样样地端出来,摆在那空地儿上 一支蜡烛碟酱牛肉碟花生米c几个肉馒头外加一壶烧刀子烈酒。 这一顿香的辣的,还是挺不错的,囚牢里送来这样的饭菜,瞧着挺像断头餐,狱卒一边摆碗碟,一边碎碎念:“这会儿送的不是稀粥,瞧瞧,有酒有肉,这牛肉嚼劲儿足,酒也够烈,最重要的是,还有本仙牺牲色相陪你小酌,王将军可得赏脸,今儿晚上敞开了吃!” 此间困锁的重犯,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就警觉地睁开眼,在幽暗中模模糊糊地看到:又是狱卒来送饭。当即蹙紧眉头,想要来个不理不睬,但是,这狱卒一开口说话,自称“本仙”的熟悉语调一入耳,囚犯就惊呆了,若非嘴巴也上着刑具,险些就失声惊呼起来。 “见到本仙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你,将军是不是很感动?” 果然是臭屁得十分欠揍!“狱卒”上前来帮囚犯解下手脚上绷的铁锁链时,恰好看到囚犯受不了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是给牲口上的嚼子?”那“狱卒”一边给他松开嘴里的刑具,一边调侃道:“瞧这张牛嘴有多大,人家白天往你嘴里强灌稀饭,都被你吐出来了?这牛舌头弹性不错嘛,连稀粥都被弹出来,要是洒点盐巴,火上烤烤,切成片儿当下酒菜,这根牛舌味道应该不错。” “唔c唔咳咳咳,鞫容你个疯仙儿,一日不疯癫一回,你是皮痒痒难受?” 一语道破“狱卒”的身份,身陷囹圄的王冕将军,手脚刚恢复自由,脚掌一沾地儿,两眼就瞄向开了锁的囚笼门外。 “本仙今儿法力不足,劫不了狱,还不能救你出去。” 刑部大牢经过上次的劫狱一事,已然增强了防卫,外面重重关卡,甚至还埋伏了火雷机关,想要从天牢里将人救出去,除非拼着将肉身炸成肉酱,死上一回,然后,魂儿飘出去。 “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囚笼的栅栏门敞开着,王冕却没有轻举妄动,自是明白这刑部大牢仅凭他们二人的四个拳头,想要硬闯出去,难,难于上青天! 手脚摆脱了禁锢,王冕走到那块空地儿,盘膝坐下,伸手摸索一阵,捡拾了竹篮里的火折子,点燃那支蜡烛,烛光下瞅一眼乔装成狱卒的鞫容,低头又看看地上摆放的酒菜,他啧啧道:“这酒味儿闻着就够劲道!” “刑部大牢里上次不是闹了乱子么,豢龙军的二小姐被人劫狱救走,恰在太子监国时,小狼儿追责惩贪,刑部里头的官员大换血,本仙也举荐了几个替补人选,顶了刑部几个要位,今夜多亏了他们,里外照应着,才让本仙有机会进来给将军送酒菜。” 递了一双筷子过去,酒盅则准备了两个,鞫容拎起酒壶,先给王冕满上酒,再给自个也满上一盅,荤腥不忌的癫狂道人,端起酒盏敬将军一杯酒时,难得正经了脸色道: “他们只给了本仙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一炷香内,此处是安全的,你我在此说的话,不会落入第三双耳朵里。” “那就闲话少说。”王冕仰头,将满盏的烧刀子烈酒,一口闷,喉咙里一股火烧般的灼烫,呛得人脸膛发热,一股后劲冲上来,他提足了精神头,重重一搁酒盏,抬头与鞫容对视,“深夜来此,你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鞫容也一口干了烈酒,紧握酒盏,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何不遵当初的约定,反倒落得个身陷囹圄的下场?” 他不愿告诉王冕:小狼儿命悬一线,若是闯不过今晚的生死关,活不过十七的命数,就会真个灵验! 而王冕偏偏在此时出了事,鞫容还得分神来刑部走这一遭,此刻身处囚牢,与王将军对酌,烈酒下肚,就跟吞了烧红的烙铁似的,他五内如焚,动了真火: “你们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暴君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又为何急着调遣重兵在长安周边布防?他防的是谁?你快快告诉我!” 。 注:卷六第七十四章,有重要修改,本文首发网站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庸不易 “你们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暴君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又为何急着调遣重兵在长安周边布防?他防的是谁?你快快告诉我!” “文有万俟鹏翼,武有庸不易。”王冕此言一出,鞫容也不禁动容:“庸不易?兵家鬼才庸不易?!” 博学鸿儒当属万俟家的鹏翼先生,其人文采风流,又是首屈一指的智囊谋士,乃无数门阀争抢相邀的座上宾。但是此人不擅兵法韬略,一介文弱书生,行军打仗是其弱项。 而庸不易,与之恰恰相反,此人既能运筹帷幄c亦能上阵杀敌,于千军之中取将帅首级,领兵打仗自是不在话下。 天下名将当中 驭刺乃是第一战将,屠龙刀下斩杀的敌人不计其数,冷面将军心如铁石,杀人如麻。 王冕乃是兵法大家,谙练兵法韬略,排兵布阵,最是拿手,曾以三千兵巧妙退敌三万余众。 庸不易乃是略不世出的兵家鬼才,连王冕这等兵法名家在提到此人时,都目露敬畏钦佩之色,可见此人的厉害。 这世间,就没有人能在行军打仗上压制庸不易,只要给他战马与长枪,哪怕只有百来个兵卒跟随,他也有法子折腾得敌方数万大军焦头烂额,人仰马翻! 这世间,也没有人能在战前猜透庸不易的战术,他能将天时c地利c人和等必要因素,以及各类战术运用得令人瞠目结舌,每每都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以寡敌众c克敌制胜确实够能耐,但,此人虚虚实实的战术里,总叫人雾里看花看不透的是明明领兵来攻打城池,都到了城门前,却不等对手来迎战,就突然撤军,这样的事也只有此人干得出来。 驭刺大将军是分外看重输赢的,哪怕是一次的败绩,都是此生污点,最大的耻辱!庸不易则与他截然相反,若是在战力上拼不过c打不赢,此人绝对不逞英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头一个开溜,也不算丢人。 庸不易不止打仗时能耐得很,连撤兵开溜的本领都是一绝,不过他开溜之后,很快就会杀回来,抽冷子偷袭,或变着法儿地折腾敌手,搞得敌军人仰马翻。 和此人成为对手,那感觉就好比捅了马蜂窝,真真是苦不堪言! 如此将帅,世所罕见,故而,被人称之为兵家鬼才。 “庸不易这个老不死的,过了年关都七十有八了吧?比晏公都老。销声匿迹这么久,这老不死怎么又冒出来了?” 鞫容一听“庸不易”这名头,就跟见了鬼似的,一个头两个大。 “渊帝之前,成帝的白马屯一战,此人在大军将败时,以士卒身份击杀草率无能的主帅,自个儿披帅袍c持帅印上阵指挥,扭转败局,一战成名!不过,震惊世人的,还是此人在会稽岭借始皇帝阴兵一事,真真假假c花招百出,连成帝都忌惮此人。” 王冕给自个儿斟了酒,咂摸着烧喉的烈酒滋味,接道: “庸不易保命的功夫堪称一绝,不等成帝贬了他,他自个就先开溜了,此后数十载,朝堂再无此人的消息,到了重武轻文的燮王篡位执政,如此好战的暴君,也曾着人千方百计寻找这位兵家鬼才,想要收为己用。” “此次御驾亲征,天子亲兵将周义山c苗启三及其他联盟叛变的方镇节度使所率叛兵,追杀得溃不成军,纷纷躲入苗岭地界,这些逃兵当中有人心生歹念,想要转投天子亲兵,卖主求荣,当夜叛逃,投入暴君阵营,出卖苗启三等人的行踪,令天子亲兵生擒活捉了周义山c苗启三等八名叛贼首领。” “就在南境平叛告捷,天子班师回朝的路上,逢了流民之乱,有人召集流民中的壮丁,组建起义军,占据一线峡地势,伏击归途中的天子亲兵,数十万大军在乱石滚木火药飞弹的猝然攻击中,打散了行军阵形,场面十分混乱,有人趁乱调虎离山,诱走天子所乘的龙雕战车,而后,此人假扮天子,以假乱真的仿了一辆龙雕战车,临阵指挥铁面军分批往不同方向撤退,驱逐天子兵力,后将天子与一小撮兵马困在山谷一处绝地,长达三天三夜!” “这个人,就是庸不易!” “好家伙,够厉害!”鞫容咂舌,又奇道:“这老小子是不甘寂寞了?隐居山野当了数十年的闲云野鹤,怎么突然冒出来挺着老骨头,干这轰轰烈烈的事?” “老当益壮,我可亲眼瞧见一回,这老小子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王冕摸摸自个脸皮,摇头叹了口气: 许多人到了七老八十的岁数,甭说跨上战马驰骋沙场了,连走个路都颠得慌,跑几步都能把老骨头颠得散架,可偏偏这老小子越活越来劲,人家晏公勤于修身练武,还能健步如飞c精神矍铄,庸不易这老不死的,当真是过着山中无甲子的日子,就跟吞了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似的,都成精了! 这不,再长两岁就到耄耋之年的他,可一点都不显老,瞧着就跟个五十来岁的农家汉似的,身板儿硬朗c面色红润,比犁田的牛都壮实。 “这老小子精力充沛,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隐居世外桃源,当个逍遥散人,最是逍遥快活。可惜呀,这一回逼他出山的,就是咱们的这位暴君!” 俗世纷扰,在庸不易眼中就如过眼云烟,即便外头打打杀杀c世道不平,他也置若罔闻,闲事不管饭吃三碗!可偏偏,暴君踩了他的痛脚,逼着他出山来了。 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一口接一口地叹气儿,王冕叹得正来劲,鞫容可不干了,一把夺来酒壶,瞪眼啐道:“叹什么叹?一炷香都快被你叹没了!时间不多,别卖关子,赶紧捡紧要的讲!”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地问:“怎么说是暴君将他逼出来的?” “暴君生擒活捉了苗启三。”王冕忍不住又卖起了关子,“苗启三随母姓,疯仙儿,你猜猜,此人生父是谁?” 鞫容随口瞎掰:“难不成还会是那庸不易?”话落,却见王冕居然正儿八经地点头答:“正是此人!” 乓啷!酒盏脱手跌落,鞫容目瞪口呆:“暴君抓了他儿子,才把他给逼出来的?” “谁能料得到苗启三是那老小子的亲儿?”暴君事先毫不知情,王冕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庸不易一生未娶,与那苗疆女也只是露水姻缘,这人怕受羁绊,知道那姑娘怀上身孕了,丢下一张银票就开溜了,到了六十来岁,念及膝下没个一儿半女,死了也愧对祖宗,这才跑回来寻了亲儿,看了几眼觉着挺满意,就把随身兵器火龙枪给了苗启三,临别时告诉儿子,生死攸关之际,可凭此枪召唤他出山。” 火龙枪有两柄,乃是传说中神将苏护的掌中宝器,而今落在苗启三手中,被天子亲兵生擒活捉时,他用了一柄,召唤兵家鬼才庸不易出山。 为了救出自个唯一的骨肉血亲,这位鬼才沿路伏击天子亲兵,几次令暴君受困,幸亏厉公公假扮樵夫溜出来搬回救兵,救匡宗脱险,否则,御驾亲征的归途走到一半,暴君怕是要一命呜呼! “庸不易此人实在可怕,沿路伏击了不下百次,总挑着险要的地理位置布阵,且战术刁钻,折腾得铁面军焦头烂额,暴君这才下令,隐藏大军踪迹,调开战马骑兵,以铁蹄纷沓扬尘使障眼法诱敌入岔道,步兵改道水路,龙雕战车藏匿货运船只上,将士潜泳,推舟秘密渡江!” “庸不易并未善罢甘休,直追到长安护城河外,惊动城楼守备兵士击鼓。在得知天子亲兵将囚车运送的俘虏押入了长安,而铁面军增援兵力随后就到,庸不易突然撤兵,来去如风,暴君想逮他都逮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阶下囚 “能把暴君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果不愧为兵家鬼才!”鞫容突然觉得这老小子的行事作风,颇合自个的口味,况且能将暴君逼到狼狈而逃的境地,的确不简单。 鞫容也对庸不易此人产生了极浓的兴趣:“若是此人能为太子所用”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又摇了摇头:“唉,本仙竟也痴人说梦!” 庸不易得罪天子,铁面军倾巢而出,刑部收押了苗启三等人,作为诱饵,城外重兵布防,正在守株待兔。 鞫容觉得:“此人要是敢再来,等于自投罗网,还不得被暴君大卸八块?” “此言差矣!”王冕摇了摇头,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一番话:“暴君擒了苗启三他们,不急着杀,就是为了让苗启三交出藏匿的另一柄火龙枪,进而降服庸不易。” “庸不易将火龙枪当做信物交给儿子时,说了只认枪不认人,不论苗启三将来是主动转赠他人c还是没能保住火龙枪,只要枪一出现,庸不易二话不说只帮持枪之人出力,愿效犬马一回。” 王冕说着说着,也觉着庸不易此人脾气挺怪,给了亲儿火龙抢后,居然说只认枪不认人,就看苗启三有没有能耐保住火龙枪,保不住,他老子都帮不了他,反过来还要去帮别人,谁持枪就帮谁,难不成这就是火龙枪传授时立下的门规祖训? 而这样的规矩,令得匡宗心痒难耐 文武双雄 万俟鹏翼与庸不易,都是匡宗想要招揽到朝廷里来的人才,却不料,万俟鹏翼效命于李炽,死在了匡宗的天子剑下,此番庸不易的出现,令匡宗见猎心喜,一门心思想收降此人。 “烈马难驯,暴君是铁了心想要用缰绳套住庸不易这匹老辣老辣的烈马,驯服于麾下,供他快意驱使。” 酒壶里的烧刀子烈酒点滴不剩,王冕搁下酒壶,抬眼看着鞫容:“该说的我都说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鞫容坐着不动,并未急着走,反而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说来说去,你怎么把自个给漏了?” 王冕低头,看看身上脏兮兮染了血污的囚衣,曾经沉如山岳c骁勇果决的护国大将,朝堂之上的兵部尚书,一夕沦为阶下囚。如此不堪的处境,却是他自找的。 “你不是问我暴君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王冕自知躲不过去,只得实话实说:“那是本将军的杰作!” “你?!”鞫容一下瞪圆了眼,吃吃道:“你行刺天子?!” 好嘛,前任兵部尚书邱大人之子行刺了暴君一回,换作王冕来当这兵部尚书,暴君还是躲不过此劫,新伤旧创,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时机尚未成熟,虎符都没骗到手,你怎么就沉不住气”鞫容头一回觉得:王冕将军是真疯了,竟然比他还要疯狂! “当时,暴君受困一线峡,身边仅剩一小撮人马,本将军就在其中,亲耳听到暴君着人放信鸽,传消息给外面接应的前哨探子,让他赶紧快马加鞭回长安,请太子以双龙符调动内阁军机处下军令速速拨兵增援。”王冕表情骤转凝重,“消息传出去了,可是长安宫城里久不见动静,有人趁机挑唆,数落太子品行不端,在处理流民之乱这件事上,大肆收买民心,得知父皇受困又故意不施援手,其心可诛!暴君震怒,誓言一旦脱困,定要砍了太子的脑袋” “嘶”地倒抽一口凉气,鞫容这才明白了:“所以你冒险行刺?” 王冕点头:“厉公公搬回救兵,暴君脱困,急着赶回长安,我心知大事不妙,那晚,趁着他褪下贴身穿的那件金丝甲,沐浴清洗之时,出其不意射出利箭,只是箭带风声,他竟然惊觉躲避,直射心窝的箭只中了胸口上方c近肩胛之处。一击不成,反倒暴露了自己,本将军也成了逆贼。” 行刺天子,乃诛九族的大罪,王冕孑然一身,无人与他沾亲带故,虽祸不及九族,但难逃死罪!匡宗暂不杀他,只为了逼供,令他交代幕后潜藏的同谋,还有数万铁甲军的去向。 “这么说,暴君分三路领重兵压境,风驰电骋逼入宫城,当真是为了防范太子起异心?”鞫容也凝重了表情。 王冕点头,又道:“好在归途之中,遇见了前来接应的前哨探子,此人直言并未接到飞鸽传书。那只信鸽还没传递消息,在半路就被人射杀了。” 暴君听闻此事,并未有所表示,显然对太子还有成见,心中疑虑未消,班师回朝,还摆了这等阵仗,处处提防。 “将军运气不错,这几日死不了!”鞫容铁口直断,“匡宗负伤在身,宫中又出了大事,刑部这边,他还顾不上。” 既然王冕暂时不会被处决,就还有机会想法子救他。鞫容略微放心,在一炷香将尽之时,欲起身告辞。 “等等!”王冕猝然伸手,一把将他拉住,急问:“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鞫容自知言多必失,一直避讳这个话题,怎知还是不慎说漏了嘴,他急忙打个哈哈,却实在撑不住笑脸,一想到东宫出的那桩事,登时又黯淡了神色,难掩忧心忡忡之态,闷闷地叹气道:“小狼儿出事了。” 将宫里头发生的事一讲,王冕听后惊愕不已,脱口就骂鞫容糊涂:“太子命悬一线?那你还跑到我这里来?还不赶紧去” “去哪儿?”鞫容一瞪眼,“你才糊涂了!本仙现在应当受困在瀚幽阁,若是出现在东宫c陪伴太子左右,那还了得?” “哦,对对对!你看我,我这不是急糊涂了么!”赶忙稳住神儿,王冕蹙眉沉思片刻,将自个麾下铁甲军藏身的地儿,悄声告诉了鞫容,又“啪”地猛拍大腿,懊恼道:“老子这都拼了命了,你个疯仙儿干嘛去了,怎么就眼睁睁看着太子身陷险境?” “本仙还真就是眼睁睁看着的”一想到自个在小狼儿面前故作疯癫,想要怂恿小狼儿与他并肩作战,趁暴君回宫时,发动一次宫变,怎料,却被小狼儿当成了发癫的疯子,一掌击晕放倒,鞫容那个气呀,气得牙根痒痒,哪怕面前是块石砖他都能狠狠咬烂了它! “本仙本想放出那个大招,怎么着也能与暴君拼个玉石俱焚,可小狼儿不依呀!” “不依?”王冕定睛瞅了“疯仙儿”片刻,不留情面地戳他老底:“我看是你瞒着掖着,没对你的宝贝徒弟说大实话吧?” “呃”鞫容噎了一下,小声咕哝:“本仙以为装疯卖傻,就能拐小狼儿一道上贼船” “我呸!”王冕头发都险些竖起来,“你就该跟他实话实说,这下可好,自个弄巧成拙了吧?” “你要本仙怎么开口跟他提那压箱底的大招啊?”鞫容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暗卫的天崩地裂阵法,是同归于尽的最后绝杀,杀了暴君,他们也活不了。小狼儿怎会答应那么多人为他一人牺牲?” 听疯仙儿这么一讲,王冕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不错,你最失败的,就是没能把徒弟教成你自个这样子。” 当年的癫狂道人,可真真是个妖孽祸害,一则“天谕”就让羿氏灭族,一次助纣为虐的掉包计,就让皇后娘娘含冤而死。当年的孽债,真是数也数不清。 “对羿天,你总这么瞒着掖着,迟早是要吃苦头的,他要是知道自个的身世”王冕忽又摇头,“不,眼下不该想这些,鞫容啊,今晚太子身边有你的暗卫盯着吧?无论如何,这孩子一定得咬牙撑住啊!” “本仙不信十七绝命之说,只信小狼儿!他敢于出此下策,就该有把握置之死地而后生!”鞫容徐徐起身,扬眉时,笑容妖娆无比,看呆了王冕将军,“本仙的天谕不灭,他也死不了!”话落,转身就走。 在内应来此收拾善后,助王冕重新摆回锁链悬于半空的姿态,并且锁门恢复原状之前,鞫容必须先行离开。 王冕却突然追出几步,急问:“之前,你与我说最麻烦的是宰相左淳良。而今,在你心里,最麻烦的是谁?” 鞫容脚步略停,并未回过身来,就背对着牢笼的门,他一字一顿地道:“如意宫c贵妃娘娘。” 蓥娘,曾经是他假意效命的“主子”,她赏识他的才能,视他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却在他蒙难之后,对他不闻不顾,弃若敝屣! 罢了,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她觉得他再无利用价值,弃之不可惜,他又何须对她手下留情? 左淳良这头一个麻烦,已经除掉。 而今的这个麻烦,伤了他最在乎的人,他势必要她付出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认罪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天子寝宫内穿窗而出,惊荡在宫城上空。 子时刚过,帝宫的气氛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显紧张,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天子寝宫内外依然灯火通明。 噔噔噔,四个御前跨刀侍卫,合力抬着一个刚刚断了气的小太监,从寝宫内殿奔出,宫人随后端水拧抹布c入内清理打扫,将大片大片的血渍擦拭干净。 “圣上,参参参参参汤” 又有一名小太监,手捧托盘将一碗参汤端进来,“噗通”跪在龙榻前,颤巍巍将托盘举过头顶,紧闭两眼不敢去看飞溅在地上的血渍,却已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就怕一个不小心,说错或做错了什么,惹怒暴君,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即使什么都没做错,也有莫名其妙丢了小命的,就像刚才那位小太监,只不过是端药进来的时机不恰当,正好是暴君听完贵妃娘娘一番哭诉c龙颜震怒之时,又见这奴才不开眼地端药凑过来,暴君劈手揪了他的衣襟,猛一把掷飞出去,怒叱一声:“该死的奴才,滚!” 这可怜的阉人,“啪嗒”落到地上时,后脑勺磕碰硬物,血渍飞溅,惨叫一声,呜呼哀哉。 蓥娘一旁看着,心里头“咯噔”一下:暴君嗜血残暴,盛怒之下,动辄杀人,而蛮玄子未能及时来给天子占卜平叛战役的吉凶,九天神坛“引雷飞升”一事,会否触怒龙颜,给前去报信的沲岚招致杀身之祸? 到了此时,沲岚还没回来,难道她已经 不敢质问暴君,也不敢去想:沲岚若是死在了暴君手中c那死状会是如何凄惨?蓥娘只将所有的怨恨,转嫁到傀儡太子身上,艳眸含煞,暗自绞紧手中丝帕,低头拭泪的一瞬,她似是委屈极了地哭诉: “圣上息怒,臣妾就当是从未生养过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自从珩儿回宫,臣妾也没亏待他啊,只稍稍说他几句,他就将刀子架到臣妾的脖子上,刀刃若再割深一寸,臣妾哪里还能见得到圣上的面?” “逆子该死!” 匡宗怒瞪双目,眼中杀气腾腾,像是要吃人般的表情神态,甚是吓人!他握拳猛砸床沿,猝然一声暴喝:“戊统领何在?” “卑职在!”殿前有人应声,嗓门粗犷洪亮。御前侍卫统领戊瑞,适才刚将东宫詹事与十七公公带下去,此刻他已返回殿前候命。 “去,将太子绑来!”匡宗盛怒之下,已然决意:褫夺东宫太子之位,将逆子拖至寝宫外,褫衣廷杖,往死里打才算解气。 侍卫统领闻得圣上口谕,不禁一怔:贵妃娘娘来此之前,圣上还下旨命大理寺卿速来着手调查祁王c平邑王c广明王猝死的真相,揪出幕后真凶,又着宫中密探速速查找六皇子下落,务必将人平安找回。 贵妃娘娘这一来,圣上居然改了主意,这就要治太子的罪了? 戊统领发怔之时,蓥娘心里头却暗暗得意:自个在暴君面前的一番哭诉,果然奏效,匡宗认定了离京御驾亲征的这段时日,天机观出事c容华宫出事c宰相出事,到如今祁王他们也出事,这都是在太子监国期间所发生的事,不怨太子c还能怨哪个去? 再者,太子滥用私权,开国库拨皇粮挪用军饷赈灾,把圣上的小金库都用在了那些作乱的c低贱的贫民身上,作为母妃的她亲自去劝,还险些被太子挥刀抹了脖子。 这般胡作非为,匡宗断不能忍,火气儿一上来,脑门子一热,握拳捶着龙榻喝令:“还不快去将那逆子绑来!” “圣上息怒!”戊统领脚下灌铅般的沉重,犹豫着c还没挪动脚步,高公公已暗自咬牙,壮胆来劝:“太子中毒昏迷,还在呕血,性命堪忧,此时将他绑来,即便是廷杖责罚,他也毫无知觉啊!” 劝说之时,高公公隐约感觉到贵妃娘娘冷冷瞥来一眼,似有警告意味,他慌忙住了嘴,却听龙榻上“呼哧呼哧”一阵粗重的喘息,暴君在极力平缓情绪。 一直在旁服侍照料的太医丞四渎,又往负伤后情绪激动的暴君天灵盖上几处重穴扎针,自始至终,此人都一言不发。 蓥娘看那戊统领还怔怔站在殿前,她脸色稍有不悦,正欲开口催促,突然 殿外人影忽闪,典尚宫竟也出现在天子寝宫门外,与阻拦她入内的侍卫起了冲突,一阵高声喧哗吵闹,寝宫内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典尚宫拼尽所有力气c高声喊道: “圣上圣上奴婢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圣上!” 喊话声震入寝宫,在内殿上梁嗡嗡作响,匡宗只觉脑仁都被震疼,浓眉一蹙,怒道:“将此人带上来。” 在蓥娘疑惑的目光中,一道丰腴圆润的身影,从殿外晃闪进来。 典六疾步行至龙榻前,跪下给圣上请安之时,忽觉头顶炸响焦雷般的一声怒吼:“殿前喧哗,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说不出紧要之事,朕要砍了你的脑袋!” 典尚宫霍地抬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惊呆了所有人:“启禀圣上,害死祁王c平邑王c广明王的真凶,托奴婢来此转交一份认罪状!” “真凶?!”蓥娘大惊,高公公与戊统领失声惊呼:“真凶找到了?” “认罪状在此,恭请圣上过目!”典六双手捧出一卷状纸,当着众人的面,呈在天子眼前。 高公公赶忙上前来,接过状纸,呈递给匡宗。 蓥娘目不转睛地盯住高公公手中正在转交的那卷状纸,眼尖地发现:卷起的状纸,以一根丝绳系扎成长筒状,线绳垂下的一端,吊坠着一物,细看,竟是一枚狼牙! 不等高公公先行解开丝绳c查验一番,匡宗已将状纸夺到手中,一把抓住丝绳末端缠绑坠挂的那枚狼牙,他一眼认出:此物乃是年初他在长安城外十里铺驻扎军营,命王冕拦下出城的公主玉驾,在大帐内当着蛮玄子的面,示下赐婚令时,他亲手赐予宁然公主的一枚塞外野狼口中拔得的沾血狼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狼牙钉 然而此时,这枚狼牙竟然随着毒杀祁王他们的真凶认罪状同出现! 匡宗心头一震,猛一下扯断丝绳,铺开了那卷状纸,凝神细看,纸上挥墨笔迹,一气呵成,笔锋字体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气势,透出一分不输男儿的气魄,正是宁然亲笔所述! 看清认罪状上所述“真相”,匡宗脸色渐变,忽青忽白的,半晌都不吭声,如此怪异的表情,引得蓥娘目透诧异,启唇而问: “状纸上写着什么?圣上,会否是太子自知大祸临头,急来使诈,诚心欺瞒圣上” 话犹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匡宗竟将手中那份认罪状,狠狠地甩在了蓥娘的脸上,怒不可遏地叱道:“你自己看看,你给朕养了一个怎样的祸害!” 状纸甩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蓥娘惊愕万分,慌忙接住那份认罪状,低头急看,纸上分外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时,她便神情狂震,捏攥着纸卷的手,不自觉地细细发颤。 认罪状上,留下了宁然亲笔所述的几句话,脆快利索,却直戳蓥娘的心脏: “父皇,宁儿向您认错二弟c四弟与五弟,他们都是宁儿下毒谋害c并且嫁祸给太子哥哥的。” “杀父皇的儿子们,不为别的,只为宁儿自己,宁儿想成为父皇眼中的唯一!” “父皇没了儿子,宁儿才有望以公主身份,入主东宫,而后继承父皇的皇位,成为则天大帝之后,又一位君临天下的女帝!” “但,毒杀二弟他们之后,宁儿害怕了,整日食不知味c夜不能寐,于百般煎熬之中,写下了这份认罪状,向父皇诚心忏悔,求父皇不要迁怒于母妃,此事与她无关!” “在父皇怒气未消之前,宁儿不敢来见您,只能一走了之,从此浪迹天涯,以余生忏悔赎罪,祈父皇与母后平顺安康,珍重!不孝女c宁然,拜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阿宁来养神殿大闹c情绪失控之时,身为母妃的她,就在故作恼怒c忿然挥袖的一瞬,令袖口洒香将阿宁迷晕,并让小欣送小主子回了泰宁殿,她是亲眼看着阿宁睡在了玉榻上,且酣睡不醒。 怎料,稍一疏忽,竟不知阿宁几时醒来,还趁着母妃不在如意宫,擅自行动,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真真是让蓥娘措手不及! “不c不是的圣上,这c这这孩子是鬼迷了心窍”蓥娘骇然看着女儿留下的那份认罪状,心中又气又恨,恨铁不成钢! “圣上,您先听臣妾解释” 惶惶然张口,蓥娘急于帮阿宁辩解,急着想要补救c想挽回这一切,然而,匡宗耳朵里已听不到她的话了。 此时此刻,殿内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暴君的脸色骇人,似在狂怒中酝酿着暴戾杀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暗自提心吊胆。 暴风雨来临前c那一瞬的沉闷过后,匡宗猝然睚眦欲裂般暴吼一声:“左氏你个毒妇,竟给朕生了个吃人的鬼娃,吃了手足兄弟,还想觊觎朕的江山!” “就算是朕的儿子都没了,朕也不会把皇位传给她!” 怒吼声入耳,蓥娘心底打寒战,手中那份认罪状“啪嗒”掉在了地上,她近乎绝望地闭了闭眼,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阿宁竟然甘愿为那小子舍弃一切,千防万防,却没能防住自己的女儿。 如今这个场面,她是连做梦都料想不到! 事已至此,蓥娘伤心欲绝,心中怨念: 就算杀尽他的儿子,他也不肯把皇位传给阿宁么?呵,果然如此 过去的燮王,而今的匡宗,他从来没有变过,从来只是将女人视作锦上添花的点缀之物,或可利用的工具,或为玩物。 即便他能给予她们母女人所羡慕的恩宠,但是,在暴君心里,女人从来都不算什么。 为了江山社稷,阿宁的这位“父皇”,甚至不惜出卖女儿的终生幸福,那一纸赐婚令,令阿宁陷入危境,险些在出嫁之日,血溅新娘喜轿! 旁人艳羡的公主身份,以及父皇的宠爱,都似不堪一击的泡沫 而她这个当母妃的,表面的风光背后,一腔幽怨c无尽孤独,又能与谁诉说? 一贯只有她在投其所好地争宠,甚至费尽心思让阿宁学会说谎,骗得父皇的喜爱,然而,无论她的女儿有多出色,争夺储君之时,匡宗甚至都没有考虑过阿宁,祁王他们再怎么不成器,都是匡宗心里的储君人选,就因为他们是儿子! 阿宁呀阿宁,母妃早就看透这暴君的为人,也料到你父皇心中的打算,你若是肯配合母妃,或者什么都不做,乖乖地等着,只须再等半载,他的江山,母妃都能为你夺下! 阿宁你看,母妃已将天底下最好的神医揽到宫中,送到暴君面前,银针入穴,看似有效压制了伤痛,但是,只须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暴君就会头痛欲裂,心智错乱,犹如魔怔一般。 到时候,母妃自会操纵这头病虎,从丧失了清醒神智的暴君手中,顺利诱骗一道圣旨传位给宁然公主的圣旨!然后送他归西! 普天下,只有母妃懂他,还曾被鞫容笑称是匡宗的肚里蛔虫,旁人又怎会懂他?朝臣们只会以为圣上的几个皇子都死绝了,他平日又那么的宠爱宁然公主,传位给掌上明珠,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阿宁你看,即使傀儡太子不受控,母妃也能利用他,毒杀祁王,杀尽匡宗的儿子,还能照样让你得到暴君此生唯一珍视c甚至重视得超乎身边所有亲人的江山! 匡宗或者李炽,这两个男人贪恋的至高皇权,母妃都能为你夺下,让这些男人拱手江山! 阿宁,为娘的一片苦心,你为何就是不明白?你说了不会让母妃失望的,可到头来,难道只换得你抛下母妃c抛下一切,绝情而去? 你不要江山,只要这世间最俗不可耐的“情”么? 一个“情”自古害了多少人,都说红颜薄命,仿佛没有男人的半点错,阿宁你如此好强c如此傲的性子,为何偏偏绊倒在了情壑里? 那小子是个短命鬼啊,是个傀儡太子啊,他能给你什么?一辈子的允诺,他给得起么?你怎么就那么傻?那么傻 心里的痛,令蓥娘痛到无法呼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怨念,与不甘! “圣上,阿宁此举,并非如她所述,她是在帮人背黑锅啊!请圣上明察,阿宁定是有苦衷的!” 好不甘心,蓥娘暗自拢手于袖口,攥紧手心,盯住匡宗的眼睛,试图帮阿宁挽回局面。 “住口!住口!朕不想听,滚c都给朕滚出去!” 仿佛是被那枚尖利狼牙,猛一下扎入心口,钉得极深,穿透心窝子,匡宗也感觉到痛,突然之间,他抱住了脑袋,感觉头像是要裂开了,纷纷扰扰折腾人的许多事,一下子冲击在脑海里,炸开了一般,令得他越发暴躁狂怒,吼吼着,喝令驱逐所有人离开。 “臣,告退。” 看暴君头疼的样子,太医丞四渎不动声色地拔出银针,默然起身离开。 “圣上” 蓥娘仍不死心,还要进言,突然被匡宗怒目瞪住,那双嗜血瞳仁,似乎能将她吞噬一般,瞪得蓥娘心弦一绷,慌忙跪下,噤若寒蝉。 “贵妃,”暴君两眼通红,猝然伸手狠狠掐捏住蓥娘的下巴,迫得她抬起头来,直视他眼底高涨的杀气,“朕的儿子没了,朕还能从兄弟之中过继一个来,大不了夺了儿子,杀了老子,从此他只有朕这一个爹 “让朕如此不堪的始作俑者,朕绝不能让她活着!她是左氏所生,你养大了她,还是改变不了她越来越像当年心狠手辣的废后左氏!朕,绝容不下这样狠毒的女子!” 匡宗咬牙切齿,每一句每一字,都寒透了蓥娘的心扉,令她惊惧惶恐的,是他带着威胁意味c最后抛出的一句狠话: “贵妃,你该庆幸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否则,朕也绝饶不了你!是你的妇人之仁,帮毒妇左氏养大了这吃人的鬼娃,朕要你在十日内,将她抓回来,拎到朕面前,朕要亲自处决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蓬逐风 破晓之时。 一列骑兵风驰电骋般,从长安城内,穿街而过,直奔城门方向。 “开城门快开城门” 领头的骠骑将军,高举令旗,喝令城楼守备c火速打开城门,而后,率领那一列骑兵,风风火火地穿出城门,绕过护城河,背离长安,沿官道而去 “大清早的,圣上派骠骑将军急急出城,又去做什么?” 城楼上,守备兵士举目眺望一列骑兵远去的方向,私下里议论纷纷: “瞧瞧,铁面军布防的阵势还没撤呢,今儿连骠骑都出动了,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肯定有大事发生!听军防营那边传来的消息,过几日,铁面军主力还要分批赶到,在长安周边稳固城防,帝都满城皆兵,百姓都不敢轻易出门,里里外外严守得像只铁桶,这个时候,圣上派骠骑出城,很不寻常!” “宫里头有风声飘出来,有人说毒杀几位皇子的真凶露出马脚让圣上给逮着了,只是人已经溜出长安了,骠骑将军出城就是为了千里追凶!” “到底是什么人,胆儿那么大,连祁王他们都敢杀,那可是圣上的亲生骨肉,这架势敢情是要造反?” “嘘!造反这二字,咱们可说不得,说不得!” 城楼上,兵士们突然打住了窃窃私语声,吃惊地看到又有一拨人马穿街而过,直奔城门而来。 领头的骑士收缰勒马,冲守城门的人,亮出手中令牌,雌黄的青字牌,这些人竟是宫里来的密探! 身着便衣轻装的宫中密探,戴斗笠c压低帽檐,冲守城门的人递出一幅画像,急问:“你们几个,有没有见过画上此人?” “没见过。”城门守备当中,一个领头的接来画像看了看,估摸着这是通缉犯吧,怎的却是个女子,瞧着还有几分眼熟,他诧异地多问一句:“这女子是朝廷捉拿的钦犯?” 马背上的骑士却不答,一扭头,冲随行的同伴们招呼一声:“此处城门守备未见她从这里出去,咱们出城后,得往反方向追!”得到同伴点头赞同,此人收回画像,扬鞭策马,率领这一队人马,随即穿出城门,避开官道,择羊肠幽径绕行荒郊。 铁蹄声声,绝尘而去 “奇怪”外郭城通向护城河的那道城门门洞内,适才看过画像的城门守备,总觉着画像上的女子颇为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大伙儿正纳闷怎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其中一人突然猛拍脑门,脱口惊呼:“想起来了,那不是宁然公主么?!”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对,的确是宁然公主的画像啊,可c可宫城里下了通缉令,甚至派遣骠骑将与宫中密探这两路人马,急去捉拿的朝廷钦犯,怎么会是宁然公主? 背离长安城的方向,往西北绕行,有一条荒凉的古道,人迹罕至,放眼望去,古道蜿蜒在一片荒郊无人区,荒野尽头与天边接壤之处,几座沙丘矗立,灰蒙蒙的沙尘,将远处遮掩得一片迷蒙。 朔风阵阵,吹得地上枯黄的草皮被飞来的沙尘稍稍覆盖,道口光秃秃的树丫,忽而飞来一只乌鸦,站在枝头抖羽发出粗哑难听的叫声,传得老远,令得寒冬里杳无人烟的这片荒野,尤显空旷荒凉。 忽然,一阵车辘辘的声响,伴随马蹄声由远而近,荒凉的古道上,一辆简陋的马车踽踽独行,冒着凛冽寒风,往杳无人烟的地方,徐徐驶来。 马车前座板儿上,一个抓髻的绿衫丫头,挥鞭策马,驱使马车沿古道往远天沙丘那头,行驶着,冷风将小丫头白净的面颊c吹得刺刺的c竟泛出红来,她眯了眯眼,只觉越往前去,风沙越大,沙子吹得迷了眼。 揉揉眼睛,小丫头眼角沁泪,提拎着马鞭儿,回头看了看布帘子遮挡的舆盖车厢,嘴巴一张,随着热气的呵出,她张开嘴说的头一句话,就被呼啸的风声湮灭。 心里头一急,小丫头提气高声喊话,冲车厢里头的人问道:“小主子,咱们到底去哪里?西北的方向,好冷!马车走半天都碰不见一个人影,小欣害怕!” 话落半晌,仍听不到小主子回话,小欣慌了神,忍不住将车厢门帘儿稍稍掀起一条缝,凑眼往里看 坐在车厢内的,正是逃出长安宫城的宁然。 携带简便行囊,只让小欣跟随,乘坐简陋得毫不引人注目的这辆马车,背离了帝都,远离了亲人,甚至与心上人生生分离,踏上这颠沛流离的浪迹之旅 此时的宁然,已不再是昔日的金枝玉叶。 “小欣,专心点,咱们得继续往前赶路,天黑前,离开这片荒野,运气好些的话,或许还能遇上乡野茅舍,借住一宿。” 宁然换穿了一袭宝蓝劲装,扎紧的袖口贴藏了封于鞘的“红泪”,柔亮青丝利索地扎起,高挑的眉梢一丝冷傲,然,那双狡黠狐媚之色的眸子里,却有一丝惆怅c迷茫,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走得远远的,躲避父皇的追兵,还有母妃派来找寻她的密探,就这样漫无目的行进,走一步算一步。 长安宫城,她住了将近十八年的那个家,从出生开始,直到现在,那里仿佛是她的根,而今却要硬生生拔根而起,从此无所依,飘萍一般,前途茫茫不自知,她心里头顿时空荡荡的,凉飕飕的 “小主子”小欣眼眶一红,几乎要哭出来,“您不要伤心,不然小欣也会很难过c很难过的。” “小欣,你有没有后悔跟了我?”颠沛流离的日子,这小丫头从未体会过,哪怕是她自个,以前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得一无所有,身如蓬逐风。 “不c小欣不后悔!”小丫头揉揉眼,又搓了搓冻红的鼻尖儿,挤出笑容来安慰小主子:“只要能在公主身边,小欣就心满意足了。而且小欣相信好人有好报,小主子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在外头,记着不要再唤我公主了,以后就叫我阿姐吧。” 宁然一句话,让小欣惊喜地瞪大眼,羞怯怯c腼腆着声儿,唤了声“阿姐”,而后垂下门帘子,挡住外头的风沙,小丫头自个儿乐呵着,哼哼小曲儿,挥鞭子驱策马车继续前行。 外头风声都盖不过小丫头开心的哼唱,宁然不禁哑然失笑:小欣这丫头真个单纯,宫里头的卖身奴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学坏耍心眼儿献媚攀附,这丫头倒好,被她宠惯了,还保持着小女孩的那份单纯烂漫。 小欣心地善良,她实在不忍心将她独自留在波谲云诡的深宫,带在身边,路上也没那么寂寞了 车厢里沉闷,脑海里却纷纷扰扰c不得片刻安宁,离开了长安,宁然凭着骨子里的倔强,连回头往长安的方向再看一眼的欲念,都被她咬牙克制住了,然而,她总觉得似乎有一根看不见c摸不着的丝线,缠绕在心尖。 丝线的一端牵住了她,另一端系在宫城里,如意宫与东宫,那里有两个人,是她此生断不开的思念与羁绊。 她拼命的c不想去念及母妃,怕一想起,心里总是觉得难过。 她又无时不刻的,在牵挂着东宫里的那个人儿,牵肠挂肚着他的安危。 “羿天” 离开宫城时,宁然悄悄的,携带了那块她亲手绣的喜帕,此刻,将喜帕摊开在手中,青葱指尖抚摩着喜帕上绣工略显粗糙的“凤穿牡丹”,喜帕的艳红之色,分明是带着出嫁新娘子的一抹喜庆愉悦,落在她眼里,却勾起那份情殇,他不是她的皇长兄了,然而,她依旧不能嫁给他。 此生,怕是都无法如愿让他娶了她 攥紧那块喜帕,宁然深吸气,闭了眼,忍住泪水,让泪水倒流着,吞咽在肚子里,在下定决心抛下一切时,世人或许以为她的魄力非常人所能及,然而,那时的她,心里只想着 只想着 羿天,你若安好,就足矣! 你若安好,不论我将来浪迹何处,我所看到的,都会是一片最灿烂最美好的晴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访战将 入夜。 狂风呼啸,卷起的沙尘漫天飞,塞外荒漠一望无际,远处隐约可见巍峨山峦,山峰绵延,山岚叠嶂,近处城墙楼观高耸,瞭望塔c烽火台座座,坚固城墙内一处练兵场,点将台后方,扎下屯兵营,营地里炊烟袅袅。 西北边关,军事要塞,重兵驻扎在此,牢牢占据着虎牢隘口,此乃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在此镇守的将领,正是年初受匡宗贬责c代替王冕留守边关的第一战将驭刺将军。 驭大将军领兵十万,在此镇守边关要塞。 此处烽火狼烟,最最常见,稍早,高处几座烽火台上,点起的那把狼烟,已在渐渐消散,一场恶战刚刚结束,猝来突袭隘口的犬戎敌兵千余众,被驭刺领兵雷霆一战,速速击退,丢盔弃甲溃退回了关外,遁逃荒漠,借着今夜风沙的遮掩,于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中,又一次隐匿行踪,逃得不见了踪影。 城墙上,驭刺铠甲未卸,火红战袍迎风猎猎,站在城楼制高点,居高临下,看着被犬戎来犯时,战车弹出飞石c砸落在城墙外侧,地面落下的一个个深坑,敌军竟然将“流星石锤”改良,最新武器“火镏石锤”被战车上击发装置弹飞,一颗颗火球似的,裹挟着火药硝烟味儿,砸向关口设防的坚固城墙。 当时,城墙上迎敌放箭的将士们,都能感觉到固若金汤般厚实的城墙,被砸中后震动起来,墙面出现裂缝,火星四溅,硝烟味儿到了此时,还在风中弥漫着,尚未完全消散。 风中除了一场激烈战役过后,残留的硝烟味,还飘荡来迎战时负伤的伤兵痛苦的呻吟声。 驭刺扭头俯瞰城墙内侧c军营方向,篝火簇簇,受伤的兵卒躺在地上,等待随军医员前来救治,一个接一个地包扎伤口,抹上金疮药防止伤口溃烂,却无法减轻痛楚,伤员痛苦的呻吟声,随风捎来,一直往驭刺的耳朵里钻。 “可恶的犬戎贼子!” 外敌屡次进犯边关,记不清双方在虎牢隘战了多少个回合,犬戎狼子野心,虽屡战屡败,但他们始终不气馁不死心,打不过就逃,逃向他们最最熟悉的荒漠地带,抓住了汉军固守边关c而不敢腾空军营兵力倾巢来追的心态,更料准了即便汉军来追,也不熟悉荒漠深处地形,很容易追丢目标,最终还是落得个无功而返的结局,而且,将士与战马都会在这一来一回的长久战中,渐渐的被消耗得精疲力竭。 等到汉军忙于休整,戒备稍有松懈之时,犬戎敌军又趁机再度来犯。 犬戎如此狡猾,又如此难缠,次次退敌c又次次来犯,驭刺心里总憋着一股窝囊气,一想到匡宗给他下的死命令:“犬戎敌患不除,休得再回长安见朕!”他就感觉官复原职的希望,越发渺茫。 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边关贫瘠荒凉之地,面对一片荒漠,吹着塞外袭卷来的狂风飞沙,每到夜深人静,他就会想念帝都的繁华,将军府的恢弘气派。 金甲战马c人所瞩目的自豪与荣耀,已然离得他很远c很远,仿佛再也回不去了。 “呸”的一声,吐出被风吹进嘴里的沙子,驭刺握拳猛力砸在城墙石壁上,咬牙恨恨道:“城池里的百姓都忙着迎新辞旧过除夕夜,本将军却在这里吃了满嘴风沙!” 匡宗啊匡宗,当年你起兵造反,攻打长安,本将军作为主帅,为你上阵杀敌,为你浴血奋战,立下战马功劳,助你篡位登基,如今我却得到了什么? 不c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被朝廷驱逐在边关,被你当成了一条看门狗! 我堂堂第一战将,竟然成了你的看门狗!真是天大的耻辱! 闷着一肚子的牢骚,驭刺强迫自己在城墙上吹风,冷静冷静,然而,麾下将士却不识趣地拾级登上城楼,奔过来,将一封信函递至他眼前:“大帅,犬戎头领巴扎赫王留下个信使,向您转呈这封书信。” “这个什么扎什么王,他都给本帅传了几封书信了?”随手接来那封信函,还没拆看,驭刺就冷着脸抬手一撕,将那个犬戎大王的书信,撕个粉碎,抛在风中,暗自腹诽:“这人真是可笑,战败而逃,不投来降书,还反过来要本帅归降与他?!” 情绪上有抵触,驭刺责骂那将士:“你长没长眼睛?劝降书也接?没用的饭桶!以后,这种大放厥词c狗屁倒灶的信函,你就不要转呈到本帅面前来!” 那将士躬身抱拳,大声应是,而后又极不合时宜地c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岁末除夕,附近城里头热闹,百姓家中好歹添了点喜气,可这边关兵荒马乱的,弟兄们连除夕都在打仗,大帅,朝廷怎么也得派个使令过来,犒赏一下众将士吧?再说了,以大帅与圣上往日的关系,上元节前夕,圣上不得钦赐大帅您一壶御酒”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点儿眼色!驭刺心里头老大不爽,冷冷地瞥了那将士一眼,那眼神看得人心窝里直冒寒气,将士憋住声儿,立马滚开了。 此人前脚刚一走,一名前哨士卒后脚就到,急匆匆奔上城楼,至大帅面前,传信道:“报军营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大帅您的故交老相识,点名了要面见大帅,他说您若是不肯见他,将来可不要后悔!”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他不见来客,就一定会后悔?! 驭刺“哦”了一声:奇道:“此人姓谁名甚?” 报信儿的士卒答:“他不肯讲,只说大帅见了,自会认出他是何人。” 一来就点名要见他,又不愿自报名号,来客好大的架子,居然敢冲他摆谱,难不成还是个三头六臂的神人? 他倒真要见识见识! “带路。” 大帅已下令,士卒忙不迭在前引路,下了城楼,穿营而过,直引到军营外设岗之处。 在头一道哨位关卡,果然瞧见一道身影茕茕孑立,于火把照明下,此人负手纵目,似在赏景,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儿。 远远地瞧见来客,驭刺微微一怔,摆手示意引路士卒与这个哨位关卡的几名防御兵士统统避开,清了场,驱逐了闲杂耳目,他猝然加快脚步,迎至那人面前,定睛细看,立时吃惊道:“李炽?你不是失踪许久了么?怎么跑到这西北边关来了?” 。 注:前几章都有修改,细节处略有不同,本文首发网站火星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来策反 远远地瞧见来客,驭刺微微一怔,摆手示意引路士卒与这个哨位关卡的几名防御兵士统统避开,清了场,驱逐了闲杂耳目,他猝然加快脚步,迎至那人面前,定睛细看,立时吃惊道:“李炽?你不是失踪许久了么?怎么跑到这西北边关来了?” 匡宗发兵捣毁“万魔村”一事,驭刺多少也有些耳闻,甚至还听说李炽被鄂亲王的世子囚禁多年,饱受酷刑摧残,身上伤痕累累,甚至惨遭刺面毁容,可如今看来,李炽本人不还是好好的么? 脸上不要说是刺字了,连一点皱纹都瞄不出来,李炽还是当年那一副德行,站在驭刺面前,眯眼懒散地笑,像是整天无所事事的一块废柴,只是那笑意总让人感觉心头发毛,比鬼还诡异三分! “驭大将军?啧c啧,多年不见,将军可是清瘦不少啊!” 李炽记忆中的第一战将,还是当年那十八c九岁的少年剃头赤足,赤铜铠甲,体格精壮,手握屠龙刀,刀背映霜寒冽,刀尖血滴如注,灼灼血色映入瞳人,竟被寒冽如极冰之芒覆灭! 当年的少年主帅,眉宇间萧杀煞气,冷酷无比! 十八年过去了,如今在西北关隘见到这位赫赫威名的第一战将,李炽却险些认不出他来,不仅人变瘦了,肤色也更加黝黑,看样子,驭刺在这边关驻军镇守的日子,委实风光不再,被塞外的风沙吹的,黑瘦黑瘦的。 况且,军中伙食哪里比得上帝都将军府里的山珍海味?不瘦才怪。 “你来我这儿,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只是来说些风凉话,恕不奉陪!”驭刺脸色一冷,转身就走。 李炽不慌不忙地c在后头抛出一句:“我来,是要与你结盟,让你随我一同谋反的!” 后脊梁一僵,驭刺还以为自个听错,霍地旋身,瞪住一脸懒散笑意的李乌龟,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本公子说”李炽上前几步,当着驭刺的面,语不惊人死不休:“让你随我一同谋c反!” 锵!驭刺猝然手摸刀鞘,屠龙刀嗡然作响,已然出鞘寸余:“你敢再说一遍?” “说又如何?”李炽缓缓伸手,按在大将军紧握刀柄的那只手上,屠龙刀上散发的杀气,比边关刺骨的寒风更让人遍体生寒。 面对将军拔刀的威胁,李炽居然还能谈笑风生:“天下第一战将?你还当得起这个名头么?看看你如今混成了什么样子?简直够窝囊!难道你就甘心固守在此?难道你心底对匡宗就没有半点怨言?难道你甘愿让自己的余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度下去?不是战死c就是老死在这里,黄沙埋骨,被后世之人所不齿!” 仅仅是被李炽轻轻地按住手,驭刺却觉得手背上如有千钧重量压来,竟怎样也拔不出屠龙刀。 深吸一口气,猝然封刀归鞘,驭刺背过身去,冷声道:“关公面前耍大刀,可笑不自量!想在本帅面前耍心机,使那离间计?你还不够分量!赶紧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休怪我痛下杀手,以你的血,祭我的屠龙刀!” 话落,驭刺大步往回走。 “将军心如铁石,本公子自是劝不动你。不过”李炽笑了,阴阳怪气的笑,让人听来极不舒服,就在驭刺反感这诡笑之声,加快脚步,急欲返回营中,眼不见为净时,忽然,他脚步一滞,听到李乌龟笑着说了一句让他险些惊掉了魂的话: “不过,本公子今儿还真不是来劝你的,我只不过是来提醒你当年你领兵血洗万籁村,杀尽羿氏族人,独独让那个羿氏遗孤成了漏网之鱼,事后,你怕走漏风声,不惜毒杀麾下将士,将知情人悉数灭口,不欲被匡宗知晓你未能帮他灭天谕 “你怕暴君知道实情后,一旦追究此事,狠狠治罪于你,非但你的将军头衔保不住,项上人头更是难保!即便之后,你从鞫容那里得知,是本公子捕猎c豢养了一个狼孩,也就是当年那个羿氏遗孤,你也不敢声张,继续隐瞒着,还在私下找了鞫容,想要从他那里下手,寻隙杀掉那个孩子,以弥补你当年的过失 “可惜你一直未能如愿,一直没能杀掉那个羿氏遗孤!” 掖藏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被李炽当面揭穿,驭刺受到刺激,骤然停顿了脚步,僵住身形,脸上忽青忽白。 强自稳住心神,他冷声道:“你想以此来要挟我?想让我从此为你效命?”徐徐转过身来,目透杀气,他冷冷盯住李炽,嗤笑一声:“你做梦去吧!” 冷笑弹落风中,驭刺这一回真真动了杀心,抬手之间,屠龙刀猝然出鞘,刀光凛凛,指向李炽。 “你此刻挥刀,必然后悔终生!”杀机迫在眉睫,李炽非但没有退却,反而迎上几步,冲驭大将军抛出了令他难以抵挡的一记杀手锏: “你可知今时今日,入主东宫的太子,到底是谁?” “他不是别人,正是本公子当年派去行刺鞫容c反被鞫容偷藏起来的那个小小刺客,也是本公子豢养五年之久的狼孩,更是你当年一心想要除之而后快的羿氏遗孤!” “没错!当今太子,就是当年你未曾帮匡宗灭掉的那则天谕中的破军煞星!” 屠龙刀上的杀气猝敛,握刀的手,剧烈抖震了一下,驭刺骇然震愣:“你c你说什么?” “鞫容当年示与暴君的那则天谕,如今开始显威了!是贵妃蓥娘与鞫容联手,令当年的羿氏遗孤成为了今时今日的东宫太子!要毁去李氏江山的这个祸害,匡宗的命里克星,他,如今就在长安宫城之中,在匡宗的眼皮子底下!” 李炽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迎着驭刺惊骇欲绝的眼神,一句句一字字的,言辞犀利,好似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无比精准地c切入驭刺心窝,彻底击溃他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你的疏忽c你的过错,是你当年没能帮匡宗灭天谕!是你隐瞒了事实真相!” “眼下,即便你知道那祸害就在匡宗身边,本公子料定你也不敢说!欺君之罪,你担不起!” “你说了,暴君也不会轻饶了你,欺君乃是死罪!你不说,等那祸害谋杀了天子,登上大宝,他就成了天子,而你,是他的灭族仇人,他也绝不会放过你!” “你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本公子好意来提醒你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豁出去为自己拼一条活路!” “到了眼下这个局面,摆在你面前的,唯一一条活路,就是举c兵c造c反!杀回长安,杀了匡宗c杀了太子,将威胁到你性命的人,统统杀掉!只要你随我一同谋反,半月之内,我会让你顺利夺下十座城池,进逼长安!让你再显第一战将的神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兵祸起 “岁朝蒙黑四边天,大雪纷纷是旱年但得立春晴一日,农夫不用力耕田。” 挺州淠县西郊,商旅必经的坦荡官道一侧,一处矮坡上,有一株百年老树,逢了春,梢头刚冒出些嫩绿新芽,树旁倚着一块形如卧牛的平滑长石。 大清早的,只见一个官服老爷正靠背儿半躺在这块卧牛石上,搁了一壶酒在草地上,正悠哉偷闲,逢了正月立春节气,老大人嘴里唱着农谚歌打头的那几句,左手往嘴里丢几粒花生米,右手拎起酒壶对着壶嘴咂摸些酒味儿。 “啧,打完了春,鞭过了春牛,今年就盼个好收成了!还有这满树的梨花儿开,来一壶梨花佳酿,青旗沽酒趁梨花嘛!” 老大人仰着头c笑眯眯地看着山坡上这棵近两百年树龄的酸梨树,擎天华盖,虬枝峥嵘,等开花结果,路人便能摘得果子吃。 “大人都护大人” 忽然,喊声老远地传来,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拎着衣衫下摆,一路冲上山坡,奔至卧牛石上躺身的老大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可算找到您了,您连北挺都护府都不待,跑到淠县待在西郊这野山坡上,这c这这您这到底是想干啥呢?” “哪个说职任北挺都护,就不能偷闲溜达出来,放松放松?”老大人一派赋闲的样儿,溜在这片儿山坡上,天为被地为床,还伸手指了指那棵酸梨树,捋须笑道:“张参事你瞧,这百年老树若是开花结果,每年结的梨子就跟核桃一般大,味道酸不溜丢的,却能给路过的异乡人,解渴。” “都护大人!”长衫中年人急道,“挺州镇兵万余的节度使造反,领兵压至南境与苗启三的叛军会合,被圣上御驾亲征平叛生擒,他与另外七名节度使不,不!是与七个逆贼一道,打入刑部天牢 “可他这万余兵力倾巢移出西北辖地,而大人您前些年进驻北挺后,又将所率军队编为田卒,开荒种地,屯垦戍边,如今手下无一兵一卒可用,朝廷又将铁面军主力尽数召回长安,您怎就不担心 “挺州有西北重镇c城池十余座,北挺更是重中之重,而今兵力不足,防备空虚,西北边关又常年陷于战事,外有犬戎敌患未除,内有逆贼作乱不休,时局又动荡不稳,随时都有战事爆发,大人您怎可掉以轻心?” 张参事忧心忡忡,那位老大人却不以为然:“你瞎操什么心?圣上都派了第一战将驭刺将军镇守虎牢隘口,边防守军坚不可摧,本官难得偷个闲,你就当本官是来挺州咽喉之称的淠县体察民情,这不就得了?” “大人”张参事还想再进劝谏,都护大人已不耐地蹙眉道:“闭嘴!你担忧的事,本官难道就没想过吗?可有什么法子呢?边关打仗,粮食紧缺,本官将自个的士卒编为田卒,开荒种地,也是为了给边防守军供应充足的粮食,让驭刺将军率兵抗敌时,还有力气打仗!” 官家粮仓储备的皇粮,都供给了铁面军,又被嗜血好战的暴君屡次御驾亲征搞出的大排场,给挥霍一空,就算强行征收百姓秋藏的粮食,储备在官仓,年前也被东宫那位新储君,擅自拿去赈灾,救济灾民了,边防守军的口粮,还不得由都护大人自个想法子解决么! “甭说这北旱南涝的,治水无功c连年饥荒,单说咱们这位皇上,打江山易c守江山难,看看他都如何治理这天下的?” 天高皇帝远,老大人拎着酒壶嚼着花生米,几口黄汤下肚,已有七分醉意,竟借着酒劲发起了牢骚: “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吧这个年节算是过完了,朝廷里连个打赏都没有,听说长安的上元节,连花灯都没闹,尽在闹驱傩击鼓的迎神祭祀,驱傩爆竹炸得满城噼里啪啦的响,城外是兵,城内也是兵,这年节都过得慌兮兮的,喜庆爆竹,也炸得人心惊肉跳!” “你说这事有多荒唐腊八节的驱傩除疫仪式,一直闹腾到上元节,看来这宫里头还不安生,太子病势大抵也未见起色,圣上一个劲地下旨驱挪,依托神鬼之力,治的什么天下?” “大人!”都护大人如此口无遮掩,竟对天子大不敬,张参事吓得不轻,急忙摆手劝阻:“您快别说了,赶紧回去吧!” “瞧你那怂样,怕个什么?”老大人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手搭凉棚,于山坡上纵目远眺,“瞧瞧,你快瞧瞧,淠县乃是北挺门户所在,眼下这不是安生着吗?本官的兵在田里打春牛,忙春耕,此地一派祥和安宁” 忽然,老大人“咦”了一声,纵目远眺时,伸手一指远处,奇道:“张参事,官道那头是怎么回事?扬沙了吗?” 顺着老大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张参事也疑惑了一下:官道那头,一片尘土飞扬,浓浓的尘雾翻腾着,渐渐往这边移来,距离再近些,依稀可见滚滚尘浪之中,模糊地闪现一片片黑影,铁蹄隆隆重踏之声,由远而近! “那是c那是”张参事脸色急变,失声惊呼:“是骑兵战马!” 坦荡官道上,烟雾般弥漫的滚滚尘浪之中,裹挟着千军万马的铁蹄奔踏之声,大地开始震颤,猝然之间,竟有敌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晨雾,贯入北挺“咽喉”。 奔腾战马后方,大批铠甲兵士布阵压境,黑压压的一片,速度飞快,瞬间移至眼前。 嗖! 战马萧萧,开弓拉弦声起,一支利箭激射而出,笔直射向矮坡上呆站着的都护大人。 一声惨叫,老大人手捂胸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贯穿在胸膛的那支利箭,眼中凝固着惊骇之色,身躯往后一倒,倒在了卧牛石上,那只酒壶“骨碌碌”滚下了山坡。 “驭c驭将军的屠龙战旗?!”山坡上余下的那个活口,“啊”地惊叫一声,拔脚就跑,拼了命地冲淠县里头跑,沿路惨叫:“不好了驭将军的兵,调转矛头来攻打咱们的城池了” 兵祸猝起! 等到消息传入长安宫城,路上已是耽搁了十多日,朝廷上下惊闻驭刺不仅举兵造反,甚至引狼入室,竟与犬戎敌军结盟,为狼子野心的犬戎外敌打开了西北门户,数十万大军刺入北挺咽喉,长驱直入,一举攻下十座城池。 短短十日,挺州沦陷,翼洲亦是岌岌可危! 军情急报,呈递到御案,匡宗拖着伤病未愈的龙体,急宣文武百官上朝,三省六部甚至是御史台,身着官服的臣子惶惶然奉旨面圣,早朝钟声惊鸣,金銮殿外龙首道上,威慑鞭声抽打在地,一批批朝臣奔跑着上朝,兵部c军事内阁,机要官员更是全员出动,文武分列,金銮殿凤凰池内一片凝重氛围。 “驭刺引犬戎贼子入关,举兵造反,攻陷挺州,侵占十多座城池,一路直逼长安而来!” 听得军情急报,匡宗雷霆震怒,众臣诚惶诚恐。 “铁面军主力都集中在长安周边,外防空虚,北挺都护府形同虚设,且,驭刺身边必有一个极高明的军师谋士,时机抓的巧,趁虚而入,攻其不备,一鼓作气势如破竹!臣,恳请圣上,火速派兵支援翼州!” 兵部侍郎晏公,出列,上呈奏表: “犬戎敌军及驭刺所率兵力,不下数十万!圣上还需拨出三十万铁面军兵力,前往支援,臣,请旨领兵抗敌!” 匡宗听罢,阴沉着脸色,心怀猜忌地盯住晏公:“你让朕拨出三十万铁面军兵力?” 铁面军百万雄师,驭刺得了十万,王冕得了十万,赵野领去的十万亦是下落不明,加之连年平叛战役,折损的数万兵力,如今,铁面军剩余六十多万兵力,在长安的主力有十多万,长安周边布防的有十多万,其余兵力驻扎四方各个军事要塞。 晏公此刻提议拨兵三十万,等于搬空长安内外布防的所有兵力! 京畿重地没了重兵布防,置天子安危于何地?晏公居心何在? 天子怀疑猜忌的目光,刺在身上,晏公惊觉,低头默然不语。 匡宗脸色却越发阴沉,想起东宫出事之后,晏公连日来不断上奏疏,帮太子说尽好话,还说什么若非太子一力平定流民之乱,圣上御驾亲征的归途更是险难重重,稍有不慎,连回到长安宫城都难! 照晏公的这般说辞,太子私挪国库赈灾,把军粮拨给了饥民,也是为了他好咯?匡宗咯吱咯吱地咬牙,暗骂这对翁婿可恶,当初不领兵来救他脱困,如今反倒是他们有理了? “晏卿,你还未去东宫探望一番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匡宗突然提起东宫来,众臣相顾失色,晏公更是惴惴不安,躬身低头,不敢多说一字半句。 “除了东宫詹事主簿,如今东宫里头还有什么人?” 匡宗这一问,臣子们闷嘴葫芦一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众人心里头亮堂:东宫那头还能剩下什么人?太子左右卫司c太子亲卫,内坊丞c左右监门直长c率府长史等等众多职官,要么是内廷未得贵妃授意,尚未将人员安插齐整,要么是在东宫正殿走水当日被活活“烧”死。 总之,东宫死了一大批人,宫城里头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对外坚称东宫的人全被烧死了,连太子侍医都不留一个! “启奏圣上”朝臣们不敢吭声,匡宗身后侍立的个新近得宠的太监却察言观色,吊着嗓门尖声儿道:“东宫不还有太子在么?” “珩儿?”匡宗故作恍然地点点头,竟然在前线战情万分紧急,文武百官上朝商议抗敌一事时,突然点名提到太子:“听说他前几日就已苏醒过来,朕龙体欠安,太子理应为朕分忧!” 分忧?!闻听圣上此言,晏公与众位臣公大惊失色:太子病势极重,连起身下榻走路都极其艰难,如何还能为圣上分忧?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痴相守 半个时辰前 太医丞四渎从养神殿内走出,匆匆离开贵妃居所,直奔东宫而来。 现如今的东宫,冷冷清清,人影稀疏,除了太子妃身边的随侍宫人,再无其他职官或宫奴入内侍奉。 太子妃身边的宫人,那日陪主子一道留在如意宫,幸运地躲过一劫,回到东宫后,一直在四处清理打扫。 崇德殿毁于大火,满目疮痍,几道宫门的地面上,血渍斑斑,宫人收拾打扫到如今,有些痕迹还无法清除干净。 东宫外头的人,都觉着此处晦气,平日里尽量绕着弯地走,远远避开东宫那几道宫门,唯恐麻烦上身,宫里头没有人敢来此处雪中送炭。 东宫倍受冷遇。 而如意宫,如今出了大麻烦,宁然公主“负罪”出走,贵妃娘娘焦头烂额,成天想着如何去挽回局面,如何能让自己派出的人c比圣上派出的骠骑将早一步找到宁然的下落。 圣上已然迁怒于她,这些时日她自顾不暇,连晏公与那些老臣都以为:贵妃娘娘已没有闲工夫,再去管其他的事,包括东宫的事。 就连匡宗,也一直没有去东宫,对太子的死活,似乎都漠不关心。任谁都瞧得出来天子怒气未消,对太子监国期间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当儿子的c竟然私自挪用了老子的钱粮,去赈灾“收买”民心一事,更是让匡宗耿耿于怀,至今仍不肯原谅太子。 多日以来,亏得凤伶一直陪伴在中毒昏迷的太子身边,坚强地支撑起了东宫日常的周转,以温婉宽和的气度,知书达理的才识,还有那一番兰心蕙质,调令得度,使得东宫内一应繁杂事宜,皆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得当,外柔内刚的性子,也使得她迎难而上,独当一面,令许多人吃惊地看到凤女果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才干。 即便是迎春佳年,也在羿天昏迷于病榻之时,不知不觉地度过,东宫内林木枯萎的萧条景致c逢春时稍有绿意复苏迹象。 终于,在羿天苏醒的那一天,“十七绝命”之说,彻底被打破! 羿天顽强地挺过来了,硬是闯过了又一道生死劫,从鬼门关绕了一圈,魂魄归来,悠然醒转。 苏醒时,他才知:自己这一睡,竟睡到了正月中旬,在毫无知觉之时,已然度过了十八岁的生辰。 苏醒后第三日,也就是今天,关于宁然呈递认罪状后出走c下落不明一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地c传到了羿天耳朵里。 “公主乃性情中人。”凤伶当日与贵妃娘娘所说的那番话,当真是大实话:“她生在皇宫,却敢于挣脱枷锁束缚,纵然头破血流,也在逆流而上,勇敢尝试旁人所不能也不敢做的事,俗人眼里抛不下的荣华富贵c名誉权势,她似乎皆可抛下,光凭这份魄力,就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我羡慕她!” 此时此刻,看到小郎得知宁然出走的消息,而后就失魂落魄的靠坐在床榻上,两眼失焦,怔怔的c不知在想些什么,凤伶就有些担心,在他那张病中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上,如此忧郁惆怅的表情,让人看了,无比揪心。 “吉人自有天相!小郎,你别只顾着担心别人,先顾一顾你自己吧!” 凤伶连日来衣不解带直在病床前照料着小郎,不离不弃,情深不悔,看似温婉柔弱的人儿,到了紧要之时,分外的坚强,里里外外尽是她一人费心操持,太医不来,也只有她亲自在病榻前伺候汤药,焦心忧虑,日日盼着陷入昏迷的小郎能快快苏醒过来,操劳了月余,她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许多。 几乎到了心力交瘁之时,才好不容易盼得小郎挺过生死关,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看到她喜极而泣,当时的她哽咽轻呼:“小郎,你终于醒过来了!” 看她如此憔悴,他忍不住心疼她,然而,他苏醒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宁然呢?她还好么?” 当时,凤伶的心就微微地刺痛,却勉强挤出笑来,善意隐瞒了宁然出事的消息,好生安慰他。 但,她的夫君,是如此玲珑剔透的人儿,与他澄澈似明镜般的眼眸对视,她终究还是藏不住心事,终究还是让他得知了真相 为了护他周全,宁然舍下了一切,默默离开,到如今仍杳无音信。 羿天知道:宁然如此好强,如此倔强,即便前面是万丈悬崖,只要她下定决心,就誓不回头,纵身坠落深渊,亦是无怨无悔! “她一个人在外面,我如何能放心?” 除了担心,眼下的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噬心蛊”毒未除尽,经此劫难,虽然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却让胸口扎的“顽疾”更加严重,病情彻底爆发,日日心口绞痛难忍,他却咬牙坚忍,以惊人的毅力,撑到今日,胸口的锐痛才略有减轻。 细细地喘息着,靠坐在病榻上,他忍不住担心着宁然,忍不住思念着宁然,连凤伶端来汤药劝他服下,他仍呆呆地坐着兀自出神。 直到唇色又泛起惊心的绛紫,他猝然抬手捂唇,一阵剧烈的咳嗽,唇角溢出血丝。 “小郎!” 他还在呕血,凤伶捻帕擦拭的动作越发熟练,心疼的感觉却没有丝毫减轻,无法习惯这样病弱的他,看着白净布帕上扎眼的一滩殷红血色,她捻帕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没事,别担心。” 幽掩睫帘,缓缓放下手,将手心血渍轻轻擦去时,羿天胸口剧烈起伏,带着声声喘息,苍白的脸上,唇色是一抹惊心的绛紫。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他轻微的一笑,如昙花一现。 “是,会好起来的”她口中喃喃。 他都这样了,还反过来宽慰她,她喃喃之时,眼圈儿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慌忙低头,收起布帕,又将那碗汤药端上,一勺一勺的c亲手喂他喝下。 她刻意转开话题:“霍秋那日纵火之后,就遵从我的嘱咐,去了兵部侍郎府,待在我义父那里,等过一阵子,形势好转了,我再让他回来。” “伶姐姐”羿天忽而定睛瞅着她,“这些事,你都说过了。” 宫里宫外,最近发生的诸多事,即便凤伶不想说,也有十七悄悄跑来告诉他。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全都知道了。 “我说过了吗?”凤伶垂眸,神情黯淡下去,忍不住轻叹一声,“小郎”搁下空碗后,握住他的手,她柔声温婉地劝:“我只是想与你说些别的,不想看你一直呆呆出神,一直在担心着她,如此伤神,万一加重了病势” 顿了顿,乌云螓首低垂,她幽幽道:“万一加重了病势,她也会担心你的” “她?”羿天实不忍见伶姐姐黯然神伤,反手握了握她的手,“伶姐姐,眼下我该担心的是你,你再不回房歇一歇,我怕你会支撑不住先倒下了。” “我”一抬头,凤伶急切地想说些什么,突然,厢房的门“笃笃”两声,被人敲响。 “殿下!”十七敲门禀告:“太医丞四渎大人求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再试探 “让他进来。” 得了殿下允可,十七推门进来,身后领来一人,正是太医丞四渎。 “太医院太医丞四渎,参见太子殿下。” 猝来东宫造访的四渎,严肃觐见,以臣子之礼跪拜。 “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自从得知这位新晋太医院太医丞的神医,竟是贵妃的人,羿天对此人就格外留心,不露声色的打量一番平身后,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神医,才二十六c七的年岁,却显得十分老成,懂得察言观色,谨言慎行,甚至很少主动与人攀谈,尤其是入宫成为天子近侍太医后,为人处世就极力保持低调,人前更加寡言少语。 正所谓十言十得,不如一默。 看得出此人的性子颇为沉稳内向,心里藏着事,不会轻易对外人袒露心迹,谨终慎始,让这样的人帮自己办事,蓥娘定然十分放心。 “殿下问你话呢,你咋不吭声了?”十七侍立在旁,两眼一直牢牢盯住了四渎,片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就跟防贼似的。 四渎眼角余光瞥向床榻前坐的太子妃,而后垂手肃立,闷声不响。 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面前,就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一声不吭,羿天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伶姐姐,”一声轻唤,在凤伶凝眸不安地看着他时,羿天宽慰地一笑:“我没事的,放心。你先去歇一歇吧。” 看了似有顾忌而闷声不响的四渎一眼,凤伶终究是善解人意地站起身来,哪怕心里一万个不放心,也只得先行离开。 “十七,代我照顾好殿下。”临走时,嘱咐了一句,见十七眼神坚定地冲她点头,凤伶这才退出房外。 “哎哎哎,你又瞄着咱家干嘛?”太子妃刚一走,四渎眼角余光又冲十七瞄来,十七可不乐意了,尖细的太监嗓门憋不住地嚷嚷:“咱家可告诉你,太子殿下谁都离得开,就是不能离了咱家,咱家要是不在他身边,他一准儿魂不守舍,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咯!” “咳!”羿天呛咳一声,苦笑道:“四亵大人莫要见怪,此刻即便我让他走,他也不肯的。” “既是殿下心腹,自是没什么可避讳的。”四渎上前几步,不顾十七的喝止,径自在太子妃适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落了座,以极近的距离,定睛看着太子,他口中沉稳地道:“下官今日来此,是奉了贵妃娘娘的旨意,来给殿下号脉施针,治病的。” 果然不出羿天所料,旁人以为贵妃自顾不暇,“照料”不到东宫这边来,他却早已料到自己苏醒的消息一传出去,蓥娘定然坐不住了,这不,她居然将这位太医丞给指派到东宫来了。 “治病?”一听是贵妃让此人来给殿下看病的,十七就跟一只刺猬似的,立马浑身竖满了刺,紧盯着此人的一举一动,毫不客气地道:“前些时日,殿下中毒昏迷c病势危急时,怎不见她让太医来诊治?殿下一醒过来,她倒是急了?” “十七!”遭殿下喝止,十七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两眼却死死地瞪着四渎,一只手悄悄地探入衣袖里头 十七的长袖里头,装着鞫容赐予的一件夺命暗器“袖里乾坤”,一旦遇到危险,只须拉动机括引线,触发“袖里乾坤”,就能夺人性命! “太医,”羿天改了口,依然表情淡然,淡淡地道:“我已无大碍,你请回吧。” “殿下,不瞒您说”四渎坐着未动,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对自己来此的目的,直言不讳:“她让下官来给殿下看诊,的确藏有私心!下官若是今日对殿下施针,殿下便会再度陷入昏迷,甚至,下官能让您永远都无法醒过来!” 一听此言,十七目透惊惧,慌忙抢上几步,逼至四渎身侧,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打定了主意:他若是敢掏出银针,自个定要瞄准了,令得“袖里乾坤”的暗器尽数落到他身上,将此人浑身上下捅成个马蜂窝! “哦?既然你自个道破来意”羿天一听,反倒是笑了,笃定地道:“想必你也不愿这么做。” “不错!”四渎摇头轻叹,“下官这一次是有悖她的意愿,违逆了她的命令,不愿对殿下做出那样的事。” “为什么?”十七反倒一愣:如意宫主母的命令,手底下何人敢违?若敢违逆,惹恼了贵妃,那么此人的下场就会很惨!难道他就不惧贵妃狠辣的手段? “殿下监国时的所作所为,让下官无法狠心对您下手!”一心为民的储君,四渎由衷敬佩,今日虽依从贵妃的命令,来了东宫,但,他只是来提醒太子:“她的意图,殿下既已明白,就请您日后多加小心!” 羿天定定地瞅着他,“多谢!” “殿下不必言谢,下官来此也有私心。”果然,这位神医有点儿意思,羿天微微一笑,“四渎大人有何私心,但说无妨。” 当着太子的面,四渎突然抬手解开衣领扣子,这一举动,可把十七吓了一跳:“你c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当着太子的面脱衣服?来硬的不行,难不成是想来软的牺牲色相,诱惑太子上钩? “太太太子,您您您不许看!”十七头皮都快炸开了,横来一脚,就想插足那二人之间,想以自个的身躯挡在太子面前,防着此人使出什么幺蛾子。 哪知,四渎只是解开了衣领的几粒扣子,而后取出贴身佩戴的一条链子,从脖子上解下来,拎在手中,将链子上吊坠的一枚孔雀石珠,晃荡在太子眼前。 正当十七不明所以时,就见此人用另一只手捡起床榻前落着的一块沾血布帕,将帕上沾血的部分稍稍凑近那枚孔雀石珠,令人吃惊的一幕赫然呈现眼前 帕子上沾染的是羿天适才咳出的血,而那枚孔雀石珠竟然对他的血有感应,灵魂呼应般的,它猝然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这c这是怎么回事?”羿天想起来了:当初在天子寝宫,试探天罡阵时,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情形。 “你的血,唤醒了它。”以为之前那一次,只是错觉,但,四渎心里放不下,这才借机来东宫再次试探,想要进一步确认一件事。 “它对你的血有感应,那是因为”看到孔雀石珠再次绽放夺目光彩,四渎这一次终于确定,这绝不是错觉!向来心思沉稳c做事严谨的他,此时此刻,竟再也难以抑制内心无比激动的情绪,霍地站起,直勾勾地看着羿天,眼底浮现一片水光,嘴皮子发颤,他颤声道:“因为你是它的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珠联璧 “你是说”看他如此激动的模样,羿天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心底有个答案即将呼之欲出:“这枚孔雀石珠,原本是属于我的?” “正是!”若非十七挡身在那里,使绊子拦着他,四渎险些控制不住地c想要冲上去抱住太子。 好不容易,他才强行压抑住激动的情绪,深吸气冷静了一下,重又坐下来,徐徐开口道:“殿下可知,下官额角的伤疤,是如何来的?” “十七!”羿天轻唤,十七无奈地退步,侧身侍立于旁,让太子看清此人额角的伤疤。 这位年轻的太医丞,相貌虽清秀,但在他的左侧额头到眼角之处,竟落下了一道极深的伤疤,似是幼年落下的旧伤。 “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c割伤的?”羿天问。 四渎点点头:“幼年时,我曾失足摔下山去,亏得有峭壁上伸出的树枝勾住,不然,不摔死也得落下残疾,额角的伤,就是被树枝划破割伤留了疤。” 提及额头的伤疤,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四渎神情恍惚起来,似在追忆往事: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个初春,时近黄昏,三爷爷还在田里忙农活,年幼的我正躲在田埂柴垛后面玩耍,村口那头突然出现数百人的骑兵,领头的一个少年主帅,策马来到三爷爷面前,问三爷爷这个村子里,有几个孕妇?” “三爷爷见这些骁骑将来势汹汹,铠甲上还有未干的血渍,就起了疑心,反问那些人来村子里做什么,他只反问了一句,那个少年主帅就不耐烦地拔出剑” “三爷爷死了他的剑下!数百人的骑兵闯进村子,一场血腥的屠杀,在夜幕中进行” “躲在柴垛后面的我,害怕极了,悄悄溜回半山腰的竹舍,找到阿爹,说坏人杀了三爷爷,闯进了村子四处搜寻孕妇。阿爹一听脸色就变了,他冲进屋,抱起即将临盆的阿娘,冲我喊着渎子,快c快跑!” “没等我们逃进深山,追兵就来了,那些人逼迫村人将村中的孕妇指出来,一个村农带着追兵找来,指认了村中唯一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也就是我的阿娘,追兵在山下放箭,阿爹中了箭,咬牙抱着阿娘躲进山中一片松林,而后倒下了” “阿爹死了,阿娘悲痛欲绝,动了胎气,就在那片松林中,拼了命地把孩子生下来。阿娘产后血崩,临终前,她把一块通体莹透的璧c系挂在刚刚出生的婴孩颈项,却将璧中镶嵌的一枚孔雀石珠摘下,交到了我的手中,让我带着这孩子,逃!” “阿娘随阿爹去了,我知道自己必须想法子保住他们唯一仅剩的一滴血脉!因为我是阿爹阿娘抱养的孩子,而那个刚刚出世的婴孩,才是他们唯一的亲骨肉!为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无论如何,我都要带那孩子逃出去。” “我抱着那婴孩,拼命地跑c拼命地跑,从这座山头,跑到另一座山头,最后跑到了孤狼峰上,追兵在后面紧追不舍,距离越拉越近,我急了,冲进野林子,惊慌中找到一个洞穴,把哭得精疲力竭c昏昏入睡的婴孩,藏进了那处洞穴,而后冲出去,引开那些追兵。” “我太累c太累了,快要跑不动了,只坚持到了山顶断崖上,被追兵进逼着步步后退,在他们拔刀威胁时,我退到断崖边缘,一脚踏空,失足摔下山头,半空中被峭壁斜伸的树枝钩挂住,割伤额头,流了好多血,昏迷了许久。等到我醒过来,天光大亮,山中采药的一个土郎中,救了我。” “也许是惊吓过度,也许是伤到了脑门,那时的我,短暂失忆,居然什么都记不得了,甚至忘了回野林子里找回我的弟弟,我跟着那郎中离开了我的家乡,他告诉我山下有个村子被火烧了,村子里的人全死了,是天子的兵,血洗了村庄。” “他带我寻访了一位隐士高人,那人是妙手医圣,我拜他为师,伤势痊愈也恢复了记忆,痛失亲人的我,只想复仇,潜心学医,学成后来到长安,想方设法进了太医署,来到天子身边” 说到此处,四渎猝然握紧手中那枚孔雀石珠,眼含热泪地望着太子,哽咽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忘不了那个被自己藏进洞穴的婴孩,有时候我连做梦都想着他,总盼着奇迹出现如果他还活着,老天爷能让我再一次见到他,我发誓,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他!” “你c你”心悸的感觉袭来,霎时间脑中眩晕了一下,羿天闭了闭眼,竭力稳住心神,绛唇颤启:“你刚才提到孤狼峰?你们那个村子可有名字?” “有!”趁十七听得一愣一愣之时,四渎猝然伸手,捧住面前少年的脸颊,快得令十七无法防备。 羿天竟也没有躲开,感觉四渎的手,抚摩着他的面颊,那十根手指,根根颤抖着,“我与族人隐居的村落,叫万籁村,我们是羿氏族人,我的阿爹叫羿仲,阿娘叫黍琬,他们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就撒手人寰了” “羿c羿氏?!”吃一惊:这不就是不c不,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莫非是贵妃娘娘出的诡计,让此人来使诈? “阿爹叫羿仲,阿娘叫黍琬?”羿天看得出:四渎并未撒谎!自己在这世间,竟然还有一位亲人,他是他的哥哥啊! “殿下” 如此近的距离,凝眸注视面前少年病弱中一抹苍白的容颜,那无可挑剔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眸子,与之对视,一瞬颠倒了神魂,那张少年容颜上,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即便在病中,竟也如此的迷人! 四渎凝眸之时,目光痴然,口中喃喃:“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像他们!阿爹和阿娘的嫡亲血脉难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莫名熟悉,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贵妃手中的傀儡棋子,竟然是c是你” “你应该姓羿的,对不对?你身上是不是佩戴着一块通体莹透的璧?它的中间虽是中空,但正中孔环的边角却像是缺了一样东西的这块璧还在不在你的身上?” 看到太子眼底隐约闪烁出泪光,四渎更加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这个傀儡太子,竟然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呵! 万分激动之下,他挪开了抚在太子面颊上的双手,顺着颈项那勾人的曲线,瞬间将手探入太子的衣领,在十七骇然惊喝“大胆c放肆”之时,就听“嘶”的一声,他竟一把扯开了太子的衣领,在锁骨与胸口那一抹莹莹皎洁之色中,赫然显露了丝线串起c贴身佩戴的那块璧。 真的是c真的是殿下他真的是羿氏仅存的嫡亲血脉! 四渎狂喜之下,竟将滑入袖口的那枚孔雀石珠,抖袖掷落在羿天胸口,而后飞快地伸手,咔哒一声,迅速将孔雀石珠嵌合回了那块璧上,与缺失一物所形成的孔洞瞬间融合。 “你干什么?快放手!”十七惊喝,上前使劲拉拽对太子无礼之人。 “阿弟!”四渎两手抱向床柱,抵挡十七的百般阻挠,拼命凑近太子,在殿下耳畔悄声道:“你如今处境十分危险,愚兄会帮你隐瞒身世,叙旧之事来日方长。眼下,你只须切记这块璧不仅是阿娘留给你的遗物,也是羿氏的神器,倘若你能冲破血脉中远古神祗的封印,它能助你获得上古神兵后羿弓!弓中残箭激射,可令天地风云变色,所向披靡!” 后羿弓?! 羿天伸手握住颈项佩戴之物,眼看十七要将四渎从他身边拽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告诉十七:四渎不会伤害他,因为他是他的族人,是他的兄长!他也想告诉四渎: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包括自己的仇人,也绝不会让族人白白牺牲! 挣扎起身的一瞬,嵌合在一起的羿氏神器迸发光芒,霎时间,一股奇异的热流窜入胸口,隐隐然带着一股力量,竟然使得病中虚弱的他,猝然激发了潜力,心口扎毒的痛楚,顿时缓减,甚至有了力气,能够自己下床来走动走动。 如此惊奇的发现,令羿天心中一喜,垂眸一看,那块璧已然尽数收敛了光芒,而他的眸子里,焰芒簇现,极亮,极美! “十七”他一抬头,刚想劝阻床榻前拉拉扯扯的二人,突然,厢房的门又被人敲响,厉公公吊着嗓子在门外尖声传话:“太子殿下,圣上宣你速去金銮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迎刃上 未时。 如意宫,养神殿。 内侍宦疾步入内,跪于贵妃面前,低促禀告:“娘娘,圣上于金銮殿宣召太子入朝议政,并将西北兵祸一事,交由太子全权处理。” 正在伏案疾书c为阿宁求情拟奏疏的蓥娘,运笔的手势停滞了一下,笔端一点墨汁滴落,晕染在纸上,她不悦地搁笔,抓起纸来,用力揉皱在手中,搓成一团,丢在了地上,她艳容含煞地问:“朝上列位臣工有何反应?” “晏公等人,起初还在帮太子说情,但,圣上当着众臣的面下了旨,臣子万不可劝圣上朝令夕改,晏公不过是多说了两句,就令得龙颜震怒,勒令兵部侍郎卸下职权,回去闭门思过。如此,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无一人敢在此时挺身而出,帮太子扛祸事。” 内侍宦一答,蓥娘冷笑:“晏公耿直,好心办坏事,他也不想想,圣上对太子心有不满,存心刁难,身为臣子,这个时候站出来帮太子说情,反而会激怒圣上,令太子处境更加危险。” “娘娘料事如神!”内侍宦接着又道,“圣上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怒而问责太子监国期间的种种劣行,尤其是滥用双龙符,私开国库挪用皇银c拨出军粮,给北荒流民赈灾一事。” “太子是何反应?”贵妃追问,内侍宦答:“太子由始至终,闷声不响,且脸色苍白如纸,臣子都瞧得殿下病势未愈,来金銮殿参政已属勉强,他只在圣上下旨命他接下烫手山芋,一力解决西北兵祸一事时,答了一句话。” 回想今日,朝堂上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个内侍宦也不禁心有余悸 稍早前,金銮殿上,匡宗借机刁难,当着众臣的面,将烫手山芋抛向太子,怒声道: “朕不是让你去抚军,而是让你亲自去退敌平叛!朕不会拨给你一兵一卒,朕的将士c军饷c钱粮,你统统不许沾手!如何克敌制胜,那是你的事!你若办不到,就休要再回东宫坐这太子之位!你若办到了,之前你犯下的斑斑劣迹,朕皆可既往不咎!” 太子守则监国,出则抚军,怎料,匡宗此番是动了真火,下旨让太子亲自去抗敌c去支援翼州收复挺州c去解决驭刺领兵造反c串通关外犬戎进犯中原的棘手战事,然,偏偏不给太子一兵一卒,兵马军饷钱粮统统不给! “让太子一个人去想法子c抵挡逆贼与外敌的千军万马?”蓥娘挑眉冷笑,“好啊,真是好!圣上诚心刁难,太子之位真真是保不住了。” “娘娘”内侍宦迟疑了一下,仍是将太子当时的反应,据实以告:“圣旨已下,太子非但没有哀声讨饶,更加没有赌气抗旨,他c他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伸手接旨,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羿天在金銮殿上,面对圣上的问责与刁难,始终保持沉默,半句也不为自己辩解,尤其是知悉自己的身世,直面灭族仇人时,他依旧淡定自若,不露丝毫破绽。 直到 匡宗冲他撒完了气,喝令厉公公将圣旨传给他时,羿天竟然毫不迟疑地跪下接旨,而后说了一句话: “父皇的兵马钱粮,儿臣绝不沾手!但。儿臣若是调用其他人手,只要他不是父皇的兵,还请父皇不要插手干预!除此之外,请给儿臣最大的权限,不要让任何人,尤其是各地衙门官吏c驻军将领,皆不可横加阻挠,儿臣也无需监军跟随!” 逆子,好大的口气!居然还敢卖狂?! 匡宗受不得激,当即掌击御案,道:“朕允了!凡是朕的人,不论文臣武将,亦或者兵卒小吏,皆不可阻挠你全权解决处理兵祸一事,亦不可从旁协助!” “西北战事吃紧,不容耽搁,朕给你两日时限!两日之内,你招不到人手c想不出退敌之策,朕要治你的罪!” 说白了,这事若办得成,东宫之位可保,太子可安然度过此次危机。若办不成,非但储君头衔岌岌可危,匡宗还要严厉惩处他。 暴君撂下狠话,羿天迎难而上,毫无惧色,一派从容镇定地应声:“儿臣领旨,谢恩!” 朝堂之上,似有看不见的硝烟弥漫着,看着这对“父子君臣”针尖对麦芒,分列凤凰池的文武百官,悚然动容,竟有一种风云际会c天地变色的感觉。 这天,似乎真的要变了 “两日时限?” 蓥娘听罢,推开笔墨,捻帕擦拭双手,起身徐徐踱步至窗前,眺望远处景致,春寒料峭,风起云涌,倚窗丽人迎风展笑颜: “又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申时。 兵部侍郎府邸。 护卫劲装的霍秋,疾步迈入书房,冲晏大人抱拳行礼,急急禀报:“卑职已遵从大人的吩咐,将府上一众护院壮丁召集整合完毕,只等大人令下,整队共计四十八人,立马出发支援太子!” 靠坐在书案前一张酸枝太师椅上的晏公,已脱去官服,换了一身居家袍服,已被暴君剥夺职权,闭门在家反省思过,虽是赋了闲,但连日来为东宫之事奔波忙碌,此刻靠坐太师椅的晏老将军,神情略显疲惫,招手示意霍秋上前来,将清点妥当的一叠银票递到霍秋手中,吩咐道: “拿去,用这些银票赶紧去置办些行军装备,马匹c粮草c兵器c盔甲,还有帐篷炊具等物,但凡行军打仗能用得上的,都置办齐整些,以备不时之需。” “大人”霍秋拿着银票,面露难色,“这是您辛苦积蓄多年的全部家当哪!即便是拿去帮太子准备军需c送去人手,但是只凭大人府中这四十八个毫无征战经验的护院壮丁,人手远远不足,杯水车薪,救不了这燃眉之急哪!” “老夫已经尽力了。”起身,走到霍秋面前,晏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滴水穿石c聚少成多,别小看这一点力量,也别灰心,去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相信太子殿下必能想到法子,你我竭尽全力去帮他就是了。” “是!”霍秋用力点头,攥紧手中银票,大步而去。 晏公背剪双手,伫立在书房门口,将一缕思绪抛向宫城之内,忆及今日退朝,他紧随太子从金銮殿中出来,愁容满面,沉叹声声,还忍不住责怪太子: “殿下,您贸然接旨,实乃不智之举!倘若能迂缓推拒此事,等圣上平息怒火,你再求得你父皇的原谅,毕竟是父子血亲,圣上哪能真的将亲儿往火坑里推?到时候,微臣再帮殿下劝圣上收回成命,另择出征抗敌的良将”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摇头埋怨:“殿下急着接旨,定然是在担心太子之位不保吧?可是殿下,您怎就不想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接旨了,才是骑虎难下,将自己置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太子之位?”当时,太子殿下停顿了脚步,看了看他,病中苍白的容颜,泛开一抹浅笑,且将手中一物递给了他,殿下似漫不经心地道:“喏,我是看了这个,才接了圣旨的,这上面可没写着太子之位保不保的问题,您也别多想了。事已至此,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回府,置身事外。”语毕,笑笑而去。 殿下走出老远,猝然回眸,冲他开合了几下双唇,晏公似乎能用心感应到殿下无声的一句:“相信我!” 目送殿下孤身远去,当时的他,原地呆站了许久,回过神来,低头看看殿下递到自己手中的一物,竟是那封军情急报,上面有一句最扎心的呈报 挺州十多座城池沦陷,反贼与犬戎敌军沿路杀掠,城中百姓被迫弃家出逃,城外荒郊哀鸿遍野,妇孺老幼哭声凄凄 手中攥着这封军情急报,晏公幡然醒悟,这才明白太子因何毅然接下这烫手山芋。 伫立书房门口,许久许久,晏公口中喃喃着: 妇孺老幼哭声凄凄哭声凄凄 酉时。 刑部天牢。 狱卒成群,正凑在一起,不时地往天牢甬道里头偷瞄,窃窃私语: “大人们怎不唤咱们进去盯着?” “盯什么盯?别闲着没事,自个抓一把虱子往头上搁,自找苦头!” “太子在里头,刑部各位官老爷都不敢进去盯,咱们只不过是小小狱卒,犯得着去自找麻烦么?” “圣上有旨太子来做什么,任何人都不许阻挠,也不许协助帮忙。今儿太子一来咱们刑部,刑部上上下下的人,拦又拦不得,由着太子进了刑部天牢!” “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有人不放心,凑近了盯梢,又得被圣上误会是近身帮忙,左右都不是个事儿,索性视若无睹,离他远远的才好。” “对对对,想活的长久,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脑袋一缩,当没看到,离那麻烦远远的!” 此时此刻,狱卒不敢擅入的刑部“天”字号囚牢里,羿天就坐在了一个重犯面前。 在天牢甬道深处,铁栅栏隔的那处单间儿牢笼,羿天一进去,也被暂时反锁在了里面,若不出声叫喊,没有人敢过来盯梢或偷窥。 牢中昏昏暗暗,就着一点豆大的烛光,他与此间重犯面对面地席地而坐,互相对视了片刻。 此间重犯不是别个,正是被朝廷逼反了的那几个节度使当中的一个苗启三。 此人身材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即便沦落为阶下囚,着了囚衣,眉宇间仍透出悍勇气概。 羿天一眼看出:苗启三此人,断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刀刃上舔血的日子怕是过惯了,朝廷逼反他,他就索性一反到底,成王败寇,败走下风了还想着拉他老子庸不易来翻本,有点儿赌徒心态,连命都可以押为赌注。 “你是太子?” 苗启三原本跟王冕一样,是被锁链绷拉着手脚“大”字形吊挂在半空的,羿天一来,就帮他解了锁链,令得他两脚沾地,还能舒服一些地盘膝坐着,偏偏他连正眼都不去看太子一眼,眼皮子吊着,两眼往上翻,翻了个大白眼给太子,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怎么,你也来帮你老子软磨硬泡,想在我这里捞得好处?” 遭人翻来白眼,羿天不以为忤,反而笑问:“你能猜到我来此的目的?” “你那个老子觊觎我的火龙枪,你不也一样?”苗启三龇牙一笑,络腮胡子里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你是不是也想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交出火龙枪,饶我不死?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呸了一声,他耍横似的瞪眼道:“要枪没有,要命一条!” “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枪!”羿天直视着此人的眼睛,似乎一眼就能将此人的五脏六腑洞穿:“若你能交出火龙枪,我就能帮你完成你没能完成的事。” “我没能完成的事?”苗启三愣了一下,忽而炸毛吼吼,“你当我是傻子,这么容易上当?我把枪交出去,你的老子就可以对我痛下杀手了!卸磨杀驴c兔死狗烹,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了便宜!” “倘若我保你不死,还能让你官复原职呢?”羿天轻声一问,苗启三猛地跳起脚来,出口成脏:“放屁!你老子欲杀我而后快,你凭什么让我不死,还c还那啥?让我官复原职?”一说到“官复原职”,他自个都乐了,就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忍不住就喷了笑,指着太子捧腹大笑。 羿天表情淡淡的,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直到他险些笑岔了气时,才不紧不慢地撂下一句话,仅仅是这一句话,不但令苗启三嘴里喷的笑声戛然而止,还令他心神狂震c悚然动容 “谁若想杀你,我就先杀了他,给我火龙枪,我帮你继续造反!” “你c你”苗启三见鬼似的瞪着面前淡笑自若的少年,后知后觉:倘若他没有意会错,太子这是要弑君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掌 卜天阵 戌时。 夜幕降临。 灵山天机观内,焚香设坛,钟鼓齐鸣,场面极其隆重。 气势恢弘的仪仗队列,众星拱月般的,簇拥着銮驾登临灵山之巅。 时隔多年之后,匡宗又一次来到天机观。 玄天阁上,一方天尺平台,人影绰绰,早已回到观内的天机弟子,清一色的道袍,整齐列阵,在阿焱的率领下,在此设下九天神坛,问道天机,画血符焚香炉,剑指太白冉升天灯,请神尊,问卜吉凶。 “今夜这九天神坛摆的卜天阵,为何与以往大不相同?” 此时此刻,匡宗已然坐在了玄天阁宝顶观台的首座,身边有跨刀侍卫重重防护,内外又有重兵严密把守,任何人都近不得身,包括天机弟子们。 匡宗坐的地方,正对着玄天阁天尺平台上c所设的九天神坛,只是,今夜他所见到神坛天阵,与之前鞫容c亦或者蛮玄子,设下的九天神坛阵势,大相径庭。 问道天机的卜天阵中,没有以往常见的八卦阵势或占卜之门,反倒是许多天机弟子以自身组阵,个个手持火把,列阵其中,却非静立不动,而是不停地穿梭游走,变幻着不同的阵型图案。 天机弟子亲自组成的卜天阵,阵眼当中,除了一个主祭台,还有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摆设,有四方鼎,有喷火机括,鼎中仰承天露c接满雨水,水面倒映着火光。 一旦机括喷火,火焰喷出老远,都能被一只只鼎中盛满的水,折射光焰,阵中所有水鼎与火器,摆放的方位角度各不相同,看似毫无章法,却隐隐藏有玄机。 主祭台两侧,高高搭台矗立的巨大铜镜,左右各有一面,镜面直径就有三米多,硕大无比,以往天机观设神坛占卜时,却从未用到过此物。 “回禀圣上,臣等也看不懂。”太卜署的官吏,一旁小声议论几句,纷纷摇头,亦是大惑不解:“这大抵就是代掌门人的秘藏之技吧?如此阵法,臣等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越是看不懂,越是觉得玄妙无比,瞧这一个个的,都兴致勃勃地翘首观望,大有见此“卜天阵”c不虚此行的感慨。 “太子今夜不来?” 匡宗又问,浓眉紧蹙,心中不无猜忌:出征前夕,问道天机,占卜此战吉凶,这本是太子的提议,为何他自个偏偏不来? “圣上,太子急着去取火龙枪了,明日就要出征奔赴西北战场,今夜必是抽不出空了。” 天子迷信,一听要占卜此战吉凶,立马应允,但,如此重要的占卜仪式,太子不能亲临,终究是有些遗憾。 听得侍立一侧的高公公,提到“火龙枪”,匡宗面色稍霁,这才没有追问下去,转而凝神观望九天神坛里c正在进行的请神尊c问卜吉凶的仪式。 暂为代掌门的阿焱,身披九玄道袍,大开大合地在主祭台上舞剑c画符,洒酒喷火烧符,且口中念念有词,状似癫狂地手舞足蹈,知道的人当他是在做法请神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这是羊癫疯发作了,唬得旁观者是一愣一愣的。 阿焱自个心里明白:他哪里是在请神问道天机c占卜吉凶哪?分明是在虚张声势,装神弄鬼! 然而,他实在没办法啊,只要是“一天”小师弟开口让他帮忙,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也绝不推辞! 眼下这个“卜天阵”,正是羿天私下授意师兄阿焱,让天机弟子协力布置的,完全是按照羿天的意思,一丝不苟地布阵,阵中小到一个铃铛一支火把c大到水鼎火器铜镜祭台,所有的角度位置,都是严格按照太子亲笔绘的草图,毫无偏差地实景布置妥当。 阿焱心知肚明:九天神坛设的绝非卜天阵,而是“一天”小师弟最最精通c擅长的玄法大宗当中一门玄妙的阵势! 玄法大宗,门外汉总以为此乃奇技淫巧,只有行家能手才窥得其中玄妙。当初,长安外郭城的城门门洞上,百颗头颅悬挂在那里,羿天就用了玄法一技,巧妙取走头颅,留下“亡魂鸣冤”的诡异现场。 今夜,天机观内的占卜仪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有阿焱与众位师兄弟的通力协作,让每一个细节都做到精准到位,才能掐住匡宗迷信这一软肋,才能帮太子保住九条人命! 人命关天哪! 一想到今夜看似在占卜吉凶,实则是在救人性命,阿焱心头就沉甸甸的,丝毫不敢大意,卖力地装神弄鬼,紧张得有些异样了的表情神态,在脸面涂汁彩绘的神秘图纹掩饰下,才不至于让楼观台上观礼的天子,瞧出破绽。 “小师弟,你说要保住王冕将军的性命,倒也没什么问题,但,你说的苗启三,不就是那个打入刑部天牢的逆臣叛贼么,为何你要保住那几个造反被擒的节度使的性命?” 阿焱心里始终猜不透:太子用意何在? 除了羿天,没有人知道:苗启三答应交出火龙枪时,所提的一个条件。 也只有羿天,看穿了苗启三暗藏心中的真实想法 李氏皇朝,自皇储继承制被打破以来,皇族内部的矛盾日益加剧,同室操戈屡见不鲜,叔杀侄c兄弟手足相残,亲王举兵造反,为篡夺皇位,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的匡宗亦是篡位登基的帝王。 社稷动荡至今,时局越发混乱,人心不稳,已然重演九世之乱的局面。 正因如此,当太子亲赴刑部天牢,与入狱收押的逆臣贼子促膝而谈,毫不隐瞒地说要借火龙枪c以图弑君谋反之时,苗启三在震惊之余,心中反而狂喜! 他在暴君眼里已是十恶不赦c罪不可恕了,太子却给了他一次机会,只要跟着太子继续谋反,弑君夺权,一旦事成,他就是有功之臣,翻身有望! 苗启三是有赌徒心态的,这一回,他将宝押在了太子身上,反正横竖是个死,不如再赌一把!赢了,他就可以摆脱牢狱之灾,从这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头脱身,风风光光地重登仕途,还有几十年的富贵可享。 若是输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掉了个脑袋,脖颈上留个碗口大的疤,三十年后,他还是一条好汉! 这一局,他赌定了! 既然太子想把他拉到同一条船上,给了他这次机会,那么,见惯了李氏皇朝动荡风云c篡位弑君的先例,他毫无置疑的c确信自己是绝处逢生,必须把握此次良机,换个埠头,登上太子的这艘船,乘风破浪,迎向黎明时的一线曙光。 他也近距离观察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太子,虽是年少,但处变不惊,淡定从容之态,显得这少年睿智内敛,且坚忍不拔。 而且,这个少年身上总有一股让人折服的魅力,那双慑人心魂的焰眸,似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力量,看似纤纤病弱,却让人觉得极度危险,仿佛睿智从容的表象之下,蛰伏着一个狂野的灵魂,像狼一般敏锐凶野,若要撕开淡定的外衣,潜藏在内的爆发力,吞天噬地般的惊人。 与这少年的双眸一触,他就觉得:这个宝押得值! 哪怕太子如今的处境也岌岌可危,但,他就是要赌c赌太子能力挽狂澜,逆转乾坤! 然而,想让他说出火龙枪被藏在哪里,却还有一个条件 保住他的性命!也要保住刑部天牢里,与他处境相同的周义山等人的性命! 保命这件事,看似容易,实则很难太子一旦得到火龙枪,就绝对瞒不过匡宗,到了那个时候,暴君再留着苗启三他们的性命,又有何用? 说白了,火龙枪其实就是苗启三最后的一道保命符,一旦交出去,必死无疑! 羿天也明白:到时候,哪怕自己在暴君面前,说是答应放过苗启三等人,饶他们不死,这才换得火龙枪的,暴君也不会手下留情。 火龙枪到了太子手里,作出承诺的是太子,又不是匡宗,对苗启三这样的逆贼,暴君如何肯轻饶?反正留着也没半点用处了,杀了之后,让太子持火龙枪,收服庸不易,为朝廷所用,自是最好不过了。 “殿下,别忘了你的承诺保我不死,将来还要让我官复原职!只要你做到了,苗某人哪怕是做牛做马,也必定竭力效命于你!你若做不到,实话告诉你,这火龙枪你拿了,也没有用!” 别以为庸不易真的只认枪不认人,传言毕竟只是传言,暴君会上当,那是因为他见猎心喜,又中了庸不易的计,这才使得苗启三在被天子生擒后,还能活到如今,这就是庸不易的高明之处兵不厌诈! “我既答应了你,必会保你性命!” 不仅仅保住苗启三的命,还有周义山等人,更紧要的,是王冕的性命!统统都要保住! 羿天离开刑部天牢后,匡宗果然得知火龙枪藏匿的地点,已被太子知晓。 回宫后,见了匡宗,太子却未提及此事,只说此番出征抗敌平叛,已召集到一些人手了。 匡宗沉着脸色,盯了太子片刻,竟连道三声“好”:“珩儿不用朕的一兵一卒,也能他处借兵,出征平叛,好过那些无计可施的愚臣,好c好c很好!朕就在京中,等着战事捷报!” “儿臣此番,是帮朝廷去平叛,也是为了父皇您”都说近墨者黑,羿天自小耳濡目染,身上时而有鞫容的狂,也有李炽的诈:“只要父皇能对儿臣重展笑颜,原谅儿臣之前所犯的错,儿臣为您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如此甚好!你若能将功补过,朕也答应了既往不咎。”匡宗浓眉一蹙,“不过,打仗可不容易,收复城池也绝非一朝一夕!” 能不能将功折罪,就要看太子的表现了。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羿天不失时机,向匡宗请旨:“出征前夕,可否请天机观的道长,为儿臣占卜此战吉凶!” “占卜?” 当时,羿天并没有亲口提到让天子登临天机观目睹占卜仪式,但是,暴君对卜晓天机一事,向来兴趣极浓,也极为重视,自从蛮玄子“引雷飞升”之后,他曾一度忽略了天机观,此番经太子提及,他登时起意: “出征前祈福占卜,确有必要!朕,会亲自去诚心叩问,让上苍降下吉兆,赐福庇佑朕的江山永享太平,社稷永固!” 如此一来,才有了今夜,灵山天机观开神坛c卜天阵请神降福的隆重仪式。 从戌时,到亥时,占卜仪式进行了大半,正到紧要关头,阿焱刺血滴符,剑指上空,突然之间,桃木剑上似有血纹龙腾之图,符化血龙,盘绕剑身,而后自剑尖冲出。 一道红光冲上夜空! 楼观台上观礼的君臣c侍卫等众人,瞠目惊呼。 只见遮月的乌云,悠悠浮开,一轮皎月破云而出,照在灵山玉池,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月光,远远的看,好似山中也有一面发光的镜子。 月华也洒在了神坛主祭台上,矗立两侧的大面铜镜,背面接收到月光,与太子测算的天象时辰恰好吻合,时机已到,阿焱一个手势,口中高呼:“神尊降临,示晓天机!” 阵中游走的天机弟子猝然站位停步,高举火把,组成占卜阵型,喷火机括齐发,火舌喷射交织成一片火网,火光被水鼎折射,毫无死角地精准投射在铜镜上。 左右铜镜左吉右凶,偏偏,只有右边的那面铜镜折光,镜面发亮。 “这c这是大凶之兆?!”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匡宗霍地起身,紧张地盯住了镜面,所有人吃惊地看到 此镜与灵山玉池水面遥相呼应,池水也如镜面,折光浮现奇异景象。而这镜面,也同时显现斗大的猩红字迹,恰似鲜血流淌下来,弯弯曲曲的组成一行字。 “天尊开口了?!” 楼观台上,匡宗耳畔所能听到的,都是惊呼着神尊显灵一说,上苍之意示于镜面。 定睛一看,辨清主祭台右侧“凶镜”表面c浮现的那一行血字,匡宗竟也大惊失色,惶恐难安! “帝若杀生,李氏必亡。” 镜面只显现八个字,猩红血色,乃是上苍示警 此番太子前去平叛,恐是大凶之兆,而在此期间,帝王若动杀念,哪怕是下旨杀个奴才,李氏皇朝必亡! 看匡宗脸色大变,惶惶不安,阿焱暗自松了一口气,由衷佩服:小师弟出招,果然一击就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等人来 拂晓时分。 天色阴沉沉的。 冷风飕飕,吹得山坡上渐长的草色,波浪般的绵延起伏。 一匹玉骢马在草坡上低头嚼草,马匹的主人,在玉鞍上稳稳地跨坐着,风,吹开细碎刘海,扬起束发的玉带,一缕奇香自少年身上隐隐散发,极是醉人。 绛衫焰眸,魅颜惑人,风中飘逸着发丝衣袂,纤纤少年,清露凝香,倾世风华。 刘海被风微微吹拂开时,一双妖孽般勾人魂魄的焰眸,极亮c极美,却是那样漫不经心的c淡转了眸光,遥望长安宫城方向,一声怅然轻叹,落于风中 今日,他会来么? 那一封苗启三亲笔书写的信函,由羿天随身携带,连夜出城寻得远郊一处荒废经年的破庙,找到藏身庙中的老乞丐,用苗启三的亲笔信,换得老乞丐的信任,终于将火龙枪取到手,天一亮,羿天单枪匹马来到城郊十里铺,等着一个人的出现 庸不易,曾让敌手闻风丧胆的兵家鬼才,今日,此人到底会不会如约而至? 勒马草坡,稳坐马鞍,羿天耐心地等待着,心中却不免有些遗憾: 可惜了 昨夜“卜天阵”虽大显神威,但镜面浮现一行血字,以“苍天示警”为诫,竟仍不能让暴君收敛嗜血残暴的心性,只是暂解燃眉之急罢了。 “帝若杀生,李氏必亡。” 卜天阵中占卜的一则凶兆,落在不同的人眼里,就有不同的解读方式。 寥寥八个字,又似乎隐藏着多重含义。 匡宗认为:“帝若杀生”指的是战场杀敌,此番兵祸,倘若是天子御驾亲征,沙场血战,九五之尊万一再有个闪失,李氏皇族群龙无首,恐面临灭顶之灾! 正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匡宗更加坚定了留守长安的决心,并且进一步加强城防措施,仍将铁面军主力布防在长安周边,将京畿重地铁桶般的层层严密防护起来。 而群臣得知此战占卜乃大凶之兆,今日早朝之时,就诚惶诚恐地进谏,纷纷奏请天子皇太子出征平叛期间,帝王万不可动辄杀戮,御笔朱批勾决死囚赴刑场一事,也须得暂缓。 甚至有臣工上奏章,恳请天子下旨大赦天下,以平息上苍怒火! “大赦天下?” 匡宗在位已有十八年了,只在登基称帝之日,下诏大赦天下,除此之外,后宫诞下皇子公主,或是圣诞与祭天大典等等的重要日子,暴君都从未大赦天下。 而今,战事连年不休,暴君心里窝火,恨不能杀尽天下所有乱臣贼子,又岂会轻易下旨恩赦? “大赦天下”的呼声,虽被暴君怒斥驳回,但,暴戾迷信的天子,还是有所顾忌的,对“帝若杀生,李氏必亡”之兆,惴惴于心。 于是,怀着对上苍的敬畏之心,他不得不暂缓了御笔勾决死囚一事,让那些本该处决的死囚,苟延残喘的c在牢狱之中继续待着,直到西北兵祸平定为止。 今日退朝之后,君臣还有要事在身祁王c平邑王c广明王,三位亲王猝死,停棺灵堂招魂七七四十九日,直到今日,才择吉时入殓,灵柩入土为安。 送葬仪仗,浩浩荡荡,由西门而出,往秀景陵园而去,沿途衣冠胜雪,一片哀乐。 然而,也恰恰就在今日太子离京出征平叛,即将亲赴战场前线。 与西门而出的送葬人马,隆重阵势,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太子单枪匹马由北门而出的冷清场面 没有人来践行,甚至连该有的击鼓壮势c旌旗挥舞c呐喊扬威的阵势,都没有。 春寒料峭,瑟瑟寒风中,忽而飘落了零星雨点,落在脸上,凉凉的。 从辰时到巳时,于凄风苦雨中,等待了这许久,稳坐玉鞍的少年,如玉的双颊,反倒是泛出了灼烫般的红晕。 一抬手,羿天隔着衣襟,触摸到贴身佩戴之物嵌合了孔雀石珠,挂在颈项的丝线串起的那块通体莹透的璧,暖玉温润,帖烫心窝,抵御了彻骨的寒意。 离开长安之前,四渎私下来见过他,妙手神医,银针入穴,令得羿天的病势大为好转。 加之,师尊鞫容这段时日煞费苦心地研磨丹药,命人四处搜集天材地宝c灵丹妙药,也使得“噬心蛊”的毒性渐渐被压制住。 在羿天中毒昏迷的期间,多亏了鞫容暗中赠药,让昏迷中的他苏醒过来,病情渐渐有了起色。 此番出征,羿天虽然不肯见师尊,但,鞫容仍是将一瓶灵丹c悄悄藏入了行囊之中,让小狼儿随身带去。 银针入穴c灵丹压毒c暖玉温润经脉,三者合一,这才使得羿天的体能,在极短的时日内,就恢复了大半,不仅能走能跑,还能策马驰骋沙场。 “殿下殿下” 忽然,远处一列飞骑驰来,在冷风中苦等的羿天,凝眸望去,却看到了十七。 十七领了一队人马,正奔着平缓草坡飞驰而来。 将太监袍服换作灰色劲装,十七领一队暗卫,约三十来个人,从宫城地下密道偷溜出来,备马城郊,扬鞭策马,一路疾驰,追上了太子。 “小祖宗,你也不等等咱家!”十七缓缰靠近,满脸的怨妇状,“上回也是咱家陪着你去找万魔村的,这回你可不能甩了咱家” “甩了你?”见他领着宫城暗卫中的一队精干能手来了,羿天并未觉得意外,淡笑调侃道:“甩了,你不也得撵上来?” “那是!咱家可比太子妃更粘人!”十七不无得意,张扬着笑脸,“她想来,偏就来不了,能近身伺候殿下的,到头来还是咱家!” 凤伶的确不放心,很想跟随他一道走,但,他毕竟是去打仗的,从未习武强身的凤女,只能留在京中,继续帮他守住该守住的地方东宫里里外外,日常运作,全靠太子妃一手掌握。 “凤女天相,你就别担心她了!喏,先见见咱家带来的人。” 十七带来的三十几个人,虽为太监,但久经训练,是个顶个的能耐,眼下乔装改扮,劲装着身,干净利索,一看就是身手不弱c能充当近身侍卫,又能上阵厮杀的强者。 只不过,赶来增援的三十来个暗卫,人数上还是差得太远。 十七自是明白:上阵杀敌,哪能光靠他们这几个?趁着暗卫们忙冲太子施礼时,他凑近些了,飞快地将手中紧攥的一物,递给太子,小声道: “拿着,这是尊上让咱家转交给你的王冕将军的调兵令箭!尊上前几日才从他府中暗室取得,拿着它,就能调用王冕将军藏起的铁甲军十万兵力!” 这不,增援到位了领十万铁甲军出征,这才够威风! 但,让感意外的是,太子虽收下了令箭,却将之藏起,且摇头道:“王冕将军的铁甲兵力,暂不可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援兵至 匡宗的铁面军百万雄师,鼎盛时期的彪悍兵力,除骑兵步兵水师之外,还有其他兵种,而铁甲军就是其中之一,虽归属于铁面麾下,却是王冕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兵手持矛与盾c上阵与敌军对垒时,总是他们打头阵冲在最前方。 王冕擅长兵法韬略,由他训练出来的铁甲军,谙练于排兵布阵的队形,一字长蛇阵c游鱼回浪阵等等,阵形变幻莫测,士兵手中的矛与盾,攻守皆备,构成坚固壁垒,谓之为“铁甲”。 虽然,铁甲军仅占帝王兵力c百万雄师当中的一成,但是,十万人马也不是个小数目。 倘若,让这十万铁甲军,随太子一道出征,行军阵仗过于惹眼,就算是有心人想要以民间征兵c临时招募的人手为借口,来掩盖十万大军的真实出处,隐瞒这就是王冕私藏的兵力,也只是欲盖弥彰的做法,根本就行不通! 假如非要谎称:是太子在民间强征壮丁入伍,临时凑整的军队,一旦敌我双方交阵,战场厮杀之时,必定会露出马脚从未有过打仗经验的农夫壮丁,哪里会有这久经沙场c骁勇善战的气势? 铁甲军的排兵布阵,明眼人一看就知:这绝对不是在民间强征来临时凑数的军队。再者,暴政苛捐杂税c饥荒战乱旱涝,百姓自是苦不堪言,家中壮年男丁,早就被朝廷强征了去,哪里还能在短时间内c再给太子凑整出十万兵力? 想要以此欺瞒朝廷,糊弄暴君,蒙混过关,绝非易事! “铁甲军,暂不可用。” 羿天收起调兵令箭,不到万不得已,暂不考虑调用王冕留给他的这十万兵力。 “我若要此时调遣铁甲军来增援,一旦被他得知王冕私藏的兵力,转交在我手中,麻烦可就大了。” 羿天口中的“他”,指的就是匡宗。 王冕行刺天子,犯下乱臣谋逆之罪,罪当株连九族! 此时此刻,若要被暴君发现乱臣贼子私藏的兵力,居然转交给了太子,那么,非但王冕的性命难保,太子也会大祸临头。 “这c这这的确是个大麻烦。” 了悟太子的言下之意,十七才知:明明有十万兵力,偏偏用不得。他心急如焚,一叠声地叨叨: “不能调用铁甲军,这仗可怎么打?就凭咱们这几十个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哎,小祖宗,你就不该接下这烫手山芋,让自己骑虎难下!” 羿天转眸看了他一眼,忆及晏公之前也曾这般埋怨,不禁莞尔一笑:“骑虎难下?”非也! 他若是被困在东宫,才是真的陷于危境,犹如笼中鸟,被人严密监视,束手束脚的,什么事都做不了。 之所以决意接旨,亲自出征西北战场,平叛抗敌,羿天也有自己的打算 让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能够重归故里,收复城池c帮百姓夺回家园驱逐关外犬戎,此乃其一 离开宫城c脱离暴君及贵妃的势力核心范围,斩断操纵傀儡的“线”,彻底摆脱宫中束缚,此为其二。 自从得知真相,洞悉了:他竟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精心布局多年,最最关键的一枚棋子!羿天就一直想要摆脱被人当棋子操纵的命运。 不甘为棋,就要奋起绝地反攻! 离开长安宫城,就犹如挣脱了铁笼c振翅冲向九霄云天的雄鹰,于一方自由天地施展抱负,方可有一番大作为。 此次,他毅然接旨,借机离开风暴中心的宫城,并非是当了逃兵,而是掌握了绝佳的一次机会能在外面斩获c积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的一次机会! 抓住这次机会,才能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与灭族仇人正面对决! “可不就是骑虎难下嘛?尊上也真是的,都不拦着你,眼睁睁看着自个的宝贝徒弟去送死,还让咱家带了人手来当垫背的。” 十七果然还是十七,打开话匣子,自个儿都能唠叨老半天,有这个话唠跟着,一路上怎会寂寞? “此时反悔还来得及,你只要调转马头,往回走就行。” 太子眸漾笑波,睨来一眼,手中马鞭儿一掂,十七倏地住口,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哪个说要走了?就算是当垫背,咱家也要粘着你!” 摇摇头c冷静下来,十七这才惊觉:出征之际,自个这张乌鸦嘴尽说些丧气话,这不是触霉头么? 自觉晦气,十七“啊呸”一声,抬手扇了自个的嘴巴,忙不迭改口,冲那三十来个暗卫振臂鼓舞士气道:“大伙儿可听好咯咱们的殿下胸有丘壑,铁定是想到了对策,早就有了绝妙的点子,咱们跟着殿下,稳操胜券!” 这个十七呀,忙着把难题丢给太子,还腆着笑脸来问殿下:“头领,您说吧,咱们这会儿该干嘛?” 话落,眼巴巴地瞅着,就等殿下金口一开,经天纬地的雄才大略一出,势必排山倒海,天崩地裂!十七两眼都冒了光,哪曾想,太子一开口,只吐出一个字:“等。” 这个回答也是够绝的,听得人脑子发蒙,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十七嘴角抽搐:“等?”好嘛,这不就是让人傻站在风口c喝西北风么? 唉 等吧c等吧,等等看有没有天兵天将下凡 位于郊外的十里铺,那座山坡上,平缓的坡度,草色绵延一望无际,视野则全然不受阻,草坡上数十人收缰停马,一动不动,在冷风细雨中干等c苦等c傻等 巳时已过 十七僵在脸上的笑,都凝固成了分外滑稽的表情,冷风吹着,他的脑门子上却冒出了一层细密汗水,反观羿天,仍是毅力十足,耐心等待中,脸色毫无变化。 午时已过 暗卫们三十多双眼睛,六十来颗眼珠子,悄悄转动着,不约而同的c都在偷偷瞄向十七,他们虽不说话,但心中都已十分焦急。 此时此刻,十七的脸上连笑容都凝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焦灼之色,他不自觉的c用两手抖动着缰绳,使得胯下坐骑也躁动不安地喷响鼻c刨蹄子。 “小祖宗哎”十七憋不住地吭了个声,急急地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停马在斜后方的暗卫当中,有几人似眼尖地看到了什么,纷纷伸手遥指远处,喜出望外地嚷嚷起来:“殿下快看来了来了,有人来了!” 以羿天的眼力,其实早就看到了远处出现的一些人影,也听到了风中捎带的马蹄声,但是,他的脸上却浮现一丝略感惊异的表情,似乎来的人,并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十七也有些纳闷:暗卫们指的方向居然各有不同有的回指长安方向,指在由长安城门通往城郊十里铺的来路上有的遥指远处,指在另一条蜿蜒到十里铺的土路上有的则直指山坡下,指在商旅必经的官道上。 更叫人啧啧称奇的是三个不同的方向,三条不同的路径上,居然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三批人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风云会 三个不同的方向,三条不同的路径上,居然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三批人马! 有从长安城内急急而来的,有从城郊山庄那头匆匆奔至的,也有从远离长安的其他地方,临时赶到的。 “殿下!” 随着一声呼喊,率先靠近山坡的,正是从长安城内出来的那一批人,霍秋从兵部侍郎府邸带来的四十八名护院壮丁,这一批人最先到达了草坡上,与羿天会合。 “是你们?!”看到霍秋带来的人马后头,还跟着无数辆板车,车上装运着物资,甚至有粮草帐篷,堆得高高的,羿天就隐隐猜到:这一批人手及物资,定是晏公在背后默默支持c供给的。 “晏老将军托卑职置办了一些行军所需的装备物资。”霍秋急急赶来,勒马停在太子面前,一边拽着袖子往脸上擦汗,一边喘息未停地道:“故而耽搁了一些时辰,好险,让卑职赶上了。”说着,又忙给殿下引见自个儿带来的这四十八个人手:“殿下,这些都是您的岳丈老大人平素训练出来的护院壮丁,身手都不弱,他们未占朝廷编制,不食公门俸禄,都不是圣上的兵,殿下尽管放心。” “不愧是翁婿同心,其利断金!”十七嘴巴上闲不住,立马接了话:“有劳晏大人费心了,置办得如此周全,连人手都比咱家这边多几个”话说一半,他转个头就冲羿天挤挤眼,居然当着太子的面,挤兑起鞫容来:“殿下,您可千万别原谅尊上,瞧瞧您岳丈的诚意,再瞅瞅咱家领来的人手,怎么比都比不过您岳丈不是?” “尊上?”十七公公这是在数落谁呀?霍秋听得一愣,目光转到十七身后那三十来个灰衣劲装的暗卫,不禁吃了一惊:这些都是什么人?瞧着个个都似千里挑一的强者,骁勇强悍,比之帝王身边一等一的禁卫高手,也毫不逊色!“公公,这些人是” 自知失言,十七打个哈哈,装傻充愣:“啥?你说他们呀,殿下早年游历大江大川时结识的吧?”得,自个说漏嘴,还把“锅”丢给太子背着。 羿天倒是没有理会这话唠,目光转向了从城郊山庄那头匆匆奔至的另一批人马,就在这片刻功夫,第二批人马也风驰电骋般的冲草坡奔来。 人还未到,就听得隆隆的马蹄声震动地面,瞧这阵势,估摸着约有数百人,马蹄下扬起的尘土,弥漫了几丈远,笼罩在山坡下,渐渐的,顺风往坡上吹,一时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尚未看清来的是什么人,草坡上的众人忽然感觉到一道风声,从头顶上方掠过 一点黑影疾掠而至,飞掠草坡上方,在众人头顶盘旋数圈,声声唳啸,响遏行云。 猛禽的唳啸,引得草坡上的众人纷纷翘首,惊奇地伸手指向空中盘旋翱翔的一只猎鹰。 鹰搏长空,羿天仰头时目闪异彩,以超乎常人的眼力,一眼认出飞来的那只猎鹰,正是石门驯养的那只“小黑”,去年,在他借兵奔赴诸暨之境时,小黑还在他与石中徕之间充当过信使。 此时看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羿天当即猜到:石门中人定然也来了。 “天儿!” 普天之下,喊羿天为“天儿”的,就只有那位石门门主了。 果然,那一道殷切的呼喊声中,充当过羿天“师弟”的石中徕,率领着石门弟子三百余人,从城郊山庄别业那头,疾驰而至,马蹄声声,裹挟飞尘,一片黑压压的人马,气势惊人地冲向这片山坡。 破开飞尘烟雾,一马当先冲到羿天的坐骑前方来的,正是石中徕,在旁人眼里,这位二十出头的石门门主貌不惊人,平素习惯着一袭青衫,且为人孤僻,性子阴晴不定,很难与人相处。 然而,在场众人却惊讶地看到石中徕打马来到太子面前时,竟是满脸堆笑,眼神如同春日和煦的暖阳。 “天儿,愚兄来了!”此情此景下,与亲人团聚般的,石中徕看到天儿,眼神一亮,有些激动,也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真不够意思,遇上难事都不来知会愚兄,怎么,怕愚兄没那能力帮上忙?”策马靠近些,与天儿寒暄时,石中徕的脸部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仿佛大地回春一般,眉梢都扬着笑:“你可别忘了,你还挂着石谬弟子的一重身份,这一回,你休想把石门撇下。看,大伙儿都来帮你了!” 羿天还未开口,一旁的十七就有些吃味地接了茬:“哟哟哟,咱家当是谁呢,门主阁下,哪阵风把你也吹来了?石门?咱家记得石谬先生曾是宫廷画师,石门的门徒,不都是画匠么?”画匠还能上战场?难不成要拎着一支秃笔纸上谈兵? “本门主的门徒,可不仅仅会丹青妙笔。”尖细的太监嗓门,硬是将石中徕的注意力暂移到十七身上,一见此人,石中徕就想起之前点将台上,这个公公总爱在他与天儿中间横插一脚,使坏刁难的德行,即便是此刻瞧来,也让他老大不爽:“投笔从戎这事儿,石门老祖宗早就做出榜样了!眼下世道难平,哪家没个练家子防身的?公公要是不服,就别端着,尽管从石某人这里随便挑个人,比试比试!” 十七眼珠子溜转一圈,看到黑压压数百人马遍布山坡上下,马匹健壮,马背上清一色披胄的骑士,威风凛凛,一战苍茫似的,气势不容小觑。 “门主好手笔!”十七噎着了声,霍秋倒是高兴得很,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石门弟子不愧是血性男儿!” 况且,石中徕带来的人数最多,只要能在这紧要关头挺身而出c来帮太子殿下的,那都是自己人,人数越多,力量越大,霍秋瞧着,心里头自是高兴。 “你把小黑也带来了。”在石兄面前,羿天知道:客气话不能讲,讲了,反倒显得生分而且连拒绝的话也不能说,说了,就伤感情。 无论如何,石兄已然带上整个石门的人,随他去征战沙场,已然有马革裹尸的决心,牺牲整个石门都在所不惜,只为了给他撑腰c陪着他一道冲那生死关口!如此情深意重,他还能再说什么? 千言万语化作无声。 且,心头一股暖流,直冲到眼眶,羿天只能仰头,望向上空盘旋的那只猎鹰,让眼眶里的湿润,倒流回去。 “天儿是不是也想它了?” 嘬唇吸气,石中徕吹出一记嘹亮的口哨,猎鹰盘旋着徐徐降落下来,振翅数声,尖锐的爪子一扣,稳稳停落在戴着厚实护甲的主人的胳膊上,抖擞羽毛,小黑很是威风地昂首挺胸。 “石门弟子定不会让你失望!”石中徕抚着小黑的羽翅,冲天儿低声承诺:哪怕前方的路满是荆棘,石门弟子也会为殿下披荆斩棘! “殿下,还有人c还有人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平缓草坡上与太子碰头的几批人马,猝然一阵躁动。 忽闻马嘶声声 又有一批人马冲上坡,人潮如遇分水岭,猛地辟开一线。 从远离长安的其他地方c择羊肠古道策马驰骋而来的第三路人马,硬是冲出一条上坡的路,打马跑在最前面的人,瞬间冲到了羿天的战马前。 “小妹?叶兄?”羿天万万没有想到:叶幸与豢龙军二小姐,竟然也来了,还率领着一撮豢龙义士,隐藏了豢龙绣标,清一色的镖局镖师打扮,豪迈粗犷的豢龙义士,浑身草莽之气,刚勇善战,却是极讲义气。 “殿下,叶某想到如何应对你的锁喉手了,这不就赶着来,想与你切磋切磋嘛。” “小郎,咱们又见面了!” 叶幸乔装为江湖落拓侠士,小妹紫衣劲装c江湖侠女般的飒爽英姿,扬鞭驰马,与叶幸骈驰而至。 爽朗的笑声中,许久未见的双方,互相抱拳问候,热络交谈了一番,羿天这才知道:在豢龙军最艰难困苦的时候,这二人携手共进,硬是将豢龙军扶上劫富济贫c匡扶正义的正道,就在年关佳节时,二人居然喜结连理了! 一个是豢龙二小姐,一个是豢龙四当家的,亲上加亲,着实是喜事一桩。 “恭喜c恭喜!”羿天称呼豢龙四当家的为叶兄,如此看来,他得改口唤小妹一声嫂嫂了。 “小郎,”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小妹向来是机灵得很,一下子就凑过来,冲羿天嘻嘻一笑:“人都到齐了吗?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这一路上,还有惊喜等着你呢!” 惊喜?羿天玲珑心窍,一点就透:“还有各处分舵的豢龙义士?” “除此之外,”叶幸落拓不羁,笑声豪迈,“还有曾经的流民起义军,如今的储君拥护者,他们想追随殿下,往后呀,只等殿下顺利登基,盼得个太平世道,图个温饱。” “流民”不就是百姓么 羿天心口暖暖的,眼眶里一热,从未有过的感觉,猛烈袭来,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如此难得的场面,真真是风云际会 三路人马,加上十七领来的暗卫,四方支援,汇聚在一起,拧成一条绳,给了孤身出城的羿天,一股无穷的力量。 “咱们出发吧!” 援兵已到,趁着天黑前,就该出发了,小妹扬鞭一甩,正欲率先冲向前路,却听羿天急喝: “等等!” 无数道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羿天反手一抽,从跨鞍一侧挂扣上c抽出一物,“嗖”一声,投掷在战马前草地上。 “这是”叶幸目光一凝,失声惊呼:“火龙枪?!” 飞掷出去,斜插在草坡的一杆枪,长约一丈,通体为炼铁红铜锻造,枪端雕勾火龙头,枪头为龙舌,形如火焰状。此枪,正是羿天得来的那一杆火龙枪。 庸不易上阵杀敌时的掌中宝器,霍秋c石中徕他们也曾有耳闻,此刻,看到殿下竟亮出此物,众人才知:火龙枪被太子取得,这个消息竟然是真的! 火龙枪在此,庸不易会不会来? 霎时间,草坡上众人躁动起来,纷纷举目眺望。连山坡下聚拢的人马也在嗡嗡议论着:有的说未时都过了大半,人怕是来不了了有的说庸不易怎肯轻易露面,太子怕是要白等一场。 就在这当口,羿天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劲疾的风声,由远而近 突然之间,一支利箭破空激射,从对面山丘射出,直落羿天的战马前。 “小心!” 小妹猛力挥鞭,啪的一声,竟将激射的箭矢打落在草丛,而后,她用鞭梢一卷,卷起草丛里的落箭,带到手中,定睛一看: “这是飞箭投书!” 箭矢尾端捆扎着一封密函,信封上有“太子亲启”字样,小妹手中掂量一下,便将它递给太子。 迅速拆看了这封信函,羿天猝然下马,拔了火龙枪,插回鞍侧扣环上,飞身上马时,高声冲众人喊话:“不必等了,这是庸不易托人飞箭传书的,他说已在翼州沣城恭候,咱们即刻启程,速速赶往沣城与他会合” “殿下!”霍秋脸色一变,惊道:“晏老将军昨日还与卑职提及驭刺大军与犬戎外敌已经进犯翼州,攻陷了沣城,数万兵力入城,咱们贸然入城,怕是凶多吉少!” “敌我双方,战马人手c兵力上,实力过于悬殊,如若直奔沣城去,无异于飞蛾扑火。”叶幸也在摇头,石中徕一旁帮腔:“不行!不能冒这个险!咱们去了西北,到了翼州,得先找个据点,不要直接与敌军对上,还是要筹谋布防,一步一步慢慢来” “不!”羿天提缰,十分果决地道:“既然庸不易约定与咱们会合的地点在沣城,咱们就直接奔着沣城去。”庸不易此举,必有深意,他怎能叫他失望? 不等众人再劝,羿天扬鞭策马,一马当先,冲下山坡,于风中落下一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呈密摺 “申时不到,太子殿下就离开了城郊十里铺,向翼州方向去了。” 入夜掌灯,帝宫太极殿内,高公公手挽拂尘,侍奉君侧,正在躬身启奏匡宗: “跟随太子一道去往西北战场的,还有几批人马。” 匡宗披一件罩袍,靠坐在龙案后方张雕龙嵌玉的屏背椅上,就着亮如白昼的殿内光焰,翻看刚由内监密探呈报上来的一份摺子,脸上还带着疲惫倦容。 回宫养伤期间,匡宗仍操心驭刺举兵造反c引关外犬戎入侵一事,战火正由西北边缘城池往中原腹地延烧,挺州十多座城池沦陷,翼州又刚刚丢掉了沣城,迭连送达的军情急报,以及上表呈请朝廷增派援兵的奏本,雪片般的,从西北各衙门管辖境内,着驿站递铺c公差快马加鞭一路传来,翼州那边十万火急的火印摺就上了几十份,此刻已呈在案头c堆得高高的。 “驭刺哪驭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来反朕?以往朕可待你不薄啊” 心中窝火至极,匡宗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连驭刺都背叛了他? “连朕最信得过的人,都背弃了朕,还要来杀朕!” 这到底是为什么? 风摆窗格子,光影摇曳,灯下,匡宗的面色,一半铁青一半赤红,极其骇人,平生杀戮无数的君王,掌中暗红带着血腥之色的残暴铁拳,今夜却略显疲乏地垂搭在龙案上,徐徐地将堆在案头的奏折推移到一边,只在手中捧起了内监密探刚刚呈上的那份摺子。 隶属于帝王的内监密探,今日外派出城去的,将太子单枪匹马出了长安城后的一举一动,都详细记录在册,黄昏时方才有人捎回情报,呈报给圣上。 “今儿晚上风大,老奴去把窗格子拉上。”闻得主子微咳,高公公赶忙使唤殿内宫人把那几扇窗都关了,让人赶紧去端一碗热熬的参汤来。 “几批人马?” 匡宗搁下那份摺子,抬手摁揉眉心,只盯了摺子小半会儿,他就觉得头疼,眼眶发胀,疲惫地闭了闭眼。尽管乱臣贼子举兵造反c与关外狼子野心的犬戎勾结,掠夺城池,攻向长安一事,令暴君愤怒至极,但,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只能在宫中静心养伤,且,不能动气。 “大抵有三路人马。” 内监密探反馈的情报,在呈上龙案之前,作为统管这些内监的高公公,自是先行过目了,此刻见主子头疼,批阅不了奏章,就上前来,一边帮主子整理案头散落的摺子,一边恭声回禀: “太子师承石谬,石门中人自告奋勇,成为太子所用的一路人马。” “太子年少时游历大江南北,自也结识了不少五湖四海的朋友,连一些镖局中的镖师,也被太子调遣来充作一路人马。” “剩下的一路人马,正是太子妃的义父晏公大人的护院壮丁” 匡宗摁着眉心,感觉很不舒服,仰头靠在椅背,闷闷地问:“石门画匠?江湖镖师?护院壮丁?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高公公突然想起什么,接道:“哦,还有东宫的太监舍人好像也跟去了三十来个,内侍宦十七领的头,这些人跟去,也好沿路伺候太子。” “太子舍人担负宿卫职责,当太子随从跟去倒也罢了,怎么连太监都跟着去了?” 匡宗眉头蹙得更紧,虽说是东宫的人手,还有不带把子的阉人,但,他委实不明白:这些人跟着去又有何用? “带上一帮狐朋狗友,他是去帮朕平叛抗敌?还是去游山玩水?” “主子,您别动气,太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 宫人恰好端来了参汤,高公公赶忙上前接来,毕恭毕敬地端到主子面前,细声细气地劝慰道: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主子您不给他一兵一卒的,眼下他能用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些人了。” 太子只领着数百人奔赴西北战场,面对的是驭刺所率的十万叛军c以及犬戎的数万兵力,敌我双方的实力如此悬殊,即便跟随太子去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那些人也是在誓死追随太子,有情有义,不得不叫人敬佩! “太子明知是以卵击石,仍愿为圣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不似那个新近得宠的厉公公,高公公的眼光放得更远,为人处世也更加圆滑,顾全方方面面,甚至是良心未泯地觉得:太子监国之时的所作所为,并无半点不当之处! 倘若将来,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即便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必像如今这般每日提心吊胆,怕说错做错什么,惹暴君一怒,少不了脑袋搬家。 哪怕是个奴才,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卑却还有活着的自尊哪,战战兢兢的日子,他们实在是过够了 “主子,您就原谅了殿下吧,看在他已是您膝下唯一的位皇子” 六皇子下落不明,是否还活着,都无人知晓。高公公的这番话,当真能戳到暴君的软肋:“他与主子您,是骨肉血亲哪,您就原谅他吧。” 虎毒不食子! 匡宗心里自也明白:自己的皇位,将来终究是要传给自己的亲儿的,太子此番出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辛苦打拼来的天下,百年之后,旁落他人之手,自己怕是死不瞑目! “朕,不过是让太子趁此际遇,好好磨练一番,将来不要只当个仁厚有余c威严不足的君王。” 太子把钱粮拨给灾民,此乃仁厚之心,但,当父皇的就是看不惯!他的儿子怎可将怜悯之心c滥用在那些贱民身上? 不c那些钱粮是储备下来,用作开疆扩土的军备所需,犬戎外敌的十三州都被他拿下了,剩下的c在关外的犬戎领土,他还想吃下! 在位十八年了,他领兵东征西讨,无数次御驾亲征,才使得自己的江山版图日渐壮大,那才是一个帝王的雄才伟略!那些贱民,不过是垫脚石,只要是他的臣民,就必须服从于他,为帝王千秋功业贡献一切! 君要臣死c臣不得不死!太子岂可为那些贱民鞠躬尽瘁c与那些臣子打成一片?如此作为,落在父皇眼里,就是不必要的仁慈和泛滥的同情心! “主子您对珩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哪!”高公公已将参汤吹凉些,小心试过之后,双手奉给主子润口提神。 “朕,自有安排。”匡宗摆摆手,没有半点食欲,靠在椅子上小憩似的,闭着眼,脑子里却纷纷扰扰,没有片刻的安宁 西北战事吃紧,匡宗明着是让太子去平叛抗敌c将功赎罪,实则也想要磨砺储君。 若要将匡宗这位暴君,想成了一介昏君,那就大错特错,有些事,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远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弹劾状 重武轻文的匡宗,膝下自是要有几个承其志的皇子,以前,他偏心于三皇子 景王殿下李璀崇武。 可惜呀,一次出征平叛,景王竟不能安然而归。 敢触碰天子逆鳞c杀戮皇子的逆臣周义山,固然可恨,但,景王折在敌手,自是他能力不足,也真真叫父皇大失所望。 而今,他的几个儿子二皇子李玑c四皇子李茂c五皇子李褚他们都不幸离世!而害死他这几个儿子的人,竟是他最最宠爱的宁然公主! 这笔账到底该如何清算? 宁然出逃至今,行踪不明,若不被他的兵逮到,那就是她命好,得天佑!若是她逃脱不了,仍是被抓到带回长安,就不要怪父皇心狠,要取她性命,告慰几位皇儿的在天之灵。 宁儿是他的孩子,祁王他们也是他的孩子。看着自己的骨肉相残,匡宗震怒过后,如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帝王家,这样的事最是常见,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今日,一场送葬仪式,玑儿c茂儿c褚儿他们刚刚入殓下葬,瑢儿失踪不见,一下子失去这么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悲哀,直到此刻,还浸透在匡宗心窝里,令得伤病中的他,神情也有些萎靡不振。 “瑢儿啊瑢儿,你到底在哪里?为何躲着不肯回宫来见父皇?” 六皇子李瑢,自那日偷逃出宫,躲起来之后,至今还未被找回来,眼下,匡宗只有寄希望于太子,天下乱臣贼子何其多,杀都杀不尽,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愿费神去想,然而,再让旁人领兵去平叛,他如何也不能放心了。 珩儿毕竟是自个的儿子,他若有能耐帮上父皇,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太子监国时的斑斑劣迹,始终令他心存芥蒂,尤其是珩儿竟敢擅自挪用库银皇粮军饷,就为了那些不敬朝廷的贱民,竟然还滥用双龙符挑战天威c几乎触碰到他的底线,令他不得不加以提防! 他还没死,这个儿子就如此不听话,就敢胡作非为,他想要磨砺逆子,给他点苦头吃,同时,还要谨慎地加以防范。 当父亲的防着儿子,这是帝王家的残酷与悲哀。 太子出征也不给一兵一卒,匡宗终究还是自私的,之前可以为了江山社稷牺牲掉宁然的终生幸福,而今也可以为了一己私心,而把太子逼上战场。 珩儿是他的儿子,就必须为了父皇的江山社稷着想,只要父皇还在帝位一天,太子就必须如他的臣民一般,忠心效命于他。 除非,到了龙驭宾天,帝王才会松手放开权柄,否则,谁都休想觊觎帝王之位,哪怕是自己的亲儿,也休得起异心c碰触他的底线! 故而 匡宗把铁面军主力留在了长安周边,保护着京畿重地,保护着宫城,为天子自身的安危严密布防。 除此之外,只要太子老老实实地遵从圣旨,为父皇拼死一战,到时候,父皇也不会坐视不管,身经百战的匡宗,早有打算。 长安内外,虽有三十万重兵布防,但,铁面军其他兵力还镇守在各处要塞,翼州是匡宗能容忍的最后一道底线,倘若太子抵挡不住犬戎外敌与叛军的侵犯,敌军一旦踩越了匡宗的底线,虎符令下,铁面雄师必然出动,去给太子压阵。 当然,这一切,都要等太子到了西北战场,内监密探咬其尾c暗中密切监视,将太子的一举一动回禀给他之后,酌情而定。 不到万不得已,匡宗还不想调用铁面军,毕竟他们镇守在各处要塞,拆东墙补西墙的c轻易调兵,各处城防要塞一旦失去兵力镇守,就不止是西北一方沦陷,倘若四面八方都起狼烟烽火,天子处境危矣!那时,京畿重地的三十万铁面主力军,就成了最后一道防线!所以,他不能轻易调用铁面军。 这是久经沙场的暴君,在被人不断使诈设套c不断遭受攻击之后,自我防备下,作出的兵力部署。 故而,即便太子得到了火龙枪,似乎是解决了庸不易突袭长安的一次危机,匡宗仍不肯撤下铁面军重兵布防的现状。 况且,此时此刻,龙案上堆得老高的那些奏章里,还有几份令暴君尤其在意的弹劾奏本 如意宫贵妃蓥娘为宁然公主求情的上表摺子之下,压着一摞摞弹劾东宫储君的摺子。 后宫与外戚c内廷与外臣,互相勾结利益往来,这样的苗头一直打压不住,也无法彻底根除,只是,匡宗并不知情:朝廷里哪些臣工是贵妃的心腹? 从天子负伤而归,宫城内外就没有一日的安宁,发生这许多事之后,贵妃忙着为宁然求情,呈递到龙案的呈情书,一字一句的,矛头分明指向太子! 身为宁然的母妃,她竟然说阿宁是鬼迷心窍,对太子心怀那不该有的情愫,这才做了糊涂事,帮太子背锅!蓥娘直指那份认罪状,并非出自宁然本意,而是东宫的人要挟逼迫的。 贵妃求情之下,朝廷里几位大臣纷纷呈递奏章弹劾东宫,这里头有一份令匡宗暗自心惊的弹劾奏本,上面洋洋洒洒地历数了太子十宗罪,末了,呈上一句: “太子不孝,横刀悖逆其母,双龙符下收买民心,由此先例,圣上自当警醒!东宫必存反心,且暗自笼络各方势力,此番出征招兵买马,凡为太子所用的势力,将来必成大患!一山岂容二虎?臣,冒死进谏,恳请圣上早断祸根,以除后患!” 刚刚,高公公提到了太子得到三路人马支援石门c兵部侍郎府c江湖走镖侠 真真是囊括了名门士族宗派c朝廷臣子外戚c江湖草莽之流 这些,都被内监密探记录在册。 此时此刻,匡宗闭眼小憩般的,靠椅沉默良久,猝然,他霍地睁眼,伸手重又拿起那份摺子,凝神翻看,方才还显得疲惫倦怠的眼神,倏地一变,瞳孔里嗜血之芒暴涨,心口默念: 东宫笼络人心,招揽势力 石门c兵部侍郎府c江湖走镖侠 西北战事平息时,就是太子归期,而这些人,这些不属于帝王的臣与兵,就是太子的势力! 倘若有朝一日,东宫崛起,与帝宫实力相当 太子仁孝倒也罢了,可这逆子监国之时就敢横刀架上母妃的脖颈,犯下斑斑劣迹,若非祁王他们已然亡故,这东宫之位,逆子哪里还能坐下去? 西北平叛抗敌一事,倘若太子不靠父皇动用虎符调遣铁面兵力,也能一力解决,那么,这个东宫储君,真真可怕 突然之间,仿佛有一根细刺,扎在暴君心头:太子此番出征,败了倒还好,父皇自会派遣铁面压阵,但若胜了 若胜了 太子将会带着他的人马凯旋而归,令得天子的臣民也对其膜拜臣服! 一想到那样的结果,扎在暴君心头的那根刺,就更加的入肉三分,隐隐作痛! 盯着摺子的那双嗜血瞳仁,闪烁猜忌与忧畏,天子身上骤然散发出暴戾杀气。 高公公见状一惊,端在手中正要撤下去的那盏参汤,震荡起汤汁,飞溅着洒落在案头,打湿了几本摺子,高公公慌忙跪下,惶恐地匍匐在地 “孤家寡人,寡人寡情唉” 深宫内苑,不知是谁在轻声怅叹,怨着帝王无情,飘渺如烟的幽叹,缭绕着系于心尖,挥之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黑名单 “站住!什么人?” 入夜时分,一个老太监蹒跚着脚步,挎着一只篮子,靠近宫中禁地瀚幽阁,正在塔楼四周看守的兵士,立马大声喝止,举着火把上前一看,认出此人正是平日里给塔楼囚犯送饭的那位郭公公,这才给予放行。 “各位差爷辛苦了,老奴来给里头的人送饭” 弯腰咳嗽几声,郭公公年岁大了,眼神儿不好c手脚也不利索,颤悠悠地迈上石阶,将那只篮子放到地上,抖手掀开那层碎花蓝布,先给兵爷们过目。 “公公身子骨不好,夜里就甭出来了,塔楼里头的人不吃这一顿饭也饿不死。” 看守此地的兵士当中,有一人亲自上前,俯身仔细察看篮子里装的饭菜,甚至连篮子的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番,嘴里还碎碎念:“哟,酸菜配馒头,这馒头个儿挺大呀!”说着,立马伸出手去,将碗碟装的那两个馒头捏到手里,撕开了看看。 “使不得c这可使不得!老奴不照常来送饭,塔楼里头那个人要是饿出点毛病来,圣上怨到老奴身上倒也不打紧,就怕连累了诸位差爷,老奴这罪可就大了。”郭公公哈腰赔笑。 “公公是明白人。”瀚幽阁里头囚禁的那个人,圣上若不让他死,他就死不得,估摸着还有两年可活,这两年期间,那个人若是在他们的看守下,出了任何差池,他们这几个看守人,也得赔上自个的小命。 “得嘞,你赶紧去送饭,完事了赶紧走。” 撕开馒头,里头啥都没有,兵爷随手将撕烂的两个馒头往篮子里一丢,侧身让了路。 郭公公挎起篮子c迈开两腿,靠近塔楼那道铁闸门,拉开门上可滑动的那块铁板,往里头喊一声:“吃饭咯” 扯嗓子这么一喊,老太监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自个儿用手拍拍胸口,顺了一口气,拍到胸襟的手掌心里却猝然多出一物,趁人不备,他赶忙将手伸进篮子里,端出一碟酸菜一碟馒头,通过滑开铁板的小窗缝隙,往里头送饭,顺道也将藏在掌心的东西一道塞了进去。 拉上铁板,郭公公颤巍巍地迈着老腿走远,看守塔楼的兵士无聊地打个哈欠,继续站岗。 幽暗的塔楼里头,一道人影迅速靠近闸门,将搁在暗台子上的东西摸了下来,嗞的一声,擦亮火折子。 火光照亮囚禁在此的囚徒面容男身女相,眉目妖娆,脸上都不曾留下岁月打磨的痕迹。 此人,正是癫狂道人鞫容。 自从那日刑部天牢探监之后,鞫容就难得老实地待在了瀚幽阁中,尤其是太子出征c暴君在宫中养伤期间,他半点都不敢疏忽大意,为了防备暴君一时兴起到此视察,这一段时日,他都安安分分的待在塔楼,还随身带着可以弄脏面部的尘土泥巴。 正所谓人在曹营心在汉,鞫容人虽在此,心却飞到了外头,这不,小狼儿离开长安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地等着宫中暗卫送来消息,郭公公掖藏在碟子底部凹纹里的一物,滑溜到他的手心。 火折子一照,鞫容掌心落着一粒米,比普通的米粒个头要大一些,表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所幸,他棉被里还藏着一面“冰镜”,是从晋代张华博物志记载的“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得火”当中窥得以冰取火的窍门,自个凿冰做成的凸透镜。 将那颗米粒放到“冰镜”底下,借着火折子的光焰照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刻了十多个人的名字,都是朝廷大臣,凡是上摺子弹劾东宫储君的朝臣姓名,都刻在上面。 鞫容一看就知:这些人,都是蓥娘的心腹。 “好极c好极!”这份名单极其重要,鞫容谨慎收起米粒,将默背下来的十来个人名,用木炭就着草纸重新抄录一份,搬动地面一块石砖,将抄录的名单丢入石砖移开后底下露出的暗洞里去,稍候自会有暗卫将它拿了去。 “宁然出逃,你就乱了方寸了?这可不像平日的你。”鞫容喃喃自语,念及蓥娘,不禁感慨:她居然也会犯糊涂,急着让自己的心腹蹦出来弹劾东宫,岂不正好暴露了那些人,授人以柄,当真不像蛇蝎妖妇的行事风格。 看来,宁然摊上的事儿,真的令贵妃着急上火,已经无法自持冷静。 这人哪,一急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偏偏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出岔子。 “你苦心筹谋的一切,怕是要毁在你自己的手中。” 熬到今时今日,蓥娘却沉不住气了,主动把机会送到他的面前,真真是好! 火折子的光焰熄灭,鞫容闭眼沉浸在幽暗之中,心底却有一簇火苗升腾而起,灵台一点清明,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示下的预言,想到了那则“天谕” “破军星!” 太子出征平叛,即将亲赴沙场,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白珠九旒皇太子为师盼着你能换上垂白珠十二旒的冕服。” 振眉一笑,鞫容伸手往上一指,仿佛能以意念冲破塔楼,笑指苍冥: “七煞为搅起乱世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三星聚合,天下易主!而今,太子出征,破军星动,紫微命格已显!当年本仙的一句诳语,如今竟逐一应验!老天爷的意图不是被本仙估测预卜的,而是被本仙授予的!这才是真正的仙人指路!” 得,癫狂之人又口出妄诞之语,听来颠三倒四,似个疯子,却分明有几分豪壮! 看守瀚幽阁禁地的兵士,隔着那道铁闸门,也讶异地听到塔楼里的囚徒竟然在笑,笑得如癫似狂 杀破狼! 这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任谁也说不清了 与此同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沉寂。 如意宫一段回廊上,一道人影疾步奔来,穿过回廊,冲向养神殿。 “娘娘贵妃娘娘” 来的这个内侍宦,亦是如意宫的密探c蓥娘的亲信,此人冲到养神殿门外,急急忙忙叩门传声: “奴才有要事禀告!” 咿呀一声,殿门敞开。 一名掌灯宫女,引领此人进了养神殿。 “急急忙忙的,你有何要事?” 幔帐撩开,蓥娘刚从内厢缓步而出,坐到檀香案旁,宫娥跪于旁侧,净手侍奉香茗。 “娘娘!”内侍宦喘息未平,急来跪禀:“是c是小主子小主子她c她” “阿宁?!”如意宫的密探找到阿宁了?她在哪里?她怎么了? 蓥娘霍地蹿身而起,惶惶然失态之下,竟撞翻了宫娥双手奉来的那盏茶水。 “乒啷”一声,滚烫的茶汤飞溅,玉盏俱碎,散落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赴战场 宁然出逃长安,算算日子,也不算短了。 羿天领兵出征,征途漫漫,归期遥遥。 二人的命运都渺不可测 行行重行行。 长安距西北边关约莫数月的路程。 而披星戴月昼夜兼程,由长安策马前往位于西北的翼州境内,最短也需数十日光阴。 当下的人们,想离家出一趟远门,都要冒极大的风险,不光山路崎岖难走,山中老虎猛兽经常出没,仅仅是在路上,都有不可预知的危险。 客死异乡的也属常见,或因走山路遇上剪径的,或是走水路遇上激流险滩,倒霉些的路中染病更是难受。 这个时候的路,都十分难走,人们畏惧不可知的事物,极少会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出远门,故而,有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之说,可见当时的路况环境有多糟糕。 自从羿天离开长安之后,率领己方人马奔赴翼州,此去,已将近两个月。 数以百计的人马,在途中逐渐壮大着队伍,不断地吸纳豢龙军各分舵与民间义士的力量,在进入西北境内时,竟已达到数千人。 数千人马行军的阵仗,自是难以借道州城村镇,一来扰民,二来太过招摇过市极易在途中遇上不必要的麻烦,反而延误了行程。 故而,羿天所率的兵马,沿路都绕城而过。 中土地大物博,然而在当下,荒村郊野多过城池热闹之地,行军路上常见一片苍茫原野,石门弟子绘制并携带的地图,并没有让大伙儿多走冤枉路,加之豢龙义士平素闯荡四方,对西北境内的一些路径也颇为熟悉,老马识途般的在前引路。 这一路跋山涉水c风餐露宿的,也多亏了霍秋准备的军需物资,帐篷粮草够用,连炊具都一应俱全,夜里燃起篝火,山中猛虎也不敢靠近,而十七领的暗卫沿路都近身负责太子的安全。 羿天身边汇聚的四股力量,他们各司其职,配合默契,一路上也就少去了许多麻烦,行军倒也算得顺当。 就在离京后的第五十八天,他们终于抵达了翼州。 路上行军的这些时日 驭刺所率的叛军与犬戎外敌并未歇下战火,反而越发贪婪地用武力强行掠夺c占领更多的城池。 金瓯已缺,自挺州沦陷之后,短短两个月,翼州也有大半的城池被攻占。隶属辖境的城守将士,有的奉命浴血奋战,紧闭城门顽强抵抗,在最后的一个兵卒都阵亡后,才无奈地令敌军占有了城池。有的则奉命敞开城门,挥舞白旗主动投降,贪生怕死地屈服在敌军武力威胁下。 烽火燎原,西北莽莽之地连失挺州,以及翼州数十座城池,一旦翼州彻底沦陷,距离不算太远了的长安,龙章凤姿的帝都,就将岌岌可危!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虽亲自领兵前来支援了,但仅凭数千人的兵力,想要一举击溃数十万的敌军c收复失地,委实有点困难。 在这个节骨眼上,羿天尤其需要庸不易这样经验老道的兵家鬼才来帮忙。 况且,他在离京之前,就隐隐有个预感:驭刺突然举兵造反,极有可能如周义山及苗启三那般,被人当做了棋子,落入局中不自知地受人操纵,被人利用了。 “李炽!” 这一路上,羿天心里始终挥不去这个人的名字,当初,他没能猜到李炽所能借用的第三方势力,也就是除去节度使造反伴随流民作乱c以及皇子夺嫡所造成的皇室内部纷乱之外,李炽还能借到哪一方势力? 直到 驭刺举兵造反,引犬戎外敌入关,李炽的“三步棋”才终于水落石出的c全盘显现在羿天心底。 那个所谓的驭刺麾下最高明的军师,约莫就是李炽本人吧? 倘若此番,他领兵征战西北,能碰上叛军阵营里的那名军师,那么,这就是他与李炽在万籁村初次交锋之后,二人再一次正面交手。 这一回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但是,羿天明白:敌我双方兵力悬殊的状况下,他必须得到一个人,方可背水一战! 那个人,就是庸不易! 农历三月下旬的这一日 太子亲率的数千人马,抵达翼州之后,就在豢龙义士的帮忙下,由石门弟子迅速绘制了翼州境内所有城池的分布c方位图。以及此处的地形地貌。 这份地图很快呈到了太子手中。 地图详尽,羿天在脑海中迅速将其转化c推演为军事战略图,果决地下令c指出杀向沣城的最佳路径。 沣城,是翼州境内第一个被攻陷的城池,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占据翼州所有城池之间最主要的枢纽位置,便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从地图上看,翼州城池的分布,不似圆形,而是扇形,沣城就是扇柄末端,外面没有更多的边缘城池防护,首当其冲,却偏偏可以由“扇柄”四通八达到“扇面”分布的所有城池,只要占据了沣城,就等于稳稳站住了入侵其他城池时必经的所有路径。 但是,这得在敌军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前提下,方可先夺沣城作为据点,再往四面八方派发兵力掠夺其他城池,反之,兵力不能以压倒性的优势克制住对方,后果就极其可怕 翼州各个城守兵力由四面八方奋起反扑,汇聚到“扇柄”,呈包围之势,敌军兵力若是不足,要么溃退,要么惨遭一网打尽。 驭刺的叛军十万,加上犬戎外敌的数万,将近二十万兵力,翼州的城守兵力四处分散,即便齐心也不足五万,兵力上叛军占据优势,衙门官老爷这才急着向朝廷搬救兵。 眼下,太子领兵来了,只凑到数千兵力,还不能硬碰硬,好在敌军自恃兵强马壮,以沣城为据点,大胆地分散兵力,于四面八方掠夺座座城池,如此一来,有些地方反倒是无法顾及周全的。 羿天恰好扼其软肋,从各个城池特点方位,推断敌方部署兵力的薄弱环节,择疏漏空隙,乘隙而入,沿途虽有小范围的冲突交战,但他的数千兵力精准击打在对方无法顾全的薄弱环节,竟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沣城! 当那些薄弱环节被攻破,遭受突袭的败兵落荒而逃,尚未来得及将消息传递到还在攻打其他城池的主力军那边时,羿天的数千人马,已然冲到了目的地。 沣城就在眼前! 呐喊着冲杀到城门前的人马,却突然收缰勒马,原先凌厉的攻势,此刻戛然而止! 就像沙漠中见了绿洲,饥渴的旅人奋力冲过去之时,却突然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呆呆地杵在原地不动。 那样的情形太过古怪。 现场除了马嘶声,所有人都静止了,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 羿天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景象 沣城城门敞开,门洞另一端,一条坦荡的街道呈现在众人眼前,街面上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空城计?”十七纳闷地嘀咕了一声。 “不像!”叶幸摇摇头,小妹脆快地道:“咱们的敌手人马充足,犯得着唱这一出空城计么?” 依着他们原先的估算,沣城里头好歹有敌军的驻兵,即便驭刺与犬戎首领都派兵在外攻城,但这个据点,往少了猜也得有个万儿八千的兵力驻守吧? 庸不易让他们来这里与他会合,他们也做好了打算,想着今儿就在沣城打一场硬仗! 可是眼下,敌军的人马分明还在翼州境内贪婪地侵占掠夺城池,而兵家必争之地的沣城,竟然已变成了一座空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转向了羿天,石中徕道出了大伙儿心中所想:“咱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城门都敞开了”庸不易既然约他们到此会合,羿天就要看看此人到底有没有传闻中那般厉害,当即以手中马鞭,指向沣城洞开的城门,毅然下令: “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疫鬼来 太子令下,数千人马潮水般涌向沣城,由洞开的城门长驱直入,霎时间,黑压压的人马布满了沣城的大街小巷。 “大家分头找找,看城中还有没有其他人。” 豢龙军在这些人当中,是最具战斗经验的,入城后,他们率先展开了行动,豢龙义士遵照四当家的命令,分散到大街小巷每一处角落,挨家挨户地找。 自从沣城沦陷之后,城里的百姓就纷纷出逃,为了活命,为了避免死于战乱,妇孺老幼背井离乡躲避着战火,城中仅留下空空的店铺c无人的屋舍。 于战马上居高临下,羿天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密切留意己方人马入城后,迅速展开的搜城行动中c有无收获。 “这里有人!” 终于,在长街一隅,一口井水旁,石门的弟子率先有所发现,许多人闻声聚拢过来,忽又暴退几步,继而响起一片惊呼声: “死人!街口水井边有个死人!” 入城后好不容易看到的一个人,居然是个死人。 “闪开,让咱家也看看!” 这一带兵荒马乱的,见到个死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十七却咋咋呼呼地策马冲过来,口中嚷嚷:“人死在水井边,不正常!让咱家进去瞅一眼。” 围拢在街口的人马自觉地让开路,待十七跃身下马,冲上去一看 街口凿挖的水井那边还砌了个小亭子,傍着一株参天古木,原本是供人在此庇荫纳凉歇腿儿的,井口上方轱辘架子捆着绳索吊着水桶,偏偏井口盖了石板,盖得严严实实,不仅堵死了井口,石板上还用白色封条粘贴,那个死人就直挺挺地横尸在水井边,用一张破草席遮掩尸身。 十七见状,面色一紧,先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在地上找了根树上掉落的枝条儿,靠近了,小心翼翼地用枝条挑起草席,定睛一看 只听“啊呀”一声怪叫,十七丢下枝条,噔噔噔,大步后退,直退出十来步远,才吊尖了嗓门一声嚎:“走快走立刻c马上离开这里!” “怎么啦?见个死人而已,干嘛要走?”众人大惑不解。 “这里待不得!”十七蹭蹭蹭地冲到坐骑前,猴也似的窜上去,抖开缰绳就让马儿往太子那头跑,尖声儿喊道:“殿下,沣城待不得!这里的水井被堵上了,水源被污染了,那个死人是死于瘟疫恶疾的,这个城子里有瘟疫!咱们得赶紧撤离!” 吊嗓惊嚎声传得老远,街面上猝然一静,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瘟疫,就像最最可怕的恶魔,掐紧了人的神经,令人窒息的恐惧,比疾病本身还要快地传播蔓延开来。 一瞬间,恐惧的氛围已然弥漫开,笼罩了这整个城池,众人小心翼翼的c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大口地吸,唯恐空气里也有瘟疫的存在。 “史册有载前朝天奉三年,丙子年,二月大疫,士卒死于疾疫者十有六七建武十四年,戊戌年,会稽因大疫而死者万数延熹五年,壬寅年,陇右军中大疫,死者十有三四广明元年,庚子年,春末,贼在信州疫疠,其徒多丧大顺二年,辛亥年,春,淮南大饥,军中疫疠” 霍秋早年在镇国公府上,耳濡目染,自也习得不少古籍名典,对史册有载的大事件,印象尤其的深刻,此时惊闻城中有瘟疫,他大惊,忙上前与十七一道劝殿下: “军中最忌讳沾染瘟疫,一沾疫疠,将士们就不是死在沙场的,未战先亡,瘟疫乃军中大祸啊!请殿下火速下令撤离此地!” “瘟疫?!” 羿天遥望一眼:城里头只找出一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死在水井边的人。十七乍看一眼,就认定此人死于瘟疫,且城中水源已被污染 一个死人不可怕,一个得瘟疫后死去的人也不可怕,只要小心些将那具尸体付之一炬,就能遏止疫病的传播。 真正可怕的是井水遭到了污染! 留在这里喝不到水就会渴死,喝到了水有可能会感染瘟疫,疫情就会随之蔓延。 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这个。 难怪c难怪 “难怪沣城变成了一座空城。” 羿天却隐隐感觉此事有些蹊跷此处地下水脉是连通的,暗河支流七纵八横c四通八达,既然沣城的水源遭到了污染,那么,地势更低的翼州境内其他几座城池必然难以幸免,可是,为何叛军敌兵只撤出了沣城,其他地方战火仍在延烧,也不见敌军阵营中有疫情扩散的消息传开,更不见沿途有死于瘟疫的兵士? “等一下!”众人都急着催他下令撤离,羿天却异常冷静,“先不急着走,大家再四处找找。” “小祖宗哎”十七急得不行,策马冲上来就想抢了殿下的马缰,欲强行将人带离,石中徕却遛马打横冲出,挡了他,“你丫能别来烦天儿么?滚!” “你丫?!”十七头毛一竖,就跟公鸡似的与石中徕斗上嘴了:“你才丫呢!你扁扁嘴就更像一只鸭!”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动不动就拌嘴吵架好吗?”霍秋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急着过来劝架。 突然 豢龙军那头起了一阵骚动,大白天如同见了鬼似的,一个个调转马头往后急退,小妹就像被蜂蛰到,骑马飞也似的退回来,与叶幸一道退守在了太子坐骑边儿上。 不仅是豢龙军节节后退,连其他人马也纷纷辟易道侧,于是,很快的,羿天就看到人马退避让出的前方一圈空地上,赫然出现了十来个从头到脚裹在宽大白袍里的怪人,他们正往这边走来,然而他们无法靠近他,即便感受到恐惧,但,已是太子亲兵的这些人马只让出一圈空地,呈包围之势将那十来个白袍人团团围住,却如何也不肯让这些来路不明的怪人,靠近太子半步! 无法突破防线,那十来个白袍怪人倒也识趣地停下脚步,有几个掀开了头上白帽的怪人,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羿天,正中间的那个人吭了个声:“让殿下久等了,小的们来给您请安!” 这些人一抬头,羿天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的脸他们的脸上好可怕,不仅面部肌肤有几处溃烂,还有肿胀的包块扯拉面部,使得五官有些变形,就连他们露在袖口外的手,也畸形了一般。 乍一看,这些白袍怪人就像感染了瘟疫恶疾的病患! “你们是城中的百姓,还是此地的驻兵?”羿天眉端一凝,运足眼力,仔细打量着那些怪人,曾跟随吕太公学医c时常与小蛮及虎子一道入山采药c颇懂药理的他,仔细看了他们的脸与手,心头微微一动:乍一看,这些白袍人似感染了麻风病,但,又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怪事多 倘若是沣城的平头百姓,哪里会认得东宫的储君?而这些白袍怪人,刚一见到羿天,一开口就称呼他为“殿下”,摆明了是知道他的身份来历的! 不是城中百姓,要说他们是敌营的人,感觉又不大像 “都不是。”原先吭声的那个白袍人,摇摇头,自个儿揭晓了谜底:“咱哥们几个就是无名小卒,年前村子里闹饥荒,不幸感染了瘟疫,离了村又被人当疫鬼驱逐到西北边塞荒芜之地,辗转到此,见沣城的百姓都举家出逃了,城里头只剩兵卒,料着咱不是病死就是被人杀死,横竖都是个死,就没啥好怕的,看城子里多的是空屋子,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去,好歹有个暖炕头捂脚 “哥们几个躲进空屋子,可身上溃烂的臭味藏不住啊,夜里去水井边偷偷摸摸打桶水来,就被那些个兵卒发现了,见了咱哥几个,可把他们给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去,隔了一天城里的所有驻兵就统统撤离了 “兵卒走后,这里又来了个人,见了咱哥几个,远远的丢过来一袋子铜板,让咱给他帮个忙,说是过几天,太子殿下就会到沣城来,他让咱帮着传个话给殿下,让咱告诉您约您来这里的那个人,让您在沣城与咱哥们几个待上一天,您若照办了,他自会现身与殿下相见。” 听完白袍人的话,羿天也就猜到了让“疫鬼”来捎话的那个人是谁了: “庸不易?!” 看来,沣城里头迭连闹出的怪事,都与庸不易脱不了干系!知道是此人在捣鬼,那就好办多了! 绛唇边泛开一缕勾人的笑旋,羿天居然非常愉快地点头答应:“好啊!大家连日奔波劳累,正好在此歇息一天。” “啥?!”一听此言,不仅十七急得脑门子冒烟,连小妹也急了:“小郎你疯了?那些人有病!” 叶幸忙接道:“此处不宜久留。”只有石中徕与霍秋,保持了沉默。 “你们想走?可以!想走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阻拦!”羿天目光一扫,原本有些躁动的人马,瞬间安静下来。 让白袍人觉得纳闷的是,现场竟然没有一个人主动离开。 “小祖宗哎,您不走,大伙儿都不会走的。”十七摆着一张苦瓜脸,却连半点离开“小祖宗”的心思都没有,反倒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这就要舍命陪君子了。 “天儿,愚兄信你!”石中徕也不多说什么,只咧开满口白牙,冲天儿灿烂一笑,却叫一旁的十七看得眼角抽筋,抛了好大一个白眼给他:“你能不能正经点?要叫殿下!殿下!”石中徕立马顶了他一句:“你还叫人小祖宗呢!” 小妹在旁扑哧一笑。 “你c你们”疫鬼降临,这些人在干嘛?打情骂俏?眼下这一幕情形,大大出乎那些白袍怪人的预料,“你们不赶紧逃,还要留下来?就不怕染上瘟疫?” “我们要是走了,谁来陪你们玩?”羿天勾在唇边的笑,直笑得那几个“白袍怪”心头惴惴,闹不清到底谁比谁更怪? “我就陪你们在这里坐上一天也无妨。” 稳坐玉鞍,马上少年眸光淡转,只淡淡瞥来一眼,竟令人觉得五脏六腑被洞穿一般,浑身都不自在了。那十来个白袍人面面相觑一番,反倒有些尴尬了。 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白袍人身上,包围圈里的那些白袍人只觉身上扎了刺似的,难受得紧,站了片刻就有些熬不住,恨不得地上裂出个缝隙,让他们躲进去喘口气。 又过了片刻,适才发话的那个白袍人,脑门子上都冒了汗,又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抬手擦汗都觉不自在,他尴尬地一笑:“殿下不进屋歇会儿?” 羿天不答,眼神儿直勾勾地瞅着他,直瞅得人心里发虚,白袍人顿时噎住了声,不由得后退了小半步。 恰在此时 街道一侧,房屋院墙间隙夹出的小胡同里,一阵车轱辘滚动的声响,清晰传来。 一个老汉推着小板车从胡同里穿出来,一开嗓,中气十足地吆喝:“青枣哟个大汁多的青枣哟” 一嗓子吆喝,可把人吓了一跳,尤其是适才搜查过那条胡同的豢龙义士,一看方才还不见半个人影的胡同里c冷不丁冒出个大活人来,登时傻了眼,心里直犯嘀咕:这城里头不仅有死人c怪人,难不成还闹鬼了?一座空城,怎就突然冒出个卖枣的老头儿? 大伙儿很快就看到挑这节骨眼上,跑出来亮嗓子叫卖的那个老汉,在太阳底下拖着一抹背影,明显是个大活人嘛! “兵爷们辛苦了,买几个青枣儿尝尝吧,酸酸甜甜可解渴啦!” 粗衣短裤c戴个斗笠c肩搭汗巾的老汉,推着一车的青枣,自个儿凑了过来,扎进人马堆里,洪亮的嗓门愣是跟打雷似的,炸的现场一片惊愕。 “哎c哎,卖枣的!你往哪儿钻?”离得最近的兵士上前推搡那老汉,“这地儿可不是寻常百姓该待的,去去去,赶紧离开,有多远走多远,别沾上疫疠,也别往兵戎刀口上送!” “善心的兵爷,您就买几个枣儿尝尝呗,小老儿家门前那三亩地里种的枣可好吃了!” 老汉还在卖力招揽生意。 围在太子身边的十七他们,可嗅出点不对味的气氛了奇怪,殿下看到这卖枣的,眼睛里就跟放了光似的,亮得惊人! 如此诡异的气氛中,突然又冒出个卖枣儿的,这老汉又不是瞎子,怎的一个劲往他们这边儿凑?寻常百姓不该是见了兵就躲得远远的么? 沣城先是闹兵灾c后是闹瘟疫,此刻还滞留在城里的人,都有古怪! “老人家,您这枣不该是拿来卖的。”羿天目不转睛地盯住那老汉,飞身下马,箭步走去。 前面的兵卒迅速让开路,十七他们立马跟随在后,紧张防备中,只见殿下来到推车老汉身边,抬手就接了老汉手中个儿顶大的那颗青枣,张嘴咬一口 “哎” 石中徕这会儿是先咋呼起来,唯恐枣肉里被人下毒,冲上来就想阻拦天儿。岂料,羿天顺手就往老汉板车上抓起一把枣儿,往后一抛,丢给了石中徕。 “您这一车枣儿,就该是拿来送的!”羿天吃着酸酸甜甜的青枣,对着老汉笑得可开心了,“这枣儿清脆爽口,还能解渴,大伙儿也来尝尝吧!” 当着老汉的面,羿天往板车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的青枣,一把接一把地抛出去,丢给身后众人品尝。 “殿c殿下”霍秋手里头也接到一个,老实巴交地劝:“您c您这是白吃人家的东西”拿了就吃,这样不好吧? “庸老前辈来给咱们送枣儿吃,大伙儿放放心心的吃就是了。” 羿天此言一出,面前这个戴着斗笠的老汉浑身一震,压在帽檐底下的那双眼睛,精光一闪,偷瞄着正在白吃枣儿的少年,竟然一声不吭的c任由这小子将他满车的青枣分给兵士吃去。 “庸老前辈?!” 众人讶异:这名头怎的听来如此耳熟? 庸c庸 “嘶”的倒抽了一口气,叶幸指着那老汉脱口惊呼:“他就是庸不易?!” 被人指住了,卖枣的老汉这才抬起手来,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了斗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活成精 摘下斗笠,亮相在众人面前的卖枣儿老汉,精神矍铄,咧嘴乐呵呵的,衣着十分朴素粗衣短裤,裤腿儿往上卷,露出结实的小腿肚,腿上还沾满了泥巴,足蹬一双草鞋,脖子上搭着一条汗巾,一张黝黑的脸膛,看起来跟个乡野老头没啥两样。 “这c这”大伙儿都看傻了眼,有人纳闷儿的嘀咕:“这老头儿真的是庸不易?兵家鬼才庸不易?”不见三头六臂,至少也得有个龙城飞将一般的体貌长相吧?可这个老头,咋就长成这副模样? 众人面前的小老头,笑容可掬,像是常年在农地里晒久了太阳,肤色黝黑,尤其是脸膛,黑得发紫,就那么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龅牙,就跟松鼠牙似的,特逗人。 老头合拢嘴巴不笑,嘴皮子包住龅牙,嘴巴显得有点“突”,看侧颜,好嘛,整一个尖嘴猴腮,两眼珠子圆溜溜的那么一转,特逗人! 这老头的眼睛有神哪,太有神了,闪着精光,跟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蹦出来的弼马温那双火眼金睛似的,精光四射,闪瞎众人的眼。 “好嘛,山里蹦出只泼猴来!”十七两眼发直,表情有些滑稽。再看旁人,也都是瞠目结舌的样儿,愣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这小子没认错人,小老儿就是庸不易!” 老头儿笑嘻嘻的,嘴里头的话是冲着叶幸说的,两眼却眯细了左右一瞄,两手也没闲着,往板车上抓两把青枣,瞄准了嘴巴开开c目瞪口呆地杵在他面前的那些个人,每人嘴里丢一颗青枣。 就跟捣蛋的泼猴似的,这小老头片刻也不安生,尤其是看到石中徕迫不得已用嘴接到一颗青枣,而后捂着脖子不停地呛咳时,老头笑得前仰后合,还伸手戳人鼻尖儿笑骂:“小老儿的枣哪来的毒?白给你们吃都不吃,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傻缺c蠢驴!” “咳c咳我去!”石中徕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就想冲上去掐那“泼猴”的脖子,“你为老不尊呀!” “你这花拳绣腿也敢使出来,丢不丢人?”老头手底下的劲道可生猛了,一式老鹰捉小鸡,立马就将石中徕掐过来的手反拧到背后去,险些拧折了他的手,痛得他哇哇直叫。 “还有你们几个,装个疫鬼都装不像,出来混个屁!”老头嘴里吐出的话荤素搭配,荤腥儿尤其重!此刻是一心两用都不止,拿下了石中徕,又冲那十来个白袍人开涮:“赶紧滚回去躲娘子的被窝,别出来丢人现眼!” 包围圈里十来个白袍人乍一见那老头,就跟见了救星活菩萨似的,一开始甭提有多高兴了,可再一听,老头儿居然让他们几个滚蛋,他们一下子就跟打蔫的黄瓜似的,垂头丧气地咕哝一句:“这咋能怨咱哥们几个?” “不怨你们还怨我喽?小老儿的脸都快被你们丢尽了!”老头蹦脚嚷嚷,就差没抓耳挠腮了。 依照计划,那十来个白袍人本应闷头撞进人马堆里,引发太子亲兵的恐慌,让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越乱越好!可偏偏,太子殿下居然能镇住手底下的人,这数千亲兵在“疫鬼”降临c大难临头的威胁下,竟没一个骚动起乱子的。 羿天稳如泰山,无形中给手底下那拨人充足了底气,场面稳得住,一点儿起乱子的苗头都逮不着,白袍人反倒是黔驴技穷,落在包围圈里,就像是羊入虎口,被那么多双眼睛死死盯住,稍微有点小动作,搞不好就会被乱箭射死,哪还能依计而行? 白袍人委屈得紧,还想给自个辩解几句,老头已背过身去,瞧也不瞧他们,反倒绕着太子走起圈圈。 从头到脚c从前到后,庸不易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年,“小老儿的看家兵刃,就落在你小子手里吧?” “火龙枪?”羿天颔首笑答,“苗启三交给我了。” “那个混小子,这一次看人看得挺准的嘛!”庸不易居然满意地点点头,站定在羿天面前,眼里头也发了光,就跟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中意似的,不住地点头,“好c好好,小子,你今日的表现,的确没让小老儿失望!” 这一路,庸不易都在暗中不断的c给太子出难题,换作旁人早就知难而退了,而太子却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喜,从太子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c依约率众直奔沣城而来开始,到巧妙避开翼州境内敌营重兵c精准抓到叛军薄弱环节c攻其不备,从而能在战事如火如荼的翼州,仅以数千人马就突破重重火线顺利抵达沣城 前面的这几道难题,太子似乎解决得极其轻松,直到这数千人马进入沣城,真正的难题也随之摆在了太子面前城中有瘟疫,兵马该不该撤退? 作为领兵主帅,最明智的抉择就该是撤兵,所有人都该撤出沣城!然而,太子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留下来了。 庸不易从中看到了太子亲兵的忠诚c服从以及视死如归的勇气!这队人马还有最难能可贵之处 万众一心! 能拥有这样绝对服从军令的麾下将士,对主帅的信赖与忠诚更是毋庸置疑,那么,这支队伍即便人数上不占优势,然,上下同心,其利断金!就像拧紧的一股粗绳,凝结后不容小觑的力量,令人生畏! 想要带好一支队伍,领兵主帅的能力最是关键,他绝对不能是个庸才! 倘若是不怕死的c为了逞匹夫之勇,才下令让所有人留在瘟疫横行的城内,那么,这个主帅就是有勇无谋的庸才,把命卖给这样的主帅,底下的将士就是愚忠! 然而,最叫庸不易吃惊的,是这支队伍的主帅,年方弱冠就能处变不惊,于谈笑之间似已洞悉一切,如此心智c如此气度,叫人折服!难怪麾下拥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且个个誓死相随c惟命是从! 太子的睿智与果决,令庸不易颇感意外,心中不免啧啧称奇:“小老儿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看穿他们的?”说着,伸手指向那十来个白袍人,从羿天的神态反应上,庸不易就能看出来:太子早已识破了他的把戏,但,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些白袍人如此逼真的伪装,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 “看穿他们,只是一时侥幸!”终于见到了传闻中厉害无比的兵家鬼才,羿天也在留神观察此人,诚如王冕所讲:“这老小子精力充沛,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 再长两岁就到耄耋之年的庸不易,可一点都不显老,瞧着就跟个五十来岁的庄稼汉似的,身板儿硬朗,精神头十足,比兔子跑起来更快的两腿,腿肚儿可叫一个结实! 不过,此人与庄稼汉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不怎么老实巴交,鬼点子多,还闲不住! 猴子的屁股是尖的,这位,就像没上紧箍咒的孙猴儿,大闹天宫的主,哪能闲得住?瞅那精光四射的眼神儿,兵家老手,审时度势的眼光“刁”得很,鬼主意多得很,上战场就跟玩似的,兴致头旺得很。 羿天一眼看穿:庸不易其人,越老越像个孩子,老小孩!有些事情,老小孩会固执己见,甚至撒泼闹腾,但是,有着领兵打仗天赋头脑的人,又活到了这把岁数,他吃的盐都比旁人吃的饭多,无论是经验还是想法,都有他的独到之处,那是旁人所不及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老小子活成精了! “侥幸?”庸不易果然不信,较真儿地刨根问底,羿天莞尔一笑:“我学过医术,认得一些草药的特性功效,那几位”瞅了瞅那些白袍人,羿天有些同情他们:脸上长包还开始流脓溃烂了,亏得他们还能忍着不涂药,真是够遭罪的。 “那几位仁兄,并非身患恶疾,不过是被一种草汁涂过脸和手,形成风失圪塔之症,此症分轻重缓急,症状也各有差异,有些病症容易跟疫疠恶疾的表面特征混淆,不过,只要对症下药,那几位肌肤起疹子及溃烂之处,涂了药就能痊愈。” 众人一听是风失圪塔之症,不禁哑然失笑:这病症就是对某些东西过敏罢了,压根不会传染。 “用疫鬼吓跑城中敌军驻兵,这一计真是妙!”十七咋呼起来,“不愧是兵家鬼才,这么轻松就拿下一座城池,咱家怎么就想不出这样的法子?真真出其不意,妙哉妙哉!” “你能想出来,就不该叫十七,改叫石头缝里开花得了!”石中徕立马挤兑他。 小妹则抚掌笑道:“庸老前辈真是厉害呀!兵家鬼才绝非浪得虚名!” 霍秋也高兴:“这下好了,咱们可以跟翼州境内的叛军敌兵来一场以少胜多的较量!” 叶幸应和道:“没错,有庸老前辈前来助阵,翼州境内就有一场逆袭仗可打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羿天,就等他一声令下,随时随地攻打叛军敌营,收复翼州近两个月来陷落的城池。 庸不易听出这些人心中的想法,他们都想率先夺回翼州境内的失地,有了他的加入,众人斗志昂扬。而他,却没有半点表示,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瞅着羿天,突然问道:“小子,你跟他们一样,也是这么打算的?” “不!”羿天却在摇头,眸子里焰芒一闪,道出一句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我的打算是弃翼州,收挺州!” “挺州?!”所有人都惊呆了:挺州已然全境沦陷,眼下,叛军敌兵正在攻打翼州,且攻占了无数座城池,倘若太子亲兵不赶紧上阵支援,翼州也将彻底沦陷,敌营的人会乘势继续举兵攻向中原腹地,很快,他们就会攻到长安,帝都也将岌岌可危! 翼州离中原腹地近些,而挺州不过是位处西北边境,支援翼州,阻止敌军继续探入中原腹地,攻向长安帝都,才是最要紧的! “还望殿下三思!”众人异口同声地劝,每个人都面露不解之色,“怎可弃翼州,收挺州?” 唯独庸不易没有出言劝阻,此时此刻,他看向太子的眼神,终于是变了,眼神之中竟出现了一丝敬畏,连称呼都变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殿下,你让小老儿刮目相看了!” 众人闻言又惊又奇:殿下此举何意?庸不易此言又是何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上上策 弃翼州,收挺州。 这是为了逼匡宗发兵! 庸不易这样的兵家鬼才,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将其降服c进而纳入麾下?他之所以来帮助太子,是因为苗启三将火龙枪交给了羿天,而苗启三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因为太子有弑君之心! 说穿了 庸不易不是来帮朝廷打仗的,驭刺叛军与犬戎外敌,其实都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倘若太子想要保住翼州,那么,太子亲兵势必与叛军敌兵正面交锋,兵力悬殊,一场血战之下,死伤在所难免! 以少胜多,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与敌军正面交锋,不论是太子亲兵还是庸不易自己带来的人马,都会无可避免地陷入苦战,折损兵力。 这,并不是庸不易想要看到的局面。 为了帮朝廷c帮天子,而不惜牺牲为数不多的兵力,拼死去阻挡驭刺叛军与犬戎外敌攻陷翼州c攻向长安,这对庸不易来讲,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不想帮朝廷出力,更不愿为暴君卖命! 庸不易投向太子阵营,是因为羿天向他的亲儿子苗启三允诺:他要谋反,他要弑君! 只要杀了暴君,助太子顺利登基,庸不易膝下那根独苗苗就能从刑部天牢脱身,彻底摆脱杀身之祸!能让自个的儿子活下去,当爹的做什么都行! 兵家鬼才不过是个虚名,他都七十有八了,活到这把岁数,争名夺利还有什么意思?一辈子浑浑噩噩,荣华富贵亦是过眼云烟,到头来,唯一的盼头,也就是这么一点骨肉亲情了,他盼着独苗苗认祖归宗c给老庸家延续香火,将来或许还能享受一番天伦之乐,即便是百年之后,他在九泉之下见了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了。 “我意已决,弃翼州c收挺州!” 羿天毅然决然地下令,令得原先持劝阻态度的众人,尽数沉默了。 这个少年的睿智魄力,还有麾下人马的忠心服从,无疑是给庸不易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正所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与太子初次见面,这个焰眸绛衫c身上透着奇香c拥有倾世风华的少年,就给了庸不易太多的意外和惊喜: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也懂兵法韬略! 弃翼州c收挺州如此作战策略,真真是厉害至极!与庸不易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约太子来沣城,是因为此城乃“扇柄”,出了沣城,再往西北方向去,就是已然沦陷的挺州。 到目前为止,驭刺与犬戎的兵力,都集中在翼州“扇面”前端,正全力以赴攻占城池,只等一鼓作气攻陷翼州,继续挥兵侵入中原,攻向长安! 故而,早已沦陷的挺州境内,敌军的驻兵反而不多,想要收复挺州失地,并不难,而且还能将伤亡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保存实力。 只要收复了挺州,就能掐断叛军敌兵的退路,即便将来犬戎想要退兵撤出中原,也无法顺利回到西北关外故土,他们的后路被掐断了,而照目前的战况来看,驭刺与犬戎一路高奏凯歌,必然乘胜追击,不会因为挺州被太子亲兵收复,而停下攻势掉头回来。 叛军与敌兵,走到这一步,他们都没有退路c无法回头了,只能继续挥师中原,他们的终极目标是长安帝都,不攻到长安,誓不罢休。 羿天想要做的,一是掐断叛军敌兵的退路,二是逼迫匡宗发兵!匡宗身经百战,自是明白太子亲兵人数上不占优势,能帮朝廷收复挺州,断敌后路,是最高明的战略,挺州一旦收复,匡宗必然会想到 只要朝廷及时派兵,于前方阻击敌军,太子再从后方合围增援,两面夹击,驭刺与犬戎的兵力就将陷入危境,成瓮中之鳖! 羿天此举,在兵法韬略上乃是上上策不论朝廷发不发兵,他都能借力打力! “殿下,小老儿原先还有数万兵力可调用,只不过”庸不易此刻倒是恭恭敬敬地尊称面前这少年一声“殿下”了,从态度的转变上,可以看出他对羿天不仅仅是停留在满意阶段了,从满意到欣赏再到认可,只是在一番对谈之间,而凭着他阅人无数的老辣眼光,近距离观察了太子,他就惊心地发觉:这少年的眼眸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仿佛有一股令人感觉到极度危险c甚至灵魂战栗的野性力量,潜藏其中,尚未爆发出来! 从来没有一个人,给过这位兵家鬼才这般心生敬畏的感觉,在太子面前,庸不易收敛了嬉闹神态,丝毫不敢造次,压住了声儿道:“只不过如今这数万兵力,都不在小老儿招手即来的范围之内。小老儿能用得上的人,也只有这十来个了。”说着,指了指那十来个似打蔫黄瓜般的白袍人。 “就这点人啊?也忒吝啬了!”果然,十七头一个憋不住地抱怨上了:数万兵力不用,就带这么点人来,哪怕是兵家鬼才,也显得过于托大轻敌了吧?十来个无名小卒,充当军中伙夫都嫌少! 众人都眼巴巴瞅着太子,指望太子能说服这位庸老前辈赶紧把那数万兵力调回来。 羿天沉吟了一下,听到庸不易提及数万兵力不在招手即来的范围内,他就隐隐猜到了什么,反倒是赞同地笑了:“这样也好,时机对了再将他们召回来吧。” “殿下猜到小老儿将这数万兵力派往何处了?”庸不易惊奇地问。 羿天眸中睿芒一闪:“如若我没有猜错,庸老一定是将他们派往铁面军驻扎的各个边关要塞。” 庸不易一怔,终究是忍不住蹦脚急道:“小老儿不来,凭殿下的能耐,还愁搞不定?”太子料事如神,洞察力惊人,也懂兵法韬略,还要他来做什么? “庸老不来,我如何能以最少的伤亡c最短的时日,收复挺州?”羿天毫不掩饰对这位兵家鬼才的钦佩,如获至宝般的开心道:“即便庸老身边只剩那十来个小卒,也能一举拿下沣城,兵家鬼才出的主意,无人能事先预料,若能与庸老一并驰骋沙场,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庸不易睁大了眼,瞪了他片刻,点了点头:“不错,与殿下一同打这一仗,想来会相当好玩!”难得的兴致盎然,老小孩又露了几分孙猴儿的心性,只盼着大闹天宫,再轰轰烈烈闹一场,此生无憾! “吾儿阿三与周义山等八个节度使,他们之前所率的兵力,在天子御驾亲征来镇压平叛之时,四处溃散,纷纷逃到小老儿这里。如今,小老儿指派他们前往各处军事要塞,与天子的铁面军尽情地玩耍一番。”庸不易也无心隐瞒了,这就道明了数万兵力的去处。 果然不出羿天所料 庸不易将兵力打散,遣往各个边关要塞,打一枪换一处搞一番偷袭,如此一来,各地边关军事要塞受到突袭的军情急报就会呈递到匡宗龙案上,闹不清是哪里冒出的“敌军”,甚至不知道对方兵力有多少,朝廷必然会惶惶不安。 在此情形下,匡宗必然不会再去调动铁面军驻扎在各处要塞的那数十万兵力,他唯一可以调遣的,就只剩长安驻防的三十万铁面军主力。 这就是庸不易搞偷袭,牵制边关铁面军数十万兵力的良苦用心不遗余力地帮助羿天,逼迫匡宗调出长安的兵力! 匡宗若是调出兵力,前来与太子两面夹击围攻驭刺叛军与犬戎敌兵,长安的布防兵力就会大大削弱匡宗若是不肯调兵前来支援,那么,羿天会放纵叛军敌兵继续挥师入侵,甚至掐断退路逼着敌军速速攻向长安。 到时候,留守在长安的铁面军主力就不得不迎战,双方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太子亲兵就能趁虚而入。 到头来,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就是“弃翼州,收挺州”的高明之处! “借力打力?!”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 太子亲兵当中,不论是早已知晓太子真正意图的暗卫,还是拥护太子的晏公势力c石门弟子,亦或是憎恨暴君的豢龙义士,他们能齐心协力来为太子效命,左不过就是想拥护一位明君,改变现状,救民于水火。 志同道合才能走到一起,此时了悟到羿天的打算,众人自是力挺到底! 数千人马,毫不犹豫的穿城而过,紧随太子离开沣城。 “城外荒郊,山麓那头,可能还有数百个敌兵。”庸不易带着那十来个敷上了药的白袍人,一路策马追随太子左右,在出城后不久,他就指着不远处那片山麓,提醒道:“原先驻扎在沣城的敌兵里,凡是喝过井水的,都被驭刺驱逐在翼州境外,滞留在城外那片山脚下,约莫三百人。” “三百人?小菜一碟!”叶幸袖口里藏着判官笔,手里头操起了一柄阔刀,众人也纷纷亮出兵刃,随时准备迎战。 庸不易掌上宝器火龙枪,也已物归原主。数千兵马一路扬尘冲向那片山麓。 距离近些,领头的那几个愕然发现 山脚下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批人,看身上甲胄,正是那三百敌兵! “看来有人比咱们早了一步。”霍秋吃惊不已:除了太子亲兵,还有谁会来杀这些敌兵? 就连羿天与庸不易,也猜不到是谁杀了三百敌兵。众人不由得加快速度,打马冲了过去。 夕阳西下。 山脚下,血染草色,倒毙的敌兵尸身之间,停了数十匹马,枣红马配鞍上清一色的杏色劲装,勾勒着曼妙曲线,众人策马冲过来一看,都惊呆了,抢在前头帮他们杀灭敌兵的这些人,这数十匹枣红马上的杏衫劲装骑士,居然个个都是木兰从军般的巾帼红颜! “公c公主?!”十七惊呼一声,忙不迭抬手使劲搓揉眼睛,再仔细一看 果然不是错觉! 数十人的女子劲装骑兵c为首的那一个,身着一袭利索的骑马装束,足蹬小蛮靴,手拎长鞭,收缰勒马,马背上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然而,她偏是个倾世美人,那张绝艳之色的花容,眉梢挑着几分冷傲,有着公主的倔强傲气,而在弯起双眸c似笑非笑之时,隐隐流出几分狐般狡黠。 外表冷艳傲姿,骨内柔媚如丝。艳c傲c媚c黠,糅合成令人转不开视线的独特气质神韵,时而似火时而似水一般,矛盾,而又万分地吸引人。 从未见过如此妙的人儿,众人的目光呆滞了一下。 在山野上灼灼艳艳的一片映山红的映衬下,艳色骑马装的美人儿,眉眼弯弯的,冲着打马上前来的羿天嫣然一笑 一笑百媚生!令得满山花海也黯然失色。 霎时间,天地间万物褪色一般,羿天的眼里c心底,只剩了那一抹妩媚娇艳的笑靥,不曾想,竟在此情此景中,见到魂梦牵绕之人,思念之久,忽而一见,万般感受齐涌心头。 心绪荡漾,眼底水光浮现,视线变得朦胧起来,见了她,他分明是开心的,分明是想要回以一笑的,绛唇边却颤抖了,终是溢出一缕轻叹 眼中噙泪,泪眼迷蒙地看着她,万分复杂的情绪剧烈翻腾着,他觉得心窝子里都蹿燃了一把火,交融了五味杂陈的情绪,变得滚烫无比! 四目相交,久久凝眸,万水千山只盼伊人来,他几乎是用尽了半个灵魂的力量,在颤然呼唤着另一半的灵魂,唤了一声她铭刻在他心底的c今生如何也抹灭不掉的那个名字: “宁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传箫音 “公主离开长安时,偷偷带走了主子的令牌。如意吉祥令一出,安插在外面的如意宫密探,都得听从调遣c服从指令!” 派遣在西北地界c包括挺州及翼州境内的如意宫密探,合计人数约有七c八十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练家子,经过了秘密而严格的训练,成为外派密探的她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即便是正面遭遇数百人的敌对势力,只凭数十个如意宫密探就能一举摆平敌手。 而今,这些密探都被宁然以偷带出宫的如意吉祥令调用,蓥娘刚刚得知:她的人,居然投入了太子亲兵的阵营,帮着东宫效命! “本宫派了多少人去?让你们赶紧把小主子带离西北地界,不论用什么法子,只要把她从太子身边带走,让那些密探重新听令于本宫,见机行事c刺杀太子,为什么你们就是做不到?” 那日,内侍宦匆匆来报,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说主子的密探已探得小主子的行踪及下落,并且说公主离开长安后,是往西北方向去的,已然深入狼烟四起的西北地界,极有可能暂时落脚在翼州与挺州两地的交界范围内! 西北战况危急,阿宁身陷其中,为娘的自是整日提心吊胆,食不知味c夜不能寐,自恃城府极深c总能心思缜密应付各种状况的如意宫蛇蝎美人,如今已是方寸大乱,迫不及待地派人赶往西北寻找阿宁,一而再c再而三地派出几拨人马,来来回回费时半年有余!然而,那些人非但没能将她的女儿从西北战场安全转移出去,连原先听命于如意宫的密探c也都接二连三地被阿宁送入太子阵营,为太子效命! 事到如今,蓥娘都快坐不住了:“本宫养你们这帮饭桶又有何用?”又急又气,她一把抓起檀香案上的茶盏,愤而掷向跪在面前转达消息的内侍宦。 一声闷响,茶盏狠狠砸落在内侍宦脑门子上,伴随滚烫的茶水溅开,那名内侍宦“哎哟”痛呼着,抬手捂住了额头,一缕血丝从手指缝隙间蜿蜒而下。 “主子,这怨不得奴才们啊!”带着哭腔,内侍宦憋屈道:“如意吉祥令比不得娘娘亲笔手谕,她们不肯回来重新听命于娘娘,是因为小主子允诺她们只要帮太子打赢了这场仗,她就给她们解药,还她们自由!” 如意宫的蛇蝎美人,惯于施毒,擅以毒物控制他人,如此狠辣的手段,自是让人不得不服从于她,但是,用毒物控制这些人来为她卖命,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 宁然说要给她们解药,还她们自由,这才令得如意宫外派的那些密探,宁可违背贵妃的命令,也要一心一意地追随公主,转而投向太子阵营。 “阿宁”她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处处与她唱反调,连母妃的人都敢策反!若非亲生骨肉,她哪里能忍下这口气? “你是不是也想跟她们一样,背叛本宫?”高昂着凤头的金冠头饰上,凤喙滴垂的一串明珠簌簌抖动,蓥娘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掌击落在檀香案上。 砰的一声,内侍宦浑身哆嗦了一下,立时收敛了眼神中对那些能够得到解药c并且有望获得自由的密探们的羡慕,一脑门子磕在地上,讨饶道:“奴才不敢!就算娘娘给奴才十个胆儿,奴才也不敢!奴才对娘娘的忠心,上苍可鉴!只要娘娘一声令下,奴才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这些赌咒发誓的重话,听多了,反而有些麻木,蓥娘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这个奴才,烦闷地挥挥手:“滚!” 内侍宦趴在地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直溜到养神殿门口,才慌忙起身退出殿外,站到门外石阶上,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捂着脑门上流血的伤口,他暗自咬牙忿忿: 自打小主子离开了娘娘,娘娘就心性大变,变得都不像平日里的她了,再这样下去,不止奴才们遭殃,怕是连如意宫也迟早要出大事! 养神殿的门,重又关上了。殿内光线一黯,侍从宫娥或是忙着掌灯,或是急来收拾打扫檀香案前打碎的茶盏c溅染的茶渍。 蓥娘唤了几个靠得住的丫头,守在幔帐左右,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她,而后,她径自转入幔帐内侧,独自一人闷在了内厢。 缓步走到内室一排装饰架前,她伸手取了挂在那上面的一支玉箫,紧握在手中,倚向花窗。 “影子,你为何还不来?” 睹物思人,看着手中那支洞箫,此时此刻,蓥娘心中念念的人,却是好久好久都未曾与她相见的影子。 她倚窗幽叹:“为何还不来?我快熬不下去了” 她的女儿阿宁,离开她已半年多了,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容华宫换了新主人,德妃被暴君赐予三尺白绫,死了没多久,便有一位后宫丽人入主容华宫。 左氏门阀,自从左淳良死在了德妃寝榻之后,声望一落千丈,暴君降罪殃及池鱼,“亲左派”当中一些人被革职罢官。 暴君上早朝的次数逐渐减少,终日头疼,或卧于病榻c或漫步御花园放松散心,偶尔上朝,于朝堂之上,臣子们明显感觉到:圣上的脾气更加暴躁! 虽然有天机观内卜天阵示下“帝若杀生,李氏必亡”的上苍之意,在太子出征c战事未平之前天子不得杀生,但,暴君近几日是变着法地折磨人,昨儿个还有朝臣被拖出殿外打断了腿,今儿又有宫奴被割舌剜眼珠,暴戾残忍的手段下,君臣之间裂痕日益加深,连宫中阉奴都在心中悄然盼着暴君早日驾崩。 比起内廷外臣战战兢兢的日子,如意宫内却显得日渐冷清,宁然交出认罪状出逃c祁王平邑王广明王入殓之后,匡宗不愿再来如意宫,渐渐冷落了贵妃,平素逛个御花园,也让容华宫的新宠伴驾。 从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到如今倍受冷落,蓥娘心中委实煎熬,不论是亲生女儿的背弃,还是暴君将当年给予她的承诺抛之脑后c翻脸无情,甚至连原本属于她的密探都不再听从她的命令 众叛亲离?真要落得如此悲凉的下场? 不!眼下的境遇还不是最糟糕的,至少她的如意宫还在,她的贵妃头衔也还在! 真正让蓥娘坐立难安的,是隶属于帝王的内监密探,时不时往宫中传回的密报,每传回一封密摺,尚未呈递到龙案给匡宗过目,蓥娘就竭尽全力c动用她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手,将密摺先行截获,而后篡改内容,将密摺中有关阿宁的一切呈报,统统掩盖篡改,临摹笔法字迹后,再另外拟了份密摺,确定万无一失,方可呈到龙案上。 但,截流篡改密摺的次数多了,迟早是要露出破绽的,一旦东窗事发,如意宫就大难临头了。 明明知道危险,蓥娘却别无他法,几次三番暗中派人去阿宁所在的西北战场,想要将阿宁从太子身边带离,然而最终,这些人都无功而返,捎回长安的密摺却从不间断,不给她喘息的余地,她只能继续冒险篡改密摺。 让她不解的是,帝王外派去盯梢太子的内监密探,传回宫中来的几份密摺,字里行间居然没有对太子不利的密告! 太子是什么人,有何居心,她心里清楚得很,他不可能表现得如此顺从c甚至不露半点破绽。 内监密探抓不住太子的把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暴君派去暗中尾随盯梢的内监密探,已然暴露在太子眼皮子底下要么是那些内监密探,真正效命的主子另有其人。 东宫势力一日不倒,蓥娘就越发的不安,就像是当初养虎c而今为患! 所有的难题都郁结于心,凭她一人之力,已是难以应付,此时此刻,她所能想到的救星,只有一人 影子! 她与影子之间的联络暗号,数月之前,她就让可靠的亲信捎带出去了,暗号留在影子知道的地方,只要他看到了,他一定会来! 只要影子看到了那个暗号,就一定会明白她想要让他做什么。 她指望他能快些来,并且将她亟盼的那个人,一道带来,那样,阿宁就有救了! 或许是她的意念太过强烈,就在她手握玉箫c倚窗亟盼之时,猝然,一缕箫声飘飘渺渺而来,随风吹送在窗前,令得蓥娘神情陡然一震,脱口轻呼: “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进迷宫 月上梢头。 御花园里花团锦簇,暗香浮动,入夜后静谧的氛围c却被一阵嘈杂声浪打破。 牡丹亭那边,几个御前侍卫围拢成一小圈,监督几个太监动用宫中酷刑,看着太监们将一个宫女摁倒在地上,在她脚跟垫上石块,将她双脚抬高之后,其中两位公公手持木棍,高高举起再使劲打下去。 木棍狠狠地砸落在宫女腿上,腿骨被砸断的声响清晰入耳,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御花园的花香之中,渗入了一丝血腥味。 “启禀圣上,那贱婢的两腿都折断了,老奴让他们继续打,打得她皮开肉绽,以后呀,她就不会随意乱跑了。” 棍棒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不绝于耳,哀嚎惨叫声渐弱,宫女已然吐血晕死过去,面对牡丹亭外,血腥触目的惨烈酷刑,厉公公却还扭捏着柔细的嗓门儿,卑躬屈膝地冲圣上谄媚讨好。 匡宗坐在牡丹亭内,阴沉着脸色,心情极其烦闷,新近得宠的一位后宫丽人,也被他烦躁地推在一旁,丽人低头咬唇c两手绞着一条丝绢,十分地惶恐不安。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匡宗又感头疼,摁揉了一下眉心,怒而起身,一甩袖,大步走出牡丹亭,冲着急忙尾随而来的一群侍从禁卫,怒斥一声:“统统站住,朕要一个人走走。” 宫人侍卫不敢违令,裹足不前,眼睁睁看着圣上独自一人走向御花园深处。 “圣c圣上”厉公公原地踯躅片刻,觉着自个的身份与往日不同了,这个时候,就应当是由他前去陪着圣上散散心,主子离得开侍卫c随从们,也离不开他呀! 自作聪明c又急于巴结讨好主子的这个奴才,当真壮了胆,一溜儿小跑着,朝着圣上适才走的那个方向,匆匆追去。 片刻之后 御花园深处,猝然惊荡起一声尖叫:“快来人哪圣上不见了” 厉公公吊嗓儿一声惊呼,立时引来了大批宫中禁卫,冲到厉公公身边,果然没有发现圣上的踪影,前面鲤池假山流水,两列纱绢宫灯如火龙蜿蜒,在拱桥c水榭长廊c风亭等几处景点照明,照得周遭亮如白昼,然而远远近近的,众人都看不到圣上的身影。 禁卫统领呼喝一声,包括御前侍卫,大批大批的人手,火速分头找寻,御花园里里外外,灯影憧憧c穿梭往来,嘈杂的人声,奔踏的脚步声,使得今夜的宫城,又不得安宁。 匡宗有金丝甲护身,且身手不弱,有武霸王这响亮的名头,即便是忽然遭人偷袭c遇上刺客,他一人也有能力自卫,饶是在伤病之时,刺客想要在无声无息中放倒他,实非易事! 而眼下,匡宗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c忽然消失不见了! 只不过,他并非遭遇不测,而是无意当中独自走入了一处迷宫宫城之下,早已存在的那张蜘蛛网般的地下密道! 今夜,匡宗心情烦闷,原本是想来御花园散心解闷的,但是他心里总想着两件事 一是铁面军数十万兵力镇守的各个军事要塞,接二连三地遭受了不明来历的外敌攻击,屡次三番的偷袭,好似阴兵神出鬼没,让人摸不着头绪,如此诡异的偷袭,令得朝廷上下都惶惶不安。 二是数月前派往翼州支援太子的数万兵力,是匡宗咬了咬牙从长安周边驻防的铁面军主力中抽调出来的,岂料,这数万兵力奔赴西北战场后,在翼州正面迎击驭刺叛军与犬戎敌兵时,尚未等到太子从后方夹击c呈合围之势将敌军一举歼灭,就吃了败仗,一场血战,铁面军数万兵力尽数覆灭,令匡宗损失惨重! 翼州彻底沦陷,叛军敌兵挥师直入中原,诸暨境内驻扎的各处兵营,大半兵力转移在长安周边,却不知敌军下一步攻击的目标是诸暨,还是陆州? 好在,太子已收复了挺州失地,正在往翼州挺进。 敌军也在迫近,长安虽岌岌可危,但,天子若能及时发兵再度增援,与太子亲兵围攻敌军,胜算还是颇大的。 只是,其他地方的兵力,匡宗不敢轻易调遣,长安驻防的兵力,在调出数万之后,仅剩二十多万,既然上回数万兵力都压不住敌军攻势,那么此番,匡宗要么继续拨出长安周边的铁面军主力,索性增援太子十万兵力,一举歼灭敌军,要么让仅剩的二十多万兵力,牢牢守在长安内外,保护天子安危! 该继续增援太子,还是留守长安? 一时拿不定主意,匡宗心情越发烦闷,到了御花园,总觉得周遭光线太暗,令得他心头更加压抑沉闷,这才让司灯领来几队掌灯宫女。 拎着宫灯c列出长龙的宫娥们,沿花径而来,偏有一个宫女闷头乱走,稀里糊涂绕了弯路,掉了队,等到她惊觉走错方向,匆忙追上来时,却被牡丹亭中的匡宗一眼瞅见。 迷信而又暴戾的君王,居然认为她提灯走错方向,是在给天子找晦气,是触天子的霉头,勃然大怒之下,令人狠狠打断了她的双腿。 若非不能杀生,匡宗又岂能容这宫女活着?仅仅折断了腿,却难消暴君心中郁结之气,独自一人走进御花园深处,他想要清静地待一会儿,舒缓一下情绪,哪知 匡宗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情形 傍着鲤池的柳岸,近处一大片花圃,中间矗立着雕塑形态奇特的一块巨型岩石,一侧挂满藤蔓的石面,突然震动起来,扑簌簌地落下碎石粉尘,巨大的岩石宛如开口说话了一般,那一侧石面震动着裂开,霎时间,巨石上发出奇异的声响,裂出了一道容一人侧身进出的缝隙。 就像是微微敞开的门缝,引得匡宗愕然凝目,足尖转了个方向,不知不觉照着花圃走去,直走到那块巨石前,隐隐看到石头裂缝空隙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匡宗讶异地侧身,挤入缝隙当中,整个人穿进了那道容一人侧身进出的“门缝”里。 耳旁听得砰然声响,在匡宗进去之后,那道“门缝”竟然自动合上了,出不去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到了一处密道里,恰似深埋地底下的墓冢甬道,幽暗而狭长。 摸索着往前走,转个弯,匡宗惊奇地看到不远处,一点飘忽的光焰,萤火虫一般,指引着他往一个方向走。 追着那点微弱的光焰,他在密道里七拐八绕,由起初的讶异,到骇然震惊,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如此庞大而繁复的地下密道,蜘蛛网似的,网罗了整个宫城的地底下,迷宫般的走不到尽头,住在这个宫城快十九年了,身为帝王的他,竟然从未发觉自己的老巢底下,还有这么一个隐秘所在! 越往深处走,他越是惊骇恐慌,帝王居住的宫城,竟然这样不安全,隐秘在地底下的迷宫暗道,是否有外人知晓?倘若自己一直蒙在鼓里,而此处却早已被外人知晓,那么,外人亦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宫城,甚至,能悄然潜到帝王寝宫周遭,犹不被人发觉! 一想到那种可能,匡宗额头冒汗,冷汗涔涔,湿透重衫。 猝然 指引他往前走的那点光焰,在转个弯之后,神秘消失了。 周遭黑不隆冬的,身处地下迷宫,匡宗进退两难,心中惶惑之际,耳旁又隐隐约约的c听到了一些声音 有人在说话! 令他感觉奇怪的c是传到耳朵里的这个声音,听来竟有几分耳熟! 这个熟悉的声音,怎会出现在这里?匡宗脸色骤变,放轻了脚步,无声无息地靠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位,在密道一个转角处,掩藏住身形,只悄然探出一只眼睛,往里头窥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幽会时 夜明珠的柔和光晕,照亮了一处绝密的空间 宫城地底下的迷宫里,数条甬道之间,半圆形的一处空地。 这里,曾经是贵妃蓥娘与蓝衫蒙面的影子,私下会面的秘密场所。 时隔近两年,终于在今夜,那一缕飘渺的洞箫之音吹送到如意宫养神殿花窗前,蓥娘也终于如愿以偿的c再一次在这个隐秘场所,见到了她亟盼已久的人。 此时此刻 蓥娘一手持萧手捧着夜明珠,就站在地下密道里c半圆形的那处空地上,她的面前,站着依旧身着蓝衫c却未蒙面的影子,而影子身边,还带来了一个人,那个人赫然就是李炽! “你c你的脸” 久别重逢,当蓥娘再次见到影子时,她险些认不出他来,在那张酷似炽郎的容貌上,已然遍布着狰狞的伤疤,甚至还被刺面留字,影子暴露后,炽郎虽未杀他,却让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倍受折磨!蓥娘见了,心中也不好受,毕竟影子落得如今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都是因为她! “炽郎!”幽怨地望向影子身边之人,蓥娘因怜悯影子而想要责骂炽郎的念头,却在触碰到炽郎的眼神之时,埋藏心底多年的一缕情愫,又一次缠绕上来,无奈的,话到嘴边仅仅化作了一声怨叹:“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你暗中派人联络影子c让他转达给本公子的那句话,让本公子不得不来!” 李炽眯眼瞄向身旁默然站着的影子,这个叛徒,如今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出气包,他心里不舒服时,就会狠揍这个叛徒来出气,影子身上的伤,有增无减。 觉察到公子眼神带刺地扎到他身上来,影子畏缩了一下,低着头c闷声不响地退缩到一旁角落里,拼命压抑住想要挺胸抬头c堂堂正正看蓥娘一眼的欲念,极是可怜地缩在阴暗角落里,头低低的,极力将毁了容的脸面部藏起。 见影子这般模样,李炽眼底几分轻蔑不屑,蓥娘则只顾着炽郎的反应,眼中已然看不到影子的存在。 “上次你匆匆来又急着走,说要离开长安,我当时也曾问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蓥娘上前几步,凝注着炽郎的眼睛,道:“直到驭将军领兵造反,引犬戎入关,我才知你当时是去做什么了。” “知道又如何?”李炽两手环胸,懒散而随性地站着,半眯着眼似犯困一般,懒懒地道:“本公子是去策反驭将军了,如今他已是本公子的棋子,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是你的棋子,那就好办了!”蓥娘展颜一笑,“我要你帮我,将阿宁从太子阵营中救出,将她藏到最安全的地方,任何人都不可伤害她!” “让本公子帮你?”犹如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李炽嗤之以鼻,“本公子之前帮过你,祁王他们的死,还是你与本公子合作的成果!不过,那一次你没能除掉太子,让本公子对你大失所望!再说了,帮你救你的女儿,对本公子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蓥娘笑容一僵,表情古怪地看着面前这个分明熟悉又似是陌生了的男人,“她是你的女儿,影子都告诉你了,你来见我不就是想让我亲口证实给你听么?让你救自己的亲生女儿,你居然还问我有什么好处?” “亲生女儿?”李炽阴阳怪气地笑了笑,“你说什么c本公子就得信什么?你还当本公子是十多年前,被你骗得团团转,还遭你耻笑成胆小鬼窝囊废的太子炽?” “我这回没有骗你!”蓥娘急了,“阿宁是你的女儿,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是知道的,当年我生下的是个女婴,与皇后生下的那个男婴掉了包,而且,我临盆之期提前也是假的,当年我是怀着你的孩子” “怀着我的孩子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想这么说?李炽冷冷嗤笑:“你个贱人,到底是想给谁戴绿帽?”玩弄感情的骗子,他对她,只剩下了恨!无穷无尽的恨! “李炽!”这个男人的冷言冷语,他轻蔑而满含讥笑的眼神,就像是扒光了她的衣服,恣意轻贱她,羞辱她,却看不到他自身的缺点,他的睚眦必报,他将心眼磨成针尖一般的尖锐锋利,也如针尖一般的狭小。 “我说了阿宁是你的女儿,千真万确!”蓥娘恼羞成怒,“你们这些臭男人,敢做不敢当,连个女子都不如!你不想承认是吧?怕担负责任是吧?可惜呀,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想承认也不行!只要你站到她面前,看看阿宁的眉眼长相,就会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眉眼长相”突然之间,李炽似乎想起什么来了,对了,自己曾经在长安大兴街“祥记”布庄裁缝铺外,与那位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的情形,还有宁然公主见到他时的反应,李炽脑海中都留下了深刻的画面 那日,乘彩鸾巡至长安外郭城,来祥记纳喜迎祥瑞,准备出降的宁然公主,在取得“点红”嫁衣后,坐入鸾舆,华丽而隆重的阵势伴随浩荡队列,于鼓乐声中,穿行大兴街 猝然,宁然伸手掀起纱帐珠帘的一角,目光穿出,看向街旁商铺夹角的狭弄口 那里有两道异常灼热的目光投来,带着些些诡谲的气息,令她心头莫名怵惕,忙掀起纱帘,凝眸望去 那条狭弄口静悄悄地停着一辆马车,黑乎乎的车厢,竹帘子稍稍卷起,车厢一侧小窗内,探出一张脸来,保养得极好的面皮儿,看不出实际年龄。使人望而惊心的,是这张脸上有一双慵懒半眯的凤目,眼角一勾,弯出阴阳怪气的笑,眼底三分狡诈c七分算计,眸光诡谲多变,分明是个擅于伪装c工于心计之人! 被那样诡谲狡诈的目光死死盯住,宁然心头一寒,搭着纱帘的手指一颤,异样的感觉袭来,伴随着莫名的心悸 那个人的眼神,好可怕! 奇怪的是,她看到的分明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却又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当时,不仅宁然有那样奇怪的感觉,就连藏身在马车内的李炽,也暗暗吃了一惊,在看到蓥娘与匡宗所生的那个孽种时,他心头却袭来了莫名而又奇怪的感觉,觉得那个孽种的眼角轮廓与他在镜中日日照见的自己的眉眼轮廓,似能重叠在一起! 直到此时,被蓥娘一语点醒,李炽这才惊觉:宁然公主的眉目长相,与他的容貌相较,虽然神态气质截然不同,但,仅看大致轮廓,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难道 一直被他认定了是蓥娘与匡宗所生的那个孽种,竟然是他的c他的 不!这不是真的!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李炽的脸色忽青忽白,眼神也变幻不定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在场的三人却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埋伏在黑暗角落里的野兽,在发现猎物时,喉头发出的闷嗥声。 李炽与蓥娘,二人浑身寒毛一竖,分明身处地下密道之中,却感觉自己像是陷入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近处,仿佛潜伏着一头斑斓猛虎,在发现猎物之后,猛虎喉头闷闷滚动着饥嗥声,挟一阵腥风,从藏身之处,一个饿虎扑食,冲着猎物猛地扑杀而至 黑影一闪! 李炽的眼角余光,果然捕捉到一抹身形,从隐蔽的甬道拐弯处,一跃而出! 角落里扑出的那道人影,带着虎般凶猛的气势,怒吼着冲向李炽与蓥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狭路逢 “李炽!” 虎吼般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狂也似的从甬道拐角冲出的那道人影,瞬间扑到近前,李炽与蓥娘惊骇欲绝地发现:杀气腾腾扑杀过来的那个人,居然是匡宗! 犹如吃人的猛兽c狰狞着獠牙,暴君的虎躯如山般压至眼前,令人窒息的惊恐,掐住了李炽脑子里每一根神经,令他心胆欲裂! 嗜血瞳仁,迸发暴烈杀气,瞬间迫近,李炽却浑身动弹不得,怔怔站在原地,被暴君的气势震慑住,恐惧感使得灵魂战栗。 “李炽!朕要杀了你!” 直到匡宗咆哮着怒吼出他的名字,李炽才如遭雷劈一般,浑身猛打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在“虎爪”凌空扑下c快要罩住他的面门时,他急忙闪躲c躲到了蓥娘身后,眼底猝然闪过一丝诡谲之芒! “啊!” 惊恐的尖叫声冲喉而出,躲在蓥娘身后的李炽,居然伸手猛力将她推向暴君,利用她来阻挡匡宗暴怒之下c饿虎扑食般凌厉迅猛的一击。 送羊入虎口,听到蓥娘口中发出惊恐的尖叫,李炽撒腿就跑。 蓥娘身不由己地往前跌冲出去,恰好迎上气势汹汹扑杀过来的暴君,当即被暴君一把擒住! 如同老虎钳子“咬”在手腕上,力道之猛,令蓥娘的手腕快要折断一般,痛得不行,却又无法挣脱,反而被那股刚猛的力道,拽得撞进暴君怀里。 一抬头,正好对上暴君那双嗜血瞳仁,蓥娘脸色惨变,惊恐尖叫着,这一刻,她才胆战心惊地意识到: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想要逃,也逃不掉了! 左氏c虞嫔,她们当年惨烈的死状,瞬间浮现在蓥娘脑海,她们泣血般凄厉诅咒她的声音,也惊荡在她耳内,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贱c人!”匡宗咬牙切齿地怒瞪着贵妃,“胆敢欺朕?朕要让你不c得c好c死!” 滔天怒火挟着骇人的杀气,喷薄而出,暴君伸手猛然掐住了蓥娘的脖颈! 亲手掐住了这个曾被他宠幸多年c独揽后宫大权手搅起庙堂与后宫风云的蛇蝎美人! 妖艳之姿媲美苏妲己,艳冠六宫的贵妃娘娘,此刻,她那绝色的容颜上,五官已然痛苦扭曲,被昔日枕边温存的两个男人,一推掐,她悲哀地发觉:到头来,自己居然还是对抗不了这个残酷的男人,这个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的暴君!连她自己的生死荣辱,也那样可悲的c牢牢操纵在这个男人的手中! 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c这两个男人,到如今,一个弃她于不顾,一个恨不得将她活活掐死! 自作孽不可活! 这一刻,剥夺过无数人性命的那双铁掌,已然狠狠掐在了她的脖子上,使得昔日娇艳迷人的花容失色,双眸涣散了神采,被掐得暴突的眼珠子,凝住了惊恐之色。 她的眼角却有一滴泪水沁出,缓缓滑落 “放开她!” 就在蓥娘濒临死亡c几近绝望之时,斜刺里蓦地冲出一人,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影子,在这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又一次为了她c为了自己深爱着的这个女人,不顾一切地奋力冲上去,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那颗夜明珠,他使出浑身的力,将它当石头一样猛力砸向匡宗后脑勺。 “啊”的一声痛呼,顷刻间头破血流的暴君,登时松开了双手,摇晃了一下身形,影子趁机救下蓥娘。 “咳c咳咳咳” 捂住脖子弯下腰,蓥娘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尚未缓过神来,就被影子一把拉起。 拽着她的手,影子拉着她一道撒腿狂奔,挣了命似的逃亡,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一条幽深的甬道。 虎吼声又起,暴君负伤后更加暴怒狂躁,雷霆咆哮着奋起急追,在蓥娘身后紧追不舍。 一逃一追的三道人影,很快就消失在地下迷宫的深处。 恢复平静的这片空地上,突然,一道人影闪现,缓步上前捡起了夜明珠,擦拭上面沾染的血渍后,留在掌中充当照明所用。 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的光亮,照在那人的脸上,发青的脸色,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神态,比鬼还诡异三分。 赫然就是李炽! 适才,他只是狡诈地躲了起来,直到暴君追着蓥娘与影子往密道深处去了,他才悄然走出来,捡起夜明珠,火折子等照明工具,都揣在影子身上,没有照明之物,就很难在迷宫般的地下密道找到正确的出口。 捡到夜明珠,李炽选准了一个方位,步履匆促地离开此处,逆时针绕走一段路径,转过一个拐角,突然,他的眼皮子惊跳一下,骇然发现前面有人! 一道人影,悄然站在这条密道里,距李炽仅七步之遥,仿佛已站了很久,直到李炽匆匆拐进来,那人才徐徐转身,迎向李炽惊愕的眼神。 就像是专门在此恭候李炽的到来,那人见到李炽时,显得相当愉快,不仅笑开了颜,而且是龇牙卖狂地笑:“本仙就料定你会走这条路!” “你c你” 坟墓般黑暗曲折的甬道里,冷不丁撞见个大活人,李炽浑身寒毛一竖,吓得不轻,等那人转过身来冲他一笑,癫狂之态毕露,李炽登时惊呆:“鞫容?!”真真活见鬼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冤家不聚头!见到本仙,你高兴不?”鞫容呵呵的笑,满口白牙在幽暗中龇出笑来,简直能亮瞎人的眼。 真是冤家路窄! 李炽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此情此景中,与这个冤大头狭路相逢! 都说来者不善,看来,鞫容此番是来找他算一笔陈年旧账的! “你并未受困于瀚幽阁?” 此时此刻,撞见鞫容,绝非巧合!李炽瞬间明白了:今日这一切,竟是鞫容的精心安排!让蓥娘与他都着了道的人,居然是鞫容! “本仙法力无边,世俗凡人有哪个能困得住本仙?”得,瞧那眉毛一扬一扬c小样儿嘚瑟的,癫狂道人出场一亮相,三句话不离狂傲本色。 “本仙当年算准了渊帝的死期,而今则算准了你倒大霉的日子!”能让鞫容在今日c顺利实施“瓮中捉鳖”一计,说起来,这还多亏了蓥娘。 匡宗不放心太子,就让内监密探尾随盯梢,第一次呈上龙案的那份密摺,将豢龙逆贼掩饰成“太子年少游历四方时结识的江湖走镖侠”,还将宫中暗卫说成“东宫的太监舍人”,这当中就不难看出,所谓的帝王密探,亦是鞫容金灵令下派遣的隐卫,都是自己人,又怎会呈报对太子不利的消息? 不过,鞫容却让自己人在密摺里写上对宁然公主不利的事,并且料准了蓥娘会截流篡改!那些密摺,其实是写给蓥娘看的,甚至还故意杜撰了一些事,刺激蓥娘更加忧心于女儿的安危,也让她不得不屡次冒险截流篡改密摺,进一步扰乱她的心念,迫使她方寸大乱,病急乱投医! 果真,她又向影子求救了,并且不出鞫容预料:影子如约带来了李炽,而蓥娘救女心切,果然向李炽摊牌了! 凑齐这三个人,才能让匡宗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台戏,蓥娘与李炽最终还是双双落入了鞫容设好的圈套里。 “你怎么知道宫城底下有这个密道?” 宫城密道图,一直牢牢紧攥在李炽自个的手里,旁人无从知晓,鞫容又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居然也知道了密道的存在? “本仙运气好,无意中发现了它。”鞫容的运气,简直令旁人羡慕得要死! “无意中?”李炽见鬼似的瞪着鞫容,难以置信地道:“发现这个密道多不容易,你c你怎么就c怎么就将匡宗也引到这里来了?”这不应该呀! 发现密道后,鞫容理应如获至宝,小心隐瞒才是,怎么反倒让最不应该知道的人,知道了秘密的所在? 如此一来,宫城密道将不再是个秘密,被帝王知晓后,他们如何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c由密道出入宫城? “你越是觉得密道里头安全,越是会掉以轻心!” 既然李炽笃定了宫城的地下密道是最隐蔽c最安全的所在,鞫容就利用了他的这个心态,趁他大意不设防时c抓他的马脚,让戴多了绿帽的帝王,亲自来捉李炽与蓥娘的奸,顺便也将李炽精心伪装之下的真面目,彻底暴露在匡宗眼前! “你忘了?”鞫容张扬着妖娆笑颜,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刀道:“本仙出招,向来不循常理!” 出其不意,方能克敌制胜! “滚!”见不得鞫容“死而复生”一般,居然又大摇大摆晃到他眼前来,还那般张狂的笑,扎得他眼睛疼!李炽哪怕是心里头气个半死,颜面上依旧强自伪装,就像是不痛不痒无甚损失,他回以冷笑:“好狗不挡道!” “这条路是给人走的。”鞫容反唇相讥,“李乌龟,你找个乌龟洞c或是老鼠洞,随便钻,躲起来或逃走都没问题,只是本仙占住的这条路,你是行不通的!” 东窗事发,大难临头,无论李炽表面伪装得多镇定c多不在乎,然而,此刻他心中已是万分焦急,一心想要赶紧逃出去,偏又被这个死敌挡了去路,看到鞫容缓缓抬袖,袖口里定是藏着夺命暗器,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暗自转动眼珠子,李炽忽然笑了:“心急吃不着热豆腐,鞫容,你还是操之过急了!这个地下迷宫,你还没有彻底摸清所有的路径与出口方位吧?” 他怎么知道自己对这个地下迷宫,仍有不熟悉的地方? 趁鞫容一怔之时,李炽一收夜明珠,脚下微移,踩到一块凸出的地板,他用力一跺脚 喀嚓! 细微的声响入耳,鞫容的心,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妙”,慌忙触动“袖里乾坤”,一蓬蓬飞针激射出去,却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暗器落空了! 就在眨眼之间,李炽忽然从他眼前消失,这条密道中间竟悄无声息地落下一面石板,在李炽一跺脚的功夫,石板落下横挡在鞫容面前,“袖里乾坤”激射的飞针,尽数打在石板上,鞫容眼睁睁地看着 李炽又一次金蝉脱壳,溜之大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迟迟悟 夜半子时。 长安北郊,赤江上游的乌淮北岸。 乱石杂草堆里,倒着个人,脸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岸堤缓坡上,一直到那个人躺倒的岸边,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滑曳痕迹,那人像是从高高的筑堤上,失足摔下来,翻滚着,滑落到江水边这处乱石杂草堆里,才造成的那一道长长滑曳痕迹。 后半夜,夜空中落下雨水,江岸水位涨高,水花拍打上来,冲刷沿岸的乱石。 雨水混杂着江水,浸湿了全身,冰冷的感觉刺激着,趴在岸边的那人,微微动了一下。 雨,越下越大,江水滔滔水浪拍岸,一浪一浪地击打在身上,冰冷水花的刺激下,那人终于恢复了意识,清醒过来,挣扎着缓缓坐起。 抬起头时,额头露出的伤口还有血丝渗出,脸上沾染了泥水草屑,却还能一眼辨认出:落得如此狼狈模样的人,正是曾经呼风唤雨的如意宫主母贵妃蓥娘! 雨水打在脸上,冲洗了脸上的泥污血渍,眼前却显得有些模糊,蓥娘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手指碰触到歪斜垂落的发饰,那一顶凤凰昂首的金冠早已在奔逃时掉落了,仅剩的一支珠簪垂落到耳边,她索性将它拔下,长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衬着凌乱的裙裳,脚上还磕掉了一只鞋,哪里还有娘娘的高贵雍容仪态。 雨中淋成了落汤鸡,蓥娘低头看看自个如今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已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更多的许是自嘲。 “哈c哈哈哈哈” 她捂着额头,怆然悲笑,笑着笑着,竟似抑制不住了,仰面对着上苍大笑起来,面颊却是湿湿的,打湿在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自个也觉着模糊不清,笑得越大声,心里却越是悲怆,仓皇落逃摔下堤坝时,额头磕碰在石块留下的伤口,渗着血丝,却不及心里的痛! 自己能够逃出来已属侥幸,而不幸的,是在看清这世上最最在乎自己的人是谁c在知晓最深爱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她却永远地失去了他! 她能够活下来,是影子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他的牺牲,才换来她的一线生机。 影子活着时,她从未正视过他,从未在乎过他,就像他的名字,她一直当他是炽郎的影子,见不到炽郎时,聊以慰藉的影子罢了。 直到影子奋不顾身地冲上来,从暴君嗜血残忍的一双铁掌下,将她救出,一路牢牢抓着她的手,拉着她逃命,她才明白了,谁才是真心爱着她,从以前,到现在! 还以为自己生命里只有两个男人的出现,一直忽略了影子,在炽郎弃她不顾,匡宗恨不能杀她而后快之时,只有影子拼了命地救她。 一直默默守护着她,为她做了许多许多的事,为她吃了许多许多的苦头,甚至没有半句怨言,影子无怨无悔的付出,在那一刻打动了她。 当他拉着她的手,亡命奔逃之时,她心底忽有一个闪念就这样,让影子带她走吧! 独自努力了这么久,在阿宁也不谅解她c甚至离开了她之后,她觉得好累c好累 就这样,与影子一道离开也好 仅仅是这么一个渺小的愿望,老天爷也不愿成全她了,即便影子带着她逃出了宫中密道,匡宗仍不愿放过她,紧追不舍,跟着一路奔出密道后,宫城禁卫呼啦啦围过来一大批人,强弩放矢,连珠弩箭齐发,她眼睁睁看着影子为了保护自己,不惜成为人肉盾牌,帮她挡下穿心弩箭! “逃快逃” 口中吐血,浑身扎满了支支弩箭的影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上马背,咬牙抽打马臀,送她离开,逃得远远的。 颠在马背上的她,回头看了影子最后一眼,被弩箭扎成刺猬般的人儿啊,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脸上,却还地冲她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口型翕张,他无声地送她一句: “一定要活着c活下去!让自己活得轻松些,要笑着活下去” 毁容的面貌,分明是丑陋的,但是影子那时的表情,他含泪的笑,让她迟迟觉悟:这个男人的笑容,比任何人都好看,炽郎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连影子都比他强!为何她之前没有发觉,一直蒙昧了心c糊住了眼 直到影子也不复存在了,她才迟悟c才痛悔不已!才知自己此生错过了什么! 最美好的,分明一直在她身边,她却视若无睹,直到永远地失去 “阿宁,你是对的你是对的”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从此走偏了路子,咬牙苦熬一辈子,对不住的是自己为了一个值得的人,放弃一切勇敢去追,去把握属于自己的幸福,才不枉到人世间走这一遭! 蓥娘是前者,所以她才会失去那么多。 不仅仅是失去了女儿,连影子也 报应啊! 被当年的燮王当做利用工具,推向太子炽的怀中后,她以为受伤的只是自己,爱上了太子炽,却知道自己作为燮王细作的身份迟早要暴露,爱而不得,索性让他恨她,恨越深,这辈子就忘不了她!从今往后,她选择走的路,是要夺走匡宗最在乎的东西,让自己的女儿得到这世间最宝贵的 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择手段的设计筹谋,她始终坚信人的感情是最最脆弱的,只有权利才能让一个人变强,亘古不变的不是男女情感,而是握到手中的实实在在的权利!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她身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世上最宝贵的究竟是什么,可惜她了悟得太迟c太迟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雨水冰冷地打在身上,她两眼发茫地看看四周,看清这里是乌淮北岸,记起自己被影子推上马背后,一骑飞驰,逃离宫城,来到堤坝,马失前蹄,她摔下马,从高高筑堤上滚落下来,撞伤额头,晕死过去 “赤江上游,乌淮北岸” 从宫城里头也可直达此地,只要过武德门,沿夹城复道,入围猎禁苑。深入禁苑腹地,往北行,就能到这里来。 蓥娘知道:匡宗的追兵也快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冤孽重 “赤江上游,乌淮北岸” 从宫城里头也可直达此地,只要过武德门,沿夹城复道,入围猎禁苑。深入禁苑腹地,往北行,就能到这里来。 蓥娘知道:匡宗的追兵也快到了! 耳畔似乎能听到宫城禁卫追兵的铁蹄声,越来越近c越来越近 几近绝望地闭上眼时,影子的声音却那样清晰地回响在她的脑海: “一定要活着c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蓥娘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往堤坝上攀爬,努力向上爬,哪怕崴了脚c哪怕受了伤,也要觅到一条活路,也许爬到堤坝上,就能找回那匹马,只要找到坐骑,就有希望逃出去,逃得远远的,甚至 到阿宁身边去! 快了c快了! 还差一点,她的手就快要抓到筑堤上的一截木桩子了 啪!手掌拍在木桩上,而后两手使劲抓攀着,终于,整个人攀上了筑堤,蓥娘稍歇一口气,猛一抬头,急切地想要找寻丢失的坐骑,却在抬眼的瞬间,触目所见竟有一列骑兵,静静地等在那里,为首的一人,跳下马背,一步步地冲她走来。 还是被追上了 绝望地瘫倒在地上,雨水模糊的视线里,晃动着一个人影,越来越近了,蓥娘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冲自己走过来的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 “炽郎?!” 居然是他?! 他也逃出来了,还与他的死士在此处会合了,看来,她这回有救了!蓥娘喜出望外,急切地将手伸向走过来的炽郎,急道:“快c快带我走!” “啧,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李炽停步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与瘫坐在坝上的她对视了片刻,他眼底浮现讥讽之色,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还记得本公子当年龙困浅滩时,你当着燮王的面,是如何嘲笑奚落本公子的吗?” 一句话,勾起了陈年旧事,勾起了那一段回忆,也勾起了他对匡宗与蓥娘切齿的恨! 当年的蓥娘身怀六甲,流言蜚语都已传到了李炽的耳朵里,连燮王府中的老嬷嬷都说:太子妃怀上了燮王的骨肉! 不仅如此,她还随着起兵造反的燮王一道,来到了宫城,见到李炽时,她面露轻蔑之色,睨着曾经的夫君c如今的亡国太子,她甚至以手掩鼻,轻啐一声:“你怎的如此没出息!” “皇叔c蓥娘娘,饶命!饶小的一命!” 当时还是太子的李炽,面对起兵造反c直捣黄龙的皇叔燮王,面对细作身份已确认无疑的太子妃,李炽非但半句怨言都没有,还五体投地地匍匐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讨饶,裤裆下湿漉漉的一片,臭味难挡,燮王拔剑欲取他性命,他竟吓得涕泗滂沱c屁滚尿流! “侄儿,你好歹是皇家子嗣,怎可如此c如此” 如此的贪生怕死c懦弱无能c胆小如鼠! 有辱皇家颜面! 李炽当时的反应,令得当年还是燮王的匡宗瞠目结舌,手中的剑一挪,他皱眉如避污秽之物,也往后急退了几步,万般嫌弃的挥一挥手: “罢了!本王杀你c只怕玷污了太阿!自今日起,庙堂之上再无你太子炽,去当个庶民,不要让本王再看到你这胆小鼠辈!” 王者剑,斩,也要斩配得上它的英雄。 如此狗熊,斩了,反而折辱此剑盖世锋芒! 燮王不屑杀他。 “草c草民谢皇叔不,谢圣上c谢圣上不杀之恩!” 褫夺了太子封号c皇家子嗣名分,贬为庶民的李炽俯首帖耳c唯唯诺诺,对燮王千恩万谢c感激涕零。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那一瞬,李炽半阖的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怨毒c憎恨之芒。 他暗自咬牙,咬破了嘴唇,泪水混着血水吞咽而下,人却五体投地c战战兢兢地匍匐在燮王与她的脚下! 忍下奇耻大辱! 偷得一线生机! 渊帝三个儿子 二皇子拼死一战c六皇子离宫出逃,二人殊途同归,都被割下头颅c死无全尸。 反倒是这个最不可能活命的太子c渊帝的长子炽,一直被众人瞧不起的他,表里不一地伪装成缩头乌龟c窝囊废,让燮王掉以轻心,不屑杀之,竟又保住了性命! 那一次宫变,权柄易主,渊帝的亲生骨肉当中,只有他,活了下来。 他活着,就是为了雪耻报仇,为了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 “蓥娘!当年你恣意耻笑本公子时,可曾料到你也会有今天?” 李炽咬牙逼近她,眼底毒烈的恨,毫无掩饰地袒露在她面前。 “炽郎你c你” 知道他恨她,这是她一手造成的,但,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刻对她落井下石!在他已然知晓了宁然是她为他所生的孩子之后,竟然一点都不念及当年旧情,丝毫没有心软,仍要向她出手 想要报复她吗? 蓥娘脸上的笑,凝固了,看着炽郎将手伸向自己,她脑海中霎时浮现了匡宗用手掐她脖子的可怕画面。 骇然瞪大了眼,看着李炽的手一点点地伸过来,看着他眼底刻骨铭心的恨,她心惊,战栗!这一回,她想到了袖子里暗藏的毒药! 不比面对匡宗时的惊恐无措,此刻,趁自己还有力气反抗,她飞快地挥袖而出。 哗! 袖子湿透了,一挥之下,只有水珠甩出,飞溅在他脸上,却半点也阻不住他伸过来的双手,她又一次感觉到恐惧,这个曾经被她爱过的男人,这一刻只带给了她深深的恐惧: “你c你想做什么?” “不c不要!不要啊啊啊” 惊惧的尖叫声,震荡在堤坝上,恰似一把尖刀,划过夜空,传向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春光泄 轰隆! 闪电划过夜空,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带来的一丝清凉,稍许缓解了酷暑高温下,持续多日的闷热。 翼州淠县与裕乡交壤地界,视野开阔,溪水潺潺,地势高些的平坡上,太子亲兵临时扎营在此。 在收复挺州之后,趁叛军敌兵大举侵吞陆州时,太子的人马则继续往翼州挺进,收拾掉叛军留驻下来的少许兵力,逮住通敌归降的衙门守军,顺利夺回了数座城池,今夜,人马在此稍作整顿,扎营歇脚一宿。 后半夜雷声大作c闪电划空,营地里的将士赶忙收起炊具,派人看管好马匹,安排了轮岗放哨的士卒,纷纷入帐篷歇息。 暴雨倾盆时,捎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得营帐哗哗作响,营地中间最大的那顶帐内,杆形烛台上几支蜡烛摇曳的光焰,忽而被缝隙间灌入的风,吹灭。 躺在地铺上浅眠的羿天,感觉有风吹袭到枕边,吹得面颊微凉,似有什么东西“啪嗒”滴落下来,打湿在脸上,他猛地睁开眼,点漆双眸,猝然映入炫目的闪电之芒。 “轰隆”一道闪电,瞬间映亮眼前景致,惊雷又炸响,睡躺在地铺的羿天,霍地坐起,黑暗中发亮的眼眸,犹如野狼的双目,敏锐而机警地盯住了正前方紧挨着地铺,就在他的面前,赫然静立着一道人影。 雷雨轰鸣的夜,悄无声息的c潜入太子营帐内,默然伫足在床铺前的那个人,有着少女的曼妙体态,长发瀑布般直垂下来,白皙纤颈黏着几绺青丝,线条诱人的锁骨下仅着藕色单衣c披了轻纱罩裙,裙摆下裸着一对儿莲足,足踝盈盈纤秀 羿天一时看的呆住:“宁c宁然?”她不在自个帐内歇息,怎的半夜来了他的床铺前? “我c我睡不着”身上被雨水淋湿,宁然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娇躯微微发颤,“只要一闭眼,我就会做噩梦,梦见母妃她c她被一头老虎撕咬着脖颈血淋淋的” “只是一个梦。” 看到她浑身发抖,羿天拉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将她带入怀里,用自身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寒意,于她耳畔低声宽慰:“梦境都是反的,你的母妃她c她不会有事的。” 心口扎的无情之毒,是蓥娘赐予他的,这位蛇蝎美人还险些将他置于死地!羿天对此人并无好感。倘若蓥娘出了什么事,与东宫作对的势力就会因此削弱,少了一重阻碍,对他来讲反倒是件好事,但是 贵妃娘娘毕竟是宁然的生母,是他所爱之人的母亲! “梦是反的?可是”被他搂进怀里,身上的冷意渐消,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伴君如伴虎,母妃又一直执迷不悟我放心不下!” “刚刚那个梦,就像真的一样!梦里我还能听到母妃在大声呼救,那声音c那尖叫声还在我耳朵里响着,好真实,就像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自从得知羿天的身份c得知母妃当年所犯的错之后,宁然心中就备受煎熬。 尤其是在知晓母妃对傀儡太子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初衷竟是为了她,傀儡太子的存在竟是为了让她有朝一日登上大宝,成为至尊女帝!羿天所受的苦,几度经历生死磨难,竟然都是因为她。如此伤人的真相,让她一度难以接受,甚至无法面对。 母妃的一意孤行,自以为都是为了她好,却从来不想知道女儿真正想要的幸福到底是怎样的,只是将她至于两难的境地,逼迫她在心爱之人与血缘至亲之间,做出抉择。 备受煎熬的抉择,犹如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人,宁然咬牙c凭着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始终不肯向母妃低头,至今为止,“谎话精”撒过的谎,都不如当日呈给父皇的一纸认罪状。 在宫里的时候,有人背后说她狐媚狡黠,有人谓之公主傲气,也有人一针见血道:“公主实乃性情中人!” 那一纸认罪状,她独自一人背锅承担所有罪责,默默的c保护了两个人! 护全了东宫太子,也护全了如意宫主母,前者因这份认罪状洗脱毒害祁王他们的嫌疑,后者因了她的认罪状而受到包庇。 真凶是她的至亲,受害人是她的至爱,换作旁人怕是不能如她这般,即使两难,也要两全! 至爱由她来保护,至亲的罪也由她来承担。 “担心有何用?她不愿回头,死守如意宫,你是她亲生女儿,你都劝不了她。” 羿天懂她,自是明白她即使离开了长安c看似背弃了至亲,但她心中始终是牵挂着母妃的,然而蓥娘想要作茧自缚,又有哪个能劝阻得了? “羿天”回眸,看着他时,她褪下了公主的傲气,显得那样彷徨无助,一如当年那个伸手向他求助的小女孩,“我怕c好怕我若连她也失去了”猝然噎住声儿,她不敢往下设想。 “别怕。”轻叹声逸在唇边,他紧紧拥着她,一缕缕奇香就那样丝丝入扣地缠绵着,绕满她的周身,沁入心田,“还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 “不!别许下承诺。”妩媚的眸子一弯,不见狐般的巧笑,眼神却忽转火辣,她徐徐凑近他,启唇吐出的话,难辨真假:“我不要你的承诺!” 他给过她无数次承诺,包括娶她。 但,越是给予承诺,越是无法兑现。 她怕了! 怕他的承诺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梦中云裳雾中烟一般,俱是虚幻c俱是成空! “宁然” 话未出口,他的唇上已触及一片滚烫,她的唇瓣轻轻落下,吐露丁香的芬芳,他双眸惊讶地一睁,又迷醉般的缓缓闭上,感觉她湿漉漉的裙裳下,柔滑的肌肤冰凉凉的,体内却似有一股岩浆翻腾着热浪,一浪一浪席卷过来,他瞬间沉沦了 心中的害怕,令她不愿失去,如此急切地想要拥有,拥有自己在乎的c近在咫尺能够抓住的人儿,不希望一切成空,此时此刻,她只希望完完全全地变成他的人,而后完完全全地拥有他! 帐外雨声轰轰,帐内幽暗静谧,偶有喘息之声,悄然泄密般的c将旖旎春光流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仙人计 元隆十八年,季夏六月建未。 盘踞在帝都长安的如意宫势力大厦,轰然倾塌。 如意宫主母蓥娘,被废掉了贵妃头衔,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亡命天涯。 帝王于政殿宣召大理寺三法司要员,颁下一道密旨,着其部下暗中搜寻c缉拿赵氏。 赵,乃蓥娘的本家姓氏。 昔日恃宠而骄的贵妃,成了今日密旨下的通缉犯,风云聚变,前朝后宫一时哗然。 为顾全皇家颜面,帝王尊严,匡宗刻意隐瞒了其中内情,臣子们只得私下臆测,关于贵妃因何出事,各种传闻及谣言,不胫而走。 先是宁然公主出逃,继而是贵妃娘娘,这绝非纯粹的巧合,许多人都认为,如意宫也牵涉到毒杀祁王c平邑王c广明王的血案当中! 曾经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与宁然公主,如今都成了密旨追缉的逃犯,龙颜盛怒之下,连臣子们都明显感觉到匡宗对这母女二人的恨,已然恨之入骨!这两个逃犯若是被捉回来,怕是要被暴君生吞活剥了。 偏偏,蓥娘出事之后,匡宗早前派去盯梢太子的“内监密探”,捎回长安宫城来的密摺当中,就再也没有了宁然公主的消息,而在鞫容的授意下,隐卫也将宁然公主的下落严格保密,如此一来,投奔在太子阵营的宁然,目前还可确保安全。 追缉不到宁然倒也罢了,令匡宗尤为恼火的,是朝廷连蓥娘都捉拿不到! 在暴君施压再三催促下,三法司精英倾巢而出,却未能找到赵氏的下落。这个颇具城府的蛇蝎美人,恰似在人间蒸发了,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未找到蓥娘的下落,但,就在她出事的当晚,曾经给匡宗上折子弹劾东宫储君的大臣们,一个个的c居然都在家中饮下鸩酒,暴毙而亡! 凡是列在鞫容那份黑名单上的人,约莫十来个朝廷大臣,那晚,竟都不约而同的c在自己家中喝下毒酒,看起来,就像是在惊闻蓥娘东窗事发,自知充当蓥娘心腹c帮她做过那么多事,必定难逃暴君严厉追责,因而在惶恐绝望之下,纷纷服毒自尽。 死无对证! 刑部也查不出这些人到底是自尽而亡的?还是遭人暗算毒杀的? 总之,蓥娘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如意宫势力连根拔除。鞫容手中的那份黑名单,终于可以付之一炬了,他心头悬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朝堂之上,再无弹劾东宫的摺子,转而呈上龙案的,便是当年含冤而死的皇后左氏c留下的那一份血书,左淳良出事当晚,鞫容潜入他的府邸,在他房中床榻上,取了压枕头底下的左氏遗书。 见时机成熟,那份血书就由四渎转呈给匡宗过目。 鞫容将血书交给四渎,就是要让匡宗明白:由蓥娘举荐到太医署的四渎,心是向着君王的。如此,可保住四渎太医丞的地位c不受如意宫势力倾覆的影响。 果然,血书恰是时机地呈递到匡宗面前之后,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这一回,非但洗刷了左氏的冤屈,还让暴君痛悔不已地觉悟到:珩儿是皇后与他的孩子,当年的确是他错怪了左氏,苦了珩儿!如今父子之间闹的矛盾,帝王对储君的颇多不满,也是由蓥娘这个贱人一手挑拨的。 皇后已死,左氏门阀人才凋零,匡宗悔不当初,心中对太子抱有的成见与不满,也由此消散了大半,因左淳良之死,而被匡宗罢官免职的“亲左派”一些核心要员,逐渐被重新启用,并且,随着太子李珩身世的揭晓,而使得左氏门阀与“亲左派”的大臣们更加坚定地支持东宫。 东宫形势趋向好转。 这是鞫容所乐见的,然而,却有一件事,并未如其所愿,那就是宫城地下密道曝光之后,匡宗并未搬离帝宫,只不过是动用了大规模的人力物力,用沙土填埋封死密道,而他则照样在帝宫寝殿养病疗伤,寝殿之内的天罡阵,无人可破,暴君不搬离此处,真真令鞫容大失所望。 好在,鞫容一石多鸟之计,仅仅失算了匡宗不肯搬离宫城这一件事,其他的,都还进行得相当顺利,包括营救王冕及苗启三等人的这件头等大事。就在蓥娘出事的当晚,宫城禁卫出动,奉命追捕出逃的蓥娘与李炽,重兵铁骑,掘地三尺地搜寻,闹得长安城里里外外都不得安生,那夜,皇城数座官衙走水,其中就包括刑部天牢。 火势持续了大半夜,等到火情得到控制,刑部的“天”字号牢房里头,只剩了多具烧焦的尸骸,叫人无法辨清身份,只当是关在刑部天牢的那九个重犯都丧生于火海了。 匡宗以为皇城官衙区走水,罪魁祸首是李炽,是他在那夜纵火作乱,并且趁乱逃走的。 帝王尚未犯下杀生之祸,天牢里那些重犯就死了,匡宗反而松了一口气,有摘除了一块心病的感觉,但,他哪里知道:王冕与苗启三等人,不仅活着,还纷纷逃脱了牢狱之灾,活生生逃出了长安。 王冕的去向,鞫容是知道的:十万铁甲军,藏匿之地,终于迎来了主帅,只等时机一到,王冕率领铁甲军来支援太子,大显神威! 苗启三等人则分别奔赴铁面军驻扎的各处军事要塞,他们要整合庸不易先前分散派遣在各处的数万兵力,而后投奔太子阵营。 各处军事要塞,之后将不再遭受偷袭,往朝廷呈来的军情急报却不会中断,鞫容会让暗卫行动起来,在“内监密探”捎来太子近况的密摺给匡宗,让帝王对太子放心的同时,还会有各处军事要塞的“军情急报”持续不间断地呈给朝廷,让帝王始终忧心各处边塞“战况”,而无法抽调那几处的兵力。 在如意宫势力倾覆的同时,东宫势力开始觉醒。 鞫容知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仲秋八月建酉。 朝廷派出的骑兵队列,结成长龙,护送着华盖气派的一辆舆马车驾,数千人马浩浩荡荡,背离了长安,挺进在西北地界,距离翼州方向已越来越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撷红豆 仲秋八月建酉。 朝廷派出了骑兵队列,结成长龙,护送着华盖气派的一辆舆马车驾,数千人马浩浩荡荡,背离了长安,挺进在西北地界,距离翼州方向已越来越近了 车辘辘,马萧萧。 骑兵穿行在一条荒郊古道,沿途可见路旁草地里,或站或坐的,聚集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幼皆有,妇孺占多数,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却是些布衣平民,有的是拖家带口,随身携带着行囊及干粮,背井离乡出远门似的,离了繁华城池,来到荒郊野外,不知为何,却纷纷滞留在此。 不似逃荒饥民,更像是为了躲避战火而出逃的流民,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脸上,并无愁闷悲苦之色,反倒是神态平和中满怀希望。 人群里,偶有交谈声响起,细听,他们的言语中都会提及:“太子亲兵快到了吧?俺们也好回家了吧?” 路旁歇腿的这一批布衣平民,引得途径此处的骑兵队列里,一名领头将帅模样的老将军,挥鞭策马上前来,冲着这些百姓大声问话,询问这些人是来自哪里,为何滞留在此? 恰在此时 骑兵队列护送的c那辆华盖气派的舆马车驾,猝然停顿了一下,舆厢小窗幽掩的纱帘微荡,忽而被一阵疾风吹开,路旁歇息的百姓,有几个人好奇地翘首,往车上张望 车厢内,雅致格调,厢壁水墨细描花卉,古籍竹简卷置一旁,墨香淡淡,火烧云紫砚搁于边角,一块绣有翠竹的淡雅丝绢叠放于圆凳,绢上莹润如酥的糯米糕点“品”字形陈列,尽显女儿家那点爱甜馋香的小心思。 一帘淡雅幽香之中,一个缃素裙裳的妙人儿,端坐于车厢洁净软垫上,桃李之年,乌发堆云,眉如远山,眸似秋水,樱唇小巧秀丽,气度温婉,仪态端庄,一瞧,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兰心蕙质,清雅婉约。 周身不闻胭脂芬芳c反而带有墨香的女子,极少见。 路人看得呆住,兀自揣测这是哪里来的名门闺秀。 适才策马至路旁c冲布衣平民发话询问的那名老将军,此刻拨转马头,打马回到骑兵队列,凑近那辆羽盖华贵的车驾,低唤了一声:“太子妃!” 一声唤,唤得车厢内的佳人,往一侧小窗稍稍探出脸来,纤纤玉手撩着纱帘,晨曦洒落,映得肤若凝脂,眉目顾盼生辉,佳人笑容婉约,语声清雅悦耳:“义父,唤我伶儿便是了。” 秉性耿直c却又倔强得似头倔驴子的晏公,于马背上微微欠身,随着太子妃的车驾一道缓慢前行,开口时依旧尊称:“太子妃,老臣方才问过沿路的百姓,他们在等太子亲兵收复前方的城池,赶走犬戎,好回到自个家中去。” 翼州境内,十多座城池,已被太子收复了成,百姓风闻消息,倒也审时度势c变聪明了,叛军敌兵打过来时,手无寸铁的城中妇孺老幼先行撤离,男人们则忙着转移家中紧要之物,包括粮食大米,保护乡亲们逃到城外远郊僻壤,躲一阵子,只等叛军过境之后,太子亲兵随后赶来收复城池,出逃的城中居民也好安心回家安顿。 “驭刺的叛军与犬戎外敌,之前攻打城池,沿路掠夺百姓家中粮食物资,如今城中百姓出逃时,连家中米缸里的米都一道带走,叛军敌兵的粮草等战备所需,理应日渐匮乏” 晏公说着,摇了摇头,蹙眉不解: “令老夫不解的是,前方哨探来报敌军粮草依然供应充足,陆州战事胶着,也不见敌军退回翼州” “有人在与他们里应外合?”凤伶明眸慢转,细心推敲:“敌军后方,必然有人暗中给予支援,却不知是何人在帮忙供应粮草?” “等咱们与太子会合,一切自有答案。”晏公暗忖:太子亲兵一定对敌军阵营里的状况,有一定的了解,身处前线战区,情报搜集也是最最紧要的一个环节,关于敌军的粮草供应,太子那边的人定然暗中刺探过。 况且,有兵家鬼才之称的庸不易在太子阵营当中,他们必定是想过掠夺敌军粮草c截断后援的战略计策,心中应该早有准备,只待时机罢了! “霍秋飞鸽传书中,提及太子正在等待东风,老臣却不知这东风要往何处去借?只有见到太子,才知东风到底是人还是物?”打仗最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上阵厮杀容易,难在运筹帷幄。 晏公纵目远眺,炯炯有神的目光,显得老将军精神矍铄c老当益壮,“这一路紧赶慢赶的,错非绕多了远路,咱们早就见到太子了。” 沿途要绕过战况胶着的陆州,从侧翼绕道战场后方,避开敌军与陆州城池守兵的交火线,才能与太子亲兵顺利会师,行军路上自是多花费了月余时日,好在,他们已探入翼州境内,很快就能见到太子殿下了。 “伶丫头啊”看到凤伶脸上露出亟盼与迫不及待之色,晏公展眉呵呵地笑,改口换了个称呼,以父辈姿态宽慰道:“这一路车马劳顿,你都不觉着累?是不是想赶在中秋月圆之夜,与你的夫君久别重逢,也好一道赏月” “义父!”平素里落落大方的人儿,此刻粉腮嫣红,不胜娇羞地低头垂眸,卷了手中书籍,低语婉转:“您别取笑伶儿了。” 儿女私情,老人家看在眼里,笑在脸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年半载都没见到自家夫君,心里想着,日日思念着,那是人之常情!义父这就去队伍前头催一催,让行军速度再加快些,明儿赶早,没准你就能见到殿下了。” 老将军开怀大笑。扬鞭策马冲到队列前方去,亟欲将太子妃带到太子身边,让小两口团圆,也急着将一个紧要的消息,传达到太子阵营中,鼓舞士气! 行军速度骤然加快,马车车厢晃得厉害,一侧窗帘垂下,凤伶独坐车内,搁下书卷,连同砚台笔墨一同收入箱中,将糕点也一并收起,而后,她伸手摸向车垫上叠放的一袭簇新的锦缎长袍,那是她亲手给小郎缝制的新衣裳,一针一线绵绵织就,将她心中的情,也织在里面,带着一片真情实意,亟盼着早日与小郎相见。 只有早日见到魂牵梦绕中那玲珑少年,采撷红豆的相思之苦,方可聊以慰藉! 手掌心抚摩着那件新衣裳,凤伶眉目含春,喜不自禁的笑,点染着双颊酡红之色,流露出女儿家那点小心思,带着雀跃与期盼,她在心口默念: 快了c快了 小郎,等着我,伶儿这就要来到你的身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重逢时 “殿下太子殿下” 一阵呼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营帐的门帘猝然掀开,霍秋兴冲冲地大踏步走进来,身上铠甲未卸,剑鞘撞击下,每走一步都发出金戈交击般的声响。 “东城攻下了?”正埋首于战略图的羿天,略一抬头,迎着霍秋兴冲冲走来的身影,颇感惊讶地问:“庸老他们没有与你一道回来?” “末将依着庸老之计,诱敌出城,东西南北四座城池,豢龙四当家c石门门主c庸老与我,各负责其中之一。”霍秋大步上前,抓起案头上搁置的水壶,仰脖子“咕咚咕咚”牛饮几口,一抹嘴唇,很是痛快地道:“末将能够比他们还要早的回来,是因为收复东城时遇上贵人相助了!殿下您猜,末将碰见谁了?” “谁?”羿天随口一问,仍是全神贯注地低头盯着用沙堆砌c插满小旗的地形战略图,心里琢磨着:驭刺的叛军与犬戎敌兵分左右两翼攻打陆州,与翼州c挺州一样,陆州也是绕不开的紧要之地,虽比不得关隘的地理位置,但在军事战略上,陆州也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照着地图所显示的战略地形,陆州有个“禹城”,位置极其关键,属于漕运“咽喉”部位,况且,此城是陆州境内朝廷守军的粮食储备之地,城中囤积了许多军粮,铁定会成为叛军敌兵攻打的目标! 眼下,战况愈演愈烈,太子亲兵收复挺州之后,敌军就已觉察了羿天他们的意图,在翼州境内留驻的敌兵早早做好了防备,甚至有引太子亲兵入城后火烧城池c拼个两败俱伤的意图! 好在有庸不易与羿天强强联手,巧妙安排,派细作动摇那些投降于敌军的衙门守兵的意念,煽动这些人在城中窝里反,牵制了敌军驻城的兵力,这才减少了太子亲兵上阵杀敌时的伤亡程度。 敌军辛辛苦苦攻下来的城池,自是不甘愿被人紧咬着尾巴逐一收复,连羿天麾下将士都明显感觉到翼州比挺州更难收复,到了陆州,这仗怕是越来越难打了! 除了十七的暗卫一直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太子身边,其余的太子亲兵,豢龙军c石门弟子c霍邱带的人马c宁然四处收拢过来的密探c庸不易派出去的细作,他们都竭尽了全力,人手上都有折损,虽然收复每一座城池,都有城中投降的衙门守兵回心转意又来太子阵营效力,从而填补了损耗的兵力,但是人数上,太子这边仍不占优势。 这一路打下来,多半还是靠着庸老出其不意的计谋,避免了硬拼,智取收复的失地。 翼州失地即将完整收复,不知陆州境内的百姓们,是否也乖觉聪明地先行逃离,躲避了战火?帮百姓们收复城池,助他们回归家园,这是羿天此战无可动摇的一个决心,无论如何,太子亲兵不能停下脚步,还得继续往前挺进! “殿下?殿下!” 盯着战略图,想得出了神,直到霍秋一叠声地唤他,羿天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去:“你刚刚说谁?” “殿下,您自个看看是谁来了。”霍秋亟不可待地冲到帐帘前,一边掀开门帘子,一边往外招呼道:“晏大人,您快进来吧!” 晏大人?难道是 羿天眸光一凝,就见营帐门帘掀开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冲他走来。 “老臣来迟”耿直的口吻,倔驴子老头大步冲进来就急着给太子行君臣之礼,“殿下受苦了!” “晏老快快请起!”赶忙架住晏公的胳膊,阻止老人家跪拜下去,羿天喜出望外地道:“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晏大人,您与殿下先聊,末将去安顿刚到的骑兵人马。”太子营帐中留下几名暗卫,霍秋则大步走了出去。 营帐帘子垂下,羿天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到的晏公身上,并未留意到:霍秋走出营帐后,直往临时驻扎的营地外头疾步而去,就在前哨岗位瞭望的区域,除了数千人的骑兵队列到来之外,还有一辆气派的舆马车驾,静静停在那里,霍秋神情颇为激动地奔向那辆车驾 “晏老,您坐。”营帐内,羿天让暗卫赶紧搬来椅子,给风尘仆仆赶来的晏老将军,坐下歇一歇,敬上茶水,润一润口。 “宫里头发生的几桩大事,殿下您都知道了吧?”在太子面前,晏公直率得很,刚一坐下,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老将军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圣上知道殿下您的身世之后,重新给了您的母后一份哀荣,皇后生前所受的冤屈,大白于天下!圣上也明白是中了如意宫蛇蝎妖妇的离间计,对殿下的猜忌也打消了大半!此番,圣上命老臣前来,不止是助您一臂之力,还要老臣亲自来告诉您” “他决意再次发兵支援了?”宫里头发生的事,师尊都让暗卫捎带了消息来,除了师尊的人与王冕将军,旁人并未知晓太子的真实身世,晏公不晓得,连太子阵营里的霍秋他们,也都不晓得。废后左氏重获哀荣,匡宗确定太子李珩乃是左氏所出,“李珩”于是成了皇后嫡出的皇长子c名正言顺的东宫储君! 羿天从中也敏锐地洞察到一些苗头,此刻见晏公亲自来了,少年玲珑心窍,一点即通:“晏公此番是来知会我援兵何时出动,我应当在什么时候配合援兵前后夹击敌军?” “殿c殿下”晏公吃了一惊,而后面现钦佩之色,颔首道:“正如殿下所料,圣上此番痛下决心,誓要一举剿灭叛军敌兵,拨出了长安周边的铁面军十万兵力,拔营出击,全力阻击敌军!” 至于何时发动全面反击,事先断不可往外透露半点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为了避免敌军闻听风声,事先有所防备,晏公只能将那个最紧要的时间点,知会给太子一人,来确保此战能一击奏效! “殿下”晏公示意殿下附耳过来,悄声告知了联手反击的准确时日,而后接道:“届时,太子麾下将士须得在同一日抵达禹城后方,与铁面军呈前后夹击之势,将犬戎外敌与叛军一打尽!” 果然,双方对决的战场,选在了陆州的禹城!羿天心头微动,尚未应答,忽闻帐外一声轻唤: “小郎!” 营帐门帘重又挑起,霍秋领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羿天闻唤一怔,颇感意外地看着此刻走进帐内的又一道熟悉身影,讶然一声唤:“伶姐姐?!”她怎的也来了? 凤伶亦是风尘仆仆地来,身后只跟了一个侍婢,双手捧着主子亲手缝制的簇新锦袍c亦步亦趋跟进帐内,随太子妃一道走到殿下身边,侍婢捧举着那件锦袍。 “入秋后,天气转凉,我给你缝了件衣裳,得了圣上允可,随义父来见你时,就将它一道带来了。”见到日夜思念的人儿,凤伶难抑激动,明眸异彩飞闪,语声却极是温婉,站在夫君面前,凝眸深注,她心中一阵怜惜:“小郎,你看看你,人都消瘦了” “咳c咳!”晏公咳嗽几声,捋须乐呵呵地道:“人家小两口团聚,你们一个个的傻杵在这儿当棒槌哪?走走走,都随老夫出去c快出去!”说着,伸手过去,先揪住了霍秋,又顺带推一推那几个暗卫,将帐内的闲杂人等,全部清扫出去,晏公最后一个离开时,还顺带将营帐的门帘子给拉紧喽。 “打仗辛苦,你也得顾着自个的身体”此处再无旁人,凤伶亲手将那件簇新的锦袍,披在了夫君身上,仰脸,眸光微痴地看着,口中柔声细语:“你穿得好少,不冷么?十七呢?身边怎都不留个人照顾你?”小郎身患痼疾,她一直挂心着他的病势有无好转,此刻见他仅着单薄衣衫,忍不住念叨几句。 她亲手缝制的新袍,披在他身上,锦缎儿绣竹衬得人格外精神,尺寸正好合身,湖蓝颜色也煞是好看,只是,锦袍华贵,却不如棉袍来得暖和。羿天低头看着,心中却念念着存放在天机观内的那件棉袍,那还是他离开无名村时,穿在身上的,一直到进了长安,在“祥记”布庄裁缝铺才将棉袍换下,而那件棉袍给他的温暖,是带着无名村亲人们给他的感觉。 当凤伶给他披上这件锦袍时,他心底唯一的触动就是 亲人给予的关怀,比这件锦袍还要暖心! “小郎你”久别重逢,他却一直不说话,她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地问:“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来这里?”见到了她,他难道不高兴么? “打仗的地方,很危险。”羿天微一摇头,“伶姐姐,你来这里,我会担心你!”他是发自内心地关心着她,那种感觉,就像是亲人间的相互关怀。 “不必担心我。”凤伶也知道自己既不擅长骑马,也不懂半点武功,来到小郎身边,怕是会成为累赘,但是,凤家女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在东宫面临困境时,是她里外操持,坚强地以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副沉重的担子,让东宫能够在离了太子之后,还能照样日常运作下去。 况且,她是他的娘子,这辈子,都要同夫君甘苦与共! “你还没吃晚饭吧?”她来都来了,他担心又有何用?这一刻,羿天只想着如何安顿好她,“军中伙食清淡,我唤人给你煮碗粥吧。”他知道她爱吃糯糯甜甜的香酥糕点,只是军营里哪里会有这些? “不”她想说自个随身带了糕点,路上也吃过干粮,不用再麻烦军中伙夫了。 “稍等片刻。”他却不容她开口拒绝,转身就往门帘处走。 刚到门帘前,却听得帐外一阵喧哗,杂沓的马蹄声响起,十七尖细的嗓音随后传到:“殿下,大伙儿都回来了!今儿收获不少,四座城池都已顺利收复!” 十七回来了,那么宁然也 羿天面色一喜,急忙撩起门帘,就见门外一袭火红披风呼地飞扬而起,衬着火辣辣的一抹倩影,风也似的冲过来,小蛮靴噔噔噔的几声脆响,伴着脆生生的笑声一道,传入他的耳内:“羿天,我回来了!” 手拎马鞭,足蹬小蛮靴,一身火辣披风c赤色戎装的宁然,张扬着明媚笑靥,如深秋红枫的艳色,猛然闯进了凤伶的视线中。 看宁然飒爽地扬着披风c走进帐内,看她以亲密无间的姿态,自然而然地靠近太子,凤伶的心,拧了一下,脱口就问:“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帐内忽然响起个女子的声音,宁然这才留意到此处还有一人,看清那人竟是太子妃,她也愣了一下。 二女相互对望,气氛骤然僵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论战策 在拔营行军离开翼州的前一晚,太子亲兵被回到城中的百姓热情邀请来,于衙门外长街上设下百家宴,军民同乐,举城欢庆。 酒过三巡,太子阵营中几个首要头领,都聚集在衙门内院后方,正屋厅堂之中,商榷要事。 “继挺州之后,翼州也全境收复!明日咱们就要离开翼州,踏入陆州境内!敌军也在那里,末将愿领兵冲锋在前!” 敌我双方c两军正面交锋之期,即将来临! 适才发话的,正是豢龙军四当家叶幸,自从他与小妹率领豢龙义士投入太子阵营之后,四当家就成了叶将军,与霍秋同属太子身边左右裨将,随着西北挺c翼两地的成功收复,叶将军战功显赫,招得豢龙义士自四面八方不断地涌入,人数激增。 此番,叶幸主动请缨进入陆州境内后,由他率领人马充当先锋。 “叶兄,这头功小弟也想抢!”随着晏公的人马物资增援到位,霍秋可率数千骑兵,人手上也不似往日那般吃亏,见叶幸主动请缨,他也立马站起表态,对于抢头功,更是不遑多让。 “老臣以为,霍将军可率领先遣骑兵,先入陆州。”晏公来到太子阵营数日,帮着收复翼州全境,好久不曾亲历沙场的晏老将军,越战越勇,也是急于帮霍秋抢头功。 “霍将军c叶将军,你们两个谁都别争,谁也别抢!”庸不易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敌军分左右两翼在陆州作战,你二人各自领兵恰好也分成两翼,从陆州边缘两侧包抄!晏老与其他人全力辅佐殿下,由中路挺进陆州!” 如此,便是兵分三路。 庸不易排兵布阵的战略部署,在座众人无一反对,即便是晏公,虽然心有疑惑,却也闷声不语。 看出众人疑惑他为何将兵力分散,庸不易猴精地挠挠脸,笑嘻嘻看着太子。 羿天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猴子屁股尖,这小老头又想出什么花招,坐都坐不住了。 “庸老,”羿天莞尔一笑,“以咱们的兵力,分散之后,人数上居于劣势,进入陆州,就面临敌军数十万兵力!在挺州c翼州,还能取巧智夺,到了陆州,咱们难免要迎面打几场硬仗,兵分三路之下,可有后援力量补给?” 虽说朝廷届时会派遣铁面军十万兵力迎面阻击敌军,他们在后方夹击协助即可,但是,庸不易他们都明白:这一回,长安天子兵力果然被调拨出来,帝都的军备防守力量大大削弱,他们必须赶在铁面军与敌军打得两败俱伤之时,一气儿冲过陆州,速返长安,与暴君正面对决! 如此一来,太子亲兵抵达陆州之后,就必须确保己方阵营的兵力不被战事拖垮,也是时候,趁着朝廷全面反击,十万铁面军主力与敌军交锋,相互消耗兵力之际,由他们来坐收渔翁之利! 羿天等待的“东风”就在敌军阵营崩盘c出现明显的落败迹象之时,目前,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道至关紧要的“东风”是要在犬戎敌兵之中才能借得的! 想要顺利借到“东风”,从而一举攻向帝都宫城,羿天必须要让驭刺叛军在禹城一战中彻底覆灭,如若铁面军办不到,太子亲兵就必须接力来收拾残局,歼灭叛军!如此,没了叛军的支持,犬戎敌兵才有望成为他的“东风”! 故而,陆州禹城一战,至关重要,成败也在此一举! 谨慎起见,羿天也不得不多加追问:“兵分三路之下,可有后援力量补给?” “殿下智谋无双c心思敏捷,洞察力惊人!”好嘛,庸老头两手一拍,居然给人戴起高帽来,啧啧赞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殿下!不错,小老儿敢这么做,自是有把握的!明日你们兵分三路挺进陆州,小老儿要独自离队,去迎咱们的后援力量!” “苗启三等八位节度使的数万兵力,庸老要尽数收回,集中火力攻打敌营了?”羿天果然一猜就准。 庸不易拍案而起,大笑三声:“不错!殿下等着,小老儿很快就会回来的!” 苗启三等人顺利逃出刑部天牢,庸不易稳了心地跟随太子,以报答救命之恩。他此去,正是要与自家独苗苗会合,整合数万兵力,前来支援太子,为最后的巅峰较量,注入一股强有力的援兵力量! 这小老头是说走就走,拍拍屁股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晏公瞧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吃吃道了一句:“这老不死的孙猴子!”简直成人精了! “咱家就是想不明白”大伙儿都围坐着一张八仙桌c绕成一圈儿,十七偏就起身站到太子身侧,只差没将太监拂尘拎到手里。他憋闷了半晌,此刻终于忍不住出声发问:“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地攻打多麻烦!犬戎不熟悉地形也就罢了,驭刺可是一员老将了,他怎么就没想过带着犬戎绕道儿去长安,直接攻打帝都?就跟晏大人一样,绕道儿来,免了中途打仗,多麻烦!” 众人一听,忍不住笑着摇头。表情最夸张的,当属石中徕了,他“噗”的一声,直接喷了茶,伸手戳着十七,笑骂:“瞧你平日里挺会耍滑头的,到了兵家门槛,怎么就绊住了脚探不进门里头?” “你什么意思?嘲笑咱家是门外汉?”十七炸了毛,水壶似的叉腰,吊嗓子对呛:“兵家门槛你个丹青妙手能迈得进去?五十步笑百步!” “本门主就是比你强!咋地?”石中徕也来劲儿了,起身扯大嗓门回嘴:“甭看你平日耍小聪明,到了关键时候,你那颗脑袋就粘在木鱼疙瘩上了,老是不开窍!” “你丫说谁是木鱼疙瘩?咱家看你就是个实心棒槌!”十七脸上表情越发精彩,唾沫星子都快蹦出来了。 得,两个斗气冤家,一开始斗嘴就没完没了的。 霍秋与叶幸面面相觑,插不上话。 羿天端盏品茗,看戏儿似的,漫不经心地笑着。 晏公则耿直地出言教训道:“狗屁不通!十七公公,你当驭刺是什么人?第一战将的头衔,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知道老夫绕远路来这里,路途上耽搁了多久?敌军数十万兵力长途跋涉,绕那么多远路,留给朝廷充裕的时间做准备,以逸待劳等着他们行军耗费粮草,拖着大队伍来送死?” “绕过州界城池,最危险的就是在绕远路行经荒野c遭遇战略地势恶劣之处,又被州界多城派兵联合埋伏奇袭!如此,处于被动局面!” “再者,有些地方是绕不过去的,譬如禹城,漕运咽喉,陆州境内战备粮草输送,其重要性仅次于关隘,乃兵家必争之地!” 石中徕在旁不住地点头,还不忘冲十七补枪,怼上一句:“驭刺将军没那么傻,绕过陆州,即便攻到长安,陆州作为后盾,全境守军出动,断其后路,岂不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找死来着?只有攻下陆州,才能顺利挺进到长安!” “不错!”霍秋帮腔道,“驭大将军这几仗打得确实漂亮,攻城大肆掠夺,即便咱们收复了挺州与翼州,朝廷的损失最大,挺c翼两境,衙门都空了,官方物资被抢空,城中守军只剩少许降兵,都是怕极了敌军武力威胁的软骨头,留下来也看不住城池!若是敌军一举攻下陆州,攻向长安,除了断其后路的咱们还能一战之外,长安周边再无州界城池守军力量来救场,帝都就处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之中!”这才是敌军必须攻陷挺c翼c陆三处州界城池的战略决策。 这一回,十七彻底哑口无言。 “明日早起行军,大家各自回房早些歇息吧。” 羿天适时开口,给十七解了围。 厅堂内略显僵凝的气氛得以缓解,众人纷纷起身告退,他们的大部队驻守在城外,他们几个今夜暂且留宿于衙门后舍。 厅堂内,人一走,骤然显得冷清许多,只剩叶幸还坐在那里,抓几把炒豆儿嗑得满口香,就着茶水,闲闲地打发时辰。 “怎么?还不想回屋歇着?”羿天也不急着走,将满碟子的香脆炒豆儿推过去,叶幸抓一把又往嘴里丢,摇头道:“内子在公主房里,咱回去也冷清一人,不如在这儿嗑炒豆。” 羿天一听,很是歉疚:“这几日多亏小妹来照料她,只是冷落了叶兄。” “没事儿!”叶幸大手一挥,豪迈地笑道,“公主也不容易,得知生母出事,至今下落不明,还整日强颜欢笑,帮着殿下打了不少仗,一个女孩家家,还是生于帝王家的,没半点娇气儿,巾帼不让须眉!叶某也是敬佩她!”话锋一转,他又关切道:“她倔着性子,殿下可不能由着她,好歹是殿下的亲妹子,看她这几日总不舒服,内子在旁照料也不见起色,就得找个郎中给她诊诊脉。” 羿天心中也不无担忧,却无奈苦笑:“她这性子火辣起来,烈马似的,谁也降不住!” 宁然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莫名犯困,食欲不振,气色不佳,还时不时犯头晕,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偏偏她还使了小性子,犟起来就是不肯让郎中来诊脉,并且好几日都不肯来见他,总躲着他。 想必是太子妃的到来,又听着晏公c霍秋他们一口一个“小两口”,她心里头总不是个滋味,竟然赌气与他闹起了别扭。 “真是奇怪了”不止叶幸瞧出点苗头,连太子阵营里的其他人也都隐隐觉察到:殿下与宁然公主,二人之间的相处,不似兄妹关系,偏多了些暧昧不清的感觉。 这让众人感觉奇怪之余,也有些忧心忡忡,却又不好意思当面问太子。 如今,太子妃一来,这三人之间的气氛,就更加诡异莫测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叶幸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叶兄你c你们都误会了”羿天欲言又止,话都到了嘴边,却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这时,厅堂门口忽然闪出一个侍婢的身影,正是太子妃身边的侍从,丫头怯生生地道:“殿下,太子妃在房中等您” 羿天起身,随那侍婢转向后舍。 叶幸独自坐在那里,蹙眉忧心忡忡,思来想去,私心里还是希望宁然能够离开殿下,免得将来落人口实,坏了太子的名声。 毕竟,东宫储君就是未来的天子,不可因逾越伦常的禁忌情感,而祸及江山社稷,甚至在青史上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一个污名!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叶幸忍不住长叹一声:“殿下啊殿下,今朝悬崖勒马,还为时不晚!千万莫要一错再错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陷危情 迈出厅门的一瞬,羿天耳尖地听得厅内一声闷闷的叹息,他的心头也是一沉。 凭着敏锐的洞察力,羿天自是不难看出,自己身边的人,都在担心什么。甚至,有些人因此对宁然心生抵触,尤其是霍秋与晏公他们,总是对宁然冷眼相待,心中巴不得她立刻离开,只是碍于太子的颜面,不好明讲罢了。 倘若他能说出真相,宁然就不必受这么大的委屈,可偏偏,她死也不愿他在此时对所有人坦白真实身世! “我不要你为了我一人,将自己置于险境!父皇一旦知道你的身世来历不c不!绝不能让他知晓!” 为了挚爱的人儿,宁然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他说出真相。 事到如今,师尊鞫容只料错了一件事 “羿天”这个名字,只在劫喜轿之时,轰动过长安,之后,他的小狼儿就成了李氏皇族的一员,成了皇长子,成了东宫储君,成了李珩! 善意的欺瞒,不止师尊做过,此时此刻,羿天同样也做了,做了之后才明白:对自己最在乎的人,善意隐瞒一些事,内心会何等煎熬! 宁然让他不要说出真相,而他,也对她隐瞒了一件事,一件由鞫容派遣隐卫捎给他知晓的秘事关于宁然的身世! 他的隐瞒,使得她至今仍在唤暴君为父皇,倘若,她知道自己的生父竟是几次三番拿她当棋子利用,甚至要取她性命手操纵了公主出嫁一事的幕后元凶! 她,又能否承受得起那份打击? 他不愿看她伤心难过,至少在她如今这等境遇中,他不想让她徒增烦恼,雪上加霜。 故而,他善意地隐瞒了有关于她身世的一切真相。 宁然始终坚信:母妃还活着!几次派出密探四处找寻,她坚信有朝一日,母女俩能够冰释前嫌,重拾亲情,一家团聚! “父皇杀戮太重,我知道有许多人要反他,要杀他!倘若,父皇终究难逃一死,我宁愿是羿天是你来索取他的性命” 她并未央求心上人能饶过父皇一命,但是,她日日惶恐c日日忧心,害怕他们之间最终决战的到来,那将意味着:他们当中必然会有一人死去! 倘若,羿天不能战胜武霸王,战败身死,她也会随他而去! 倘若,羿天能逆天改命战胜暴君,他也必将成为她的杀父仇人! 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 他与她之间不该滋生的情愫,已然根深蒂固,维持得如此小心翼翼,却不知还能走多远c走多久 相伴一生的承诺,两个人都无法说出口。 羿天知道她心中冰火两重天般的煎熬,真要到了决战之时,他若能手刃灭族仇人,必会告诉她暴君并非是她的生父! 但是,她的生父也在觊觎皇位,也势必成为他的死敌。 虽然在西北战场,羿天与李炽没有再度碰面二次交锋,但是,只要李炽不肯收手,宁然仍然会面临着:生父与爱人之间的生死对决! 这一切,对宁然来讲,都过于残忍。 如今的她,伪装在脸上的笑容,让他看得无比心痛,只想对她好些,再好些! 在她不顾一切地c投向他的怀抱时,他看到的是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姿态,那样毅然决然! 这份情,他此生都无法释怀,无法舍弃! 放不开,舍不下,一辈子,如此豁出一切地倾心爱过,如何还能磨灭那种心动又心痛的感觉? 一辈子,解不开的孽缘,深深纠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劫!我是她的劫?亦或者,她是我的劫?” 天意弄人唉! 似有若无的轻叹声,落于风中 羿天怀揣着沉甸甸的心事,回到今夜临时借宿的那一间斗室之中,抬眼就见:凤伶笑容温婉地等在那里,好似她就一直那样等着c等着,等待着他回到她身边来。 孤独地等待人的守候,仿佛能永远这么等下去一般,她的脸上,始终是包容而温婉的笑。 “我准备了晚膳,就等你回来一块吃。” 温婉贤良的妻,即便是临时借宿的房间,屋子里有灯的影c她的影,就宛如一个家,充满亲情c温暖的家! 羿天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被深深触动到,轻唤一声:“伶姐姐。”而后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挨着她身边,坐下。 知道他在外面吃得很少,晚上必然是饿着肚子回房来的,善解人意的她,亲自张罗了一桌晚膳,等夫君回来,夫妻俩难得坐下一道用膳,自是要珍惜今夜良宵的。 “小郎”侍婢端水来给殿下净手时,凤伶语声幽幽道:“这几日,她总躲着我,也不叫我皇嫂看她病着,你忧心我也担心,适才,我着人去唤她了” 唤宁然一道来用膳,这样的事,凤伶做过好几回,但是,宁然总是谢绝她的好意,不肯应邀前来。 宁然越是这样,凤伶心里头越是不安,总觉着公主这般躲着她,就像是与她的夫君c他们两个真的有什么似的 旁人的闲言碎语,凤伶不愿听信入耳,但是,宁然急于躲避的态度,却令她不得不起疑心:以宁然公主的禀性,断不会躲躲闪闪,若非这兄妹二人之间,真的有些猫腻,他们三个人相处起来,本应是亲上加亲其乐融融的氛围,又怎会如眼下这般这般别扭! 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憋闷难受的感觉,凭着女人天生敏感的直觉,凤伶惊心地发觉:小郎在对待自己,与对待宁然之时,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他也是浅笑温和之态,但,她明显感觉得出,他似乎一直将她当做亲人,甚至是当做姐姐一般的看待。而面对宁然时,他眼底簇燃的焰芒,带着野性的c最原始的情感与,如同野狼寻到终生伴侣,唯一的伴侣,炽燃的情愫,在他眼底藏不住地迸发出来,让身为他娘子的她,暗自惊心,暗自惶惶! “她病着,你着人去唤,她也不肯来的。”如此良宵,本就该夫妻相对,不应有外人掺合其中,然而,女儿家的心思,羿天始终是猜之不透,又哪里会晓得:凤伶心中越是在意,就越是会做出违心的事,以此加以试探。 “是啊,她总不肯来见我。”凤伶不似寻常的女子,自然不会追问:这到底是为何? 抓不到根据的诘问与指责,是最愚昧的方式! 怕惹烦了夫君,无端猜疑之下,自个反倒闹得里外不是人,凤伶丝毫不加追问,只在暗自观察。 凤女以自身的智慧与胸襟,自是能容忍一些事,但是,她爱小郎啊!情不自禁c爱得那样深,真要说心里一点都不在意,又如何说得过去? 他是她的夫君,即便将来会有三宫六院,佳丽如云,她不可妒不可气,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但,宁然与他是兄妹手足啊!她如何能想得开,不与之计较? 为了他,她也不能容忍这样不该有的暧昧情愫,再继续下去! 如何才能遏止? 凤伶暗自伤神之际,忽然,走廊上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房门外暗卫低唤一声:“公主。”而后,房门咿呀而敞,宁然款款而至的身影,就那样出其不意地c闯入屋中二人的视线内。 这一回,宁然当真就来了,没有一而再地谢绝凤伶的邀请,就这样来了! 当她弯眸巧笑着,盈盈坐到羿天身边,尽管病中气色不佳,却仍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袭洁白云裳,长裙柔媚,偏还带着妩媚撩人之姿,紧挨在羿天身畔入座,抬眸时,冲着太子妃一笑,宁然眨动狐般狡黠的眸子,眉眼弯弯的,几分魅惑。 看她这般模样,凤伶颇感吃惊,一时呆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鲠在喉 这一回,宁然当真就来了,没有一而再地谢绝凤伶的邀请,就这样来了! 她弯眸巧笑着,盈盈坐到羿天身边,尽管病中气色不佳,却仍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袭洁白云裳,长裙柔媚,偏还带着妩媚撩人之姿,紧挨在羿天身畔入座,抬眸时,冲着太子妃一笑,宁然眨动狐般狡黠的眸子,眉眼弯弯的,几分魅惑。 看她这般模样,凤伶颇感吃惊,一时呆愣住了。 “伶姐姐心灵手巧,厨艺更是精湛。”宁然眉眼弯弯地笑,见桌子上只搁置了太子与太子妃二人的碗筷,却没有她的。 虽然说是太子妃亲自邀她前来共进晚膳的,但是女主人压根就没给她备下筷子,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宁然此刻即便没有半点胃口,偏还是巧笑嫣然的c抢了羿天的筷子,当着凤伶的面,自个儿先持筷夹菜来细细品尝。 她边吃边道:“这踏雪寻鲈,味道真鲜哪!” 这一道菜的食材,是霍秋在城外河里捞来的,鲜活乱蹦的一尾鱼,他自个都舍不得吃,就着人送到太子妃这厢来,眼下倒好,鱼肉入了“馋猫”的嘴,凤伶嘴巴微张,吃惊地看着宁然持筷将盘中整条鱼夹去,连小郎都没品尝呢,她倒好,反客为主c自个儿头一个尝了鲜! “小心鱼刺。”羿天想都没想,就将自个面前那口空碗也递过去,让宁然将筷子上夹的鱼搁到碗里慢慢吃。 “翠儿,快给殿下添上碗筷。”凤伶忽觉如鲠在喉,客人未被鱼刺卡到喉咙,她的心头却在微微刺痛,感觉眼前这一幅画面,尤其扎眼!宁然始终不肯称呼她一声“皇嫂”,却与小郎一样,唤她为“伶姐姐”,再看二人紧挨着坐在一块儿,一对儿璧人似的,她的夫君还十分体贴地将碗递给宁然,换得佳人双眸秋波一漾,情意绵绵地望了他一眼 凤伶怎么看,怎么就有一种那两个人才是一对儿夫妻的感觉!她倒像是成了一个外人,与之格格不入。 “太子妃?”侍婢在旁轻唤。 凤伶飞快地回过神来,即便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脸上仍不露丝毫痕迹,这就伸手接来侍婢递上的一口空碗,亲自帮夫君盛饭,又舀了羹汤搁到夫君面前,柔声道:“小郎,你先尝尝这个。” 在东宫那阵子,羿天早已习惯了与凤伶如家人般的相处着,习惯了她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眼下也是习惯成自然地,接来她舀好的那碗羹汤,喝了一大口,咂摸着浓郁喷香的汤汁,笑意漫上眼眸。 冲凤伶展颜而笑的他,模样儿极是迷人,含笑的语声极是好听:“嗯,好吃!” 那笑容,拨云见日一般的,驱散了凤伶心中的阴霾。那声音,醇厚得宛如陈酿的琼浆玉液,令凤伶不禁摇曳心旌,迷醉了一下,霎时酡红着脸,唇边落一点笑旋:“那你多吃点。” 羹汤上浮的一朵朵桂花,是她亲自去院子里采撷的,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尽数泡在了汤汁里,让人喝着有种幸福满溢的感觉。 “伶姐姐,也给我盛碗桂花羹吧。”见羿天咂摸得津津有味,宁然闻着那汤汁里桂花的甜甜香味,只觉口中本是鲜美的鱼肉,变得有些腥腻,她转眸望向凤伶手中的汤匙。 正在给夫君多舀几勺子羹汤的凤伶,闻得宁然笑笑的c竟也冲着她来要汤喝,她心底莫名地闷堵了一下,看看满桌的佳肴,再看看宁然,发觉她只盯着太子手中那碗羹汤,一时竟有些敏感起来,更多的则是别扭的感觉。 “公主喜欢,也多吃点。”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凤伶就将手中汤匙递了过去,回以温婉而和善的一笑,终归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儿,出身名门的学识与涵养,让凤伶在如此情形下,依旧能很快地调整心态,落落大方地笑着,举止谈吐得体,让人感觉与之相处,心里头是舒坦的。 在凤伶伸手递来汤匙时,宁然鼻端隐隐闻得一缕墨香,心下喟叹:凤家女子不同流俗,果有母仪天下的胸襟气度,羿天能娶得这样一个正宫,将来必定是个贤内助! 将来她若不在羿天身边,伶姐姐也能全心全意照顾好他的。 看着凤伶能够那样名正言顺地相伴在羿天身边,宁然的心头莫名酸楚了一下,伪装在脸上的嫣然巧笑之态,装得更是有些辛苦,任谁都没有发觉,她眼底的神采黯淡了许多,却依然口是心非地c吐出伤人的话:“呆子,你碗里的桂花羹是不是别样好吃?” 听她如此亲昵地唤了别人家的夫君一声“呆子”,凤伶脸色微微有些变,亲手递上汤匙,却迟迟未被宁然接去,她的手僵在半空,显得有些尴尬了。 羿天尽管是低头喝汤,仍能明显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尴尬,闻得宁然竟唤他“呆子”,如此撒娇嗔怪的口吻,却让他无奈苦笑:她是诚心的?还是又犯了老毛病c不肯说一句真话了? 今夜,来到他面前的宁然,仿佛是一只狡黠的狐,偏偏,他就是无可救药地宠溺着她,抬眼看了她与凤伶一眼,他就伸手接了凤伶递出的汤匙,再亲手帮宁然舀上一碗桂花羹,似漫不经心地道:“别一劲儿盯着我碗里的,伶姐姐做的每一道菜都好吃,你别挑食,多吃点。”说着,将汤匙递还给凤伶,又道:“羹汤凉了就不好吃了,伶姐姐,你也吃吧。”说着,就将桌上剩余的羹汤,端到伶姐姐面前,如此均匀地平分了,不偏不倚的,却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凤伶冲他温婉地笑着,点了点头。 宁然美目圆睁,瞪了他一眼,心中气苦:就不该叫他呆子,这人聪明得过火,气氛这么僵了还能被他缓和回来,冲她漫不经心抛一句话算几个意思?真是揣着聪明装糊涂! 看他不想为难了凤伶,她却偏要刺激c刁难太子妃:“伶姐姐做的菜,有我做的好吃吗?” 天知道,宁然压根不会做饭,羿天也压根没尝过她做的菜,即便她真个心血来潮给他做饭做菜,想来那味道也不是给人尝的!宁然今夜就是诚心来说这言不由衷的话,诚心来刺激凤伶的。 她知道太子妃一到这里来,定然会听到些闲言碎语,她也做好了准备,只等太子妃亲自上门来质问她。 然而,凤伶居然只差人来邀她用膳,派侍婢一连来了好几回,她自个则不来,还真能沉得住气。 宁然不禁怀疑:太子妃到底爱不爱太子?如果爱,她又如何能忍得下去? 凤伶若是不爱羿天,宁然心里自是不会再觉着吃味c难受的。 反之,凤伶若是深爱着羿天,宁然就想要强势地冲她当面宣告:这辈子,他注定是她李襄甯的男人,谁都休想抢走他!一厢情愿的感情,不会开花结果,伶姐姐,你何必苦了自己? “小郎,等下次,让你这个妹妹也来做几道菜,做嫂嫂的我,也想尝尝小姑子的手艺。” 要有多好的气度涵养,才能忍得住宁然如此刻意的刺激与试探?凤伶努力着,不让情绪失控,努力着,保持理智与镇定,却还是在言语间,露出几分端倪:她在明确地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太子亲兵阵营里,除了十七等极少数的人,对宁然知根知底,甚至知道宁然自个都不知道的一些事之外,其他的人,包括凤伶c霍秋他们,一直以为如意宫的“东窗事发”,揭发的就是当年c贵妃将自己的女儿与皇后的儿子掉包一事!如此想来,宁然就是贵妃与匡宗的女儿了! 而碍于皇家尊严c天子颜面,匡宗不曾对外透露真实的内情,众人便不疑有他,只当宁然仍是匡宗的女儿,贵妃不过是由养母,变成了她的生母。 既然太子殿下与宁然公主乃是兄妹手足,太子阵营里的这些人,明知宁然落难,遭朝廷追缉,甚至已失去往日享有的公主之尊,太子亲兵却仍尊称她为公主。 正因为宁然是众所周知的c太子的亲妹妹,在明知朝廷追缉令下,她已然是个逃犯,众人仍对她加以庇护。 同样,太子妃也是这般看待宁然的。 “你刚才唤我小姑子?!” 凤伶这般理智的回答,令宁然颇感失望,忽然觉得:倘若太子身边遇到一些事,太子妃想必会相当理智地c审视全局,总不至于被儿女私情冲昏了头脑,做出有悖凤女气度胸襟的事来! 倘若,太子真个遭遇了什么,换作是宁然,她不会让大局观的理智,来操控自己的心,她会由着自己内心最真的感觉,不顾一切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不管对与错,只要无愧于心! 当然,宁然也有温柔的一面,有内心脆弱的一面,但,比不得凤伶外柔内韧,水样温柔时亦可包容万物,让人感觉舒服,情不自禁地依从她c尊敬她! 反观宁然,性子有时火辣辣的,既有狐般狡黠,又有让人吃惊的勇气胆色,如火燎原,燃烧自己亦可毁灭一切,但若柔和起来,柔媚如丝,密密匝匝地缠绕,即便脆弱无措时不小心流露出水样温柔,那也只是水面的平静伪装,水底下仍是有漩涡暗流。 比起百鸟朝凤般气度雍容c可母仪天下的凤女,宁然内心住的这只口是心非c总爱撒谎的狡狐,更是极度危险! 偏偏,羿天倾心爱着的,不是九天之凤,而是口是心非的这只狡狐。 “做菜就不必了!”宁然四两拨千斤地回应道,掩饰着心底满满的失望,在她内心冰火煎熬之时,也曾有两种极端的想法,一种是此番来试探出凤伶的真心后,强势宣布羿天此生只会是她宁然的爱人,让情敌知难而退。 另一种则是在明确凤伶也深爱着羿天后,将来宁然自己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她也希望凤伶能一直陪伴在羿天身边,代她照顾好他,那么,即便是她不在他身边了,也会有人爱着他,守护着他。 如此,足矣! 只可惜,凤伶今夜的表现,让宁然有些失望,本就两种极端的意念,摇摆不定,又遇了这种状况,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心烦意乱之下,脱口却道:“有那闲工夫做菜,倒不如持起针线,赶着冬日来临前,缝制些新衣裳”温饱取其一,做菜是比不上凤伶了,宁然就想着女红针线活。 “咳c咳!”羿天险些呛着,啼笑皆非地瞅一眼身畔人儿,脑子里想的尽是宁然一袭骑马装束c巾帼不让须眉,扬鞭策马驰骋沙场的飒爽英姿,如何能想象得出傲气儿公主手持针线,耐心细致地挑灯坐着c给人缝制衣裳的画面? “那小姑子尽可以与我,闲时切磋一下女红绝活!”凤伶婉约地笑,伸手指了指:“喏,小郎身上穿着的锦袍,是我亲手缝制的,小姑子你看,这秀竹迎风清漪瞻彼的绣工可好?” 他身上穿的锦袍,竟是她亲手缝制的?!宁然忍不住盯着羿天身上的锦袍细看,秀竹青翠欲滴,绣工细腻生动,一想到自个那粗陋的针线活,还有那块艳红喜帕上“凤穿牡丹”的织绣,如何能与凤伶的绣工相媲美? “伶姐姐,你若得闲,就教她女儿家该学的女红针线活。”羿天眼波泛笑,偏是笑中带了点戏谑,那样使坏地睨着宁然。笑得她颊升红晕,美目圆瞪,火辣辣地“扎”他一眼,心说哪个要学女红了?慢腾腾的磨蹭,纯属浪费时间,倒不如骑马于猎场打猎来得开心畅快! 心里虽这样想着,宁然口中却道:“好呀,伶姐姐得空教教我,我学了给殿下你也做一件。”也好换了他身上这件锦袍,免得瞧着吃味得紧! 凤伶如何察觉不到:宁然这话分明是冲着太子说的,摆明了她也想给太子缝制一件新衣裳。 话里话外,暧昧的情愫,如此明显了,凤伶再好的涵养,也险些维持不住,心中很不是滋味,冲口回她一句:“你皇兄身上穿的衣衫,就无需你来操心!闲时让嫂嫂教你女红,等你学会了,给将来能够娶你的良人,亲手缝一件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结珠胎 “你皇兄身上穿的衣衫,就无需你来操心!闲时让嫂嫂教你女红,等你学会了,给将来能够娶你的良人,亲手缝一件吧。” 这是凤伶头一回当着宁然的面,抛出的一句重话,话落,也不等对方回应,她径自将那一盘夹光了鱼肉c仅剩鱼汁的菜碗推到宁然面前,道:“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赶紧吃吧。” 宁然听她那一句“将来能够娶你的良人”,心口就莫名一堵,刚有些气闷,恰巧凤伶又将那碗鱼汤推过来,冷却的鱼汤腥味更是浓郁。 鱼腥味冲鼻,宁然感觉胸腹之间一阵翻腾,不知怎么就恶心欲呕,慌忙用手捂住了嘴,霍地起身,闷头冲了出去。 “怎么了?”凤伶心中纳闷:不就是推了碗鱼汤过去么,宁然怎的反应如此之大? “她还病着,定是哪里不舒服了。”羿天起身,急于追出去看看,却被凤伶伸手阻拦:“不!”她也急忙站起,婉转道:“即便她是你妹子,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你去了也不方便,倒不如让我去!”说着,便径自往门外走。 羿天有些放心不下,仍想跟上,门外却恰好来了一人,与匆忙走出房间的太子妃擦肩而过,那人讶异地问:“夜深了,太子妃这么急着出门,是去哪里?”说话间,凤伶早已走远。 一看来的是十七,羿天摇摇头,不做声。 “殿下,晏公在房中等您,说有要事相商。”十七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上前拉着殿下急急离开房间,顺着走廊转向晏公房中。 斗室里的人都走了,侍婢便来收拾碗筷,看桌上菜肴剩余大半,心知这一顿晚膳,主子们吃得也不尽兴,若非殿下在旁缓和尴尬氛围,此间气氛定是糟糕透了。 趁主子还未回房,侍婢忙于收拾打扫。 此时,追出门去的凤伶,直追到庭院葡萄架下,才见宁然手扶木架,正在不停呕吐,瞧这样子似乎是吃坏肚子了? 踏雪寻鲈,确实只有宁然一人吃过,可那道菜的食材是新鲜的呀,厨房里做着一道菜,也没有任何不当之处呀,为何吃了会闹肚子?凤伶只觉奇怪得很。 葡萄架下,宁然一个劲的反胃呕吐,很是难受的模样,让凤伶也不禁慌了神,正要上前来帮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进,有人从庭院彼端急急跑过来,出声唤道: “公主!公主” 小妹从后舍厢房那头跑过来,穿入庭院,跑到宁然身边。 入夜后,庭院里黑乎乎的,加之小妹心急,竟未瞧见院子里还有一人,只顾扶住宁然,关切道:“怎的又犯了恶心?是不是沾腥了?” 宁然吐得厉害,直至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才吃力地直起腰来,有些头晕,也有些乏力地回道:“吃了鱼。” “喏,”小妹立马将手中带来的几颗酸梅蜜饯递过去,“吃几颗酸梅,你会舒服一些。” 宁然口中含了酸梅,脸色才稍微好转,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酸酸的,真好吃。” “幸亏我随身带着酸梅子,”小妹不经意地道,“之前没来癸水,四哥还当我怀上了,急着备下的酸梅,结果又不是。”忽又“噫”了一声,小妹机灵地眨眨眼,冲宁然暧昧一笑:“瞧公主的样儿,不似病,倒像是” 话,只吐露一半,小妹乖觉地闭口不言,但她那神态表情,很明显就能让人猜到她话里的意思。 宁然自个儿惊了一惊,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角落里“哐当”一声,回过头来,就见凤伶不知怎么脚下竟磕绊到花尊。 花尊打翻在地,凤伶面露骇然之色,不敢置信地看着宁然,呆呆地站了片刻,又蓦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奔向后舍厢房。 “哎呀”小妹不安地吐了吐舌头,小声道:“这下坏事了!” 风,从耳旁刮过,小妹慌忙回头,就见公主一声不吭地,掠动身形,追在了凤伶背后,一路急追着,也往厢房那头去了。 追在后头的宁然,看到太子妃先是冲进了原先的那间斗室,随即便又冲出来,沿走廊跑向晏公借宿的那个房间,她赶忙跟上。 冲到房门前,凤伶连门也没敲一下,就擅自推门闯进了屋内。 厢房里头,晏公正往桌面摊开陆州的地形图,与太子低声商榷着什么,十七也在,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三个人都围着那张桌案,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张地图,凤伶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房门砰然推开,凤伶冲进来后,直冲到羿天面前,将房间里的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出什么事了?”从未见过太子妃如此失态的模样,十七右眼皮直跳,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慌忙奔到房门口,往外头张望。 “伶丫头?”晏公吓得不轻,尤其是看到平素里笑容婉约c举止得当的慧人儿,此刻竟贸贸然闯进来,冲到太子面前后,浑身颤抖c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眼眶里满含泪水,似是悲愤交加,情绪已然完全失控,难得见伶丫头这般模样,晏公也不由得惊愕: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不止晏公惊愕,羿天也吃惊不小,不知凤伶这是怎么了,这般模样冲到他面前,却咬唇一声不吭,只是眼中含泪,表情古怪地看着他,看得人心里发慌。 “伶”羿天正要开口询问,忽然,房门口响起十七的惊呼声:“公主?!” 宁然随即追到了房门外,房里头的人一看到她,心中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目光在太子妃与宁然公主之间,游移了一下,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最终却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羿天的目光却转向房门口,敏锐地发觉:宁然的神色竟也有些慌,急急追到这里,看着凤伶已冲入房中,面朝太子,僵着脊梁骨,背对着房门外的她,一言不发。宁然犹豫再三,转而望向羿天,翕张双唇,却欲言又止。 房间内外一阵静默。 如此尴尬的局面下,不止羿天觉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连晏公也发觉不对劲了,这就大步走向房门口,沉声道:“都出去!人家小两口的事,轮不到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来瞎掺和!” 这话,分明是针对宁然说的,尤其是看到伶丫头眼中含泪跑到这里来,晏公对宁然更是摆不出好脸色,他堵在了门口,瞪着眼,急于撵人离开。 “公c公主”十七赶忙打圆场,“咱们还是先离开一会儿,就一会儿,行不?” 宁然站着不动,直到羿天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先行离开,这里交给他。宁然这才转身,默然离开。 十七慌忙跟上,寸步不离地尾随着公主,生怕照看不周,公主若是也出些状况,殿下定会责怪他的。 宁然这一走,晏公才放心走出房门,反手又将门带上,让太子与太子妃两两独处在房间里,静下心来将事情说清楚。 “伶姐姐” 房内再无旁人,静默了片刻,羿天才刚一开口,不料,凤伶冷不丁扬手,“啪”的一声,极响亮的巴掌声,落在了羿天的面颊上。 一贯对自己温柔体贴的太子妃,在这一刻,竟然扬手给了他一巴掌,羿天不禁呆了一呆,感觉半边脸颊木木的,麻麻的,随即便是火烧针扎一般的灼痛,蔓延开来! “谁是你伶姐姐?我是你的娘子!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啊!” 一巴掌甩在小郎脸上,凤伶的手掌瞬间也红肿起来,但她心底里更痛! 含在眼眶的泪水,决堤而下,她再也难以抑制内心屈辱的感受,几近崩溃地冲他哭喊道: “我是你的娘子,你却唤我姐姐!她呢?她是你妹妹啊!她怎么可以c怎么可以怀上你的孩子?!你们c你们还知不知廉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拒和离 “怀上我的孩子?!” 羿天惊住,回想宁然最近一直抱恙在身c于城内借宿歇养了好些时日,不再参与战事,情绪也一直怪怪的,还不肯让郎中来诊脉,连随军医官都被她拒之门外,起初他还当她是偶感风寒c情绪不佳,又因了太子妃的到来,与他闹了别扭 此刻方知:她哪里是病了,竟然是怀上了身孕! “这c这是真的吗?”羿天紧张地问,想要再次确认。 “你问我?”凤伶好不悲伤,即便是泪水模糊了眼睛,却仍能感觉到:小郎在紧张的人,不是她,而是宁然!在紧张之余,他似乎还有些惊喜!兄妹俩的禁忌之爱,悖逆人伦纲常,干出这不知廉耻之事,而今都暗结珠胎了,这是要被世人戳着脊梁骨唾骂的,他竟然还觉着惊喜?! “你应该否认啊!应该告诉我是我多疑了,是我误会了!”看他竟有这般反应,凤伶更是难以接受,“你应该立刻驳斥我啊!立刻着郎中来为她诊脉,为她c也为你,努力来证清白!” 但是,小郎的表情分明在告诉她他与宁然之间,真的有什么! 他们之间真的做过苟且之事?! 真的不是她多疑c不是她胡闹,这对兄妹,已然铸成了大错!看他默然不语,凤伶的心,直往下沉,跌到了万丈深渊,她流着泪,悲愤之余,倍觉心寒,怆然摇摇头道:“不反驳我,不自证清白,你这个样子,算是在默认吗?” 羿天依旧沉默,看向她时的眼神,却分明是默认了一切。 “不可以c绝对不可以!”凤伶拼命摇头,猝然拽着他的衣袖,嘶声道:“快c快让药婆来,这孩子留不得,趁早赶紧让她滑胎!” 她拼命拉着他,催他赶紧处理善后,不要让家丑外扬。 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更是因为她太在乎他,即便他犯下人神共愤的一桩罪过,她也不愿他就此毁了。 “伶姐姐!”他依旧这样称呼她,用力抽回衣袖,稳稳地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想要亡羊补牢的意思,甚至冲她一语戳心地道:“你不也明白,我心中在乎的是谁。你我成亲之前,我与你说过真心话,也规劝过你,是你自己说的不后悔!与我成为家人,只有亲情,没有夫妻之实,你也绝不后悔!如今,你是想反悔了?” 凤伶怔了一怔,“后悔?不”难道那一巴掌还打不醒他?他为何要这样说? 看他半边面颊红肿,落着明显的巴掌印,她心里比他更痛,却也无法理解他:“我知道,那日我欲饮鸩酒,强要逼婚,你当面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忘记!我的心意,你也明白的!” “我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也不强求什么,这是我自己的抉择,我愿意承受一切后果!你心里装着谁,我本不该管,但是,她是你妹妹啊!你与她的孩子,怎么可以c怎么可以生下来?!” 越说越激动,凤伶再一次强行拽着他,逼迫他:“这孩子留不得,你若下不了决心,我来c我来做这个恶人!”只要他能迷途知返,只要他痛改前非,这一切还有救! “不c你先听我说”羿天脚下扎了根似的,任凭她拼命地拽,也拽不走他,非但不肯听她的劝,他还摇头反过来想要与她说些什么。 “还有什么好说的?”摇摇头,不想听了,她缓缓松开了手,内心无比的绝望,“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与她但是,我一直不敢相信小郎你会是那样的人!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就当做你与亲人失散多年,在尚不知悉自己与她是兄妹时,彼此喜欢上了对方之后,明白了彼此是兄妹关系,你们就会管好自己的心,彻底埋葬这段不该有的孽情!这是一个正人君子该做的抉择!” 然而,他让她失望了 “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竟然以为众皇子之中,只有你c只有你是最出色的,是品德才能皆备的,将来最有望成为一代明君的” 看着面前的他,在他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她拼命地找,却依然寻不出一丝杂质污垢,分明是表里俱澄澈,肝胆皆冰雪的少年郎,为何偏偏做出那样不堪的事? 她痛心疾首,绝望时眼泪却掉得更凶,泪眼凄迷中,他的样子逐渐模糊了,就在这一时的模糊里,她悲愤的指责终是冲口而出:“你不配,不配与元臻哥哥相提并论!更不配成为东宫储君!” 兄妹之间做出那样的事,简直是禽兽不如!凤伶终究咽下了这最伤人的一句话,悲哀地发觉,自己为何要爱上这样的人,为何直到此时,还在为他痛心,还想要骂醒他,竟如此无可救药的放不开他! “你说对了一件事。”羿天一直默然听着,直到她发泄完,抹泪c转身,正欲离开时,他才伸手一把将她拉回来,以极近的距离,凝视着她的泪眸,再无隐瞒,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你的确识人不清!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自己凤女天相的姻缘,错系在了一个并非皇室正统的人身上!” “你c你说什么?”凤伶一怔,如此近的距离,哪怕是泪水朦胧了视线,她也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眼底,赫然迸发出狼般凶野之芒,在睿智内敛c坚毅不屈的性格里,还有更多更多,是她未见的个最真实的他! 如宝石多个棱角折射的夺目光芒,由多面组成的完完整整的一个他,就那样突然地撞进她的眸窗,直达心底! “我的身上没有李氏皇族血脉!”如狼般凶野的眼神,带着掠夺的原始本能,仿佛能爆发出吞天噬地的力量,暴露出惊人的气场,羿天就那样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皇长子李珩早已不在人世!我是贵妃手中的傀儡太子!也是孤狼峰下c万籁村中的羿氏遗孤,我姓羿,师尊鞫容给我起名羿天!” “凤女天相?凤家女子的姻缘一直系在宫廷,系在李氏皇族!但如今,凤家仅剩的嫡出千金你,不仅嫁错了人,还嫁给了一个被天谕示为颠覆李氏皇族的灾星!” 字字惊心,句句敲魂! 这般惊人的事实真相,听入耳内,宛如平地一声雷,凤伶霎时被炸懵了! “羿c羿天?!” 魔怔了一般,凤伶瞪大了眼看着面前之人,更是骇然震愣,等到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惊觉到:十多年前轰动朝野的那则天谕中颠覆李氏皇朝的煞星破军,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她已是惊呆了。 “你说过不会后悔,但是”仍是直视着她的眼睛,羿天眼中威棱迸射,丝毫不输暴君的气场,就那样震慑了凤女的心魂,在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刚刚得知的c是一件多么惊人的真相时,他气势迫人地抛给她一句:“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反悔一次!你我,和离!” 和离,既是不以七出c七不出为禁锢,冲破世俗约束,撤销夫妻名分! 不会有“七出”的条条框框跃然纸上的休书,也不受“七不出”的限制,以和离书宣告:两个人以最为平和的方式,分开。 自此,再不是夫妻! 那一晚,借宿在翼州东城衙门后舍厢房的许多人,都看到太子妃冲进晏公房内,与太子殿下两两独处了一刻钟不到,太子妃就独自一人走了出来,游魂一般的,在庭院里转了几圈后,似乎是回房去了。 俄顷,太子妃身边的侍从,慌里慌张地来寻太子,急道:“太子妃不见了!” 人不在房中。半夜三更,凤伶独自一人不知去了哪里? 众人忧心不已,立马分头去找。 翼州境内战火刚歇,也不知还有没有幸存的敌兵,暗夜埋伏在周遭,凤伶从文弃武,没有半点自保能力,半夜失踪,怎不叫人心急?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四处找寻,打着灯笼,声声呼唤,城里城外,灯火闪闪,人声嘈杂。 羿天虽眼力c耳力极佳,然而,最终找到太子妃的,却不是他,而是曾经为镇国公府家奴的人霍秋。 身为家奴,霍秋对自家小姐平日里的喜好,自是再清楚不过了,心知小姐遇上烦心事,或是有解不开的心结,郁郁寡欢之时,总会独自出门,往垂柳的河边,漫步散心。 于是,他觅着日间捕得鲈鱼的城外河边,沿途找寻,半柱香的工夫,果然寻到了小姐的踪影。 就在垂柳河岸,月色之下,茕茕孑立的一抹纤纤身影,弱柳扶风,显得那样孤单而柔弱。 霍秋轻悄悄地挨近了,就看到河岸上那一抹孤单背影,掩映在垂柳之间。 晚风习习,荡起柳条儿,拂过水面,一轮月影破碎在水中。 静谧的夜,凤伶仰起脸,凝望着当空一点皓月,分明是团圆佳节,她却如此孤单,无人相伴赏月。 失魂落魄地站在河岸,望月伤情,想着小郎与她提出和离,她整个人便似坠到了冰窟窿里,冷,极冷。 “霍秋,是你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挨近,凤伶不必回头,也知道来的并非是她盼着的人。 轻声唤出那个最熟悉的名字,闻得身后低低的一声答应,她幽幽道:“送我回长安吧!” 小郎,不论你是谁,不论你有怎样的身世背景,想让我后悔嫁给你?今生今世,怕是不可能了! 爱了c便是爱了 如她这般绵里藏针的人儿,外柔内韧的性子,如何会轻易地放弃? 和离?不c绝不! 回去!她一定要回长安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假亦真 和离,在民间不算个稀奇事。 但,当羿天提出和离时,凤伶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是太子妃,除非褫夺封号被废,逐往尼庵清修,余生青灯古佛相伴终老。 这,并非羿天所希望的,在他尚未明晰本朝王储妃废弃制之前,已然与凤伶成亲,直至入主东宫,她由此成了太子妃,再也无法享有平民所能享有的和离。 当然,羿天也绝不会以那种伤人的方式废了她,更不会残忍地将她驱逐入庵,但,他的确想让凤伶离开自己。 他将真相告诉她,就是要让她明白:他现在正在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成王败寇,事成便也罢了,一旦功亏一篑,许多人都将受到牵连,包括她。 对凤伶,他虽无爱意,却有怜悯之心,因一时心软而结下一桩错误的姻缘,在之后的相处时日里,他没有与她日渐生情,而是渐渐的,习惯她在他身旁犹如亲人一般! 对亲人,他只想着如何去保护她,避免受他连累,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离开他,如此,即便他与暴君决一生死的最终时刻到来,她也能独善其身。 与宁然此刻已遭受朝廷追缉c投入太子阵营与他并肩作战c已无其他退路的境遇不同,凤伶此时离开,舍弃太子妃的身份,与太子划清界限,她是能够避免遭受池鱼之殃的,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的。 只是,羿天似乎忘了凤伶初来长安c洒酒祭元臻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决意留下的。 凤女志向,加之镇国公府的家训,让她毅然决定继承祖辈遗志,依托“凤女天相”的命格,于月老庙求姻缘,抛出红线,择一位堪当大任的皇子,倾力辅佐。 最终,她认定了皇长子“李珩”为良人,此生非君莫嫁! 如今,哪怕是知晓了羿天并非李氏皇族,然,情根深种,她已然无法自拔了! 凤伶丝毫没有动摇意念,仍一心想要让自己认为是对的人,来主江山,来结束暴君暴政,还以朗朗乾坤! 故而,当她知道真相之后,只做出了一个决定 回长安! 翌日。 霍秋率领着一队三百人的骑兵,护送太子妃乘着舆马车驾,绕道返回长安。 路途上会耽搁数月光景,陆州一战,霍秋无法参与,但有晏公在,自是能抵得十个霍秋。 凤伶就那样离开了。 并不是羿天所盼的和离方式,她执意回长安,回东宫。 虽然外人都不知道她是为何突然想要离开的,但谁也劝不住她,包括晏公,磨破了嘴皮子,还是没能让她回心转意。 临别时 羿天亲自将她扶上车驾,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对她此举虽是满心的无奈,但也尊重了她的决定,只在车驾被驱策着离开时,他策马在旁,相送一程。 在分开之前,隔着车厢一侧小窗帘,他仅仅对她说了一句:“珍重!” 而后,他勒马停下,目送她所乘的车驾,渐去渐远 她却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不停地回响在耳畔:这辈子,做我的亲人吧,伶姐姐。 姐姐c亲人 不后悔当初嫁给他的决定,如今,也只能是这样自食其果了吗? 宛如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她不能停下,只能继续往前 在车驾越行越远时,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掀开了一侧小窗帘,探出脸来往后看,看他骑在马上的身影,已然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模糊不清了,然而,那个方向却有一簇深秋红枫般的艳色,那样醒目地跃入眼帘 宁然也来了,依旧是一袭火红披风c扬在风中 她驻足坡上,遥遥相送,与车驾上的凤伶,遥相对望了一眼。 窗帘子忽而垂下,幽掩了一声轻叹 仲冬十一月建子。 陆州战事全面爆发,从京畿重地周边调拨的十万铁面军主力,奔赴前线战场,正面阻击驭刺所率的叛军与犬戎敌兵,太子亲兵分左中右三路,于后方包抄夹击。 狼烟起,烽火连天,敌我交锋,陆州全境的激烈战况,持续数月之久。 沙场上血流成河,迎面交战的十万铁面军与叛军敌兵,双方均伤亡惨重,战况却愈演愈烈,趋于白热化。 一方是火,一方却是冰 长安帝都,大雪漫天,街景略显萧条。 今年的初雪来得极早,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将万物点缀得银装素裹,连深宫内苑的景致,都仿佛变得纯净了。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东宫殿宇之间的一段九曲回廊上,高公公奉旨匆匆而来,奔着太子妃的居所去。 太子妃回到长安已有好些时日了,却一直病着,在东宫内闭门不出。 宫中有人觉着奇怪:太子妃出宫一趟,好不容易见了太子一面,小两口短暂相聚后,她就匆匆而返,一回来,就病倒了,这是何故? 自如意宫垮台之后,容华宫的新宠佳丽,倒是有争锋当家的姿态,也格外留意东宫这头的动静,听说太子妃回来后,就病恹恹的c食欲不振,一直卧榻歇养,便也主动来探望,见太子妃除了精神不济,人还是好端端的,只当她是车马劳累,多休养一阵,定会有起色。 太医署那边送来了滋补养神的汤药来,调理太子妃的身子骨,岂料,药喝了,病人却觉着更乏力,吃不下东西,一直反胃。 直到太子妃身边的侍婢来报:自那夜,太子妃与太子在翼州深夜相处之后,太子妃的癸水就一直没来。 匡宗听闻,这才急忙着太医前去问诊,偏偏太子妃执意不肯让那几个老太医来看病,直到匡宗将太医丞四渎也遣了来,这才入得门内。 四渎近了榻前,搬凳坐下,让卧榻的病人将手伸出被褥,盖上一块纱绢,薄薄的一层,隔着绢布,诊脉。 须臾,一个消息便传到了匡宗耳内,在圣上身边服侍的高公公,这才被使唤着,奉旨来东宫再次确认那个消息是否准确无误 “老奴给太子妃请安。”匆匆忙忙赶到了地儿,进了太子妃的居所,高公公施礼问安之后,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太医丞。 不等高公公开口询问,四渎已冲他颔首,笃定地道:“确实是喜脉!” 高公公大喜过望,一叠声地道:“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圣上嘱咐了,您可得好生养胎,待会儿就会有专伺的嬷嬷来帮您细心打点日常琐碎,包括您吃的c喝的c用的,都得仔细着点。” “有劳公公费心了。”凤伶靠坐在床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无比柔弱,却还十分细心的,唤了贴身侍婢来,往高公公手里塞点好处。 高公公嘴上客气着,手底下却暗暗地接了太子妃的打赏,再不多问什么,施礼告退时,抬眼看了看太医丞。 四渎也赶忙告退,得去将今日为太子妃诊脉一事,及给出的药方,都详细记录在册,呈给高公公,由他转交给匡宗过目。 四渎躬身退出时,与太子妃匆促地交换了个眼神,二人心照不宣 一个是假孕,一个是帮忙以假乱真。 “我没有那个福分怀上小郎的骨肉,但是,他与宁然的事,一定得先瞒着,尤其是那些与如意宫的人结了仇,却愿意投诚辅佐东宫的亲左派,不能让他们知晓这件事!” 不止瞒着朝中大臣,更紧要的是,不能让暴君捕捉到一星半点儿的风声! 凤伶思前想后,决意假孕:“那孩子毕竟是小郎的骨肉,我会想法子帮他保住孩子!让那孩子名正言顺地c成为太子子嗣!” 瞒天过海之计!这也是她急着回长安的缘由之一。 而唯一能够帮得上忙的人,正是四渎! 羿天送她踏上返程之时,已让霍秋私下知会她回到长安宫城后,但凡遇上难事,可找太医丞四渎,他是可信的“知情人”。 此事,由司职太医丞的四渎来帮忙,自是再好不过了。 “太子妃尽可放心!”闻悉此事的来龙去脉,四渎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帮着凤伶打幌子,并且以羿天哥哥的身份,道出了这样一番话来:“我绝对不会答应他与宁然在一起,唯一让我认可的弟妹,只有你!” 宁然公主,如何比得上镇国公之女? 在四渎心中,只认定一个无法忽略c绝难掩盖的事实宁然是皇家子嗣,是李氏皇族中人,她身上流淌的血液,注定了她绝不能与羿天在一起! 李氏皇族,正是导致羿氏灭族的元凶!宁然既是皇族血脉,便是仇人之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意外 季冬十二月建丑。 已至腊月,年关又将至,西北全境却无半点过年节的喜庆氛围,连置办年货的热闹景象,都不曾出现。 烽火连天,兵祸从西北关隘,一直漫过了挺州c翼州c陆州,战事所到之处,满目疮痍。 在战事胶着的陆州境内,百姓们背井离乡,纷纷出逃躲避战火,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陆州距离京畿重地已经不远了,出逃的陆州平民,老弱妇孺都是奔着长安去的,想着在天子脚下寻一方庇护之地,偏偏,长安周边布防的京师兵,如狼似虎般的,将这些平民百姓阻挡在了帝都之外,连城门都进不去,就被兵卒凶悍地驱逐。 逃难的难民们,只得转向诸暨之境,在林木繁多,重峦叠嶂的山野之中,临时栖身,一个个却犹如孤魂野鬼般的在山野游来荡去,彷徨无助。 只盼着,这样的日子早早结束,战火平息后,他们还能回到故里,与战乱中失散的亲人重聚。 眼看着年关佳节将至,天公偏不作美,隆冬腊月里,天寒地冻的,各处闹起雪灾,压塌了不少草庐民居,冻死了不少流浪乞儿。 陆州境内,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雪。 大雪纷飞,使得对战双方的粮草军备增援,更显艰难,大冷天的打战更加耗费体力,战况几乎陷入了僵局,多半原因还是暴雪封路。 环境因素c及天气条件恶劣,狂风挟着冰渣子,呼啸着席卷而至,入夜后不赶紧做些防冻措施,人都得冻僵了,有好几处交战点,双方都不得不临时退兵,守城或扎营暂作调整。 数月前,叛军敌兵就已占领了陆州的主要城池,在城中大肆掠夺,当朝廷援兵打过来,全面反击战即将爆发时,驭刺的叛军已然占领了禹城,占有了城中库存充裕的满仓粮食。 眼看铁面军与太子亲兵,打着前后夹击的战略,火力全开却都是照着禹城去的,驭刺心知:快要守不住禹城了! 为了避免被重兵围城,在铁面军与太子亲兵尚未赶到c还未正式交战之前,驭刺就做出了决定弃城! 火速撤离禹城之前,这位第一战将美誉的驭大将军,居然发狠做了一件让人叫绝的事 放一把火,烧掉了禹城内储备的军需粮草! 本已掠夺到手的满仓粮食,数量惊人,叛军虽然能够携带卷走,但是拖着运粮的车队,势必成为累赘,拖累得全军撤速缓慢,照样得沦落为对手追打的靶子。 带不走,就不带! 驭刺于是火烧粮仓,即便是守不住了,也绝不让对手白白捡了便宜。 火势一起,城中一排排相互紧挨着的木结构房屋,很快也着了火,整座禹城化作了一片火海,叛军弃城而去,朝廷的人马也进不了城了,眼睁睁看着禹城被彻底烧毁,沦为一片废墟。 铁面军阵营中作战指挥的主帅,战略部署不得当,没有及时采取准确攻势,没有趁着驭刺的叛军与犬戎敌军分头攻城的绝佳机会,阻断叛军与敌兵之间重新会合的通道,没有第一时间采取两头合围c分批歼灭的作战策略,最终的结果很糟糕 弃城而去的叛军,很快就与犬戎敌军会合,以十多万的兵力汇聚而成的强大阵营,再次正面迎战十万兵力的铁面军。 硬碰硬,双方都是直截了当地对上了,相互消耗着,来了一场真正靠实力争胜负的火拼,没有半点取巧,全凭各自的作战阵型c战力指数c临场经验,以及主帅军师的坐镇指挥能力。 当时的战况,十分激烈,场面亦是何其惨烈,战马驰骋c步兵呐喊,箭矢漫天c血肉横飞,到了最后,阵型也乱了,双方近身肉搏,举刀挥砍,挺矛就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战争便是如此的野蛮血腥残酷! 叛军与敌兵整合的人马,即便在攻陷挺州c翼州,中途损耗之中,减少了不少兵力,但,与铁面军第一次正面交锋之时,敌军阵营倾巢而出,还是有近十五万兵力,于陆州卢坡野地一战,三天三夜,最终仍是占领优势,令得朝廷铁面军损兵折将,在久久等不到太子亲兵赶来包抄夹击,几近绝望之时,主帅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保存所剩仅数万的兵力,撤兵时,还遭敌军追击,逃得好不狼狈! 退守一方后,重整士气,重新部署时,铁面主帅肚子里却将太子的十八代祖宗轮番问候了几遍,心说:明明让晏公去太子阵营里知会了消息,双方在约定的时日,一定要同时行动,相互配合攻打敌军,太子口头也答应下来了,还有探子飞马传书为证,怎么事到临头,太子就爽约了? 这下可好,首战失利,吃下败仗的铁面主帅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清点人数时,铁面兵力由原先的十万,锐减至六万不到,仅仅一次正面交锋,就折损了四万兵力。 那个惨痛哟,主帅憋得内伤,问候了太子祖宗十八代无数遍之后,才后知后觉:自个这是在心里头咒骂太子他爹当今天子,匡宗。 还有匡宗他爹的爹的爹 主帅登时额头暴汗。 在连连擦汗之时,这位铁面主帅好歹想到了派几路哨兵出去,急寻太子亲兵,以便来共商伐敌之策。 而另一头 太子亲兵比铁面军先到了陆州,在事先约定的时限内,兵分三路行事。 晏公代替霍秋,领骑兵阵列,与叶幸所率的人马,分左右两翼,原本是去阻击犬戎那两翼人马的,也是为了阻止驭刺叛军与犬戎敌兵再度会合,想要将这两股力量打散合不到一块,再让铁面军与驭刺的兵力正面交战,双方两败俱伤,自是再好不过了。 岂料,谋定了的策略,中途却出了意外状况,由中路挺进的太子人马,在半路上就被人拦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鬼见愁 由中路挺进的太子人马,在半路上就被人拦下了! 陆州境内,冷不丁冒出第三方势力,似乎早就料到了太子这回的出战策略,早早等在半路,精准地拦下太子人马后,一窝蜂地攻上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除了叛军敌兵,陆州境内何时多出这一股第三方增援兵力?羿天登时想到了李炽,直至双方在仓促之间开战时,混乱之中,险些被敌方一员猛将杀到近前,亏得十七率的暗卫团团围住太子,寸步不离保护在左右,却在双方近距离交战的一瞬,十七一眼识破策马猛冲过来的那员猛将的身份,脱口惊呼:“赵野将军?!” 不错,正是之前跟随景王李璀出兵西北边陲,在晋阳c布川c平东三地平叛的将领赵野将军。 当景王李璀的首级,被万俟鹏翼送至匡宗面前,构陷节度使周义山之时,赵野将军所率十万兵马,居然与朝廷玩起了失踪,却在暗中投入李炽麾下,一直藏兵于西北荒漠,故而,此番出兵奇快,先遣队一万兵力先行到达陆州,定是绕远路避开太子哨兵眼线的侦查,恍若从天而降一般,掐准了时机,冷不丁出现在此,半路拦截了太子亲兵。 李炽这回的算计虽精准,好在赵野带来的先头兵仅仅一万,看来李炽是有所保留,幸好不是十万兵力尽数出动,也是李炽过于精打细算,估摸着太子兵分三路下,由中路挺进的太子亲兵人数仅在数千,以一万兵力压制,已然绰绰有余了! 的确,赵野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猛将,他带的一万兵力,战力指数不容小觑,然而,李炽与赵野都没有料到,这先头兵遇上了暗卫精英c石门弟子c以及巾帼女将,这一帮混杂后所形成的太子亲兵,居然没讨到半点便宜!对手以一敌百的能力超强,硬是以数千人马抗衡了上万先头兵。 一场恶战之后,赵野将军十分惊骇地看到己方人马已被打得落花流水,太子都还稳坐马鞍没有出手,自己这边已经人仰马翻。 势头不妙,赵野慌忙领着所剩不多的兵力,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羿天只道:“穷寇莫追!”就领着人马继续冲向禹城。 原本是要在约定的时日,赶到禹城,与铁面军前后夹击,攻打驭刺叛军的,但中途这么一耽搁,禹城还没到,就听闻叛军火烧禹城并迅速撤离的消息。 羿天应变迅速,当即下令改变路线,前去支援左翼包抄犬戎的叶幸所率豢龙军,将撤离禹城的叛军丢给朝廷派出的铁面军,让他们相互厮杀损耗兵力。 太子亲兵由中路改道左翼,结果,又是在中途出现了意外状况晏公所率的骑兵,与叶幸所率的豢龙军,居然都在往回赶,于半路碰上了太子,三方会合! 这么莫名其妙地会合在一起,羿天纳闷:谁下令让你们擅自改变路线,回头来与我会合了? 晏公与叶幸也纳闷:不是殿下您派了个哨探,急传消息来,说殿下您在半路遇上埋伏被人阻击,情况万分危急,让我们火速赶来增援的吗? 好嘛,敢情是有人在暗中捣乱,谎报军情! 中计了!羿天无奈:李炽还留着这一手,果然是阴险狡诈! 三路人马重新聚集在一起的结果就是,犬戎那边没有人去拦阻了,撤离禹城的叛军与犬戎敌兵成功会合。 原本想要将二者分散,利用铁面军击溃驭刺叛军,而后由他们搞定犬戎敌军,从而借到最关键的那阵“东风”,但,眼下形势急转,面对叛军与敌兵再度整合的局面,羿天不得不重新调整策略。 恰巧,铁面主帅派了几路哨兵前来寻太子亲兵,铁面兵力锐减后,与太子亲兵会合,仍在战力上屈居劣势,只得靠太子运筹帷幄,部署交战时策略,巧妙地排兵布阵来险中取胜。 之后,陆州境内战事全面爆发,旷日持久。 战事进行中,庸不易领着数万援兵赶到,于陆州边境就着人来通风报信,令得羿天立马支开铁面军,让铁面主帅领兵继续攻打占领城池c负隅顽抗的叛军几处城内守兵,太子亲兵则又一次绕道后路,悄然与庸不易c苗启三等人会合。 趁着大雪封路,铁面军与敌军双方暂时退兵休整之际,庸不易抽冷子展开了奇袭战策,由太子留守后方营地,他与苗启三等八个节度使,亲自率领数万兵力,趁夜色速度挺进,在距离敌营主力兵颇远的一个地势高处,停下,派出精挑细选的几名哨探,下达死命令务必想方设法潜入敌营,摸清敌方数座联营内布防措施,最好是能绘下图纸来。 除了占领主要城池负隅顽抗的驭刺麾下副将所率兵力之外,敌军联营集合了他们的主要兵力,借助地利,扎在地形复杂之处。 敌军联营里头结构也相当复杂,甚至布下迷阵,每个哨位的地点以及距离,都是精心安排的,能在敌营内安排布阵的,定然是一直没有露面的幕后“军师”李炽。 李炽似乎并没有亲自莅临战场,但是布阵这种小事,只要让人捎带了图纸来,按部就班,就没有多大的问题。 从太子那里得知:李炽在万籁村时,布下的锁龙阵,仅仅借助村落地形,就让许多人有进无出,此番敌营所借的地利天堑,也是易守难攻!庸不易不得不先派细作潜入,暗中探摸一番。 只有探摸清楚了敌军数座联营的布阵形态,内里构造,兵力分布,陷阱布置,哨位站点,庸不易才能稳操胜算地搞突袭,甚至是暗中偷袭搅乱敌军军心,在犬戎与驭刺之间埋下分裂的种子,让他们互相觉得是对方的人在使阴招搞花样,从而相互猜疑,相互提防,让这种为了利益而结合到一起的关系,出现严重的裂痕! 只要能派入细作,暗袭成功,令这二者相互产生矛盾,让这两股力量分裂,就能完成太子嘱托的任务在敌营中,单独引出犬戎敌兵! 兔子出穴,猎隼即到! 庸不易的人马,连夜潜伏在那里,借着高坡上草丛岩石的掩护,小心隐藏行迹,天寒地冻的,一个个都咬牙在瑟瑟寒风里挺着,直等到翌日午时,才见有人匆匆而返。 返回的哨探,身上却换穿着敌营士卒的戎装,亏了老远就打出暗号,才避免被自己人当敌兵斥候射杀,急急奔上前来,顾不得喘一口气,就冲庸不易一边回报敌营里的情形,一边凭着记忆,飞快地捡起石头,往松软的泥土上绘图。 这名哨探正是石门弟子,画图的能耐自是不在话下,庸不易一旁看着看着,地上的阵型图勾勒得越发清晰完整,他心里就越发笃定:“这是鬼见愁阵型!” 敌军联营内居然堆砌高高土墙,构造迷宫阵型。 鬼打墙已是够厉害了,这“鬼见愁”的迷阵,比之更厉害!阵内机关陷阱处处,若要避免被迷阵所困,由土墙之间所形成的弯道纵跃到墙头一览全景,虽能找到出路,但会暴露自己的方位,敌暗我明,高高站到墙头,不等人辨清迷阵出口,就会成为一个活靶子,被藏身暗处的敌兵乱箭射死。 惟有深谙此道的破阵高人,在相当熟悉这个阵型走位之下,方可一举破阵! 庸不易虽非深谙此道,但对“鬼见愁”的阵型却了如指掌!凭借多年的经验积累,他一看哨探勾勒在泥地上的阵型图,就知道自个竟好运地碰上“老熟人”了,鬼见愁嘛,恰好是他熟悉的阵型。 俄顷,又有几名哨探匆匆而返,都向庸不易反映了一个问题:外围侦查得知敌营里尽是些塌鼻子c矮个子c古铜肤色的关外犬戎,叽里咕噜的,说的全是他们听不懂的“鸟语”。 站在老爹身后,默默聆听着的苗启三,蹙了一下眉头,嘴里咕哝:“全是犬戎?驭刺的人马呢?” 庸不易反应很快,只一个转念,就像只猴似的蹦起:“不好!敌营后方是江河,驭刺的人马可能连夜泅渡,也准备搞突袭!” 这么冷的天,连夜悄悄渡江?苗启三等人惊愕:他们昨儿在冷风里苦熬了一夜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了,怎知对方比他们更狠,直接跳江里去了。 “从这个方向泅渡,那么”随同而来的八个节度使当中,周义山赫然在列,他摊开地图一看,一双豆眼都冒光了:“这c这不是太子他们留守的后方兵营么?!” 大事不妙! 庸不易手一挥,不等开嗓吆喝,众人已反应迅速,慌忙整队撤离,从缓坡下来,招呼分散在几个点位坚守c等待进攻指令的兵力,前来会合,急于赶回太子阵营。 就在大部队往回赶的路上,前方赫然出现一批人马,剪径似的拦阻在半路,庸不易他们也遭遇了赵野率兵拦截! “兵家鬼才?久仰大名!” 果真如公子所料,他们守在这条捷径上,这不就拦下了太子阵营里的人马么!更令赵野惊喜的,是他这一回领兵拦下的,竟是赫赫有名的庸不易! “来来来,庸老,小子赵野,今儿来跟您讨教!”赵野血气上涌,脸色涨红,瞧给兴奋的,就好似流氓见了美人c强盗见了富翁,心想着这回可赚大了,要是能把这兵家鬼才给整败了,他赵野的名头可不得一鸣惊人咯! “呵呵,小老儿正忙,赵那个啥?你小子自个玩去吧!”人家两眼贼亮地盯着他,就跟山寨强盗要来抢压寨夫人似的,那股子热情兴奋劲哟,吓得庸不易浑身一激灵,干笑几声,而后 掉头就跑! “哎?哎!庸老您”跑了?!这老小子居然带了大队人马掉头就跑,这这这这像话么? 眼看着那老不死的妖怪,撒腿跑起来比兔子还快,赵野瞠乎其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追c快追” 早就听闻这老小子开溜的本领也是一流的,这回要是让他给跑了,下回倒霉的可就是他赵野了! 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如此这般,滑稽的一幕隆重上演 前面大批人逃得是慌里慌张,后面一批人追得是牛喘吁吁,这哪里还是打仗?啊?有这么打仗的么?一大批人马哪,就这么一追一逃,滚滚扬尘,气势是惊人的,就是这场面有点不堪入目哪! “咦?赵将军,前面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几道土墙?” 赵野的人马是不分东南西北,紧咬在人家屁股后头,猛追猛赶了一通,眼前的景致突然改变,队伍里好歹有一人觉察到不对劲了。 “土墙?”何止是土墙,蹿进去的人哇呀呀几声怪叫,纷纷踩到机关陷阱,措手不及之下,闹了个人仰马翻。 “人呢?逃在前面的人呢?”赵野急吼,很想把挡人视线的一道道土墙给掀翻咯,生怕追丢了目标。 不过他没有真个去撞墙,而是想也不想的,纵身蹿上了墙头,刚蹦跶上去,人还没站稳,就觉头皮一凉! 咻的一支箭矢射来,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好险没要了他的小命,可也吓得够呛,一个后仰,翻回墙内,摔了个屁股开花。 “赵将军,大事不好!咱们被那些人引到鬼见愁里来了!”麾下兵士“马后炮”的能耐够强,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这阵型咱们还不熟悉呀,怎么出去?” 怎么出去?赵野瞪眼吼向“马后炮”:“滚!”那人立马缩到角落不吭声了。 “岂有此理!”赵野咯吱咯吱地磨牙,领着兵士在“鬼见愁”里瞎转,时不时有人踩个陷阱c中个机关,队伍里倒霉蛋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可再怎么追,都追不到目标了。 庸不易熟悉“鬼见愁”阵型,领着他的人马,早就借机溜远咯,留下赵野和他的人,被困在阵里,急得团团转。 转着转着,眼前光线一亮,景致豁然开朗赵野闯进了敌军联营腹地,迎接他的是犬戎人马,那一个个的铠甲蹭刀鞘,磨刀霍霍而来! “等c等等等”赵野大惊,“是c是是是都是自己人哪!”就是双方还没正式见过面,驭刺也没来得及给犬戎头领引荐他们,依着李炽的计策,他们都是躲在暗处见机行事的,这回倒好,大水冲到龙王庙了。 “自己人!是自己人啊啊啊” 鸡毛子惨嚎几声,犬戎们仍满脸凶悍地举刀照着误入此地的他们冲杀过来。 “赵将军,犬戎听不懂咱们的话。”一旁又有“马后炮”小声提点,赵野心里那个苦哟,立马嚎一嗓子:“谁懂他们的鸟语?赶紧跟他们讲都是自己人,别自个打自个闹乌龙!” “将军,咱们这里也没人会说鸟语。”一句话,堵得赵野差点一头撞墙去。 庸不易,你大爷的!!有种你别溜啊啊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搞奇袭 刚才发生的滑稽一幕,又一次重演,只不过一追一逃之间换了个对象 赵野的人慌慌张张地逃,犬戎士卒牛喘吁吁地追。 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赵野肚子里骂翻了天,脚底下却片刻也不敢停滞下来,两只脚转成飞轮似的,挣了命地狂奔,麾下兵士们跟着他没头苍蝇似的在“鬼见愁”迷阵里头兜转,四处乱撞,稍微跑慢些的,立马就被凶悍的犬戎追赶上来,挥着刀往死里砍。 这下倒好,盟军之间相互打群架,场面既激烈又刺激,还相当的滑稽可笑。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跑得小命都耗掉半条的赵野,忽然想到驭刺给过他一封密函,上面有驭刺亲自盖下的帅印,适才一慌怎的把这茬给忘了,自个只要拿出密函,让犬戎士卒转呈给他们的头领看,头领身边不是有个懂汉文的副头领么,哎呀!赶紧的,就这么办! 赵野往一名兵士领子上扯下一块白汗巾,当白旗子拼命挥舞在手中,一面大叫着,一面伸手往怀里一掏 完了个蛋!赵野这才想起:那封密函不在自个身上,而是在自个的副将身上揣着。 “那个各位好汉c大爷c祖宗,你们能不能先停一下,先听我说” 追在后面的犬戎士卒,起初见赵野突然停下来,冲他们叽里呱啦大吼大叫,着实也吓了一跳,满头雾水地听他自说自话,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就那么稍稍停顿一下,就又再次猛扑上来,杀气腾腾的,瞧那阵势,不把侵入者赶尽杀绝,是誓不罢休了。 “你大爷的!!”赵野又开始满嘴喷粗,满场子乱跑,跟着他一起跑的那群人,都把领子上的白汗巾扯下来,当白旗投降似的边跑边挥舞,那场面更滑稽了,一大批“猴子”摇旗c白晃晃的跑在前头,又一大批黑甲犬戎举着刀c乌云般的压过来,“鬼见愁”里头猎犬追猴似的,可生猛c可热闹了。 一片闹猛之中,忽闻“嗖”的一声,一支响箭直冲云霄,那是赵野在向自个的副将急发求救信号,搬救兵呢。 今儿赵野是亲自率领了数万兵力赶来阻击太子亲兵的,半路上也的确顺利将对方人马拦下了,一看领头的竟是兵家鬼才庸不易,一时兴奋过了头,想都不想就死盯着目标猛追猛赶,结果,庸不易这个老王八蛋,领着先遣队的数百人统统弃马,溜进了密林,撒开两腿是跑得比兔子还快,追的人想骑马入密林那压根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寿星公吊颈想让密林里丛生的树枝挂了脖子碰了脑壳绊了马蹄摔个狗啃屎!赵野当时也是弃马领着数百人的先锋队,奋起直追,结果是被人牵着鼻子绕呀绕的,绕进了“鬼见愁”,当了冤大头! 庸不易的那批人是溜得不见了踪影,好歹赵野还有人马留守在密林外头,发出响箭,就等着副将率领数万人马绕过林子杀进来,帮他解围。 响箭发了,赵野跑得累成了狗似的,还是没能等到副将的人马过来搭把援手,密林外头,依稀传来厮杀声,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完了,那个老王八蛋也留着一手呢,自个的人马铁定是撞上庸不易的数万兵力了,难免是一场殊死交战哪! 此时此刻,外头的情形,也的确正如赵野所料庸不易的人马与他副将率领的人马,已然正面交锋,激烈厮杀着呢。 从探摸清楚敌军联营里不见了驭刺的人马,庸不易就知大事不妙,让苗启三去整合分散在各个紧要关卡等待进攻命令的数万人马,火速撤离,往回赶。 庸不易率领的数百人骑兵,先行一步,冲在最前面,最先遭遇了赵野的拦截,一看赵野带来的兵力,这一回可不止一万人马,冲在前面的数百人骑兵要是再往前冲,这不是白白找死么,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庸不易逃了,这一逃就将赵野引入了“鬼见愁”,对这个阵型,他最是熟悉,利用犬戎来打击赵野,这并非是他原先的设想,他事先也并不知道赵野与犬戎还未正式碰过面,双方谁也不认识谁,他只想利用敌营的“鬼见愁”阵势,顺利遁逃,甩掉追兵罢了。岂料,赵野与他的人居然都不熟悉“鬼见愁”,还被犬戎追打得好不狼狈。 狗咬狗一嘴毛,这样的场面,庸不易与他的人躲在暗处,看了也是挺爽的。 “咱们的人马铁定与他的兵,在外头打起来了!”周义山倒是紧跟在庸老那数百人的队列里,听到响箭冲天,赵野那一批留守在外的人马,迟迟不来解围,他就猜到了:苗启三已然整合兵力,此时才追赶上来,正面遭遇了拦截在半路的那批人马,双方必然在交阵激烈厮杀了。 “幸亏庸老有先见之明!”另一人庆幸不已,“早就兵分两路,一路遭遇拦截的阻力兵,另一路还在绕道返回太子阵营的途中。” “绕道会耽搁好些时辰,希望还来得及赶上!”这条捷径才是赶回太子阵营的最快路径,偏偏被人拦截,周义山转念一想,急问:“等启三兄那边收拾掉赵野留守在密林外的人马,再冲回去救援太子怕是来不及了,要不,咱们绕道敌军联营后方,也照着驭刺的方式,泅渡过江,直入太子驻兵的后方阵营?” 庸不易一直默不作声,眼珠子却滴溜溜一直转个不停,此刻才吱了个声,却道:“走,绕道敌军联营后方活捉犬戎头领!” “什c么?!”活捉犬戎头领?!众人都惊呆了。 庸不易却笃定地颔首,一步当先,吃透了“鬼见愁”的阵型走势,毫不迟疑地领着他的人,往一个方向去,反倒是利用敌人的迷阵,既巧妙躲开了赵野的追杀,又引开了犬戎的大批兵力,不费吹灰之力地c探入敌军联营的后方。 李炽要是知道自个给驭刺扎营布阵,用以防守的“鬼见愁”,居然成了敌对势力的帮凶,怕是要气个半死。 依照之前侦查哨探反馈的消息,庸不易推断犬戎头领的大帐就在敌军联营最深处,也就是营地后面临江的地方。江河之处,视野开阔,仅需在岸上高处设岗放哨瞭望,哪怕有人于水下偷渡发动奇袭,水面的波纹变化都能被哨兵一眼看到,到时候乱箭齐发,水里头行动不便的暗袭者反倒吃大亏。 轻车熟路的,庸不易带着数百人,很快绕道抵达敌营后方,果然不出所料,此处架了高台,有好几处瞭望哨,靠近些就会被发现,只要哨兵发现目标,将高台上挂的一面锣敲响,就会惊动敌军,潜入者就会被包围c困在敌营,想逃都难。 “十c十五c二十”周义山从土堆后面,悄悄探出半个脑袋,仔细观察,默数着此处放哨的敌兵人数,忽有一人在旁小声惊呼:“看那水面!” 众人将视线转到江面,只见靠岸的那一带水面上,阳光折射出奇怪的色泽,细看,水面上竟漂浮着一层油。 “火油!”不止庸不易看出来了,大伙儿也都看出来了,要是有人泅渡偷袭,瞭望哨在高台上射出箭头燃烧火焰的箭矢,就能引燃水面铺的那层火油,让偷袭者惊慌中自顾不暇。 “还好,咱们没挑中这个泅渡偷袭的战术”周义山咋舌,“咱们得收拾干净这边的敌兵,才能潜下水去渡江。” “大家记住,数到一百,必须将这里的所有兵力清除干净!”庸不易叮嘱众人:犬戎士卒大半被赵野引入“鬼见愁”,并在敌军联营中段于前方追击,后方反倒人数不多,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万不可错失良机! “咱们冲出去之后,瞭望哨一定会敲锣,惊动敌营里的人往回赶的同时,犬戎头领也会出来察看,到时候,咱们要速战速决,活捉犬戎头领巴扎赫王!一定要赶在联营中段及前面的人掉头回来救援之前,杀敌c捉人c跳江脱身!” 从一数到一百,这是他们仅有的从攻击到脱身的时间! 机会只有一次,他们必须抓住,在活捉犬戎头领,渡江赶回去救援之前,太子那边千万要挺住,千万不要发生任何的不测! 与此同时 羿天那边也果真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驭刺领兵渡江由后方突袭,向留守在后方的太子阵营,猝然发起猛烈进攻! 原本后方营地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是易守难攻的,葫芦口的地势,通往高坡营地的唯一路径,就是泅渡到江岸彼端上岸后,穿过前方“一线天”,也就是福音峡。 此峡两山并立c悬崖峭壁相依,两山悬崖峭壁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尺,仰头往上看,蓝天一线自峡中露出,由此得名“一线天”。 福音峡可谓一道难以逾越的险关,占尽地形优势,太子阵营驻扎在后方地势高处,想要攻打进来,必须穿过这一线天,而悬崖上方早就埋伏了工兵,一旦有敌人闯入,悬崖上滚石c原木悉数砸下来,距离不过数尺的一线天峡谷里,躲避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得被砸成肉酱烂泥? 即便敌军率领十数万兵马气势汹汹杀来,到了一线天也得排着队鱼贯而入,悬崖上只要安排几百个担负体力活的工兵,甩撬棍将乱石砸下去,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千军万马也闯不过这道要命的险关! 可偏偏,驭刺的人马闯进来了,而且是用了最可耻的一招闯进来的! 注:第一百一十一章陷危情章节内容里关于“鞫容料错一件事”那里,有重要修改,本文正版首发网站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烤全羊 前段时日,暴雪封路,连江面都结了冰,仗也不好打,双方都处在暂时休战期,却各动各的歪脑筋,哪里肯乖乖地歇在自个阵营里? 这不,庸不易连夜带人去探摸敌军联营c准备搞暗袭呢,驭刺当晚也带着人趁这一带刚刚冰雪消融c江面解冻,就武装泅渡,也准备搞突袭。 在此之前,驭刺也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派出几路斥候,悄悄查探太子阵营的方位c所处地形c兵力部署等等,精准掌握了详细情报,他就让人飞鸽传书尽快反馈到李炽那头,这个两面三刀的李乌龟也当真是厉害,迅速有了对策,一方面再次派出赵野,一方面让驭刺依计行事。 太子在后方扎营,营地所处的位置,占尽地理优势,易守难攻,驭刺带人武装泅渡c过江之后,前面就是“一线天”这道要命的险关,只有闯过一线天,才能到达太子营地,福音峡的地势由低到高,闯进去就是高山平原,挺敞亮的一片区域,面积也颇大,但是就像一个突兀于江心的筒状状高山,山顶是平原,而整座山体却是削平的峭壁,站在平原边缘的断层,往下俯视,一连片的峭壁临着湍急的江水,跳下去还能活下来的希望渺茫。 由峭壁往山顶上攀登,除非是只猴子,能卷着尾巴荡秋千,否则,不想死的人绝不会冒这个险,况且,率领数万兵士攀在岩石突兀的峭壁,学猴似的一串串挂在峭壁等山顶上的人飞箭滚石下来,一杀一大片?除非主帅脑袋被驴踢了! 驭刺也晓得:搞突袭,杀向太子营地的唯一办法,就是闯过一线天! 只要闯进去,沿地势逐渐往上,最终到达目的地,对方倚仗的地理优势,也会成为束缚对方撤兵逃离的一道屏障,若是将太子阵营所处的位置喻为葫芦,葫芦口就在福音峡,驭刺的人由葫芦口闯进的同时,相当于将唯一的出口也堵死了,太子阵营里那数千人马,如何抗衡得了他的数万兵力?到时候,哪怕是打不过想要逃,太子也无处可逃,除非,他领着人直接逃到山顶平地的边缘,从高高的悬崖峭壁往下跳,跳进湍急的江流之中,这样一来,死得更快。 将太子与他的人逼入绝境,尽数歼灭,唯一的可能就是驭刺能让他的数万兵力成功闯过“一线天”! 当日凌晨 守在福音峡,也就是“一线天”的太子亲兵,突然发现峡谷内有动静,在准备撬棍c架起滚石原木,准备砸死闯入者时,忽闻领队的惊“咦”了一声,指着底下蚂蚁般大小c正缓缓往峡谷内移动的那群人,冲其他工兵问道:“这些人,怎的都是些百姓?” 两山相夹的福音峡,对面山头的工兵也发现了这一现象,同样也未急着抛落滚石,而是吹哨让守在下面的兄弟们去仔细盘查,万一真的是逃难的百姓,又来投奔太子,殿下是有言在先的:“决不能伤及无辜百姓!” 去仔细查探的兄弟很快就吹哨子打出暗号的确是逃难的百姓! 清晨躲入峡谷的这一群人,绝非叛军敌兵伪装,而是真真正正的百姓,为躲避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不知怎的竟也躲到了此处,队伍中有老弱妇孺,见峡谷里头冲出几个兵,布衣荆钗的妇人就满脸惊恐之色,怀里抱着的娃娃也大声啼哭起来,白发苍苍的老媪就颤巍巍上前来哀声乞求:“兵爷,行个好,让大伙儿往山里头躲一阵子吧。” 这些寻常百姓,果然也不晓得太子亲兵就扎营在此,只是误打误撞想要躲进峡谷罢了。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首要将领耳朵里,想要躲进来的百姓,哪能狠心再将他们驱逐出去?于是,通融了一回,放这群人躲进来,由太子的人来庇护这些可怜无辜的百姓。 那些个老弱妇孺,凑起来也不过三十来个,步履蹒跚地穿过一线天,里头便有人接应着,而此时,守在福音峡两座山顶的百来个工兵,又哗然一片峡谷里紧接着又有不速之客闯进来。 这一回,闯进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群羊。 仍石头砸死羊?这有点过分了,蹲在上面的工兵们都没有这样做,只在那里比眼力,数着有几只羊跑进了峡谷,好家伙,也有三十来只哪! “那是二狗子帮人放的羊,主人家早就逃难去了,放羊娃冻死在路上,这群羊没了主人,跟着头羊到处乱跑,也不知怎么就跟着到这里来了” 冲先来的三十来个百姓一打听,才知那些羊没了主人认领,像这样乱跑,迟早都得被人宰了吃。 “可不能便宜了敌军。” 送上门来的肥羊,不要白不要!那三十来个妇孺看着像是佛门虔诚信徒,尤其在逃生时不敢杀生,竟然嚼着干粮都不肯杀羊,可守在上面的工兵们是又冷又饿的,请示了领头的,还当真捞到了好处,底下兄弟们忙去将羊群赶进来,抓了两只肥羊,一看可就乐呵了,好几只羊的背上都捆绑着木柴,敢情还被人当来运柴火使过?这下倒好,省事多了,抓着两只羊捆绑结实了,就往半人高的竹编箩筐里塞,左边山头一只,右边山头也送一只,犒劳自家兄弟们。 牵引绳索滑动着,吊起箩筐往上升,很快就到了山顶,工兵们那效率也不是盖的,很快就捣腾一番,生火烤起了全羊,用的还是羊背上一道捆着的木柴,心说:底下的兄弟们照顾周到,连柴火都给他们准备齐整了,这下省事多了,就等着吃香喷喷的烤全羊吧! 先前进来的三十来个百姓,还被专人接引在刚刚走出福音峡的那块草地上,距离太子的营地还有一段距离,谨慎起见,接引了这些人之后,还有一队防御卫兵站在那里,一丝不苟地盯着,只一人上前,在围成一个圈席地而坐的这些百姓身上,逐一仔细察看,以防混入敌军细作。 “兵c兵爷,”进来后,老弱妇孺们才发现是进错了地头,居然躲进到处都是兵的军营里来了,这还了得?“咋不早说这里俺们进不得?全都是兵让俺们走吧!”还以为躲到峡谷里头安全的这些人,见兵爷上来搜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打起退堂鼓。 “别怕,我们可不是坏人,这里的人都会保护你们的。”领头的兵爷倒是一脸和蔼的笑,却也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太子殿下就在这营地里,也是谨慎小心得紧。 三十来个百姓被人盯得死死的,一点小动作都做不得,目前还在被人仔细盘查。 守在一线天的百来个兵,不多会儿的工夫,就闻到了羊肉逐渐被烤熟后散发的香味,一个个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口水,眼馋地盯着火上翻烤的全羊,使劲去闻那肉香,闻着闻着,“咕咚”一声,离得最近的一个人突然栽倒在地,大伙儿吃了一惊,急欲上前去看,突然,“咕咚咕咚”之声又响,又接连倒下好几个。 “不好”这柴火烧出的烟里头,总有一股怪味,初时以为是木柴本身的气味的人,这会儿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但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切都为时已晚,连站着吹哨的力气都丧失了,整一大片的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这边山顶倒下了一批,那边山头也同样晕倒了一批,一线天的所有守卫力量,尽数解除。 时机已到! 驭刺的叛军数万人,瞬间发起了进攻! 福音峡外的江岸河滩周遭,放哨的士卒并不多,仅寥寥十几个人,看江面还有浮冰,江水又冰冷刺骨,他们很放心地散漫溜达着,时不时打个哈欠c偷个懒,他们哪里会料得到,要命的危机已迫在眉睫! 哗啦!哗啦!!哗啦!!! 破水声接连不断,等到岸上的人惊觉不妙,想要射出“神火飞鸦”来通知营地里的人时,已来不及了,武装泅渡到达目的地后,破水而出的驭刺叛军有些还未冲上岸,手中就已举起劲弩,连珠弩箭飞蝗似的,很快就将岸上放哨的十来个士卒,统统解决掉了。 上岸后的叛军,一刻不停,飞速冲向失去了防守的福音峡。 此时此刻,峡谷内的人却还未觉察到异常,不知眼下已是大难临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杀进来 看到福音峡两侧山顶升起袅袅青烟时,先一步潜到近岸的叛军前哨兵就急忙传递了消息 发动进攻的最佳时机,到了! 弩箭连发,解决掉岸上不多的兵卒,武装泅渡的叛军,纷纷上岸。 驭刺果断下令:火速进攻! 数万兵力从烟波浩渺的广阔江面,大批大批地涌上来,扔掉水下换气用的囊袋,兵刃出鞘c劲弩扣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一线天。 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步兵,潮水般涌入福音峡,失去防守力量的这道险关,顷刻就被叛军攻破,呐喊厮杀声震天,挟着滚滚尘土扑杀而来的驭刺叛军,在冲过福音峡的一瞬,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齐刷刷招呼下去,却是冲着进来不久的三十来个百姓杀去的。 听到福音峡内闹腾出如此大的动静,太子军营里的人,立马被惊动了,叶幸c石中徕等人是反应迅速地率兵急去阻拦,可惜已拦不住汹涌杀进来的敌军。 叶幸与小妹骈骑上阵,有心想要组织豢龙军迅速堵住一线天那个“葫芦口”,不让敌军继续闯进来,可恶的是,敌军此番突袭的手段十分卑鄙无耻,居然事先威胁恫吓利用逃难中的百姓。 在被逼无奈之下,那三十来个老弱妇孺,才不得不带着敌军早已精心准备的那些羊,假装逃难时误打误撞来了这里,战战兢兢地帮着打了头阵。 三十来个老弱妇孺,是真正的百姓,不论是被逼无奈,还是受了利用,到了这一步,驭刺也没有打算放过这些人。 心如铁石c冷酷无情的驭大将军,悍然下令:闯过一线天之后,第一轮厮杀的目标,就是那三十来个老弱妇孺! 敌军冲这些百姓举起了屠刀,太子亲兵却竭尽所能地想要保护这些被利用的可怜无辜百姓,就这样,双方在“葫芦口”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交锋,敌军更是借着这些百姓,在豢龙军阻挡的阵势前,趁乱撕开了一道缺口,汹涌的兵力一浪紧接一浪狂涌进来。 一线天那么狭窄的峡谷,敌军闯进来势必是鱼贯而入的,虽然两侧山顶的防守及攻击力量被解除,但只要太子阵营的兵力守住“葫芦口”,敌军闯进一个杀一个,闯进两个杀一双,还是可以阻碍住敌人闯关入侵的速度。 然而,就因为那些百姓的作用,使得太子阵营里的防守与攻击力量被拖累着大打折扣,在被敌兵撕开一道缺口之后,驭刺率兵如愿以偿地闯进来了。 数万敌军,逐渐聚拢着,以惊人的气势,冲向太子阵营腹地,霎时间战鼓擂响,杀声遍野! 此时此刻 庸不易父子两个带出去的数万兵力尚未来得及赶回支援,太子阵营里仅有的数千人,匆促迎战驭刺叛军数万人,形势已万分危急! 晏公c石中徕c叶幸c小妹等人,率领人马,正面迎击,奋勇杀敌,靠着积累经验迅速应变排列而成的布兵阵势,不时变幻阵型牵制敌人二龙出水阵c四门兜底阵,虽不是晏公的强项,却也照着王冕的兵法阵型学得有模有样,一面指挥着,一面尽可能地将敌军包围牵制。 想要靠着阵型变幻巧妙杀敌,想要以少胜多。 然而,这次的对手比之临时凑阵组阵的人,厉害了何止十倍?如果说石中徕仅仅是个半吊子的将领,叶幸与小妹的豢龙军还有些战斗经验,晏老将军相对来说征战经验就更加丰富,但是,他们此番还是遭遇了强敌! 第一战将绝非浪得虚名!驭刺,毫无疑问就是这些人的克星!不论临场经验,还是作战指挥,甚至上阵杀敌,太子亲兵如何能与驭大将军带出的凶悍兵力相比? 尽管如此,晏公c叶幸他们仍在苦苦支撑,激烈厮杀仅片刻,排兵阵势已被打乱,己方人马伤亡渐增,随着兵力及战力相较呈现的悬殊差距,还有敌军惊人的气势,排山倒海般的压来,晏公他们都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 逃! 快逃! 必须逃! 石中徕咬牙坚持,双方开始交战,仅仅片刻功夫,太子的兵力就倒下了一大片,他心里反复地在默念:希望能多争取些时间,牵制住敌军,拖延住驭刺,不惜牺牲己方兵力,也要为殿下争取那宝贵的脱身时间! 由于扎营地势的特殊,以防万一,十七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悬崖峭壁那头,埋下滑索,遇到火烧眉毛的险情时,只要将滑索垂放下去,就可以顺着滑索滑到峭壁下,立马会有船只在江面接应,想要脱身逃命,其实不难。 就在刚刚,营地遭受敌军突袭时,一支“神火飞鸦”冲天而起,于半空炸出一团惹眼的烟火,救援船只收到烟火信号,定然已经出动,来江面静候。 此时,只要在悬崖峭壁的边缘,将事先准备的滑索垂放下去,让太子殿下顺着滑索下到江面,就能逃出生天! 石中徕是这么想的,十七也就是这么做的 阵营里的兵力悉数冲上去抵挡敌军突袭时,十七强拽着太子跑到山顶平地边缘,趁乱催着殿下赶紧逃命,他与暗卫会在殿下平安滑到江面,乘上船只后,将滑索砍断,阻止追兵追杀。 然而,不等十七去准备砍断滑索的利刃,羿天已然用行动告诉了他:自己绝不会临阵脱逃,也绝不会弃兄弟们于不顾! 手起刀落,羿天亲手砍断了滑索,断了一切后路,在十七骇然瞠目之时,他抢过马匹,噼啪一声劈空鞭响,人马一线,离弦飞箭一般,朝着敌我双方交战的核心区域,怒冲而去! 这是一场硬仗,已没有半点取巧可言,不战是死,战也还是会死,但,太子这边的人马于战场上没有一分一毫的胆怯,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临阵退缩,更休想让他们背弃太子,倒戈投降! 兄弟们都是这样想的,羿天也是抱着这样一个坚定的意念,故而,在兄弟们为他拼命抗敌c奋力厮杀时,羿天也为了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地冲杀进来,爆发着惊人的力量,在敌人的刀剑下,奋力挽救兄弟们的性命,一同浴血奋战!这已不是忠心不忠心,而是以心换心的生死之交! 听到外面鼓声骤变,密集的战鼓吹号声,鼓舞士气的同时,也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号太子亲自上阵杀敌了!还在营帐内待着的宁然,心下顿时揪了起来。 “不c你们不要再拦着我,羿天亲自上阵了,我也要去,去与他并肩作战!” 已怀有五个月身孕的宁然,在敌军来袭之时,就想冲出去,到羿天身边去,习惯了与他并肩作战,适才被身边侍婢护卫强行拦下c困在这营帐内时,她心急如焚,忍不住往营帐低垂的门帘那头,又走近了几步。 只要掀开门帘,就能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宁然暗自咬牙,一把取下木架上自己的佩剑与长鞭,噔噔噔,再往前几步,伸手,都已经撩到门帘了,她的心头却“突突”一跳,猝然感觉不妙!营帐内一直阻拦她出去的那几个侍婢与护卫,此刻居然出奇的安静,不要说上前阻拦了,甚至连出声劝阻都没有! 不对劲! 霍地转身,宁然已做出防备的拔剑姿势时,整个人却是一震,脸上也浮现出了惊骇之色!门帘没有动过,这处营帐内却冷不丁冒出几道黑衣蒙面的鬼魅身影! 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此突然,犹如幽灵,就在宁然转身去取佩剑的一刹那,鬼魅移形换位,几个晃闪,那些侍婢及护卫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哼都没哼一声就纷纷倒下了。 一剑封喉! 这般潜入行刺杀人的手法,不外乎两种人:刺客c死士! 侍婢与护卫倒下了,宁然在惊觉后拔出佩剑的一瞬,数道鬼魅身影已由数个方位冲她齐刷刷扑杀过来! 注:上一章太子阵营所在的地形描述有误,已作修改,本文正版首发网站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俘虏 锵! 刀光一闪,劲风擦过面颊,横空飞出的刀刃,恰好打在一杆红缨枪的枪头,猛刺过来的红缨枪被打偏了方向,没能刺中石中徕的后背心,枪头抖震着往上弹跳了一下,只从目标的面颊处擦过。 这一枪刺了个空,险之又险的躲过背后偷袭来的杀招,石中徕怒吼着在马背上旋戟一捅,将背后偷袭的敌人撂倒在地,一戟照着胸口捅了个对穿。 而后,石中徕匆促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适才投掷刀刃c帮他挡下偷袭者那一枪的羿天,此刻又夺下交战中对手的一件兵刃,甩镫跳离马鞍,落地后几个翻滚,紧贴地面,敏捷而迅猛地挥出手中兵刃,叛军当中许多人被利刃扫到双足,瞬间倒下了一批。 紧接着,羿天以掌心c足尖撑蹭过地面,平贴在地的矫捷身形,如离弦之箭,猝然飞射出去,硬是闯进前方一个包围圈,兵刃横扫,又撂倒了一批,包围圈里被困的小妹这才得以脱身。 刻不容缓的,羿天又蜷曲双腿,蓄满力道后,猛然纵跃出去,几个连跳,几次扑杀,好似孤狼峰出没的野狼,追击猎物,飞扑“咬”喉猎杀,狠c准c快,每每都是一击奏效,惊心动魄的搏杀场面,爆发出惊人的攻击力,凶野似狼! 驭刺麾下也属凶悍的兵士,与之相比,却似羔羊般丧失了反抗能力,一瞬间就被撂倒一大片。 势如破竹! 羿天一路冲杀过去,逐渐接近晏公那边 “殿下,别过来!快走!走!!” 此时,正与晏公正面交手的敌人,不是别个,正是驭刺! 屠龙刀出鞘,晏公除了招架c已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哪里是驭刺的对手,也不过是在勉强支撑罢了,用不了多久,屠龙刀下怕是又要增添一缕亡魂! 眼看太子殿下无比神勇地杀了过来,忙于招架的晏公,惊慌大喝,想要喝止殿下,想要殿下赶紧逃离!天下第一战将的战斗力,无人可及,殿下若是冲上来,岂不也得成了刀下亡魂? 晏公惊急之下,稍稍扭头,这一喊,没能阻止殿下杀过来的脚步,反倒使自己露了好大一个破绽出来,被驭刺逮个正着,屠龙刀寒芒暴涨,眼看就要砍下晏公一条膀臂,猝然一道白光划过,又是“锵”的一声,驭刺握刀的手一震,虎口震得发麻,没把握好准头,屠龙刀这一回居然砍偏了。 刀刃下血光飞溅,屠龙刀只削掉了晏公肩膀一块皮肉,余劲却将马背上的晏老将军削翻在地。 从马背上摔下来后,晏公打了几个滚,躲开斜刺里捅来的暗枪,咬牙站起,血渍染红半边身子,然,兵刃不离手,老将军又一次挺身上前,准备迎击。 “住手!” 正当敌军兵士以多欺少c合围上去,准备乱刀砍死负伤的晏老将军之时,驭刺猝然开口喝止。 主帅令下,兵士猛烈进攻的凌厉之势一滞,愣愣地看向驭刺。 叛军里数万步兵,只有主帅一人是骑马而来的,此刻喝止了这一块区域兵士们的进攻势头,驭刺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先是瞄了一眼适才被人凌空投掷过来的一把利刃,正是此物横空撞击在屠龙刀上,保住了晏公一条膀臂,紧接着,他抬头望向远远扑杀过来的一道身影。 如狼般凶野,如狼般反应灵敏而迅速,还有那惊人的爆发力,招招致命c利索而精准切中要害的杀敌手法,让驭刺瞬间想到一个人,那个从出生起,就不该活下来的孩子!那个本该被他早早灭掉的“天谕”中的煞星破军!那个让他苦苦找寻着c十八年来无时不刻想要杀之而后快的祸害! 当年被鞫容藏起的那个狼孩,简直已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时隔多年,那孩子,如今已是少年之姿了,而且,与他已然近在咫尺!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目光隔空相撞,羿天从那柄扬名天下的屠龙刀上,已然察觉骑在马背上c看似叛军主帅模样的冷酷男子的身份,与李炽年龄相仿,此人剃头赤足c赤铜铠甲c双目中寒冽如极冰之芒,眉宇间萧杀煞气,冷酷无比!正如师尊鞫容形容的那般,第一战将c驭刺驭大将军,当年奉旨领兵杀入羿氏隐居着的万籁村c血洗村落的人,正是此人! 直接导致羿天的生生父母死去的,也是此人! 灭族之仇c杀父之恨! 驭刺! 隔着一段距离,已然碰撞到的目光,无声中传递着二人各自的意念心思,驭刺眼底冷冷的杀意,猝然变得万分强烈,显得迫不及待了,但,当他看到冲过来的少年,眸子里迸发出凶野如狼的锐芒,脑海里就猝然闪过些些画面 十年前 他与这羿氏遗孤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 当年,鞫容设下赌局,引驭大将军来到天机观,将他与一个年仅八岁的稚子反锁在三清殿内,居然要他与这孩子决斗,甚至狂言:堂堂第一战将,只怕也赢不了这小小稚子! 起初,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卧地酣睡的稚子是谁,但,心如坚冰c冷酷无情的驭大将军,又怎会对个孩子心软而下不了手? 为了赢,为了出一口恶气扳倒鞫容,他没有犹豫c没有迟疑,冲熟睡中的那个孩子,拔刀走了过去 紧握在手中的兵器,无形中散发出的凛凛杀气,那股强烈的敌意与危机感,在无意间唤醒了丛林中狼的野性c狼的敏锐与机警,那最最原始的本能!睡卧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在刀光霍霍迫来的一瞬,猝然浑身一震,霍地睁开了眼,黑亮的眸中锐芒一闪! 屠龙刀“嗡”的一响,猝然示警而鸣! 一抹黑影从地上猛地扑蹿而至! 浮光掠影,惊鸿一瞥! 驭刺目光惊闪,多年征战所积累下的临场应变能力,令他在猝不及防之时,仍能迅速作出反应 屠龙刀回挑,旋刃抵挡,刀光仅仅穿透了一抹虚影! 刀快,人更快! 驭刺震腕回挑刀刃,地上蹿起的那道黑影却已迅猛扑至他面前。 屠龙刀挥空的一瞬,驭刺肩头一沉,竟被那股迅猛的力道扑倒在地,仰面朝上,脖子上最脆弱的部位暴露无疑。 电光火石间,扑杀上来的黑影,迅捷如狼般的,张口一咬,狠c准c快的,扼住了他的咽喉要害! 呼吸一窒,驭刺终于看清了扑压在自己身上的那道黑影,竟是原先睡卧在地上的那个孩子! 小小稚子,怎会有如此惊人的身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他,一招之内,竟将堂堂一个大将军撂倒在地! 这绝不是一个年仅八岁的稚子所能办到的! 无论是偷袭时,如野狼扑食的姿势,亦或压肩咬人咽喉的攻击方式,都令驭刺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分明是在与一头野狼搏斗! 狼孩 羿氏遗孤!! 直到那时,驭刺才惊觉自己遇上了怎样的对手。 而相同的画面,在这一刻,几乎又重演了一遍 羿天飞扑过来,一跃而起的身形,如狼般猛扑过去! 坐于马背的驭刺,只觉颈侧隐隐痒痛起来,脖子上曾遭狼孩咬掉一块肉c落下十年之久的那个伤疤,至今仍隐隐作痛,这位第一战将著称的驭大将军,在羿天神勇无比地扑杀过来之时,居然没有再次举起屠龙刀去挡c去反击,那一刻,他竟然下意识地抖拉缰绳,拨转马头,飞快地策马避开了。 羿天扑了个空,落地后翻滚一下,来躲避兵士长矛,不料,适才主帅喝止了这块区域的所有兵士进攻行为,哪怕站在晏公与羿天身畔,这些兵士居然动也未动。 翻滚c跃身而起,抬头时,羿天愕然看到:驭刺策马退开后,直退到后方所列的叛军弩箭手的阵型里,而后,突然冲他开口了: “狼小子!” 驭刺勒马停下,于弩箭手队列中间,挥出一个手势,霎时间,弩箭手纷纷举起劲弩,齐刷刷瞄准羿天这一个目标,只等主帅令下,箭矢如蝗飞射,将太子当场射杀! “殿下!!” 远远近近的,无数声惊呼,距离最近的晏公更是扑冲过去,想要挡在太子身前。 然而,驭刺却并未急着下令射杀,反倒将屠龙刀收入刀鞘,遥遥一指,冷声道:“回头看看,再告诉本将军是决定让你的人全数投降,你自己上来受死呢?还是决不投降,就让她一人去死?” 驭刺遥指的方位,正是太子阵营里操练将士的场地前方方高高搭起的平台架着鼓,插着旌旗的点将台! 这一指,许多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那里,包括羿天。 目光转过去的一刹那,羿天的脸色猝变,心口猛然刺痛,继而蓄满浑身的力量就在突然之间消退得一干二净,身形摇晃了一下,险些连站都站不稳了! 猝然遭受到的打击,来自点将台上!矗立的高台,影影绰绰的站着一些人。 李炽派来的刺客,约莫十来个,个个黑衣蒙面,幽灵般的神出鬼没。此刻,这些刺客的手中握有利剑,列成一排,猛然出现在点将台上,他们的面前,则捆绑着一个俘虏。 五花大绑。还被敲击膝盖强迫跪下后,俘虏倔强挺直脊梁骨的跪姿,连头都没有低下去,脸上虽没有惊恐害怕示弱的眼泪,却已然刺红的眼眶这个人,这个被敌方俘虏了的人,赫然就是宁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难抉择 李炽派来死士,助驭刺一臂之力,将宁然擒获当做俘虏来要挟羿天,这一举动,当真是狠狠掐捏住了羿天的软肋,逼迫他要么立刻投降,要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死在面前。 宁然怀有身孕,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住的,可眼下知情人寥寥无几。 在凤伶与他大闹一场后又什么都不说就匆匆离开时,已经引起了周遭人诸多的猜疑,晏公对待宁然公主的态度也越发冷淡,甚至认为该离开的人,不应是太子妃,而应该是这位公主,最终却因为太子殿下的袒护c以及明确留人的态度,让宁然得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除了已经离开的凤伶,太子阵营里只有小妹知道她已然怀有身孕,小妹遵守承诺没有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连自己的夫君叶幸都不知此事,虽然知道这件事终归是瞒不住的,但是能瞒一时便是一时。 宁然一直以身体抱恙为由,终日躲在营帐内,极少露面,也未再参与战事,除了羿天日日来探望c相伴,就只有原先的如意宫密探c而今的巾帼女将们轮流陪伴照应着她。 营帐内有侍婢们精心的照料,又有她的密探充当护卫来贴身保护,她看得出羿天是放心的,只是怕她闷得慌,时常来陪她出去散散步,也不过是在周围走走,怀胎五个月,她穿着宽松些的裙裳,倒也看得不大明显。 况且,军营里都是些莽汉壮士,对女子怀孕时的表象特征,哪能观察得那么细致?倒是小妹时不时来问:“殿下,这事再拖下去可真就瞒不住了,你两到底是咋打算的?” “过些时日,我会将她送到一个安全所在,让她安心将孩子生下来。”羿天知道眼下这个形势,理当以大局为重,宁然也认为不应因她一人误了大事,他与她的事,还有孩子的事,只能先瞒一瞒,拖一拖,以后再说。 “你两这是”小妹不知道该对这两个人说什么好,有一些症结问题,一直摆在这两个人的面前,却,谁也不提,装作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样,难不成还想盼个“船到桥头自然直”?! 小妹怎不知这两个都是聪明人,只是面临感情问题c以及两个人的未来,还有因两个人身世及所处位置c而牵带出的恩怨爱恨纠葛等等c等等的不可逃避的尖锐矛盾时,这两个聪明人却都无法保持清醒的理智,竟是让情感凌驾于理智之上,一再地放任那一段危情,在看似平静的水面隐藏下日渐滋生着暗流漩涡,一旦爆发,那将是何等惊人的滔天巨浪哪! 替人担心不已,小妹当时还紧张地问:“殿下说的过些时日,到底是什么时候?” “快了c快了”宁然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真的是等不起了,羿天隐隐有个预感:庸不易领兵归队之后,陆州境内敌我双方的僵持局面,将会被打破,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 而事实上,也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决一胜负之期,就在今日!就在驭刺率领数万叛军发起突袭c闯关攻来的此时此刻! 这一战,即将决定太子这一方c以及驭刺叛军那一方,各自的最终命运! 成王败寇,一战的输赢,将决定着许多事,其中就包括许多人的生与死! “宁然” 看到点将台上被五花大绑c逼迫跪下的俘虏,羿天身形摇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脸色也是煞白,心口猛然刺痛的原因,正是敌人狠狠切中了他的软肋,此时此刻,站在俘虏身后的那一排死士,出鞘的利剑一挥之下,血溅三尺青锋时,还将会是一尸两命! “羿天” 眼眶刺红,宁然倔强地咬唇,遥望敌军包围圈里那个最最熟悉的身影,冲着自己此生倾心所爱的人,她微微摇头,而后,宽慰似的一笑:不要管我,做你该做的事! 心有灵犀,羿天似乎能听到她心底的声音,知道她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只是她觉得:可怜了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他们的骨肉 “狼小子!” 驭刺等了片刻,只这片刻工夫,他就如愿以偿地欣赏到了羿天脸上的震惊c愤怒c不甘以及害怕c悲伤c无奈这小子煞白着脸,呆呆站在那里c倍受打击的模样,令驭刺相当的满意,却还觉得不够,倘若能够看到如此毅然坚忍的一个少年,彻底崩溃绝望,甚至冲他跪地磕头求饶,那才够爽! 心念一动,驭刺不怀好意地催促道:“如何?是决意投降还是狠下心来看她死在你面前?”顿了顿,又进一步刺激对方:“如若换作是本将军,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卑鄙无耻的小人!” 在看到叛军主帅居然用如此卑鄙的阴险手段,来逼迫他们的殿下屈服投降,所有人都怒了,石中徕头一个想冲过来,紧接着便是叶幸与小妹,最焦急的莫过于宁然带来的巾帼女将们,当然,还有太子阵营里那些个血性男儿,咬碎一口钢牙都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撕掉驭刺那张冷笑的脸,奈何,叛军敌兵死死纠缠,将他们包围住车轮战一般,让他们自顾不暇,又如何脱得开身? “驭刺,你欺人太甚!”晏公倒是就在太子身边,而且他们所处的这片区域内,叛军兵士被主帅喝止,都没有上前围攻,气愤填膺的晏老将军,冲上几步,指向停马在弓箭手方阵队列中间的驭刺,怒而唾骂:“当什么第一战将?如此卑劣的手段,你敢不敢与老夫正大光明再战一场?” “把这老匹夫围住,打他!往死里打!!”驭刺一声令下,仍站在这片区域的敌军兵士,迅速围拢过来,包围了晏公,各式兵刃纷纷招呼过去,晏公只得挥刃迎击,陷入苦战,一时半刻再难抽出身来。 “看来你还是下不了决心?”驭刺又冲呆立着的人,问道。 羿天却似乎听不到他的话,两眼只顾着盯住点将台上生死悬于一线的宁然,看到她倔强地咬唇,不住地冲他摇头,他心口锐痛,唇色泛出惊心的一抹绛紫。他如何能为了她一人,葬送那么多为了他c此刻还在浴血奋战的兄弟们的性命? 投降?不过是束手被擒后,统统就地坑埋罢了!驭刺对待临阵降敌之人的态度与手段,是一贯的冷酷无情,已有多少投降的敌方将士被他下令坑埋,怕是连数也数不清了! 投降,就是所有人坐以待毙乖乖受死。 不降,他就要眼睁睁看着她一尸两命! 情与义,钟爱之人的情c兄弟之间的义,到了此时,竟难以两全! 怎么做?他到底该怎么做? 聪明绝顶又如何?这样的难题摆在面前,问世间谁人可解? 兄弟们可以舍生取义,他却不能为了一己私情,让那么多相信自己c追随自己的热血汉子们,寒了心! 如果不是那样的身世,如果没有背负血海深仇c没有背负家国天下,他与她,或许会很幸福,简单平凡却又真实的幸福 羿天痛苦地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局势下,该如何正确的抉择,他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但是心,好痛! “既然还下不了决心,那么”驭刺没有耐心了,当即冷声下令:“你们几个都过去,好好催一催太子殿下,让他早下决心!” 主帅伸手指来,被点到名出列的几名凶悍兵士,登时会了意,纷纷亮出手中利刃,狞笑着,举刀裹挟杀气,一步步逼向羿天! 注:前一章提到的刺客,已修正为死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后羿弓 “殿下!!” “不要信不要信他” “这卑鄙小人,不可信!殿下若降必然中计!!” “降也是死啊!!兄弟们跟他们拼了啊!!” 战场上,许多人在嘶吼c在呐喊,在不甘地奋力反抗着,不到最后一刻,大伙儿绝不轻言放弃! “不错!”驭刺此时居然笑了,冷冷的笑,看着自己的士兵听令步步逼向太子,听着周遭激烈的厮杀声中,仍有此起彼伏的嘶吼呐喊,他不紧不慢地应声道:“今日一战,你们投降是死,不降也是死!不投降,不过是多拖延些时辰,迟早还得被本将军的兵力压制c杀个片甲不留!不过”冲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话锋猝然一转,他又道:“狼小子,你可得想仔细了,此时投降与否,都无法影响到这一战的最终结局,你们是注定了要败亡的!只不过,你此时若是投降了,点将台上那个俘虏,会因此而得以保全性命!” 生怕狼小子不相信,驭刺又加重了语气,郑重地补上一句:“本将军说到做到只要你肯屈膝跪下,磕头投降,她,可以不死!” 羿天一听,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在驭刺看来,今日这一战的胜负已定,降或不降,都改变不了太子这一方落败的最终结局,所能改变的,只是宁然一人的生死命运! 驭刺想要看到狼小子屈膝跪在自己面前,低头讨饶。 从身心上重重打击对手,让对手彻底崩溃c跪下屈服,这是驭刺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的精彩画面,为此,他派出的凶悍兵士们,已然手持利刃,狞笑着逼向羿天。 既然对手陷入痛苦c难以抉择,破天荒头一遭的,竟也拿不定主意了,驭刺当然得让人上去催一催,催促的手段,却是极其血腥残暴的 蹭蹭蹭,冲上去的凶悍兵士,与羿天一个照面之下,举在手中的利刃已然挥砍下去! 噗!一声闷响,伴随着血珠飞溅,羿天居然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几刀,前胸后背被砍出几道长长的血口子,血渍瞬间染红了银色战袍。 “羿天!!” 宁然嘶声凄喊,神色惊恐而悲切,她知道他在承受着什么,知道他所必须要做的那个艰难抉择只是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惨死,如果救不了她,如果必须要做出那样残忍的抉择,那他宁可死在她前面,所以,当敌人挥刀砍来时,他木然站着,丝毫没有闪躲。 “不c不要”不可以这样,不能为了她一人,放弃抵抗,哪怕明知此战胜算渺茫,宁然也想要看到他与将士们拼到最后一刻! “你们不必等了!他不会投降的!”宁然喊出了他必须要做出的那个正确的抉择,扭头不屈地瞪向身后那一排利剑出鞘的死士们,咬挫银牙,几乎是拼尽全身的力气,冲这些人怒喊: “杀了我快杀了我!!” 不要向敌人屈服,不要害怕,如果她是他致命的弱点,她会帮他将这个弱点消灭掉! 喊不动那些死士,宁然咬牙,挺身站起,冲着点将台边缘,纵身扑过去,想要跳下高台,冲进激烈厮杀的战场包围圈内她的生死,本该由她自己掌握,哪怕拼着一死,也要脱离那些人的掌控! 宁然纵身扑出去了 然而,俘虏一动,那些死士也动了,速度更快,在宁然纵身即将跃下高台的一瞬,就被死士抓住,强行拽回来,又一次敲砸双腿逼迫她跪下,还是跪在原来的那个位置,被那些人死死盯住,死摁着她的肩头,动弹不得。 而另一头,羿天也被点将台上的场面惊动,也是纵身想要扑过去,想要救下宁然,他刚展动身形,又硬生生刹停了脚步,看到点将台上的死士们,因他贸然而动,出鞘的利剑已然抵到了俘虏的脖子上 宁然似乎还巴不得利剑送上来,挣扎着想要自行了断,不愿被人利用来威胁他,她竟使劲将脖子往利刃上凑,亏得死士牢牢摁住了她的肩膀,才令她动弹不得。 剑刃抵住宁然的脖子,羿天也不敢贸然而动了,催上来的那些个凶悍兵士却并未收手,又一次举刀挥砍,甚至有一个直刀来捅的,而羿天顿住脚步后又一次木然站着,不避不闪,眼看着将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离得最近的晏公嘶吼着拼命想要突破包围圈杀过来救场,不过这一回,有几道身影抢在了他前头! 哇呀呀的怪叫声中,突破包围冲杀过来的,有五个人十七c还有四名暗卫。杀到近前,挡下照着太子殿下挥砍的数把刀刃,训练有素的暗卫,迅猛反击,眨眼间已将砍伤殿下的那些凶悍兵士撂倒,十七的“袖里乾坤”暗器射出,惨叫声中,围住太子的那些敌兵,死伤不少。 然而,十七击发暗器的同时,敌军弩箭手方阵里,也有箭矢激射而出,嗖嗖嗖,赶来援手的五名暗卫当中,顿时倒下三人,均是一箭穿心!只剩十七与另一名暗卫,慌忙回身提防冷箭,随地捡起敌兵落下的刀刃,转轮似的飞快挥舞在手中,奋力抵挡弓箭手发射的弩箭。 须臾,那一名暗卫也中箭倒下了 紧接着,十七也是痛呼一声,肩胛中箭,负伤倒地,兀自挣扎着想要爬起,而此时,敌军的弓箭手突然停止了攻击。 驭刺的兵士当中,除了弓箭手,所有人都在与太子亲兵交战,手持劲弩的弓箭手,擅长的是远距离攻击,掺合到交战圈里近身厮杀反而讨不着便宜。 因此,弓箭手们都谨遵主帅命令,在交战圈外,列出方阵,等待攻击指令,期间更是全神贯注瞄准太子的亲兵,时不时放出冷箭。 为避免误伤自己人,在十七他们冲上来与敌兵混打时,弩箭并未射出,直到包围在太子身边的敌兵抵抗不住c被十七的暗器“袖里乾坤”纷纷撂倒,弓箭手才击发弩箭,射杀目标。 第一排弓箭手所持的劲弩,装上机括的弩箭射完之后,与第二排的弓箭手交替,第一排撤退到方阵队列后方,得以重新安装劲弩。 这个交替所产生的空隙很短暂,弓箭手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主帅的一声喝止。 “狼小子,看来你是不肯认输投降了?”驭刺期盼中的敌手跪地求饶这一幕,并未发生,时间再拖延下去,恐生变故!虽然不知庸不易的人马是否能突破赵野的兵力拦截c在匆匆赶回来的路上,但是,驭刺明白眼下必须速战速决了! “你们知道她是谁”战袍被血渍染红,羿天仍然站着,直到驭刺一开口c透露出一个危险的预兆,勉强站立的身形才又摇晃了一下,抬头时,羿天脸色惨白如纸,有些艰难地启口道:“知道她的身世,他,还不想放过她吗?” “他?”驭刺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俘获了宁然的那些人,正是李炽派来的死士,见到这些死士,狼小子必然清楚,是谁出谋划策安排了这一出。 既已知道了,倒也免去他多余的解释,驭刺只是冷笑点头:“不错!正因为知道她的身世,才留不得!” 羿天的玲珑心窍,如何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宁然是谁的女儿,李炽既已知晓,却仍派出了死士来对付她,没有将她俘虏回去,没有认下这唯一的女儿,反倒是要将她往绝路上赶! 李炽非要让她死的原因,除了驭刺,就只有羿天能猜个不离十 一来,这对父女之间并无感情,至今还犹如陌生人一般,甚至因为蓥娘亲手调教的缘故,令李炽怨恨蓥娘的同时,也打心底里排斥这个如意宫的小主子,甚至不愿接受她是他女儿的事实 二来,蓥娘因这个女儿乱了方寸,落得如此下场,真真是前车之鉴,李炽不希望自己身上也出现同样的问题,而宁然很有可能会拖累他,更担心有人会以他的女儿来要挟他 再者,李炽苦心筹谋这么久只是为了夺回皇位,心中只剩了夺取至高皇权的贪婪,没有亲情可羁绊,年近不惑的他只觉得自己还年轻,有朝一日重登大宝势必后宫佳丽如云,生几个娃还不容易? 而眼下,李炽只想铲除一切障碍,这其中就包括宁然! “留不得,就必须杀掉!”驭刺冷冷的说出这番话,左手缓缓上举,与此同时,敌军里又冲过来一批凶悍兵士,杀红了眼地挥刃冲向羿天! “殿下!!”吼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想要扑过去挡在殿下身前c挡住那些敌兵,只是,对方来得太快,他还没站起,挥刃杀过来的敌兵已近在咫尺! “她,必须死!!”驭刺冷冷的说完,高高举起的左手,猛然往下一挥! 得到斩杀指令,点将台那边,正用利剑架着俘虏脖子的那名死士,猛地高高扬起剑刃,紧接着便要使出全力一剑斩落俘虏首级! “住手!!”冲喉而出,犹如一声狼嚎,羿天看着死士高高扬起的剑刃,就要朝着宁然的脖颈用力挥斩下去,他的脑子里“嗡”一响,突然刷成一片空白! 神智似有一瞬的抽离,浑身的血液却在逆流,身躯内像是有一声裂响,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禁锢在羿天体内的远古封印,有几次想要冲破而尚未冲破的那股力量,这一刻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汹涌奔腾 冲破封印! 一股劲风自羿天脚下旋起,风声呼啸,云层涌动,似乎猛然间天地风云变色,那股劲风越旋越大,卷袭着不停扩散 霎时间,飞沙走石,风声狂啸,吹得人东倒西歪,眼前尽是风卷沙土,遮天蔽日,视线一片模糊! 只有离得最近的晏公c十七他们,在这一刻,惊骇万分地看到羿天的双眸,凶野如狼的双眸,此时此刻,竟有簇燃的火焰点燃在眸中,却并非火红之色,而是惊人的金色火焰!恰似金乌烈焰! 天地间有一股看不见c摸不着的能量,在迅速地往羿天身边聚拢,形成强大的气流,劲风呼啸旋绕周身,佩戴在颈项的那块镶嵌了孔雀石珠的玉璧,被风带起,飘在衣领前,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挣断了丝线,那块玉璧,缓缓往上空浮起,而后,猝然炸裂破碎! 碎片星星点点的,发着光,浮动在半空,紧接着,四面八方有数道刺目的光华射过来,汇聚着,就好似汇聚了天地能量,形成一个光球,罩住万点星光一般,光球里头,有什么东西在被重新打磨塑造 啵的一声,光球碎裂之时,里面逐渐凝聚成形的一件洪荒上古神器,终于显现在众人眼前 一柄弓,一柄气魄不凡的弓,造型惊人,似重明鸟两翼展翅之态的弓身,有火焰蹿燃其上,火红之色,衬着弓弦金芒炫目,破封印惊世而出,便拥有着一个撼天动地c神器之名 后羿弓! 羿天开挂,开打终极bss,各位看官请投出您手上的月票c推荐票c打赏多多益善! 求票求票求票n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显神威 洪荒十大神器之一! 后羿弓!! 惊世而出的上古神器,在当下凡俗间c识货的人却并不多,哪怕亲眼看到,也认不出它的出处来历的,还大有人在。 但,当这一柄神弓蓦然出现c登场亮相的方式,又是这般的惊天动地,仅是那通体燃火似的光芒辉映,及其强烈散发出的c宛如吞天噬地般的不凡气魄,就让战场上所有人都惊呆了,也包括点将台上的死士们。 “神射之力觉醒了?!” 上古封印居然破除了,驭刺也惊呆了,一想到羿氏仅存的这一滴嫡亲血脉,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神力觉醒,召唤了老祖宗的神器,他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杀!快杀了他!!” 杀了神弓的主人,夺下后羿弓,驭刺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大喝声中,下令弓箭手射杀太子,他自己也急于策马冲上去,这一回要亲手杀死这个祸害,亲自去完成迟到了十八年的灭天谕! 然而,战场上却出现了所料不及的一些状况 在后羿弓即将出现时,狂风呼啸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战场上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被风沙所袭,东倒西歪,这种情况下,哪里还能继续厮杀下去,一个个都忙着勉强稳住身形,横着手臂护住面部,纷纷抵抗风沙来袭,却已看不清面前事物,大多数人是因为眼睛里进了沙子。 连点将台上持剑挥砍的死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漫沙给整得视线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得收剑先摆出防御攻击的姿态,也与战场中所有人一样,在心中惊愕不已: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后羿弓出现那一刻,风声刷刷过境,尘埃却未落定,所有人的目光又被浮在半空的这柄神弓所吸引,似重明鸟两翼展翅之态的弓身,有火焰蹿燃其上,火红之色,衬着弓弦金芒炫目 不曾见过洪荒神器的凡人,乍见一眼,统统呆住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他们发呆的场合和时机不对,两军交战,胜败荣辱c性命攸关,岂容得双方傻站着仰头发呆? 驭刺的临场反应是最快的,一声大喝,不啻平地一声雷,炸得所有人都猛打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战场上,还面对面站着的敌我双方,表情大变,又暗自庆幸自己与敌人离得那样近,又发呆了片刻,小命还没丢也算是走运。 与敌手面面相觑了一眼,清醒过来的人就赶忙举起兵刃,想要继续厮杀,但,很快的,所有人都惊骇万分地发觉自己手中的兵刃把持不住!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十八般兵器,从双方开战时的各显神通,到此刻所有兵器都不听指挥了,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到自己手中用惯了的作战兵器,不知何故竟在嗡嗡颤抖,震颤得手腕木然发麻,险些把持不住原本称手的兵刃。 当啷!咣咚! 有人手中的刀剑震颤着,脱手掉落,所有人又惊住了,只听得先前大喝一声,急于策马杀向太子的驭刺,此时此刻却在惊喝连连,怒吼不断! 驭刺扬鞭策马时,呆站着的坐骑“追风”,猝然尥蹶子嘶鸣,不受主人控制,受惊般暴躁狂嘶,任凭驭刺如何收缰或是挥鞭驱策,都无法稳稳驾驭追风。 坐骑受惊,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要命的是驭刺手中的屠龙刀自行弹出刀鞘,嗡然示警,驭刺将宝刀紧握到手中,刀身还在嗡颤长鸣! 坐骑不受控,连一贯认主的屠龙刀,都在嗡颤惊鸣中示警主人退! 驭刺手中这把宝刀是有灵性的,几乎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出鞘时刀随心动,人刀合二为一,眼下,它这般反常的嗡颤着,他又如何不知:它在怕!预知危险来临,它怕主人冒进,会丢了性命! “该死!”驭刺哪里顾得了这些,他偏就不信邪,非要强行策马往前冲,使劲握住嗡颤的屠龙刀,再次强悍地下令:“弓箭手,杀!!” 从风声骤起,到后羿弓浮空惊现,再到驭刺下令击杀,所有的状况发生得极其突然,却只是在片刻之间! 正当列成方阵的敌军弓箭手们,勉力把持劲弩,晃悠悠瞄向目标时,站在前方不远处的羿天,猝然举手伸向空中,而后,众人便看到 浮空的后羿弓,化作闪电一般,在空中一闪而下,稳稳落到了羿天手中。 血渍染红的战袍,迎风猎猎,以羿氏嫡亲血统,召唤了后羿弓,破除上古封印的羿天,这一刻,似乎仍处在神魂游离的状态下,不过是由着破封印后的那股力量支配着,采取了行动 后羿弓在手,神射之力爆发! 金灿炫目的弓弦发出裂山般的震响,开弓! 撑弓靶,五指扣弦,四股气流裹挟沙尘凝聚在指缝间,逐渐拉长,凝聚成一束束金光,没有看到利箭扣在弓弦,那四束金光却似利箭般由弓弦笔直拉长到弓身。 弓身蹿燃的火焰,缀上“箭”尖,破空之声骤起,没有完整的形态,犹如残箭般的金色光束曳空而过,呼啸着,射向点将台。 “啊!!” 惨叫声中,点将台上那排死士,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几道残箭相继贯穿眉心。 火焰红芒与金色光束所形成的箭光,激射而至贯穿脑部后,余劲未消,还将死士带得往后飞起,相互撞击着纷纷倒下。 这一幕发生得更突然,电光火石之间,点将台上的死士就齐刷刷倒毙,开弓神射的羿天,却没有片刻停顿,飞快旋身,冲着敌军的弓箭手方阵,再次开弓射箭! 嗖嗖嗖c嗖嗖嗖嗖 只见漫天燃火的金色光束,划空而至,弓箭手方阵阵型瞬间崩塌,手持劲弩的弓箭手速度竟然赶不上羿天,在后羿弓激射的残箭威力中,纷纷倒下,只有主帅一人从崩塌的方阵内跃马而出! 驭刺怒吼着,一刀砍向马臀,又狂也似的抽起马鞭,硬是策马一跃而出,受惊的马匹吃痛后撒蹄子往前狂奔,驭刺举起屠龙刀,杀气腾腾飞驰而来 巨斧裂山般的声响震耳欲聋,羿天再一次开弓,瞄向举刀策马飞驰而来驭刺 屠龙刀旋转着飞快挥舞,成一圈光弧,犹如盾牌挡在前面,驭刺舞刀策马,飞一般冲向羿天,自信满满地以为挥舞轮转的刀刃,正如盾牌般的坚不可摧,哪怕羿天射箭而至,屠龙刀也能抵御住! 刀光舞成圆弧,连扬起的沙尘,都被屠龙刀刀锋斩落,一丁点都没有沾到驭刺的赤铜铠甲上,如此精湛的功力,让驭刺确信自己可以冲上去一刀砍下太子人头! 岂料 策马飞驰中的他,突然之间,感觉脖子上一凉,继而又是一片滚烫,骑在马背上的身躯,猝然往后倒飞出去!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惊呆在那里,如同看一个放慢的动作,在无数双骇然圆睁的眼睛里,折射呈现出来 驭刺策马跃出崩塌的方阵,舞刀成盾骑飞驰冲向前,正前方的羿天凝身不动,开弓,风挟沙石凝聚而成残箭,犹如一束极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离弦激射,一闪,没入屠龙刀挥舞而成的圆弧光盾之中。 一箭穿喉! 箭芒激射的后劲,带起驭刺整个人往后倒飞,空中抛洒下一串血珠,重重落地后,颈子上喷血如柱,浑身抽搐几下,便再也没了声息 主帅阵亡了?! 叛军突然乱了阵脚。 “殿下!!” 一个声音响在耳畔,惊雷似的,令保持着开弓姿态的羿天,悠悠然回神,讶异地眨了眨眼,看看手中那柄神弓,又瞅瞅爬起来冲他大喊大叫的十七,羿天却像是刚刚元神归窍,怔忪了一下,眸子里奇异的金芒骤然消失,手中的后羿弓也突然化作一束强光,射入他的膀臂,右手膀臂便浮现了一个重明鸟展翼之态的奇异图腾。 “后羿弓!是后羿弓!!”十七激动得磕磕巴巴,旁人或许还不了解羿天的出身,他又怎会不了解?这便猜到刚才太子召唤的神弓,是比庸不易的“火龙枪”c宁然的“红泪”,更惊人的上古神器。 十七只顾着激动,羿天却在一怔之后,飞快反应过来,目光扫去,看到倒毙在血泊中的驭刺,也看到战场上叛军乱哄哄的局面。 羿天疾步上前,将呜呼哀哉的驭刺提拎在手,霍地转身,拖带着敌军主帅的尸身,飞快奔向点将台。 此时此刻,不止太子亲兵这一方的人震惊得无以复加,连点将台上的宁然也震愣在那里,看着羿天飞快奔来,跃上高台,捡起倒毙的死士们遗落在台面的利剑,刷刷的剑芒划下,五花大绑的俘虏得以重获自由! 宁然站起来时,摇晃了一下,被他稳稳扶住,而后,又将她护到自己的背后。他面朝纷乱的战场,将敌军主帅的尸身提拎起来,用斩断的绳索捆扎了挂到旗杆上,趁着敌军军心大乱之时,果断下令: “杀!!” 霎时间,太子亲兵的呐喊声,声震四野,士气猛烈高涨,在敌军失去主帅c阵脚大乱后,迅速全面反击! 看着银色战袍上濡染的鲜红血渍,看着道道刀伤落下,受伤之人仍坚毅地站着,挺直了脊梁骨,默然将她护在身后,血渍里飘散着“噬心蛊”独有的奇香,那样劲瘦的少年身姿,却是那样毅然坚定地站在她面前,遮风挡雨一般! 宁然刺红的眼眶,终于是涌出了泪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逆转 失去了主帅的敌军,并未选择投降,在慌乱了一阵之后,又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 驭刺带出的兵,战斗能力自是不弱,数万兵力训练有素,上阵厮杀骁勇凶悍,加之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积累,使得他们能够应对很多突发状况,但有一点,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那就是失去主帅! 在驭刺阵亡之时,敌军受到不小的打击,一度自乱阵脚,但是,很快的,他们调整过来了,仍是想要以兵力上的优势,压制太子亲兵,在失去主帅指挥的劣势下,敌军仍想要夺取胜局。 兵力人数上不占优势的太子亲兵,在看到殿下大显神威,一箭射杀敌军主帅之后,士气全面高涨,听到太子令下:“杀!!”个个奋力杀敌,以一敌十c敌百,勇猛作战,在气势上竟然强压了对方一筹。 越战越勇的太子亲兵,硬是以数千之众,对敌数万,重阻阵型巧妙反扑,一鼓作气奋力杀敌,竟让战事进入了胶着状态,胜负一面倒的局面,并未立刻显现,成功地采取了拖延战术。 拖延,便是尽最大可能的争取时间,等待支援! 终于,福音峡又传来骑兵的隆隆马蹄声,以及步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被庸不易急急派回来支援的两路援兵之中,率先赶到了一批,赶来支援的兵力不下两万余众,迅速加入了战斗。 随着援兵的到来,这一战的胜负局面瞬间逆转,太子阵营里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很快,另一路的援兵,在解决了赵野麾下那名副将安排埋伏在密林外的数万阻力兵之后,也相继赶到。 两路援兵汇聚,数万兵力强强支援,由此,太子一方胜局已定! 一场激战持续了许久,终于落下帷幕。 夕阳西下。 战场上一片萧杀,尸横遍野,断落的兵器斜插,七倒八歪的敌军战旗,破碎不堪地飘在风中,浓重的血腥味,引得乌鸦飞来,鸦啼声声,恍若乱坟岗一般的凄凉。 严冬寒夜,空中又飘起了零星雪花,寂灭如死的“乱坟岗”,还有一些身影穿梭晃动着,在小心察看c捡拾并清点着什么。 北风呼啸,吹得后方营帐,憧憧帷幄,哗哗地响,间隙有篝火蹿燃的焰芒,太子阵营里,随军的医官人数寥寥,今夜便显得格外的忙碌,营地内东奔西走,于兵士帐篷对列两排的地铺之间来回地走了一趟又一趟,忙着医治伤员包扎伤口。 位于营地正中间最大的那顶营帐内,太子反倒不留医官在身侧,只让他们先去给兵士诊治,且淡然笑称:自个身上那都是小伤,不打紧。 殿下身畔,即便不留医官,也应有十七公公随侍,但,眼下十七也受了伤,肩胛中箭,举不起胳膊,包扎了伤口后,就因失血过多,昏昏欲睡。 十七终究还是撑不住,独自睡去了。 暗卫在外放哨,太子营帐内,只剩下两个人,除了太子,便是宁然公主了。 羿天盘膝坐于床榻,宁然亲自在给他清创c敷药c包扎伤口。 一盆温热的清水,在浸入擦拭过伤口的湿巾,于盆中换洗几次后,清水也已染成了血水,宁然的双手越发轻柔,小心翼翼地擦拭清创,敷药时,听他“嘶嘶”倒吸凉气c忍痛不吭声,浑身却微微发颤,宁然的手也在细细颤抖,直到一卷白布包扎着伤口,将袒露着的前胸后背那几道划得极深的刀伤裹住,再不见那血淋淋的伤口,她的手才离开,十根手指仍止不住地细细颤抖着。 包扎好伤口,宁然抖开白净的衣袍,帮他换穿在身上,羿天忽然觉得奇怪,她竟是难得的如此安静,一言不发,还一直躲在他背后,从后面帮他穿衣。 啪嗒!衣袍的领子还没拉上来,就有一滴凉凉的“水”,不小心落下,沾在后颈,羿天蓦地回头,瞅着她,宁然一惊,来不及收起心痛的表情,红肿着眼眶,与他对望。 “怎么了?”羿天却在担忧她。 “”他居然还问她怎么了?宁然气结,眉梢儿一挑,红肿的眼眶里却似要喷火,“被个不要命的傻瓜给气的!” 嗔怪的声儿,衬着她既心疼又气恼的表情,令羿天心头触动:还能看到她生气的样儿,看到她仍活生生地在他面前,真好! 他都不敢去想,点将台上那一幕倘若无法阻止,倘若真个失去了她,自己该有多痛 比起那种痛,身上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 伸手轻拍宁然的面颊,他轻微一叹:“别哭,我这不没事么” “谁哭了?”犟嘴强要撒谎,她瞪着红肿的眼睛,回道:“我c我眼睛里也进沙子了!” “帮你吹吹?”他霎时凑近,在她一愣,忽又红了脸时,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头枕着他的肩膀,听他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闭上眼,跟咱们的宝宝说,他的爹娘会一直直陪着他,会一直直好好的活下去!” 她情不自禁地闭眼,伸手,以掌心轻柔抚摩着孕育了宝宝的腹部,用心默念着他说的话,也想让他与她的孩子能够听到。 静默相依,鼻端闻得勾人的奇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她稍稍安下的心,忽又揪起:噬心蛊此毒已无药可解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c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她揪着心,如同祈祷般的,默念着c默念着 飒! 风卷帐帘,贸然闯进来的一人,又飞快地闪退出去,兀自尴尬了一下,才在营帐外传话:“天儿,庸老还候在那边呢,你什么时候过去?” “这就来。”羿天抓起披风,裹在身上,在她担心地抬头看他时,轻声道:“这点伤不碍事的,我去去就回,你先歇着。”话落,下床来穿上靴子,走出营帐。 “不是我说你,天儿,人家好歹是你妹子”刚才贸然闯进太子营帐,撞见床榻上二人相偎的一幕画面,石中徕既尴尬又有些不安,紧随太子一道转向庸不易所在的营帐时,他婉言奉劝着:“两兄妹情分好归好,但c但那个样子有点过了” “石兄,我瞒别人也不想瞒你我与她,不是兄妹。”羿天简简单单一句话。 石中徕却听得愣住,傻在了原地:不是兄妹?不是兄妹?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一愣神的工夫,羿天早已独自走远。 转入庸不易的营帐内,就看到好些人都聚在此处,羿天径自走上前,坐到留给太子的首位,目光就直直落到了跪在帐中的两个犬戎俘虏身上。庸不易回来时,带回了两名俘虏,身份还极其特殊。 “殿下,小老儿这回可立下大功了吧?”庸不易笑嘻嘻凑上来,当着太子的面,点明了跪于帐中的两个犬戎俘虏的身份:“那个大胡子就是犬戎头领巴扎赫王,另一个年轻点儿c瞧那眼睛鼻子嘴巴,长得还算顺眼一点儿的,是他的儿子,下一任的犬戎头领亚哈,这人还精通汉语。” 羿天默不作声,一直盯着两个犬戎俘虏,大胡子巴扎赫王,孔武有力,性子暴躁,被俘后锁链加身,被迫跪在天朝太子面前,兀自不停地怒骂叫嚷,叫人听不懂的“鸟语”噼里啪啦说个没完,表情还生猛着,恶狠狠瞪着羿天,凶相毕露,只要能挣脱锁链禁锢,看这家伙的样子是铁定要活撕了帐内这帮人的。 而大胡子巴扎赫王的儿子,也就是下一任的犬戎头领亚哈,年纪尚轻,二十出头的样子,被俘后忧心忡忡,闷嘴葫芦似的跪在那里,不吵不闹,十分乖觉,尽量顺从帐内所有人,不做任何反抗,保命要紧。 仔细打量了这两个俘虏之后,羿天伸手指向巴扎赫王,果断下令:“举兵攻城杀掠,杀死无辜百姓,关外蛮夷犯我中土者,杀!” 一声令下,帐中一名铠甲将士大步上来,拔刀出鞘,刀刃霍然劈下,二话不说就斩落了大胡子的首级。 血柱喷射,溅了亚哈满头满脸,吓得他浑身直打摆子,忙不迭磕头讨饶,一开口果然是精通汉语的:“殿下,饶了小人一命吧!” “不想为父报仇?”羿天看着他,淡淡地问。 “不c不不不”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亚哈忙道:“大胡子他不是我亲爹,他杀了我亲爹,夺了首领之位,把尚在襁褓中的我,栓在他身边” 栓?这是当人质还是牲口来者? 听亚哈磕磕巴巴又说了几句,众人才知这孔武有力的大胡子居然有隐疾,膝下无子,这才做出杀人夺位c还夺人儿子的事。 帐中哄笑声起,庸不易冲太子挤挤眼,道:“这个人选不错吧?” 羿天点头,“所以庸老才将他带来了。”庸不易哈哈一笑,也不否认:“大胡子可不听使唤,只有这家伙瞧着顺眼一点儿,小老儿就将他一道带来,献给殿下。” “好。”冲庸老竖起大拇指,认可了他献上的这只“羔羊”,羿天略显苍白的脸色,终于是露出微笑:“来,笔墨伺候!” 很快的,笔墨纸张就递到了亚哈面前,亚哈一看就明白了,也真个识时务,当即持笔蘸墨,毫不迟疑的c大笔一挥,唰唰唰,纸张上登时显现几行字请求投降的表文。 正是降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虚实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骑由远而近,飞驰而来的黄骠马,扬鞭策马的骑士一袭醒目的信使劲装,身后背一面黄旗,风尘仆仆,急来送信,欲向朝廷传递陆州的最新战况。 天色蒙蒙亮,坦荡官道上,行人稀少,那信使只须策马转过前方一个道口,就能看到长安帝都宏伟气派的城门了。 然而,就在黄骠马冲向前方道口的一瞬,行道树上一张大网兜着呼呼的风声,猛地罩落下来,冲到道口的一骑连人带马被罩了个正着。 受惊的黄骠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骑士登时被抛甩下马,在坠马重摔在地的那一瞬,斜刺里数把利刃捅来! 刀光剑影中,那个急于赶至长安给朝廷送信的信使,稀里糊涂就魂归枉死城,整个人被袭来的刀剑捅成了马蜂窝,甚至连到底是谁偷袭了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就倒在了血泊中。 偷袭成功,路旁密林里闪出的几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趁着道口没有行人经过时,迅速将信使的那具尸体拖走,掩埋处理掉,收起那张网,将黄骠马牵走。 大滩血渍还遗留在现场,官道上平静了不多久,又闻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这回打马而来的是个衙门皂隶,腰间系有令牌,看那样子,也是从陆州那边赶过来的,同样是急着来长安内皇城,给官衙区的长官们传递战况消息的。 皂隶骑的也是中途于驿站换乘的黄骠马,马脖子系着铃铛,老远就传来声响,闹出不小的动静,本是知会沿路迅速放行的官家暗号,到了这里就成了招来“黑白无常”的送魂铃。 也是策马转向这个道口,这一回没见大网从天而降,却闻得响箭激射之声。 密林里寒芒划过,响箭射到道口对面的行道树上,箭尾拖带的一根强韧而细的银丝细绳,立刻从密林中拉出横在了道口,皂隶挥鞭打马的冲劲来不及收势停顿,马蹄子绊到横阻在道口的那根银丝细绳,当即摔了个人仰马翻。 皂隶摔得七荤八素,东南西北都尚未分清楚,密林里又有羽箭接连射出,噗噗噗,羽箭尽数没入皂隶胸口,将整个人钉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断了气儿。 很快的,密林中又冲出那些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手脚麻利地拖走尸体,处理掩埋,牵走马匹,又迅速藏起身来,继续埋伏等待着偷袭行刺的机会。 凡是打陆州那边来给朝廷报信的人,或有疑似的目标出现,守在这个道口的蒙面黑衣人就会强行拦截,不留活口,通往长安城门的这个道口,没有出现一条漏网之鱼。 除了此处,还有其他的路径,抄小道的c另辟蹊径的,水路陆路阳关道独木桥凡是能够进入长安帝都的所有可能与不可能的路径,统统被盯死,埋伏在各处的劲装蒙面黑衣人,人数不少,只要目标出现,便能屡屡得手,完全堵死了外界向长安帝都传递消息的所有通道。 一有传信的人出现,暗器c陷阱,刀光剑影齐刷刷招呼下去,偷袭过后,地上只留几滩血渍。 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严密防守,没有人能突破埋伏圈,没有信使能进入长安城门,死了多少已是记不清了,倒是有一回,前后来了两个信使,相互之间跟得距离蛮近,后面跟着的那一位,眼瞅着前面的老兄中了埋伏,三两下就被人打得一命呜呼,这人二话不说,直接从马背上吓得滚翻下来,五体投地趴在那里磕头求饶,一口一个“好汉饶命”,甚至还来了更绝的一手,自个儿掏出要给朝廷送达的书信,在手中撕了个稀巴烂,揉成一团往嘴里一丢,嚼个几下,挺直了脖子“咕咚”一声,愣是给吞下去了。 那意思够明显的,为了保住自个的小命,这位识时务的俊杰,连自个儿要送达的书信都吞下肚了,摘了背在身后的那面黄旗,冲好汉们重重磕几个响头,弃了马,往路边野地里一跳,屁滚尿流地开溜了。 半路丢了给朝廷的重要文书,信使回去也交不了差,还得担罪责,这位开溜的仁兄,压根就没想要回去复命,干脆跑路了,砸了饭碗,丢了朝廷俸禄事小,保命要紧! 这一位,便也成了唯一一个死里逃生的幸运儿,吞下书信保命的那一手绝活,简直是出人意料,看傻了那些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直到那人一溜烟儿跑远,剪径偷袭的还在瞠乎其后,有点回不过神来。 好在这一条漏网之鱼,没有造成任何威胁,也没有后患无穷这一说,消失得很彻底,故而,来自陆州的战况情报c以及太子阵营里的具体而准确的消息传递,都被完全阻断,传达不到长安宫城内。 能够顺利拦截c并且阻断帝都与外界的联系通信的那些劲装蒙面黑衣人,正是潜伏于皇权势力范围最核心区域的隐卫密探,除了糸鄯留下的那一批人,还有如今掌握金灵令的令主亲自特训的一批暗卫。 下令拦截陆州信使皂隶的幕后主使,正是鞫容。 自从宫中密道曝光后,鞫容就留在了宫中禁地瀚幽阁,不再暗地里四处溜达,却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指令传达出去,暗中调配人手,实施计策。 那位上了年岁的郭公公,依然是雷打不动的c照着一日三餐来给瀚幽阁里关押的囚徒送饭,塔楼周遭看守的兵卒却不知几时已换了一批生面孔,郭公公送饭来时,再也没有遭到搜身阻拦,来去自如,好似此处的看守及防备力量,形同虚设! 当陆州信使皂隶被成功拦截灭口的消息传递回来时,鞫容再一次下达指令,于是,竟有一批冒充陆州来的信使及皂隶,陆续来给朝廷送信了。 匡宗从而得知了一些西北战场前线的消息 其一c叛军主帅驭刺,死在了战场上,太子帮朝廷及父皇铲除了这一大祸害,当记下此番功劳! 其二c叛军残余兵力保护军师逃向诸暨之境,许多人看到,几次三番蒙蔽欺骗朝廷c暗地里作乱的李炽,赫然就在逃亡的这批人里头,可想而知,一直在帮叛军出谋划策对付朝廷的军师,正是此人! 其三c犬戎敌军仍负隅顽抗,与陆州境内残余的铁面军战斗不休,太子阵营那头,却因歼灭叛军主帅的那一战,伤亡惨重,所剩为数不多的残兵伤员尚在休整,无法支援铁面军。 其四c主帅一死,叛军与军师逃往诸暨之境,使得原先躲避战火逃到那里的陆州百姓又惊恐不安,从诸暨之境纷纷转移出来,又再度逃向百姓们认为是比较安全的长安帝都,这几日,长安周遭会有许多百姓涌现。 其五c各处要塞边防,仍有挑衅者屡次进犯,然,身份不明,不可掉以轻心。 前线战况,多则消息,好坏参半的,最终都呈上了天子的龙案。 以时间上来推算,这些消息,应当都是一两个月以前的陆州战况,当前的路况交通极不便利,飞鸽传书虽说是最快的途径,但因战争环境的影响,许多信鸽在飞越上空时,都会被敌军瞭望哨发现,由弓箭手飞快击落。 转由信使皂隶快马加鞭给朝廷送信来,路途上总会耽搁些时日,到了长安帝都,消息都不是最最及时的。 而呈到匡宗御案上的这些加急密报,不仅来得不及时,情报还都是虚实参半的,有真也有假。 那是鞫容想要给匡宗看到的情报,并非陆州那边真实的状况。 匡宗却毫不生疑。 月前,在长安还闹过元宵,这位暴君总觉得这个年节过得有些冷清单调,驱傩仪式照样隆重,还是由天机观新任掌门人元真道长,也就是阿焱本人来主持的,然而暴君总觉得这些仪式还不够,晦气病气瘟气犹如阴霾,挥之不散地笼罩在宫城内外。 宫城地底下的密道迷宫,虽然被完全填埋堵死了,内廷宫中的所有人仍明显感觉到天子的不安与猜忌,伴君如伴虎,暴君心怀猜忌更是难以伺候,不时就有人遭受酷刑,虽未大开杀戒,然而酷刑更加折磨人,腌成人棍的都不在少数。 每日早朝,更是见不到天子亲政,总说是头疼得厉害,无法亲临早朝。 暴君缠绵病榻,久不露面,朝臣们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因为暴君越是病中,越是暴躁多疑,甚至派出内监密探到朝臣们的家中“做客”,严密监视他们的一言一行,连入厕这等小事,都被放大了挑毛病。 前些日子,就有个朝臣到大霉了,不过是在自家茅厕里多待了些时辰,经内监密探上报,暴君就认定此人心怀鬼胎,躲到茅厕里琢磨如何造反,立马着人将其拿下,连夜抄家,搜查罪证,还由不得此人喊冤申辩,就将人打入大牢大刑伺候,硬是屈打成招。 于是,大臣们在家中入厕也得掐准了时间。 这般小心度日,朝堂与宫内所有人都苦不堪言,腹内诅咒暴君早日归西的不在少数,更有不少朝臣盼着太子早些平安归来,尤其是“亲左派”的那些大臣们,担心太子在前线战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如何得了?这就动了心眼,怂恿圣上多派兵力前去支援。 前前后后一数,匡宗已接连三次派兵去西北战场增援,布防在长安周遭的铁面军主力,从三十万锐减到十几万,大臣们再提议虎符调兵增援时,匡宗却是如何也不肯答应了。 直到 那几份所谓的加急密报呈递在龙案,匡宗看到叛军的军师有可能就是那狡诈无比的李炽,还带着残余的叛军兵力逃向了诸暨之境 这还得了?! 想到诸暨那里曾出了个万魔村,如今李炽又趁着诸暨境内的铁面兵力早已被召回长安布防的这个空隙,竟带了驭刺留下的叛军残余兵力,再度回到诸暨之境 这厮安的什么心? 忆及当年的万魔村,曾闹腾得厉害的那桩“军中瘟神”疑案,又想到李炽与贵妃蓥娘这两个人之间所犯的奸情,骗得当今天子好苦!登时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匡宗再也按捺不住了,当即追加一道圣旨虎符调兵! 各处边防要塞的兵力在面临外敌骚扰的情况下,绝不能轻易调动,匡宗只得再次从长安周边布防的铁面军十几万兵力中,抽调数万兵力,乘胜追击,势必要将逃亡到诸暨之境的李炽与叛军残部,一举歼灭! 圣旨颁布,数万铁面军兵力又从长安周边抽调出去,踏上征程,去追击所谓的“叛军残部”。 自此 京畿重地,仅余下京师兵c防卫营以及驻守宫城的禁军,所有兵力加在一起,算上内外布防的铁面军剩余的数万兵力,将近十五万之数。 满打满算,这十五万兵力让匡宗心里还是觉得比较踏实的,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调兵出征数日之后,长安布防的兵力不减反增,猛然增至了二十五万,这令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则喜在兵力又补充到了二十五万之多,忧则忧在其中猛增的十万兵力,来路并不正常! 长安的布防增强,是因为突然来了一批人马,十万之众的兵力,由一名叫“沈尽忠”的裨将,亲自率领着,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回了长安城外。 这一批人马,正是失踪了许久的铁甲军! 在匡宗看来:铁甲军的主帅王冕,虽然被大火烧死在了刑部天牢内,但是这批失踪已久的铁甲军,十万之众,忽然之间重新冒头,这事十分蹊跷,不得不加以提防。 铁甲军被喝令滞留城外较远的一片荒郊,不得踏足长安,裨将沈尽忠则被朝廷宣召入宫,独自前去面圣。 解下随身兵刃,举步迈入宫城几重宫门时,沈尽忠心知:今日进了这门,里头就有一道坎,倘若迈不过去,绊倒在这里,他与十万铁甲军,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假圣旨 隶属于铁面军的c原本由王冕亲帅的铁甲军十万之众,在失踪许久之后,忽然之间重新冒头,大批涌现的兵力,目标如此庞大醒目,在进入朝廷管辖区域后,很快就被衙门及地方守备发现,迅速呈报朝廷。 这一回,前来报信的信差没有遭受半点阻拦,非常顺利地将消息送达长安帝都,很快的,沿路盯梢拦截铁甲军的官差们,接到了上级指令速与铁甲军目前的总指挥接触,转达朝廷的旨意,命其严格依照朝廷指定的路线地段行军,将铁甲军安顿在距长安较远的一个地域交界处,在没有得到朝廷的进一步指示之前,铁甲军一兵一卒都不得擅自离开c不得擅自行动,违令者,斩! 这支十万人的军队,目前的总指挥是裨将沈尽忠,跟随王冕多年的旧部c麾下一员猛将,他与王冕是拜把的交情,这一点,知情人甚少,在匡宗与朝廷上上下下的臣僚,都以为王冕已经被火烧死在了刑部天牢之后,沈尽忠与铁甲军的再次出现,就足以令朝廷的人惊异万分了。 朝廷旨意下达:违令者,斩。 铁甲军被拦截在半路,距离长安还有颇远的一段路程,此时若要违令,索性领兵杀向帝都长安去,造反的目的就会提前暴露,沈尽忠没有忘记主帅王冕前来调动铁甲军时,冲他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 “此去,不要蛮干,定要智取!倘若咱们的意图提前暴露,将会置太子于险境,尽忠贤弟,务必要取得暴君的信任,让铁甲军进驻长安,才好在东风起时,与太子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帝都,直捣黄龙!” 王冕大哥的话,这位尽忠贤弟是牢记于心的,朝廷旨意下达,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乖乖顺从,接旨领命,当即率领铁甲军严格遵照朝廷指定的路线行军,最终将铁甲军安顿在朝廷指定的那个区域三岔口。 位于申c鄂c岷三地的交界处,这个“三岔口”宛如天然牢笼,很容易遭受三地守备兵力合围攻击,受困于此,逃生都难。 将铁甲军留在这片荒郊之后,沈尽忠跟随朝廷派出的那名传令使,独自入京面圣。 这一去,成败就系在他一人的身上,倘若无法取得暴君的信任,铁甲军将会遭受三面合围,被朝廷的人马杀得片甲不留! 卸下随身兵刃后,宫廷禁卫直将他送入帝宫,在进入太极殿之前,他的双手被绑缚住,由此看出匡宗对他防备心理极重。 太极殿内外,禁军严密防守着,御前侍卫佩剑列在殿内,针对天子的保护防卫措施c已然做到滴水不漏。 沈尽忠是以负荆请罪的心态,前来面圣的,要不是宫里规矩多,不能赤膊裸上身,以免在皇帝面前失了仪态,他还真想光着上半身c背着荆条来请罪。 双手被捆绑扎实了,由禁卫引领到太极殿,沈尽忠低头亦步亦趋地紧跟入殿,眼皮子往上略微一撩,暗自观察了一番,瞧着此殿内外的防守竟然如此严密,心下已吃惊不小,再看匡宗,披衣坐在正前几级台阶上一方御案张虎皮靠背椅,暴君的虎躯略显疲乏地靠坐在那里,单手扶额,食指中指不停摁揉太阳穴,想要缓解头疼症状,浓眉紧蹙,病中面色略显憔悴,两鬓生出几绺银发,人也显得苍老了不少,只是那双虎目嗜血瞳仁犹在,凶光闪烁,浑身散发戾气,仍是那般残暴不仁。 砰! 禁卫不过是领人来殿内稍迟了些,匡宗就等得不耐烦,郁怒暴躁地握拳,猛捶一下虎皮座椅的扶手。 沈尽忠连忙紧走几步,屈膝,跪拜天子,进了人臣之礼,不等暴君怒声质问,他自个儿先说了一句:“请圣上赐末将一死!” “这么急着想死?”哪有一上来就一心求死,也不为自己辩解的?见沈尽忠这个样子,暴君反而一怔。 沈尽忠长了一副老实面相,老实巴交又憨厚可欺似的,这会儿哭丧着脸,十分沮丧,让人看着就像个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苦主,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匡宗面前,他那语气十分沉痛而绝望:“末将没能完成使命,耗费一年多,都没能帮圣上在荒漠之中寻到仙山,求得仙人龙脉图领十万兵士出塞仍找不到一座仙山,末将实在无颜苟活于世,求圣上赐末将一死!” “”匡宗瞪眼,愣是没听明白这家伙在瞎扯什么?仙山?龙脉图?这人脑子还正常么?“你胡扯什么?朕今日宣你进宫,就是要你给朕一个交代!” 铁面军十万兵力,十万哪,怎么就能变得无影无踪,让朝廷这么多兵c失踪了一年多,这厮总得有个交代吧? 沈尽忠这就来交代了,一副沉痛的表情,打袖兜里掏出一卷东西,交由高公公,转呈给圣上过目,而后莫名来了一句:“末将的确没有完成使命,无法给圣上一个交代,甘愿以死谢罪!” 使命?这什么跟什么? 匡宗越听越纳闷,直到高公公将那卷东西递上前来,只看一眼,他就觉得异常眼熟! 这c这龙纹卷轴,莫非是c是圣旨?! 急忙接到手中,铺开一看,匡宗瞪直了眼,还真个就是一道圣旨! “这c这朕何时给你下过这道圣旨?” 圣旨上有皇帝的命令,大致意思是派十万铁甲军奔赴塞外大漠,寻找海市蜃楼一般的仙山,登临仙山后找仙人指点迷津,得到龙脉图所藏之地的线索,而后找到龙脉图,只有完成这一系列的使命任务,铁甲军才能回京复命。 “圣上怎的忘了?”沈尽忠“一老一实”地回禀,“您御驾亲征,在南境平叛剿灭周义山c苗启三等逆贼时,中途下的这一道圣旨,连夜由厉公公送达铁甲军营内,厉公公未将圣旨传给主帅王冕,反而传到了末将手中,催末将连夜启程赶路,亲帅十万铁甲军奔赴塞外大漠,还给了末将一份地图,让末将遵照地图上标出的路线,由南境葱岭翻越,绕道而行,尽量觅荒野赶路隐匿行踪,不要惊动旁人,避免仙山c龙脉图一事外泄,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厉公公说,这都是圣上的旨意!” “厉公公?!”匡宗心惊:想不到,这个厉公公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看不出来呀,这狗奴才当着他的面,是一副忠心耿耿的奴才相,百般的讨好,背地里居然连假传圣旨如此胆大妄为的事,他都敢做! 看到圣旨上加盖的玉玺,才知天子龙案上镇的玉玺竟也被人盗用,匡宗震惊了,震怒了,砰然拍案喝道:“将这狗奴才拎上殿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双簧戏 高公公速度贼快,一溜儿跑到殿门口,揪住个小太监低声吩咐几句,让小太监赶紧去找厉公公过来。 厉公公此时还在帝宫寝殿那头,想等圣上回来歇息时,由他伺候着,往浴池里撒上那些宁神散瘀的中药材,让圣上舒舒服服泡个澡,伺候得主子心里舒坦高兴了,少不了他的赏赐。 想得正美滋滋的,就闻得小太监来传话:圣上要见他,赶紧去太极殿。 厉公公不敢怠慢,忙随那名小太监转去太极殿。 一路上,他还留了个心眼,心知这个小太监是在如意宫倒台c而皇帝身边几个内侍宦猝然投井死了一个之后,才冒出头来的,如今就在太极殿那头司职,离皇帝近得很,对匡宗突然急着召见他一事,这小太监一定知道个七七八八。 于是,厉公公这便冲人套话了,先是问圣上今儿个心情如何呀,身边哪个伺候着呀,午膳吃了啥呀,细枝末节的都不放过,最后才问到关键处圣上这么急着找他,为个啥事呀? 小太监脸皮儿生嫩得很,声儿也轻细得很,你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毫无城府似的,连圣上找厉公公去是为了啥,他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厉公公,今儿有人在圣上面前告状,说您手脚不干净” “什么?!”厉公公心尖儿哆嗦了一下,“哪个混球胡说八道?” “告状的递了一卷东西给圣上,上面好像列出了许多实证,说您私下收人好处,中饱私囊,捞得可狠了!”小太监说。 “放屁!”厉公公急了,色厉内荏地骂咧,着实也心虚得很。 这宫里头总有那么些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帝身边的红人c哪怕他是个阉人宦官,只要得了宠,哪个不来巴结着,塞点好处贿赂贿赂,那多得去了! 皇帝身边的红人,又有哪个不借机捞点好处的? 厉公公心想:高公公不也捞到不少好处了么?今儿怎么就摊到他一人的头上了?到底是哪个要跟他过不去?居然使了这么个绊子! 难道是高公公?这老家伙不就是多服侍了主子好些个年头么,怎么着,这就想倚老卖老,敲打他这个势头正劲的“晚辈”? 厉公公心里头正在疑神疑鬼着呢,就听小太监压低声儿知会道:“看圣上那意思,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就是被摆到台面上了,不得不做个样子!厉公公您待会儿见了圣上,只要不强行狡辩抵赖,诚诚恳恳低头认个错,保证下不为例,估计也就没啥事了。” 厉公公想想也的确是这个理儿,就默默点了个头,紧跟着小太监到了太极殿,先把头压得低低的,一进去,左右都是些什么人,也顾不得瞧上一眼,上来就“噗通”一下,跪在了主子面前。 啪! 一卷东西砸过来,甩在厉公公头上,而后,滚落到他屁股后头去了,紧接着就是一声雷霆怒喝:“说!你个狗奴才,背着朕私底下都干了什么?” 五雷轰顶一般,吓得厉公公浑身猛打哆嗦,头也不敢抬一下,趴跪在那里,努力想着刚才摔砸到自个脑袋上的那卷东西,那到底是个啥?瞧是没来得及瞧仔细,那卷东西这会儿都滚落到他的屁股后头去了 圣上问他话儿这当口,他总不能扭头往自个屁股后头偷瞄吧?被人觉察到,那不是显得他做贼心虚? 仅仅眨一个眼的工夫,厉公公脑子里就绕了好几道弯,想了杂七杂八一大堆,心里头吊起水桶七上八下的,估摸着,被主子狠摔过来的那卷东西,左不过就是旁人状告他手脚不干净的实证! 好在宫内藏宝阁的宝贝他是没敢沾手去碰,不过是收了点贿赂嘛,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诚恳认个错,主子应当能消消气儿吧? “奴才知错了!”厉公公忙不迭磕头认错,哀声讨饶:“主子您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保证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听了这狗奴才的话,匡宗脸都黑了,被怒火烧焦了似的,黑着脸就从虎皮座椅上噌一下站起,大步冲下台阶时,顺手将御前侍卫的佩剑锵的一声拔出! 手中握剑,暴君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照着厉公公趴跪时哆哆嗦嗦蜷成一团的身子,手起刃落,竟猛地将手中剑刃扎了下去,在这狗奴才身上捅出个血窟窿。 一声惨叫! 在匡宗暴怒地连刺了几剑之后,厉公公倒在了血泊中,两眼还是睁得大大的,眼底凝固着惊怖与迷茫。 冷眼旁观这一幕,沈尽忠这才确定:王冕说的宫中会有内应竭力协助这句话,果然半点不假,这一道坎算是有惊无险地迈过去了 果然 搞清楚铁甲军无故失踪一年多,竟是“奉旨”去了塞外大漠c帮天子寻那传说中的龙脉图,了解到沈尽忠果然是尽忠效命,谨遵圣旨为皇上办差,只不过这个人脑子笨了点,人也过于老实了,被一道假传的圣旨蒙在鼓里,还自责找不到龙脉图,想要负荆请罪让圣上赐他一死。 如此忠心于朝廷,加之“奉旨寻龙脉”这桩大乌龙,错又不在他与铁甲军! 罢了c罢了 而今正是用兵之际,铁甲军回来得正是时候,十万兵力重归朝廷,真真如虎添翼! 匡宗终于卸下戒心,急于让铁甲军回归铁面麾下,随同铁面主力增强京畿重地的兵力布防。 于是,铁甲军顺利走出了“三岔口”那片荒野,继续行军,终于进驻到长安周边的布防区! 得到这一消息的鞫容,可真是乐坏了,心说:这一切进行得真是相当顺利!接下来,只等小狼儿乘着“东风”归来,大伙儿里应外合,一举推倒暴君政权,颠覆李氏皇朝! 只不过,随着王冕的铁甲军顺利编入京师布防的利好消息一道而来的,还有一则消息被后羿弓一箭穿喉结果在战场的驭刺,尸身不翼而飞!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估摸着驭刺的尸身多半是被败下阵来的叛军逃兵偷偷带走的,十七带的暗卫那头拖到此时才将消息传回,要么是被其他要事耽搁了,要么是十七那边也觉得此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想起来时顺便知会鞫容一声罢了。 鞫容得知驭刺的尸身不翼而飞,也没往心里去,一个死人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不成?偷尸不外乎是悄悄带去故里安葬罢了!落叶归根呗! 鞫容转眼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忽大意,最终却酿成了大祸,险些使得太子一方的所有人,全c军c覆c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送人头 福无双至c祸不单行。 这句话似乎被改写了。 就在铁甲军十万兵力尽数回归,重新编入铁面军主力麾下,顺利进驻到长安周边的布防区之后,朝廷突然又收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是李炽与叛军余孽被追击清剿在诸暨之境的消息,而是太子那边斩获了一个惊人的战果 犬戎头领巴扎赫王被击杀! 朝廷上上下下,收到信差传回的捷报,既惊喜,也惊愕:太子阵营里的那点兵力,不是在之前对抗驭刺叛军的大规模突袭中,损兵折将c伤亡惨重么?仅仅倚靠一帮伤兵残将,又如何能做到击杀犬戎的头领? 很快,更详尽的消息相继传递过来,上至君王,下至臣子,这才得知了内情太子那边伤势较轻的将士主动请缨,组成一支敢死队,由敌军联营后方那片江水区域,武装泅渡,连夜刺探敌营,他们成功潜入了犬戎头领的营帐,偷袭并刺杀了巴扎赫王,还砍下此人首级,当战利品带了回去。 据说,当时的犬戎敌军与陆州残余的铁面军兵力,大战了几个回合,双方都损伤惨重,士气低迷,那巴扎赫王也身负箭伤,那夜是在帐中稍作歇息的,不想竟有刺客潜入,偷摸到床前枕边,一剑下去,结果了性命! 太子派人暗袭,一击奏效,刺杀的竟是犬戎的头领,真真时运俱佳!臣子们交口称赞。 天助我李氏江山!匡宗大喜过望,犹如拨云见日一扫这一阵子的晦气。 交战多年的老对手死了,匡宗是心情大好,当即允了太子让信差捎回的一个请求。 回长安! 这就是太子的请求。 如若仅仅是太子阵营里的兵力受损,伤员过多,无法上阵抗敌,就想打退堂鼓回长安来,匡宗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怎么着也得等西北战事全面告捷,李炽与叛军余孽c以及犬戎敌兵统统被收拾干净了,太子与他的人马这才可以回来,否则,匡宗绝不接受太子临阵退缩c没打胜仗就急着回来,这简直是丢皇室和天子的颜面,还不如让太子战死在沙场光荣些。 但是眼下,情况大大的不同了,太子出其不意的c居然派人潜入敌营击杀了巴扎赫王,留下那些个犬戎小虾米,还能与铁面军干耗多久? 没有了头领,一盘散沙的敌军,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就让陆州余下的铁面军将士去慢慢消耗侵吞了他们吧!至于太子,他想回来,而且是要带着犬戎头领巴扎赫王的首级回来,将这份战果献给父皇,匡宗又怎会不答应? 暴君的禀性,当真是被人摸了个透彻 从前任兵部尚书邱大人被推去北门玄武刑台斩首,到其子邱筠杰受五马分尸之刑后,还被暴君下令烹其狗头当下酒菜 再到豢龙军魁首以及他的大女儿姚红c分舵各个头目被林昊然毒杀后割下首级,与无名村无辜村民被砍掉的头颅一道,送入长安,悬于城门示众,以及长安的迎春祭祀时祭台上竟然摆满了颗颗头颅,吓坏百姓 所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印证着暴君除了嗜血好战之外,对砍人脑袋,尤其是将叛贼敌人的脑袋割下或烹之c或弃市示众,也是相当热衷的。 投其所好,太子才得以借东风乘势归来! 这东风,自然是犬戎头领巴扎赫王的首级了。借着献首级的名义,羿天亲帅麾下众将士,踏上了回长安的归程。 其实,鞫容让“信差”送达朝廷的所谓太子斩获显赫战果的消息,远比羿天他们踏上返程的时间要晚了许多,消息传到匡宗的耳朵里时,羿天他们早就在回来的路上了,而且回返的速度极快! 鞫容掐指算着,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小狼儿速回长安,在瀚幽阁塔楼里他是度日如年,总觉得这日子过于漫长,等得莫名的心慌。 就这样等呀等的,个把月的光景过去了,鞫容眼巴巴盼着小狼儿他们带着犬戎头领的首级顺利突破长安布防的重兵,顺利回到宫城,顺利接近暴君,再顺利地一击必杀 如此,便能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 可惜,鞫容这位掐指会算的“真仙”,终归不是真个神仙,百密一疏之下,哪怕是连做梦,他也没有想到 等着小狼儿送人头来,却不料有人赶早一步,赶在了羿天的前头,将一颗人头送入长安,送进宫城,送到了匡宗面前! 事情发生在那日清晨 宫城北门玄武门的禁军守卫,依照往常惯例,轮岗换班时,刚来的那一批兵士接替完值夜的那一批人手,很快忙碌起来,巡逻的巡逻,放哨的放哨,站岗的站岗 突然,走向玄武刑台的那一队禁军兵士,有几个眼尖的人,似乎发现了异样状况,纷纷指向刑台一角,脱口惊呼:“看!那是什么?” 领头的队长和副队,亲自上去看了。 顺着台阶迈上刑台,一眼看到刑台边角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个木匣子时,队长倒退一步,副队失声惊呼:“这c这玩意是怎么跑到刑台上来的?” 木匣子没有长腿,它当然不会跑,而宫城以北的玄武门,乃是重兵防守,入夜轮岗,灯火通明,又有谁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把它撂在正前方的刑台上,却不被人发现? 真是活见鬼了! 副队长犯了嘀咕,还没上前察看,就被队长一把拉了回来,扭头就见先前急着往后退的队长,当真是摆出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抖手指向那个木匣子,磕巴道:“你c你看到了没?” 看到啥了?副队疑惑,瞪眼再仔细一瞅,“我的个老天爷啊!不得了了啊啊啊”得,此人扯嗓子这一嚎,可谓是惊天动地。 大清早有人在此鬼叫鬼叫的,很快就惊动了禁军统帅戚中元,等他怒气冲冲上前来质问,却在瞄到刑台上冷不丁冒出的那个木匣子时,同样也惊呆了! 与之前的队长副队一样,戚中元也看到了木匣子上还醒目地粘贴着一张白纸,上面被人蘸血留字,触目惊心的几个血字,赫然写着 驭刺首级一颗,敬请笑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喊冤状 驭刺的首级怎会冷不丁出现在北宫门玄武刑台? 难道是太子派人送来的? 可咋就没见到送人头来的人呢? 禁军统帅戚中元百思不得其解,对驭刺死后尸首不翼而飞一事,他更是毫不知情,加之鞫容命令隐卫堵死了陆州战火前线发来长安帝都的消息传递渠道,赶来送确切消息给朝廷的信使与皂隶惨遭毒手,反倒是鞫容的人在假冒信差 故而,朝廷收到的都是真假参半的消息,就连犬戎头领巴扎赫王到底是如何死的,朝廷与匡宗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只一味偏信了假信差送来的消息。 如此虚虚实实的,混淆视听,戚中元目前也只知:驭刺的确是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叛军与太子亲兵正面交战之时。 但,他丝毫不知:驭刺究竟是怎么个死法? 不知道太子居然召唤了羿氏老祖宗的远古神器,赫然是用后羿弓射杀了这位驰骋沙场二十年度叱咤风云的本朝第一战将。 他只知道驭刺是在与太子正面交锋时战死的,这样就够了。 故而,在看到木匣子上的留字时,戚中元最直观的反应就是这玩意一准儿是太子派人送来的! 但,谨慎起见,戚中元仍是亲自上前察看了。 他小心翼翼的,带着谨慎防备的姿态,递出一杆红缨枪,隔了一段距离,先用枪尖顶开了木匣子的盖。 盖子滑落,木匣内没有暗器毒烟放出,只一阵浓郁呛鼻的香料气味弥漫出来。 众人看到 木匣子里头用防腐香料填塞着,中间微露着脑壳儿,果然是装有一颗首级。 将军们结辫高盘的发髻,驭刺是没有的,他是剃了头的,木匣子填塞的香料中间微露的那一圈光溜的脑壳儿,让戚中元登时想到了他。 凑近了,小心拨开香料,匣中装着的那一颗首级露出大半,戚中元定睛细看,仔细辨别五官轮廓 由于香料的防腐作用,这颗头颅保存得相当完好,眉目清晰可辨,让人一眼认出匣中头颅,正是驭刺的,千真万确! “这是不是太子派人送来的?”戚中元只是疑惑:没道理只送来一颗首级呀,还有犬戎头领巴扎赫王的首级呢?既然要送,同时送来不是更加省事? 况且,首级是送来了,送首级的人呢?就将木匣子撂下,人却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也太不合乎常理了。 “你们真没看到是谁送来的这个木匣子?”驭刺着人接连询问了昨儿值夜的与今儿轮岗的禁军将士们,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就连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玄武刑台周遭,都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是不是送人头来的那人胆子不敢将这玩意直接呈到圣上面前,撂下就自个溜了?”围在刑台周边的禁军将士当中,有人窃窃私语,胡乱猜测。 “等太子来了,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有人一语中的。 戚中元想想也是,太子的人马据说也快到了,但是眼下,这驭刺的首级先一步被人送达,总不能一直撂在这里吧,得先呈给圣上过目的。 戚中元也不耽搁,这就去给圣上进献人头了 能够在巴扎赫王首级送达之前,先见到造反谋逆的乱臣贼子驭刺的首级,匡宗自是迫不及待的。 一等到木匣子被呈上来,暴君狠狠瞪眼,恨恨地瞪着匣中装来的那颗首级。 驭刺,这个曾被他十分器重的将才,居然倒戈相向c起兵造反,匡宗心里自是恨透了此人,只觉这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反咬了主人一口,可恶c可恨! 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再将此人杀死千百次,匡宗一直瞪呀瞪 忽然,他发觉有哪儿不大对劲了,这人头,的确是驭刺的人头,只不过有点奇怪脸怎么肿肿的?尤其是面颊两边,鼓鼓的,像是嘴巴里塞进了什么东西? 他死盯着看驭刺嘴巴里的确咬含着什么东西,仅仅在嘴角微露一丁点布条的边角。 匡宗忍不住伸出手来,揪住这颗人头嘴角挂着的布条,用力去拉,竟从驭刺嘴巴里拉出一整块揉成一团的方巾来,上面还有字,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却也是蘸血写下的,犹如皇后左氏死前留下的那份遗书,含冤泣血而书!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驭刺居然在口中藏有喊冤状,犹如死人开口鸣冤,当真是出人意料之举! 且不论这份看似喊冤的泣血遗书是不是驭刺本人的手笔,仅仅是这份血书上的内容,就让匡宗在定睛细看之下,猛然神色大变! 从未见过圣上面露如此骇人的表情神色,犹如天崩地裂一般,与匡宗离得稍近一些的内侍,直吓得腿软! 圣上到底在那块方巾上看到了什么? 太极殿内,侍卫c太监,包括禁军统帅,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僵着身子,原地不动。 异常压抑的气氛当中,隐隐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看着暴君的面色越来越阴沉c越来越阴沉就像乌云压顶,云层里电闪雷鸣,预示着即将有一场狂风暴雨猛烈来袭! 恰在此时 殿外一声通报:“四渎大人到!” 有个人走进殿来,正是太医丞四渎,依照惯例,今儿他是来给圣上施针缓减头疼症状的,掐着日子掐着时辰,不早不晚,就该是这个时候来的。 进殿之前,四渎还是一贯的谨慎小心,在心中反复琢磨来琢磨去待会儿去给暴君施针时,该往那几处穴位扎针,针尖刺入几许深,旋针几下之后,停留多久,方能拔出,再配以何种药方,加以辅助巩固 近些时日,暴君犯头疼犯得越发频繁,这是日渐累积的“疗效”,四渎不敢下猛药一蹴而就,为了稳妥,他一直是循序渐进的,而且,在他每次施针时,暴君也能明显感觉到头疼症状的缓解,如此一来,自是不会对他的治疗手法产生怀疑。 性子内敛c寡言少语的太医四渎,素来小心谨慎,不求快,只求稳中取胜,而且效果也是明显的,暴君的头疼症状起初时好时坏,而今是日益严重,施针镇痛也只是稍微缓解疼痛。 暴君的旧伤不见复发,这莫名其妙的头疼症状却一直得不到根治。 太医院动用了所有医术,稀有药材,各种手法,终究是找不出病因,无法从根源上遏止圣上这头疾发作。 平日里,只有太医丞四渎的到来,能让暴君感觉舒服一些,每每头疾发作,第一个被传唤到帝宫寝殿龙榻前的,一准儿是他。 今儿个,四渎是依循惯例,掐着时间点自个来了太极殿,这不,暴君的头疼还没发作呢! 他来的可不是时候。 一进殿,四渎才感觉周遭气氛异常,尤其是走到匡宗面前,跪下请安时,就能明显感觉到一股迫人的窒息感,笼罩下来,无形的压力,来自天子浑身散发的怒气与杀气。 这是怎么了? 四渎心内忐忑,跪安后略微抬头,就看到暴君手中紧攥一块“血渍斑斑”的方巾,铁拳攥得嘎吱作响,青筋暴凸,似乎这一拳砸下去,就跟碾蚂蚁一般能将人碾成一团肉酱! “是你?!”突然之间,匡宗嘴里冒出古怪的一句:“当初就是你将左氏喊冤的血书呈给朕看的,让朕明白珩儿是朕与皇后的孩儿!” 四渎愣了一愣,不明白暴君突然提及此事,意欲何为?忍不住抬起眼来,察言观色,想要从暴君神色间窥探一丝端倪。 一抬眼,他立刻惊觉大事不妙 暴君怒瞪双目,目中嗜血红芒暴涨,杀气迫来,意欲将他千刀万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暴露了 “令主令主” 送晚饭的时辰还未到,宫中禁地瀚幽阁,忽然来了个人,不是郭公公,而是帝宫太极殿司职的那个小太监,把厉公公忽悠得连小命都玩完了的这位,一看就知此人也是鞫容安插在帝宫内的隐卫密探。 安插到帝宫的眼线,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擅自跑到瀚幽阁这边来找金灵令的令主鞫容的,这样冒冒失失地跑过来,万一给人撞见了,那就糟糕了。 平素,这小太监自个儿也万分的小心,今儿却不知怎的,就这么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 拉开铁闸上那扇小窗,鞫容直觉一定是出事了,不然这名隐卫也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直接跑到宫中禁地来找他。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跌跌冲冲地奔来,哐的一声,险些撞扁在铁闸门上,小太监扒着滑开了那块铁板的小窗口,冲塔楼里的鞫容连说几句“不好了”,而后猛喘几口大气。 “瞧你这点出息,今儿就算天要塌了,有本仙顶着,你怂个啥?”鞫容笑骂,癫狂本色毕露,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阵仗是他没见识过的?这不,卖狂卖到天塌了都由他来顶着! “”扒在闸门上的小太监也噎着了,令主说他怂?!他怎么就怂了? 这个小太监可算得上是绝佳的卧底眼线,就凭那张生嫩的脸皮儿,往帝宫太极殿那头一站,谁会怀疑这么一个嫩得跟雏鸟似的腼腆小子竟是来当卧底的?只要他安安分分守在帝宫伺候着帝王,又有啥消息是他打探不到的?凑到打鼾的老虎嘴边拔毛,这么危险的事他都做了,怎么就怂了? “东宫出事了!”小太监心里头窝火,一开口喷出的全是劲爆消息:“刚刚,禁军统帅戚中元亲自领兵闯入东宫,拿下了一干人,身怀六甲的太子妃被禁军押上玄武刑台!” “暴君要砍她脑袋?!”鞫容大惊:押上玄武刑台,这是要问斩哪! “还有太医丞四渎,也被押上了玄武刑台!宫中禁卫出动,正在奔赴皇城官衙区,凡是在太子监国期间,与东宫有密切往来的朝廷官员,一概被视为太子党,圣上下旨捉拿晏公为首的那批良臣c亲左派的大臣们,还有其他朝廷大员,革职c抄家,已有十名大臣被相继押往玄武刑台!” “还有天机观新任掌教,以及座下天机弟子,他们也接到圣旨,圣上要逼他们以肉身祭天,开祭坛火龙阵,阵中,以逆转之前帝若杀生,李氏必亡的神谕!若有抗旨者,斩!” 噼里啪啦爆出这一个比一个还要劲爆的消息,小太监无比沉痛地追加一句:“天塌下来了,就指望令主您来顶住!” “”鞫容震惊,终于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了,暴君雷霆出击,目标直指东宫,这分明就是冲着太子来的! “暴君今日在太极殿,见了谁?”他问。 天子突然针对东宫,总得有个缘由! “见的不是活人,是一颗首级,驭刺的首级。”小太监据实以报,今日太极殿发生的事,经他的嘴,入鞫容的耳。 “驭刺嘴巴里吐出一份血书?!”鞫容魔怔了,两眼发直,恍惚了片刻,突然捶着闸门破口大骂:“该死的李乌龟!混账王八蛋!居然给本仙来这一手,阴险!阴损!阴毒!” “谁?”小太监吓了一跳,塔楼里嗡嗡震响的狂骂声浪持续片刻,忽又戛然而止,鞫容猛打一激灵,凑到小窗口,急道:“走走走,快走!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啊?”小太监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心想自个可是冒了好大的风险,急着跑来通风报信的,还指望鞫容能支个招,告诉大家伙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营救玄武刑台上的那批人,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好歹出个主意,怎么就急着赶他走了? “走!”鞫容大吼,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冲人解释?他很清楚:能够绕过重重阻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驭刺的首级送进宫来,这铁定是李炽的杰作。 两面三刀的李乌龟,怎么可能只送一颗人头给暴君,驭刺嘴里吐出的,正是李炽想要让匡宗知道的一些内情,一些鞫容等人急于隐瞒,倘若事先被暴君知晓就会坏了大事的内情! 小狼儿的身世来历,可能已经暴露了,而鞫容自己,也可能已经暴露了! 李炽这突如其来的一步棋,杀得鞫容猝不及防,当匡宗将矛头指向东宫时,鞫容更是确定:李炽不仅要借刀杀人,还要坐山观虎斗! “快c快走!”鞫容五内如焚,“通知其他人,尽一切方法,阻止太子进入长安,一定要拦住他,快去!!” 小太监兔子似的惊跳起来,也感知大祸临头,急着想走,哪知才刚跳转身去,还没撒腿开溜,猝然一道寒光袭来,“噗”的一声,胸口赫然插进了一柄明晃晃的刀刃,又是“噗”的一声,小太监口中吐血,颓然倒下。 刀刃是被人猛力投掷过来的,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鞫容!!” 隔着铁闸门,塔楼里的囚徒听到了外面那声虎啸般震耳的喝声,如此熟悉的声音,令鞫容心头狂跳,眼前金星乱闪,感觉这天真的要塌了! 匡宗来了。 刚将刀刃投掷出去,刚猛的劲道,直贯胸口,令小太监一命呜呼之后,暴君手里又拎了一柄千牛刀,一看就是从千牛卫刀鞘里顺手拔出的,还率了一批禁卫气势汹汹地扑向塔楼。 手中拎刀,看那气势就是要大杀戒了,上来一看守塔楼的那几个士卒,都是生面孔,匡宗认不得,却也知道原先效忠于他的那些士卒,定然是被这些人偷偷摸摸干掉了,换上来的,就是逆贼同党! “杀!!” 天子令下,禁军c千牛卫,纷纷挥刃冲杀过去,与看守在塔楼前的鞫容的隐卫,你一刀我一剑的,相互猛烈厮杀。 匡宗虎步上前,站到瀚幽阁那道铁闸门外,目透杀气,凛凛逼视,假如目光也能杀人,此刻铁闸门里与暴君对视的鞫容,怕是要被杀得毛也不留一根。 “离七年赌约的期限,还有一年光景吧?”鞫容笑,有恃无恐。 “”匡宗也噎了一下,居然点头了,“太子年满二十,及冠。他是正月出生的,十九岁生辰已过不错,还有一年的光景!” “是二月出生,与宁然公主是同一天的生辰。”鞫容笑容不减,信口胡诌,说的却是皇长子珩的生辰,李珩比羿天晚出生一个月,宁然倒是与李珩同一天出生的。 “珩儿的确是二月生辰。”匡宗怒目逼视,“朕问的是羿氏遗孤,那个孽种的生辰!”此言一出,匡宗的耐心也被磨光,这便将一块濡染血渍的方巾,丢进小窗。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鞫容接到那块方巾,借着窗口的光亮,瞅一瞅,还当真是蘸血书就的鸣冤状,分明是李炽的杰作,偏偏写出了驭刺本人的遭遇,坦诚他当年没能帮匡宗“灭天谕”,羿氏遗孤落入孤狼峰狼穴,活了下来,被刚刚失去幼崽的母狼养着,成了狼孩,后被李炽捕获,豢养为刺客,在刺杀鞫容时,反被鞫容降服,此后藏在天机观,并与如意宫贵妃联手,害死皇长子李珩,用“噬心蛊”将狼孩脱胎换骨c抹杀记忆,让羿氏遗孤冒充皇长子,成为傀儡棋子 方巾上密密麻麻的血字,当真是将一切真相还原了。 “癫狂,你还要诓朕到几时?” 一声怒喝,穿耳欲裂。 眼看暴君眉宇间杀气扑腾,一手拎刀,一手摁到了铁闸门的启动开关上,鞫容突然大喊一声:“天崩地裂阵!!” 一声喊,传得老远,四周竹林子里,飒飒c飒飒,风吹,影动,四面八方,猝然涌现一大批劲装蒙面的黑衣人! 宫中禁地,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倒是方便了鞫容的暗卫在此布阵,原本是以防万一的举措,此时倒真个派上了用场。 顷刻间,无数黑影闪出竹林,走位c布阵,穿梭的人影兜成一个阵势,奇快地将匡宗团团围住。 鞫容压箱底的大招,此时终于放出来了 天崩地裂阵! 轰然巨响,烟火笼罩内,数不清的人影兜成天罗地网般的扑向被困在阵中的匡宗,除了霹雳雷火弹的投掷,这些暗卫的身上甚至捆绑了火药桶,炮仗炸开的声响不断,惨烈的场面中,这些“人肉炸药”竟是豁出命去地扑杀陷入阵内的目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成猎物 宫中禁地一场惨烈厮杀,刀光剑影c硝烟弥漫之时,于长安北郊十里铺扎营布防的铁甲军,反倒是热火朝天的一番忙碌景象。 铁面军的副统领,带人送来好几车的酒坛子,全是够劲道的“烧刀子”烈酒,还扔下堆成小山般的野兔,声称这是圣上亲自从猎场狩猎捕获的,为了庆祝铁甲军十万兵力回归,让朝廷如虎添翼,今夜就在此处营地中,堆篝火,架铁锅,烹了野兔,拿出海碗把酒倒满,让众将士吃好喝好。 这场面,搞得像是犒赏三军,还没立下战功,就得到圣上钦赐酒肉佳肴,铁甲军众将士受宠若惊,看着铁面军的副统领带人来帮着他们又是搬下酒坛子,又是生火架铁锅,伙夫的活计,副统领居然也掺合进来了,纡尊降贵,就为了给铁甲军众将士准备一顿有酒有肉丰盛的晚膳,如此热情,大伙儿可真有些吃不消,齐刷刷将目光转向营地中央站着的沈尽忠,就看头儿作何反应。 铁甲军纪律严明,沈尽忠不坐下来先吃一口肉c先喝一口酒,兵士们也不敢动,但是这酒肉,都是圣上钦赐的,送酒来的副统领料定了沈尽忠是不敢推拒的,这就一手端了碗酒手端了碗煮熟了的兔肉,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将酒碗一递,就等着沈副将识相地将这碗“烧刀子”一口闷。 沈尽忠犯难了,照理来讲,圣上钦赐的酒肉盛宴,他就应当与铁甲军众兄弟们痛痛快快地大饱口福,可是这酒肉送到,有点儿无事献殷勤的味道,愣是叫人嗅出点古怪,圣上亲自去狩猎,再将猎物犒赏给铁甲军?不对呀,圣上不是一直在宫中养病么?难道是今儿个去了猎场? 今日宫城里头发生的事,在长安城外c北郊十里铺排兵布防的沈尽忠并不知晓,他哪里会晓得暴君的雷霆出击。 在匡宗看到驭刺那一颗首级c口吐鸣冤状,将举兵造反一事,“说”成了清君侧,不但揭发了鞫容,也揭露了太子的真实身世之后,李炽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匡宗在经历贵妃蓥娘的背叛后,再一次遭受沉痛打击他的珩儿早就死了,如今的东宫储君,居然是他的命里克星,那个“天谕”中要颠覆李氏皇朝的煞星! 羿氏遗孤一直活着,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鞫容暗度陈仓!可恶!可恨! 接连遭受身边人的背叛,经受连番打击,匡宗心里只剩一个疯狂的念头:杀!杀杀杀杀杀!!杀尽天下所有乱臣贼子!! 短短一日,东宫遭殃,太子妃遭殃,朝廷大臣遭殃,鞫容遭殃,天机观遭殃 这还不够,匡宗不仅动用了宫城禁军,更是动用了铁面军,副统领都带兵到了铁甲军布防的营地,送酒送肉,还要 送人归西! “烧刀子”烈酒,酒中有穿肠毒药一道清蒸兔子肉,也被下了毒。 沈尽忠想要取信天子,这会儿就得谢主隆恩c乖乖吃下这最后一顿晚饭,与铁甲军一道下阴曹地府去。 副统领眼巴巴的c就等着沈尽忠来受死铁甲军众将士也眼巴巴的,瞅着头儿要作何反应。 沈尽忠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接来那碗“烧刀子”。 众将士顿时觉着轻松了,觉着今晚可以放开了吃吃喝喝,副统领与他的人也轻松了,认为今晚可以兵不血刃,就能收拾了铁甲军。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长安宫城方向,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 轰! 猛然炸响的声波,传递过来,震得营地里所有人心头咯噔一下。 沈尽忠都把酒碗凑到嘴边了,一听这动静,抬头再一看,吃了一惊:宫城方向有霹雳雷火弹炸开?还是炸药桶炸飞到半空去了?这不就是王冕大哥叮嘱过的暗号:“宫中雷火一现,就是进攻指令,不要迟疑,速速发起进攻!” 毒酒终究是没有入口。 砰的一声,沈尽忠猝然摔砸了酒碗,拔刀砍向铁面军副统领,振声呐喊:“兄弟们杀!!” 刚被那声巨响震得心惊的副统领,猝不及防的,身中一刀,拼命吹响哨子,招来埋伏在营地外的铁面军,霎时间,两军交锋,战事一触即发! “杀!杀进长安!杀进宫城去!!”铁甲军的总指挥奋战狂吼。 “拦!拦住他们!前后都要堵死!!”铁面军副统领阵亡前的嘶吼。 前后堵死?前面是长安,后面那是 沈尽忠脸色猝变,心知糟糕了:太子!太子还在赶往长安的路上,这下恐怕会遭遇危险! 只是,他与鞫容一样,眼下都已抽不开身,甚至连派人出去通风报信的机会都丧失了,即便知道太子那边有危险,但他们除了干着急,竟没有半点法子可想。 与此同时 距长安不远,一条车马必经的坦荡官道上,两列“火龙”蜿蜒着,延伸过来,匀速移动,渐渐近了 细看,那是夜里赶路的一批人马,分成左右两列队伍,他们手中持有的火把,整齐移动时,宛如“火龙”一般。 两列队伍中间,护送的马车,正是太子的车驾,随行的人马,自是太子的亲兵,行军踏上返程,到了这里,距离长安帝都已经很近c很近了。 今夜,应该就能顺利抵达长安。 前方开道的两列人马手举火把,后面紧随的大队伍却没有火把照明,夜里看不清太子这边来的到底有多少人马,但,听那马蹄声,当真是人数不少。 “约有数千人马!” 前方一个道口,两旁树林子里,忽然冒出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官道那头看了看,又飞快地躲入林中,将侦查到的目标人数,报告给长官。 密林里黑压压的,埋伏的阵势,一眼望去,居然望不到尽头,似乎在林子后方地势往上的山岭里头,也埋伏了一大批人。 今夜,京师防卫营的人马,尽数出动,奉旨早早埋伏在此,准备半路拦截太子的人马,不止是拦截,拦下后还要歼灭! 击杀太子!! 这是匡宗的命令,他们不敢违背。 眼瞅着官道上两列“火龙”距离这个道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冲杀呀!!” 暴喝声中,埋伏在林中的官兵猛然冲出,第一拨杀出后,第二拨紧跟而上,再来是第三拨c第四拨 大批官兵杀向前方目标。 正面迎上太子人马,杀他个措手不及。 冲杀出一条血路,领头的官兵,瞬间逼近太子车驾,没有丝毫停顿,一鼓作气冲上去拦停车驾。 官兵蜂拥扑上,扯开车厢门帘,刀光剑光,统统喂进车厢,欲将太子乱刀砍死在马车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闹乌龙 叮铃哐啷 木结构的车厢框架,在刀剑锋芒的挥砍下,顷刻已散了架。 太子车驾倒了,官兵们傻眼了。 空的?! 碎裂的车厢内,居然空无一人! 一大批官兵蜂拥而上,围堵着太子车驾乱刀砍下,末了,却仅仅砍死一人赶车的车把式,呜呼哀哉。 “太子呢?他人呢?” 埋伏偷袭的官兵,许多人还傻站在散了架的车驾旁,发着愣呢,刚刚遭受袭击的太子人马这会儿却反应过来了,领头的大喊:“有敌人!杀啊!” 霎时间,双方厮杀在一起,场面极度混乱,打斗中,火把踩灭在地上,黑灯瞎火的,双方都是乱砍乱刺,见个人影就杀,兵刃交击,激烈的厮杀声中,偶有叫骂声响起: “哎哟喂,你咋瞎砍,砍到自己人了呀!” “丫丫个呸,你自个凑上来的,撞自己人的刀尖上,这不找死么?” “你大爷的,眼神准点行不行,路边的木桩子你瞎砍什么,敌人在那边!” 渐渐的,混乱的场面有所改观,死的人多了,打斗的人少了,待到只剩零星几个兵捉对儿打时,哪里还能再乱得起来? 数千骑兵,遭到京师防卫营倾巢而出的强悍兵力埋伏堵截,拦在官道上,两头包抄围杀,短短数个时辰内,伤亡惨重,杀到最后,只剩一小撮人马,还在竭尽全力护着主帅做困兽之斗,想要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出去。 但是,事与愿违,这一小撮人马最后也被杀得只剩一人。 “除了那个发号施令的家伙,其他人,一个不留,统统杀干净!” 胜局已定,京师防卫营的校尉长官,此时已负手站到了交战圈外,等着收获最终的战果。 “跪下c跪下!”兵卒押着俘虏,来到长官面前。 俘虏反剪双手,被绳索捆绑,刀刃架着脖子,逼迫着跪下,倒还有几分傲骨,挺直了脖子,昂着头,不肯屈服。 “你,报上名来。”校尉长官让兵士将重新点燃的火把凑近了,想要看清这个俘虏的面容,适才双方交战,此人在太子的人马中充当调度指挥,马背上发号施令,铁定来头不小。找不到太子,就得拿这人“开刀”审问逼供。 火把照来,俘虏昂首挺胸,两眼一瞪,与那校尉对视了一眼,霎时看清对方的面容,二人都不禁傻了眼,异口同声惊呼道:“怎么是你?!” 俘虏认出了眼前这位“敌军长官”,赫然是京师防卫营的昭武校尉,对方也认出了这俘虏,竟然是数月前从长安布防的铁面军中c调派到陆州,领兵增援太子的一位铁面将领,二人还是老相识,有深厚的袍泽之谊,想不到,一别数月再次相见,竟是如此尴尬的场面。 “快c快快快松松松c松绑!”杀来杀去,杀到的竟是自己人,这误会大得离谱,昭武校尉一脑门子的冷汗,亲自上来帮着松绑。 “这c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铁面将领是好不容易从陆州惨烈的战场上得胜而回,出征时十万兵力,到如今只剩数千人,如此凄凉的境遇,哪怕凯旋而归,这一路上也是士气不振,灰头土脸的,眼瞅着快到长安了,竟然还遭到了埋伏围杀,这下可好,全军覆没,麾下兵士死绝,只剩下光杆司令一个,再一看,杀灭他仅剩的数千士卒的人,居然也是军中同僚,是自己人! 如此大的乌龙,白白搭上数千铁面将士的性命,怎能用一句“误会”来揭过? 眼瞅着沦为苦主冤大头的铁面将领,松绑后不依不饶,铁青着脸气得快要吐血,昭武校尉心里那个苦哟,真是哑巴吃黄连,还得挤出笑脸给人赔罪,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真就是个误会!愚兄是奉旨出兵,埋伏在此,就等着太子的人马回京,哪曾想,护送太子车驾回来的,竟是你们”这位老兄也纳闷着:“你们不是还在陆州,清剿犬戎残兵的么?” “大晚上的说什么鬼话?!”冤大头这会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朝廷还没收到消息吗?犬戎头领巴扎赫王一死,亚哈就继任他老子的王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开始还与铁面军叫阵,一个劲来缠斗不休,后来不知咋地,这帮贼孙子就突然怯战了,阵前呈上了降表人都投降了,还打什么仗?我的人不回来,傻呆在陆州帮狱卒看守那些个犬戎俘虏?即便你答应,圣上也不答应呀!京畿重地的布防还需要”得,本想说圣上还需要他们回来布防,这会儿目光一扫遍地横尸,冤大头郁闷得噎住了声。 “投降了?!”昭武校尉大吃一惊:朝廷怎的没收到犬戎的降表? “等等,”这个苦逼的冤大头,此时才有些回过味来,也揪出了对方话里一些苗头:“老哥你是奉旨出兵?埋伏在此等太子的人马?!”怎么听起来,这些朝廷的官兵像是来埋伏偷袭太子亲兵的,结果杀错了对象 “老哥你c你们原先要杀的是c是”冤大头回过头来,瞅一瞅路旁散了架的太子车驾,连木结构的车厢框架都被这些人乱刀砍裂折断,碾在地上化作齑粉,这要是车厢里坐着太子,还不得被碎尸万段c挫骨扬灰了? “太子呢?他人呢?”今晚击杀太子的任务,彻底失败,还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自己人杀了自己人,到皇帝面前不好交代哪!况且暴君那个凶残那个残暴,一个不高兴就砍人脑袋当夜壶使,昭武校尉那个怕呀c那个急呀,迫不及待地追问太子行踪,欲再发一次奇袭,杀了太子将功赎罪。 “太子?”圣上当真要杀太子?冤大头还处在震惊中,吃吃道:“不c不知道呀!” “你不知道?!”昭武校尉也快要吐血了,揪着那冤大头的领子,一个劲摇晃,急赤白脸地问:“这事你怎么能不知道?啊?怎么能不知道?” 冤大头一阵眩晕,被人揪领子这么摇,也摇不住个名堂呀,太子?他倒也想问呢:今儿这是见鬼了么?立下战功的将士凯旋,一回来就被自己人杀个片甲不留,这算是怎么个鸟事? “太子到底在哪?”着急忙慌的这位人熊,还在使蛮力揪人领子摇呀摇 路旁树林子里一只夜枭拍翅惊飞,落下粗哑难听的一声啼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借东风 亥时四刻。 长安城城门紧闭,城楼上弓箭手一排排地站立,严阵以待,瞭望哨手持铜锣,居高临下一览护城河对岸景致,发现异常动静或可疑目标,便会鸣锣示警。 哨探更是分布在长安城外的周遭,甚至荒郊古道,一旦有可疑目标靠近城门方向,哨探立马吹哨,尖锐刺耳的哨声传入城门守备耳中,即便紧闭了城门,守军也会立刻放箭c投掷火油桶,击退靠近城门的任何东西,不止是人,连一只猫都休想窜进来。 甚至做到苍蝇都不放进一只,可见城门防备的紧密森严。 今儿一早就有圣旨颁下,竟称太子忤逆作乱,即将兵临城下,长安全城戒备,重兵把守的帝都,处于最高警戒状态,城门的布防更是重中之重。 只是,严防到了深夜,仍不见太子与他的人马出现在通往长安的各个路径上,几道城门外也不见半个可疑人影,静悄悄的,出入长安的城门口异常安宁。 城门守备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竟觉得这样平静的氛围,太过诡异! 太子呢?他的人马呢?为何到了此时还没有出现? 严守城门的将领,眼下只得到两个明确的消息 长安北郊十里铺,沈尽忠等人造反,铁甲军与铁面军正面交火,兵力人数相当的这场战事,彻底爆发后,场面异常激烈,打得你死我活难解难分,双方均已陷入苦战。 另一方面,京师防卫营倾巢而出的兵力,在车马必经的官道中段埋伏,然而,伏击太子亲兵c击杀太子的行动,却以失败告终,反倒围杀了凯旋归来的军中同僚的数千人马,这一回真是乱打一气,自己人杀自己人,摆了好大一个乌龙,昭武校尉还在不死心地揪着那冤大头,一个劲追问太子的行踪。 如此,除去陷入苦战的铁面军c倾巢出动于城外大摆乌龙的京师防卫营,京畿重地布防的兵力,就仅剩下京师兵和宫城禁卫军。 城门那头,虽有重兵防守,气氛却着实凝重,只因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太子的人马还没出现,长安内外就已经乱起来了! 城外的北郊c西郊都乱哄哄的,对战的对战,摆乌龙的摆乌龙。 城内的京师兵也没闲着,今夜在外郭城的民居坊市挨家挨户搜查,凡是家中藏有利器,哪怕是一把菜刀,其主人都得被官兵当做图谋不轨的叛贼,捉拿下狱看押! 长安百姓饱受欺凌,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怨气,竟在今夜彻底爆发,与官兵起了不小的冲突。 外郭城居民坊市区一乱,内皇城也不得安生,大批禁军散布在皇城官衙区,奉旨捉拿那些个与太子关系不浅的朝廷臣僚,同样,这个过程也遭遇了不少阻力。 朝廷里大半的官员在太子监国期间,多多少少都有为储君效力,匡宗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们当做乱臣贼子,下旨悉数拿下押往刑台问斩。 横竖是个死,这不,被逼到绝境的臣子们也开始反抗了。 就在京畿重地猝起乱象,一发不可收拾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 夜空中,猛禽的唳啸划过。 一只猎鹰高高盘旋在长安城的上空,鸟瞰帝都内外,夜视的鹰眼,灵敏地捕捉到四处躁动暴乱的兵戈杀戮场面,鹰,声声唳啸,似乎在向主人传递着某种信号。 这只猎鹰,品种极为罕见,不同于一般的鹰,更接近于夜枭,具备一些鹰所不能的夜视能力,本是极难被人驯养的,偏偏有人猎奇,将如此罕见特殊的一个种类驯化了。 它,正是石门的“信差”。 羿天两次领兵出征,一次往诸暨境内寻找真正的万魔村,一次在西北战场收复挺州c翼州c陆州,石中徕都让这只猎鹰“小黑”一路相随。 今夜,小黑的出现,意味着石中徕与石门弟子已经到达长安。 太子亲兵已到,羿天自是也一同到了。 不但是来了,而且是直接进了长安城! 就连重兵把守的城门守备,都没有丝毫觉察,在他们看来数道城门依然紧闭,城门岿然纹丝不动,若非齐天大圣的七十二般变化,又有谁人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穿透”城门溜进去? 偏偏,羿天他们做到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了长安城,这得多亏那阵“东风”,没错,就是从犬戎那里借得的“东风”! 犬戎首领巴扎赫王一死,副首领亚哈当即就向羿天呈上了降表,以犬戎一方投降来换取活命的机会,羿天当时就收下了降表,宁然更是出力帮忙,如意宫的施毒术,由原先的如意宫密探来亲自施法,用在了亚哈身上,解药却捏在她们的手里,也就不怕此人出尔反尔了。 果然,贪生怕死的亚哈,为求活命,对羿天言听计从,指东就不敢往西,倒也十分乖觉。 如此一来,借“东风”之计,进行得就越发顺利了。 羿天派了几个人,换上犬戎的着装,与亚哈一同回到敌军联营里。深入敌营,除了盯梢监督亚哈,也在助其顺当接任犬戎首领之位。 就在羿天带领他的人马,急急离开陆州时,亚哈还在听命行事发动犬戎兵卒,缠住陆州境内的那拨铁面军,与其缠斗不休,为羿天等人争取半月光景。 半月之后,犬戎才突然表现出怯战之态,阵前递交了降表,朝廷派来的那位铁面将领还以为是自个立下了汗马功劳,击败了犬戎,这便沾沾自喜,急着去福音峡邀功了。 到了“一线天”之称的福音峡,那位铁面将领本以为太子与他的那些伤兵残将,还都龟缩在里头,躲避战火不肯把缩进乌龟壳里的脑袋伸出来呢,在外头大喊大叫了一阵,半天等不到太子的人露面接迎,此人按捺不住,穿进福音峡一看 哪里还有太子他们的人影? 铁面将领着急忙慌的跑去地方衙门一打听,只得到一个消息犬戎的降表,衙门已派出信使去上交朝廷了,俘虏暂且关押在此,至于太子的人马么,好像c大概c可能是刚刚离开了。 衙门里的糊涂官,也不知是真糊涂了,还是被人授意装糊涂的,冲着那位铁面将领又道:“将军您也赶紧往长安那头赶吧,兴许能追得上太子的人马哎c哎,你们先别忙着走呀,太子的车驾还撂在衙门里头呢,赶紧的,你们顺路捎带上,路上要是赶上太子他们,看太子骑马累了,还能给人换上车驾不是?” 于是乎,铁面将领带着战后残余的数千人马,一路护送着太子车驾,往长安方向猛赶猛追,眼看就快要到长安了,结果摊上这么一桩乌龙事,被自己人埋伏围杀,当了冤大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哪里会晓得太子他们的行踪? 更不晓得太子他们早早离开了陆州,亚哈的犬戎兵卒与铁面军缠斗了半月光景,趁着拖延来的时日,绕走了好长一段远路的太子他们,才得以与他在同一天赶回长安! 提前离开,绕走远路,这都是羿天的主意,虽然他也没能预料到驭刺尸首的失踪,在之后竟会引发这一系列的变故,但,他始终是防着李炽的,李炽派出赵野来拦截庸不易的兵力,一战之后赵野落逃,羿天就心知不妙了。 那一战,苗启三c周义山都露面了,曾陪同景王出征,去过周义山管辖之境的赵野,又怎会认不得这两个人,本应在刑部天牢被火烧死的这些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不就等于卖了好大一个破绽给劲敌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障眼法 随着赵野的落逃,很快的,李炽就会知道这件事。 李炽这么一个善于布局c精于博弈的人,从刑部天牢死囚逃出生天c全数增援太子一事上,就不难猜中当时同样被困天牢的王冕的生死及下落! 李炽一定会有所行动,王冕的十万铁甲军,也岌岌可危! 然而,羿天很难及时通知到王冕与铁甲军,提醒他们加以防备,就连鞫容那边,消息一来一回的,都要耗费些时日,再转呈到王冕军中,怕是为时已晚。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赶回长安,与他们里应外合,相互策应。 好在羿天已顺利借到了“东风”,在“一线天”殊死决战中,射杀驭刺,俘虏犬戎首领,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步进行着的,只不过,驭刺死了,他麾下的叛军余孽,却是李炽在一手掌控着,无法加以利用,这“东风”就只能在犬戎那里借了。 借口送巴扎赫王的首级回长安,这是其一,借犬戎兵力缠住陆州境内的铁面军,尽量拖延时间,令朝廷混淆视听,这是其二。 犬戎新任首领亚哈,帮着做到了。 利用缠斗拖延得来的半月时日,羿天带着所有人绕道诸暨境内,再由诸暨去往长安,即便多绕了大半圈,但有这多出的半月光景,当铁面将领带着数千残兵急往长安赶时,他们也与之同日抵达了长安。 时间掐算得一致了,连京师防卫营的人都没有起疑,还真当这个时候由那条官道上赶回长安来的人马,就是太子亲兵。 李炽怕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羿天竟会利用那数千铁面残兵护送着那辆空空如也的太子车驾当幌子,而他的人则借道诸暨绕至长安。 朝廷之前接获的真假参半的消息里,就让匡宗明晰了一个状况驭刺死后,余下的叛军与军师逃往了诸暨之境,而一直帮叛军出谋划策对付朝廷的军师,就是李炽,他与叛军一来,就使得原先躲避战火逃到诸暨的陆州百姓又惊恐不安,从诸暨之境纷纷转移出来,又再度逃向百姓们认为是比较安全的长安帝都。 在得到这个消息时,匡宗心里就有了准备,知道这几日,长安周遭会有许多从诸暨之境来的百姓,会有难民潮的涌现。 于是乎,太子他们抵达长安,甚至晃到了城门守备的眼皮子底下,都没能引起对方足够的重视,在他们眼里,来的都是逃难的百姓,却不知太子他们已乔装改扮,就混在其中。 一大批难民涌来,朝廷很是头疼,早早的就知会了城门守备,派兵驱赶,将所有人拦在城门外,圈出一片空地,只要不越过雷池,朝廷官兵对这些逃难的百姓。也就那一个态度不管不顾,放任这些人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当然,前提是这些难民不能逾越雷池半步,一旦有人走出官兵划给他们的那个圈子,擅自靠近城门方向,照样是刀下无眼杀无赦! 城门那头,想靠近都难,更别说硬闯了,就算来只猫窜到城墙上都被乱箭射死,一个人那么大的目标,一出现还不等靠近些,怕已是万箭穿心一命呜呼了。 太子麾下c囊括庸不易所获的节度使数万兵力,硬闯城门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数万兵力太过招摇惹眼,真要直接带着数万人马杀来,还没到长安地界,就会直接暴露,被官兵拦截在半路厮杀缠斗上了。 这样又如何能及时赶至长安,增援鞫容c沈尽忠他们? 为此,庸不易也犯难了,而这个时候,羿天只说了两个字:“智取!” 羿天用了一计,竟是“障眼法”! 从诸暨逃难来的百姓,到了长安城外,就寸步难行了,遭到官兵驱赶,拦在郊外那一圈荒僻角落里,乔装改扮混迹其中的羿天等人,走到这一步已是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就等着一个时机出乱子的时机。 有了李炽“进献”驭刺的人头入宫这一举动,无形中却帮了羿天一个大忙,太子人马所等待的这个时机,出现得很快很及时,而且凑巧就在今晚! 长安城内外都闹出乱子了,京师兵把重点布防的区域摆在城内,郊外那一圈荒僻角落,那一批逃亡来的百姓,就没有多少兵士在留意盯梢了。 官兵们偶尔晃过来,瞄一眼,见那批难民还窝在角落,神情沮丧地低着头,没有丝毫出格的举动,就很是放心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角落里的难民,早就不是原先那一批人了!没有人能留意到人数的变化,来来去去似乎都是那一批人,数量不变,实际上,先来的一批已悄悄溜进了长安城内,后到的一批迅速补缺,就这样一批接一批,看似人数不变,其实羿天的数万兵力,正在悄悄渗入长安!不经城门,而是由密道潜入! 官兵来驱赶时,他们刻意退缩到这个荒僻角落里来,这底下就藏有一个密道,不是宫城底下被堵死了的密道,而是豢龙军设在长安大兴街“祥记”布庄裁缝铺斜对面胡同里c那家酒肆地窖之下秘密挖通的那条地道。 叶幸与小妹自是记得当初,林昊然毒杀豢龙大当家等人,血洗无名村之后,赶赴长安邀功,还将所谓豢龙逆贼的首级,一颗颗的悬挂在城门上,那个时候,就是羿天使用了玄法大宗中一个技法,将豢龙大当家等人的头颅与无名村无辜百姓的首级一道,偷走,交由豢龙军设在长安城内的这家酒肆的兄弟们,用小妹赠予他的豢龙令,令他们将百颗人头偷偷带出长安,送回无名村那处合葬穴中安葬。 当时,城门百颗头颅失窃,闹鬼以及断头鬼鸣冤之说甚嚣尘上,长安城门的防备也是如此森严,豢龙义士正是借助挖好的那条密道,将数量惊人的头颅,偷偷运出长安去,而不被人发现。 今夜,他们如法炮制,趁着长安起乱子,官兵应接不暇之际,羿天他们分批走密道潜入了长安城。 城中百姓躁动,与官兵大起冲突,潜入城中的他们也在第一时间出力,来推波助澜。 只有乱起来,才有机可乘。 正当太子亲兵潜入长安,叶幸小妹他们还在外郭城发动居民,与的京师兵正面对抗时,内皇城官衙区的骚乱也在持续着。 此时此刻,唯一还算得上肃静不被打扰的地方,却是宫城以北玄武刑台! 大批禁军围着刑台,周遭火把通明,照着一个接一个被押上刑台的人,这些人的嘴巴都被布条塞住了,手脚加了镣铐,被逼迫着跪在那里,看着前方一尊香炉里,燃的那支香。 还有半炷香的工夫,就到夜半子时了。 子时,正是暴君下令行刑的时辰,时辰一到,押到刑台上的这些人都要被砍头。 而这些人当中,不仅有朝廷大臣,也有宫里头的人,其中,就包括东宫的人,包括太子妃! 必须等到子时,再行刑。这是暴君的一个意图,想要用玄武刑台上这些颇有身份地位c颇具分量的人,引出太子羽翼下的同党余孽,引出仍潜伏在宫城c内皇城,甚至是外郭城的一些叛贼。 “身怀六甲”的太子妃也沦为诱饵,子时一到,严阵以待的禁军,就等着鱼来咬钩吞饵。 倘若鱼不上钩,那就是太子妃等人,人头落地c命丧刑台之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劫法场 香炉内那半柱香,烧得只剩丁点儿。 子时将至,刽子手纷纷登上玄武刑台,捧起酒坛子,往一口口海碗里倒满了酒,摞起袖子,一手拎着明晃晃的砍刀,一手端起盛满酒水的海碗,各自走到将要被问斩的死囚身后,站定。 一字排开,跪在刑台上的阶下囚,每一个人背后都站了一名刽子手。子夜行刑,当真罕见,连重重包围在刑台四周的禁军当中,也有不少人屏息紧张地注视着。 刑台上,太子妃的身影极其醒目,跪在正中间c挺着个大肚子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凤伶始终是敛容垂目,老僧入定一般,即使面临死亡威胁,仍是那般镇定,没有人能从她的表情里窥探到什么,堪比悟禅的定力,使得她具备看淡生死的从容心境。 死,并不可怕。 从她知悉小郎的真实身世,从她决定拒绝和离c回长安宫城,无怨无悔地继续当他那有名无实的娘子,甚至不惜谎称有孕,用布包垫塞出一个假的孕肚 从那一刻起,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做这样的傻事,或许什么都得不到,或许下一刻连命都要丢掉 但她仍要这么做,甘愿冒死一搏,也要在这里以太子妃的身份,等待太子归来,她想要亲眼看着他一步步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完成最初的约定以“凤女天相”择明主,辅佐明君登基,匡扶江山社稷! 月老庙求姻缘,她那时初到长安,心系元臻哥哥的遗愿,背负家族使命,一心想的只是以“凤女天相”来择明主,而非择良人。 小郎不,他说他叫羿天,对,羿天!当她决意非君不嫁之时,择明主的凤女志向,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有了私心,有了贪念,想要明主与良人皆得。 他说:我可以娶你,可以帮你达成夙愿,但是,我给不了你夫妻情分,你若不悔,这辈子,就当我的亲人c我的伶姐姐。 她不悔! 但是,她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得到他给不起的夫妻情分,想要当他真正的娘子,想要为他生个孩子 然而,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怎么做,他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女子。 他的心很大,大得可以装下家国天下c黎民百姓他的心又很小得只容得下一份最初最纯粹的感情,却如何也装不下在宁然之后出现的她。 当宁然怀上了他的孩子,当他向她坦白身世提出和离时,她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宁然,取代不了宁然在他心中唯一的那个位置,她更加痛心地了悟:他不爱她,以前c现在c将来 只要宁然在,她始终只是他的伶姐姐。 她此生何其幸运的,遇见了羿天她此生又何其不幸的,遇见了羿天。 此生的幸福,她已不再奢望,但是对羿天的那份爱,她放不下!独自地爱着一个人,伴她天荒地老的只是孤单,一辈子的孤独寂寞,恍若家族的那个诅咒 “凤家的女儿,自从本朝开国以来,都逃不过宿命的安排!世人都说镇国公府的千金,有母仪天下的天相命格,凡娶凤家之女,非将相,乃帝王之命也!” “第一代镇国公的女儿,入宫册封皇后,十年未孕,郁郁而终!此后,我朝几代先皇先后娶了三位凤家嫡女为后,皆不得孕!” “凤女天相,不知是宿命,还是诅咒!倘若有朝一日,你能入主中宫,爷爷只怕你重蹈祖辈的覆辙,此生不能有孕,终生不展笑颜” 第九代镇国公,她的爷爷凤清风,在她决意要来长安,收拾行囊为她践行之时,老人家颔下几绺银须于风中颤抖,目中含泪,殷殷叮嘱 “凤丫头啊,爷爷只怕你将来会后悔!” 后悔? 为何她身边最亲的人,还有她最在乎的人,总要问她是否会后悔? 不! 她之前做的事c现在正在做的事,以及以后将要做的事,她只要做了,就绝不后悔! 即便眼下,她已跪在刑台,就像是闸刀悬于头顶,她心中也没有一丝后悔,只是站到她背后的刽子手端来的那碗酒水,令她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初来长安,她最先去的一个地方,正是这个玄武刑台! 在这刑台之上,她也曾带来一壶酒,洒酒祭英灵,也是在禁军包围之下,剑拔弩张之时,她连敬三杯烈酒,告祭元臻在天之灵 “元臻哥哥,我找到那个画中少年了,公孙伯羊的弟子,除了你,就是他。你生前做不到的事,他能够做到的伶儿坚信他能够做到!” 稍微偏侧脸颊,望向刑台上矗立的那根木柱子,她看到当初绑缚着元臻哥哥施加凌迟酷刑的木柱子上,仍是那般血迹斑驳,雨水都冲刷不净,经年累月的,层层积累着凝固了的暗色血渍,深深渗透在木柱子里暴君不仁,今夜,她竟然也要赴元臻后尘,在这玄武刑台上,又将增添无数亡魂。 咚! 玄武门外,震天鼓响。 各就各位的刽子手,纷纷举起斟满酒水的那口海碗,一仰头,咕咚咕咚猛灌几口,又“噗”的一声,将最后一口烈酒,悉数喷在手中那柄砍刀的刀刃上,而后,高高扬起了寒光凛凛的砍刀。 “太子妃在看城楼的方向?” 刑台周遭,跨刀肃立的那批禁军里头,有几人始终密切留意着太子妃的神情变化,看到她此时竟将目光抬向玄武门内c城楼之上,这些人登时警觉起来,凝神细看城楼,却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众人不禁纳闷:太子妃到底在看什么?城楼上到底有什么? 这批禁军领队的头领,当即命人冲上城楼仔细查找一番。 正当刽子手举起手中砍刀之时,凤伶抬头望向刑台正对面的那座城楼之上,此刻,她心中想的c却是当年来此祭奠元臻哥哥的自己,与宁然初次相见的场面 轻纱遮面的宁然公主,率一众宫婢而来,于刑台对面的城楼之上,架设琴台,置一具通体莹透c色泽奇异的妃色古琴,而后端坐琴台前,春葱纤指撩拨琴弦,逗弄音色 在她祭奠元臻头七之时,刑台上闻此琴声,弹琴之人还告诉她,自己弹奏的是愚人曲,她当即还以颜色:“若元臻哥哥在你眼中是如此的愚不可耐,那么,小女子在此请教敢问姑娘你,此生可有良配?嫁与之人,堪与我元臻哥哥比否?” 此生可有良配? 凤伶清楚的记得,宁然当时神色微变,指下撩拨的琴弦“嘣”的一响,竟裂断了一根弦 遥望城楼,追忆昔年的“金枝戏凤”,凤伶心口也是一拧,宛若心弦也断裂了一根,到头来,可有良配一说,竟成了她与宁然之间永不可化解的矛盾。 宁然寻寻觅觅的良配,却已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天意弄人! 心口莫名堵得慌,凤伶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一缕怅叹逸出,此时此刻,即将被问斩的她,心中只默念着一个人: 羿天! 咚咚!! 震天鼓又响,刑台周遭所有禁军护卫都将目光齐刷刷指向一个方位通往此处刑台的前方那条道路。 “子时已到!行刑” 香炉上余烬袅袅,随风散去。 刽子手高举砍刀的双手,猛力往下挥砍 喀嚓! 劲风袭来,数点寒芒划过,人头没有落地,倒是刽子手们挥砍而下的刀刃,一折为二,像是遭到暗器突袭,半截断刃掉落在刑台上,禁军队列里一片哗然: “有人劫法场!有人劫法场!!” 惊呼声中,又有“咻咻”的劲风袭来,飞镖暗器c牛毛飞针,夹杂箭雨,铺天盖地般的射来,没入禁军阵内,一阵慌乱,惨叫猝起,中箭中镖中暗器的,倒下一片。 站在死囚背后的刽子手见势不妙,扭头就跑。 跪在刑台上的死囚们惊愕抬头,看到由内皇城通向宫城北门的前方这条笔直路径上,一拨拨的人潮涌现,势不可挡地冲杀过来。 果真有人来劫法场了! 禁军护卫等待许久的场面终于出现,只是那规模过于庞大,气势过于惊人,瞧得人心里直打鼓。 由内皇城冲进来的,不止是石中徕的石门弟子,还有晏公所率的兵,以及跟随晏公奋起反抗的那些大臣及其府兵,这当中,甚至还出现了“亲左派”的势力,一同来劫法场。 眼下,太子亲兵已经兵分几路人马,庸不易领兵去北郊十里铺支援沈尽忠,而苗启三等几位节度使则领兵往西郊截断c并且阻击京师防卫营的人马,叶幸所率的豢龙义士在外郭城帮长安百姓对抗京师军。 长安各个城门的守备力量也受到了冲击,严防死守着城门外的可疑目标,守军们却如何也没有防范到后院着火!太子亲兵突然从城内冒出来,将城门守备杀了个措手不及。 城门失守,而庸不易领兵增援的铁甲军,一旦攻克了铁面军的兵力,就可以从北郊冲进长安,会师帝都,直捣黄龙! 几路人马分头行动,玄武刑台劫法场救人亦是刻不容缓,当这一大批人涌进来,杀向此处布防的那批禁军时,场面极其震撼,声势更是惊人,禁军护卫虽然有防范措施,却仍招架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玄武门的震天鼓,咚咚咚咚的响,向宫中传递消息北门请求支援,有人攻打玄武门! 然而,这次就连宫内都没有人出来增援。 宫城里头似乎也出事了。 得不到更多禁军力量的增援,宫城北门失守。 玄武刑台上的死囚,悉数被解救。晏公头一个杀上刑台,救下太子妃,看她竟已身怀六甲,当义父的也吃惊不却来不及过问。 急着领兵冲进玄武门,杀向宫城内的晏公,只唤人去请小妹过来,先帮忙照料着太子妃,而后,就与石中徕等人,心急火燎地冲入宫城北门 “伶姐姐,快随我来。”小妹并未与叶幸一同待在外郭城,在得知太子妃等人被押上玄武刑台,她就随晏公他们一道急赶而至。 此时,见凤伶居然也挺了个大肚子,小妹暗自惊愕,两眼直往凤伶肚子上瞄,双手扶上去,小心翼翼扶着太子妃走下刑台,走那几步,她就看出来了:不论是走路姿态还是体态特征,凤伶都不像是有孕在身。 分明是假孕!小妹看出来了,却闭口不言,水灵的眸子透着几分机灵,还是那样小心翼翼搀扶着太子妃往安全些的角落走去,想着先找个隐蔽所在,保护好伶姐姐。 一听豢龙二小姐竟也唤她一声“伶姐姐”,凤伶柳眉微颦,似是不经意的问:“怎的不见宁然公主?”定是小妹照顾宁然时,学着宁然的口吻,一见面也唤她为伶姐姐,只是此时,小妹却为何跑来照顾她,宁然呢? “公主玉体微恙,大伙儿离开陆州时,她就没再一道儿跟着了” 小妹这一答,凤伶便也明白了:宁然有孕在身,羿天定是将她安顿妥当了,才离开陆州的,那些巾帼女将,此时不见身影,定是依着太子的命令,留在宁然身边,保护照顾着她。 “伶姐姐”小妹为人机灵,见凤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眼神老往人多的地方飘,像是在找什么人,她心里亮堂着,凑近凤伶耳畔,轻声道:“殿下与十七他们,都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凤伶一惊,本以为义父他们是同太子一道来的,可是适才来玄武刑台救人的就不是羿天,再一听小妹的话,她更加不安:“他在哪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么重要的场合,羿天为何没有出现? “这个时候?”小妹扭头往宫城里头张望,小声道:“殿下已经在宫里头了!” 什么?!凤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赫然发现:小妹目光所指的方向,正是暴君所在的帝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进宫 “晏老将军晏老将军” 一道人影狂奔而来,一面放声呼喊,一面使劲招手。 子时,宫城北门失守,大批人马杀进来,各种声浪犹如煮开了的水沸腾着,那道人影夹杂其中,扯破了嗓门拼命呼喊,却被淹没在人潮与各种声浪里。 “晏老,那边c那边”石中徕倒是注意到了,追上冲在前面的晏公,往后一指:“那边有人一直在喊您。” 晏公心急火燎地杀进玄武门,正领兵闷头往前冲呢,百忙之中匆促回了个头,只瞄了一眼,就变了脸色,他回头瞄时,恰好看到拼命追赶c使劲叫唤自己的那个人,突然被斜刺里冲出的一名禁军兵卒挥刀偷袭,刀锋落下,那人似乎连基本的防卫招式都不懂,只是出于本能地躲闪了一下,而后狼狈地滚跌在地上。 眼看那人就要被刀刃劈中,晏公抖手掷出一杆红缨枪,“嗖”一下,枪身笔直地飞掷出去,“噗”一声刺透在那名禁军兵卒身上,手中挥砍的刀刃“当啷”坠地,兵卒倒下。 “晏老将军!!” 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的那人,惊魂未定,却又不要命似的c爬起后猛冲过来,好歹挨到晏公身边了,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那人猛地拉住晏公的一只胳膊,急问:“羿天不,太子!太子他在哪儿?” 看清楚狂奔过来的那人,竟是太医丞四渎,晏公颇为吃惊,对此人,他半生不熟的,在宫中仅有几面之缘罢了,若非废后左氏的那份血书是此人呈给匡宗的,他还真记不住此人。 但哪怕是几面之缘,他也能感觉到此人平素寡言少语,性子内向,为人处事谨小慎微,这会儿却是如此“豪放”的一路大呼小叫着猛劲儿追赶他,如此反常的举动,令晏公也惊疑不定:“你c你有何事?”找太子?他想做什么? 晏公记得,此人刚刚也被绑缚在刑台之上,头垂得低低的,极难引人注意,此刻竟张扬地冲过来揪着他,张嘴就问太子在哪,有何居心? “我c我”四渎想要告诉晏公:我也是你们的人,更是太子的兄长!可眼下这么个紧迫形势,周遭杀机四伏的,哪里容得他解释清楚,只得捡最要紧的说:“请晏老将军务必帮我转告太子殿下,让他小心!见到帝宫那位那位若是正犯着头疾,千万要避开,不要正面与他交手!” 帝宫那位?!晏公心头一凛,哪能不知此人说的就是匡宗,却不知暴君犯了头疾时,太子为何不能近身,反而要避开? 正想追问其中有何玄虚,已杀到前面去的石中徕这时远远地喊他:“晏老快c快” 闻唤,抬头一看,晏公大惊:前方一堵墙头赫然冒出宫中千牛卫的身影,个个手持劲弩,乱箭唰唰齐下,欲将攻打进来的外敌拦截射杀,冲在最前头的石门弟子,顿时险象环生,不少人中箭倒下。 “冲啊杀啊” 墙头埋伏劲弩又有何惧?哪怕前面是一堵铜墙铁壁,撞到头破血流也必须得硬闯过去!晏老将军令下,太子亲兵前赴后继地奋勇冲杀,只冲过两重宫门,就遭遇宫中护卫的重重阻力,双方厮杀混战,场面愈发激烈。 眼看着晏公刻不容缓地冲杀上去,老当益壮还抢着冲在前头,四渎文弱之躯,自是追赶不及,只在人背后追喊一句:“晏老将军快快去转告太子快快去转告太子啊” 不知道阿弟羿天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晏公能否将他的话带到,四渎五内如焚,白净的脸上铺满了焦灼之色,顾不得危险,拼命往这一场宫城攻防战的风暴中心凑近,想要自个去找阿弟,无奈身单力薄,连战圈都挤不进去,很快就被乱箭逼得退避到墙边一个死角。 没了退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卧倒在地上,趴着不动装死人,等赶来支援的又一批千牛卫从他身边奔过去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在地上匍匐前行,不死心地寻找阿弟的身影 羿天当然不在宫城北门这头,无论是四渎亦或晏公,此时都无法将消息传递到羿天耳中,因为玄武门离着帝宫还有颇远的一段距离,而此时此刻,羿天就在帝宫! 十七与暗卫里应外合,接应太子于深夜悄然潜入宫中,而后分头行动。 十七领着一小撮人,老马识途熟练地躲过宫中的明岗暗哨,直奔宫内禁地瀚幽阁去。 到了塔楼前,赫然看到遍地横尸,满目疮痍,塔楼前的一圈青砖地面,被炸得一片焦黑,镇塔方柱折断,石阶震裂,墙砖遍地散落 残垣断壁中,一具具横尸,有些已被炸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只能从死者的衣饰穿着c碎布条纹上加以辨认,倒也还能辨别出哪些是宫中禁卫,哪些是鞫容安插在此的暗卫。 “出事了!” 十七脸色惨然,心知:在他们到来之前,宫中禁地已然发生变故,此地有过一场恶斗! 一看这惨不忍睹的场面,十七猛然意识到:尊上鞫容暗中训练的一拨暗卫竟全数牺牲了,地上焦黑的痕迹,炸出的尸骸碎块这明显是动用了“天崩地裂”阵,宫中禁卫也死了一大批人。 “快!找找看,地上尸堆里,有没有身披龙袍的人” 十七不必明说,大伙儿也心知肚明:发动了“天崩地裂”阵,拼个两败俱伤,自是为了将匡宗困在阵中击杀。 炸死在这里的那些人的断肢残骸当中,能不能找到身披龙袍的正主儿,就成了关键! 鞫容放出压箱底的大招,牺牲了这一批暗卫,若能成功击杀匡宗,这些人倒也不算白死。 然而,十七他们并未见到尸堆里有身披龙袍的正主,仔仔细细c彻彻底底地翻找了一通,大伙儿终究是失望了。 “这下糟糕了” 十七抬眼看向塔楼那道炸开了的铁闸门,此时此刻,鞫容已然不在此处,看样子已是凶多吉少了 大伙儿又不死心地冲入塔楼,举火把四下里找,塔内空空如也,原本待在这里面的囚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的情形,令十七也有些绝望了 暴君没有被成功击杀,这就意味着鞫容活着的可能性极其渺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碰不得 正当晏公c石中徕等人由北门领兵攻入宫城之际,十七领的那拨暗卫,已撤离了瀚幽阁,心系太子安危的他们,刻不容缓地冲向帝宫。 安插在帝宫的内应,本就不止太极殿那一个小太监,还有不少听命于金灵令令主的隐卫密探潜伏在此,而今晚来接应太子的,除了这些人,甚至还出现了一张熟面孔高公公。 高公公在匡宗身边伺候了好些年头,在宦官当中德高望重,在皇帝眼中也算是比较可靠的老太监了,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到了这节骨眼上,竟也叛变了。 高公公倒戈c将立场倾向于太子,这当中有太子妃的一番功劳。正是凤伶回宫后,独当一面支撑东宫日常运作时,曾几次与之接触,善解人意的她,暗中观察,明确了高公公内心是痛恨暴君滥杀无辜,同样在亟盼明君,在太子监国期间,就十分敬佩太子不惧如意宫强势心为民的善举,于是乎,凤伶果断拉拢,高公公也不动声色地靠向了东宫那头。 安插在帝宫的隐卫密探瞧出点苗头,逮着机会拉人入伙,这不,今夜宫中一出乱子,十七派来的几名暗卫乘隙潜回宫中,捎带消息约定时辰之后,里应外合,悄然接应了太子,这帝宫的第一道宫门,还是高公公亲自去打开的,守门的禁卫不过是吃了一顿“加料”的晚饭,就七倒八歪的,均是不省人事了。 悄然潜入帝宫之后,真正的难关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御前带刀侍卫与禁卫编织的防护网,密密麻麻的,如何也绕不过去! 一批批来回巡逻放哨的禁卫,隔个步就扎木桩子一般肃立的跨刀侍卫,暗哨更是隐蔽得摸不清人数及具体位置,此处的守备力量真是森严之极,防卫措施如此严谨,连每个死角都照应到了,哪怕是一日三餐也有专人专送,不当值的内侍宦及宫婢休想踏进半步! 不同于第一道门槛内外稍显薄弱的护卫环节,越是到了帝宫深处,越是如此滴水不漏,想要钻空子都难。 悄然潜入的人,再往前稍挪一步,就会被此处禁卫及暗哨发现,迟早是要暴露行迹的,到了这一步,退,绝无可能,只能继续往前冲。 正面突破! 那就不需要遮遮掩掩了,太子的追随者们,走到这一步个个都豁出去了,呐喊声猝起,从暗处冲出无数道身影,拔剑出鞘,奋勇向前。 呐喊声c纷沓而至的脚步声,霎时惊动了帝宫的大批禁卫兵力,御前跨刀侍卫还稳稳地守护在寝宫周遭,这批铠甲禁卫就率先扑出,迅猛地迎击阻挡入侵者。 双方瞬间缠斗在一起,爆发激烈的厮杀场面,十七与他带的那一拨暗卫随后赶到,也飞快地加入了战局。 “御前侍卫在寝宫那头!”十七兴奋不已,一面奋勇厮杀,一面冲着大伙儿大声提点道:“侍卫在哪里,暴君就在哪里!看样子,咱们来对地方了!”没有扑空,他确信暴君就在此处! 急着大喊一声,鼓舞士气,与众人拼命厮杀出一条血路,往里冲的十七,抽空将目光扫过去,忽而一怔,尖着嗓子怪叫:“哎哟喂,咱滴个小祖宗呢?” 得知暴君就在寝宫内,擒贼先擒王,这道理谁都懂。故而,在十七发出怪叫声时,众人心头都咯噔一下,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太子不见了! 方才还在与他们并肩奋战的羿天,此时却连个人影都瞄不到了,急于保护太子的这帮人隐隐猜到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心里头顿时惊急万分,个个是咬着牙拼命厮杀,想要立刻将防护网撕开一道缺口,杀进去,冲向寝宫那头。 暴君在哪里,羿天必然是去了那里。 此时此刻,匡宗的的确确就在寝宫内殿! 听到外面呐喊厮杀交织的嘈杂声浪,负伤盘膝于龙榻的匡宗,神思忽而恍惚了一下,猛然想起十九年前,他起兵造反攻入宫城之时,那惊人的声势将士们的呐喊声c震得大地颤抖的万军铁蹄奔踏声只不过,当时的宫城里没有一丁点的把守防卫措施,渊帝驾崩了,宫里头的人或被太子李炽假传圣旨逐个遣散,或随渊帝的另一个儿子逃亡c准备南下另立京都自封为王,偌大个宫城,当时只剩两个人。 一个是太子李炽,另一个是 匡宗猛地回神,嗜血瞳仁杀气暴涨,恶狠狠瞪向一人,一个自称真仙,却还身穿囚衣的狂妄之徒鞫容! 鞫容就在这里,被五花大绑c绑成粽子似的丢在龙榻上,面对着暴君的滔天怒火与杀气。 当年宫城里只剩下李炽与鞫容两个人,而今帝王寝宫内只有匡宗与鞫容两个人。 鞫容脸上虽然还是笑嘻嘻的,但心里头那个苦呀,自个委实不想拥有如此特殊的待遇,竟与暴君同处一室,还一同坐在龙榻之上! 又不是与老友深夜秉烛促膝长谈,他这是面对杀人不眨眼的残暴君主呀,被赶鸭子上架一般绑上龙榻的鞫容,感觉自个是坐在了刀尖儿上,寒气从臀部往上窜,窜了个透心凉! “他来了?!”匡宗几乎咬碎满口钢牙,混着血丝从牙齿尖上恨恨咬磨出这句话。 鞫容咧嘴,呵呵干笑,他又不是聋子,早就听到了外面闹腾出好大的动静,自是明白暴君话里那个“他”指的是谁,心里头更是万蚁噬咬般的,焦心呀!难受呀!这会儿,他居然不希望小狼儿出现在此! 此时此刻,匡宗是负伤在身的,傍晚瀚幽阁一战,“天崩地裂”阵发动后,暗卫们将匡宗围在阵中,拼命收缩阵型,纷纷引爆身上的火药桶,想要来个玉石俱焚,然而,他们仍低估了对手的能耐。 鞫容手底下有不怕死的暗卫,匡宗手下也有不怕死的近卫兵,看到主子身陷险境,那些人自四面八方冲过来,硬是撕开阵型冲入阵中,当人肉盾牌,将匡宗护在最里面。 “雷火”般的硝烟火光爆炸声浪过后,横尸一地,暴君竟从尸堆里头爬了出来,身上也负了伤,脸上斑驳的划伤,使得面容更加狰狞,头皮上被炸到的地方烧焦了头发c掉了皮,滴滴答答淌着血渍。 帝王身上从未有过的狼狈,令匡宗躁郁暴怒,头上的伤更是引发了头疼的顽疾,但是,这些小伤不足以致命,反倒是头疾一犯,令得匡宗开启狂暴状态。 暴君爬出尸堆后站了起来,满面狰狞,半边脸色铁青,半边脸上糊血,以极其可怖的样子,冲向炸开的塔楼铁闸门,在鞫容撒腿开溜的一瞬,将他逮住 鞫容当时可没有束手就擒,他的“袖里乾坤”触发的漫天牛毛细针,照着匡宗射来,如此近的距离,料定对方是躲避不及的,而匡宗也的确没有避开,只是交叠双手膀臂,护住了头面部,“袖里乾坤”击发的暗器,悉数打在他身上,又叮叮地落到地上。 鞫容傻眼了,这才记起:匡宗贴身穿着金丝甲呢,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都成金刚不坏之躯了,还怎么杀?鞫容没辙了,苦笑着闭了眼,哪知暴君冲上来仅仅是老鹰抓小鸡似的拎住了他,却并未杀他,捆绑了手脚,抓着绳索一端,牵骡子似的一路拎绳牵带着,暴君进入了暴走状态,铁拳猛挥猛砸,将塔楼周遭残留的暗卫一个照面下就碾压成肉酱,如此生猛,如此可怕,武霸王嗜杀残暴的手段,惊呆了鞫容。 血肉横飞c血花飞溅,模糊了鞫容的视线,已然数不清匡宗凭一己之力c徒手撕了多少个沿路冲来想要救他的暗卫,耳畔听得虎啸般震耳之声,刚猛洪亮,中气十足哪! 鞫容欲哭无泪,内心是怨极了四渎,什么赛华佗胜扁鹊?瞧这小子两手银针入穴,给暴君弄出个头疾来,不能早朝亲政是好,但头疾发作时,眼中充血犹如杀人狂魔似的暴走状态,简直是要命哪!这个时候,谁碰上去谁就得倒霉! 匡宗仗着金丝甲护身,谁都奈何不了他,又处在了狂暴状态,出手那叫一个残暴,场面那叫一个血腥,训练有素的暗卫,冲上去多少,倒下去就有多少,死状极惨,整个人活生生被撕成两半的都有,很是触目惊心! 眼看着自己人纷纷折在了暴君手底下,鞫容痛心疾首。 犯了头疾的暴君,碰不得哪! 可偏偏,鞫容碰上去还有命在,他自个也觉着纳闷,被牵来扯去的,晕着脑袋就被拎到了寝宫,绑成个粽子,丢到了龙榻上,而后,就与暴君大眼瞪小眼,尴尬了好一阵,鞫容险些脱口发癫,想问暴君:你啥意思,到底杀是不杀?留着本仙暖床不成? 尴尬的气氛维持不了多久,这不,听到外面闹腾出好大的动静,天不怕地不怕的鞫容,可算是怕了,真个是怕极了,唯恐小狼儿这个时候闯进来,碰上仍犯着头疾的暴君,那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鞫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忽然,暴君又开口吐出一句话,仅这一句,却让鞫容登时明白了暴君还不动手杀他的缘由,竟然只是为了问他一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昔年债 “七年?你说朕只能再活七年?”匡宗问的是当年的赌约。 “这个嘛”鞫容傻笑,干笑,听着外面的大动干戈的阵仗,心知这七年的赌约,看样子是要提早一年出结果了,匡宗显然是开始怀疑他的卜测之术了。 “当年,你是怎么与朕说的?”匡宗咬牙,强忍杀念,喝道:“朕要你把当年的赌约,当着朕的面再说一次!” “赌约?那个”装傻充愣是实在不行了,鞫容答:“本仙当年是这么讲的圣上掌中天字纹路,隐现裂痕,断在圣上大衍之年,故而本仙窥得命数衰亡先兆,七年之后,必是圣上应天命c气数将亡之时!此乃天意,不可违之!” 这个赌约,他倒背如流,自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天机观突遭变故,正是由于李炽c左淳良c蛮玄子三人设计陷害,将他推入美人陷阱,以天机观天师尊上的道人身份,闹一出极荒唐的“孽情”,被人栽赃c硬说是与帝王后宫御妻有染,与虞嫔一道被匡宗捉了个“现行”。 分明是有人刻意精心安排的场面,匡宗却信以为真,绿帽子盖顶,自是怒不可遏,将虞嫔凌迟处死c烹肉食之,还要将鞫容千刀万剐。 为保住自个的命,面对着残暴却又迷信的匡宗,鞫容当时只能用一个法子来对付道人演卦c神算预言之术! “与其等到七年之后,眼睁睁看圣上败尽江山,倒不如而今就反了你,反不成,大不了一死!” 当时,鞫容明知自己是被人设计陷害了,却不做任何辩解,不做越描越黑的蠢事,他索性一口承认罪名,什么欺下瞒上c什么大逆不道c甚至是谋逆之罪,他都狂妄地一口承认下来,反过来还对匡宗出言相激。 “鞫容!”当时,匡宗已将剑刃架上他的颈项,却在他发癫口吐妄言之时,猛地掷下长剑,恼怒至极c徒手掐他脖子,手背青筋暴凸,恨不得将他活活掐死! “七年?你说朕只能再活七年?” “羿氏灭族,但你的天命未改”脖子被掐,呼吸不畅,鞫容口中断断续续,“再过七年仍会有人将你推下帝座,取你性命!” “朕乃真命天子,不信改不了这天命!”匡宗受不得激将,一激之下,更是咬牙切齿地瞪着鞫容,“七年?朕就与你赌这七年!七年后,朕还活着,定将你千刀万剐,食你肉c饮你血!” “好!”趁暴君松手,鞫容急揉脖子闷咳几声,感觉自个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好歹保住了性命,他一口答应,“本仙与圣上今夜便立下赌约,七年为限!” 他的命,由此可保七年! 时至今日,鞫容掐指一算:你大爷的,七年还不到,这才六年零四个月,可是攻打帝都的c杀进宫城的,追随太子起兵谋反的这些人,偏偏就选在了今夜行动!匡宗要是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外面那些太子亲兵可就活不了了,除非匡宗今夜就被人宰了,命归黄泉! 可是这样一来,当年的那个赌约,什么道人演卦c神算预言的“圣上还能再活七年”,这不成了瞎扯淡么? “你倒还记得与朕的赌约!”七年的时限,这就提前了,今夜要分胜负? 匡宗在意的,倒不是六年零四个月与七年之间,才短短数个月的差别。 六年多以前留着鞫容一命,是为了这个赌约,眼下还不急着杀了这癫狂道人,却是因为他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朕再问你,十九年前,你示与朕c及天下人的那则天谕,到底是不是你卜晓的上苍旨意,与朕泄露的天机?”从七年赌约时限上的误差,匡宗开始有了怀疑,进而怀疑到当年的那则“天谕”到底是真是假? 这才是匡宗最最在意的事,他想要亲耳听到鞫容说出真相! “天谕?”鞫容继续傻笑c干笑,“这个圣上都还记得?”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 匡宗又恍惚了一下,思绪飘向十九年前,在长安,在这个宫城当中所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秘事。 既是宫闱秘事,必然秘而不宣,有些事是他知道的,有些事却是他不知道的 十九年前。 渊帝在位之时,奢侈享乐,酒色昏昏,冷落太子,甚至有意另立二皇子或六皇子为储君,就连为太子选妃的这件事上,都十分草率敷衍,随意接纳了当时还是亲王身份的匡宗,也就是燮王进献的一位美人,册封为太子妃。 当时的太子李炽没有任何势力靠山,独木难成舟,只得逆来顺受,迎娶蓥娘为太子妃之后,却让影子冒充他,洞房之夜小心试探,不仅如此,太子平日里总是装作一块废材,缩头懒龟似的窝在角落,无所事事,一副窝囊样儿,胆小怕事的主,被臣子瞧不起,被其他皇子耻笑,甚至觉得这块废材不值得他们屡次三番去搞暗杀。 于是,二皇子与六皇子忙着明争暗斗,太子李炽却借着这高超的废柴伪装,在夹缝中苟且偷生,一直在等待着机会,暗中观察着,却发觉了太子妃蓥娘有些异常的表现,直至她突然不告而别,数月之后,一些流言蜚语传来,说蓥娘怀上了身孕,孩子却极有可能是燮王的,所有人都将废材太子当做一个笑料,渊帝压根没将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又怎会出面为他讨还公道? 李炽终于明白了:蓥娘竟是燮王派来东宫的细作,一直在欺骗着他,与他夜夜共枕的,不过是个蛇蝎美人罢了! 等他明白过来之时,就传出了燮王以献美姬的名义,欲来攻打长安c举兵造反一事,李炽知道自己再不采取行动,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于是,他干了一件大事与父皇的御妻妤嫔密谋,先下手为强,毒杀了自个的父皇。 渊帝驾崩,李炽派人将一封密函送到皇叔燮王的军中,以示投诚。 没有兵权没有势力的他,靠着继续表里不一的伪装,假意投降,才从举兵造反杀进宫来的燮王剑刃下,险险保住了自个的小命。 而鞫容的出现,却只是一个巧合,当时还只是个落魄道人,连容身之处都找不到的他,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只身奔赴长安,想在帝都寻找飞黄腾达的机会,结果,凑巧被他碰上燮王举兵造反攻打帝都一事,长安的百姓纷纷外逃躲避战火,他却逆流而上,孤身入长安,闯宫城,遇见了当时正在宫门口等人的李炽。 李炽等的是自己花重金暗地里聘请来的江湖刺客,却误将闯进宫来的鞫容当做了自个在等的那个刺客,还亲自将他引领到妤嫔娘娘的寝殿,指着芙蓉帐里驾崩的渊帝,李炽胡扯: “三宫六院c夜夜笙歌,父皇纵欲过度c龙体欠安,又接连服了秘术春丸,昨夜临幸妤嫔娘娘时,猝然驾崩了!” 将如此隐秘的事都告诉了他,那么“太子殿下想让我做什么?”鞫容吃惊之余,倒也看出来了:太子李炽定是认错了人,居然将他引到这里来。 当下也不急于点破,鞫容索性装个糊涂,就想看看李炽到底要利用他来做什么? “你须帮我除掉一个人!” 鞫容清清楚楚看到太子眼底诡谲深沉之色,心头登时亮堂了: 出钱买凶杀人! 太子居然将他当作了被自己重金收买来的刺客! “你想让我刺杀燮王?” 燮王谋反欲篡夺皇位,昏庸无能的渊帝根本不是他的敌手,而今好色昏君已然驾崩了,那么太子李炽的小命,不就得悬着了么? 鞫容想当然的认定:宫里头的人都溜了个精光,只剩废材太子一个,成不了气候,再找个刺客来凑阵,一准儿是想行刺燮王。 “不!”太子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燮王身边一直携护着个女子,你看到一个身怀六甲c艳色逼人的美妇随他一同进殿时,不要多想,一剑刺去,了结了她便是!” “女子?”还身怀六甲?“她是什么人?” “她是”太子一语惊人,“燮王曾经赠给本宫的太子妃!” “太子妃?!”那不就是“你让我刺杀怀了你孩子的你的娘子?!” 李炽摇了摇头:“我不知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太子妃怀的孩子,却不是太子的?! 鞫容喷了笑,惹得李炽恼羞成怒时,他却由着对方继续将他错当成刺客。 就在二人各怀鬼胎的等待中,终于迎来了燮王与身怀六甲的蓥娘,俨然是霸王与貌美姬妾的精彩亮相。 继续扮龟示弱投降的李炽,那一副胆小窝囊样儿,令得皇叔燮王不屑杀他,只废黜了太子贬为庶民,而后就让蓥娘亲自去芙蓉帐前,查验渊帝是否真的死透透了。鞫容当时就跪在芙蓉帐前,李炽十分紧张,期盼着这个“刺客”能一剑杀死蓥娘。 结果,鞫容非但没有出手,反而当着燮王与蓥娘的面,卖起狂来,自称“本真仙”,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自个早就卜得了渊帝的死期,今儿是闯进宫来准备给渊帝念往生咒的。 “你能料算他的死期?!”燮王愕然:这个自称得道高人c道号“癫狂”的弱冠少年,男身女相,眉目间艳色流融,竟有几分妖娆媚人之姿,偏偏甚是狂妄,张扬的笑,十足的癫狂之态! 这个道人,异类之极,张狂之极! 当时还是燮王的匡宗,心里头想的是:莫非此人当真有几分能耐,能未卜先知? 那时的匡宗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鞫容刮目相看,并且产生了“宁可信其有”的意念,一口允诺:给鞫容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让他身入凤凰池,在朝为官!这才换得这位“真仙”开口泄露天机 “明日,子时。青龙之气盘于离帝都长安不远的东北面,诸暨c万籁!紫微命格中破军星动,届时诞生的幼婴,乃煞星下凡,破军降临!旦成大器,必毁你基业,将你推下帝位,直至万劫不复!” 这就是当年,鞫容示与匡宗的那则“天谕”。 鞫容并非神仙,自是不会掐指神算的,所谓的“天谕”,不过是他打诳语打惯了,信口瞎掰的。 他事先也并不知道,自个随口说的“诸暨c万籁”,正是羿氏族人隐居之地,如此歪打正着的,竟引发了匡宗的忌惮,才有了驭刺奉命血洗诸暨万籁村一事。 羿氏灭族,鞫容用这则“天谕”换来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当了官,继而受到蓥娘赏识,拥有了天机观,成为天师尊上 贬为庶民的李炽,自此与鞫容结下了梁子 十九年前的匡宗,是真的对这则“天谕”深信不疑的,直到驭刺的首级摆到他面前,嘴里吐出那份“鸣冤状”,揭发了如今这个太子“李珩”,其实就是当年万籁村的漏网之鱼,是那个羿氏遗孤,是匡宗的命里克星,也是驭刺没能帮圣上灭掉的“天谕” 直到今时今日,匡宗才开始了怀疑,重新追忆十九年前在这宫中发生的那些事,而后逐渐动摇了心念,越发的怀疑当初鞫容示下的这则“天谕”,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千真万确!”眼看暴君正处在神思恍惚之中,鞫容却死性不改,一口咬定:“本仙卜晓天机,示下的天谕当然是上苍旨意,泄露天机已让本仙折损不少阳寿了,你个肉眼凡胎还胆敢质疑本仙?” 得,普天之下也只有鞫容敢于在九五之尊面前蹬鼻子上脸,放肆地说真龙天子是那肉眼凡胎。 匡宗登时不恍惚了,眼角抽搐几下,眼里冒出血丝,通红了眼瞪着面前这狂妄之徒,“死到临头,你还敢嚣张?!” “嘿嘿。”鞫容此时还能笑得出来,但,在听到暴君接下来道出口的一句话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朕还不想杀你,朕要等他来,再让他自己抉择要不要救你?”匡宗说。 “要不要救我?”笑容凝固在脸上,鞫容的表情有些僵。 “等他来了,要么看朕拧下你的脑袋,要么跪下求朕放过你!”鞫容已落到他手里,匡宗只须抬一抬手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杀了鞫容,怎么也得让鞫容感受一下痛不欲生的滋味,“他要是肯跪下求朕,朕会要求他以命换命用他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癫狂道 鞫容听明白了:暴君想用他的生死来要挟羿天! “坦白说那则天谕是假的!”鞫容立马改口,“是本仙诓你的,你要是不那么蠢,不派驭刺去灭了羿氏族人,人家现在还在村子里安分守己当个良好村民呢,哪会跑到你眼皮子底下当什么太子?怪就怪你自个太蠢,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众叛亲离,你的臣子你的爱妃你的亲侄你的子嗣身边没有一个敢对你说真话的,人人都要反了你,你这个皇帝当得太失败!” 一气儿说下来,鞫容还不嫌事大,再接再厉道:“那则天谕从一开始是假的,到如今变成真的,这当中有本仙的功劳,也有李炽与蓥娘的功劳,还有你本人的功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狗屁!本仙看哪,分明是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你个残暴不仁的暴君” 得,说不下去了,脖子被暴君两手掐住了。 “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这个真相太过刺激,匡宗在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脸上登时浮涌出狂暴的怒气和杀气。 谎言一旦被揭穿,受到愚弄的暴君如何肯善罢甘休,狂怒之下,暴吼一声,失控的嗜杀状态直接呈现,额头上青筋暴突,太阳穴“突突”鼓动,暴君两眼通红,狰狞着面容,两手是狠命的死掐着鞫容的脖子,狂也似的吼叫着“朕要杀了你”。 鞫容脸色涨得通红,嘴巴开开的,舌头都要吐出来了,憋气儿憋得难受,脖子快要被掐断了一般,那一瞬感觉到死亡的阴影笼罩在眼前,已然看不清暴君狰狞的面目,他心里反倒轻松了杀吧杀吧!只要不利用他威胁小狼儿,怎样都好! 对于小狼儿,鞫容心底里是怀有愧疚的,要不是当年自个打诳语卖弄的那则“天谕”,给羿氏族人招来了杀身之祸,羿天也不至于刚一出生就沦为孤儿,失去至亲遭人追杀,几经生死磨难! 羿氏惨遭灭族之时,正是鞫容入朝为官之日,当初那个想要出人头地的落魄道人,在成为天机掌教统领天下道观,被道门中人敬为天师尊上后,才深刻领悟到踏上追名逐利的道路,脚底下得踩着多少白骨堆砌的垫脚石,这样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终究是不能泯灭良知彻底成魔,鞫容身披道袍,又怎能忘记当初将襁褓中的自己从山脚下捡回道观c养育他成人的那个小小道观里的老道长,怎会忘记渊帝取缔道观c迫害天下道人的那段苦日子,道观香火一断,师父他老人家就病倒了,身披道袍的鞫容,进城去化斋讨米,在城门边上就被朝廷的士兵及地方小吏打骂驱逐,连去药铺请个郎中,都成了奢望。 皇帝老儿离他如此遥远,却仍能将他的生活毁于一旦!渊帝奢侈淫逸,为建行宫c为招揽天下美色,做尽劳民伤财之事!皇帝老儿日日纵欢享乐之时,他却吃不上一口饭! “傻孩子,民不与官斗,人不与天斗!你生气又有什么用?” 朱门酒肉臭c路有冻死骨!王公贵族眼里,庶民之命,卑微低贱,犹如蝼蚁!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师父?”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受病痛折磨c已是弥留之际,他却束手无策,即便是努力过,却只换来一身的伤痛! 心里的忿忿不平,与即将失去至亲的悲痛,让他开始痛恨这样的世道,痛恨这样的国君。 “拯救天下道观亦或普渡众生”老人闷咳数声,咳出了血,自知大限将至,不由得怆然悲笑,“那是无边佛法c或儒家之论咱们追仙问道只修自身道家则论清净无为c无欲则刚为师以为,人不能胜天除非是神仙!” “小容啊,只有脱胎换骨位列仙班的神仙有能力变换日月星辰有仙家法力,才能逆转乾坤c拯救天下苍生!” 不懂心怀天下苍生的人君,自是招得民怨!想要改变现状c颠覆一个巍巍皇朝,那是常人想都不敢去想的事!也只有神仙,才能做得到吧 老道长怅然长叹,撒手人寰。 鞫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无依无靠,落魄不堪,但,也正是从那日起,鞫容心性猝变,骤然癫狂无状,自号“真仙”,嬉笑怒骂c玩世不恭,成了道门之人眼中的异类。 后来,他去了凌峰真妙观,见清虚子年迈,他本想以一己之力,率师兄弟们,振兴道门,怎知,蛮玄子他们只将他当作狂徒异类,不予接纳。 凌峰真妙观不容他,师兄蛮玄子百般嘲笑他,奚落他,甚至用卑鄙的手段,将他驱逐出道观! 师兄弟们丢给他的白眼,那些冷嘲热讽,迫使他下定了决心,前往长安帝都,一心想要见见皇帝老儿,想要求个官,想要捞得权利地位,因为那些东西,曾经主宰了他的命运,甚至左右着他的生死!只有得到权利,争做人上之人,才能让自己的命运不被他人掌握c践踏。 于是 入长安c闯宫门,机缘巧合,亲眼目睹了一次宫变! 渊帝驾崩,燮王篡位,他以道人诳语,示“天谕”,欺帝王,讨得一道圣旨,恩赦道教,而后为官。 匡宗在位期间,鞫容暗中协助贵妃蓥娘实施掉包计,从皇后左氏那里将刚刚出生的皇子与公主掉包,用宁然换来皇长子李珩,这才有了贵妃的如意宫这座靠山,而后又有了天机观 直至立天机,号令天下道观,鞫容感觉这才是扬眉吐气! 但是 拥有了权势地位,鞫容心中却仍是不满,在得知羿氏遗孤还活着,竟将李炽豢养的狼孩偷藏起来,执意夺“天谕”,联手后宫贵妃,诬陷皇后左氏,加害皇长子珩,与当朝宰相左淳良c废太子李炽,明争暗斗! 处处树敌,癫狂至此,世人不解。 他,却自知因果!在暴君身侧为官,一年又复一年,从万籁村被屠c到民间屡发叛乱,又逢边疆战乱不休,皇室内乱不止,他看尽暴君所作所为,即便将饱受战乱c饥寒之苦的孤儿,收养至天机观,由百至千,人数激增,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手握些些权利,却只是比平民稍好一些,自己的命运及生死,依旧由不得自己做主! 为争权夺利,曾双手沾满鲜血,他却似乎成了暴君的一丘之貉,踩着他人的尸首,往上爬,爬到顶,却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万丈深渊! 牺牲他人性命所换得的权利,只满足了私欲,却无法改变现状,世道依旧不平,要这权利,达不成夙愿,又有何用? 师父说:唯有神仙能换日月星辰c能救苍生。 如若至高皇权在平民眼中就是这天c是这日月星辰,那他口口声声自称“本真仙”,却为何不能与天斗一斗? 夺“天谕”,下“噬心蛊”,请公孙伯羊,授“帝王术”c“天下论”,潜心栽培小狼儿成为真正的破军煞星,断言匡宗命有劫数,且在劫难逃,并立下七年赌约,置之死地而后生,只为图谋颠覆! 颠覆李氏皇朝c匡宗暴政! 师父说神仙能为之,那么,他就要追求这个“真仙”大业!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 世道不平,不平则鸣! 天子又如何,不满这暴君坐江山,何惧挑战至高皇权c挑战天威,与天斗!他如是谆谆教诲着小狼儿。 他的小狼儿,自出生起就命运多舛,这多半是他亲手造成的。 蓥娘操纵的傀儡皇子?李炽争夺的最佳棋子?不,在这两个人眼里,已然认定了羿天其实就是鞫容手中的那枚棋子!无论李炽如何精通博弈如何去布局,都拼不过鞫容当年布下的那一局,一则“天谕”,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但是在鞫容心里,小狼儿不是棋子,有些事是他无意中造成的,有些事则是时局所造成的,还有一部分才是人为的。 鞫容一直认为自己不擅长布局博弈,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其实每一个人都发挥了作用,李炽c蓥娘,甚至匡宗自己,身在局中,无一例外,即便是微不足道的那些人,譬如高公公这等身份卑微的奴才,也都各自发挥了作用。 但是这一局的关键,还是在羿天的身上。 牵一发而动全局!那一桩屠村案,从无名村中走出的一个布衣少年,当他重拾记忆来到长安,揭皇榜劫喜轿的那一刻起,李氏皇朝的命运就与这少年紧紧牵系在了一起! 在鞫容眼里,羿天并非他的棋子,而是他这辈子所有的希望,唯一最在乎的人! 羿天的为人,当他师尊的鞫容自是最清楚不过了,此时此刻,与其被暴君利用来威胁羿天,与其成为累赘拖累了羿天,倒不如现在就死在暴君手上! 许多纷繁复杂的思绪,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只一个转念,鞫容已然下定了决心,决意牺牲自己,也绝不拖累小狼儿。 脖子被死命地掐住,很快的,鞫容的脸色由涨红转变成青紫,窒息感使得胸口像是快要炸裂般的难受,心跳声剧烈鼓动在耳膜内 突然,在这雷鸣般的心跳声中,又似有另一个声音重叠响动,一声两声三声 与心跳同步响动在耳内的,赫然是一阵急促奔踏的脚步声! 有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冲着匡宗与鞫容身处的寝宫内殿,奔来! 门外惊呼声猝起,紧接着就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却没有持续太久,在迅速摆平了门外那些御前侍卫,冲破一道道防护屏障后,一抹人影闪电般出现在殿门外。 “护驾快来护” 门口几名内侍宦,尖嗓子猛嚎,没叫来援兵,自个儿先挂了。 内侍宦纷纷遇袭倒下,太子的身影终于是出现在了匡宗的视线内,而后他就发现,冲到寝宫来的只有太子一人! 羿天来是来了,却骤然止步在门外,并未急着冲进寝宫内殿,他知道匡宗为何会待在寝宫,因为这里是最安全的,这里有无人可破的天罡阵! 冒失冲进去,就等于自个来送死,天罡阵的威力,对于精通玄法大宗的羿天来说,最是清楚不过了,连他也无法破解此阵,又怎可小觑? 面对着敞开殿门的寝宫,羿天止步在门外,也能一眼看到寝宫内的情形,尤其在看到师尊鞫容的处境后,他脸上也不禁浮出焦灼之色。 小狼儿来了?!鞫容即便无法扭头去看,也能从暴君的眼神里感应得到,这一刻,他怕极了暴君会开口要求羿天以命换命。 然而,匡宗并没有开口,受鞫容愚弄,已是怒火烧心,此刻他一心只想杀了鞫容,见自己要等的人也来了,就更想当着羿天的面,杀死鞫容。 暴君狰狞在脸上的杀意,鞫容看得一清二楚,窒息感没有减轻,脖颈又来一阵剧痛!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五指关节咯咯作响,赫然是想硬生生掐断他的脖子。 鞫容命悬一线,羿天却无法冲进来救人,他知道自己只要踏进这殿门半步,天罡阵就会被触动,到时候非但救不了人,还得白白搭上自个一条命。 “父皇!”羿天站着不动,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珩儿来给您请安。” “父皇”这个称呼入耳,匡宗脸上充血,那是给气得,又听得这孽障到此时还自称“珩儿”,匡宗脑子里“嗡”的一响,炸开了似的,更加的头痛欲裂,也更加的狂躁暴怒,竟猝然甩手将鞫容抛出,将他当出气包似的凌空投掷,此举意在刺激羿天,逼他不顾一切冲进来救人! 匡宗的寝宫内殿,只有这张龙榻的方寸之地最为安全,是天罡阵守护的核心,一旦离开龙榻,触动的暗器机关,会让置身在殿内任何一个角落的人,当即毙命! 鞫容被人抛球似的抛掷出去,倘若羿天还站在门外不肯进来救人,那么,当鞫容落下来沾到地面的一瞬,就会触动天罡阵的机关暗器,必死无疑! 这一回,羿天终究是站不住了,就在暴君甩手抛掷的动作刚一摆出,鞫容刚要被他扔出龙榻时,羿天身形猝然一动! 注:本文里有重提前传的一些紧要线索,如果是与前传合为一本,原本是不需要再重提的,但现在分作了前传与正传两个部分,本文单独成本,所以有的情节必须提到,不然单看本文的看官,就不知那些前因后果了呀:另外,第一百三十九章昔年债第一百二十四章显神威内容均有修改,本文首发网站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殊死战 嗖嗖嗖! 破空之声骤起,三点寒芒一闪而逝,寝宫内殿一声惊呼c又一声闷哼,紧接着天罡阵也被触动,机括弹簧咔咔震响,暗器射出上下左右穿梭,密密麻麻呈天罗地网,其间夹杂淬毒喷液c“地龙”倒钩,各类异响随之猛烈爆发,光影交错,杀机遍布,寝宫内的场面蔚为壮观! 天罡阵被触动后,殿内激烈的响动持续了好一阵,待得机括暗器的发射终于消停下来,寝宫内已是一片狼藉,地板上坑坑洼洼的,射空的暗器钉满一地,还有毒液烧融出大小不一的孔洞,焦黑色,有的地方还冒着烟。强大的破坏力,蹂躏得四壁房梁上穿裂的孔洞比比皆是,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简直惨不忍睹。 唯一没有受天罡阵威力波及的,仅在匡宗所处的龙榻上下:上,指的是龙榻上方流苏垂坠c盘龙木雕的天花顶板下,指的是整张龙榻c包括床底下的方寸之地。而此时此刻,上与下,都各有一人 鞫容在上,匡宗在下! 刚才还被暴君当球似的抛掷出去的鞫容,眨眼之间,竟被“钉”在了龙榻上方的天花顶板正中间,与一串串流苏饰品一道被吊挂在上面,成了一道有趣的风景。 整个人吊高后悬空,鞫容有点回不过神来,一面惊魂未定地猛喘大气,一面愕然看着自个“身下”的匡宗。 匡宗在龙榻上,只须稍稍抬头,就能与“钉”在正上方天花顶板的鞫容,视线对个正着,但他没有抬头,反倒是蜷曲着身子,痛苦地趴伏在榻上,不敢置信地垂低视线,怔怔盯住半露在自己胸口的一截残箭尾端,而尖利的箭尖赫然是没入了他的胸口,刺穿了金丝甲。 血渍晕开,露在胸口的那截残箭尾端滴滴答答落下血珠,沾染龙袍,匡宗两手撑得笔直,硬是将上半身撑住,而后缓缓抬头,狰狞着面容c吃人似的瞪向殿门外。 羿天仍站在殿门外,非但没有往寝宫内殿踏进半步,反而在身形一动时,左脚往后稍退,弓步站立,双手挽起了一柄神弓! 适才那一幕出现得太过突然,结束得飞快,到底天罡阵是如何被触发的,匡宗是如何胸口中箭的,本已飞扑出去的鞫容又是如何被“钉”到了天花顶板的 鞫容自个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匡宗的目光倒是一直紧盯着殿外之人,刚刚发生了惊人的一幕,被他尽收眼底 就在鞫容被他当球似的c刚刚甩手抛出的一瞬,羿天的确是如他所愿的身形一动,反倒是往后稍退c拉开弓步c抬举双手,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得惊人,双手抬起时,一道刺眼的光芒迸射出来,重明鸟两翼展翅之态猝现,羿天手上猛然多出一柄弓,气魄惊人的弓身,火焰蹿燃,火红之色反衬得弓弦金灿炫目,流光熠熠,风刃划过指缝间,以天地万物为材c灰尘沙石亦能凝聚成形的箭,没有羽状尾端,一抹淡银,搭弦的分明是残箭,而且一下就是三支残箭! 箭在弦,神射之力爆发,三点寒芒离弦激射,一支射向鞫容,精准地射入衣领,宛如一支钩子一般勾着鞫容衣领,余劲未消,使得凌空抛飞出去的身影又倒射回去,“哚”的一声,连人带箭“钉”在了天花顶板上。 另一支残箭,笔直射去,空中一闪而逝,速度快得连肉眼都来不及捕捉,直到匡宗感觉胸口一凉,而后有温热湿漉的感觉浸在胸口,一低头,竟看到胸襟晕开血渍,残箭尾端那一截露出,其余部分没入胸口,匡宗才知胸口中箭,金丝甲竟无法抵御,不禁骇然色变。 最后那支箭,往下射去,落进门里,刚射入地板,就触发了天罡阵,殿内又是暗器又是倒钩天蚕丝网,夹杂毒液喷射,好一番忙碌闹腾景象,直到机括内暗器打完,各种嘈杂声响消停下来,羿天仍毫发无伤地站在殿门口,挽弓张弦,指尖一抹银芒,又一支残箭,箭尖又一次瞄准了龙榻上负伤的暴君,洪荒神器尽显其威! “后羿弓?!” 鞫容低头,先是看到身穿金丝甲的匡宗竟也中箭了,稍稍扭头,而后就看到小狼儿开弓时凛凛站姿,那造型惊人的弓身,火焰缭绕 一柄神弓入目,鞫容万分吃惊地脱口叫出了此弓赫赫之名。 “羿氏余孽!” 后羿弓能破金丝甲,此刻,匡宗对这个太子的身世来历,已然明晰在心,看看中箭的胸口,更是激起无边杀气,也使得头痛症状加重。 整个头像是要炸开了,狂暴的怒啸声冲喉而出,暴君的双目变成血红之色,吃人似的瞪住殿门外的羿天,二人目光隔空撞击,隐隐如雷电交错,风云变色! 砰!铁拳猛砸龙榻侧方一根张开龙口的雕饰床柱,暴君竟将天罡阵启动状态关闭,整个人从榻上弹出,一个虎跃,挟凶猛霸道之势,照着殿门猛扑过去。 咻!残箭离弦激射,羿天手持神弓,灵敏迅捷地往殿内掠身进去,不退反进,随箭而入,正面迎击虎般扑来的暴君。 “小心!!”鞫容大惊,拼命挣扎,欲挣脱倒钩在衣领上的那支箭,也想下去帮忙。 “胆敢欺朕,尔等都该死!该死!!”杀不尽天下乱臣贼子,又屡次受人愚弄,双重打击下,暴君已然进入狂暴状态,疯狂地挥舞铁拳扑冲过去,激射而至的那支箭,竟被他挥臂格挡。 “锵”的一声,剑芒暴涨,太阿宝剑赫然握在暴君手中,惊得鞫容连呼小心。 “灭天谕!朕要亲手灭天谕!!”近乎疯狂的呐喊着,暴君心头已恨得滴血!他怎会不明白,造成今天的这个局面,并非某个人一蹴而就的,而是某些人日积月累c处心积虑,背着他,在暗地里筹谋算计!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暴君心中只剩杀念,刚猛霸道的挥剑虎跃扑出,与正面迎上来的羿天,越来越近c越来越近 鞫容屏息凝神,瞳孔紧缩,看底下那两个身影,正面相撞,交手的场面缩影在他眼底,只那么一瞬,画面就又猝然凝固,骤然停住不动的两个身影,令鞫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距离殿门仅仅五步之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背贴胸地紧粘在一起,适才,羿天如狼般蹿起,跃身至暴君背后,右手紧握后羿弓,弓弦已然闪电般套勒在暴君的颈子上,瞬间勒出一道血痕,他的左手则垂在左腹部,暴君的太阿宝剑有一部分的剑刃已捅进他的左腹,余下的那部分被他用左手拼命抓握,阻挡暴君继续发力捅得更深。 血,滴答滴答,往下流淌,在地面逐渐积出一滩血水,不仅羿天被捅伤出血,匡宗脖子上越勒越紧的弓弦也割进肉里流血不止。 暴君右手握剑柄,仍在发力往后捅,左手五指紧抓弓弦,抓的指缝间血流不断,拼命地抵挡弓弦勒颈造成的伤害。 两个身影就这样一动不动,谁也不想放开谁,一时僵持不下。 暴君咬牙只想灭了这克星,握着太阿的手,开始转动,剑刃一绞,羿天脸色越发苍白,左腹血流如注,却,抿唇,坚忍! 眉宇间浮出坚毅之色,羿天没有松手,哪怕是拼个两败俱伤,也要为亲人们报仇,万籁村的羿氏族人,虽说是驭刺领兵血洗村落,但下命令的人是匡宗无名村的无辜百姓,含冤而死,死不瞑目! 一国之君非但不体恤民意,反倒视天下子民为俎上肉,敲骨吸髓,草菅人命! 匡宗在位一日,战乱不止,内忧外患,百姓们在水深火热之中 “你今日杀我,明日照样有人来反你!百姓恨你,臣子惧你,你若活着,就没有他们的活路!” 不仅仅为了复仇,也为了追随自己的那些人,为了拥护太子的百姓,此战,他绝不能输! 咯吱吱!弓弦绷紧,勒得匡宗不能喘息,眼底充血,脸色通红,暴凸着嗜血瞳仁,憋气使劲c使劲c再使劲 砰!脚底蹭着地板,暴君爆发出霸道惊人的力气,手持太阿捅着羿天,顺势将人往后推,撞翻了花架,撞裂门框,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笔直撞出门外! 再次进入狂暴状态,暴君使蛮力顶着紧粘背后的人,一路狂顶,几次将人顶撞在墙面,直至墙上开裂墙砖轰然散落,撞墙而出后,继续狂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子崩 羿天不屈不挠,咬紧牙关,拼尽了全力,以弓弦紧勒暴君的颈子,毫不松手,强忍着撞墙时后背及左腹的剧痛,一路坚持 周遭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就连交战中的禁卫与十七等人,都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双方都呆呆地停下手,看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看着缠在一起的那双人影,飞快地从眼前暴冲过去,等到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拔足去追时,前方已响起“扑通”的落水声。 所有人都冲到了莲花池畔,一时忘了敌我立场,禁卫与太子亲兵居然都不分彼此地站在一起,围在池畔,看着一池剧烈翻腾的水浪c在他们冲过来时突然就平息下来,水面恢复了平静,倒是叫所有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看着水面,竟都傻站着不动。 “闪c闪开!快闪开!” 鞫容终于是挣扎着跑出来了,跌跌冲冲地跑到莲花池畔,挤进人堆里,好不容易靠近了池畔,一看满池浮涌的血水,火把照应下,通红通红的,红得叫人心惊胆战! “小狼儿”腿一软,鞫容跌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水面泛开的血色,眼中突然落下泪水,而后整个人抖起来,浑身抖得厉害,险些一头栽进池中。 “快c快下水救人啊!!” 人群里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众人这才恍然回神,禁卫当中有人挪动了脚步,十七火烧屁股似的蹦起,窜向池畔,一只脚都踩进了水里 突然,池水里冒起一串气泡,哗啦一声,一具浮尸翻到了水面上,鞫容慌忙擦泪定睛一看 “圣c圣上!”禁卫们先喊了出来,原本要下水去救人的他们,看到浮出水面挺尸的那人,颈子上割开好大一个口子,颈侧动脉的血都喷光了,染红整池的水,还能活命才怪!再一看,浮尸身上醒目的龙袍,那不就是 颤声唤了“圣上”,禁卫们一个个也腿软,纷纷瘫坐在了地上,再提不起力气与太子亲兵继续打斗了,天子死了,他们还争斗个什么劲? “太c太子呢?!”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十七已涉水入池,还没来得及继续往池水深的地方蹚,对岸的方向,忽然有水花翻起,一只手先伸出水面,抓攀到岸石,而后,水里才冒出个人影,似是负了伤,勉强攀上岸,两脚还浸在水中,人已趴在岸边不动了。 “小狼儿?!”跌坐在岸边的鞫容,两眼一亮,突然来劲了,猛一下蹿起,飞奔过去,与他一同扑过去的还有一人,甚至比他还要快地接近了刚刚爬上岸的那人。 鞫容还怕是禁卫不死心又来趁机下手,撒腿猛冲上去一看:不是禁卫,来的赫然是太医丞四渎,他已将趴在岸边的人半扶着搂进怀里,脸色凝重地搭脉,而后飞快地取针封穴,赶忙给人止血。 鞫容又再一次腿发软,跌跪在了地上,刚刚看清四渎正在施救的人正是羿天,紧接着便看到羿天身上的伤,伤得极重,左腹翻开的血口子,血流不止。 “师师尊”羿天脸色惨白如纸,却竭力保持清醒,见鞫容冲过来,便费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气若游丝般吐声:“钟快去敲钟” 敲钟?!鞫容一怔,又马上反应过来,瞥了池中咽气了的暴君一眼,那狰狞可怖的面容,死后仍怒瞪的双目,叫人不敢细看,他急忙爬起来,冲向十七:“敲钟快去敲钟” 十七也立马反应过来,上岸后冲一个方向c拔脚飞奔而且 深夜的宫城,猝然响起钟声,一声紧接一声,不绝于耳的,令得北门交战的那拨人不禁停下手来,细数,竟是国丧之钟! “圣上驾崩了圣上驾崩了” 打斗声c厮杀呐喊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惶惶然奔走相告的宫中噩耗。 匡宗驾崩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听着钟声,渐渐回过神来的宫中禁军将士,无奈放下手中兵刃,垂首跪地。 晏公等人喜出望外,疾奔帝宫而去,禁军统领戚中元在适才的混战中身亡,而今这一路上,只见跪地屈服的禁卫c千牛卫,再未遭遇任何阻力,很快就到达帝宫,而后就看到宫中许多人明智地将立场转向了太子。 天子驾崩,太子就是下一任国君,这一点毫无疑问,即便之前匡宗下令让人拿下太子,但眼下形势已变,加之禁军统帅已死,太子亲兵大肆攻入,宫中已无人再敢领头对太子拔刀相向。 正当太医院众人匆忙赶来,齐力救治伤重的太子时,高公公陪同鞫容,悄悄转入太极殿,将匡宗之前拟好的一道废黜太子的圣旨,找出,焚毁。 驾崩的天子,也迅速被人转移入棺。 李氏皇朝,之前已经延续了九世之乱的局面,父子c兄弟c叔侄相残c同室操戈更是屡见不鲜,夺权篡位嘛,匡宗便是如此的,在宫中知悉匡宗死因的那些人,并不会因此大惊小怪,反倒很快适应下来,明智地选择三缄其口,心里更是透亮天子是如何死的,轮不到他们来多嘴乱讲,很快,史官会以“天子得病不治而亡”载入史册,以告天下! 宫外的人不知真相,在外郭城的京师兵,听到宫城传出国丧钟声时,一时乱了方寸,耳畔只听得长安百姓的一片欢呼声,许多人在额手称庆。 暴君一死,长安城犹如过节一般热闹的气氛中,只有那些京师兵还傻傻地站着,不知错所。 内皇城官衙区,许多臣僚差役,都大大的出了一口气,终于是放下心来。 宫中又有铁骑冲出,兵部侍郎晏公已然带着虎符,策马出城,在北郊十里铺,十万铁甲军与十万铁面军交锋的主战场,即将迎来明朗的局势 虎符令下,斩杀铁面军主帅,其余人等,归降太子。 宫中也急急派出了好几批传令使,赶赴各地衙门及驻军 第一缕曙光,撕开夜幕,天色破晓之时。 长安城,这座古老的帝都,又焕发出盎然生机,百姓们还沉浸在欢腾的气氛中,街头巷尾可见的张张笑脸,让穿云而出的阳光越发温暖明媚。 而宫中,一切,尘埃落定! 汇总一下前文中提到的,羿天获得的八方支援:1c鞫容隐卫密探2c石中徕石门弟子3c晏公府兵骑兵4c叶幸≈小妹豢龙义士5c宁然原如意宫密探巾帼女将6c庸不易周c苗等节度使数万兵力7c王冕铁甲军8c亚哈关外犬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留后患 昨夜,长安城内外数场激战,也有不少出人意料的场面。 沈尽忠的十万铁甲军,对阵长安布防的十万铁面军,在庸不易领兵来支援时,就已然锁定了胜局,然而铁面军的主帅当真是负隅顽抗,即便到最后,麾下兵士阵亡无数,锁定败局,主帅仍命令将士们继续冲杀,导致前赴后继的战况异常惨烈,许多人注定是白白牺牲。 直到晏公策马赶来,于制高点以虎符号令铁面军立刻停止战斗,铁面主帅一看虎符落到与太子关系最为密切晏公手中,居然不服虎符军令,继续负隅顽抗,而他手下的兵卒却在犹豫了,主帅的军令比起虎符令下,当然是后者更具分量。 于是,激斗中的双方,动作皆是一缓。 趁着铁面军中众将士犹豫不决之时,庸不易果断下令:击杀铁面主帅!沈尽忠单骑冲入铁面军阵列,以无比骁悍勇猛之姿,于万军之中取主帅首级,一戟挥去,将铁面主帅挑落马背,戟上半月刀刃划出半弧,切瓜似的将此人首级削落,戟尖一捅,又一挑,铁面主帅的首级被挑挂在了戟上。 “还有何人,敢抗旨不尊,拂逆虎符令?” 沈尽忠一声大喝,振臂而起,将戟上挑挂的主帅首级,高高举起。 场上登时响起兵刃落地声,铁面军余下的将士,纷纷丢下手中兵器,照着晏公手持虎符令的方向,默然跪下。 铁甲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呐喊声:“胜了c胜了!太子殿下万岁!” 北郊十里铺,一片欢腾的氛围,却未感染到西郊那边,苗启三c周义山等几位前任方镇节度使所率的兵力,以势不可挡的气魄,合围了还在西郊那条官道上大摆乌龙的京师防卫营的那拨人,这一仗打得是毫无悬念,防卫营的兵士在嗷嗷乱窜中,很快败下阵来,那位昭武校尉没那么硬的骨气,竟是第一个跪下求饶的,身旁还有那个倒霉蛋,求爷爷告奶奶的干嚎着:“好汉饶命!误会!一定又有什么误会!哎哟喂,今儿是什么日子?我c我这是招的什么霉运?我投降还不行吗?别打c别打哎哟!” 这一批人就在发蒙的状态中,被打得狼狈不堪,纷纷跪地抱头,痛哭流涕地讨饶投降。 苗启三等人就跟砸了一块豆腐,剩下一地豆腐渣,连半点成就感都没有,看那场面也是啼笑皆非:这倒好,省了晏公再跑到这头来虎符传令,防卫营的这帮饭桶,三下五除二就给收拾下来了。 恰好也等到北郊十里铺那边,发射了一枚“神火飞鸦”,半空中炸开的烟火,传递来一个讯号,苗启三等人片刻也不耽搁,立马调转队伍,与庸不易会合后,直奔赤江乌淮。 比他们还要先到乌淮北岸的,正是铁甲军,然而此刻,领兵的人不再是沈尽忠,而是铁面军真正的主帅王冕! 王冕已然潜回长安,在宫城敲响国丧钟声时,他亲自率领的一小撮人马是由宫城而入,在鞫容等人的接应下,畅通无阻地过武德门,沿夹城复道,直达围猎禁苑。深入禁苑腹地,往北行,抵达乌淮北岸,等候铁甲军随后赶来与他会合。 王冕亲帅的铁甲军,在赤江乌淮北岸列出一字长蛇阵,兵士手持矛与盾,严阵以待。 庸不易与苗启三等人赶到后,在一字长蛇阵后方增援兵力。 黑压压的铠甲阵势,一眼望不到尽头,乌淮北岸列兵布阵c严阵以待的场面,蔚为壮观,气势更是惊人,就连江边刮起的风中,都有一股萧杀之气! 在羿天击杀暴君,宫城内外乃至整个京畿重地,都已然被太子亲兵掌控,权柄易主的明朗局势下,连灵山天机观的天机弟子们都从鬼门关捡回了命,不必再被圣旨逼迫着开血阵,所有危机似乎都已解除,然而 庸不易c王冕等人仍出动了如此大的阵仗,在赤江乌淮如临大敌一般,丝毫不敢大意。 他们在等。 等一个人的出现,而那个人的身后,也有着数万兵力c以及训练有素的一批死士c刺客。 那个人,就是李炽。 从驭刺的首级被送进宫来,李炽的坐山观虎斗之计,自是不愿落空的,他料定了匡宗在看到驭刺口吐“鸣冤状”后,会有怎样的反应:震怒,杀气冲天,雷厉风行地铲除东宫势力。 就连匡宗会采取怎样的手段,李炽也猜了个不离十,毕竟暴君最不擅长的,就是工于心计,得知真相后,就会找鞫容兴师问罪,而后大开杀戒,一贯的武霸王做派。 倘若暴君能工于心计,按捺住性子,不急不躁,哪怕知道了真相,也能不动声色,静候良机,并筹谋设置陷阱,以十拿九稳的举措,再将东宫势力一网打尽,那么,李炽就只能继续躲在隐蔽的角落里,看着暴君完胜,再也抓不住一丝机会。 但是暴君那暴躁嗜杀的性子,终归没有让李炽失望,把真相摆到暴君面前,煽风点火之后坐山观虎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等到暴君与太子双方斗个两败俱伤之时,他趁机打劫,坐收渔翁之利! 李炽这个局设得妙啊,不愧为阴险狡诈的博弈高手,只可惜,他仍是低估了一个人,一个曾经被他豢养为刺客的人,当年的那个狼孩,那个羿氏遗孤! 羿天与李炽,曾经交手过,看似未分出输赢,就连真正的万魔村被毁,李炽也能全身而退,甚至在识破“丁小郎”的身份后,还故意放纵他回长安去,李炽自认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却忽略了一点当年的狼孩,在他身上学得的,可不仅仅是刺客一击必杀的致命绝招,还有他的狡诈! 是的,狡诈!尽管羿天极少用到,但是不等于他不会,当年鞫容都险些上当,就是吃亏在此。 当年的狼孩就懂得伪装,使诈,更何况如今以羿天的智谋,想要骗骗李炽,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当李炽想方设法让暴君得知真相,并且从驭刺首级被送入宫城的那一天算起,估摸出暴君几时会与东宫留守在长安的那一部分势力正面起冲突,几时大开杀戒致使长安宫城出乱象,而太子那一方援兵又会在几时赶回长安如此精打细算的,算计出自己该掐在哪个节骨眼上,领兵来长安坐收渔翁之利 当他自认掐准了时机,并开始行动时,结果却是晚了一步! 他没有料到太子的人马会提早离开陆州且绕道而行,更没有料到关外犬戎竟然也成了太子的助力帮着打幌子,没有料到太子亲兵来的如此快,进入长安又是如此顺利,几乎没有遭遇任何阻力,在宫城密道被堵死后,他们竟然还有一条密道可直达帝都。 李炽漏算的这种种,最终导致他领兵来时,宫城的国丧钟声都敲过了,再没有两虎相斗两败俱伤的大好局面在等着他,长安帝都已然在太子亲兵的掌控当中! 李炽没能料到对手的全盘布局,羿天却料到李炽极有可能会走那一步棋,李炽的兵力,不外乎赵野所剩的那些人马c以及驭刺麾下所剩的叛军残部,即便预估他还有数万兵力,但在实际场面中,都有可能达不到这个数,既不足以正面抗衡暴君在长安布防的铁面主力军,亦不足以与太子亲兵抗衡,如此一来,李炽心中会有何打算,就不难推定了。 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羿天早就防着他来走这一步棋,也早就告知庸不易等人,在攻入帝都之时,尽快通知王冕与铁甲军,做好防范。 “咦,他们还当真从这个方向来,还真被殿下料准了!” 等在乌淮北岸的太子亲兵,果真等到了李炽的人马,当周义山等人看到李炽居然也效仿当年的燮王,从赤江乌淮而来,欲直捣黄龙,领兵由后方杀向宫城,不由得对太子能料事如神,心生佩服。 “来了,那就杀吧!”庸不易抓挠腮帮子,“嗯哼”一笑。 “杀!!”王冕的铁甲军率先发动攻势,列阵在北岸的兵士矛与盾挥舞着,忙碌不堪,从江水武装泅渡c欲来偷袭宫城的那些叛军,游到北岸,刚把脑袋从水里冒出来,岸上矛头一杆杆地捅过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哎呀哎呀的纷纷中招,折腾着水花,或是脑门子中矛沉下去,或狼狈不堪地划水逃命。 李炽当真是效仿了燮王当年举兵攻打长安c直捣黄龙的突袭路线,兵分两路,一路从江中泅渡,另一路从险峰峭壁滑索而下则可直达北岸。 但是,他的人马来晚了,刚一来就被早早等候在乌淮北岸的太子亲兵杀了个措手不及,江水里闹腾得格外狼狈的场面,在险峰峭壁滑索而下另一路叛军那里也同样精彩上演,箭雨漫天撒去,峭壁上滑索的人一个接一个中箭直坠,惨呼声不断,导致最后,江水泅渡的那一拨连头也不敢冒出来,划水落荒而逃,而险峰上滑索的那些人,跟猴子似的吊挂在峭壁,鬼吼鬼叫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慌乱了一阵,终于是拼命往回爬,不敢再滑索下来了。 就连李炽本人,在险峰之巅稍稍探出个头,一看乌淮北岸那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人马,那阵仗c那气势,简直是吓死人不偿命!兵力上如此悬殊的对比,这一仗还怎么打,人家是张开了网只等着你来自投罗网呢! “撤!快撤!”竹篮打水一场空,李炽气了个半死,却也无可奈何,又一次发挥他的强项缩起头来当乌龟。 这帮人来得快,逃得也快,江水里头直接没了冒泡的,铁甲军毕竟不擅长水战,下到水里追击这事儿就免了,山峰峭壁那头的更绝,居然连同伴都不顾,直接斩断滑索,猴似的串挂在滑索上的那些人都无可幸免地坠下去,其他人,包括李炽,都溜得贼快。 “卑鄙!狡诈!”滑索都断了,那还怎么追击?庸不易瞠乎其后,对李炽这个人,除了摇头咋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炽逃了。 天色破晓后,赤江乌淮北岸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宫中一切尘埃落定,唯独鞫容心中不安,总觉着李炽这一溜,凭这人的心性手段,不知还会在背地里玩出什么阴招来,后患无穷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意瞒 国不可一日无君。 朝中文武百官都在翘首亟盼,请太子尽快登基的摺子都堆成小山了,无奈,太子身负重伤,太医院的老太医们也在竭尽全力施救,高公公更是挡着“亲左派”的那些大臣们,直言太子还需要卧榻休养数日。 三天。 这已经是最大的期限了,跪在宫门的众臣,也在祈祷三日内太子的伤势会有起色,至少能下榻来行走,登基大典,总不能抬着太子来吧,这事要是传出去,人心不稳哪。 李氏皇族宗亲里可还有一些人在敲打着小算盘呢,想着要是太子还没登基就呜呼哀哉了,那自个儿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甚至有风声传来:亲王之中,荣王的次子正由扬州急急赶回长安。 当年,李炽在挑选棋子时,也曾有考量:他的王叔之中,嫠王淫逸骄奢,誊王不涉党争,亓王胆小懦弱,唯一让他瞧得上眼的,就是荣王。然而荣王却给了他一句:“皇室内乱,硝烟弥漫,百姓受苦,民心渐失,李氏江山恐怕会败在李氏自己的手中!”这让李炽果断放弃了此人,转而选择了鄂亲王的嫡子李戬作为那一颗棋子。 而今,荣王的次子居然蠢蠢欲动,这对明智隐居中的荣王来讲,不易于大祸临头,急着派人去阻拦这个混小子,心里头那个急呀那个气呀,心说你个混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两眼一抹黑的连局势都没辨认清楚,就愣头愣脑急着赶来作甚?太子还没死呢,何况太子妃都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了,长安内外满是太子亲兵c东宫势力渗透得极快,宫城早就稳稳地掌控在太子手中了,几只虎符兵权在握,就连李炽都不敢来鸡蛋碰石头,你个混小子动不动明哲保身的道理?还想当那出头鸟? 好在,荣王的次子终究没有出现在帝都,至于他是自觉退缩了,还是被他老爹跑人给拦下了,倒也无人知晓。 翌日,宫中便传出一个好消息:太子的伤势总算是稳住了,太医丞四渎医术精湛,功不可没,伤势痊愈也是指日可待。 一听太子的伤病有了起色,晏公等人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东宫那头照旧不允臣子入内拜谒问安,倒叫一些人心生猜疑:太子的伤势与病情,是真个在好转呢,还是已然伤重,却被人刻意隐瞒着c放出假消息来暂且稳住人心? 此时的宫城内外,经不起更大的折腾了,急需一场登基大典,稳定局势,稳固江山社稷,安抚民心。 臣子们在百般焦虑的等待中,密切关注着东宫那边的动静,哪怕是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有不安的氛围在无形中弥漫着 就在这紧要关头,领兵临时驻防在帝都的庸不易父子等人,突然带兵撤出城外,尤其是周义山。苗启三等八位前任方镇节度使,各自领兵奔赴他们原先的驻地,先回去稍作整顿,只等圣旨传来,令他们官复原职。 兵力终于不再集中在皇城最核心的一块,分散到各处藩镇,相当于让太子信得过的人镇守四方,将需要稳定的区域进一步扩大。 然而,庸不易却看出了另一层深意:长安目前是安全的,有王冕的铁甲军,实在不需要节度使的兵力也留在此处,王冕那是信得过的人,而周义山等人,鞫容显然是有所提防的。 虽说之前的节度使造反,实际是中了李炽的计,被暴君逼反的,但毕竟节度使曾据地自雄,太子他们无害人之心,却有防人之意,故而,即将官复原职的八位节度使,带兵离开时,鞫容悄然在他们的将士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周义山他们没有瞧出来,活成人精了的庸不易早就看出来了,但他没有点破,聪明地选择了故作不知,对谁也不提及,就这样保持一个平衡。 让双方都满意的那个平衡点,自是需要小心维持的。 庸不易等人领兵撤离之后,朝臣们反倒是彻底放下心来,多日紧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他们终于相信:太子的伤势病情的确有了起色,正在逐步好转,否则,东宫也不会将这么多兵力打散出去,这分明是一种自信,不怕京畿重地再出乱子的自信。 的确,只要太子安然无恙,在如此明朗的局势下,也难起什么乱子。 而此时还躲在暗中c诅咒太子伤重不治的一些图谋不轨之人,就没那么轻松了,发觉自个诅咒的人非但没死,还在逐渐好转,照此势头,眼看就要登基称帝了,那些人c尤其是李炽的心头,那叫一个抓心挠肺的难受呀!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派刺客暗杀?鞫容的暗卫防护得如此严密,踏进东宫都难,哪会给李炽留着空隙等他派人来行刺? 强攻不行,暗袭无路。 李炽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还得躲避着朝廷的追缉,重又当起缩头乌龟,也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只让宫里仅剩的那一条暗线,密切留意宫中局势。 宫城里还有李炽安插的细作,这一点,鞫容也有料到,之前派暗卫截杀陆州那边过来的信使,堵死地方衙门与朝廷往来的所有消息渠道时,驭刺的首级偏偏突破重围,顺利进宫呈到了暴君眼皮子底下,鞫容那时就惊觉这宫中还潜伏着李炽的人。 深度潜伏的细作,找起来难度太大,至今,鞫容仍一无所获,留着这个隐患,他怎能放心的下?这几日他就一直在忙碌,先要逐步改变宫中原有的格局,重新安排人手,来替代宫中原有的内廷女官c内侍宦官c姑子侍婢当然,高公公这类劳苦功高的,自是得留下。 宫中繁杂而庞大的事务,处理起来相当的不容易,鞫容领着十七他们,在典六c高公公等老手的帮衬下,也忙得不可开交,自是无暇亲自陪伴c照应在羿天身畔。 这几日衣不解带c端送汤药c贴身照顾着羿天的,是四渎,就连凤伶都不在太子身边。 太子妃不在,众人倒也不奇怪,那夜玄武刑台被救下后,小妹就带着太子妃悄然离开,在太子亲兵大举进攻宫城时,她们已悄然去了一个安全的所在。 对外,东宫的人声称:殿下顾及太子妃的切身安危,已将她好生安顿在一处别业行宫内,随行而去的还有太医及稳婆,以确保太子妃能顺利分娩,为太子平安诞下子嗣。 然而,实际上这些都是凤伶自个的安排,早有打算的她,还暗中派人接来了真正身怀六甲c即将临盆的宁然。 宁然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她以为这些都是羿天的安排,骊山行宫距离帝都宫城很近,只要离羿天近一点,她就会感觉心中踏实一点,毕竟是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她虽然希望羿天能陪在自己身边,但若真的做不到,那么离得近些,终归不是那么孤单无助的。 宁然住进行宫后,自是有专人照料着,宫中来的太医隔着一层帐子,只搭着伸出帐子外的一只手来诊脉,总也看不到帐子里的人,无从分辨帐内有孕之人,究竟是不是太子妃, 稳婆则是凤伶亲自安排的,十分可靠,嘴巴闭得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余下贴身来服侍的,除了宁然自个带来的那些侍婢,就是凤伶身边的人了。 滴水不漏地安排好一切,凤伶却始终不露面,宁然仍是蒙在鼓里,待在行宫时,只一心牵挂着羿天的安危,时不时就要打探一下帝都那边的局面,太子的近况。 帝都局势已稳,天子驾崩,太子即位登基之日将至,无暇来此陪伴公主。回答她的总是这千遍一律的说辞。 看着贴身伺候自个的侍婢,表情木然地说着这些话,宁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有种被人欺瞒的感觉。 “小欣,贴耳过来!”那日,宁然将自个的心腹亲信招到身边,悄声嘱咐了几句,而后,小欣从房内匆匆走出,在曲廊上左拐右绕,兜兜转转的,突然就不见了人影。 傍晚时分,才见小欣匆匆忙忙出现在东厢,急急敲开房门,进入房中后不久,突生变故! 砰的一声,房门撞开,小欣惶惶奔出,尖声叫喊:“稳婆太医” 当夜,亥时。 从不曾亲自露面的凤伶,破天荒头一遭来了骊山行宫。 不等车驾稳稳停住,凤伶已迫不及待地推开车厢门,待脚凳垫来,提拎着衣裙下摆,踩凳下车来,噔噔噔,疾步入了行宫内苑,来到一处幽静别致的园子,转向院内东厢。 门人在前拎灯笼,引路。一堆侍婢尾随其后,凤伶正穿行在院侧回廊,就听东厢小窗那头传出一阵阵的痛呼声,那是要生了吗?! 今日三更,后面还有两章,但已来不及检查正文,这三章内容里可能还有不完善的地方,明日再来仔细检查修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诞麟儿 “怎么回事?”听说行宫这头出了状况,急急赶到的凤伶,怎样也没有料到,出的竟是这样的状况:“还不足月,她怎的就要生了?!” “尚宫大人!”回廊另一端,疾步迎上来的一名侍婢,冲着太子妃,竟唤了一声“典尚宫”,凤伶隐瞒得很好,甚至借用了内廷尚宫的身份,乔装改扮,穿起尚宫衣饰,头上还带着纱帽,帽檐垂下的大幅纱帐遮挡面容,如此,即便她亲自来了此处,除了她自个安排的心腹,也就没有人能够识破她的身份。 “您可算来了。”错将太子妃当成宫里来的一位尚宫,急着迎上来的那侍婢,倒是给凤伶答疑解惑了:“不好了,太子妃不知怎么就探听到了太子殿下身负重伤的消息,惊急之下,不慎动了胎气,这c这就要生了!” 从这侍婢的话里头,倒是不难叫人觉察到:骊山行宫里的这些侍婢,除了宁然自个带来的贴身心腹c以及凤伶安排在此处的可靠亲信之外,其他侍从宫婢也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宁然来了行宫之后,照样是轻纱蒙面,身份卑微的侍婢们来侍奉时,也大多躬身低头,不敢放肆去看,一直以为宁然就是身怀六甲的太子妃,就连那几个太医,也从未怀疑过。 “怎的如此不小心?!”还不足月,就要生了,其中的风险,凤伶自是晓得,忙揪着心地急问:“稳婆呢,太医呢?” “都在c都在房里头。”侍婢答。 稳婆是能够近身的,太医必然是跪在了帐子外头,这突然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那就是与阎罗殿仅隔了一张纸的距离,生死都得由天命了,运气不好的,一尸两命都有可能。 “那c那到底是怎样了?”人都在房里头,等在外头的人只有干着急的份,噔噔几步穿过回廊的凤伶,到了东厢,却在房门外止步不前,听着房间里一阵阵的痛呼声,尖刀一般的扎在心口,让等在房外的她心中也十分煎熬。 千万c千万不能有事!一定定要母子平安! 双手交叠在胸前,焦灼不安地左右来回踱步,凤伶不时抬头往东厢小窗那头张望,窗格子自是紧闭的,宁然受不得风,只有分娩时的痛呼声穿窗而出,听得人分外紧张。 这样的场合,本应是由太子亲自在门外守着的,可是眼下,羿天怕是连这个消息未曾听到,凤伶小心的瞒着他,独自安排着一切。 声嘶力竭的痛呼声,却让凤伶有些不安了,满面焦灼之色地等在房门外,她不自觉地用手掌心紧贴到腹部,隔着衣裙,掌心触及平坦小腹,不禁一愣:是了,填塞着假装有孕的布包早就取下来了,自个不过是假孕罢了,无法经历那种分娩的痛 此刻,凤伶又羡慕极了,能为自己所爱的人,生个一儿半女,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哪怕生孩子会很痛很痛,甚至有性命之忧,对她来讲,那也是极幸福的事。 作为女人,都可以享受到的幸福,对她来讲,却是遥不可及的,心底的奢望罢了。 凤伶神思恍惚了一下,厢房里头此时忽然传出婴孩嘹亮的啼哭声,一个小生命呱呱坠地! “生了?生了!”周遭一片欢腾,惊呼声中饱含喜悦,似乎所有人都在期盼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凤伶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喜色,但她并没有急着进去看,反而转身避到一侧,随行的亲信侍从们也赶紧将她围住,刚做好掩护,就听得房门开响,几个太医先奔了出来,提拎着衣衫下摆,急匆匆往马厩车房那头赶,一路疾呼:“快c快回宫,将喜讯告诉太子太子妃生了,生了个男娃啊!” 男娃 皇太孙! 等到太子登基,太子妃升为皇后,那孩子就是皇后嫡出的长子,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太医们如何不找急忙慌的,要赶回宫中报喜。 羿天很快就会得知消息了,她再怎么想瞒,也瞒不住他啊!凤伶听着屋子里婴孩的啼哭声,心中五味杂陈,在门外站了片刻,等稳婆也从房中退了出来,与她小声说了几句,而后很懂分寸地领了她的指示,守口如瓶的,默然离开。 在屋子里伺候的那些侍婢,手端水盆,鱼贯而出,凤伶这才不慌不忙的,走进屋子,反手关了房门,上了门闩。 绕过屏风,隔着前方垂挂的大幅帐子,凤伶先是看到帷帐里的烛光倒映出的一抹身影小欣还在这屋子里,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 一步步靠近,凤伶掀开帐帘,走到了宁然睡着的床榻前,尚未开口,就被小欣挡身拦下:“你是谁?” 凤伶摘下纱帽,对躺在榻上的人,婉转地道:“是我,我想与你单独说些话。” “小欣,你先出去吧。”宁然满面倦容,却并未睡着,只是有些虚脱乏力,眼中却难掩喜悦的,看着自己臂弯里小心翼翼呵护着c紧搂着的一个小婴儿,只在凤伶进来后,摘下纱帽,与她说话时,才稍稍抬眼看了看,便吩咐小欣先行退下。 小欣倒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让开路时,也不忘将小主子额头保暖的那块布巾轻轻系好,适才是她借着给主子擦汗的动作,用布巾半遮了小主子的脸,叫旁人看不清c也辨认不出小主子的身份,但是此刻来的是太子妃,那就不需要遮着掩着了。 小欣退了出去,自觉地守在了房门外。 凤伶搬来圆凳,坐在床边,看到枕头边落着的一块遮脸纱巾,心知是宁然对自己的敏感身份,仍有诸多顾虑,怕给羿天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小心谨慎着,倒也不是为了让人误会她是太子妃,不过她这般举动,正合了凤伶的意,人家可巴不得所有人都误会她就是太子妃,那么这孩子,就成了太子妃所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难抉择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这孩子……睡着了吗?”凤伶坐下后,两眼就一直瞄着襁褓里刚出生的那个小小婴儿,毛头娃娃,肉嘟嘟的小脸,真是越看越可爱。 “嗯,不哭闹了,真乖!”宁然眼中柔光万千,用臂弯枕着孩子,哄他睡。 凤伶看得一呆,从未见过宁然脸上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初为人母的喜悦,洋溢在她的神色间。 “公主……”凤伶这一唤,才唤得宁然将目光转向她,却道:“我不是什么公主了,伶姐姐,你是知道的。” “……”凤伶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意宫不复存在了,宁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今夜却不在此。 “他伤得很重么?”宁然问。 “啊?哦、哦,殿下的伤势已见好转。”凤伶似在敷衍。 “我几时能见到他?”宁然又问,凤伶却从她的神色间看到难以掩饰的担忧,虽然她很想忍住不问,尤其是不想在凤伶面前提到他,不想引得凤伶的不快。 “……”凤伶又一次呆住了,感觉今夜的宁然很不寻常,仿佛有很多顾忌,又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的她!是因为这个孩子么?才令宁然如此的小心,这是在下意识地保护这孩子,也是在提防面前这个情敌。 她们二人之间,曾经闹过许多的不愉快,更何况,凤伶不远千里的来到西北战场,却又伤心离开,她那一次落泪,是因为宁然怀了他的孩子,而他对自己的娘子提出了和离…… 打不开的心结,在她心中,宁然犹如一根芒刺,扎得越深,痛得越厉害。而宁然心中呢?她是怎样的存在? 凤伶猜不到,却已看出来:宁然在小心提防她,连多看襁褓里的婴孩一眼,都令宁然感觉到不安,臂弯合拢,将孩子抱紧些的细微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几时能见到他……”凤伶喃喃重复了一遍,而后轻叹:“他伤势稍稍好转时,自是想来见你的,但是,你不能见他!” “你想说什么?”宁然眉眼一弯,小心谨慎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模样:似笑非笑时,流出几分狐般狡黠。“想求我离开他么?可以呀!” “可以?!”凤伶以为自己错听了:让她离开羿天,她居然也肯答应? “对呀,离开,我这不是没在他身边么!可他舍得下你,却放不下我呀!”宁然笑了。 今夜,羿天还没有来,凤伶却来了,一进来就支开旁人,要与她说些话,宁然又怎会猜不到这个情敌想与她说些什么,让她主动放弃?离开羿天?呵,这些伎俩对她没有用! “……他是放不下你。”凤伶口中发苦,却也不得不承认,“况且你还为他生了这个孩子,但是……”话锋一转,她此刻竟比宁然更固执:“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你必须离开!他舍不下你,那就由你来亲自了断,由你来主动离开他!” “你认为有这个可能么?”宁然眉梢挑了几分冷傲,露出倔强傲气:因为这个孩子,所以她必须离开?凤伶这是想抢了她的孩子,再赶走她么?那未免也太小瞧她了,凭她,还真赶不走她! “有!”凤伶却十分笃定,“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正因如此,我才敢与你提这个要求。” “……是不是羿天出了什么事?”宁然这一回可算听出些弦外之音了:凤伶的意思,似乎只有她主动离开,才能确保羿天的平安? “你留下,他才有可能出事。”凤伶绵里藏针,直言不讳:“知道他真实身世的人不多,匡宗碍于皇家体面,也碍于天子的颜面,受人愚弄这样的事,他说不出口,只说太子是忤逆犯上,并未对天下人说出真相,朝中文武百官只当即将登基的太子,是李氏皇族血统,是先皇后的嫡子李珩,而你,与李珩是兄妹至亲!” “你若不离开,要以怎样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你与他朝夕相处,任何人都能看出你二人并非兄妹之情,况且还有了这个孩子,你与他的孩子!悖逆人伦纲常的事,在世人眼中是无法被原谅的,成为一国之君的他,便会因你受千夫所指,被世人唾骂,德行皆失的君主,如何得到民心?” “你若不以亲妹的身份待在他身边,让他受千夫指,那就是说出真相了!可当文武百官得知自己拥立的这位君主,不是李珩,不是皇族血脉,除了那些‘亲左派’的臣僚,还有我的义父晏公那群良臣,他们当中有不开窍的老顽固,就像认定曹贼篡国,而刘备乃刘氏皇族,伐曹就成了理所应当!” “眼下,他若要说出真相,帝都宫城将会再掀血雨腥风,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受此牵连?战火好不容易停歇,他若要为你一人,强行再动干戈,血腥杀戮下,还有多少人得丧命?前一刻还在为太子摇旗呐喊的臣工,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内乱何时方休?” “这样的局面,你有没有想到?他身负重伤,还能不能咬牙撑下去?” …… 凤伶打开天窗说亮话,宁然的心一下就乱了。 宁然既不愿看到他受千夫指,也不愿战火重起、内乱不休,使得生灵涂炭。 虽说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羿天的身世,或许有风声走漏,但,但,只要他不承认,臣子们也会打心底里排斥那样的传言,不愿去信。 眼下,百姓们太需要一个安宁的局面了,再也经不起腥风血雨的折腾了。 凤伶期盼着明君,可以默默接受羿天并非皇族血统这一事实,但,这并不包括朝中的文武百官,百姓们或许不会想这么多,但是朝臣逆反,战火再起,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 宁然越想,心里头越是冰凉……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在羿天身边,或许不是长久之计,或许有朝一日自己迫不得已必须离开……父皇死了,作为父皇女儿的她,还能待在羿天身边么? 宁然惶惑,一直以来想要逃避的那些症结问题,又一次困扰在心头,似乎已无解,这正是她收敛心性,变得小心翼翼、谨慎提防的缘由——她爱羿天,不想离开…… 相爱的人,为何不能相伴到老? 凤伶看出她眼底的挣扎、不甘,还有无奈。 惟有深爱着一个人,才能做到甘愿牺牲自己,搭上此生的幸福,——相信宁然对他的心,就是如此的,凤伶才会笃定地来劝她离开。 静静地坐在一旁,凤伶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在等,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良久—— 宁然痛苦地闭上眼,紧紧抱住襁褓里睡着了的婴儿,眼角悄然滑落的泪水,落在了孩子的额头,一点冰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迎凤驾 宫里派出去迎接太子妃的车驾,还未赶到骊山行宫,凤伶却一早就搭乘着舆马,离开了行宫,正往宫城急返。 马车车厢内,凤伶紧搂着襁褓中那个小婴儿,越看越是喜爱,恍惚觉着这孩子就应当是自个生的,就是自个与太子的骨肉! 母爱油然而生,贴唇在婴儿胖嘟嘟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凤伶心里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孩子离开生母时,已喂饱了奶水,途中也曾醒来哭闹过,凤伶当时也慌了神,以为这孩子知道自个的母亲不在身边了,才哭得那么厉害。 手忙脚乱地哄着c哄着,孩子渐渐不哭了,此刻睡得正香呢,凤伶爱怜地瞅着娃,心想:得快些给麟儿找个奶娘。 仿佛天赐她一个宝贝,得到这孩子,凤伶满心的欢喜,视若珍宝,百般呵护,倒是将孩子生母离别时怆然泪下的那一幕,刻意的遗忘在脑后,只是 掩藏在喜悦之下,心底里那隐隐的不安,令她想要逃避,也无从逃避 到了,回到宫城了。当羿天知道她做了什么之后,会不会怨她?恨她? 舆马停下,随行的侍从c护卫,纷纷上前,将太子妃扶下车后,沿路小心护送,直入东宫。 从车驾驶入宫城南门起,就有人急往东宫传消息了,凤伶一下马车,许多宫娥簇拥上来,御道上也有列队恭迎的。 怀里抱着刚出生的皇太孙,凤伶身上也裹着厚实的衣裳,真如生了孩子似的,被人小心搀扶几步,转而搭乘了肩舆,纱帽很好的遮挡了风,但是在肩舆抬起c行进的路上,凤伶有意无意的,仰脸,迎风,帽檐垂下的轻纱随风荡开,远远近近,许多人看到的确是太子妃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回宫了。 夹道恭迎时,宫中众人纷纷跪下,吉祥话儿送上一堆,道贺声不绝于耳,凤伶满意地笑了。 “殿下一直在等您。”宫娥挑起幔帐,恭请太子妃玉驾移入内殿。 他一直在等她?!凤伶恍惚了一下,又自嘲地一笑:他等的不是她,而是宁然吧。 让他一直等着的人,倘若是她,而非宁然,那该有多好c多好 “不必跟着,你们都退下吧!”刻意不让人跟着,凤伶斥退了所有随从,无需人来搀扶,她抱着孩子,独自走进了内殿。 还没转出花屏,她就听到内殿有两个人正在交谈,语声断断续续地飘来: “留谁的活路,也不能留给他半点活路!上天入地,本仙无论如何也得揪出李乌龟!” “师尊,冤家宜解不宜结。” “呸!他哪里是本仙的冤家?那是死对头呀死对头!” “他存心躲着,想找他出来,很难。除非他按捺不住,自个先露头。” “与李乌龟比耐心,本仙自叹弗如!不过,他是扮了个乌龟,又不是真个龟毛性子,趁你还没登基,他不来使坏,也得在暗中添乱不是?” “有关我的身世传言,这几日在长安风传,难道是他在暗中捣鬼?”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想来添乱,本仙就成全了他,乱上加乱他把驭刺嘴里吐出的那份鸣冤状散播到长安,让人以为你是羿氏子孙c后羿传人,本仙就添一把火,让暗卫进一步散播消息,说当今太子乃是轩辕氏,又是盘古氏,还是伏羲传人c神农传人” “咳c咳咳咳” 得,一位给呛着了,另一位还在发癫,说什么刘邦当年也给自个造谣了,什么其母于大泽堤岸小憩,雷鸣电闪中,蛟龙卧其身,啧啧,将自个微寒的出身愣是渲染得神乎其神,让天下人以为他就是真龙天子的命!那么,本仙给小狼儿渲染渲染又有何妨? 也亏了这一番渲染,那李乌龟放出来的风声夹在浓墨重彩渲染的诸多传言当中,就弱得可怜。 臣民们在五花八门的传言中,迷糊得找不到北,哪里还辨得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当这阵子谣言忒多,也不知是哪个闲得发慌的无聊人士,胡编乱造的,还编造得如此离谱,统统不足以采信! 可怜的李乌龟,费尽心思也没能达到目的。 “小狼儿,你说为师这一招妙不妙?” “咳!师尊,您今儿倒是闲下来了?没事忙么?” “本仙是御用闲人!你要是还没想好给为师封个什么官,为师就先闲着。” “” 师尊还想当官哪?这都c这都受过宫刑了,当宦官?师尊铁定不答应,那该给他封个什么官?面对如此厚脸皮来求官的一位“真仙”,羿天哑口无言。 鞫容倒也不是真个想当官,连天机观的掌教之位,他都不在乎了,说出那番话,他只不过是想待在小狼儿身边,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辅佐新的君主。他想要亲眼目睹一朝太平盛世的开辟,目睹开明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c锦绣江山一派繁华的盛况! 不想当什么闲云野鹤c世外高人,鞫容只想陪伴在小狼儿身边,因为他放心不下。 看着床榻上面容苍白的人儿,鞫容故作轻松的谈笑间,强行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噬心蛊! 他曾与王冕说过:小狼儿断不能再受重伤! 然而,事与愿违,羿天一次次地徘徊在生死关口,从祁王他们被蓥娘毒害c栽赃东宫时,他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举动,就让本已压制下去的“噬心蛊”毒性再次发作,旧疾又犯,心口绞痛,让他几次昏厥,而今与暴君的殊死一战,又身负重伤,若非四渎与太医院众人全力施为,这一道坎他险些迈不过去。 伤势是重,但更要命的是“噬心蛊”,深扎在心口的旧疾,才使得登基大典一拖再拖。 眼下,哪怕是听到羿天轻咳几声,鞫容都很是心疼,负罪感更深了,也怨极了当初自己过于大意,连蓥娘给的药是个什么药性,都没有细察,就这么狂妄自信地给小狼儿服下,而今是后悔莫及c自责不已! “手别伸出来,捂到被子里去,小心着凉。” 四渎衣不解带地累了好几天,终究是累得趴下了,鞫容这才忙里抽空,亲自来照顾小狼儿。 帮人盖好被子,鞫容还没接着说下个话题呢,却听得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一抹身影转出花屏。 内殿二人,听到脚步声,都扭头望过来,看到来人怀中抱着婴孩,羿天眼神一亮,面露喜色,脱口唤道: “宁然,你来了。” 带着纱帽,蒙头盖脸的凤伶,猝然僵停了一下脚步,又闻得鞫容诧异地问:“这么快就过来了?” 早上刚派人去接应,车驾应当还没到骊山行宫,这娘儿俩怎的来得这么快?莫非是宁然自个拿了主意赶早先回来的? “快c快!让本仙先瞧瞧那孩子。” 不仅鞫容迫不及待,羿天也是两眼紧盯着“宁然”怀里抱着的婴孩,按捺不住喜悦之情,迫切地等着人走近些。 凤伶闷声不响,一步步地往前走,逐渐靠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烙情殇 “咦?” 极轻微的惊疑声,在凤伶靠近床榻时,就听到了,这一回,她没有再僵停住脚步,心知:自个只要靠得近些,他断然不会将她错认成宁然的。 即便她戴着纱帽遮着脸,身上还裹得如此严实,但是她走路的姿态c周身散发的气质,与宁然是大不相同的,而他,对自己深爱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转身个抬手的细微动作,都十分的熟悉,又怎会毫无觉察呢? “伶姐姐?怎么是你?” 果然,这就被他瞧出来了!隔着帽檐垂坠的朦胧轻纱,凤伶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他撑起了上半身,靠坐在床头,迎着她一步步靠近的身影,有些失望 来的不是宁然,因此失望了么? “是我。” 她心头泛一缕苦涩,在鞫容也诧异地盯过来时,她抱着孩子,猝然屈膝跪在了太子床榻前,腾出一只手,摘下纱帽,抬头,迎着太子讶然的目光,缓缓启唇:“殿下不必等了,她永远都不会回到你身边了。”说着,将宁然留下的那封书信,递到他手中。 拆开那封信,入目竟是宁然留给他的c斩断前尘往事与千丝万缕的情丝,下定了决心与他诀别的一句话: “帝京赤江之水,若不干涸,此生,你我再不相见!” 与他永不相见?!为什么?羿天有些不敢置信。 “她把孩子留下,就这么独自走了?”鞫容也吃惊不小。 凤伶看看自个怀里抱着的小婴儿,默默点头。 “为什么?”羿天的手在发抖,险些握不住那薄薄的纸张,震惊c困惑c质疑的眼神,盯到了凤伶脸上,想从她的神色间找出些许端倪。 “好端端的,她为何会如此?”鞫容也追问道。 “因为你的身世,因为你即将登基她的离开,只是为了你!”羿天的玲珑心窍,自是一点即透的,那一瞬,感觉到他看着她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了,凤伶就知道自己做的事,他应当是无法原谅她了。 心中暗叹一声,她还是亲口道出了骊山行宫内c昨夜发生的事,以及宁然不告而别的原由。 宁然亲笔所留的那封诀别信,在他手中渐渐揉皱,听着凤伶的讲述,羿天神色间浮现出痛苦与愤怒之色,猛地握紧拳头,将揉皱的纸攥入掌心,在鞫容感觉不妙慌忙站起时,他已然掀开被褥,跌下床榻 “殿下!” 凤伶慌了神,抱着孩子,挪移膝盖,挡身在他面前。 羿天抿唇,目光里满是痛楚与怨尤,盯了她片刻,却连一句话都不愿与她多讲,挣扎着站起,咬牙就要往外冲。 “不可!”鞫容一个箭步冲上来,拼命拽住小狼儿,“登基大典在即,你哪儿都不许去!”李炽豢养的死士,正愁寻不到空隙痛下杀手,小狼儿伤势未愈,心口绞痛的旧疾这几日还在反复发作,怎能就这样不顾一切出宫去? “你们”一个在前挡他,一个在后面拉他,凤伶与鞫容都在竭力阻止他往外走,羿天猝然怒了,眼底焰芒惊现,一字一顿道:“你们拦不住我的!” 一看小狼儿豁出去似的,不顾一切地闷头要往外冲,鞫容忙使出浑身的力气,死拽着不松手,一叠声地劝:“人都走了,你此刻追还有什么用?赤江的水怎会干涸,她找个借口不想见你,你找她又有何用?” “松手!你们都不要管我!我要找她回来定要找她回来”一贯坚毅隐忍c睿智内敛的他,此刻突然控制不了情绪,眼中噙泪,沙哑了嗓子,嘶吼道:“她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那样悲痛欲绝的表情,出现在如此坚毅的人儿脸上,哪怕伤重c哪怕心口绞痛难忍时,他都咬牙挺住了,流血也不流泪的小狼儿,眼下像是被人活生生剜了心,无可弥补的心伤,近乎崩溃的模样,令鞫容鼻子一酸,也险些掉下泪来,心疼之极地抱住小狼儿,哽咽道:“为师知道你放不下她,但c但她已经走了,走了” “不!”心口锐痛,羿天仍咬牙拼命使劲,欲挣脱二人前后夹击的万般阻挠,这一用力,雪白的中衣上醒目的血渍晕开,伤口挣裂,钻心的痛,促使眩晕感一阵阵地袭来,眼前发黑,手脚发凉,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只剩了那一个意念在支撑他宁然!不能让她离开自己!得把她找回来! 一辈子在一起,这事有多困难?有多困难 两个人没有努力尝试过,为何就要轻言放弃? 不!他不甘心!不甘心!! “殿下!殿下”见他白衣上染血,凤伶既心痛又心酸,竭力阻拦时,怀里熟睡着的孩子受惊般,“哇”一声啼哭起来,登时令她心乱如麻,一个不留神,就被他冲出一步 凤伶拦不住他,鞫容独自一人苦撑,也更显吃力,眼看着就要被小狼儿挣脱了去,而一旦冲出殿外,宫中又有谁敢阻拦情绪失控中的太子?即便冒死阻挡,一来二去的,小狼儿裂开的伤口怕是又要血流不止,加重了伤势可如何是好? 罢了! 鞫容一咬牙,猝然松开了双手,眼看着小狼儿挣脱出去,踉踉跄跄的,仍咬牙往外冲,鞫容猛地大喝一声: “你走吧!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丢下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些战场上为太子拼命厮杀,马革裹尸而回的将士,他们牺牲自己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些水深火热里的百姓,他们期盼的是什么?你难道忘了自己来到长安的初衷,忘了无名村中那些亲人了吗?他们最需要那个体恤民心c勤政爱民的太子来肩挑重任时,你要背弃他们吗?” “你走了,留下这副烂摊子,不可收拾的局面,是想要宫城再次陷入内战,无辜百姓再度遭受战火殃及,再死更多的人吗?” 喝声如雷贯耳,正在往殿外冲的那道身影,打了个趔趄,猝然停下了脚步,而后,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你不能走!宁然之所以离开,她的那番心意,你应当明白,怎可辜负了” 凤伶追上来,再一次跪在他面前,拦住他,她怀中抱着的孩子,仍在不停地啼哭,声嘶力竭般的,挥舞着小手,显得那么弱小c无助。 茫然地站着,羿天的表情,让人看了很想哭。 渐渐的,那一抹苍白之色中,更加反衬了唇瓣泛出的绛紫,比噬心之毒更痛的情殇,痛彻心扉!孩子的哭声,也在揪着他的心,失了焦距的目光,终是落到了那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上。 襁褓中的小婴儿那眉毛眼睛c鼻子嘴巴在他看来,是多么的像宁然,那是她与他的骨肉啊! “宁然” 缓缓伸出手,抚摩在孩子的脸上,羿天口中呼唤着此生的挚爱,唇边咽不下那满溢的甜腥味,一滴滴地落下,猩红血色滴落在了襁褓上 在凤伶疾呼“太医”c并伴随鞫容急冲上来的脚步声中,那白衣染血的纤纤少年,星眸怅阖,倒地晕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辟新朝 开明元年,“李珩”登基,史称天宗,改国号为聖,大赦天下,实行开明新政。 自新帝登基以来,兴科举广纳人才,精用人之道,纳臣下谏言,解民生疾苦,赋役宽平,刑罚轻省,治水筑坝,援旱储粮,促各行业蓬勃发展。 三年间,天宗励精图治,安内攘外,且派人出使领邦,受礼节求和,各边境设节度大使,以怀柔之策敦亲睦邻,又以强兵大国之态威慑四方,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四海升平。 开明之治的次年,朝廷就削减了二十多万兵卒返家务农,各地裁减冗官,精简机构,新编律法整治下,激浊扬清,百姓安居,风骚墨客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十才子c名诗绝句,广为流传。 长安帝都,招贤纳士盛况空前,庙堂之上人才济济,民居坊间增设私塾书院,儒衫飘逸c琴棋书画墨香四溢,彰显京畿龙章凤姿之貌。 而中原c江淮富庶之地以外,人烟稀少的陇右河西也渐渐出现了“闾阎相望,桑麻翳野”的繁荣景象。 朝政安定c国力日渐强盛,一朝盛世繁华之景,逐步成形。 三年,有如此政绩,委实惊人。 人们在津津乐道新皇帝登基以来,朝廷种种施政佳绩,也在茶楼酒肆说书客之间,侃侃笑谈新皇帝的一些趣闻。 这位年仅十九岁便即位登基的天宗,如何勤政爱民,自是不多言,有“无过虫”之称的说书先生们,倒是将趣闻的焦点集中在了天宗的情史上,开明之治下,百姓们也敢于关心这位少年天子,更好奇这位天资不凡c英明神武的新皇帝,情史上的一些趣闻。 尤其是帝王后宫的那些事,以及那位让天下女子艳羡的皇后娘娘! 传闻,那位皇后娘娘乃是天命所定,镇国公嫡出千金的显赫身份,“凤女天相”的加持,顺风顺水的,就入主中宫c母仪天下了。 传闻,天宗自即位以来,独宠皇后凤氏一人,三宫六院佳丽如云艳福齐天的盛景,并未出现在天宗的后宫之中,每年才女入选c应采射屏的名门闺秀c将门之女,都无缘得见龙颜,天宗甚至有意废弃后宫新招及选秀的诸多事宜,宁可三宫六院变成寂寞深庭,冷冷清清,连皇后屡次请旨才促使入宫的众多佳丽,也在隔年被清扫出宫,而显得后宫本应佳丽如云的盛景不再,后宫繁花也渐凋零,嫔妃宫殿入夜无人掌灯,空荡荡的更显凄寒。 朝野之间,由此衍生一则传言天宗后宫冷清,乃是因为这位少年天子独宠皇后凤氏。 据敬事房的公公们私下窃语:天宗平日里忙于政事,深夜还在灯下批阅奏章,也是常有的事,在政殿呆的时间,比在后宫娘娘寝殿呆的时间多得去了,除了偶尔抽空去皇后的仪坤宫待一待,三宫六院其他地方,连足迹都没落下一枚!臣子们对此进谏,从善如流的天宗唯独在此事上不与臣工妥协。 外人便由此推断当今天子独宠皇后左氏。 每当这类谣传,由宫中传出后,又由民间流回宫内,外出采办的六尚门下之人,在外头听得些传言,带回宫中又是交头接耳一番,如此辗转反复,最终还是入了皇后的耳内。 听到“天宗独宠皇后”的这个民间传言时,凤伶可真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坐在栉妆台大面铜镜前,瞅着镜子里映的朦胧身影,她眼神恍惚的,发了呆。 “娘娘?皇后娘娘”围绕在凤伶身畔的,是服侍皇后日常梳妆的一众宫娥,此时惶惶出声的是其中一人:书簪。 凤伶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这c这”书簪诚惶诚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回禀娘娘”一旁看得真切的尹姑姑,匆忙上前,敛衽道:“恕奴冒昧,娘娘近日是否有烦心事,这c这满头青丝之间,冒了几根银发,是否着太医来诊脉开几帖方子?” 头发里冒出银丝来了么?凤伶暗叹一声,摇头道:“不必!尹姑姑,你来为本宫梳发吧,将那些白发藏起来,不要叫圣上瞧见就好。” 书簪心灵手巧,小小年纪手嫩得很,梳发时指尖轻柔,总不会弄疼了娘娘,但是,尹姑姑经验老道,盘髻缀明珠凤冠时,能巧妙藏起渐冒渐多的那些银丝白发。 “娘娘,今日月中,夜里能赏得一轮圆月,殿下他”尹姑姑上前接过玉梳子,熟练地梳发c绾发盘髻,嘴里吞吞吐吐的,话只说了一半。 凤伶一听就明白了:每月的月中,本应当是天子临幸中宫之日,偏偏,每月的这个时候,天子都不会来她的仪坤宫。 “春寒料峭,今儿晚上有点冷”凤伶转眸看看窗外夜色,暗自怅叹:今夜,他又要去那个地方了吧?三年了,年年月月的,每到“望月”之夜,他总是回去那个地方,独自一人待上许久不知今夜,他身上可有多加一件衣袍? “娘娘亲手缝制的那件新袍,还没给圣上披上吧?”尹姑姑贴身伺候着皇后娘娘,有些事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不能多言,也只有她,在宫内宫外风传着“圣上独宠皇后”一说时,仍看的清楚分明圣上废寝忘食地忙于政事,每当他抽空来皇后娘娘这里,却都是为了小太子。 皇后嫡出的皇长子,乳名麟儿,还在襁褓之时,就被天子赐封为太子,之后三年间,后宫再无所出,天宗膝下仅这一个孩子,莫说皇后都对这孩子疼爱有加,就连天宗也极是重视麟儿,用心培养,呵护有加。 “是啊,上回还是月初之时,圣上来过本宫这里一回。”即便是月初月末来个一两回,在寂寞深宫也值得旁人艳羡的事,因为三宫六院其他佳丽都沾不到雨露,遑论均分了? 一想到那件新袍子,还未送到羿天手上,凤伶再度神思恍惚了一下,忆想他月初来时与她说了什么话来着?哦,对了,是在关心麟儿的一些话,旁的,他就不多说什么了,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麟儿,她与他之间,仿佛只剩了这一丝羁绊,而麟儿,又仿佛之时宁然留给她的一丝怜悯,让她比她幸运些的,还能盼到他一月来见她一两回。 一辈子锁在深宫,虚度年华后悔么? 御用闲人鞫容,那日许是闲得发慌,披着道袍c手持拂尘,大咧咧晃悠在御花园时,偶遇了她,曾那样问过她:“后悔了么?” 不!她的笑容里,婉约依旧,镇定如常,被人问得多了,看似身边人关切的一句话,她却听得腻烦,更多的是无奈外人艳羡着她,知情人却总问她会否后悔。挺多了,也是蛮无奈的。 后悔?从不! 她身边有麟儿的陪伴,眼前有明君亲政c再辟一朝盛世的美好前景,自己的夙愿c家族的使命,以及元臻哥哥的遗志,都逐一达成了,对于初来长安时的她来讲,这应当是她这辈子所有的期盼,达成后应当是万分的满足,只不过 人心不足哪! 她心中还是抱有一丝幻想,想着就这样年复一年的陪伴在心爱之人的身旁,看朱成碧,待到岁月也垂垂老矣,她还可以陪在他身边,就着夕阳冲泡一盏寿眉。 多好啊 何来后悔呢? 他离她那么近c那么近,应该满足的吧?与宁然相比,应当满足了的 “母后!母后” 清脆悦耳的童声,一道小小身影奔进内殿,身上的雍容锦袍,裹得那三岁大的娃儿滚球似的,憨态可掬地一溜儿小跑到凤伶身畔,仰着粉嘟嘟的小脸,忽眨着乌溜溜的眼睛,问:“父皇呢?麟儿想父皇!” 这孩子!凤伶伸手轻拍麟儿面颊,眼底盛满宠溺,“你父皇说了,麟儿乖乖识字,能背下一首童谣诗来,他就会来抱抱麟儿。” “好呀好呀!”蹦脚c抚掌,麟儿开心极了,“父皇身上香香,麟儿要抱抱!” 凤伶无奈:这孩子,打襁褓起就喜欢被他父皇抱着,喜欢粘着他父皇,父子情深哪。 “去去!”麟儿嘟嘴缠着她,凤伶好气又好笑:“今夜就想去见你父皇?他不在呀。” “要要!”三岁大的娃,一个劲缠着母后要他父皇抱,这孩子可真是怎么总赖着她要父皇,有母后陪着还不满意啊?是有多喜欢父皇的陪伴? “麟儿乖,别闹!”见侍从们也来哄着小殿下,麟儿却还闹着要父皇抱,凤伶幽幽一叹:“今夜他c他不在宫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月不圆 夜凉如水,月华如霜。 赤江乌淮北岸,乱石沙滩上,静悄悄站着一队人马,银色铠甲在火把照映下泛出幽光,腰间佩剑与令牌,显露了这些铠甲侍卫的身份,银鞍骏马c银色铠甲,乃宫中御卫,还是皇帝身边的那一拨,由之前十七所率出征西北战场的那些暗卫组成,知根知底,对当今天子更是忠心耿耿。 牵马列队在沙滩一隅,御卫们手举火把,肃容而立,都默不作声的c将目光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 与御卫相隔着一段距离,羿天独自一人坐在临江那一块岸石上,沿岸那片乱石沙滩,就数这块岸石离水面最近,石面光滑平整,坐在上面似乎伸手就能掬来一把江水。 从戌时到亥时,转眼又近子时,羿天在赤江岸边独自坐了很久c很久,一动不动的,一直保持着抱膝c托腮c举头赏月的姿势,仿佛是泥塑的雕像,几乎与这块岸石融为一体,像是能与这石头一般c在赤江江畔待到天荒地老 “皇上,子时了,您看是不是该回宫了?”御卫虽不敢靠近打扰,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一丝不苟地护卫着,但十七还是离羿天比较近的,只隔了十步距离,亥时一到,他就上前几步来请天子回宫,羿天没应声,他无奈只得退回去再守着,这会儿都守到夜半子时了,天子再不回宫,宫里头的人都得发慌了。 “皇上!”一请再请,岸边坐着的人儿连头都不回一下,压根就不搭理人,十七顾不得许多,本性毕露,猴急地蹦上来,再一开口,又是那熟悉的调调:“咱滴个小祖宗哟,您这是要在江边吹一晚的凉风?这会儿要是不能把您给劝回宫去,尊上怪罪下来,咱家的屁股要开花哪!少不了得挨三十板子,这小半年的咱家都不能伺候在您身边了,您可真个舍得?” 这话唠的威力,可真不是常人能受得起的,不把人唠叨个心里忙慌烦的不行,还真对不住自个那张嘴巴,这不,十七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的一番唠叨,直往羿天耳朵里钻,说着说着,好歹是看到岸石上“凝固”了好几个时辰的那一道身影,动了一下,一声轻微得几乎不可闻的叹息飘出,十七顿时收口不言,竖起耳朵凝神听,听到那位小祖宗叹息着说了一句:“今晚这满月,怎的不太圆?缺了一角” 喃喃自语般的一句话,听得十七直皱眉头,也仰头往夜空瞅了一眼薄薄春云笼皓月,今夜这望月可不就被云遮了一角么。 天意弄人,连盼个月圆之期,老天爷都不遂人愿! “小祖宗,您要星星要月亮,尽管找尊上要去,反正他也正闲得慌,让他给您上天入地摘个满月去!”此情此景之下,十七忽来使坏,呵呵的笑,却是不想让气氛如此伤感下去。 羿天收回了目光,没再望着天上的月,也没去瞧贫嘴的十七,转而凝望赤江那滔滔不绝的江水,“你说这赤江的水会不会干涸?” “这个嘛”干涸?赤江?怎么可能!十七咧嘴干笑,打诨道:“除非天崩地裂了!” “倘若朕下旨让人将赤江上游截流,另开一条运河,改变转载水流方向呢?”夜坐江畔,耳畔越发清晰地听到江水翻涌c流动c轻拍岸石的声音,水流哗哗的,湿冷的感觉浸在心坎,越发觉得孤独凄寒,于是,那一瞬,羿天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让赤江消失,让水流改道,让这片河床裸露,呈现干涸之象! “小祖宗哎,您嘴上说说罢了,咱家知道您做不出那样的事!”十七的自信,来自于他对羿天的了解,让赤江干涸?如此浩大的工程,所需的国库银两c民间征用的苦力c花费的漫长时日这些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即便有这个可能让赤江的水流改道,但这需要付出多大的财力c精力c劳力?这等劳民伤财的事,羿天断然不会去做的。 “师尊要是真有神仙的法力,能移山填海,那该有多好啊!”羿天如中魔魇,两眼失神地望着满江的水,恍惚中喃喃自语。 “”十七擦汗,方才他自个还在拿鞫容开玩笑,让人上天入地摘个满月给皇上呢,这会儿却连半点说笑的心思都没有了,只剩担心,也愁得不行:对于“赤江干涸”这件事,羿天这等聪明人,竟也钻进了牛角尖,怎不叫人担忧? “皇上!”十七突然一本正经地道,“就算赤江的水能干涸,您也见不到您想见的人啊!您心里比谁都清楚问题的症结压根不在这里!” 是啊,哪怕赤江干涸了,宁然也照样躲着不肯见他,就连出动隐卫密探,都找不到一个存心要躲他的人。 宁然避而不见的缘由,他一直是明白的,在百姓们都享受到来之不易的安宁繁荣时,羿天身边的许多人都更加的小心翼翼,小心维持着现状。 鞫容继续隐瞒着当今天子的真实身世,朝中一些知情人也继续假装失忆,继续将羿天当做那个看似名正言顺来登基的“李珩”,皇室内乱由此平息了三年之久,战火纷争消弭,在这种种利好的前景下,谁都不愿冒险再打破眼下的平衡。 宁然也就一直不再出现,她的孩子成了皇后嫡出,成了太子 忍受与至爱分离c默默承受痛苦的,绝不只是宁然一人。 这三年,羿天无时不刻都在思念那个倔强傲气c又小小狡黠口是心非的“谎话精”。 帝江之水若是干涸了,她会来见他么?不c不会的。 直到最后,她还在骗他 “回宫吧。”惘然若失的,又是一叹,羿天徐徐站起身来,刚迈出脚步,却突然摇晃了一下,惊得十七赶忙伸手来扶,紧张地问:“没事吧?” “坐久了,脚有点麻。”羿天眼底几分隐忍,唇色泛出绛紫,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越显苍白,却不欲被人觉察身心的疲惫,只淡然回了一句,而后,稳稳地踏出一步c两步“对了,晏公举荐的那位贤士,改日让他进宫来,朕要当面考考他。”忽然记起一事,羿天顺口就提到了。 “啊?”十七惊愕莫名,“皇上您说什么呢?那人您不是三日前刚见过了么?”该不会是忘了吧? 羿天也是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含糊地应了声:“哦,最近是有点忙。”搪塞了一句,不等十七再问,疾步走到御卫那头,乘上帝辇,急忙回宫去。 十七眼尖,看到皇上转身走向帝辇时,有一个极细微的动作:捂唇,闷咳了一声。 咳声闷闷的,飘在十七耳边,登时勾起他满心的担忧: 三年了,羿天这“病”总不见好,尊上久不肯离开宫中,说是太监么,又不当职,当真成了御用闲人,晃悠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是担心,与所有知道羿天病情的人一样,越来越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命毒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由赤江乌淮北岸,返回宫中,到达帝宫时,已是子时三刻。 后半夜忽然变天,月影被云层整个遮蔽,风声渐疾,卷着雨丝落下,豆大的雨滴打在莲花池,泛开的涟漪越来越多,渐渐砸得满池水花激扬。 雨势渐增,耳边尽是雨声,两队人马簇拥帝辇,从一幕雨帘中移来,前方提灯引路的,原本要转向寝宫那头,帝辇却在中途转了方向,惊得前面险些掉队的引路人,匆忙倒追队伍,追得那叫一个狼狈,琉璃灯罩里光焰晃动得厉害,连提灯引路的自个都有些瞧不清前方的台阶,好在帝辇前端遮盖的篷是涂了桐油的,如同行军的帐篷有防雨作用,挑挂着的两盏灯还能让人稳稳地将辇车行进到一个准确的方位—— 太极殿。 这都后半夜了,皇上还来太极殿,自是要掌灯彻夜批阅摺子了,十七是劝不住,很是无奈地伴驾来了此殿,一路上还在念念着:“皇上保重龙体,这都子时三刻了,您还不回寝宫歇息,这万一熬坏了身子……”喋喋不休,操心这操心那,比亲娘更操透了心,说的口干舌燥了,帝辇最终还是停在了太极殿,十七倏地收口不语,两眼直瞪着前方,一副惊讶的表情。 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专门等候在这里,堵着个殿门,见帝辇一到,此人一开口就卖诳语:“本仙掐指一算,今夜合该你到此殿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刚从帝辇走下来的冕服天子。 普天之下,也只有鞫容如此癫狂无状,敢于抬手直指帝王。 放眼皇宫内苑,也只有鞫容享有特权,不受任何阻拦,披着个道袍,也可随处溜达,偶尔进后宫娘娘的居所,大不了换了件太监袍服,照样畅行无阻,还被宫人尊称“天师”。——穿道袍行走宫苑,与穿太监袍服被人唤作“天师”,都显得另类之极,鞫容自个倒也不在意这些,自诩“御用闲人”,就在这宫中待了下来,如同臣子般的还要日日来朝见天子,只是缺了臣子该有的礼数,见了帝王不行跪拜之礼,一贯的狂妄。 羿天对此毫不介意,今夜被师尊堵在太极殿门口,他只是微感讶异,“这么晚了,师尊找我何事?”在鞫容面前,他从不以“朕”自称,一如既往的尊师重道,甚至既往不咎,仍将鞫容视作自己身边最亲的亲人,良师益友。 因为他知道师尊一直在自责、在愧疚不安,看似狂妄依旧,实则内心背负着罪人般的一副沉重枷锁,好几次,他发病晕厥后醒来时,总能看到师尊坐在床榻前,两手紧拉着他的手不松开,过于紧张担忧导致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连眼眶都是红肿的,也不知是守在他身边熬夜熬红了眼,还是……偷偷哭过了? 哭…… 很难想象,师尊这般心性的人,竟然会哭? 羿天心头触动,记忆中那个十分关心自己、十分在乎自己的师尊,好像一直没有变过,即便是做错过许多事,也似乎值得原谅的…… 于是,他再也狠不下心埋怨师尊,由着师尊赖在宫中不肯走,任由师尊以“御用闲人”身份自居。 受过宫刑与阉人无异的师尊,偏就极少穿太监袍服,反倒一直穿着道袍,整日晃悠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今夜还堵到了太极殿门口,羿天也没有一丝愠色。 “小狼儿,你、你……你是真个忘了,还是在糊弄为师啊?”鞫容等在这里,倒不是掐指神算,而是他有先见之明,知道今儿是月中,晚上又逢满月,小狼儿一准儿又要去赤江江畔了,回来后心情不佳哪里睡得着,一准儿又是要来太极殿借着批阅奏章来逼着自己不去想宁然。 以不眠不休的处理政务来排解孤独、麻痹内心的痛苦…… 这都三年了,小狼儿还是放不下她么? 鞫容因此更担心,也更加心疼了,今儿晚上他是专门等在太极殿门口,不想看小狼儿又埋首御案劳心地批阅奏折,不愿看到小狼儿身心俱疲、甚至再度累得发病倒下,这样下去可不是个法子,他今晚就来陪陪小狼儿,插科打诨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罢,只要能帮着解闷儿,逗人开怀一笑,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忘了什么?”师尊只是随口一提,羿天却当真了,一面往殿内走,一面不解地问。 “太子太傅呀!”鞫容跟进殿内,半开玩笑,“本仙觉得麟儿颇具慧根,想要亲自调教……” “师尊,论辈分,你是麟儿的师祖,还当什么太子太傅?”羿天啼笑皆非。 “不管!本仙就是要当!”鞫容居然使横耍赖。 一旁的十七都在猛劲儿擦汗,心里头糟改:得,这位又发癫了! “十七,这边光线不足,再点盏灯来。”羿天索性不搭理师尊,没那心情与人胡搅蛮缠,径自走向御案,让十七吩咐掌灯宫女再来这边添盏灯。 “好好好,为师与你说正经的!”鞫容紧跟上去,准备抢在小狼儿前面,先占了御案那座儿,不让人半夜劳神批摺子,嘴巴里东扯西扯,还当真被他扯到一件正经事:“庸不易父子二人突然转了性子,齐向朝廷辞官,一个要告老还乡,一个要解甲归田,庸不易倒也罢了,这苗启三还真不想当节度使了?前阵子不过是刚改了个姓,认祖归宗成了庸启三,难道连性子都一道改了,不图仕途前程,要随其父去那世外桃源?小狼儿,这事你怎么看?父子辞官……朝廷是准,还是不准?” 羿天脚下猝停,微微皱了皱眉,反问道:“庸不易?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节度使中有此人?” 啪嗒!十七臂弯里的拂尘掉了下去,两眼发直地盯着皇上。鞫容双脚磕绊了一下,险些一头撞到柱子上,僵住身子,惊疑地瞅着小狼儿,吃吃道:“你、你刚刚……说什么?”是不是自个耳朵出问题了?小狼儿刚刚居然问他…… “庸不易是谁?”羿天又问一遍,见十七与鞫容反应都如此强烈,他眼神里有一瞬的迷茫,而后,自个在拼命地回忆:是不是有庸不易这么一个节度使?为何自己毫无印象? “小祖宗,你、你可不要与咱家开这样的玩笑……”十七嘴唇开始哆嗦了,那是给吓的。 鞫容还没开口,就见羿天拼命回想时,忽然痛苦地闭眼,闷哼了一声,两手抱头,身形摇摇欲坠…… “小狼儿你、你可不要吓为师!”鞫容慌忙伸手来扶,还没扶稳,羿天浑身一颤,双手不再抱头,而是捂到了胸口,“噗”的一声,冲上喉头的甜腥味喷出,那一道血箭触目惊心地洒落在鞫容眼前,刚扶住的人儿突然就倒下了,两眼紧闭不省人事,唇边淌着血渍…… “皇上——!” “来人——快、快传太医——” 惊惶的尖叫,伴随疾呼声,从太极殿内传出,惊得殿外数道人影拔脚飞奔,急去传太医。 很快的,昏迷中的羿天被转移到了寝宫内,一拨太医随即赶至,急匆匆冲进寝宫,太医丞四渎脸色凝重,把脉后,沉着脸让周遭闲杂人等统统退出去。 就连鞫容也被赶了出来,惶惶然地徘徊在门外,焦灼不安的,等呀、等呀等…… 一个时辰后,门“咿呀”微响,再度敞开时,却不是宫娥进出忙碌,也不是太医命人照方子赶紧熬药端送过来,门里一道人影闪出,四渎独自走了出来。 站到门外,于台阶上迎着鞫容冲过来紧张询问的架势,四渎沉默半晌,最终只沙哑地道出一句:“噬心蛊吞噬过他的记忆,如今毒性已经蔓延无法压制,他的记忆会再次消失,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他会忘记所有……毒气侵袭摧残的心脉俱损,哪怕用尽天下灵药,哪怕再来十个妙手神医,他顶多也只能再撑一年半载……” 轰隆!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在鞫容头顶,险些炸得他魂飞魄散! “不、不会的……一定有法子救他的……一定有……” 脑子里嗡嗡作响,鞫容惨白着脸色,踉跄着往后退,一下子跌冲到台阶下,浑浑噩噩地站了片刻,雨水打湿了衣袍,冰凉的感觉袭来,他突然浑身剧烈颤抖着,抖得站不稳脚,砰然跌坐在雨水中,散乱了道髻,仰头,望着上苍,那样悲痛、深深自责…… 世间可有后悔药? 当初为何轻信蓥娘,让小狼儿服下了绝命之毒……如今后悔晚矣! 晚矣…… 雨水与泪水布满脸上,张开嘴巴,鞫容却哭不出声,像是被酸涩硬物堵了喉咙眼,拼尽全力,最终发出的声音犹如受伤的野兽,嘶哑地吼叫,冲上苍声声悲号,令人闻之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琴师 昨儿后半夜下的雨,今儿还未停,春雨淅淅沥沥的,润了林间草木。 晌午,通往芦山县的小屏山中那条羊肠幽径上,几个五大三粗的泥腿汉子两两一组,抬着三顶登山软轿,“嘿哟c嘿哟”卖力抬轿赶路。 轿旁还跟着两个翠衣丫头,手里头撑着桐油刷的竹骨皮纸伞,山路间轻盈地点足腾挪,一路小跑着也没掉队。 到了半山腰,一片竹林子翠色盎然,林子外一块空地上搭着个简易的茶水棚子,引山涧泉水,捡山中柴火,煮水卖大碗茶,配些小点心,供过路的四方客在此喝茶解渴c稍作歇息。 “嗳,停轿!停轿!”翠衣丫头当中,一人急急喊停了轿夫,凑在前面第一顶软轿的门帘边儿上,恭谨地问:“小姐,您渴不,累不,要不要先歇会儿,出来透透气?” “小翠小绿,你们去问问陶姐姐,问她要不要先歇会儿。” 三顶登山软轿,乘坐轿内的都是女眷,第一顶轿中应声儿的,还是个官宦千金的出身背景,闺名宛怡,此番出了趟远门省亲,回来时还带了表姐一道往家中赶,姐妹淘串门子有来有往,平日里就玩得来,这会儿被丫鬟关切“累不累”,宛怡反倒让丫鬟先去问候自个表姐。 “表小姐,您看,要不要在此处歇一歇?” 两个丫鬟一个叫小翠个叫小绿,还都着了一身翠绿衣裙,小翠问罢宛怡小姐,小绿就去问表小姐了。 表小姐名唤陶小玉,娇生惯养而成的小姐脾气,稍有不如意就耍小性子,一大帮亲戚小姐妹里,也只有宛怡由着她c让着她,连要不要歇会儿的事,都得先问过这位陶大小姐。 “闷死了!累死了!”软轿一侧小窗帘微掀,陶小玉娇嗔一声,坐轿子也喊累,再往茶水棚子那头一瞄,喝,这不是牲口棚么?一堆臭男人呆在那边,大碗儿喝茶,唾沫星子四溅地侃大山,卷起裤腿儿蹬在石板条凳儿上,整一个粗俗不堪!落在她眼里,与牲口棚无异!“那种粗人呆的地儿,咱们离远些才好,免得沾了俗气!” 小绿将表小姐的话儿带到自家小姐耳朵里,宛怡就吩咐轿夫将轿子抬进那片竹林子里,寻个幽静雅致的地儿,落了轿,丫鬟打发泥腿儿轿夫去林子外候着,而后才扶着自家小姐出了轿。 宛怡一面走向陶姐姐那边,一面吩咐小翠小绿:“去,找山中干净的泉水来,拿水壶装了,赶紧回来。”看得出,宛怡很会揣摩他人心思,也很会动脑筋出点子,知道陶小玉不喜粗俗之物,连带着茶棚里粗人煮的大碗茶她也嫌脏,这就让丫鬟们去寻甘甜的泉水来。 小翠小绿前后脚刚一离开,轿夫也远远地守在林子外,陶小玉这才下轿来,娇滴滴的模样,比性子阴柔c肤色过白的宛怡还显得娇柔三分,弱柳扶风般摇曳腰肢,走到表妹宛怡身边。 而后,两个人一道转眸望向落在最后头的第三顶软轿,这顶软轿里自是还有一人,只是表姐妹一路上似乎无暇搭理此人,将人冷落到现在,才像是刚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转眸一瞅 咦,轿子门帘都未掀开,这人还在不在轿子里?该不会中途偷偷溜走了吧? 陶小玉一惊,又忿忿不甘地咬唇,冲表妹宛怡使了个眼色,宛怡忙冲那顶轿子大声喊:“宁姑娘?宁姑娘” 轿门帘骤然掀开,一人莲步轻挪,款款下轿,冲表姐妹二人走来。 轿中走出的人儿,一袭洁白云裳,不同流俗,偏就轻纱覆面,仅露眉眼,此刻步履轻盈地走到姐妹两面前,冲二人眉眼弯弯的这么一笑,仅那眉眼韵致,便是如此的艳色无双,妩媚迷人。 那对姐妹花姿色也算得上乘,但在此人面前,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一想到那层覆面轻纱之下,乃是一副艳绝无双倾世之容,陶小玉心中妒火炽烈,嫉恨交加,又在忿忿不甘地咬唇,将唇色咬得发青,一声不吭。 相比之下,宛怡却将自己心中的嫉妒掩饰得很好,脸上还是端着笑的,很是亲昵地挽了宁姑娘的手,道:“来,先不忙赶路,反正翻过小屏山就到芦山县了,先歇会儿吧。” “嗳,找块干净的石头,我的腿都快站酸了!”陶小玉连唤一声“宁姑娘”都免了,直接叫人“嗳”,又来大小姐脾气,冲人颐指气使的。 “宁姑娘背着琴也确实累,是得找块干净的地儿”宛怡悄悄伸手,拧了陶小玉一把,暗示她说话留点分寸,不要在此刻惹得人家不高兴,万一留不住人家,之后的事可就难办了! 陶小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哝了一句:“是嘛,老背着琴多累呀!” 宁姑娘是豫州地界近三年来冒尖儿的琴师,抚得一把好琴,多少名流公子倾心思慕,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纤指弹奏妙曲,只是宁姑娘并非卖艺之人,而是传授琴艺的女师傅,她有个规矩:请她上门教学琴技的,只能是女子。 换而言之,她这位琴师,只给女子授课,男子嘛不论身份有多显赫,出手有多大方,也绝难聘请她来上门授艺。 这不,今儿用软轿抬着宁姑娘前往芦山县的姐妹两,正是花了重金聘请宁姑娘,欲学琴艺的学生,说是为了十日后,芦山县几家闺秀茶宴斗诗时,能一曲惊人,博个满堂彩。 宁姑娘于是跟着姐妹两,一道上路,这才登临了小屏山。 姐妹两或许不知“宁姑娘”的来历及身份,这位技艺超群的琴师,在旁人眼里显得十分神秘,但,若此处有宫中派出的隐卫密探,一见宁姑娘,哪怕是轻纱遮脸,有了当今天子传神的丹青妙笔绘制的一副仕女图来对照,定能一眼认出这位宁姑娘,正是他们奉旨于暗中找寻了三年之久的,宁然公主! 羿天将心中思念的人儿,他此生至爱的人儿,于画得栩栩如生,眉眼韵致惟妙惟肖,若是将此画公之于众,堂而皇之地悬赏寻人,天地之大,只要有人的地方,宁然如何也躲不了的。 但是,羿天没有这么做,他知道这样会给她招来难以预测的危险,甚至是别有用心的人来算计,于是,隐卫密探这三年来也只是奉皇上密旨,四散在各地,暗中找寻罢了。 宁然在豫州地界,琴师美名是被一些受益匪浅的女徒们口口相传c传得神乎其神的,其实她本人一直低调,故而显得神秘,也始终没有被人发觉她的来历。 “听说小屏山中有一猎户,无意间误入一座山洞,在洞内石壁看到犹如摩崖石刻的半卷上古琴谱,不知传言从何而起,这山中又是否有那猎户?” 宁然身背一物,正是裹了防雨布袋的长琴,虽不比昔日的“伯牙琴”,却也是上品,这三年来她用惯了此琴,出门也一直随身带着,此番会答应这对表姐妹亲赴芦山县,也正是听闻了小屏山中这个传闻,欲来寻那上古琴谱的残卷,眼下既到了此地,哪能不顺便找人打听打听的? “嗳c嗳”眼瞅着宁姑娘背着琴,转身就走,出了林子自个找人打听那猎户去,陶小玉又“哎哎”几声,也没能把人叫住,宛怡倒是急喊一声:“宁姑娘!我们就在竹林子里等你,你可得快些回来,待会儿还要赶路呢!” 话音刚落,人已走得不见了影,姐妹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陶小玉一跺脚,忿忿道:“不就是个琴师么,搞得自个有多了不起似的,还有俞公子那桩事真难咽下这口气!” 听表姐提到“俞公子”,宛怡双手指甲猝然掐进掌心里,连吸几口气,才克制住想哭的冲动,只阴柔一笑:“不急,到了芦山县,就有她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茶棚客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宁然疾步走出竹林子,先去了茶棚子那头,想找卖茶的打听打听,毕竟这茶棚一直搭在半山腰,卖茶的老头儿没准就见过这山中猎户呢。 山中有溪流,走山路的不怕没水喝,这茶棚不仅煮着茶水,还供应些面食,面疙瘩c面糊糊,挺香的,路过小屏山的四方客,不自觉就会停下脚步,到茶棚来打个牙祭。 宁然一进去,就见卖茶的老头儿自个也凑在客人堆里,兴致勃勃地听人侃大山,她往石桌石板条凳儿那边靠近那么几步,那圈人侃侃而谈的话语声,就清晰入耳了: “宫中招良医?真的假的?” “可不,前一阵子,俺师父葛神医就去长安揭榜应试,俺可是陪在他老人家身边的,试场里五湖四海的游医郎中齐聚一堂,那场面,可生猛可热闹!” “你师父啥时成了神医?不就是山里采药的土郎中么?这也敢去关公面前耍大刀?” “俺师父有家传秘方,包治百病,怎么就不是神医了?” “瞧你这嘚瑟的,小样!难不成还真个过关斩将闯进太医院成太医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吹牛说自个还进皇宫见皇上了?” “这个嘛哪有那么容易?试场里监考官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御用神医,有赛华佗美誉的一位年轻太医丞,人家只出了一道考题,就把在场前来应招的那些c那些什么什么江南第一神医c中原第一神医c天下第一神医统统给难住了!” “哟,敢情和你家师父葛郎中一样,全成神医了?一堆神医名头,吹牛吹破了天的!” “话也不能这么讲,当日来应试的,好歹还有几个是真有本事的,看遍天下疑难杂症,经验丰富着,人家上手一把脉,直断病灶,究出根源,就算不能一下子药到病除吧,也能对症下药让病人逐步康复,可就是连这样的医术高明之辈,也难在了太医丞四渎大人的那道考题上。” “都说得这么玄乎了,难不成那个叫什么赛华佗的御用神医,是让人当场把死人救活,让白骨生肌,叫骷髅恢复成一个大活人?” “你大爷的,开什么玩笑?骷髅变成大活人?那不是医术,那是活见鬼!人家可不是疯子,没搞那么玄乎,出的难题不过是让在场所有来应试的人,各展神通,将一只杯盏里装着的毒血,祛毒,让变得暗沉绛紫的血色恢复正常。” “哦——敢情这是让人去解毒?这毒有那么厉害?所有人都解不了?” “还真就那么厉害,四面八方来应试的,走了一批又一批,来时信心满满c神医自诩,去时愁眉不展垂头丧气,就真没有一个人能解了此毒。” “啧啧,天底下竟有这般无解之毒?!难不成是鹤顶红?哎我说,是不是宫里头哪位贵人中了此毒,这才张贴皇榜急招天下名医神医妙医鬼医?” “这么嘛” “哎哟,老哥哥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的,讲讲讲!” “俺师傅葛神医听在场一位懂行的前辈提及,此毒名唤‘噬心蛊’,中毒者身怀奇香,胸口似有红线盘绕成花瓣形的妖艳图腾,毒发时心口绞痛伴有失忆之症,可令人心脉俱损,最终不治身亡。” “啧啧,天底下还有此种奇毒?!哎老哥,你还没说到底宫里谁中了此毒,看张贴皇榜广发英雄帖的架势,难不成是皇上独宠的那位皇后娘娘?” “嘘,这事可真不好讲,宫里头瞒得滴水不漏,不过看样子,此毒当真无解,中毒之人怕是唉c唉!” 连着两声重重的叹息,就好似中毒者已必死无疑,茶棚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略显沉闷,当中一个身背竹篓c看似山中采药郎中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付过茶钱后,与众人招呼一声:“今儿三六九逢了九,赶集的日子,俺一早采了些草药,下午得去芦山县市井里撂地摆摊,先走一步。” 话落,就往茶棚外走,没走几步,赫然看到一个云裳出尘c脸蒙轻纱的女子,呆呆地站在棚子外,背上滑落一物,似是防雨布袋裹住的长琴,就摔落在脚边,女子却毫无知觉似的,仍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他走出茶棚,讶异地冲她瞅了一眼,才见这女子浑身抖震一下,猝然急扑过来问他:“噬心蛊?你刚刚说的是噬心蛊?” “这”被她急切的样子给惊了一下,中年汉子也呆呆点了点头:“是呀。”而后,他见那姑娘踉跄着倒退几步,浑身细细地颤抖,几乎站不稳脚,不由得关切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鄙人略通医术,姑娘要是不舒服,可以” “不c不不!”宁然渐渐稳住心神,摇头道:“我没事,真的c真的没事”说着,忽然转身,拔脚就往竹林子那头跑去。 “哎?姑娘——你的东西掉了——”中年汉子大声呼喊,也没能把人唤回来,无奈,只得帮人从地上捡起遗落之物,将那布袋包裹的长条形物件,转交到茶棚卖茶那老头子手里,也好等人记起时来此寻回失物。 宁然连长琴都落下了,急匆匆的,就往竹林那头寻自个搭乘过的那顶软轿,她的随身行囊还在轿子里搁着,这会儿突遇急事,芦山县之行怕是要落空了,眼下,她只想取回行囊,而后 回长安! 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回长安去! 适才无意中,听到那郎中打扮的中年汉子在茶棚内,与旁的客人几句闲聊,宁然心惊不已:噬心蛊?!岂不正是羿天身中之毒,莫非此毒仍未被鞫容与太医四渎彻底根除?而今皇宫里头突然发出英雄帖广招天下神医,难道是c是羿天 命在旦夕?! 必须回去!回长安! 只有回到长安亲自确定:羿天是否安然无恙?她才能将悬着的一颗心,稳稳放下来,否则 猛地揪了心,匆促跑回竹林子里,还没走到原先停软轿的那个地方,宁然忽然听到一声冷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麻烦人 山里,雨水潮湿的空气中,随风荡来的那一记冷笑,阴冷阴冷的,闻之,令人心头悚然发毛。 宁然闻声一怔:竹林内隐隐回响的,分明是宛怡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又显得那样陌生了 在“宁姑娘”面前,素来以礼相待c连说句话也十分小心的宛怡,那个总在人前表现得柔弱文静的官宦小姐,此时却以宁然完全陌生了的语气态度,在竹林幽僻一隅,与表姐陶小玉喁喁私语,不时发出一声声冷笑。 搁置行囊的软轿,就停放在离那个方位不远的角落里,宁然忽的放轻了脚步,凑近些,那对表姐妹暗地里交谈的话语声,时断时续地飘入她耳内: “要是没有那姓宁的,这些事怎么会摊到你我的头上来?还有,俞家真要退婚?他们怎么可以” “俞伯伯也不想的,毕竟我爹爹在平州时任刺史,俞家不过是书香门第,饱读诗书只盼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在仕途上大展宏图,他也不想得罪我爹爹” “对呀对呀,能攀上刺史家的一门亲事,俞家上下脸上沾光,俞公子若与表妹你拜堂成亲,摇身一变就成刺史大人的乘龙快婿,他那是高攀呀!怎么就c就舍得退了这门亲事” “唉,小妹我也想不通啊!” “依我看,这不合常理的事情背后,总有见不得光的鬼祟作怪!俞家郎文采出众,仪表堂堂,不知有多少女子巴不得勾着他缠着他,姓宁的那个狐媚子,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法,糊了俞公子的眼c勾了他魂,只听她抚琴弹了一曲,怎么就犯了相思,非要与表妹你退婚,还声称非这琴师不娶,跟家里人闹个不休,还以死相逼,这不是鬼迷心窍吗?一准是姓宁的那个狐媚子使的妖术!” “我听她那琴声,的确有些古怪,像是能勾人魂儿,俞哥哥一定是身不由己,中了魔障了!这c这还真怪不得他的” “对对对!就怪那姓宁的狐媚子,一会儿勾搭这个,一会儿勾搭那个,勾了俞公子的魂还不算,就连c就连连我那意中人也呸!个狐狸精!让好端端几个俊俏公子,听上一曲就成失心疯了!还退婚?这件事,对咱们家可算是奇耻大辱!咱们决不能轻饶了她!” “呵c不急这下子她落到咱们手上,还怕没出气的机会吗?陶姐姐,小妹早就准备好了,等到了地头,关起门来捉妖,只要把那东西掺到狗血里,往她脸上一泼,烧得体无完肤,再美的相貌也能毁成无盐女,看她还有什么本事勾引别家汉子呵呵!” “表妹你真是c真是好心思!好手段!对,就得毁了她的脸,这才解气!” “呵呵!” 风入林,猗郁翠竹沙沙,摇落一串串断了线的雨珠,滴在宁然头发间c裙裳上,感觉浑身发寒,额头一点冰凉,霎时恍惚了一下,那对表姐妹私下交谈的语声有些模糊不清了,她却渐渐记起: 每逢自己来到某家小姐闺阁绣楼,应邀传授琴技时,周遭仿佛总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晃闪,偶尔还能被她发现某家公子翻墙潜入,掩于芭蕉丛,伺机偷窥,或有这家小姐的兄长胞弟手足引来一些诗酒好友,借着吟诗作赋的美名,贸然闯入,唐突佳人 每次登门授课,总是不胜其扰。 轻纱半遮的花容,低调欲避世的态度,却挡不住纷至沓来的麻烦事,对于芭蕉丛中藏身的偷窥之人,她故作不知,隔日便不再来,对于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她冷颜呵斥,断然回绝再访此间继续授课的请求。 有人觉得她孤傲冷艳,有人觉得她特立独行,甚至过于神秘,被拒之人反倒卯起劲来,大有头破血流也要撞破南墙的势头,什么犯相思c什么非卿不娶,麻烦的人与麻烦的事,接踵而至,恁般惹人烦! 俞公子?这人又是谁? 宁然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来,在她眼中,这位俞公子也与那些撞南墙的不速之客一样,都只是麻烦的人罢了,又哪里会去在意这人叫什么c长得如何c府上哪里 此生,宁然见过这世间最美的风景c最好的那一个,旁的凡夫俗子,又岂会入了她的眼? 三年不见,她的心里眼里,却始终只装着那一个c念着那一个人儿! 俞公子c或是其他什么人,他们在那对表姐妹眼中被视若禁脔,在宁然眼里除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就什么都不是了。 眼下,无意中识破了那对表姐妹邀她前往芦山县的真实目的c及险恶用心,宁然只觉这又是一些找上门来的麻烦人c麻烦事,无端端被人嫉恨,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宁然举步,由远而近,匆匆走到那对表姐妹面前,在二人惊觉她竟已回到林中,慌忙噤声不言,一起抬头看着她时,宁然目不斜视,步履匆匆的从二人眼前走过,径自走向停在角落的软轿。 “嗳”陶小玉张了张嘴,又略显心虚,不知该如何招呼突然返回林中的宁姑娘。 “宁姑娘”宛怡猜不准自个刚刚背地里说人坏话c图谋报复之事,是否被人觉察到了,心下也惶惶,却还得强自镇定,假装关切地问:“可有打听到那猎户与上古琴谱残卷的下落?” 宁然不答,反而加快了脚步,疾步走到软轿那头,眼下她正有急事,正急于回长安去,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搭理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仇家”? “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什么也没打听到?”陶小玉追问一句,见宁姑娘置若罔闻,反倒去了软轿那边,她心里头也犯了嘀咕,猜不准这人是怎么了,一声不响地回来又一声不吭地钻进了轿子,什么毛病? “宁姑娘,你的琴呢?”宛怡起了疑心,猝然站起身来,“你去轿子里做什么?来,快来这边坐,这里淋不到雨的” 原以为宁姑娘怕淋了雨,这才一回来就急着躲到轿子里去,直到看人钻进轿子不一会儿,手中拎了一副行囊出来,那对儿表姐妹才知不妙了,陶小玉霍地起身,叱问:“嗳,你拿了行囊做什么去?嗳c嗳!本小姐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我说两位大小姐,绣楼里女红做多了,心眼儿可不能成了针尖一般的小!”宁然将行囊背上,回过头来瞅了瞅这二人,见她们神色颇不自然,很是紧张地盯着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儿,她弯眸一笑,不轻不重地回道:“你们口中的俞公子,见异思迁,这般禀性,如何值得好人家托付终身?你们觉得他是块宝,我却不知他是哪根草?若要为此劳神,岂不与你二人一般见识了?”话落,转身,摆摆手,甚是洒脱地丢下一句:“抱歉,恕不奉陪!” 当着那对表姐妹的面,背起行囊的她,觅着下山的路径,疾步离开。 “你c你站住!”好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宛怡自知暴露了内心企图,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她把心一横,索性发了狠,咬牙切齿地扑过来,伸手就去揪人头发,哪怕撕破脸也要给人些苦头尝尝。 宁然稍稍侧身,极其轻松地闪开了,宛怡扑了个空,脚下不慎磕绊了石块,张牙舞爪地冲过来,却极其狼狈地摔跌在地,一个狗啃屎“啪嗒”狠摔在泥水里,脏湿了衣裙。 不等这位大小姐羞怒尖叫着从水洼泥地里挣扎站起,宁然右脚稍抬,一个踢蹬,正中宛怡腰间穴位,令她浑身一软重又摔跌在泥水里,吃了满嘴烂泥,气得险些吐血,哪知后脑勺又被人用脚尖踢中穴位,这回是索性晕死过去,整个人如软脚虾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了。 “你c你!胆敢伤了宛怡妹妹,我要杀了你!”后头又冲上一人,那位在家中被人娇宠惯了c大有一副不允天下人违背她意愿的骄横千金,这会儿竟冲到软轿这头,捡起轿夫用以走山路的拐杖似的一根木棍,高举在手中,冲着宁然扑来。 陶小玉持棍行凶,冲上来,眯眼尖叫着就将手中高举的木棍冲人砸下,若能打人几棍子出气,就得往死里打,府上官家管教底下不听话的家丁奴才,不都是这样儿么,只是眼下她身边没个可供使唤的人手,只得亲力亲为,这一棍子砸下去,还没砸到人呢,就听“啪嗒”一声,手中一轻 大半截木棍被削落在地。 给自个壮胆子壮声势的尖叫呐喊声,此刻戛然而止,陶小玉瞪大了眼,呆呆看着手中削短了只剩一个柄的木棍,再小心翼翼瞥过去,瞄到宁姑娘从背负的行囊中抽出c握到手里的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宝剑,顿时目透惊惧,颤手抖落被剑削断的那截木棍,如避林中草蛇,花容失色的她,破开喉咙惊声尖叫着,掉头就往林子外跑。 陶小玉边跑边叫,简直就像一个疯女人,那尖叫声惊得林中鸟刷刷齐飞,势必会引来山中行人的注目,宁然最是怕麻烦缠身了,赶忙反方向往竹林另一条出路疾行,手中的长剑尚未归鞘,这些年她独自浪迹天涯,没个防身之物怎能放心,宝剑在手,凭自己习武多年,擅长骑射,甚至沙场征战与巾帼女将一同上阵杀敌的历练,自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胆色。 心中无惧,仗剑而行,快要走出这片竹林子时,宁然忽然停顿住脚步,听得冲到林子另一头的陶小玉,破开嗓子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就像被什么人猛地掐住了脖子,短暂的“啊”了一声,突然没了丁点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麻烦事 林子周遭静悄悄的,再无任何响动,连林中鸟都不剩一只,宁然心头“突突”一跳,感觉有些不妙:林子外发生了什么事?陶小玉怎么了?原本守在竹林边缘的那些个轿夫呢?为何此时还不见人影? 小屏山中虽有猎户,但是此处极难见到大型猛兽,野兔狐狸倒是常见,而老虎这等吃人的猛兽,此山是寻不到的,故而山中搭建茶棚,不乏游人过客,猎户也得去往大屏山这类深山老林里,才能猎到大型猛兽,小屏山只是矮坡山丘,轿夫抬着登山软轿,很快就能翻过去的,担不了多大的风险。 陶小玉与那些轿夫绝不是遭遇山中猛兽的袭击,那么,此刻这片竹林周遭出奇的安静,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握紧了手中长剑,宁然十分警惕,放轻了脚步,到了林子边缘,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藏身在一丛竹子后面,小心地往林外窥探 茶棚仍在半山腰那片空地上,棚子里却不见了卖茶的老头儿,以及那些歇脚的茶客,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突然变得空荡荡的茶棚,炉灶上煮开了的那锅水还在咕噜咕噜地沸腾冒泡,蒸腾的雾气与山中水汽一道弥漫,细雨朦胧中,一个撑伞男子的身影,突兀地闯入视野。 一身月白长袍,飘散着长发,撑伞的男子状极懒散,衣袍上也未系上腰带玉革,头发上也未束冠,就连脚下也仅仅是趿了双木屐,双手也懒得使力,本该撑直的伞,却懒懒地将伞柄搭在肩上,仰头,似在欣赏此处茶棚空无一人的奇妙景致。 “山野之间,果然寻不得宫廷御茶,茶棚粗茶,怎比得上长安帝宫里一盏香茗,龙凤团香!” 慵懒的语调,带着奇特的感觉,撑伞的男子自言自语似的,忽而转身,面朝竹林这头,看似懒散随意观赏着风景的目光,却那样犀利精准地扫向宁然藏身的那一丛竹子,眸中闪烁诡谲之芒,此人似笑非笑地遥问一句: “龙凤贡茶,宫中御用,茶托里一个精致的紫砂壶,两个翠绿玉盏,茶汤浮白,内色清澈碧绿,茶香袅袅升腾,其味醇浓,强劲厚重宫中御茶,便是如此了!宁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那丛绿竹簌簌抖动了一下,小心藏身在那里的宁然,不由得浑身一震,那一瞬,看清了撑伞男子的容貌,赫然是当日长安大兴街中,她独坐鸾舆,随着彩鸾仪仗去往“祥记”布庄裁缝铺,迎祥瑞,取“点红”嫁衣时,偶有一面之缘的人 当时的他,躲在一辆马车上,而马车则藏在大兴街一条狭弄口,就那样悄然窥探着宫中出仪仗c隆重而热闹地前来取“点红”嫁衣迎祥瑞准备出嫁的她。 黑乎乎的车厢,帘子稍稍卷起,车厢一侧小窗内,他悄然探出脸来,保养得极好的面皮儿,看不出实际年龄。使她望而惊心的,是这张脸上有一双慵懒半眯的凤目,眼角一勾,弯出阴阳怪气的笑,眼底三分狡诈c七分算计,眸光诡谲多变,分明是个擅于伪装c工于心计之人! 今时今日,又一次被那样诡谲狡诈的目光死死盯住,宁然心头又一寒,莫名熟悉的异样感觉,再度袭来,她心悸地发觉:他的那张脸,与她的容貌,神态气质虽截然不同,但,仅看大致轮廓,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个男人,这个陌生而又异样熟悉的男人,宁然此刻再遇到,自是一眼认出:李炽!这个人就是在她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使诈脱身无数回,已被贬为庶民却贼心不死,暗地里筹谋算计,甚至将她当做棋子,赐婚令下迫使公主出嫁,并将她置入杀机重重的陷阱,于暗中一手操纵那整盘棋局的废太子李炽! 羿天曾于私下悄然提点她:此人危险至极,难缠至极!连世子李戬与林昊然,都曾为此人棋子! 李炽 这个名字,是母妃视为禁忌,不愿在她面前提及,却一直未曾被母妃忘却的男人的名字。 更是母妃曾经嫁过的男人。 宁然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每次见到,总不免心惊,眼下,又一次见到那张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面孔,她在心惊之余,只剩了极糟糕的感觉,感觉很不妙,感觉大麻烦来了! 若被这个麻烦缠上,真真要命! “宁姑娘哦,不!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为宁然公主!”还是被他给找到了,抢在当今天子的前面,找到了宁然,李炽觉得自己的好运到了! 两眼发光地盯住了宁然藏身的那个方位,李炽眯眼,玩味般的笑:“你果然与众不同!想要找你其实不难,只要留心打探一下这三年来c哪个地方出现过不寻常的女子,很容易就能找到你的行踪下落,因为你毕竟与常人不同,你的切身遭遇c你的心性行为都注定你不是庸庸碌碌埋没于人群里的,哪怕你想低调,哪怕你千方百计躲藏,本公子还是有那个能耐与手段,于茫茫人海中将你找出来!”说到此处,他不无得意:“苦了你的心上人,如何也找不到你,而我,这么轻松,就能将你找到!” 李炽说得轻巧,其实,为了找寻宁然的下落,这三年以来,他也是煞费苦心,其中曲折自不多言,只要能比羿天早一步找到她,他就觉得自己赢得了先机:“比你心上人更快地将你找到,这一点,他就输给了我!接下来,他还会继续输,直到输掉皇位!输掉原本就不该属于他的这片江山!” 李氏的江山,怎能由羿氏遗孤这么一个外姓人来坐? 那是他李炽的皇位,是他的江山,早在二十二年前,匡宗还没有篡位称帝,他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这些贼,从他那里偷去的一切,他都要夺回来! 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一定要夺回来!! 飒 风吹草动,躲在那一丛竹子后面的宁然,猝然抽身离开,飞快的c毫不犹豫的,转身,拔脚就跑,重又冲入林子,想要由林子后方逃脱,避开这大麻烦,躲开李炽这尊瘟神,跑得飞快,眨眼便冲回竹林腹地。 还未绕向林子后方,宁然眼前一花,倏地停顿脚步,紧握在手中的长剑,剑尖已然上扬,寒芒暴涨! 此时此刻,竹林腹地四周,鬼魅般的冒出无数道人影,李炽豢养的死士,无名氏带来的刺客,这一拨人瞬间就将宁然团团围住。 手持长剑,孤身迎敌的宁然,在这一刻,避无可避的,成了笼中鸟,随着四面八方鬼魅般的人影骤然逼近,她已陷入绝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成诱饵 ,最快更新万里江山一局棋最新章节! 离了小屏山,往豫州境外延伸的那片荒郊古道,周遭并无村落人家,郊野僻壤,白昼里亦是行人罕至。 坑坑洼洼、积满雨水的土路上,一辆马车徐徐驶来,后面打马紧跟的都是清一色黑衣劲装、头戴斗笠的死士。 马蹄下,飞溅着泥水,无名氏一马当先,飞驰在最前方,为马车开道引路,车把式挥鞭驱策,车轮碾着泥泞的土路,依然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渐渐驶出了豫州地界,看方向,竟是冲着西北境内的陆州而去。 马车上,李炽身披狐裘,慵懒地倚靠着车厢,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柄长剑。 锵!利刃出鞘寸许,寒芒迫在眉睫,李炽眯了眯眼,眼底一缕幽光,封剑归鞘后,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车垫上的一人,正是这柄长剑原先的主人,眼下却成了他的俘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着面前这个最有利用价值的俘虏,李炽满意地笑,言下隐隐有一丝嘲讽之意:当今天子如何也找寻不到的人,偏巧落在了他的手里,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他,鞫容的所谓通晓天机,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别得意的太早。”作为俘虏,宁然被束缚了手足,限制了自由,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神仙愁”的锁具铐住了手腕,脚腕上也有同样的一副锁具,闷在这车厢内,面对着李炽眯眼诡笑之态,她心中虽极不舒服,颜面上居然还笑得很开心,就像赴约去好友家中做客一般,轻纱半掩花容的她,仅露着一双狐媚眸子,弯眸巧笑道:“你煞费苦心找来鱼钩上的诱饵,结果可不一定能钓上大鱼。” 找到她、俘虏了她,再利用她来当诱饵,引诱鱼儿上钩?宁然看穿了李炽心中的如意算盘,心知他想要利用她,引诱当今天子落入他设好的陷阱里。然而,这一回他做的太过明显了,明知是陷阱,又有哪个会傻傻地来上当? “别人是不一定会来,可他不一样。”将宝剑封入剑鞘,随同行囊一道,搁到宁然的膝盖上,让她眼瞅着却拿不到手,李炽兴味十足地观察着俘虏的反应,“他对你的感情,与别人不一样,我敢打赌——他会为了你,奋不顾身地往陷阱里跳!” 将宁然当做诱饵,他就不信鱼儿不来上钩! 宁然没有去看搁到眼前来的行囊与长剑,反而笑笑的迎向李炽戏弄人的眼神,“看来你错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这个赌局,你一定会输,而且是满盘皆输!” “何以见得?”李炽眼神微变,猜不出她为何有恃无恐。 “他当真在乎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那么……”沦为俘虏的人哭都来不及,又怎会如她这般偏偏笑得很开心,那样的笑容迷惑了敌人,趁他不注意,宁然悄悄将手指缩拢在长袖中,探摸着暗藏于袖的“红泪”,想要用它撬开“神仙愁”,暗自寻思脱身之计,她的颜面上却不露分毫破绽,气定神闲侃侃而论:“当真在乎我,那他就应当比你更快地找到我,他是一国之君,你动用这点微薄势力都能将我找出来,他又如何做不到?” 偏偏,三年之久,羿天就是没能找到她,唯一的解释只有两个:要么是他压根不在乎她,要么就是宫中密探依然掌握在鞫容手中,除了鞫容还有许多人都不想让他找到她。 李炽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长安那边,有人不想让羿天见到宁然,即便派人出去找寻,依然无果,反倒让他乘隙捡了个便宜,而今俘虏了宁然,他就更不愿错过这枚可利用的棋子。 “不愧是蓥娘亲自调教的谎话精!”李炽这般心性,如何能被个晚辈忽悠了去,一看宁然巧笑如狐的眼眸,他就想到了蓥娘,当年骗他骗得好苦的这个女人,她的女儿又会差到哪里去?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自觉放弃你这个诱饵么?”口是心非的小狐狸,想要骗过他,还欠些火候功力!“抱歉了,我断不能如你所愿!” 宁然指尖触及一点冰凉,“红泪”滑入手中,最锋利的一端已然抵在手腕那副锁具上,暗自转动着,一面用力撬锁,一面含笑应对:“是么?换作是你,当了一国之君,你会为了一个女子倾尽所有,包括你的江山、你的性命?” “……”李炽微微皱眉,竟然答不上话了,末了,只道:“既如此,你我就赌一赌运气,看鱼儿会不会来吞饵咬钩。”换作是他,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心爱的女子,倾尽所有!再怎么倾心相爱,在他心中都比不得皇位皇权来得重要。故而,他只能赌一把运气了,除了将宁然当做诱饵来对付当今天子之外,实在已别无他法! “那就……”感觉锁芯已被撬动,禁锢在手腕的枷锁略有松动,宁然心中窃喜,“咭”的一笑:“拭目以待!” 李炽目光微动,猝然伸手,一把扯下那片薄薄的遮面轻纱,失去轻纱的遮掩,不再是雾里看花,宁然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阿宁是你的女儿,千真万确!”蓥娘的声音,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畔,“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想承认也不行!只要你站到她面前,看看阿宁的眉眼长相,就会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眉眼长相……”李炽定睛细看,心口咚咚直跳:像!的确很像,宁然的五官轮廓像极了他!诚如蓥娘所言,宁然当真是他的女儿?! 他的亲生女儿…… “你……”李炽欲言又止,心绪翻腾了片刻,最终却又冷静下来。父女亲情?二十二年了,女儿都长这么大了,他也从未体会过天伦之乐…… 眼下冷不丁就冒出个女儿来,他心中莫名的有些慌,忆及蓥娘为了这个女儿,不仅乱了方寸,还被鞫容拿捏软肋,最终导致功亏一篑,昔日炙手可热的如意宫势力瞬间倾覆,此乃前车之鉴! 宁然这个女儿,不过是他通向皇位的一个障碍,亲情的羁绊,会绊得他施展不开拳脚,甚至栽个大跟斗翻身无望!在即将成功的节骨眼上,断不能被亲情所累! 只要能利用这么棋子,离皇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既然是他的女儿,那么,为了生父的皇图霸业,牺牲小我又有何妨? 心念急转,硬下了心肠,李炽打消了认女儿的冲动意念,重又盘算着眼下该做的事,在他认为是最最正确的事:“啧,你与她一样爱笑,当年,我就是被你母妃的笑容迷惑……” 揭开面纱,仍看不透宁然心中所想,她冲他笑得如此妩媚,狡黠如狐,他越发感觉其中有猫腻:如她这般孤傲倔强的心性,断然不会逆来顺受、不会如此老实地受人摆布,此刻,她是不是正寻思着如何脱逃? 诱饵想要逃离他的魔掌?李炽笑了,出其不意的、忽来一句:“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去见谁么?” “……去哪里?当惯了缩头乌龟,谅你也没那个胆子带我去长安宫城,见当今天子。”宁然看不到车外景致,却也能感觉得到:马车行进的方向,不是长安城。况且,这么多年了,李炽此人从不敢正面与人交锋,不论是匡宗,还是羿天,面对这些强劲的对手,李炽只会躲藏在暗处,耍些阴谋诡计。 “长安宫城?当然不是。”受人讥讽,李炽毫不在意,反而“好心”地告诉她:“咱们要去陆州禹城,三年前驭刺所率的叛军,就是在禹城遭遇败绩,禹城焚于大火,城毁兵退,此后叛军节节败退,直至被太子亲兵收复陆州,功败垂成!” 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他选定了陆州禹城,洒下诱饵等候羿天的到来,倘若此番大鱼上钩,他必能东山再起!“到了禹城,你会见到最最相见的人。” 宁然闷声不语,藏于长袖的双手,使劲撬锁,“神仙愁”就快要被“红泪”撬开了,这一路她有的是机会摆脱困境,何愁不能顺利脱身? “三年了,你难道不想她吗?”李炽自顾自地说道,“你的母妃,蓥娘!她就在禹城。” 母妃?! 宁然神情一震,暗自撬锁的动作,猛地僵停住,手指震颤,“红泪”脱手滑落了…… ----------------------------------------------------------------------------------- (注:本文分卷已作调整,由六卷调整细分为八卷,章节序列号由此变动,本章应是原先的第一百五十六章,文章内容不变,只是分卷章节做了调整,并不影响内容点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入鬼蜮 陆州,禹城。 三年前的西北战区,尤其是受战火重创满目疮痍的陆州等地,自新皇登基以来,就不断地派人前去修缮重建,陆州的百姓们也纷纷回来重建家园,原先的衙门守军伤员,都得到了朝廷的照顾,及妥善安顿。 三年后的陆州,几乎是找不到当年战火狼烟留下的痕迹,值此国泰民安之际,陆州境内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就连村落人家,逢了秋收盛景,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眼下是春耕,处处都是农家汉子忙碌插秧的场面,冒了秧苗的绿油油的田地一望无际,从旁经过,看一眼也是心旷神怡。 要说陆州最核心的区域,非禹城莫属,当年陆州全境屯粮之地,是为重中之重,禹城的守军及衙门,也应当是朝廷委派的重中之重,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关键区域,闹出了一桩怪事。 在陆州全境焕发蓬勃生机时,禹城,这座三年前焚毁于战火的屯粮屯兵的重要城池,直到三年后的今朝,仍是一派死气沉沉。 禹城,变成了一座死城。 据说是因为三年前,为了避免被铁面军与太子亲兵前后夹击,围困在城中,驭刺率领叛军连夜撤离时,放火焚毁城中屯粮的粮仓,顺带着烧毁了整座城池,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禹城沦为废墟的同时,却烧出了一桩怪事 被火烤焦龟裂的地面,有奇怪的烟雾冒出,地面上燃起的大火,居然引发了地表下的“鬼火”,禹城的地底下,点点簇簇幽蓝的“鬼火”自那时起,就不断地在燃烧,经久不灭。 刚开始,有人好奇地来此探险,一入城中,没被鬼火烧到,却被烟雾熏呛到,如中毒烟,昏迷不醒,若不尽快抢救出来,就会有人死在此地,渐渐的,没有人再敢靠近这里,迷信些的,直说这死城里闹鬼了。 朝廷也派人来过,加之当今天子擅于用人,派来的人绝不是庸才,当真是有些见识有些能耐的,入城前,先用水打湿帕子捂住口鼻,再小心探入这座死城,仔细勘察后,给朝廷呈上摺子,说禹城有地火,藏有天地精华所孕育的地之气,遇火易燃,燃烧不完全的“气”,常人不可嗅之,不慎嗅入便会丧失知觉,嗜睡一般,闭息而亡。 用封土填埋之法,不能完全灭了地火,百姓们也不敢冒险居住在不断有毒气弥漫的城中,只能等地火自己烧尽,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于是,禹城沦为死城,城中没有朝廷的守军,亦无衙门驻扎,更没有百姓居住。 三年了,禹城不论是城中还是城外方圆百里的范围,都人迹罕至,城内除了常年的烟雾缭绕,仅剩一片废墟,以及废墟底下燃不尽的地火。渐渐的,人们淡忘了这里,陆州什么地方都去得,唯独不能靠近禹城。 禹城唯一算得上留有旧貌的,就是城门口那道城墙了,虽被火舌烧舔过,城墙上焦黑斑驳的痕迹尽显沧桑,但它仍高高地矗立着,岿然不倒。 城墙下,杂草丛生,墙外已是荒芜一片,却有几副盔甲风吹雨淋锈迹斑斑的靠在墙根上,偶尔随风叩响墙砖,锈甲叩城墙,恍惚还能追忆当年的西北战况。 禹城荒废三年,陆州境内的百姓都不愿踏足此地,在人们眼中此处无疑就是阎罗鬼蜮,不想找死的,都不敢到此一游。故而,谁都没有发现,禹城仅剩的那道城墙,不知何时竟被人重新修缮,搭石梯建城楼,一座简易却十分坚固的城楼似在无声无息中冒了出来。 不仅如此,禹城城中还冒出了一批“鬼魅幽灵”,或是黑衣劲装c刺客死士的打扮,或为铠甲戎装兵士模样,他们在城中清理出一块空地,处于上风口,且没有地火蹿燃,巧妙避过了地火炙烤的高温地带,迎着清凉的风,这块区域的植被茂密,没有受毒气侵袭腐蚀,草色不见枯黄,仍是绿意盎然。 草地上搭起了帐篷,炊烟袅袅的,宛如一座军营阵地,李炽的死士c刺客c智囊,以及赵野麾下主要的人马都集中在此,而那些次要的残余兵力,包括整合了驭刺叛军残部的将士,则驻扎在禹城城外那一大片荒芜区域。 禹城内外,都有李炽的人马,成千上万的兵力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藏在此,若非李炽转移这些人时用了超乎常人的手段,就是陆州境内的衙门守军出了通敌的内鬼,禹城,已然成了李炽这帮谋逆叛军的老巢。 时近黄昏,搭着帐篷的那片军营阵地里,炊烟袅袅,军中伙夫正为大伙儿准备晚膳,忽然,一名前哨撒腿狂奔而来,大呼小叫:“公子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帐篷帘子一掀,赵野快步迎出,手搭凉棚纵目远眺,初时闻得阵阵马蹄声,而后就见城墙那头,无名氏一马当先飞驰而来,紧接着又一辆马车施施然穿过城楼,一列黑衣劲装的死士打马跟随。 湿巾捂住口鼻,急速穿过毒烟区域,来到草地帐篷这片儿,炙热的高温才被阵阵凉风驱散,返回驻地,无名氏牵马站到一旁,赵野则迎上几步,随着那辆马车稳稳停住,营地里的人也整齐列队,分列左右恭候公子大驾。 推开车厢门,李炽慢步走下,还不忘回过身来,抬手去扶随后步出车厢之人。 “公子此行,收获不小啊!”赵野眼尖,马车一停,车厢门一开,他就看到车厢里除了公子炽,还有一人,一个镣铐加身的俘虏,而且,还是个绝艳倾城的美人儿! “那是,公子亲自出马,哪能不马到成功!”急来溜须拍马的,是李炽招揽在麾下的智囊之一,此人还箭步上前帮忙,帮公子一道扶着那俘虏下了马车。 “这位是宁然公主?!”没有轻纱遮面,宁然一下马车,就被赵野一眼认出:“真是稀客呀稀客!”嘴巴上客套着,手底下的动作却十分利索,赵野一上来就跟押犯人似的,押着俘虏往营地深处最大的那顶帐篷走去,“公主驾到,蓬荜生辉!来来来,快到屋里坐。” 屋里?不就是帐篷么,比囚笼牢狱倒也好些,被人押向营地内时,宁然默不作声,暗中留意观察,见这营地之中星罗棋布的帐篷,果然暗含阵法,一步走错怕是要触动机关陷阱,难怪赵野将军急于上前,亲自押犯人入内。 一路走来,两旁分列的叛军兵士挡去了大半视线,直到深入营地中心,在靠近最大的那顶帐篷时,宁然才看到不一样的景致这里居然摆了十口大缸。 禹城地火炙热,开凿的水井早已干涸,便有人从城外河中挑水,注满十口大缸,水缸旁边有几个浣纱女打扮的侍婢下人,正在那里摆盆舀水搓洗衣物,其中一名妇女蹲在那里,洗得累了,直起腰来,用手擦擦脸上汗水,又捶了捶酸痛的腰背。 这婢女下人打扮的洗衣妇刚一抬头,宁然就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惊呼一声:“母妃?!” 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如意宫主母,被帝王宠爱养尊处优的贵妃娘娘,如今,却在李炽的营地内干着下人贱婢的脏活累活,布衣荆钗,头发蓬乱,满脸疲惫,眼角甚至有细纹蔓出,蓥娘这般狼狈的模样,被女儿一眼瞅见,几乎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母妃吗? “阿宁?!”见到女儿,蓥娘也震惊,随即脸色大变,霍地站起,哐啷一声,踢翻了洗衣水盆,她冲过来,万分惊惶的样子,看向紧跟在女儿身后的李炽。 那一瞬,蓥娘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太过强烈,促使她不顾一切地扑向李炽,疯也似的嘶声叫喊:“你想做什么?她c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相煎急 “站住!”无名氏大喝一声,横插一脚,护在公子面前,挡下了蓥娘,呵斥奴仆一般,毫不留情地呵喝:“休得放肆!” “贵妃娘娘哦,不!您如今可不再是宫里的娘娘了,在公子这里,您就是一个下人,洗衣打扫煮饭烧水,哪一件活儿您没干好,可得受罚的。”阴阳怪气的腔调,出自赵野口中,想必是早年在朝为官时,没有少受如意宫的打压,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趁机发泄发泄,原本是武将出身c相貌堂堂的魁梧汉子,此刻居然出言刻薄,一个劲地讽刺挖苦蓥娘:“别怪本将军没有提醒你,打翻这水盆又弄脏了要洗的衣物,照这儿的规矩,你可得多洗十桶衣。” 十桶衣,洗到天黑也洗不完,若是将水缸里的水舀完了,还得来几个兵士监督着她去城外河边挑水,从未干过脏活累活的蓥娘,哪经得起如此折腾?当年的雍容华贵c艳姿逼人之态,早已不复见,消瘦的体态,憔悴的脸色,与落难之人并无区别。 “放开!放开我!”被无名氏紧攥了双手,往角落里推搡,蓥娘踉踉跄跄的,状极狼狈,耳旁还净是那些臭男人的讽刺嘲笑。 “阿宁阿宁别怕,母妃会来救你c会来救你”哪怕落得如此下场,平日里忍气吞声苟且偷生也就罢了,此刻见到阿宁也成了俘虏被人押回来,蓥娘本能的想要去保护女儿,搭救女儿,她竭力反抗,想要挣脱无名氏的钳制,两眼充血地瞪向李炽。 倘若眼神能够杀人,李炽应该死过千百回了。 清楚分明的在蓥娘眼中看到深切的怨恨,李炽却无动于衷,三年前他不杀这个毒妇,留她一命,就是为了报复,报复她当年的欺瞒背叛c戏弄嘲笑,让她成为一个下贱的奴婢,践踏她的尊严,百般羞辱她,他知道她不会因此屈服,更不会因此决绝地选择一死了之,因为她始终放不下对女儿的牵挂,无时不刻的想要再见女儿一面,他终究是成全了她,让她见到宁然,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而后,心满意足地看到她几近崩溃的模样。 她的眼中第一次迸射出深切的怨恨,对他。那一刻,她似乎想要扑过来活活咬死他,发疯似的冲他嘶喊痛斥,能将她逼到这一步,看着她如此的狼狈不堪,竭尽全力仍不能保护女儿,换来的只是周遭所有人无情的讥讽c挖苦及羞辱,他突然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般的,很痛快! 折磨她,羞辱她,这就是他对她的报复,决绝无情的报复。 任凭她撕心裂肺般的叫喊他的名字,李炽全然漠视,无动于衷的从她面前走过,甚至不屑看她一眼,如此轻蔑的态度,将蓥娘伤得体无完肤。 “炽郎炽郎,算我求你!求你!!”挫折,沉重的挫败感几乎将蓥娘击垮,砰地一声,双膝叩地,曾经把玩人心c城府算计的蛇蝎美人,此时此刻竟绝望的c已无计可施的跌跪于地,那样狼狈那样凄凉地哀声乞求,向那个曾被她念念于心c多年难忘的炽郎,低下头来,放下身段,哀声乞怜:“放过我们母女吧!别伤害我的宁儿,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的亲生骨肉” “母妃!”宁然脸色惨变,实难接受母妃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周围许多人在冷冷的看着c冷冷的讥笑,李炽甚至都不屑看她一眼,而她却为了女儿向羞辱自己的男人下跪 如意宫心气儿最傲的主母,想要让天下男人臣服于脚下的蛇蝎美人,今朝竟是这般乞怜的模样,宁然既心痛又愤怒,来的路上她曾遐想过与母妃重聚的千百个场景,却如何也母女二人竟在这般情形下重聚,母妃冲着李炽嘶声叫喊的“阿宁是你的亲生女儿”,就好似一道惊雷,炸在宁然头上,炸得她肝胆俱颤,脑子里嗡嗡作响,骇然震愣着,直到母妃竟然屈膝下跪冲那些人求饶,宁然忍无可忍,喊了一声“母妃”,眼眶已然刺红。 “站起来!您快站起来!女儿宁愿死,也不要看到您这个样子!”宁然颤声道,“还有,我不是他的女儿,绝不是!”母妃一定是在骗人的,对不对?她怎么可能c怎么可能是李炽的女儿?不,她不信!不愿信!! “阿宁”蓥娘心如刀绞,眼中含泪,凝望着女儿,她不愿女儿受伤,更不愿见到女儿如此痛苦的表情,这些年,她的境遇天翻地覆,什么都没有了,直到失去后,才迟迟悔悟当年的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反思着,后悔着,却也希望着女儿能坚持自我理念,祈祷着阿宁能得到幸福 做了许多错事的她,最终觉悟了,此生别无他求,只求自己的女儿能一生平安生幸福! 别无他求,只要阿宁幸福,为娘的就心满意足!这样的意念心思,如能来的早些该有多好啊!只可惜,这世间哪有后悔药?而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女儿,却是这般情境下,蓥娘想要弥补女儿一些母爱与关怀,都怕来不及了 “自求多福吧!”李炽背过身去,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看也不看下跪乞求的蓥娘一眼,决绝地举步走开,掀起帐帘,头也不回地迈入帐篷内。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蓥娘啊蓥娘,你也有今日!”赵野冷嗤一声,两手用力一推,随即将俘虏强行押入帐篷内。 “阿宁”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推进去,蓥娘心知自己哪怕磕破了头,炽郎也绝不会搭理她,那一瞬的绝望,反倒激发出她无尽的怨恨,毒烈的恨,就好似坠入冰窟窿,分明是透心凉的,却刺激得体内血脉贲张,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是热的,滚烫如火! 一定要救阿宁! 蓥娘站了起来,奋不顾身地冲向那顶帐篷,一时忘却了自己身后最危险的那个人无名氏,他出手了,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她的后颈,将她放倒之时,还一脚踏在了她的后背心。 噗!吐出一口血,蓥娘脸色发青,表情却有些狰狞了,就像翘起毒尾的毒蝎,拼命抬头瞪向那顶帐篷的她,撕心裂肺般的怒吼:“李炽!你个丧心病狂的禽兽!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你会遭到报应的!” 噗!又一口血吐出,后背心踩踏的力道加重,蓥娘眼底闪过一丝怨毒,猝然两眼一闭,似是晕厥了。 倒在地上的人不再动弹,无名氏这才移开脚,命人将晕厥的人拖下去,他自个则守在了帐篷外。 没了热闹可瞧,大伙儿各自散开,在营地内成群的围坐起来,等着伙夫张罗的晚膳,今儿晚上可得饱餐一顿。 天色暗下,众人围坐篝火端着饭盒吃得香喷喷时,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 篝火照不到的阴影角落里,忽有一抹人影闪过,暗夜潜行般的,悄然冲着李炽的那顶营帐,渐渐逼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针锋对 营帐内,杆形烛台上光焰摇曳,李炽正在伏案疾书,赵野将军则绕着桌台上铺开的军事作战图,凝神细看,不时落下几面小旗,详加推演,细细琢磨。 下人端进来的晚膳,二人都顾不上去吃,饭菜都凉了,碗筷仍原封不动地搁在桌子上,就连伺候人的奴仆也被尽数驱散了出去。 没了闲杂人晃眼打扰,李炽聚精会神地伏案,提笔蘸墨,写好了一封密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反复确认过重要的几个细节后,才将亲笔书信折叠,而后卷起来塞进一个精巧的筒状物件,密封妥当,递给赵野将军:“马上用飞鸽传书,将消息送到长安。” “终于要启用帝都那边的暗线了?”赵野迟疑了一下,“咱们在宫里头只剩这一个内应了,一旦启用,就会暴露宫中细作的身份” “关键时刻,顾不了那么多了。”李炽摆摆手,“本公子也知道那人能在宫城潜伏至今,实属不易,但是事到如今,也到了那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长安宫城里,唯一仅剩的一个内应,潜伏了三年之久,终于到了不得不启用的时候,哪怕是牺牲这个细作,也必须完成他密函中交代的重要任务。 “安插在关键位置上的棋子,就得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处。”赵野也明白这个道理,咬牙点点头:“末将这就照公子的意思吩咐下去!” 转身,他疾步走出营帐,与守在帐外的无名氏交代了几句,将那封密函递到了无名氏手中。 无名氏匆匆离开,连夜执行飞鸽传书的命令。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赵野仰头看看夜空,明月当空,繁星闪耀,璀璨夺目,他心情大好,吐出一口浊气,掀起帐帘重又入了帐篷,脚下踏出的步伐,坚实有力,噔噔走到公子身边,“禹城城墙内外,末将部署的兵力,安排的阵型,公子您来看看,可有遗漏之处?” “城墙”李炽目光忽闪,猛然意识到:营帐内除了他与赵野,还有一人,那人就像个闷葫芦似的,坐在角落里一直都不出声,似乎想要让人忘了她的存在,可偏偏她就是这次任务成败的关键所在,李炽是绝不可能将她轻易忽略掉的。 “瞧瞧,咱们怎么就只顾着说话,怠慢了自家客人?”他用眼神示意赵野关起话匣子,不要在“诱饵”面前提到己方的战略部署,以免口无遮拦的坏了大事。 赵野转眸扫到角落里闷声坐着的俘虏,心下暗惊:自个怎的如此大意,居然当着外人的面,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这人也真是的,坐在那里装死人,悄无声息的,竟让他疏忽大意了。 “她可真能沉住气!”小声咕哝一句,赵野再不敢掉以轻心小觑了这位美人,这之后只字不提禹城内外兵力部署,自个儿往军事战略图那边拔旗c擦拭痕迹去了,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偷瞄几眼,随即便吃惊地看到 李炽端起桌上碗筷,走到了角落那头,似乎想要亲自给俘虏喂食。 “饿了吧?先喝点小米粥填填肚子。”端着那碗冷粥,踱步到宁然面前,李炽手持汤匙舀粥,准备亲手喂她喝粥。 宁然闷声坐在角落里,直到李炽端碗上前亲自来伺候她,她仍不做声,反而抿紧嘴唇,无声反抗着。 这一幕情形落赵野眼中,就有些难以理解了:何曾见过公子亲自伺候人的,何况只是个俘虏。 李炽也有些诧异:来陆州禹城的路上,宁然与他共乘一辆马车,她被反剪双手铐了锁具,除了一些不方便由他来伺候的事,其他的包括一日三餐,都是他亲手帮的她,给俘虏喂食已是习惯成自然了,而她,今夜之前也从未有过抵触反应,在他看来,这个俘虏的求生意念很强,虽然倔强傲气,却也极是聪明,晓得审时度势,吃饱肚子才有力气与他斗的那点小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何况,那时的她还盼着尽快与母妃重聚,心里是有个盼头的。 可是眼下,她突然就不配合了,抿紧了嘴巴,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肯吃他亲手喂来的米粥。 “怎么了?不喜欢喝粥?”李炽诧异,却还耐着性子问:“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宁然抿唇,怎样也不肯开口。 李炽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盯着他的脸。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李炽突然明白了:“这张脸看着是不是特别熟悉?尤其是轮廓,与你照镜子时看到的脸,很相像对不对?”顿了顿,他似笑非笑:“没错,你母妃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话说一半,忽又摇头一叹,“这么多年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女儿,突然之间唉,还是叫人难以接受的。” “难以接受?”宁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也是我想说的!倘若我有你这么一个不像是当爹的人,我c我宁愿重新去投胎!”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绑架亲生女儿,如此自私自利,哪里有当爹的样子?她丝毫不会怀疑:如有必要,他甚至会亲手送她上路! 不,她的面前没有血缘至亲,只有敌人,要命的敌人! “重新投胎?好啊!”李炽眯眼发笑,比鬼更诡异三分,“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重重搁下那碗粥,他虚伪发笑的表情里,没有半分怜悯,亦无丁点父女感情,有的只是算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哪怕你死了,留下一具冰冷的尸身,我也能让自己的计划实施下去,而且还能少了许多麻烦,毕竟一具尸身是不会再给我添乱的,只能是乖乖的闭着眼睛当我的诱饵。” “那可真遗憾”宁然骨子里的倔强,令她即便身陷绝境,也绝不屈服于敌人,“死,是懦夫的选择,而我,绝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不,你已经在绝食了。”李炽指了指那碗粥,“从今晚开始,你就饿着肚子吧,别指望我再送吃的给你。”这倔蹄子,是该给她吃点苦头,饿她几天,看她还有什么力气跟他作对。 在一旁偷听的赵野,也忍不住摇头暗叹:这哪里像父女相认的场面?这两个人压根就是在针尖对麦芒,倒像是天生的仇敌,铁了心要往死里磕! “绝食?”宁然的笑,明明白白地告诉敌人:他想错了。她不是在绝食!倘若今晚就能离开此地,她还需要浪费时间吃这顿晚饭么? 看到俘虏眉眼弯弯地冲他一笑,笑得如此妩媚,狐般狡黠,李炽心头一跳,莫名地感觉不妙,本能的往后急闪时,眼前猝然惊现一道剑芒,一瞬间,变生肘腋! 一直被锁具铐住手脚的宁然,不知何时竟已挣脱束缚,当日在马车上滑落于袖中的“红泪”,此刻赫然紧握在她手中。 手持利刃,宁然猛然蹿身扑出,“红泪”凛凛剑芒划下,霎时抵在了敌人的颈项。 剑刃架住脖子,形势骤转急下,眨眼之间,李炽反倒成了俘虏,被宁然持剑绑架! 锵 赵野拔剑出鞘,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临场应变极快,就在宁然奋起反抗c持剑架住李炽脖子时,赵野迅猛地拔剑冲上,他手里的是长剑,往前一递就抵在了宁然的后背心。 死一般的寂静。 气氛僵住了,三个人都僵持在那里,生死攸关之际,谁都不敢贸贸然地躁动。 “把剑放下!”赵野呵喝,手中稍一用力,剑芒刺入寸许。 “你先放下!”宁然振腕,“红泪”险些割伤李炽颈项。 “”李炽不出声,挺着脖子一动不动,眼珠子却在暗暗转动。 三人互不相让的c又僵持了片刻。 忽然,营帐门帘骤掀,一道人影猛地闯了进来,惊得帐内三人急瞥一眼,看清闯进来的是何许人也,李炽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怎的是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逃不出 “母妃!”宁然惊呼一声。 此时营帐内的三人都已看清:闯进来的人,正是蓥娘。 仍是荆钗布裙c仆人打扮的蓥娘,在装晕骗过无名氏之后,悄然摆脱了看守她的兵士,暗夜潜行,仗着对营地地形的熟悉,绕过哨岗及巡逻士卒,避开阵中机关陷阱,直闯李炽营帐。 闯进来,自是为了营救俘虏,昔日的如意宫主母,蛇蝎美人的城府手段,并不会因为境遇落魄了就变得一无是处,好歹她年轻时也擅于骑射,有些强身功夫,就凭无名氏指派的那几个小喽啰,还困不住她! 而李炽身边的人,似乎已习惯了她这三年来沦为奴仆c忍气吞声的模样,居然都掉以轻心了,甚至连李炽都大意了,居然忘了蓥娘最厉害的手段,就是用毒杀人于无形! 不仅李炽属于防范,就连赵野将军都似乎忘了贵妃娘娘昔日的手段,还当她是个可随意羞辱欺负的卑贱下人,此刻见她闯进来,赵野居然用主人家呵斥奴婢的口吻,勃然怒斥:“贱婢,滚出去!”公子被人用剑架着脖子,惹急了宁然只怕公子性命难保,他自个出了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个节骨眼上,蓥娘这贱婢闯进来捣什么乱? “不想你女儿死在本将军手上,你个贱婢还不赶紧滚出去!”赵野声色俱厉,手中长剑始终抵着宁然后背心,还作势欲刺,剑芒又刺入寸许。 宁然只觉后背心隐隐扎痛,赵野的剑芒刺破了她的上衣后襟,剑尖已抵到了肌肤上,一阵寒意袭来,遍体生凉,她不由得攥紧手中“红泪”,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青,但她始终没能狠下心来伤及李炽,纵然他有千般不是,一想到他竟是自己的生父,她始终下不了手,即便母妃闯进来看清此间形势时,就不断地用眼神暗示她:快动手杀了李炽! 看到女儿没有丝毫动作,原本还有些顾忌僵立在三人面前的蓥娘,终究是按捺不住了,知女莫如母,她看出阿宁在犹豫“红泪”见血封喉,剑刃蕴毒厉害无比,一旦割伤李炽,颈项见血,就极有可能毒气攻心要了他的性命!阿宁只想用剑要挟绑架李炽,将他当做人质,好让自己走出营地逃出生天。只不过,阿宁还是低估了李炽的阴险狡诈,此举无疑是与虎谋皮! 阿宁浑然不知危险就在眼前,救女心切的蓥娘再也顾不得许多,正当赵野作势用剑去捅阿宁时,蓥娘出手了,长袖拂风,一缕无色无味的轻烟猝然笼罩在赵野面门上。 当啷!长剑脱手坠地,赵野闷哼一声,捂住自个的脸,突然之间犹如酩酊大醉般的摇晃身形,直晃到李炽身后,一屁股跌坐于地,痛苦呻吟:“公子,这妖妇施毒,救c救我” 李炽这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救得了别人?适才,见蓥娘闯进来时,他就心知不妙,正暗自盘算如何脱身呢,不料赵野竟如此莽撞,不但激怒了蓥娘,还逼得她铤而走险,立马动手,他没能摆脱宁然手中的利刃要挟,眨眼之间又落到了蓥娘手中。 劈手夺来阿宁手中的“红泪”,蓥娘逼近,几乎与李炽贴面站着,“红泪”锋芒毕露,森然剑气逼迫,他脖颈上登时汗毛直立。 “今日,我绝不会再轻饶你!”迎着炽郎变幻莫测的眼神,蓥娘怨恨地道:“这三年,我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毒杀了你,但我仍顾及你是阿宁的生父,顾念当初你我的夫妻情分,我忍了!不论你怎样报复我,我都忍了!可是今日,你将主意打到阿宁头上,罔顾父女血亲,执意要伤害阿宁,我再不能忍下去!” “三年前,我就该杀了你!”李炽咬牙切齿,“是你害得我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都是你的错!” “你成不了大事,还要将责任推卸到他人的头上?”蓥娘反唇相讥,“二十二年前我就瞧不起你,二十二年后我仍旧瞧不起你!你就是个无能的窝囊废!只配当个缩头乌龟,一辈子躲在暗地里搞些阴谋诡计,成不了大器!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你赢不了别人,尤其是赢不了鞫容!” 一听她提及鞫容,李炽眼神阴郁,心头恨得滴血:“鞫容?你还好意思和我提这个人?当年就是你,与鞫容合谋弄了什么掉包计,到头来,你不过是引狼入室,赔上所有成全了他和那个狼小子!” 鞫容,这个人岂是她能够驾驭的? 羿天,以傀儡棋子的身份逆袭,成了一国之君,比鞫容更难驾驭的人! “不错!成王败寇,我是赢不过他们,但我比你强!”蓥娘挑眉冷笑,冷艳逼人,“至少我不会像你这样不敢承认失败,执迷不悟!” “住口!”李炽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像是吃人的鬼,恨恨地瞪着蓥娘,一字一顿道:“本公子不会败,任何人都休想挡了本公子的路!” 此话一出,李炽缩拢在袖口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竟夹着一枚棋子,猝然弹指,棋子射了出去。 铛!营帐内暗藏的一处机关被射来的棋子触动,一支利箭激射而出,竟是冲着宁然飞射而来,而她,只顾着去听母妃与李炽的对谈,压根没有注意到此间还有机关暗箭。 千钧一发,蓥娘猛地扑向女儿,将阿宁扑倒在地,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支利箭,扑跌在地上的蓥娘出手如电,掷箭杀人,立马冲李炽还以颜色。 利刃划空激射,照着李炽胸膛掷来,眼看是躲不过去了,却不料,李炽竟然反手揪住一人,猛推出去! 赵野被推得身不由己往前一冲,成了人肉盾牌,噗!飞掷的利刃没入他的胸膛。 一声惨叫,赵野被利刃穿心,倒毙气绝。 母女二人则乘隙逃了出去,宁然出逃时还将自个的行囊与长剑一同带走,没了“红泪”,还有长剑防身,冲出营帐便可拔剑杀出一条血路。 “来c来人”死里逃生的李炽,惊魂未定,捂着颈项想要喊人来,可是拼尽全力,他竟无法大声呼喊,脖颈上酥麻酥麻的,紧接着就像是肿胀了一般,木木的,半个脖子都没了感觉,捂在颈侧的右手,指缝间缕缕血丝蜿蜒而下,方才蓥娘扑过去救女儿,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也一并抽走,只是抽剑时她似是刻意用了些力道,短刃划过,瞬间在他的颈侧肌肤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颈侧被割伤,伤势倒不严重,但是伤他的短刃并非寻常器物,而是带有千古诅咒的毒刃“红泪”! 毒已侵入血液,李炽感觉不妙,忙封穴护住心脉,没去止住伤口上的血,只能放血清毒,从随身携带的宝瓶中掏出一枚避毒丹服下,看也不看倒毙在面前的赵野将军,他慌忙冲出了营帐。 帐篷外,值岗放哨的兵士横七竖八地晕倒在地上,无名氏尚未回来,凡是那对母女经过的地方,都有被毒烟熏倒的士卒,沿路只见被撂倒的人,不见逃犯的身影,看来她们已逃出营地了。 李炽慌了,大步流星冲到营地所设的阵眼那头,将悬挂在那里的一面铜锣咚咚敲响,十万火急地召集来营地别处方位的人,连死士也随即出动,身背劲弩,一大批人紧跟着他离了营地,急追逃犯。 蓥娘母女二人选了一条最快的捷径,一路飞奔,很快就到了城墙那头,出了“鬼蜮”禹城,城外一片荒芜之地,若是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空旷荒野尽收眼底,没有丝毫藏身之处,好在眼下是深夜,杂草有半人多高,黑灯瞎火的躲个人也不容易被发现。 “往南走,那边有河道。”蓥娘拉着女儿的手,荒野之地狂奔,亡命天涯一般惊慌地奔逃,不敢有丝毫松懈,“咱们可以泅渡过河,天亮之前,可以找到城镇,那里有朝廷安置的衙门”只要将阿宁送到衙门里头去,让官老爷派守军护送她回长安,到了宫城c当今天子的身边,还有谁敢再伤阿宁半根豪发? “衙门去不得!”宁然急道,“他能在陆州安顿叛军,潜伏三年且不被朝廷发觉,陆州的衙门及守军里一定是出了内鬼,陆州已被叛军的势力渗透,去此地衙门等于自投罗网!” 若非陆州的官老爷们给叛军撑起了一顶保护伞,瞒住了朝廷,李炽等人如何能安生地躲在此地? 这里成了叛军的庇荫之所,那么,她们不仅仅要逃出禹城,还要逃离陆州,才算是安全脱身,否则 “看来只能绕城走了,尽量避开此地的衙门守军。”蓥娘心里有些发凉,心知想要逃出陆州很难,李炽随后就会发动所有的力量全境追缉,到处都会是他的耳目眼线,密密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想躲都很难。但是她们必须逃,哪怕只有一丝机会! “那条河就在前方不远处了!”潜水泅渡,更难被人逮到,蓥娘拉着女儿仓皇地奔逃。 河水折射着月光,前面不远处那片光亮,吸引着拼命逃亡的二人,不停的跑啊跑 快了c快了! 宁然仿佛听到了流水声,拼尽全力地往前跑,突然,咻的一声,一枚箭矢划空而至,射入草皮,钉在了她的脚尖,箭尾系的响铃还在不停地晃,叮铃作响。 这是一枚响箭,预示着敌人已经追来,宁然一慌,脚下一绊,猝然跌了一跤。 “阿宁,快c快站起来!”蓥娘收势不住冲出几步后,忙折返回来,一面伸手去拉女儿,一面惊急地往四周张望,当她看到一丈开外出现了忽明忽暗的火光时,心胆都颤抖起来:糟了!他们追上来了! “趴着别动!”伸出去想要拉女儿一把的蓥娘,突然用力一推,反倒将阿宁推倒在草丛里,急道:“快藏好,千万别动,别出声。” 宁然一怔,跌倒在草丛里,耳朵贴地反而清晰地听到追兵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她马上反应过来,慌忙伸手想要阻拦:“不要!”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她眼睁睁地看着母妃转身往反方向奔逃,独自去引开追兵。 这太危险了!宁然不愿自个躲着,让母妃独自去冒险,刚要起身去追,突然,漫天箭雨落下,正独自跑着的母妃,猛地跌冲了几步,身形摇晃着,又蹒跚着努力往远处再行一段距离后,缓缓倒下了 “母妃!”宁然冲出,箭矢“刷刷”地擦身而过,待得追兵收箭,只留遍地斜插的箭时,她已冲到了母妃身边,赫然看到母妃后背中了无数支箭,扑倒在草丛里,身下一滩血渍触目惊心! “阿宁。”感觉到女儿在身边凄凄呼唤,蓥娘吃力地睁开眼,弥留之际,有许多话想要与阿宁讲,却来不及了,只能借着回光返照那一瞬的力气,伸手,牵住女儿的手,含泪道:“母妃错了阿宁你c你要要幸福要幸福地活下去!” 啪嗒!蓥娘的手,死气沉沉地垂落下去,终究是牵不住阿宁的手了,她带着遗憾,与满心的不舍,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母妃!母妃”声声呼唤,唤不回逝去的亲人,宁然颤手抱起母妃,呆呆地坐在草丛里,丢了魂魄一般,风,吹过面颊,凉凉的,一种冷意,浸透了全身上下。 浑浑噩噩之际,恍惚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个人影靠了过来,随后,她听到了李炽的声音,宛如从地狱深渊里传出的,鬼魅般的诡笑声:“进了笼子的猎物,还妄想脱身?呵!” 一大批人涌上来,火把光照下,李炽踱步上前,看到宁然抱着中箭气绝的母妃呆坐在那里,也看到散落在草丛间的那副行囊,他猝然弯腰,从行囊里掉落出来的物件中,拾取一物真丝重缎,凤穿牡丹,盘锦喜字,这是一块新娘的红盖头,是当年宁然即将嫁给羿天c在二次出降前,亲手刺绣的那块新娘喜帕。 尽管那刺绣图案略显粗糙,却也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绵绵丝线流露待嫁女儿心,喜帕那红艳之色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一丝喜气,这么多年了,她仍将这块喜帕随身携带,仍忘不了羿天当年于长安劫喜轿时给过她的承诺: 宁然,我此生,只愿娶你一人! 天意弄人,她与他相爱不能相守,即便离开了他,独自浪迹天涯,她仍带着这块亲手缝制的新娘红盖头,此生唯一的夙愿,就是当一回他的新娘。 “啧,喜帕!”李炽笑得古怪,“当年的宁然公主,于长安城繁花似锦的艳阳天里出嫁,宫里出的仪仗是何等气派,何等风光,可惜啊,你的命不好,贵为帝姬,却是个亡国妖姬!” “匡宗宠爱你这个女儿时,你帮着如意宫的妖妇图谋皇位,结果呢,匡宗丢了江山丢了皇位丢了性命!” “如今你又要祸害新皇帝了,他要是为一个女人抛弃皇位,色令智昏,那他就是个昏庸君王,被世人唾弃!而你,就是祸害国君的孽障,称之为亡国妖姬也不为过!” 李炽这番话,简直是颠倒黑白是非,将自己这个祸害嫁祸到无辜者的头上,对羿天的嫉妒,令他心生诅咒,恶毒的诅咒: 昏庸君王,亡国妖姬,世人唾弃 这更像是李炽想要得到的结果,为此,他将那块喜帕轻轻盖到了宁然头上,口蜜腹剑地筹谋道:“宁儿,为父帮你达成夙愿如何?让你披上新嫁衣,盖上红盖头,站在城墙上,等着你的心上人来娶你!很快,他就会来迎娶你” 当年的赐婚令下,宁然公主出嫁,李炽筹谋的这一局棋,最终还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见分晓,多年以后,她还是逃不过棋子的命运。 出嫁? 盖上了喜帕,宁然眼前一片红,猩红,宛如无尽的血海,她闭上了眼,双肩耸动,突然笑出声来! 三年了,自从与至爱之人分离,与刚刚出生的孩儿分离,她忍受的煎熬与痛苦,日复一日的,盼不到一丝希望,然而,这三年以来,她从未哭过,谎话精的能耐就是口是心非,不哭反笑,笑得最欢之时,心头却在滴血 盖着红盖头,突然发笑的新娘,令李炽惊愕了一下,周遭也猝然安静下来,空旷的荒野上,火把c劲弩,肃立的兵士,一片萧杀之气,宁然抱着亲人冰凉了的尸身,不停发笑。 笑声凄然如泣,久久回荡在荒野,于夜色之中更添几许凄凉 这章上传匆忙,来不及仔细检查了,如有错漏,明天来检查修改,之后完善的内容于本文首发网站可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