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文工团》 正文 1.001 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没名的胡同赛毛牛。1 毗邻后海,在地安门以北,鼓楼前脸儿,有一条北京城最老的斜街,名叫烟袋斜街。那细长的街道好似烟袋杆儿,东头入口像烟袋嘴儿,西头入口折向南边,通往银锭桥,看上去活象烟袋锅儿。2 胡同里的人家,偶有几户大门前儿栽了家槐榆钱,夏日一到便是盖了一截道儿的阴凉。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一院儿里总住了好几户人家。东南西北,一家一个屋脊山头。 院儿中间有口井,三步外是一拼凑起来的四口石槽,中间儿压一乌黑绑褛布的水龙头。井口边儿也栽着洋槐,茂密的枝干撑出一片树荫,压得井口乌洞洞的黑。 时值正夏,那树枝儿上还趴着只知了,一过了午时就吱吱叫个没完。心躁的听了恨不得一扫帚扫个枝儿秃,心静的,倒也能听出些乐曲的滋味儿来。 蒋珂端了瓷盆去井边打水,一撂下木桶,井里水花四溅,“哗啦”一声惊得枝条儿上趴着嘶叫的知了振翅飞了几只。她穿着印浅纹儿的对襟薄褂子,很土旧的款式,袖子卷得很高,直掖到胳膊根处,露出两条白嫩如藕节般的胳膊。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撂在土炕锅里一烤,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因为没有闹腾的人,此时院儿里除了蒋珂洗脸这一点动静,只有北屋的窗缝间漏出来一缕悠悠扬扬的乐曲,放的是《梁祝》,小提琴演奏的。在这午后闷热安静的大院儿里,掺入了一股凄婉的味道。 蒋珂听着这乐曲,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哼,心里不自禁地蒙上一层哀婉的情绪。像她现在所处这个灰蓝色调的时代一样,让人一时适应不来。 她听着乐曲,拧干毛巾泼了瓷盆里的水,正要回西屋的时候,忽听见北屋里发出一阵尖叫。那尖叫略显刺耳,割开院儿里的安静氛围。不知道怎么的了,心生好奇,于是蒋珂滞了滞步子,端着手里的空瓷盆往北屋窗外走过去。 到了窗前把脸凑过去,眼睛堵在竹篾窗帘子的窗缝间,往里看。还没看清楚什么呢,窗帘忽被人从里头朝外挑起来,正碰到了她的眼睛。 蒋珂猛地缩回头来,就听得趴在窗边伸着手挑窗帘的胖琴跟她说:“可儿,瞧什么呢,进来吧。” 蒋珂也正好奇她们在屋里弄什么,听胖琴这么说,转身弯腰放下手里的瓷盆,便去掀起房门上的竹帘子进屋去。这房间是北屋单开的一个房门,由赵美欣住着。 她刚进屋就被胖琴拉过去看赵美欣,胖胖的小脸儿上全是笑意,说:“美欣姐把自己烫成狮子头了。” 蒋珂看向赵美欣那一头炸起的乌黑发焦的头发,也有些想笑,问了句:“怎么弄的?” 胖琴往房间里挂着的大物件儿努了努嘴,蒋珂看过去,只见一圆板盒子下挂着许多电线,那电线头上又都接着卷发圈儿。 蒋珂抬头盯着看,只觉新奇。看了一气,放平视线看向胖琴,“烫头机?” 胖琴点点头,“美欣姐男朋友给她弄来的,厉害吧!” 蒋珂又看一眼那简朴的烫发机,再看向赵美欣的头发,笑了笑。大约是她没控制好热度,烧得过热把头发给烫焦了。刚才那声尖叫,应该也就是她把头发烫糊了发出来的。 蒋珂对赵美欣的头发没多大兴趣,只对那烫头机好奇。这东西在几十年后的大街小巷是瞧不见的,早被时间的洪流所淘汰,所以蒋珂没见过,也就觉得新奇。而在这年代,这最是构造简单的烫头机也同样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见不到。理发店里原先还有,但近几年来都已经收了入库。现在国家倡导最简朴朴素的生活方式,所以这种东西很难见到。赵美欣能得这玩意儿,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像她屋里的唱片机,也都是她男朋友给她找来的。她男朋友是谁呢,是副食店的经理徐康,路子总归比平头小百姓多些。 蒋珂看着赵美欣在镜子前使劲拽自己烧糊了的头发尖儿,没了好奇,就要走了。她到了这时代也有一个月了,却还是有些融入不进来。她是穿了魂儿过来的,到了现在这姑娘身上,叫蒋珂。而她的本名,叫蒋可儿。巧的是,这姑娘的小名儿叫可儿。 她也不是北京人,穿越前也没往北京去过。这胡同大杂院儿的生活,她更是没经历过。也不知为什么,就穿到了这七十年代的老北京胡同院儿里来了。 到了这时代一个月,没适应全这里的生活,老北京那话腔儿倒是给练熟了几分。 蒋珂回想穿越之前,她不过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冯小刚导演的《芳华》。导演说,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回忆。 蒋珂挎上包出电影院门的时候,也就跟旁边的同学说了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事情,完全没有共鸣。” 然后她出门是被车撞了还是遭雷劈了都不能记起来,这就到了这里——七十年代,北京的四合院儿。 她穿到这里后神思游离大半月,才接受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穿越这个事实是接受下来了,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她努力拼凑原主的记忆,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然后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下重新找到了自己。 她叫蒋珂,胡同里的人都管她叫可儿,她父亲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死在了一场工程事故里,母亲没有再嫁,带着她和弟弟蒋卓以及年迈的奶奶生活在这个四合院儿里。她母亲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士,是个面柔内刚却嘴巴絮叨的女人。想是受多了苦处,总要从嘴皮子上发泄。 而这四合院儿里还住着另外三户,北面的那家姓赵,南面的那家姓陈,东边的那家姓冯。这四户人家里,数北边儿的赵家最富裕,因为家里男人是安京毛纺厂的厂长。东屋胖琴的父亲是个鳏夫,是机械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南屋陈家也是胡同里最普通的一户,没什么特别。 蒋珂在赵美欣的屋里看完了烫头机,满足了好奇心要走。她从赵美欣的屋里出去,正要抬脚跨门槛,忽听见赵美欣在屋里出声,说:“可儿,又回去练呐?这都半个月了,还没醒过来呢?街头那杏芳儿,唱了八一九十来年了,打小开的嗓子,也没进得去文工团,现在不还在宣传队呆着?人家那要求高着呐,凭你这半路出家的练那么几天,腰腿儿都没整利索呢,就想进那文工团?” 胖琴听赵美欣这么说也笑,接话,“美欣姐说得是,咱们就是螺丝钉儿,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组织让咱们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组织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赵美欣勾勾胖琴的小下巴,“瞧这觉悟。” 蒋珂不想跟她们在这里掰扯这个,跟他们聊说不上这些话,因为各家儿心里想的东西不一样,也就说不上一家。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多了生腻,她当你是个烧坏脑子犯糊涂的,越说越想敲开你的脑壳叫醒你,你听也听烦了,不如闭了口最简单。她没搭赵美欣的话,打起竹帘子出了房门,弯腰去捡起自己拿出来的瓷盆,端在手里挺正了腰身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没别的事,抬了腿去家里的箱子上,只管压腿练腰。 这时节热,小练一会儿就有一头汗。汗水从头发下渗出来,往脖子上淌。皮肤上也密密地浮起一层水意,不一会儿就让蒋珂整个人都浸在了汗水里。 汗水聚在眼皮上,滑下来在睫毛上凝个汗珠子,模糊蒋珂的视线。她这会儿也不抬手去擦,只是一下接一下地压腿。 蒋珂穿越前是学舞蹈的,大学也是上的舞蹈院校。然不过才上了一个学期,就发生了穿越这件事,到了这里。而被她占了身子的这个女孩儿,并不会跳舞。所以她突然练起舞来,还说要进文工团,自然就得了邻里院儿里一波人的嘲笑,说她“想起一出是一出”。 甭管是哪个军区的文工团,都不是半吊子人说进就能进的。那里挑起人来特别严格,可以说万里挑一,要看身高要看身材还要看样貌,就算这些都符合了,手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突出的本事才艺,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也无疑跟白日做梦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02 蒋珂想,自己穿越到这七十年代的洪流当中,也就剩这点白日梦可做了。所幸原主虽然没学过跳舞,身子骨却软,大约与平日喜欢翻跟头倒立有关。因此她再练起舞来,倒也显得没那么难。 只别人不知她内里换了个人,自然当她发了一场热烧糊涂了脑子,自己给自己整事儿。街头杏芳儿打小练的嗓子都考不进的文工团,她两瓣嘴唇一啪嗒就进了?那不可能。 就连她妈李佩雯也说:“甭给我整那些有的没的,给我踏踏实实的念书工作。”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很清楚明晰。小的时候念书学知识,大了分下工作来,工人家的子女,那做的还是工人该干的活计。工作往手上一分,干到退休,没别的想头。 当然后来政策有变化,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蒋珂接受下自己往前穿越了将近五十年这个事实后,就一直在思考人生,得了空便细思自己要干什么。她之所以会想,自然就是不想循着既定好的轨迹生活下去。因为她拥有过两个身份,在更为现代化的时代生活过,所以就不愿那么随波逐流。 既然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念完书就进入工厂做一名普通女工,那么就只能把自己应有的本事亮出来。因而在这一世,她还是想把舞蹈跳成事业。舞蹈练起来了,那最好的去处自然就是进文工团。成为女兵,成为战士。能穿上军装,也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人自豪的事情。 可是,这世道谁不想穿军装,谁不羡慕能穿上那么一身军装,但那是人说穿就能穿的么?太难了,有自知之明的人从不想这一茬儿。 蒋珂的妈妈李佩雯就是这么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和她那死去的爹一样,都认为蒋家人都不是搞文学搞文艺那块料。祖祖辈辈传下来,就没出过这方面的人才。 原主是个爱动笔写东西的人,极具浪漫情怀。但在蒋珂的记忆里,原主因为写日志被李佩雯打过。打得双手冒血珠子,就再也没动过笔。这时代的文化人不讨好,稍有不甚就会在笔头上犯错误,是以李佩雯不叫她碰也是有自己道理的。 蒋珂细捋原主的很多回忆,就把自己心里的道儿给坚定了下来。她要跳舞,要进文工团,谁挡道儿都不成,她非得成事儿不可。因此就把舞蹈练了起来,也都是打头练起的,扎下基本功来,才能跳出样子。 因为原主的身架子合适,腰身软,蒋珂练了半月下来,现在已经能劈得开腿下得去腰。这也让她看到了些希望,自然越来越勤恳地练习。她本来就是从小跳舞跳大的,只要把基本功扎稳了,那下头的事就简单多了。 她练到日薄西山,蒋奶奶早歇完了晌坐在院儿里的槐树下又打了许多时候的芭蕉扇。赵美欣把胖琴的头发也烫成了卷发狮子头,中途叫她去,她愣是压着腿没挪窝。 胖琴便看着她把腿抬得老高,腰身一下一下往下压,便揪着自己的头发说:“可儿,你这都能劈叉了吧?” 蒋珂看着她笑一下,说:“给你看看。” 说罢了收下腿来,站得笔直,然后往前把腿一伸,就势往下一坐,便把两条腿劈得笔直,贴在青砖地上。她劈好了抬头看胖琴,微笑着问她:“怎么样?” 胖琴拍拍自己那肉出了关节窝的小手,眼睛发亮道:“好厉害。” 腿下贴着的青砖有些凉,蒋珂从地上站起来,弯腰掸灰步直筒裤裤管上的泥灰。展示罢了,也不多说什么,只跟她说自己不想烫头发,就把她给打发走了。 她时间有限,过几天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她打算去报名考一下。虽说有些心急了,但见着机会又不想放过,所以她打算这几天好好练练。 胖琴被她打发走后回去赵美欣屋里,还惊喜蒋珂能劈叉这事,便跟赵美欣说:“可儿可厉害了,能劈叉了。两腿笔直,身子还能转呢。美欣姐你说,她真能考上吗?” 赵美欣已经把自己那烫糊的头发洗了,湿答答地披在肩上,打湿身上的红褂子,印出里面白背心的宽肩带。见胖琴没把蒋珂叫来,有些驳她面子,便说:“你等着吧,保准儿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也不对,得灰溜溜夹着尾巴回来。她卯着一口气呢,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给咱们瞧瞧。” 胖琴不懂,“卯着什么气呢,我看是可儿突然喜欢上跳舞了吧?” 赵美欣叱地一笑,“活了十多年没这喜好,突然喜欢上?打哪儿喜欢上的呀?她原就心高,想做咱们院儿里最体面的。我这儿得了好东西,她顶多就来看两眼,你瞧出什么意思没?” 胖琴摇摇头,“没有。” 赵美欣拿起梳子梳头发,不跟胖琴说那下头的话,说出来怪膈应人,好像她心眼儿比针小一样。这确实也就是小心眼儿的事儿,自己得了好东西非得人都给她摆出艳羡的样子,让她虚荣心得到满足。偏蒋珂就是那么淡淡的,以前是,近来好了些许,却还是不太给她面子。就譬如今儿她得了这烫头机,她不过来瞧一眼,什么奉承的话都没有,就走了。她叫胖琴叫她去,她还推辞不过来,可不就是不给她赵美欣的面儿? 赵美欣没说那下头的话,只把头发梳得顺溜,说:“我要是李婶儿,一棒子打醒她,别叫她浪费这时间做那白日梦。叫邻里乡亲的看笑话,到时没法儿收场。往后人提起来就得笑话,可儿那丫头一天舞蹈学校没进,日日嚷着要进文工团,好笑不好笑。” 胖琴抿抿唇,她不懂,她就附和赵美欣一句,“是啊。” 赵美欣捏捏她的肉脸儿,“还是胖琴最懂事。” 胖琴被夸了,顺嘴就是一句,“美欣姐我想吃甜饼。” 赵美欣也大方,让她,“自个儿灶房里拿去,吃多少掰多少,别浪费。” 胖琴高声应一句:“诶。” 蒋卓网兜里包着一把知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的残晖铺在四合院儿的屋脊上,在每个院子的东边角落里打下一指宽的光斑。 他抱着网兜进院子,走路都跳着来的,到西屋前伸头往里瞧。蒋奶奶正坐在门边小板凳上,手里拿一米来长的竹竿拐杖,竖搭在腿上,教蒋珂揉面。面是一早李佩雯和好放在桌上醒的,这会儿醒好了正好烙饼。 他抱着知了进了屋,举起网兜去蒋珂面前显摆一番,说:“厉害不厉害?” 蒋珂手上揉得全是发面,直粘到手腕上,看他一眼,“都是老了壳儿的,还是蝉蛹的时候能吃。这会儿咬不动,哪有肉呀,都是壳儿。” “你懂什么?”蒋卓往破了洞的竹编椅子上一坐,“我就去抓个玩儿,吃不吃的不打紧。” 蒋珂也没心思管他抓的那知了,把瓷盆旁边儿碗里剩的最后一点碱水倒进面里,伸手进去揉一气,抬手擦几下汗。她穿越前没做过这些事情,这是穿越过来后最恼人的部分。扫地擦桌子的倒是简单,做饭揉面就很费功夫了。她还不大会,弄得满身是汗也不见得能弄出像样的东西。 蒋奶奶坐在门边上看她,“以前也还是能做的,近来怎么学的全忘了?” 蒋珂用卷起来的袖子擦一把汗,看向蒋奶奶,“也没全忘,都记着呢,就是这手脚不利索,总拿捏不准,有日子没碰,手生了。” 蒋奶奶想想也是,自打月前发高烧,烧到四十度,醒来后又养了一些日子,到今儿,可不是好些日子没让她做这些事了么。手生就熟悉熟悉吧,三两回下来就熟练了。家里家外所有事都指望李佩雯一个人来,那得累死。 蒋珂一面尽力依着原主的记忆揉面压饼,一面在心里想,她这奶奶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媳妇熬成婆了,总爱拿架子。李佩雯心肠好,还伺候着她,真当个亲妈似的。她也就理所当然受了,这些年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蒋珂把面团都压成圆饼,站在桌前哼哼喘气儿,那边儿蒋卓仁义,已经把灶烧热了起来。这会儿正往里填树枝,伸着头跟蒋珂说:“姐,顺道儿的,把我知了烤了。” 蒋珂掐腰歇一阵,回他一句,“知道了。” 蒋珂不会烙饼,原主会。但记忆里的会,和实际操作起来那是两码子事。譬如蒋珂这回烙的饼,出锅之后就异常磕碜。好在碱面儿是梁奶奶约着给的,大饼瓤儿没有变黄。外面烤得几处乌黑,形状也是千奇百怪,倒也还能下肚。 她帮蒋卓烤知了,烤出了香味用铲子一铲,全撂在灶台上。蒋卓伸手来拿,捏一个在手里来回颠,颠得没了热气,扒开那层黑皮,只咬身上那一点老肉吃。不如蝉蛹嫩,但香味还是有的。 他吃一只,去添灶底的火,忽然开口问蒋珂,“姐,你真要考文工团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03 蒋珂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不会憨直到见天儿见着人就跟人说自己要考文工团,故意招人笑话。不过就是她突然练起舞蹈来,李佩雯总追着问,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絮叨个没完,她就搭话回了那么一句,说自己要考文工团。 这原本是自家房里说的话,没出去亮着嗓子招摇去,但她练舞不是一道门帘子就能挡起来不叫人知道的事儿。院儿里的人问起来,李佩雯也就回了那么一句——发癔症呢,一天兴一样,全是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又要考文工团。 这话一说,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问起来,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扒拉出新料来,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都没你们尽职,自己个儿家里的事,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04 横竖她们觉得蒋珂考不上,便是帮的这忙,都觉得十分不值一提。 从赵青梅的角度捋起来,就是邻里的孩子一时兴起胡闹起来要跳舞,做奶奶的在这事上惯着孩子,想要双舞蹈鞋这么个玩意儿哄自己孙女儿高兴,她作为邻里乡亲的,搭手帮这个小忙成全蒋奶奶做奶奶的这份心,是这么个事。 至于其他的,譬如说出份心出份力希望帮助蒋珂考进文工团,那没有。 蒋奶奶拄着拐杖回去后,也没有跟蒋珂说这个事情。她想着等赵青梅明儿把鞋送过来,搁到她手里,自有她高兴的,得比这会儿说了还高兴百倍。 四合院的大门是朱漆两扇门,时间有些久,历了不少风吹日晒,上头的漆皮都翘起了。蒋奶奶进院子往西屋去,跨了门槛进正屋坐去桌边上,隐约能闻着灶房里飘出的稀饭香,这么一嗅就觉肚子一瘪,饿了。 而蒋珂呢,烧好了稀饭,这会儿又躲屋里练功去了。 蒋奶奶伸着头往屋里看她,心想这丫头片刻功夫不耽搁这劲儿,兴许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团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话说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蒋奶奶原先也没那心思管这事,不时还臊巴她两句。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就是要跳舞,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这么想一气,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盛饭吧,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蒋奶奶不爱动,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李佩雯和蒋珂姐弟俩做。 蒋珂和蒋卓出了里间儿,一起去灶房里打稀饭拿烙饼。蒋卓先胳膊挎上篮子去了,留蒋珂站在灶边一下一下把稀饭打进饭盆里,打好了连饭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饭的桌子又是张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儿,搁在门里。 烙饼c稀饭c泡醋的咸菜疙瘩,就是蒋家这一晚的晚饭。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篮里拿烙饼,拿出一块来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好好的粮食糟践成这样,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说罢了坐下身子,掰半块烙饼送去蒋奶奶手里,又掰小半块送去蒋卓手里。 蒋珂自个儿伸手拿了块掰剩下的小的,应她的话说:“多做两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气,咬一口烙饼吃一口咸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咸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钻。想说什么,但看着蒋珂只是埋头吃饭,与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不亲近,那到了舌尖儿上的话,转悠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下来没什么人说话,这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 蒋珂原本就是个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没太大所谓。饭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里洗干净,再端回灶房里摆好,而后便又回屋里找合适的地方开始练功。 李佩雯看着她练功就有气,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就挂脸上。 蒋珂自然瞧得出来,腿压去箱子上压了两下,就乖乖收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个一人养一家四口人的寡妇,心里苦着呢。 蒋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儿里打水,一桶一桶打上来,用盆端着往灶房的锅里倒。倒了大半,然后去灶后生起火来烧热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没说什么,自个儿便在屋里看着蒋卓写作业。屋里的灯是十瓦的,光线昏黄,细小的角落根本照不进去。 李佩雯坐在写字台后的床上看了蒋卓一气,便伸手拿了床头放着的做了一半儿的针线起来接着做。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嘴里就絮叨起来,说:“你姐是个不省心的,说了不听,成日天疯疯癫癫,你别学她,好好念书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正事儿。” 蒋卓听着李佩雯说话,手里握着的铅笔停了停,微微直起腰来往后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我觉得姐没有疯疯癫癫的,她是认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认真不认真的?那是认真就能成的事么?”李佩雯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什么根儿什么苗儿,打小生下来就是什么种,自己不清楚么?” 蒋卓抿抿唇,犟着一口气,没说话。 蒋珂烧好了洗澡用的热水盖在锅里,也没往正屋里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灶后,灶底的火光印红她的脸,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来。 她深知李佩雯对于她跳舞想考文工团的态度,也瞧出了这个面上柔弱的女人实则内里极为固执强势。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的爸妈,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温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会难过,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出来。流到嘴里觉得咸,她就一抬胳膊连汗带泪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头来仍是委屈。 她毕竟不大,里里外外说起来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压根儿没自己经历过什么大事情。 到了这个陌生且艰难的环境里适应下来已是不易,偏还遇上这么个妈,能不委屈么? 但委屈归委屈,平常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瞧见,只自己一个人呆着,默默消化掉这些情绪之后,见着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坚强的模样。她想考文工团,或许除了舞蹈梦而外,还有一个隐在心底里的原因,就是她想离开这个四合院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赵美欣还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欢。 情绪酝酿了一阵发泄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压掉眼角的红意,蒋珂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水烧好了,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便是洗澡纳凉,而后卸下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 到了次日,挎上绿色军布书包开始上学,又是新的一天。 蒋珂还没有到毕业分配工作的年纪,学自然还是要上的。她挎着书包去到学校,跟同学之间说的话也不多。有时闹革命,学校三天两头放假,她还是喜欢放假在家里。闹革命的事儿她不往上凑,甭管打倒谁,跟她都没太大关系。时代会沿着时间定好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好好坏坏,总之最后都会走向光明。 蒋珂在学校上课做操的时候,惦记着的还是跳舞那点事。把这一天糊弄过去,傍晚放学沿着走惯了的路回家。到家后烧饭洗菜,忙活完了得空便练些时候。 这一晚她正烧着饭,不小心把灶肚里搭着漏灰的铁筋条给捣掉了下去,落进了灶下的灰堆里。她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忙站起来要去找蒋卓和蒋奶奶。还没出得灶房的门,便瞧见杏芳儿站在了自家灶房外。 她略有些迟疑,而后回神唤了声儿,“杏芳姐。” 杏芳儿瞧她呆愣愣的模样,往她面前走两步,把手里报纸包的东西送到她面前,说:“我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蒋珂不知道她拿了什么来,还是给她的。这便还是有些呆,接了那东西,疑心着打开外头包着的报纸,便看到一双旧得发灰的芭蕾舞鞋。 蒋珂看到那双芭蕾舞鞋的时候就停住了动作,双手就那么捧着。她抬头看一眼杏芳儿,再看一眼那双鞋,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杏芳儿自然不拿这当回事,看着她说:“蒋奶奶去我家求了我妈要的,我妈约了下,大概的合你的脚。有些地方踢踏破了,你叫李婶儿给补补,凑合穿。哪一日不想穿了,也不必还回来,扔了就是。” 杏芳儿利利索索地把话说完,蒋珂还是说不出话来,眼角却已经染上了些微湿意。她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慢慢回过头去,便看到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正屋门外,正看着她笑。 几乎是注入了自己所有满心欢喜情绪的,蒋珂也咧嘴笑了出来。 眼睛里水光漫漫,泡花了她眼里蒋奶奶和蒋卓的身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05 杏芳儿看着眼前祖孙三个温情浓郁的场景,并不能感同身受。这一双旧得发灰并破了洞的舞蹈鞋,是不会让她捧在手里激动到眼眶湿润的。不是稀罕玩意儿,就不觉得金贵。她只当蒋珂没见过世面,得了这么点子东西就这副模样,值当的么?真是怪小气巴巴的。 她怪没趣儿地抬手把甩在了身前的三股麻花辫拨到身后,看向蒋奶奶说:“蒋奶奶,我妈给您的东西我送来了。这会儿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 蒋奶奶这就说着感谢的言辞从门前的五级石头台阶上下来,拄着拐杖要送杏芳儿。 杏芳儿忙让她留步,说:“可不敢这么劳烦您呢,您是长辈儿,我自己个走。” 蒋奶奶说不送,还是往前把她送过了院儿里的那口井。 杏芳儿步子快些,跨过了朱漆大门,打了弯正要回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下班回来的赵美欣。此时赵美欣正从副食店经理徐康那骑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与徐康挥手道了别,回身便碰上了杏芳儿。 杏芳儿站在朱漆门前扶着门框,抿嘴笑着,等赵美欣亮着眼睛跟她打了招呼,她才开口打趣赵美欣:“瞧这待遇,羡慕死人了。” 赵美欣一笑,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赵美欣又谈恋爱,各忙各的,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回她的话,“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住了嘴,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等灶底火星凉透了,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他也就不洗了,坐在灶后的矮板凳上看着蒋珂说:“姐,我来烧吧,杏芳姐又跟美欣姐回来了,你去跟她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蒋珂不是傻子,看得出杏芳儿和赵美欣对她的态度。这副身子是原主用的时候,她们就不大喜欢她。原因也简单,她不世故,嘴不甜,不会巴结哄人,偏模样又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睫毛密长,像在眼睑下绣了一道细细的眼线。鼻梁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也就罢了,偏皮肤还很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桃粉,跟人化妆打了淡腮红似的。 若是生得丑一点,她们大约也不那么注意她。 蒋珂站着默声一阵,想着蒋卓说的话也不错,去问问杏芳儿,过两天去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应考那也有底。再说,她和杏芳儿赵美欣也不是明面儿上互相不待见的关系,平常看见了还是会叫声姐,寒暄两句的。 她这就应了蒋卓一声,把填草烧水的事交给他。想着等她问完了回来,玉米糊糊往开了的水里一浇,文火煮一煮,稀饭也就好了。 蒋珂出了灶房拢一下头发,往北屋去。迈着步子刚走到了赵美欣的窗下,还未去到门前,忽就听得里头的杏芳儿说了一句:“要不是蒋奶奶过去要,谁有闲功夫给她找这个?” 听到是在说她,蒋珂就不自觉停住了步子。眼睛越过竹篾窗帘缝儿往里瞧,看到赵美欣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板,肩微微耸着,说:“你说她好笑不好笑,到年十七了,谁十六岁才练跳舞?” 杏芳儿此时坐在赵美欣的梳妆镜前,拿着一支口红正往嘴上涂,“管她呢,白日梦做到头她自己个就醒了,到时在咱这胡同里走那都得低着头。” 赵美欣看着杏芳儿的后脑勺,“保不齐今儿要了舞鞋,明儿就要别的。还得来问你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呢,她好准备呀。” 杏芳儿涂好了口红,抿了两下嘴唇,左右转头在镜子看了看,“找我我也没话搭理她,没这闲功夫。待会儿别人再说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我这脸还不够丢的呢。” 赵美欣笑起来,“她也成咱们胡同茶余饭后得可一说的人物了,挺有意思。” 杏芳儿对自己的唇色满意,把口红拧回管子里,回头看赵美欣,“谁让她作呢!” 就这回头的过程中,余光瞥到窗帘外有个站着的人影。她便住了口,往窗帘的地方努了努下巴。 赵美欣顺着她的动作看过来,便看到了窗帘外的人。窗缝里露出的白褂子,一眼就能认出是谁。她耸肩撇嘴,闭声不语,却也只当无所谓。 暗下嚼她蒋珂的舌根子,就算被她听去了,又能怎么样?且她自己忍着吧。 蒋珂在外面看出她们看到了她,也就没厚着脸皮再往赵美欣的屋里去。该听的话都听着了,还去干什么?让人当着面儿再酸言酸语点醒一番么? 她轻轻吸了口气,到底没进去,默默转身回了西屋灶房。 在没考上文工团之前,她想跟人论理儿都没底气。且先忍一气,等考上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再说吧。 她一面往西屋灶房去,耳朵里隐隐约约又听到杏芳儿和赵美欣的说话声,此时内容都已跟她无关。 “你这男朋友真不错,口红唱片机都是他给你弄来的吧?你也惦记着我啊,没事也给我弄一些,别光自己偷摸着享受” “不止这些,我这儿又得了烫头机,你来看看。有空过来,我给你烫头” “这新鲜,徐经理对你是真上心,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呀?你在宣传队,什么人找不着,你眼光高,别挑花眼了” “我现在还不急,过两年再说吧” 蒋珂回去灶房后,过去接过蒋卓手里的火勾子仍接着烧火。 蒋卓看她回来得快,站在灶台边上抹胳膊上的黑灰,问她,“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珂拿着火勾子往灶下送干草,“没必要问的事儿,已经麻烦人给要了双舞蹈鞋,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 蒋卓看看蒋珂,又回头看看北屋的方向,没再说什么。 蒋卓这会儿十二岁,但在蒋珂眼里看来,他有时候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成熟一些。有小男人该有的样子了,说话也都是有板有眼的。大约这家里没男人,所以他懂事得早。 蒋珂把稀饭烧好,闷在锅里,便推了蒋卓去院子里洗脸。 到石槽边拧开自来水,蒋卓直接就把头伸到了水下,一股脑儿都洗了一通。等蒋珂给他拿来毛巾时,他已经洗好了。接下毛巾便是一通擦,擦得头发根根儿竖起。 蒋珂看着他笑,“你别闹感冒了。” 蒋卓拿毛巾捂住半张脸,“这哪能啊,我身体倍儿结实!” 蒋珂笑着伸手接过他的毛巾,水龙头下涮了拧干挂起来,不跟他胡掰扯。 余下没什么事情,就等着李佩雯下班了回来吃饭。蒋珂趁着她还没回来,把才刚放在自己枕头边的芭蕾舞鞋又拿了出来。她坐在床边上,轻着动作扒拉开报纸,拿了那双鞋手里,只觉心里异常满实。 没穿越前,这是与她日日相伴的东西,再是熟悉不过了。那时候也没觉得这东西要紧,哪知穿越后却成了这么难得的物件儿。 她颇有些感慨,踢掉脚上的白底黑面布鞋,弯腰把舞鞋套到脚上,慢慢系上带子。而后叠着两条胳膊放在腿上,俯身压着胳膊,晃着两条腿,便这么抿着浅笑看着脚上的舞鞋。 这么旧这么破,却觉得异常好看。 她看了一气抬起头来,目光正与站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蒋卓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蒋卓挠着后脑,往她床前走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句:“姐,总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虽也是城市姑娘,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蒋珂还更娇气一些。这娇气又不是那种给人娇滴滴的感觉,而是一种更时髦的气质,他也说不大清。就譬如,蒋珂现在穿着那舞蹈鞋美滋滋的模样,特别耐看。以前她姐,略有些清高傲气,但从不这样儿。 还有,蒋珂似乎也比以前更有主见了。瞧着平时柔柔弱弱话不多,家务事也做得不是很好,但做起自己的事都是认准了道儿的,有那么点心无旁骛c遗世独立的感觉。甭管这世道如何,甭管外头都在闹什么怎么闹,她都看得很淡,似乎早已看透一切一样。 蒋珂听他嘀咕这话,便收起了嘴角眉梢的欢喜,看着他问:“哪里不一样了呢?” 蒋卓还是挠着自己的脑袋,很是闹不清楚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06 蒋珂没跟蒋卓就着这话往下说,说多了怕就现了底儿了。虽然这时代,甭管识字的不识字的,人人都奉行马克思唯物主义观,最不相信牛鬼蛇神封建迷信,也不敢搞这些,就怕革委会给你逮过去做思想改造。但也不敢打包票说,下头的人就真不信封建鬼神那一套。 她和之前的蒋珂,当然是不一样了,她不是那个与蒋卓相处了十多年的他的亲姐姐。再是模样声音一样,只要稍微用心,那细微处也能感受出不同来。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忙脱下脚上的舞鞋,往自己枕头下藏了,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自来卷的头发,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07 蒋珂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李佩雯上班去了,蒋卓则在学校,家里只有蒋奶奶一个人。蒋珂伸头瞧见她在里屋床上歇晌,也就没打扰她。 自己去灶房拎了暖水瓶拿了茶缸,搁去正屋桌上,倒了半茶缸的白开水,又去掰了半块烙饼。 筷子也备齐了,便坐在桌边上就着咸菜疙瘩干巴巴地吃,目光散神儿地看着面前的茶缸子。 茶缸子是白瓷的,沿口烤了一圈深色的蓝釉。用的时间有点久,底盖儿磨掉了几处白瓷,泡了水之后便是锈渍斑斑。但缸肚子上大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却还是跟出厂时候一样的鲜正。 蒋珂发呆地看一气,伸手扣住把儿,端起茶缸子喝一口里头的白开水。等放下茶缸的时候,便见蒋奶奶出了屋子。她拿着芭蕉扇紧赶着拍两下,身前褂子上的纽扣没扣,打得对襟乱飞,念叨一句:“这天儿,把人烤成了热炕上的蚂蚁。就等着它下场雨,怎么就不下呢。” 这老天爷的事,凡人还真做不了主。蒋珂看着蒋奶奶在桌边坐下,微挺腰身纽身前的扣子,接她的话说:“再热下去,怎么也得下了。” 蒋奶奶把扣子扣得齐整,又开始打芭蕉扇,看向蒋珂问:“考得怎么样?”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要测身高体重视力,看样子好不好,以后会不会长胖,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跳舞c唱歌c朗诵,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你不会也能试试嘛,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怕唱得不好,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那回头都给练练,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c手位c擦地c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蒋珂练功掐着点,到了该烧晚饭的时间就收拾一番开始做饭。这年头便是城里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家里鲜少见荤腥,攒的肉票都打算到过年时多买点猪肉囤着过年。平日里精面细食的票也不多,所以蒋珂把饼烙成那样,李佩雯才会念叨。 今儿李佩雯下班早,在蒋珂拿着饭盆到院儿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回来了。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车头上还挂着一捆芹菜和一些猪肉。 见着蒋珂在接水,她把自行车往棚子下推,嘴上说:“别忙活了,今晚包饺子吃。” 蒋珂还有些愣,不知道李佩雯今儿怎么这么舍得。那稀饭便不烧了,她把水龙头拧紧,端着盆里的半盆水去灶房里。 李佩雯随她后脚进来,拎着芹菜猪肉,芹菜放到桌角边的地上,猪肉放去灶台上,跟蒋珂说:“你把芹菜择一择,择好了拿出去洗一洗。” “哦。”蒋珂应一声便蹲身在桌腿边开始择芹菜。 择的倒是很细心,把芹菜叶子揪个干净,连心儿里的那一撮儿嫩的也没留。择好了拿去盆里端着,正准备出去接水洗,李佩雯叫住了她。 蒋珂停住步子,便见李佩雯弯腰把她择落的芹菜叶子都抓了起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她手里的瓷盆里,说:“哪里学来的阔绰毛病。” 蒋珂闷声,只得把菜杆儿菜叶都一块洗了。她那是下意识的,没多想,原也不是故意。 蒋珂洗完芹菜以后,面是李佩雯和的,馅儿也是李佩雯弄的。到包饺子的时候蒋珂坐在桌边帮忙,把饺子皮儿捧在手心里,抹上馅儿,心里清楚知道怎么包,可包出来的东西就是磕碜。 李佩雯微微弯腰擀面皮儿,看到饺子便掀眼皮看她,开口说:“蒋珂,你就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不想我们娘儿们日子好过是吧?” 蒋珂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吸口气,声气很弱地说一句,“我没有。” 李佩雯搁下手里的擀面杖,看着她,语气越发不好,“没有你把饼烙成那样,你没有你把饺子包成这样儿?” 蒋珂的目光还停在自己包的饺子上,心里微微气恼,这也没再忍着,语气微重地说了句:“我不会。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李佩雯眼睛忽然瞪起来,“我倒想问你蒋珂想怎么样,发场高烧就换了个人?你到底糊弄谁呢?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就会跳舞是吧?” 蒋珂把手里拿着的饺子皮揉成面疙瘩,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盯住李佩雯,她也是忍到不想玩这场穿越游戏了,顶着李佩雯的话就说:“我就不是你闺女!有本事你把我绑去院儿里那棵老槐树上烧死!看你闺女回不回得来!” 在李佩雯看来,此时的蒋珂确实是疯了。但她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她瞪着蒋珂,只觉得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来气自己的。她也是气昏了脑子,随后摸起擀面杖就往蒋珂头上拽了过去。 蒋珂被吓得抬手去挡,那擀面杖还是砸在她脑门上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后直打滚,滚出灶房的门,正落在蒋卓的脚前。 蒋卓站在门外,看看地上的擀面杖,又抬头看看屋里的李佩雯和蒋珂,皱眉出声:“妈,你干什么呢?” 李佩雯气得掐腰喘气,蒋珂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来。她从来没被父母打过,从小就是爸妈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的。此时心里除了委屈,大概就剩怨恨了。因此她目光冰冷地挖了李佩雯一眼,起身就往灶房外走。 李佩雯偏又叫住她,气息不稳地撂狠话,“蒋珂你今儿敢出这四合院的门,就甭想再回来!我也还告诉你,你死了跳舞那条心。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还发疯,我李佩雯非得让你瘸着腿走路,没含糊的!” 蒋珂背对李佩雯站着,手指使着力气蜷起,终了没有出这四合院。但这一晚的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她也一个都没吃。没吃就多出来几个,蒋奶奶悄悄给她留在了碗里,还便宜了赵美欣两个。 赵美欣站在桌边儿夹着饺子蘸醋的时候,就跟李佩雯说:“婶儿,你怎么动那么大的火气。可儿不懂事,慢慢教呗。女孩子心气儿高正常,认清现实就好了。” 李佩雯还没回来得及开口回赵美欣的话,就听蒋卓没好气出了声,“赵美欣你少掺合我家的事,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你爱吃吃,不爱吃就滚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08 蘸醋的饺子还在醋碗里,赵美欣滞了动作,朝蒋卓看过去,“嘿,蒋卓你”,下头的话没出口,李佩雯先微瞪着眼严肃地教训蒋卓,“怎么跟你美欣姐说话呢?” 蒋卓端着碗,看赵美欣一眼,“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赵家这亲戚,咱可攀不上,也不敢攀。我蒋卓的姐姐,就蒋可儿一个。” 赵美欣这就不吃了,连那蘸醋的饺子也没夹回来。她“啪”一下把筷子拍到桌面上,低声念叨一句:“什么玩意儿。”便起身出了蒋家的正屋。 李佩雯面上不好意思,起身客气地留她再吃两个,她站在门外回头,“婶儿,谁家还吃不起个猪肉馅儿的饺子?我吃你家两个饺子讨这一通臊,我也是自个欠。” 说罢不再给李佩雯说话的机会,扭头那便往北屋去了。 赵美欣这一走,李佩雯脸上挂不住,自然还是坐下来教训蒋卓不懂事,说他,“也被你姐带疯了不是?” 蒋卓那也没有小孩儿样,吃着饺子不耐烦说:“妈您甭说了,您别看我小,这院儿里哪家哪户住着什么人,我心里门儿清。就她赵美欣这样的,现眼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话越说越不好听,邻里乡亲的,面子总还是要顾。一直没言声儿的蒋奶奶拿筷子敲敲蒋卓的筷子,“赶紧着吃饭吧,再不吃,饺子全凉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条放去桌上的罩网下,跟还有些迷糊的蒋卓说:“我去上班了,这给你姐买的,起来的时候叫她吃干净,别糟蹋了。” 蒋卓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李佩雯“哦”了一声。等李佩雯出去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他才真醒过盹儿来。他从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网,看了看下头搁着的是油条包子,便转头往南屋里头叫唤,“姐,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了!” 蒋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脸盆架子上搁下瓷盆,到桌边儿看到油条包子的时候,便微微愣住了,想着这又是什么节气? 蒋卓已经把稀饭盛好,三碗摆在桌上,自己手里啃一馒头,说:“妈给你买的,让你吃干净,别糟蹋。” 蒋珂还是有些愣,在桌边上坐下来,蒋奶奶这会儿也坐过来,搁下拐杖说:“你妈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里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没睡好。她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蒋珂抿抿唇,片刻低声念叨句,“打一巴掌给颗枣儿。” 蒋卓去夹咸菜,“要是谁打我巴掌给我这样的枣儿,我天天给他打。锤肿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出息。”蒋珂薇笑起来,把那包子夹给蒋奶奶,“奶奶你吃吧。” 蒋奶奶喝口稀饭摆摆手,“这是你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儿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给蒋卓吃,蒋卓也打死不吃。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条便是分做了三份,蒋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蒋卓分了另外半根。 蒋珂吃着油条低头喝稀饭的时候,昨儿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饭去上学,她和蒋卓在胡同尽头分开道儿,往各自的学校去。人没拿她的事当正经,少有人会问她昨儿考得怎么样。问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骑着自行车的杏芳儿。在她后面打得铃铛脆响,等她回了头,便调一笑着问她:“可儿,明儿就能领军装了吧?” 蒋珂听着这话只笑笑,不言声儿,而后埋头只是走路。 杏芳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怪觉没趣,也就骑着自行车过去了。脸上笑着,心里想着,蒋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团,她杏芳儿就该悬梁吊死自己了。 蒋珂说没在等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的通知,其实也还是在等着的。只是一直等到学校里放暑假,也没等来。这就是没戏了,蒋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来的日子,蒋珂每天就是躲在家里练跳舞,但并不让李佩雯知道。邻里乡亲的也都懂事,没人在李佩雯面前嚼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蒋珂就因为这事闹过,你再从中挑拨,这叫什么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吗? 李佩雯在家的时候蒋珂就不跳,每逢着李佩雯医院值夜班,蒋珂便就连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来练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写作业做家务。也装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就这样一个暑假过来,蒋珂再抬腿踢脚,已经能觉出这身子的柔韧与可控度都稳定了下来。她心里越发有底,想着只要再勤加练习些日子,达到她穿越前的水平,那是没问题的。等达到穿越前的水平,且每日再花些时间带着练,就不会退步。 开学之后,蒋珂为了挤时间,便都是课间时分跑去操场上的撑杆边练习。因为放学回了家烧好晚饭,李佩雯不一会就会下班到家,如果不在学校练,那她就没有一点练习的时间。 这样练习的条件不好,但她还是日日坚持。她想着,也就这样儿了,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她去报名,一准儿考上。考上她就可以搬去军区大院里住,天天什么都不用想,就是跳舞。也不用再听邻里乡亲的嘲笑,不需要再看李佩雯的脸色。 可还没有等到下一个文工团的招兵,她和蒋卓和蒋奶奶合力隐瞒的事情,就被人告密给了李佩雯。 那一晚蒋珂和蒋卓一起去副食店买了酱油回来,进院子还没走到西屋前,就看到她的书房被扔在正屋门外的石阶下头。而书包旁边躺着的,是一双被剪刀剪烂了的旧舞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09 这样的场景太过扎人的眼珠子,蒋珂往前走两步,离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近一些。蒋卓跟着她,声气弱如蚊虫地担心着叫了她一声,“姐。” 她没回声儿,就那么盯着地上烂了的舞鞋看,眼角已经微微泛红。心底慢升起的怒气,也让她眉毛下瞧着仿似抹了一层胭脂红。 她忍着,把指甲蜷缩扣进手心。 赵美欣随着蒋珂和蒋卓的步子进的院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高跟儿小皮鞋。鞋跟并不高,只有约莫三厘米,却也是平头小老百姓里稀奇罕见的玩意儿。 她进了院儿就去东屋叫胖琴,叫了出来掐着腰给她看自己的高跟儿鞋,问她:“怎么样,好看不?” 胖琴啃着手里的一截黄瓜尾巴,最是没滋味的一截。她低头看着赵美欣的鞋,眸子亮亮地欢喜着说:“好看好看。” 赵美欣一天天让她长见识,她也是真羡慕赵美欣,乐意跟着她屁股后头打转。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便收起得意的神色,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蒋卓被她这话说得暴脾气上来,就要往她面前上一步进一步跟她理论。蒋珂拉了一下他,没叫他上去,自己看向赵美欣开口说:“你一社会坏分子,有什么资格谈出息没出息。” 这话一说出来就严重了,赵美欣忽瞪大了眼,看着蒋珂,“蒋可儿你说话得负责任,你坏在哪了你给我说出来!要是说不出来,今儿咱们没完!” 外头几个孩子争吵,把四屋里的长辈儿都给嚷了出来。赵美欣的父亲还问了句“怎么了”,到了近前便听着蒋珂嘴里说:“我们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我们都在艰苦奋斗,想着的那也都是怎么奉献自己去报效国家报效社会。但你赵美欣不是,你赵美欣活脱脱就是一小资产阶级!你是人民的敌人!是无产阶级的敌人!” 怎么说起阶级敌人这话了,长辈们也没闹明白,只见赵美欣有些跳脚,气得狠了,咬牙切齿看着蒋珂,“蒋可儿,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没底儿吗?”蒋珂那是攒着气正冲没处发,赵美欣往枪眼儿上堵,她怎么也是要弄得她不痛快的,反问完了那话,便又指着她脚上的高跟儿鞋,说:“你脚上的高跟儿鞋,你屋里的唱片机c烫头机,还有口红,都是证据!一院儿里的大家互相之间客气,没人说你什么,你还理所当然了?你且走着瞧吧,我明儿就去街道革委会检举揭发你!” 赵美欣也气红了眼,忽然从自来水那石槽边摸出一根棍子来,指着蒋珂就说:“蒋可儿你再嚷嚷,我楔死你信不信?” 蒋珂这会儿还真不怕死,盯着她,“今儿你不把我楔死,你赵美欣就是个孬种!”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长辈们自然开始动手拉架。旁边偏还有拱火把事往大了闹的,那便是蒋卓,抬高了声儿在院子里喊,“打倒赵美欣!打倒小资产阶级!” 最后,整个院儿里全部乱成了一团,难解难分。也不知谁推了谁谁搡了谁,赵美欣高跟鞋的鞋跟儿一崴,人摔出去把头碰在了石槽上。蒋珂也摔了出去,摔倒后后脑勺垫在一块石头上。 混闹是在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受伤时停止的,蒋卓挣开抓着他胳膊人的手,跑过去看蒋珂,紧张地问她:“姐,你没事儿吧?” 蒋珂躺在地上,身下有硌皮子的细碎小石子儿。她看着染了微微红霞的天空,白云如糖。她喘息很缓,像发泄了心里的所有怨气与恨意。 在蒋卓把她拉起来的时候,她看到李佩雯的脸,便把目光往下一避,弯腰捡起自己的书包和烂舞鞋,错过李佩雯,抬脚上石阶,进了屋里。 蒋珂去到屋里后,在床边上坐着,手里捧着那双陪伴了她几个月的旧舞鞋盯着发呆。赵美欣额头磕得流了血,伤得重不重她没心思去管。她看了一气手里的舞鞋,而后揉进怀里,歪下身子往床上躺着去了。眼泪从眼角滑出来,她也不管,任那带着咸味的液体流到竹席上。 蒋卓看她这样,站在她床前安慰她,说:“姐,你不要难过了,大不了我再去给你找一双来。” 蒋珂没说话,这好像是舞鞋的事情,好像也不是舞鞋的事情。 蒋卓又站了一气,看蒋珂还是没反应,想着安慰没有用,也只能放她一个人静静了,便与她说:“姐,你歇会儿,我出去找奶奶。” 蒋卓前脚出去不一会儿,李佩雯后脚就进了蒋珂的房间。她站在门框下,已经没有了剪蒋珂舞鞋时候的气势,就这么站了好半晌,才开口说:“不是你美欣姐跟我说的,是你的班主任王老师。” 蒋珂躺在竹席上还是不出声,李佩雯又说:“我们老蒋家的人,都不是搞文艺那块料。尽早些收收心,别再整那些幺蛾子,让邻里乡亲的笑话你那回考过北京军区的文工团,我就说了叫你不要再考” 蒋珂还是躺着不动,也不说话。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下头的话也都再说不出来。她这便转了身要往外走,然刚抬手打那旧布帘子,忽听蒋珂在她身后出声说了句:“我恨你。” 蒋卓出去找到遛弯儿的蒋奶奶,扶着她胳膊一小步一小步从胡同里往家回。蒋奶奶的拐杖戳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响。 他把才刚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蒋奶奶听,“家里酱油吃完了,我和姐去副食店打了一些。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姐的书包被扔在了屋门前,舞蹈鞋也被剪了。肯定是有人告了密,妈才会翻姐的书包。后来赵美欣自己个儿往上送,咱们就打了起来” 蒋奶奶听蒋卓把事情前因后果说完,嘶口气,“瞧你们这闹的,没把街道居委会招来吧?” “那没有。”蒋卓摇摇头,“我姐说明儿要去革委会检举揭发赵美欣,不知道是不是气话。” “可不能让她去。”蒋奶奶看一眼蒋卓,“乡里乡亲的,一院儿了处了这么长时间,哪能恼这么绝。胡闹过也就罢了,谁也别再不依不饶的。甭管什么时候,那告密的,都是最招人讨厌的。” 蒋卓闷口气,没说话。 两人走过小半的胡同,蒋奶奶叹着气,忽又说:“这回这样一闹,我看你姐怕是真要放弃了。你妈也是,怎么就那么死心眼?跳就随她跳,能成事就成,不能成就拉倒,碍着她什么了?把孩子逼成这样,还能得什么好了?” 蒋卓微微低着头,“我妈那人就是,觉得自个儿想什么都是对的,从不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事情。说浅了是固执,说深了,就是强权主义,想我和我姐什么都听她的。” 蒋奶奶听不懂他说什么强权主义霸权主义,她只在心里想,蒋珂这回是真认真的。旁人笑话她,她从不理会,偏李佩雯捏着她几次三番地闹。 真闹僵了,蒋珂也放弃了,她心里只觉的可惜。这么几个月,她是看着蒋珂怎么练跳舞练过来的。那股子劲头卯着到现在,再这么练个一年半载,进文工团,足够了。 蒋奶奶和蒋卓一老一小,就这么你叹一声我叹一声地回了家。到家后谁也不提今晚上院子里闹起来的事情,吃饭梳洗睡觉,都是冷冷清清的。 蒋珂晚饭没吃,也没洗漱洗澡,就这么任身上黏糊糊地睡了一夜。次日起来打水洗漱换身衣裳,把长发仍梳成两根大辫子,开始吃早饭。 李佩雯早一步先走上班去了,蒋奶奶和蒋卓一起坐在桌边吃饭。蒋卓啃手里的窝头,看看蒋奶奶,又看看蒋珂,终于没忍住问她:“姐,你心情好点了么?” 蒋珂不抬眼不说话,草草吃了饭挎上书包就出了门,好像昨儿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却又不像。 蒋奶奶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长长叹口气。她和蒋卓都觉得,蒋珂这回肯定是放弃了。打今儿起,怕是就要开始老老实实上学再不提舞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10 蒋卓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埋头啃自己手里的窝头,咬在嘴里没滋没味地嚼。觉得实在难以下咽,便放下那啃一半的窝头,把碗里的稀饭喝了精光。 搁手放下碗来,他擦一下嘴,去拿上自己的书包。把书包带往头上套的时候,闷声跟蒋奶奶说,“奶奶,我上学去了。我姐的事情,回头再说吧。” 蒋奶奶又叹了口气,应他,“去吧,路上慢些。” 孙子孙女儿媳都走了,搁着一桌子的碗筷没人收拾。蒋奶奶自打做了婆婆后,家务事干得就不多。之前早上洗碗这活儿,多半是蒋珂做的。今儿她心情不好,没吃几口饭,挎上书包出门连句话都没说,还指望她做这事儿? 蒋奶奶想起蒋珂那个样子,仍是叹气,一面叹着气一面拄着拐杖站起身子来,把桌上的碗筷摞一摞,分做几趟端去院儿里的水龙头下。然后靠在石槽边站着,搁下拐杖开始洗碗。好容易把碗洗好,再分着摞儿端去灶房里搁下。余下没了事,便去正屋里坐着休息一阵。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自哼小曲解闷儿。 这样也没觉着坐了多少时候,就见蒋珂挎着书包又回了家里来。看着蒋珂从院儿里往西屋这边走,她一愣,下意识去瞧外面的日头,想着也没到放学的时候啊。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把腿掰过头顶,放去箱子上,身子往腿上压过去,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别胡闹,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握手拖住蒋奶奶,“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她孙女儿蒋可儿,写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以前的蒋可儿,是怎么也不敢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的,怕收不了场。 蒋珂回看蒋奶奶一气,没回她这话。她把自己的手从蒋奶奶粗糙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里跟自己发狠似地念叨,“说出来不被人嘲笑的梦想,算不上真正的梦想” 王洁英早上收到蒋珂退学申请书的时候,还当她又是在胡闹。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后来从蒋珂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这是动真格儿的。只见放下退学申请后,跟她这个班主任老师正正经经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书本文具离开了学校。任她追到学校那上了些年头的银漆铁网门外,都没回个头。 王洁英站在银网大铁门外拿着那张蒋珂手写的退学申请书,看着蒋珂挺直了腰杆儿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气得跺一下脚,白底黑面儿的布鞋振起浮尘,粘脏了鞋面儿,懊恼地念一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儿才把她的情况说给她家长知道,只以为今儿能收敛些好好读书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学了。 王洁英实则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在这个时不时就闹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做知青的年代,没那么多人真的认为上学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里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们,怀揣一腔热情,随着趟儿地闹革命喊口号,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中去。但王洁英始终觉得,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才能做对国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蒋珂离开学校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饭也不及吃,骑上自行车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宁医院去了。 自行车过街穿巷,到了安宁医院。 王洁英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冬青树前匆忙停下自行车,便急着步子往医院里去。到了医院不知道该往哪找李佩雯去,就跟柜台后站着的穿白衣戴白帽,帽子下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说:“我找你们医院的李佩雯李医生,有点急事,能麻烦让她出来一下么?” 那小姑娘手里正写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吃饭,我让人给您找找去,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诶。”王洁英应个声,那面上还是心急的。 她在柜台前这么站着等一气,才等来了李佩雯。 医院里的人都是一副打扮,旧得边角下摆有些发灰的白大褂儿,一律的白帽子。 李佩雯扶扶头上的帽子到她面前儿,微微惊讶地问了句:“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洁英往四周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蒋珂的事情怕是不好。这就伸手拽了李佩雯的胳膊,把她拉出医院,去到她停自行车那排冬青树后头。 李佩雯看她这样,自然就猜到蒋珂怕是又闹什么事了,于是皱眉先开口问王洁英,“蒋珂又不听话了?” 王洁英闷口气,看着李佩雯,心想她是不知道蒋珂退学的事情了。这就还有希望,她把蒋珂给她交的退学申请书拿出来,送到李佩雯手里,“她申请退学了。” 李佩雯听到这话,神色一凛,忙打开那张退学申请书。蹙眉看一气,她抬头看向王洁英,“这不是蒋珂的字迹,虽然像,但蒋珂写的字儿明显比这工整许多。” 王洁英掀眼皮看她一眼,“那看来您是很久没看她写过作业了,好几个月前就这样了。我不是问过您么,蒋珂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李佩雯生气,“你亲爸死那会儿都没受什么刺激,现在有什么刺激让她受的?我看她就是装疯卖傻,不想过安生日子!” 王洁英看李佩雯动怒起来,忙又劝她冷静,说:“孩子才十六岁,兴许才到叛逆期,咱们还能引导教育。再晚,怕就真迟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说说,多讲讲道理,蒋珂以前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孩子呀。您跟她说,再有几年都毕业分配工作了,怄气在这时候退学亏不亏?好歹把能学的知识都学到手,到了社会上做有用的人。李医生我最后再多问一句,她怄气退学,是不是您昨儿晚上教育她的时候,用错方法了?” 说起这事儿来,李佩雯自觉有些理亏,吸口气低声说:“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洁英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叹口气,“我让您回家好好劝说劝说她,不要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可没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们想拦都拦不住。还得顺毛捋,不能硬着来。” 李佩雯听着王洁英说话,想起昨晚上蒋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声口。 她忽然觉得很是无力,看向王洁英,一点脾气不再有,只有气无力出声,“王老师,您也瞧见我们家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养这么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着他们么?我这心里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缓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读,我也不逼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是真累了。”说罢便把退学申请书塞回了王洁英手里。 王洁英来找她可不是为了说服她不管的,这就着急起来,拿着那退学申请书表情急切道:“李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将来!他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社会主义的建设要靠谁,未来都得靠这些孩子们!什么都能马虎,教育不能马虎!我来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劝说劝说蒋珂,别叫她一条道走到黑回不了头。孩子们都小,犯糊涂的时候常有,不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老师来牵引着往前么?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是我们的职责啊!” 王洁英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没能点燃李佩雯心里的激情。她与王洁英急切的模样是两个极端,面上带着疲惫,想了好半晌,还是开口说:“王老师您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性子,我是真没辙了。她连私自退学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准儿不认我这个妈。” 王洁英在李佩雯的表情深处看到了放弃,她也觉得无力起来。然后她花了半分钟收起脸上急切的表情,把蒋珂的退学申请书装回裤子侧边口袋里,不再慷慨激昂,只低声说:“李医生,不管怎么样,蒋珂这退学申请书我是不会签字同意的,也不会交给校长。等她想明白了,你让她还回来。我就跟同学们说,她请长假了。” 李佩雯吸吸鼻子,双眼微红,应她的话,“成,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王老师。” “麻烦什么,这是我身为老师该做的。”王洁英不再站着与李佩雯浪费时间,往冬青树外头走。到了外头推上自己的自行车,与李佩雯再招呼一声,蹬上踏板这便去了。 李佩雯站在医院门外,看着王洁英的自行车骑远,又站了一气,而后转身进了医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11 蒋珂的退学,是一种无声的反叛。这是用最极端的方式表达对李佩雯剪了她舞蹈鞋的不满,也是让李佩雯知道,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在这条道儿上走到黑的。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以为李佩雯仍旧会跟她较着劲儿来,不是打骂她回去继续上学,就是撂狠话撵她出家门。可当傍晚李佩雯下班到家的时候,却不见她有一丝不寻常的表现。相反,比平日里还平和些,仿佛心里落下了石头放下了一桩心事一般。 蒋奶奶只当她还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平静安和的模样。 吃完饭去她房里,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可儿的事,王老师没找你说?” 李佩雯手里在织一件蒋卓的毛衣,深蓝色的前襟片子,绒线勾在手指上,一点点儿往毛衣针头上缠。她织下一排,抬手把装在口袋里的绒线往外拉长些,才回蒋奶奶的话,简单地说:“说了。” 蒋奶奶对于她的态度感到吃惊,微微睁大了眼角,盯着李佩雯,“那你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织下了一排,在手里前后调个个儿,把针扣推到毛衣针一头,继续织下一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儿她受了罪,别回头怨怪我就成。” 蒋奶奶听着李佩雯这话,心里怪说不出滋味儿来,半晌道了句:“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拿性儿,一个比一个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现在这样儿,看最后怎么了局!” 说着她也不再坐着,压着拐杖借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懒得再管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还能活几年?到时后悔,别到我坟前哭去!” 李佩雯说不管蒋珂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没管。甚而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全然瞧不见。在各自心里,或在旁人看来,这母女俩就是在相互怄气。互相冷着彼此,谁也不把谁当什么。 外人看看热闹,私下里闲话嚼嚼舌根子,也管不上这事儿。不过弄得蒋家自己个不痛快,李佩雯和蒋珂拿性儿不觉什么,只弄得蒋卓和蒋奶奶难受。都是一屋檐下的亲人,谁愿家里变成这个样子? 蒋卓每天上学都没精打采的,却也知道自己和蒋奶奶都左右不了她姐和她妈。便就叹气,一叹一长串儿,老气横秋的模样。 而李佩雯和蒋珂呢,一个照常了上班下班,另一个玩儿命一样每天跳舞练功。在气候并不怎么热的这时节,也能练得褂子透湿。然后,谁都不怎么说话。 李佩雯起初确实懒得看蒋珂练功,觉得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胡闹着玩儿,值当她上什么心? 然在一段时间的冷战之后,她到底暗暗瞧了那么几回蒋珂跳舞。一开始只瞥两眼,后来瞧得时间便略有些长。再后来,只觉眼珠子都叫蒋珂吸住了。 她在心里暗暗吃惊,便去问蒋卓:“你姐那舞蹈真是自个儿在家里练出来的?” 蒋卓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呆愣着点头,“嗯。” 李佩雯暗暗嘶口气,想着他们医院有时也会去看各种文艺汇演。各大宣传队都有节目,跳舞是最多的,也有朗诵合唱独唱一些节目。她对文艺方面的东西不敏感,但跟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看那出《红色娘子军》。有时候那些宣传队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芭蕾,红衣服长辫子是一样,脚上穿的却是白底黑面儿布鞋。李佩雯是不明白这些,但她这会儿总觉得,蒋珂跳得,比那些台上的人跳得还好很多。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怎么了,问完话又神游起来,便上手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背,问:“妈,怎么了?” 李佩雯看向蒋卓,半晌问:“你和奶奶,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姐能考上文工团?” 蒋卓摇摇头,说实话,“我们也不懂,奶奶就是天天看姐那么练,褂子湿了一遍又一遍,都能拧下水来,从来也不叫声苦叫声累,觉得姐是认真的,所以支持她。” 蒋卓说罢了看着李佩雯面有沉思,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忙又接着说:“妈你是成天忙,没看到我姐在这事上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就您自个儿说,搁谁谁有那么大的毅力天天做这样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这年头,谁不是跟风随大流瞎混混。上学的不好好上,工厂里工作的有时也还闹革命呢。我姐有理想,不管能成不能成,我都觉得是好的。” 李佩雯听完蒋珂的话,深吸一口气,伸手搭一下蒋卓的肩膀,“洗洗睡吧,明儿我值班,晚上不回来了。你和你姐姐,照顾好奶奶。”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到底怎么想的,也不好再问,只好应一声“哦”,便起身去梳洗睡觉了。 李佩雯这一夜几乎是没怎么睡,一想到蒋珂在南屋窗前那么点子大的地方转体弹跳,满头满脸的汗,就翻来覆去没有一点困意。好容易眯了两三个小时,捱到第二天早上。 自从蒋珂退学以后,早上的饭都是她早起起来烧的。今一天李佩雯起得也早,到院儿里水槽边看到蒋珂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蒋珂转身把她晾在身后,自己端着一盆水进灶房去了。 李佩雯这便把张一半的嘴合起来,去水龙头边洗漱。挤上牙膏刷一嘴白泡沫,烤瓷的白茶缸子接满了水,再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 因为没睡好,李佩雯这一天的工作状态都不是很好。到了晚上值夜班儿,更是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和她一起值夜班儿的,还有一个女医生,比她稍大两岁,她管人叫贺姐。 两人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贺姐劝她睡一会。别夜里病人有需要,自己迷迷糊糊的耽误事儿,这会儿她且看着就行。 李佩雯也没生扛,去旁边的小床上躺下。但心里有心事,困得眼皮打架,正经睡起来又睡不着。她又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抬手捂着嘴。打完了,忽对贺姐说:“贺姐,我问你个事儿。” 贺姐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事儿,你说。” 李佩雯微抬起头,“你说,这世界上到底真有没有那些鬼啊神啊的?” 贺姐看她说这个,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回来坐下说:“又被你闺女气糊涂了?” 李佩雯和贺姐本来就要好,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跟她说。这会儿也没什么可瞒的,自然道:“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别人也都觉得可儿跟换了个人一样。以前她爱写文章,你说这年头,胡诌瞎写的能得什么好?被我打得手心冒血珠子,那之后就再没碰过。后来呢,又要报名上山下乡去做知青,我说不成,她也没二话就放弃了。那时候听话,像我闺女。但自打那回高烧烧得不省人事,醒来后就变了。以前的事,她也都还记得,但就是性子跟变了个人一样。变了的还不止性子,连写字的字迹也变了,原先做得很熟的家务活,也全都上不了手了。最后,就是跳舞这一桩,没有老师没人教,是一般人能会的吗?我之前不上心,当她胡闹。这些日子瞧下来,发现她竟是真会。再有好几个月前,她自己也说过,说她不是我的闺女,气头上说的。我以前都觉得她是装的,不想安生过日子。现在想想,她作这些事干什么?” 贺姐听她说完这一大串的话,回头看了看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然后又回过头来清清嗓子小声说:“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不过我一直觉得啊,鬼鬼神神的,都有。许多事情,非这些解释不清。说了你不信,我还见过鬼呢。” 李佩雯一听来了兴致,“在哪里,什么时候?” 贺姐声音越发小,“小的时候,在我姥姥家。那宅子特别老,傍晚太阳刚落山那会儿,我在正屋里就瞧见个裹小脚戴旗头的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笑得脸上全是树皮一样的褶子。” 李佩雯听完,下意识拉被子往身上裹,“我是没见过,可我想了这两天,总觉得,蒋珂是不是被别的魂儿给挤走了,现在家里的那个,就不是我闺女。” 贺姐仍小小声,“要不你直接问问她?” 李佩雯抿抿唇,“我等逮着合适机会再问。” 这话说完了,贺姐把微微伸出去的脖子缩回来。李佩雯拉严实被子准备睡觉,刚闭上眼没一会儿,忽又想起什么一样,睁开眼伸头看向贺姐,“贺姐,你宣传队不是认识人么?托您帮个忙,帮我找双芭蕾舞鞋来。” 贺姐看着她一笑,“稀奇,都怀疑不是亲闺女了,反倒上心了?” 李佩雯把伸长的脖子收回去,后脑压到枕头上,叹口气,“是不是亲的且等问过了才知道,希望只是我一时胡猜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12 李佩雯虽然希望这只是自己的胡猜疑,但是所有的细节和证据指向,又确实都在说明蒋珂和以前的她就是不一样了。她躺在办公室的小床上,眯合着眼睛细细回想这几个月以来蒋珂的种种表现,假使涂抹掉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这个人,她压根儿不认识。 三日后,李佩雯拜托贺姐的事就有了眉目。 她用一块家里使旧了的麻布料子把芭蕾舞鞋包得很严实,在李佩雯从病房里给病人打上吊针回来后,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送到了李佩雯面前,跟她说:“给你找来了,九成新的。” 李佩雯伸手接下来,稍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两下,便包了起来,拿在手里跟贺姐说:“贺姐,谢谢您了。” 贺姐嗔她一眼,“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李佩雯算着的,自从蒋珂退学以后,就没再叫过她一声妈。人都说她李佩雯面相柔弱实则内里固执,现在她算见识了,真轴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这位蒋可儿同志。 并且,是现在的蒋可儿同志,而不是以前的蒋可儿同志。 李佩雯拎着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脚进正屋,目光越过坐在桌边的蒋奶奶,最后落在坐在屋角小床边上的蒋珂和蒋卓身上。此时两个人正低着头凑在一处,蒋卓手里捏着几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另手里还捏着针。 两人弄蒋卓手里的东西弄得认真,也没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来,还是蒋奶奶招呼一声,“佩雯回来啦。”两人才抬起头来。 蒋珂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却分秒不做停留,只敛目一收,拽一下褂角从床边上站起来,说:“我去打饭。” 蒋卓这也就不再坐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着姐弟两个出门,又听蒋奶奶拉长了声线说了句:“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没有头?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着布包打起门上的布帘子,微微弯腰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装着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头,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两本草黄封面儿的作文本。这是她这两日背着蒋珂在家里找到的,一本是蒋珂以前的字迹,一本是她现在的字迹。 她捏着两个本子,捻动手指快速翻了一下,听得外头蒋卓叫她,“妈,出来吃饭了。”便把两个本子合起来塞到了布包下头,应了声,“来了。” 出去后还是如常的模样,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够一个大碗里装着的窝头,先喝一口稀饭。稀饭咽下去润了嗓子,她伸筷子夹咸菜,开口问蒋卓,“刚才动针动线的,弄什么呢?” 蒋卓啃手里的窝头,“我们班明天有体育课,老师说要玩儿沙包,叫我们几人一组,各组准备两个。我就在家找了些破布,裁了小方块儿,打算缝一个。” 李佩雯把咸菜搁嘴里,筷子放到碗里搅稀饭,忽说:“真行,你比你姐还能” 话末了儿那“干”字她都没说出口,话断在舌尖上。再看到蒋珂闷不吭声的样子,下头的话也都咽了没再说。 蒋奶奶不知听出了什么话音儿,忽给蒋珂打圆场,说:“可儿先是帮着弄的,缝了一片儿,拿针戳了手指头,蒋卓才拿过去自己个弄的。” 李佩雯拿着筷子搅稀饭的动作越来越慢,抬眼皮看蒋珂两眼,愣是什么都没再言语。 倒是蒋奶奶筷尖儿夹着酱黄豆粒子直往嘴里送,在那嘀咕,“什么都不怨,就怨那场高烧。” 然到底该怨什么该怨谁,真也没人说得清楚。 李佩雯这些日子一直没和蒋珂说过什么话,近来花几天做足了准备,抽了今晚,吃过饭在蒋珂收拾桌上碗筷的时候,叫住了她,跟她说:“你进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蒋珂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饭碗愣了愣。 李佩雯看着她不动,又说:“放着给蒋卓收拾。” 那边蒋卓听到话,把才拿起的针线布片又放下来,几步跳过来接过蒋珂手里的碗,“姐,你进去吧。有话好好说,别再跟咱妈犯牛脾气了。” 蒋珂手里空落下来,站在桌边,没有可推辞的话,只能往李佩雯房里去。 李佩雯先转身进了屋,坐去床沿上。而在床前,她的斜对面,摆好了一张竹编旧椅子。 蒋珂进屋后放下手里的布帘,去那张旧椅子上坐下来,微微含着胸,低声问了句:“您找我什么事儿?” 李佩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和蒋珂之间的距离感,她看着她绒发细碎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开门见山,也低声问了句:“你真的是蒋珂吗?” 蒋珂听到这话就僵住了身子,垂目不动。李佩雯问这话的语气,明显和蒋奶奶蒋卓说同样话时的语气不同。他们是觉得她变了,但没怀疑她换了个人,只是那么一问罢了。但李佩雯的这个问句,明显就是赤一裸一裸的怀疑与质问。 隔了好半晌,蒋珂才抬起头来看向李佩雯。她看向李佩雯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佩雯也不让她为难,斜侧身子伸手去床头,摸出布包下的两本作文本,送到她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蒋珂微微张开手指接住两个作文本,低下头来,把两本都稍微翻了一下。她不需要仔细去看,两个人的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穿越之后有意识地模仿过原主的笔迹,原主手上也还有些十几年留下来的肌肉记忆。可用来控制身体的思维意识是两个人的,所以她也只能模仿到有些像而已。 就这事儿,王洁英还批评过她,说她写字越来越马虎,学习不上心。当然,批评的也不止就写字工整不工整这一表象上的,还批评她写作水平也一落千丈,问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蒋珂吧把作文本翻过了,合起来攥在手心里。心里绷紧了一根弦,连呼吸也发紧到让她几乎要窒息。她的手指甲在作文本封面上轻轻地刮,刮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我要说是的,您信吗?” 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再听她毫无底气的声音,只觉自己已经确定大半。 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说了句:“你不是。” 蒋珂默声,李佩雯目光不转不移,看着她又说:“蒋珂她不喜欢留指甲,是因为她有个喜欢咬指甲的坏习惯,留不住,十根手指从来都是秃的。麻花辫她喜欢编四股的,比起黑头绳,更喜欢大红色的头绳。她不是左撇子,平时写字儿是用右手,但择菜切菜和拿筷子,大多时候用的是左手,用右手的时候也有,但不多” 李佩雯把话说到这里打住,盯着蒋珂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额侧渗出汗来,沉默一阵,忽又安慰她:“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跟我说实话。” 蒋珂此时心里那根紧张的弦已经绷紧到极致,然后在她心底发出一声断裂的闷响。她额侧汗意涔涔,只得蹙眉把眼睛闭起来压心里的慌乱。 再睁开的时候,她看向李佩雯,说了句:“我确实不是您女儿。”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平缓,然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13 在蒋珂说出这话之前,李佩雯也当自己是做足了准备的。这准备包括花几天时间特意观察了蒋珂和以前不一样了的一些小习惯,找了笔迹不同的作文本,还有就是建设了自己心理上的承受力。 可这会儿真真儿地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她脊背上还是渗出了一层冷汗。到底是借尸还魂还是什么,她不及去想,忙起身到窗边伸头看看,见院儿里只有蒋卓在石槽边洗碗,便把窗户关了起来。 关好了回来坐下,还是不安心,便又起身去房门上,打起布帘子看蒋奶奶不在外头屋里,再把房间的木门关上,这才踏实些。 门窗都关好了,她回来往床上坐着,只觉双手无处安放,叠着搁在腿上也不是,放在身体两边的褥子上也不是。最后摸起床头梳妆台上织一半的毛衣后襟片子在手里,镇定了些,才看向蒋珂用很轻的声音问:“那你到底是谁,我女儿呢?” 蒋珂看出她比自己还紧张后,自己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她把作文本卷起来攥在手心里,看着李佩雯,“我本名就叫蒋可儿,你女儿过世了,还是去了我的时代,我也不知道。” 李佩雯把眉心蹙出个极大的疙瘩,“你的时代?你是什么时代?”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抿口气,“二十一世纪,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然后看向蒋珂,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c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14 蒋珂从憨愣的情绪里抽抽神儿,笑得不自然,回蒋奶奶的话,“喜欢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这么新的鞋,爱都爱不过来呢。” 蒋奶奶眼睛有些老花了,那也不是瞎子啊,她手搭着拐杖把手吸口气,往起直了直身子,就这么看着蒋珂,仿佛在说——继续看你表演。 蒋珂被她看得略感不自在,便收住了笑,然后踌躇一下,终于还是问了那句:“妈跟您说什么了?” “哦。”蒋奶奶情绪平平应声,“她说你既然喜欢跳舞,那就好好跳。想考文工团,那就好好考。” 蒋珂看一眼自己手里的舞鞋,又掀起眼睑看蒋奶奶,低声,“还有呢?” “还有什么?”蒋奶奶觉得蒋珂怪不正常,原当她看到舞蹈鞋会高兴得跳起来,哪知道却没那般高兴,甚至情绪还有些低落,闹得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她,从床沿上站起来,“你妈是总算终于同意你跳舞了,我的好孙女儿诶!舞蹈鞋也是她给你找来的。她还跟我说了,王老师那留着你的退学申请书,没交给校长,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读书,随时都可以回去。”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班,她一边脱身上的白大褂儿,一边跟贺姐说:“贺姐,今天午饭我不在医院饭堂吃了,回家吃。” 贺姐手里拿着长形铝饭盒,也就没等她,与别个一起往饭堂吃饭去。 李佩雯换下白大褂儿和白帽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片刻不耽搁,出医院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拨得满胡同都是自行车的铃铛声儿,路过坑洼的地面,也不刹车减个速。 到家了往院儿里停下自行车,急匆匆走到灶房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蒋珂在灶后烧火。而蒋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手里颠着昨晚上缝的那个沙包。哪个角上脱了线,里头的细沙一颠漏一点,细细地往下落。 李佩雯在灶房门外停下步子,蒋珂正好也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好半晌,蒋珂先回过神儿来,低声开口:“您怎么回来了?” 李佩雯四下看看,攥着手里的布包进灶房,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半晌问一句:“烧什么呢?” 蒋珂和李佩雯心里揣着同一件事,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总有些微妙。蒋珂收回目光用火勾子往灶底送柴火,说:“焖米饭。” 李佩雯把手里的布包房去灶房里的小桌上,又问:“知道水开后留多少吗?” 蒋珂点点头,“都记得,就是有时候掐不准,不是干了就是烂了。” “嗯。”李佩雯应一声,“熟能生巧,做多了就会了。” 蒋卓在小板凳上坐着,手里颠着沙包,仰头看一眼李佩雯,又看一眼蒋珂,再看一眼李佩雯。他觉得很怪,但是哪里怪自己又说不清。 灶里的水开了,又焖了一阵,李佩雯便去掀开锅盖放去烟囱边靠着,卷起袖子拿起铜勺,跟蒋珂说:“我来教你,你起来看着。” “哦。”蒋珂从灶后站起身来,看着李佩雯把灶里多余的水给舀出来。 李佩雯一面舀,一面说:“留点底儿,要能看到米粒儿,差不多就这样,蒸出来正好。” 蒋珂看着点点头,应声:“好,我知道了。” 蒋卓也在一旁看着,瞧着李佩雯和蒋珂这雨后晴好的模样,总觉得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使劲挠了两下头,看着李佩雯盖上锅盖,抬手放到他肩膀上,对他说:“卓儿,你烧吧,文火细火烧几分钟把汁儿收了就成。” 说罢了看向蒋珂,“我要去副食店买点鸡蛋,可儿你跟我一起。” 蒋珂点头应声,从灶后出来就跟着他出灶房往院外儿去了。留下蒋卓一个人犯懵,他又使劲挠了几下后脑,就差把头皮儿挠下来了。 蒋珂和李佩雯走后不一会儿,蒋奶奶从正屋出来,进了灶房瞧见只有蒋卓在那烧火,便问了句:“你姐呢?” 蒋卓看向她,“妈回来了,说要去副食店买鸡蛋,让姐跟着去了。” 蒋奶奶拄着拐杖,往院儿门那厢看看,说:“这又这么好了?” 这好像就是蒋卓想说的,但还不止,他又想了想,伸出食指举在头边,半晌道:“还特别客气。” “客气?”蒋奶奶疑声。 蒋卓点点头,“嗯,就是客气。” 蒋奶奶哪管她们之间客气不客气,一家子在一屋檐下,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了。 那边儿蒋珂跟着李佩雯出了四合院,心里是估量好的,李佩雯肯定要跟她继续说昨晚的事情。果也没走几步,李佩雯就说:“你没跟奶奶和蒋卓说出那事儿吧?” 蒋珂点点头,“我没敢胡乱说话。” “那就好。”李佩雯松口气,说话声音不大,见着前后来人会借着打招呼闭嘴。 她跟蒋珂说:“这事儿就咱俩知道,我不会说,你也一定要咬死口,免得生事。” 蒋珂看她是这么想的,正合她意,自然使劲点头,“成!” 这也就算把话说定了,两个人心里都踏实了些。李佩雯对蒋珂还有好奇,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蛋这时也觉别扭。她索性不看蒋珂,又问她:“你多大,以前就是跳舞的?” 蒋珂也看着路前方,不时回下头,“我刚满十八周岁不久,比蒋珂大两岁。我从六岁开始跳舞,跳了十二年。” 李佩雯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我以后就叫你可儿吧”说着叹口气,她当然还是希望她的女儿蒋珂能回来的。可在现在这个蒋珂面前说这话总归不好,她叹完气就又说:“虽然是半路母女,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蒋珂低头抿抿唇,辫子垂下来在脸蛋两侧,然后她抬头看向李佩雯,“谢谢您,还愿意当我做女儿。” 李佩雯呼气,“不当怎么办?告诉所有人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来自2018年的人?你说大伙儿会说我是神经病,还是会说我疯了?这么一闹,咱家的日子也甭想过了。医院精神科得给我抓去关病房里看着,天天往我嘴里塞白药片子。” 蒋珂听她说这样的话,不自觉笑起来,她看着李佩雯的侧脸,忽说:“其实您不挂脸子的时候,真挺好看的。” 李佩雯也看向她,“你不跟我犯轴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蒋珂笑出声,跟李佩雯在胡同里往前走。两人并肩一排,都是削肩瘦腰,最是恰到好处的身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15 看到蒋珂笑,两边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浅浅的小梨涡。李佩雯嘴角微勾,默默吸气。 其实她能较为顺利地接受下可儿,还因为她昨儿晚上也想到过,这姑娘一个人穿越到这边,所有的家人亲朋在一瞬间全部没有了,这个环境对她来又是无比陌生艰苦的,和她这个只失去了一个女儿的人比起来,要难得多。 再说,在过去的这几个月时间里,她也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融入这个家庭,替她分担了很多事情。虽然,和以前的蒋珂比起来是差了一大截儿。但她确实从来也没撂过挑子,没吭过一声叫苦喊累,有什么且都自己默默受着,着实难为她了。 她想起蒋珂十一岁的时候跟她学烙饼,还不如现在这丫头的十分之一好。 想得多了,也就把能想的顺着梢儿全想了。 她是做母亲的人,养过两个孩子,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自然知道大多数的心性——懒。 被生活牵着走,被世道压着走,能躲闲的谁也不想把自己个往死里累。可这丫头不是,家里的家务照揽着做的,学也上的,然后还把能挤的时间全部挤出来跳舞。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就是赵美欣,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你以后想跳就跳吧,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你瞧我这些日子,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赵美欣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我看是给她照着跳舞吧。”说罢了又低声反讽了一句,“总算一家子一条心了,真是不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16 之前,胖琴是看着赵美欣和蒋珂怎么打起来的。那天赵美欣额头撞到了石槽上,当场就流血破了相。到现在,她那额头上还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疤痕。 那天那事儿之后,两家大人倒没什么,只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好些日子不曾说过话,见着面儿连声招呼都不打,说不上是仇人但也绝不友好。以前胖琴就知道赵美欣看不惯蒋珂,因为不时会说那么两句,表现的也算直接。 而蒋珂一直不声不响的,跟赵美欣不算太亲近,但也不犯她,背地里也没嚼舌根子说过她什么,就譬如那一日她嚷嚷的唱片机烫头机c高跟儿鞋之类,私下也没说过。平时见着也是邻里乡亲该有的客气有礼的样子,会笑出一对小梨涡叫她一声“美欣姐”。 也就那天蒋珂舞蹈鞋被剪,在气头上发泄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对赵美欣的所有不满。胖琴也才知道,不声不响的蒋珂,原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从蒋珂身上也明白了一句老话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到了忍不住那一天,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人自己个喜欢,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17 李佩雯说这话的时候, 蒋珂又把灶下的炉底给捣掉下去了,灶底正漏风。才要勾上来的时候她听到李佩雯的话,手上一个不留神,火勾子一转, 炉底又噗一声掉回了草灰里。 李佩雯卷卷袖子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火勾子,往草灰里探着找炉底, “你准备好了没?准备了就去考看看, 兴许这回就考上了。一天考不上, 这么呆家里,心里就不踏实一天。” 既然有招兵,那肯定就要去考试试。不管考得上考不上,机会来了就不能错过。这种事情,也容不得她来挑挑拣拣。 蒋珂吞吞口水,“我明儿个就去招待所看看。” 李佩雯把炉底勾了出来, 晾了晾, 手拿着塞去灶下, “别跟人说去,闷不吭声的,考上领了军装他们自然看见了。没考上,就再等下回。” 蒋珂点点头, 就把这事儿往心里搁下了。 晚上吃了饭洗漱好, 她便早早躺去床上睡觉。这年代没手机没网络, 早睡早起的习惯一点儿也不难养成。没什么撂不开手的事, 干瞪着眼吹胡子去熬夜么? 这一夜蒋珂睡得也异常踏实, 晚上十点钟睡的觉,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在微蒙蒙的晨光里洗漱做早饭,然后和李佩雯一起吃早饭出门。 李佩雯骑自行车载她出胡同,出了胡同口又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四岔路口把她放下,跟她又详细说一遍招待所的路怎么走,并嘱咐她,“去看看,能报名先把名报上,报完名早点回家。” 蒋珂应她的话,和她挥手说再见,然后先看着她的自行车过了路口,自己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为出门的时间早,又只是去看看报名情况,所以蒋珂也没有太赶步子。以正常步速走到招待所,大约是早上九点多钟。 到了招待所大门前,果然瞧见了一张招兵告示。写的很清楚,是南京军区的文工团在北京招兵。再仔细看看时间,他们在北京招兵只有五天,现在已经是他们招兵的最后一天。 这时候的军区文工团处于鼎盛时期,每个军区的文工团也都会到全国各地招兵,希望招到一些更好更优秀的人才。 蒋珂进了招待所便去找南京军区的招兵处,问他们现在还能不能报名参加考核。一个穿绿军装扎马尾辫的姑娘给她拿了张报名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跟她说:“你先填表,填好了我带你去测身高体重。” 蒋珂接过报名表说了声谢谢,便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来填表。报名表填好了,送去给那姑娘。 那姑娘拿着她的报名表看了看,看着她低声:“蒋珂?” “嗯。”蒋珂点点头。 说了一下名字,那姑娘也就没再说什么,领着她去测身高体重视力。 等蒋珂测完这些出来的时候,再找那姑娘却找不见了。面前换了个人,成了个穿军装的男同志。因为是男同志,蒋珂也就没细看他的脸,眉眼稍垂,只看到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拿着她的报名表问:“蒋珂是吗?” 蒋珂点点头,回了句:“是。” 这男同志看她微微低着眉,文静话少的样子,便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说:“你们北方姑娘也这么弱不禁风?” 蒋珂不懂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忙抬起头来。不知道管人叫什么,注意到他穿的军装上是四个口袋,便看着他问了句:“首首长,不合格吗?” 男同志听到蒋珂叫他首长就乐了,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目光看进她眼睛里,看得她忙又低下头来,然后才开口对她说:“合格,进去吧。” 蒋珂只觉虚惊一场,低着头暗暗松了口气,忙跟他鞠躬道谢,又往里去。 文工团考什么蒋珂现在心里是十分有底的,有些措手不及的是,没想到到这里领了报名表填上就立即要考试。还好她走哪都有在书包里带舞蹈鞋的习惯,倒也没什么应急不了的。她在往排练室走的路上,脑子里就在一遍遍地回想各种舞步,同时深呼吸给自己打气。 进了排练厅,发现还有别的人在接受考核,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把自己书包里的舞蹈鞋拿出来换上。等到叫到她的名字,方才往排练厅中间去。 到了排练厅中间,蒋珂背对一整面墙的大镜子,给考核军官鞠躬行礼。她不会行军礼,还小学初中上学的时候每周一升旗,学校里会让行礼。到高中的时候,连升旗仪式都没有了。所以,蒋珂一本正经行军礼的时候,脸蛋上是有微微红意的,没底气。 但等她跳起舞来,便是这屋里最闪亮夺目的人,起势之后不过一瞬,就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珠子。再然后,她便成了这排练室里的焦点所在。屋里除了她脚掌脚尖在地板上发出的蹬跳踢踏声而外,没有别的声音。 她会的舞蹈又新潮前卫一些,许多动作难度很高但她做得一点儿不拖沓。所以她给在场人带去的惊艳,是超出了他们预估好的新兵水准很多的。 等她跳完,微微喘息着在原地站稳步子,收势站好,跟面前的考核军官又鞠了一躬,全场都没有人说话。 蒋珂站着不敢动,想着下头还要再让她做些什么才是。譬如模仿,譬如问她还会不会唱歌朗诵,会不会什么乐器。然只又等了一会儿,蒋珂便听那考核军官说:“可以了,下一个吧。” 蒋珂这就有点懵,她不过才跳了一支舞就让她走了?其他的都不考核了?这是没看上她的意思? 她有些急切起来,心里想要争取,便忙开口说:“首长,我还能唱歌,我可以再唱首歌吗?” 这考核军官是个年近中年的女人,坐在桌子后面也是身姿笔挺的模样。她看着蒋珂,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允许她唱歌,问:“唱什么?” 蒋珂双手的手指虚握成拳,道了句:“北京颂歌。” 唱歌这方面,她自然也是做了准备的,依蒋奶奶的话,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会稍微练一会儿。她准备的这歌也不简单,又慢又要转调子,特别难唱。为什么不选朗朗上口好唱的?因为她觉得难唱的唱得不好,好像没那么丢面儿一点。本来就是额外准备的,不太出糗就行了。 蒋珂对唱歌没那么有把握,所以看起来多少有些不自信。而她对唱歌持有的那点自信,也在她唱到“啊北京啊北京祖国的心脏”时,被在排练厅里听着的人给笑没了。 所以她只唱了半首,然后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唱下去,住了声给考核军官鞠了一躬,微红着脸离开了排练厅,把地方让给了下一个人。 情况不如她所料想得那般顺利,便让她有些垂头丧气。她到排练厅外的角落里换下舞鞋,没精打采地把舞鞋装回书包里,然后起身把书包带子挎过脑袋挎到肩上,便耷拉着脑袋往招待所外去了。两根长辫子垂在脸蛋儿两边,也有些怏怏的,配合她的心情。 蒋珂想,这回肯定又是没考上了,真丧。 丧了一路,出了招待所的大门,抬头看外面的春光,深吸了口气又想,越挫越勇,下回再战吧。 她这便又挺起腰来,撂开步子打算跑回家去。却刚跑了没多少步,后头又有个人拿着报名表捂着头上的军帽来追她。追到她面前拦下她,气喘吁吁地问:“你是姓蒋吧?” 蒋珂看着这个面生的男同志,点点头,“是啊。” 那男同志还喘呢,把报名表给她看,“是你吧?” 蒋珂看了看报名表上的名字,又点点头,“是啊。” 那男同志不大喘了,把报名表收回去,“跳得那么好,跑什么呀?正找你呢,回头人就不见了。你被我们文工团录用了,明天下午一点钟,到招待所来领军装。” 这是什么剧情走势?蒋珂听了这话觉得跟做梦一样,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同志半天,难以置信地问了句:“您说什么?” “小蒋同志。”男同志声音提高了些,忽学起北京话来了,说:“蒋珂同志,您,今儿跳得特别好,把我们都惊着了。我们副团长瞧上了您,叫您啊,明儿下午一点钟,麻利儿的,来咱们这儿,把军装领回去。” 两遍不一样的话,说的是同一个意思。蒋珂这回听明白了,忽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伸出手去,跟眼前的男同志说:“谢谢您了,实在太感谢了。” 他的出现,在这一刻,改变了她的人生。 这男同志看她伸出手来,自然也就握了上去,很郑重地说:“欢迎加入我们文工团,小蒋同志。” 蒋珂摇着他的手笑得一脸灿烂,“谢谢谢谢,特别感谢您。” 蒋珂从招待所踩着阳光走后,这位年轻战士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吐了口气,缓好了气息,才收回目光来回去招待所。 他叫昌杰明,是南京军区文工团的贝斯手,一名入伍好多年还没入党提干的文工团战士。而那个扎着马尾辫给蒋珂报名表笑起来一口白牙的女干部,叫施纤纤。说了蒋珂身架子纤弱的,被蒋珂叫首长的那个,叫安卜。 而这三个人在考核这一日,都没在蒋珂的脑子里留下多少印象 蒋珂只记得考核女军官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她以为自己这回又没考上。那考核女军官是他们军区文工团舞蹈队的舞蹈教员周老师,蒋珂也记得。 因为顺利地考上了南京军区的文工团,蒋珂走起路来都是飘的,每走几步就转个圈儿,嘴里哼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歌小调儿。虽然她唱歌没什么天赋,但高兴了就爱哼那么两声。 一直这样到家,她还在哼。淘了米焖米饭,从灶后起来那么一下也能踮脚摆个架势,活脱脱一舞疯子。 蒋卓放学回来了,看到她的样子,自然问她:“姐,遇着什么高兴的事了?” 军装还没领到,蒋珂不想早早把话说出来,便看着蒋卓回了句:“明儿你就知道了。” 蒋卓看她神秘兮兮地不肯说,也就不问了,道一句:“那我就等明儿吧。” 他那哪里叫等,蒋珂心里那才是真的叫在等明儿呢。一下午都是在游神里过来的,高兴得那嘴角的笑意就没退下去过。拿板凳坐在镜子前,捧着自己的脸,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她穿越前的样貌也不差,和现在的样子有七八分像。所以说穿越大概也不是瞎穿的,两者之间总还是存在着某种牵扯不断的联系。至于是什么,没人说得清罢了。 但这些蒋珂现在已经不再去多想,她到这里快一年了,已然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现在又如愿考上了文工团,只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像一开始过来时候那么痛苦不堪。 蒋珂一下午就这么在镜子前傻坐了过去,晚上躺到床上的时候,压根儿也睡不着,便瞪大了眼睛看头顶的房梁,浓稠的夜色里,只看到模糊的一点黑木头。然后她就这么睁着眼熬了一夜,一早起来,那还是精神抖擞的。等李佩雯起来洗漱结束的时候,她把早饭都烧好了。 李佩雯去盛稀饭,看着她眼睛上的黑眼圈,故意说:“多大点事,就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蒋珂呆着眼睛珠子也看她,“我看您也没睡得好到哪里去。” 李佩雯闷笑,“我闺女考上了文工团,我能睡得着么?”端着碗去到桌边坐下喝口稀饭,又跟蒋珂说:“下午领了军装,明儿我带你去照相馆,照张好看的相片,我带去单位给她们都瞧瞧。” 蒋珂把笑压在嘴角不往外溢,看着李佩雯,“您就不怕人说您臭显摆?” 李佩雯吃咸菜啃窝头,“她们要是也有这样的闺女,怕是要穿着军装领着遛遍整个北京城呢。” 蒋珂笑出来,只觉得自己心里那是越发等不及了。 而后这一整个上午,蒋珂就是抱着家里那巴掌大小的旧钟等过去的。蒋奶奶边儿上瞧着她,看她不跳舞不喝水,就抱着钟傻坐,还当她病了,死活要带她去街道卫生室看看。 蒋珂抱着那钟还不松手,跟蒋奶奶说,“奶奶,我没病,我等时间呢。十一点我开始做饭,等蒋卓放学回来吃过饭,差不多十二点,我洗完碗就出去。路上一个小时足够的,拿完东西我就回来。” 蒋奶奶听得有点糊涂,问她:“拿什么东西?” 蒋珂终于还是没忍住,跟她说:“奶奶,我本来想把东西领回来再告诉您的。我忍了一个晚上了,可我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我要告诉您!” 蒋奶奶听她脆声脆语,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就看出她是憋坏了。她眯着盯着蒋珂,顺话问一句:“快说!” 蒋珂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又压低了,说出来只有气音,“奶奶,我考上啦!待会儿,”指指怀里的钟,“一点钟,我去招待所领军装。” 蒋奶奶听到这话的时候立时就喜懵了,心里噗通噗通地跳,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然后她突然一把抓住蒋珂的手,问她:“考上了?哪个军区的?” 蒋珂眼睛亮亮的,嘴角抿着笑,声音还是小,“南京军区的。” 蒋奶奶听完这话就乐坏了,拍起大腿来了,拄拐杖起身要出门炫耀去了。 蒋珂看她要走,忙一把拉住她,“奶奶,您干什么去?” 蒋奶奶很是直接,“跟我那些老姐们儿说说呀,让她们还笑话不笑话咱孙女儿。” 蒋珂摇摇头,“还没领到军装呢,她们不信的。您等等,等到我待会儿去把军装拿回来,我亲自跟着您去见您那些老姐们,给您长脸。” 蒋奶奶笑起来,觉得这主意甚好,便又坐下身子来,说:“好好好,那奶奶等着。” 说等着的,可三分钟还坐呢,又站起来要出去说去。 蒋珂便拉着她,不让她走,劝她,“奶奶,咱再等等,不差这几个小时。” 蒋奶奶便只好又坐回去,跟自己说:“是是是,不差这几个小时,再等等,再等等。” 蒋珂看着她的脸,心里想着,嘴上说着等,肯定还是等不及的。 果不其然,在蒋珂中午掐着时间在十二点出门后不久,她便再也坐不住,出去串门找自己的老姐妹聊天儿去了。 蒋珂是和蒋卓一起出的门,蒋卓走在蒋珂旁边儿,看着她比昨儿还高兴,想了又想,问了句:“姐你不会是考上文工团了吧?” 蒋珂看他稍显平淡地问出这句话,转头看向他,“你这就猜到了?” 蒋卓嘟哝一句,“我又不瞎,都写你脸上了。” 蒋珂看他这样,伸手推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我考上了你不高兴?” “高兴啊,替你高兴。”蒋卓还是用比较平淡的情绪说话,“就是你一考上,就要搬出去到部队住了。想到这个,就有点不高兴。” 这是心里话,蒋珂听着蒋卓这么说,也有些沉下情绪来。然后她伸手上去揉了一下蒋卓的脑袋,说了句:“好弟弟。” 蒋珂到了招待所的时候,还没到一点钟。她压着心里的欣喜与紧张,往昨儿去过的地方去,刚进门就瞧见了昨儿追出招待所跟她说通过了考核的男同志。 昌杰明看到蒋珂进来,也打眼就瞧见了她。这女孩子皮子白,大眼睛小嘴巴,面相是清纯中带着甜的那种。就是搁在人堆里,也是最打眼的那一个。 她看蒋珂进来,便忙迎上去,笑着道:“小蒋同志,您来了。” 蒋珂客气地跟他鞠躬,“同志您好。” 昌杰明看她这样,笑着把她往里头领,说:“我姓昌,叫昌杰明,杰出的杰,光明的明,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的战友了。入了团遇上什么困难,找我就成。” “好的,谢谢您。”蒋珂把他的名字记下来,跟着他往走道里头去。 还没走到要去的地方,便在走道里迎面遇上过来的安卜,昌杰明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安卜没停步子,反腿就是一脚踹在昌杰明的腿上,就这么走了过去。 昌杰明被他踹得一阵嘶气,下意识地去摸摸小腿。见蒋珂还在他后头,就没吭声,带着蒋珂又往里去。 蒋珂看得出来这是他们战友之间的小打小闹,微微颔首跟在昌杰明身后,也没出声。她现在心里一心只想赶紧领到军装,对别的这些事情自然都不太注意。 昌杰明把她带去排练厅,正巧施纤纤正在里头收拾东西。她看见昌杰明带着蒋珂进来,便从桌上拿了一套军装过来。这次来北京招兵,各大校区宣传队,考核了不少人,最终也就挑出来两个。其中一个是自己跑来考的,团里的人对她印象都特别深,施纤纤自然也记得。 施纤纤拿着军装走过来,伸手送到蒋珂面前,便声音温柔地跟她说:“蒋珂是吧?这是按照你身高体重分的,军装c帽子c帽徽c领章和布鞋,都齐了。你今天把军装领回去,过了今天明天,后天下午三点钟收拾好东西到招待所,坐晚上的火车跟我们一起去南京,到文工团报到并参加新兵集训,能记住吗?” 蒋珂看到那军绿的衣裳呼吸就紧起来,她双手攥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看向施纤纤点头,“嗯,我记住了。” 施纤纤看她这样子,自然不觉得陌生。许多人梦想着进文工团,考上之后,都是蒋珂这个样子。好像飘在云头上,看到军装目光都挪不开。她笑着,看着蒋珂从她手里接过军装去,又跟她说:“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关于个人档案资料,我们这边会联系你家所在的街道,直接调到我们军区去。” 蒋珂抱着那军装高兴,便笑着冲施纤纤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姐姐。” 施纤纤听着这声姐姐也高兴,拍拍她的肩,“小妹妹,那我们后天下午见吧。” 说是小妹妹,其实施纤纤也没比蒋珂大多少。蒋珂现在十七,施纤纤二十,也就大了三岁。但是施纤纤十二岁就入了伍,是个十足的老兵。 蒋珂不在意小姐姐小妹妹这些,领到军装她就高兴。心里想着的也是要赶紧抱回去,到家从头到脚换下来,出去臭显摆一番。胡同里那些没事儿就拿她当笑话讲的人,也该闭嘴了。她闷不吭声将近一年,忍气吞声将近一年,等的不就是这一日么?她要学赵美欣穿改良旗袍蹬高跟儿鞋在胡同里撩头发那样子,她穿军装,也去胡同里撩头发,把两根大辫子甩到天上去! 她庸俗肤浅么?小市民么?是了,她蒋珂从来也就是闷不吭声的俗人一个。 蒋珂在心里想得美,在路上跑得也急,但还没跑出招待所多远的路程,就被身后的汽车喇叭声并几声“蒋珂同志”给叫住了。 蒋珂停下步子时,军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了她旁边的马路上。昌杰明从副驾车窗里伸出头来,看着她道:“小蒋同志,能给我们三个当个导游吗?” 蒋珂微微喘息着,往车里看进去,三个人她都见过,但只知道昌杰明的名字。驾驶座上的男同志,手搭方向盘,也正看着她。 蒋珂还没想出好的推辞之语,坐在后头的施纤纤就开了口,看着她说:“小妹妹,我们第一次来北京,周老师就准了我们一个小时的假。你带我们看看呗,看完了,我们送你回家。” 施纤纤说完,不等蒋珂开口,昌杰明接着又说了句:“以后就是一个团里的战友了,互相先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嘛。” 话说到这样,蒋珂哪里还好意思拒绝。她还在平复气息,冲施纤纤点了点头,声息不稳地应一句:“好的。” 施纤纤看她答应了,忙打开车门招手让她上车,给她让出座位来。 蒋珂吸口气,抱着自己的军装军帽和军用布鞋上车。到了车里坐下,才刚跑了那么久的气息才稳下来。她毕竟跟他们不熟,所以看起来就有些拘谨。 施纤纤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军装搁去一边,笑着跟她说:“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施纤纤,纤弱的纤” 施纤纤话没说完,前头副驾上的昌杰明就接了她的话,“你爸那是打算你长成个纤弱南方姑娘,没想到,长反了。” 施纤纤下头的话没能说,听昌杰明说完这话,便瞪了他一眼,再上手锤他的肩。昌杰明扯着安全带往前躲,没个正形,嘴里一直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首长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 蒋珂看着他们闹,自己嘴角抿着笑,并不说什么。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也就开口跟她们介绍了一下北京的一些街道城门。说不出什么多细致的东西,她也不是干导游这行当的,不过自己知道的说一些。好在一个小时也并不能看多少东西,蒋珂觉得敷衍过去也还算轻松。 除了她,车上一共有三个人。昌杰明和施纤纤她是记住了,也算认识了。知道昌杰明是贝斯手,施纤纤也是舞蹈演员。但那个驾驶座上开车的人,昌杰明和施纤纤并没有给她做介绍,只跟她说了一句“不认识不妨碍”就算了。蒋珂也没主动问,所以到下车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吉普车送蒋珂回来,停在胡同口。 蒋珂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下来,然后回身接住施纤纤递给她的军装,跟她说了声:“谢谢。” 施纤纤微笑着从车上看她,冲她挥挥手,“那你回去吧,我们后天招待所见。” 这就算尘埃落定了,蒋珂这会儿抱着那身军装,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抱到时候那般激动的心情。因为和团里的三个人接触了一个小时下来,这事儿已经不像是在做梦。 蒋珂与他们说了再见的话,抱着军装绕过吉普车准备进胡同里头去,还没走两步,忽又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小同志。” 蒋珂不知道是不是在叫她,但还是转过了身去。这便看到驾驶座上那人手搭车窗,嘴角呷着一丝笑正看着她,然后跟她说:“我叫安卜,安宁的安,占卜的卜,记住了吗?” 蒋珂这才真正看清他的脸,五官轮廓分明,他的眼睛和他留在嘴角的那一抹笑,都让人忍不住产生心跳的感觉。她便有些愣,然后忙点点头应了句:“嗯嗯,记住了。” 说完她也没再站着,忙转身抱着军装急着步子往胡同里跑了去。 她一走,安卜便把搭在车窗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到方向盘上。昌杰明看他一眼,念了句,“骚包。” 安卜松刹车离合踩油门,手里打过方向盘,“有本事你也骚一个?” 昌杰明翻白眼不屑,“嘁” 不,他不是不屑,他是骚不起来。 蒋珂往胡同里跑了百十步,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跑得累了,她便抱着军装急走,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她深呼吸好几口气,把步子再放缓,也就慢慢把刚才的事抛去了脑后。 那本来就是一个眼神的错觉,心跳这种东西什么也代表不了,所以不必去深究些有的没的。 而真正和她有关的事,是这胡同里的乡亲邻里。她是从吉普车上下来的,吉普车里坐着的人都穿军装,然后她又是抱着军装这么一路走过去的,总有看到的人。于是,蒋珂考上文工团领了军装并被军队派车送回来这事,她自己没动嘴皮子说,别人那就已经传了开来。 蒋珂走到自家的四合院儿,抬脚进朱漆大门。 胖琴先从东屋里看到她抱着军装回来,这就一溜烟儿出了东屋,跟在蒋珂屁股后头往西屋去,问她:“可儿,你抱的是什么?” 蒋珂回头看她,“军装!” 胖琴听到这话就睁大了眼,问她:“真的吗?” “这哪能骗你呢!”蒋珂抱着军装要上台阶的时候,余光瞥到了院儿里丢着的唱片机,木头盒子已经被摔坏了一个角。 她上台阶的脚这便停了停,向那唱片机努努下巴,小声问胖琴,“怎么回事儿啊?” 胖琴抬手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拉着蒋珂进屋,到了屋里才说:“吃完午饭不久美欣姐就气冲冲回来了,我听得不太明白,但应该是和她男朋友吵架了。你瞧啊,唱片机都摔在院子里了,说什么要玩完儿的话。” “闹分手啊?”蒋珂低着声儿,把军装抱进自己屋,搁去床上。 胖琴跟着她,“可能是吧。” 蒋珂搁下了军装后又回身,去把西屋大门关起来上栓,然后回来进屋里开始解衣扣子,说:“不是都要结婚了吗?嫁妆都备得差不多了,什么缝纫机c手表c自行车,簇新的鸳鸯四喜被子,还有那什么半导体收音机,这会儿又闹成这样儿了?” 胖琴摇摇头,“不懂。” 蒋珂也不懂,也懒得管赵美欣的事,也就没再跟胖琴讨论下去。她把身上的外套褂子脱掉,留着背心和白衬衫,然后把军装往身上套。套一半儿的时候发现领章和帽徽没戴,又给脱下来把帽徽领章往上别。 胖琴在旁看得眼睛直冒金光,也上手去帮蒋珂别领章。别好了,她两只胖手合在身前,说:“可儿,你快穿,你快穿。”这身人做梦都穿不上的衣裳,现在就在眼前,搁谁谁不心动? 蒋珂一面穿着衣裳,一面又问胖琴,“我奶奶去哪里了,你知道么?” 胖琴两只胖手缠到一起,“我知道,就在西头的胡同口,跟一帮老太太说话儿呢。” 蒋珂就知道,蒋奶奶不会在家安心坐着的。她这出去了,可能开始还能憋一阵子,憋不了多久,就得跟人说出来她考上了文工团这事。 蒋珂把军装穿好,照着镜子把每一个细处都整理到位。然后看着自己头发有些乱,便拆了重梳,梳得发丝根根儿顺溜,编成两根辫子,这才把军帽戴上,压住两根辫子。一切都收拾妥当,军装军帽黑布鞋,英姿飒爽的感觉也就出来了。 蒋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便挺着腰身出西屋,跟胖琴说:“走,胖琴,我们出去转转。” “好啊。”胖琴跟在她后头,想着这一出去,老风光了,老美了。 蒋珂就这么一身军装刚出西屋的门,就和出来捡那已经被摔坏了的唱片机的赵美欣迎面碰上了。赵美欣看到她身上的军衣军帽,惊得手下刚拿起的唱片机,又脱手摔了下去,轰通一声响。 蒋珂这会儿也有股子欠儿欠儿的劲儿,站在自家门前台阶上,捋着自己的麻花辫梢儿,笑出了梨涡看着赵美欣,说:“美欣姐,听说你被男朋友给甩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18 赵美欣被她这话问得脸色铁青, 也不去拾那又掉下去的唱片机,只目光倏一下转到了胖琴的脸上,而后往一边儿移开,深呼吸念了句:“吃里扒外的东西!以后别想再吃我家一口甜饼!” 胖琴缩着脖子往蒋珂身后躲了两步, 露出半张脸看向赵美欣,并不敢说话。 蒋珂还是手捏着辫梢儿, 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胖琴, 又看向赵美欣, “胖琴少了你家那一口半口的甜饼,还不活了呢。” 赵美欣早知道蒋珂不是面儿上瞧着那般文静柔弱的小姑娘,上一回两人在院子里打起来,她见识过了。现在新仇旧怨的加一起,她又刚好跟徐康吵架闹分手没处撒气,这会儿她再吸口气, 掐起腰就冲蒋珂高声了起来, 说:“穿上军装就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人模狗样,说的就是你。有些事好说你就说两句,不好说,你就尽早了闭嘴。否则啊, 大嘴巴抽的, 那就是你。” 蒋珂略有些无语, 冲她翻了个白眼儿冷笑一声, “你倒是抽一个试试?” 赵美欣这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了, 抬手指向蒋珂,“丫有本事站着别动!” “你看我站着动不动。”蒋珂顶着她的话回,眼见着她气势汹汹真往自己这边来了,那便几步跨下门前台阶,撒丫子就往四合院儿外头跑。 赵美欣看她跑,下意识就去追,也正好让她发泄发泄了。她追在蒋珂后头跑在胡同里,拉长的声音喊,“怂货!有本事你站住!姑奶奶今天撕烂你的嘴!” 蒋珂一边跑一边回头,辫子甩在身后,“都没姑爷爷撑腰了,姑奶奶可别再作了!” “啊!”赵美欣气得七窍生烟,更加大了步子往上追。 同一四合院儿里的三个人,蒋珂c赵美欣和胖琴,在这午后的春光下,将这稍显安静的胡同吵乱成一团。一个穿军装,一个穿高跟儿鞋,一个小短腿儿在后头跟得十分辛苦。 蒋珂一边跑一边笑着,眼前有春日明媚的阳光,有她已经走了将近一年的古朴胡同道儿,鼻尖上有廉价洗发水的味道,有新军装的簇新料子味,还有迎春花的淡淡清香。 她睫毛很长,在阳光下一开一合,迎风稍曳,根根儿可见。 蒋珂是往胡同西头跑的,跑到头的时候便看到了坐在一起聊天儿的几位胡同里的老太太。她在几个人里很准确地找到蒋奶奶,然后便忙跑到她身后躲起来,呼吸不稳跟她说:“奶奶,赵美欣要抽我大嘴巴子!”和七八岁时候跟人打闹被追,躲自己家长身后找靠山,那是一个模样。 那边赵美欣还差着步的距离,高跟儿鞋在这时候崴了脚。她“啊”尖叫了一声,蹲下了身子开始揉脚踝,也便顾不上蒋珂了。 此时蒋珂的情绪还停留在和赵美欣的打闹上,怕赵美欣还要追她。而周围的老太太老头们或者没学上的娃娃们,并没有人在意她们一院儿里姑娘间的小打小闹,也没有人在意赵美欣穿高跟儿鞋跑道崴伤了脚。此时所有人目光都在蒋珂的军装上,包括蒋奶奶。 她冲过来的前一秒,几位老太太还在质疑蒋奶奶说她家孙女儿考上了文工团这话呢,说什么“眼见为实”。这会儿便算是眼见为实了,活生生的蒋家大闺女可儿,簇新的军装军帽军用鞋,就在眼前。 蒋奶奶把蒋珂从自己身后拽到面前,两眼放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然后老泪纵横,说:“可儿啊!咱家老蒋家的祖坟上冒青烟儿啦!” 其他人也都稀罕得要命,这个摸一下那个看一通,然后问:“可儿穿这军装真好看,挺括,这什么料子?” 蒋珂在人群中间站着,让别人看个够,自己也摸摸袖口。她哪懂料子不料子的,只笑着道:“我也不知道呢。” 这里头却有老裁缝,摸了几下说:“涤棉粘混纺的面料子,剪裁也好看。” 她这就站着,满面笑意,让人研究了一通文工团的军装。 而赵美欣也没有再往她这边闹过来,脚崴肿了她懒得走,便叫胖琴回家给搬个小板凳儿来,就在胡同边坐下了。她是因为亲爸是安京毛纺厂的厂长,所以这午后两点多的时间还能耍性子回家来。不高兴了旷半天班,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她看着蒋珂在人堆里臭显摆,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便一边揉着自己的脚踝,一边“嘁”声翻白眼儿。翻一气,她看向旁边站着的胖琴,皱眉问:“还真是稀奇了,她是怎么考上的?” 胖琴想了想,“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赵美欣揉脚揉到了痛处,嘶口气,“末末了儿,我成咱胡同里的笑话了。” 蒋珂听不到她两个在角落里嘀咕的话,她被人围了好阵子,问这问那。临了了,人让她给跳个舞来瞧瞧。原来就没人信蒋珂会跳舞,所以也没人特意往她家门上去瞧过。但这闺女没日没夜在家里踢踢踏踏地练,人都是知道的。所以到了今儿,就是胖琴说的那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蒋珂这会儿也不藏着掖着,军装都穿了,还怕亮本事?她应别人的话,又问:“跳什么呢?” 这些人看过的芭蕾舞也少,但有那么几个知道《红色娘子军》的,便让蒋珂跳段吴琼花。 蒋珂也特意练过这个,她应下声,把军帽拿下来放蒋奶奶怀里搁着,往后占出一块地方来。然后深呼吸站定了姿势,踮脚而起。她一跳起舞来就投入,吸人眼目珠子。虽然没穿舞蹈鞋,但也足够让这些大爷大娘娃娃们看呆的。 蒋珂跳得激情投入,也就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大伙儿的革命热情,三三两两便把这歌也唱起来了,不齐整,却有感情—— 向前进,向前进 战士的责任重 妇女的冤仇深 蒋珂考上了文工团的事,从胡同里口口相传散开,直传下几条街去。当成功的事迹被传说后,不需当事人口头上说多少,许多事也就自然有了前因后果。 每日屋里的舞步声c少女粉嫩额面脸颊上的热汗c挺括漂亮的军装c或柔美或矫健的舞姿,还有胡同口停过的绿吉普c嫉妒红了眼追着人跑了大半条胡同的赵美欣,被邻里乡亲串成了故事,互相道说,原委清晰。 赵美欣觉得冤极了,晚上在家吃着饭,听她妈把话说完,筷子往那桌面儿一拍,瞪大了眼睛道:“胡说八道!明明是她蒋可儿先点的火笑话我被男朋友甩了,我才翻扯了追她的!” 赵爸爸乜她一眼,让她把筷子拿出来,“瞧你那点子出息!赶紧吃饭!迄小儿你就不如人可儿,还非得事事压人一头。外头人胡传,也不是没根儿没影儿的。吃完饭睡觉,明儿去找人徐康服个软,别真闹崩了。要是闹崩了,你到哪也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去。” 赵美欣听她爸絮叨起来,不得劲儿,只好拿起筷子来吃饭。 蒋家在西屋里头也正吃饭,没什么稀奇的东西,和往日一样的咸菜疙瘩稀饭窝头。 李佩雯搅着碗里的稀饭,跟蒋珂说:“今晚就凑合着,明天中午带着奶奶弟弟去我医院那儿,咱们一家也去兴隆饭店吃一顿。” 蒋卓听到能去饭店,高兴地伸直了脖子,“妈,真的吗?” 蒋珂却说:“别了吧,那里忒贵,买点菜家里吃好了。” 李佩雯却不依,“这顿饭怎么都是要吃的。” 一家人都沉浸在蒋珂考上了文工团的喜悦里,欢喜他们老蒋家总算也有个出息的人了。过两日,街道居委会还得过来给她家门鼻儿旁边挂一个军人家庭光荣的小铁牌。所以去饭店吃顿饭,李佩雯舍得。 因为事情尘埃落定,蒋家又没有成分上的问题,不担心会出现其他问题再妨碍蒋珂入伍。李佩雯第二天只上了半天班,到中午就请了假。就这半天,还是在各种人的艳羡眼光里过来的。见着人就有人问,有人问她就要谦虚着说两句。 到中午,蒋卓在胡同里的邻居家借了三轮板车,拉着蒋奶奶和蒋珂去到安宁医院。 在医院门口等到李佩雯出来,一家四口便往兴隆饭店去了。 兴隆饭店的这顿饭,总共吃了三块钱,在那时已是不菲的数字。而吃的,其实也都是平平常常的东西,大约也就佐料丰富些。 吃完了饭,李佩雯又带着蒋珂蒋卓和蒋奶奶去了照相馆。蒋珂也是人生头一次见电视剧里那种搭在木架子上,拍照还要蒙头盖脸的照相机。摄影师嘱咐你别眨眼要微笑,在一阵闪光里照下你的样子来,就没得改了。 因为照相不便宜,他们一共也就照了两张相片。一张蒋珂穿着军装的单人照,一张全家福。 照完了出照相馆,李佩雯跟蒋珂说:“暗房冲照片得要几天,冲好了,我到时候给你寄过去。” 蒋珂点头,单人照倒没什么所谓,她想拿着那张全家福。到了军队,不能常回来,想家了,还可以拿出来看一看。 照完相片蒋卓便上学去了,李佩雯把自行车给蒋珂骑,自己骑三轮板车。这也没回去,她又带着蒋珂去商店买了一些零食,麦乳精c蜂蜜和水果罐头什么的,都是为了让她带去南京。 蒋珂在看着李佩雯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她要和这个家庭分别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伤感起来,竟又有些不太想离开这老北京的四合院儿了,开始的时候明明那么的不喜欢。 蒋珂想起她穿越之前上大学那会儿,要走之前在家窃喜了一夜,想着终于可以离开家出去自由自在没人管了。那时候不懂伤感,也就突然穿越到了这里,才知道思念父母家人的滋味。 现在呢,大约是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19 蒋珂把麦乳精和水果罐头一堆零食抱在怀里, 看李佩雯还在东挑西选。她里头穿着白底印碎蓝花的褂子,外面套了件深棕色的绒线衣。绒线衣是她自己亲手织的,胳膊肘的地方被什么勾了起来,窝了一团照光便透的绒线。 蒋珂看她还要拿东西, 腾出一根手指来勾她的绒衣,跟她说:“妈, 够了, 不要那么多, 走那么远带过去,怪累的。” 李佩雯回一下头,“再好的东西买不起了,就这些,给你多带几样。到了那边儿不能常回来,别的人肯定也带了。部队里的日子一定也好过不到哪去, 带着吃腻了还能改改味儿。” 李佩雯这么说着, 又要了些蜜饯果脯。没付钱的先放柜台上放着, 在瞧柜台里的东西。瞧一阵,她默默伸手又去指住了玻璃柜台里的巧克力,这么隔着玻璃看半天儿,忽跟蒋珂说:“要不给你拿一块尝尝?” 这年代, 谁家平平常常吃巧克力这东西?就是不平常的时候, 吃得人也没几个。那得家境特别好些的, 才能吃上这口。 蒋珂看李佩雯真有要买的意思, 便使劲勾一下她的绒衣, 冲她摇摇头,“苦味太重了,我不喜欢。” 李佩雯这就笑了笑,心想她那样一个时代里过来的,什么没吃过。她吸口气,这也就把手缩了回来。然后觉得买的东西也差不多了,便付了钱出商店。 蒋奶奶还等在外头的板车上,屁股下坐一小板凳,手里拿着拐杖正发呆。瞧见李佩雯和蒋珂从商店里出来,回了回身微嗯一声,问蒋珂,“都买什么好吃的了?” 蒋珂把买的东西送去蒋奶奶手里,“奶奶您看看,爱吃什么就吃。” 蒋奶奶伸手拨了拨蒋珂拿过来的东西,布包里装着,都是些平常过日子不大买的东西。她拨罢了,看向蒋珂,“奶奶不爱吃甜口,都给你带走吧。” 蒋珂笑笑,转身去推自行车,就知道她不会吃。 从商店买完东西到家,已经到了下午四点钟。到家后,还是赶着时间的,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拄拐杖瞧着,李佩雯和蒋珂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 明儿就要走了,一旦入伍,头三年是没有探亲假期的,回不了家来。这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得准备,不能到了那里除了军装没别的换头。 蒋珂平日里穿的也都是些棉麻普通衣服,灰蓝白为主。偶尔有两件大红色的,都是原主喜欢的,她倒是没怎么穿过。但李佩雯收拾到大红色的线衫和褂子时,手上动作还是滞了滞,目光微暗。 蒋奶奶或许瞧不出来李佩雯这细致的举动,但蒋珂瞧得出来。她心里也知道,自己和李佩雯这半路母女的缘分,肯定是比不上人家亲母女的感情。李佩雯不知道在多少个寂静无声的夜里会想自己没了的老公,和突然不知去哪儿了的女儿,就像她会想自己二十一世纪的家人一样。 蒋珂瞧出来了,但也不说什么。她看着李佩雯把两件大红色的衣裳收回家里的箱子里,并没有放进她的行李里面。不一会儿,又看着她从箱子里拎出一件白裙子来。 拎出白裙子的时候,李佩雯眼里的微暗色彩已经没有了,她这会儿是满脸高兴,像揣着一肚子的欣喜,然后看着蒋珂问:“过年的时候裁新衣,给你多做了一件连衣裙,好不好看?” 李佩雯知道她不太喜欢艳色系的衣服,譬如扎辫子的头绳儿都喜欢用黑色的。蒋珂不知道她给自己多做了一件衣裳,便有些发愣。倒是蒋奶奶先开了口,说:“就白的,好看什么呀?” 蒋珂听蒋奶奶这么说,笑出来,把那裙子接到自己手里,往身上比了比,给蒋奶奶看,“奶奶您看,穿起来好看。” 白裙子确实什么都没有,简单的棉质布料子,只有袖口裙摆的地方掐了褶皱。但比在蒋珂身上,也就看出那么点感觉来了。蒋奶奶看下来,这就点了点头,“这么看着还可以。” 李佩雯也笑,把裙子拿过去叠起来往行李包里塞,嘴上说:“我想着你这夏天肯定能考上了,所以提早做了打算你走的时候给你带走。没想到,比我想象得还早。还好赶早了做的,要不这会儿也可东西给你带走。” 蒋珂心里觉得感动,嗓子眼儿像塞了棉花。她忽伸手上去抱抱李佩雯,说了句:“谢谢妈。”抱完了又去抱抱蒋奶奶,说:“谢谢奶奶。” 蒋奶奶摸摸她的头,“谢奶奶是应该的,但在谢你妈之前啊,得跟她算算账。瞧那时候她给你逼的,好好的孩子都快逼疯了。” 蒋珂从蒋奶奶怀里出来,抬头擦掉眼角氤氲出的眼泪,说话鼻音却重,“那时候妈当我胡闹呢,她不怪我,后来还支持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蒋奶奶还是摸蒋珂的头,“仁义的闺女哟。” 而旁边李佩雯看着蒋珂流眼泪,自己也被勾得鼻尖酸酸的,眼眶不禁微湿。蒋奶奶摸着蒋珂的头,手上动作滞了滞,看着眼前的母女俩这样,自己也觉眼角要流咸水。 要分别了,一家人心里都有不舍。其实离家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蒋珂这时候就是矫情得要命,想哭,想抱着这几个“亲人”说舍不得他们。 蒋奶奶眨巴眨巴眼,先说了话,“大喜的事儿,别哭哭啼啼的。赶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收拾落下的,别到时候临走了再手忙脚乱的。” 听了蒋奶奶的话,李佩雯先吸吸鼻子转身去再整理行李。蒋珂也把眼泪擦干了,喑着嗓子说:“我想好了,入了伍,我就努力表现,不犯错误,扎扎实实把舞跳好,搞好了业务,争取早点入党提干,然后再努力调回北京来。” 蒋珂对于文工团的了解,也不是全来自《芳华》,至少她对一些国家的歌舞团还是有所了解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以后,军师一级的文工团是不是真的都撤销解散了,她没那么了解。但是她想,不管解散不解散,她的目标是把舞蹈跳成一辈子的事,那么她就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她有更远大的目标,和穿越前的理想一样——进中央总政歌舞团,入中国舞蹈家协会。 她心里的这些事,和她之前要考文工团一样,说出来没人听得懂,所以她不说。她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最简单的——入党提干,调回北京。 蒋奶奶和李佩雯这都听得明白,自然附和她,说:“好好好,我们可儿是有出息的丫头。等明儿回来了,也带奶奶去你们团里看看。” 蒋珂抓着蒋奶奶的手应,“到时候一定带奶奶去。” 李佩雯就这样把行李收拾,倒数着时间,等蒋珂要离开北京的点越来越近。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聊天,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摆在桌面儿上说了透底。除了蒋珂的身份没说,其他的好好坏坏,都给说尽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歇的时候,一家人的心也就更近了。蒋珂把下午买的蜜饯儿也拿出来些,让一家人都泡在稀粥里吃了。好东西,哪有一个人独吃的。 第二天,李佩雯上班仍去上了半天班儿,下午请了假。蒋卓也就上了半天学,下午和班主任老师请假说要送姐姐。他现在在学校可得脸了,谁见着都要问问她姐姐的事情。一提起他姐姐蒋珂,谁都夸两句,说成大家伙儿的榜样了。 还有人说笑话,说蒋珂考上了文工团,把街头杏芳儿气得这两天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都饿脱相了。这个是真胡说八道,哪有两天不吃饭就把人饿脱相的? 到了中午,李佩雯和面剁肉煎了鸡蛋皮,和蒋珂蒋卓一起包了茴香猪肉馅饺子和韭菜鸡蛋饺子。李佩雯说,家里的老传统了,有人出远门必须包饺子,这叫弯弯顺。北方人又爱吃饺子,所以忙活起来也高兴。 蒋珂这会儿包的饺子已经不磕碜了,弯弯地捏着整齐的褶子,小巧好看。她自己也得意,忽嘴快说了句:“我也像个正儿八经的北方人了。” 一说完这话,她就意识到了问题。但蒋奶奶不在,这会儿只有蒋卓在旁边。他小心地捏着手里的饺子皮,回蒋珂一句,“说得你好像以前不是北方人似的。” 蒋珂没说话,目光瞥向李佩雯。李佩雯也在看着她,并没有出声说什么。其实听了这话,李佩雯下一句就想问,她家是哪里的。自从她们约定好不提这事儿后,许多事情就不曾多说多问过。 蒋珂清嗓子,又把目光看向蒋卓。这孩子憨的,捏好了手里的饺子皮儿,看向蒋珂才知道蒋珂在看他。他面上有时总有愣愣的神色,呆着样子看蒋珂,问她:“姐,你看我干什么?” 蒋珂看她一气,又看向李佩雯。她深深吸了口气,没答蒋卓的话,但在心里决定了,她要在临走之前把一件自己之前想过的事情给做了。 这件事情,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 其实有时候人知道得多,也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蒋珂知道得便多一点。而这多一点的东西,能给的也就是一点方向,并没有其他的实际好处。社会和历史,你都改变不了,大多数人不管是出生还是像她这样的穿越,都只能去适应环境,适应社会,只因为大多数人生而平凡。 像生而不平凡的那种,改变历史改变社会的伟人,千年难遇一例,也有,就在她所处的时代里。而像她这种平凡之流,对于这个时代还存在的伟人,只有敬仰和仰望的份。即便她带着对历史有着些许印象穿越来了,也还是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能把自己的人生走平坦了,已算是大能耐了。 蒋珂之所以选择要做这件事,就是单纯地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方向提供给蒋卓。让他自己选择一条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不要随波逐流地浪费时间,便再没有其他。其他的,她也改变不了。 蒋珂包完饺子和蒋卓去院子里洗了手,便拽着他悄悄出了四合院,跟他说:“我有事嘱咐你。” 蒋卓稀里糊涂的,被她拎着到了个无人的胡同死角,才停下步子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停下步子看看周围荒草漫腿的地方,便问她:“姐,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 蒋珂是瞅准了这里没人,鲜少人来,所以把蒋卓拉到了这地方。站定下步子来,也不浪费时间,低着声音就跟蒋卓说:“我待会儿就要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奶奶和妈。” 这个不要她说,蒋卓心里明白着呢。他冲蒋珂点头,认真道:“我会的,姐你安心去当兵,家里有我呢。” 蒋珂抿抿唇,她知道蒋卓是个靠谱的男孩子,所以这事上倒不是特别担心的。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吸了口气,声音越发低,又说:“下面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只说一遍。你把该记住的记住,之后也千万不要出去对别人说。只记在心里,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听得懂吗?” 蒋卓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于是自己眉头蹙得紧,也十分认真,看着蒋珂说:“姐,有什么你就直说!我都听着。” 蒋珂盯着他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来,又吸进去一口,才开口道:“你听好了,现在是1972年,□□到1976年结束,1976年会有好几个伟人逝世,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国家的经济会越来越好。这些是我记得的几个时间,其他的我都想不起来。但依据这个时间推,不是1977年就是1978年,顶多1979年,国家会恢复高考。到八十年代,因为改革开放,南方的深圳会最先发展起来,许多人都南下创业捞金,一夜暴富。但是,暴富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说到这,蒋珂看着蒋卓眼底越来越浓郁的不可思议并有些震惊的眼神,又深深吸了口气。她顶着压力,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下去,“蒋卓,你学习成绩好,一定要认认真真把书读下去,别做胡同串子。也不要跟着学校那些人瞎混闹革命,都跟你没关系,你要革谁的命?你现在只要记住,好好学习,到时候参加高考,考上正规大学。大学毕业后国家包分配,一辈子的铁饭碗。那时候如果你还想下海经商,可以再做决定。但是如果你现在把这几年日子混过去了,以后的生活再想好起来,恐怕就不容易了。” 蒋珂把话说完,蒋卓还在震惊中出不来。好半晌,蒋珂伸手推了一下他的额头,轻声说了句:“别傻着了。”点完了看他眸子里回了点神,接着又说了句:“最后一点,千万别卖四合院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020 蒋珂说完这话的时候, 蒋卓还在懵, 她自己已经轻松了下来。她把手指掐起贴在蒋卓脑门上, 轻轻地弹,想用轻松的方式缓解他现在紧绷的神经。 听着自己的脑门咚咚响一气, 蒋卓有些缓过神来,眉心蹙死的疙瘩没平,只抬手抓住蒋珂的手, 不让她再弹, 看着她问:“你是我姐吗?” “当然是啊。”蒋珂转了身往死胡同外走,“眼睛不是还是头发不是?” 蒋卓还是蹙着眉跟在她旁边,“那你说的那些是什么?”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 “我做梦梦到的, 你记住就行了。” 做梦能梦到这么细致的事情, 连年份都有?蒋卓不信。 但是, 他相信了蒋珂那话的真实性,因为细致到真实。 他停下步子,看蒋珂的背影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走远,心生恍惚, 目光也恍惚。 蒋珂穿薄厚两件褂子,双层领子, 里头的白褂子衣领叠在外头灰色的厚外套褂子领儿上, 辫子从身前慢慢落到身后, 一直没有回头。漫腿的杂草擦过她的裤管, 一勾一动。 如果有心, 其实事实的真相一直就摆在眼前,只看你往不往上想罢了。 蒋卓一直看着蒋珂走到胡同口,看着她站定了回身,目光落在他身上说了句:“看什么呢?傻子。” 蒋卓原本皱起的眉心就在蒋珂的这声“傻子”中收平,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嘴角弯了弯,眼睛里有亮光,抬脚出胡同,到了蒋珂面前。 他停下步子来,站在蒋珂正对面,就这么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后终于攒了口气郑重地开口说:“姐,你安心去南京吧。家里交给我,一定都会好的,我早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还有你跟我说的事,我都记住了,我一个字儿都不会跟别人说。” “嗯。”蒋珂点点头,“你明白我的心意就行。”这个家,不能一直靠李佩雯撑,蒋卓也该慢慢把该扛的事情扛起来了。 说完话蒋珂转身折了根狗尾巴在手里捏着,转着转着,和蒋卓一起回了四合院。 她转着那狗尾巴草的时候就在想,她这么一走,虽然还和这个家永远有着血缘亲属上的关系,一辈子斩割不断,但总归是分割开来的异地生活了。她所有户口档案都会调到军区,以后,她与老北京这个胡同的关系,就会只剩下邻里乡亲还记得她这么个有出息的蒋家大闺女。以后她就不再属于这里,只会留下一段波澜不大的故事。慢慢的,这段故事大概也会被邻里乡亲遗忘。遗忘到,几乎不会再有几个人记得她在这胡同里给人跳过一出《红色娘子军》。 她想,别人都忘了,蒋奶奶赵美欣和胖琴,应该会记一辈子。 蒋珂把那根狗尾巴带回了家里,压进了行李包里的唯一一本笔记本里。她不爱写东西,带个本子也是为了记东西的时候方便。本子是空的,里头只夹了一支圆珠笔。 除了必备的行李,那根狗尾巴草,是蒋珂从这砖瓦胡同带走的唯一一个东西。这春风中茂密的狗尾巴草,夹在本子里时日一久,就枯得炸细粒种子,一粒一粒密密麻麻填在页缝里。 午饭吃完饺子,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李佩雯和蒋奶奶并将卓送蒋珂去招待所。还是那一个借来的三轮板车,蒋卓骑着慢慢悠悠在路上走。一家人一路上还是在嘱托蒋珂要在部队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困难就往家里写信,家里会给想办法。 其实蒋珂知道,除了吃喝上的,家里能给寄点零食特产,其他的根本帮不上什么。她也没打算当了兵还要让家里人不省心,到那里,自己的事只能自己上心。而对家里,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蒋卓骑着三轮板车快要到招待所的时候,在路边停下车来,回头跟蒋珂说:“姐,我怕这三蹦子丢你的面儿,就停这儿吧,十来步路,走着就到了。” 李佩雯下车把两大包行李拿下来,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跟蒋珂说:“东西有点多,你要是拿不动,就请一起的同志帮帮忙。” 蒋珂下车过去她面前接下一个,“没事儿,怎么着也得给它搬到南京去。” 两包行李,李佩雯拎一包,蒋珂拎一包,打算往招待所里去。蒋奶奶和蒋卓就在三轮板车上不往前送了,只让李佩雯一个人送。 蒋珂手里拎着包不方便,便伸手撅嘴地在蒋奶奶脸上亲了一下,说:“奶奶,那我走啦。” 蒋奶奶被她亲的一脸红意,嗔她:“大白天儿大马路牙子上,你也不害臊!” 蒋珂笑着,去到蒋卓面前,看着他,也低声说了句:“那我走啦。” 蒋卓点点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你也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和奶奶。” 蒋珂吸吸鼻子,费力地空出来一只手拍了拍蒋卓的肩,不再多说什么,然后拎着行李包和李佩雯往招待所里去。进了招待所去到招兵处,文工团那几个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施纤纤看到她来,忙把她迎进去,笑着问:“这位是伯母吧?” 蒋珂朝她点点头,“是我妈。” 施纤纤嘴巴甜,下头一句就是,“怪不得你长得这么水灵,是伯母的功劳。” 说完自己笑起来,蒋珂和李佩雯也笑出来。出于怕蒋珂到新环境适应不了的心理,李佩雯便跟施纤纤说了一句:“劳烦小同志多关照一点我们可儿。” 关照肯定是自然的,老人儿带新人。只施纤纤听到了可儿,就问了句:“小蒋同志的小名叫可儿?” 李佩雯点点头,“诶,是的。” 施纤纤笑得大方,看向蒋珂,“那我以后也就叫你可儿吧。” 蒋珂听着这话点点头,说:“好施”施什么呢,她接了句:“施干事。” “不用。”施纤纤爽朗,“叫我姐姐或者叫我纤纤,都随便。” 蒋珂应一声,但心里想,在没熟之前,哪里敢这么随便。 而这一通说话下来,施纤纤这个热情友好的样子,倒让李佩雯觉得心里踏实了下来。 李佩雯也没能在招待所多呆,看着另一位新兵的家长又寒暄了几句,便帮着蒋珂拿上行李跟着这几个人一起出去。招待所门外停了辆朴素半新的小巴车,和那辆吉普一样,都是他们过来北京这边借用的车辆。 李佩雯帮蒋珂把行李搬上车,下车来便站在车窗外看着她。而另一个新兵的家长还趴在车窗上,和自家闺女嘱咐话语。 李佩雯不说了,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相信蒋珂,相信以她那对舞蹈认死理的劲儿,能踏踏实实顺顺利利地把这件事做好,做到最后。她见多识广,也该比她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一直到小巴车在面前启动开走,李佩雯都是笑着的。她跟蒋珂挥手,蒋珂在车里也跟她挥手。然后忽然就哭起来了,扒着车窗玻璃,眼泪流了一脸。 小巴车开过去,经过蒋卓和蒋奶奶,微蒙的泪光中,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的身影越来越远。 蒋珂坐在车里看着外头的街景后退,任揉面春风擦干眼泪。她要走多少年,多久才能回来,没人知道。这些灰蒙蒙的街道,终将在时代发展之后蒙上亮丽的色彩。 她希望到了那时候,她在北京,身边有亲人。 蒋珂走后,李佩雯和蒋卓c蒋奶奶收起伤感,骑上板车默默无声地回家。 回到家后,李佩雯坐在床上,蒋卓压着书本坐在写字台前,两个人都在发呆。蒋奶奶去自己屋里躺着去了,来回坐板车也觉得有些累。 这下午院子里没什么人在,他们再不说话,便显得格外安静。 就这么沉默了一阵,李佩雯先回神,然后突然开口问蒋卓:“你姐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蒋卓被她问得回过神来,回头看她,“没没说什么啊。” 李佩雯盯着他,觉得不可能没说什么。 蒋卓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便回过头去,假装看书。看了一阵,他忽然开口说:“妈,我以后不乱跑瞎玩c串胡同撒野了,也不跟人一起闹革命了。我会好好读书,给自己挣个好前程,撑起这个家,带您过上好日子。” 李佩雯听蒋卓说这话,霎时有些惊诧,惊诧之余,便觉心里像塞了暖水袋。 其实她两个孩子里,比较听话的是蒋珂。蒋卓一直不太听她的,总觉得自己很有主见,不需要别人来指引安排他的人生。虽然读书成绩不错,但平时并不上心。让他好好读书,跟害他一样。在外头厮混胡野都是他干的事,有时还会义正严辞地说李佩雯强权主义,跟她要民主。李佩雯觉得当时蒋珂换了魂突然跳起舞来,蒋卓坚定不移地支持蒋珂,其中一部分就是为了“反抗”她。 现在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怎么不惊讶?怎么不心暖? 李佩雯知道,一定是蒋珂在蒋卓面前说了什么,否则他不可能突然这样。平时蒋卓虽然也懂事,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养一家子不容易,但这么诚心地在这种问题上顺她心意地说出这话来,是头一次。仿佛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他从强行懂事并带着叛逆的少年,变成了真知事真有担当的男子汉。 但是蒋珂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不说,李佩雯也就不追着问。她拾起自己的针线活,呼长长松了口气,说:“闺女有出息了,儿子懂事了,我李佩雯的苦日子要熬出头咯” 蒋卓看着手指下压着的书,目光坚定深邃,把书本翻向下一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021 小巴车的铁窗栏生了锈, 绣铁勾落在蒋珂的袖子上,下车经风一吹飘得无影无踪。 她拎着两个大行李包下了车站在车门外,抬头看向眼前的老火车站。广场上还贴着鲜红背景的大幅毛一主席画像, 都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标志。 蒋珂正看着那画像,一个女生从车上下来, 站在她旁边也拎着包停住。 这是北京招的另一个新兵, 叫于怡姗,舞蹈学校招来的尖子生。她的行李比蒋珂还多,足有三大包,费劲地拎了下小巴车, 这会儿已经搁脚边地上放着了。 舞蹈教员周老师站着点了一下人头,便跟昌杰明和安卜说:“你们两个,帮新来的同志拿行李。” “是,周老师。”昌杰明率先应声,应完几步过来接下蒋珂手里的行李包。 蒋珂看他手里还有一个他自己的小号帆布手提包,便把他的包要了过来,说:“这个给我拿吧。” 昌杰明也不客气, 道一句:“也不重,那你拿着吧。” 旁边的安卜还没动身, 阴测测地看了昌杰明一眼, 只好过去拎于怡姗脚边的行李包。他拎了两个,没什么话正要往前走, 于怡姗突然开口说:“安干事, 您能帮我都拿了么?我拿不动。”北方女孩子说话不显娇气, 直剌剌出口就这样儿。 安卜顿住拎包的手,抬起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这么个大身架子,怎么拿不动?但他扫视完于怡姗,也没说什么,默默转身把第三个包也拎起来,都甩到肩上扛了。 往火车站里走的时候,昌杰明不遮不掩地笑,安卜上去一脚踹他屁股上。昌杰明只拎了蒋珂的两个行李包,而安卜挂着自己的包,还扛了三个大的。 就这样,舞蹈教员周老师领着头,昌杰明和安卜两个劳力扛着行李包走最后,蒋珂和于怡姗并施纤纤走中间。前后中都有人,以防两个新兵走散走丢。 走的路上,施纤纤跟她们两个说些军队的情况,让她们心里有个底。蒋珂和于怡姗不说话,只认真听施纤纤说,“新兵入了部队都要先入新兵连,进行三个月的新兵集训。我们文工团招的人特殊一点,没有什么高强度和高难度的,主要训练些基础项目。一般人都会通过三个月的新兵集训,正式进入文工团。但我听说也有坚持不下来的,三个月没到就打包回家了。” 听起来有点辛苦,于怡姗看着施纤纤,问她:“那都训些什么?” 施纤纤想了想,“先是主要训练一些基本军姿,像立正c稍息c跨立,然后就是齐步c跑步c踢正步。战术上也会有一些,不多,顶多让你打个枪射个靶。最后呢,每天会有三公里体能训练,就是跑步,要计时计秒,这个一开始比较难熬” 蒋珂听施纤纤说话,想起自己上大学开学时候的一个月军训。训完之后大家全部成了黑脸包公,脖子衣领边缘里外是两种颜色。戴着帽沿儿那么短的军帽是没有用的,还焐得一头汗,晚上到宿舍头发都是馊的。 那时候好歹还有各种护肤品,每天晚上尽力抢救一番。现在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三个月之后是副什么鬼样子呢。 蒋珂这么想着,又听施纤纤说:“怡姗体格高大些,应该没问题。就是可儿,怕你坚持不住。” 蒋珂听了这话忙摇摇头,“我可以的,我没问题。我身高163公分,体重98斤,刚刚好,就是骨架子小,细腿细胳膊,看起来有点弱不经风,其实不是,身上可肉了” 她说完“身上可肉了”,就听到身后两个人齐声发出了一声笑。她回过头去,目光不偏不倚地和安卜碰上,又移开看了眼昌明杰,便转回了头来,没再说话。 后头昌杰明和安卜扛着东西越走越慢,慢慢和蒋珂几个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些。昌明杰没正形,冲于怡姗努努下巴,跟安卜说:“这个,就这个好,高挑丰满,上凸下翘,比郑小瑶身材还好,你不就喜欢这样的么,可以试试。” 安卜腾不出手来,又抬腿踹了他一脚,“喜欢自己上。” 昌杰明被他踹到了一边,立了片刻追上他,“嘿,装什么正人君子呀?” 火车票是舞蹈教员周老师去买的,总共六张,都是硬席卧铺。 蒋珂捏着那软塌塌淡粉色的和粮票大小相当的票证,跟她们一起上火车。在铺位的走道里找到自己的铺位,便歇下脚来。然后听着火车拉鼻儿,哐啷哐啷地走起来。 晚上的晚饭是随便凑合吃的,火车上的东西,吃个半饱。 等到天黑,各人都上了各人的铺子,隔着铺位层板再闲说几句话,便都扯上了被子开始睡觉。 周老师之所以带她们赶这趟夜班火车,就是想节省那么一点时间,早点带新兵到军区报到。 蒋珂躺在铺位上,并不能很快睡着,火车的轰隆声,和铺位不时的晃动,都扰人入眠。她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铺位轻轻地晃。这样下来也有了些零星睡意,似睡似醒间开始做梦——她的亲生父母和爷爷奶奶在她的火车铺子下,拽她的粗麻被子叫她:“可儿,快醒了,到家了。” 她想着醒了就到家了,便努力要睁开眼睛来。可真正睁开的时候,还是漆黑的火车车厢,她还是躺在上铺铺位上,什么人也没有。 夜里有些凉,她把伸在被子外的胳膊收进被子里,吸了一口很长的气。 虽还是在半夜,她也再没有了一丝困意。头脑很清醒,能清晰地在眼前描摹出刚才在梦里出现的亲人模样。 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往前穿越了近五十年,她的爸妈还没有出生,但是爷爷奶奶是在的。可为什么从不提起也不去找呢?一是没钱,买不了出北京的火车票。二就算有了钱,也让她找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但能去认么? 她在穿越过来的头半个月就想明白了,她在这个时代,只属于蒋家,只能是蒋珂。 她在铺位上翻来覆去地再睡不着,便起身爬下铺子穿上鞋去洗手间。等洗手间门从里头打开有人出来的时候,发现是安卜。她低着头也没说话,和他错开身子进去。 在里面呆了一阵出来,安卜靠在对面的车厢壁上还没走。她便冲他点了点头,低声招呼了一句:“安干事。” 安卜看着她,忽问一句:“不叫首长了?” 蒋珂觉得有些尴尬,那天情急之下看到他的四兜军装,怕自己体检不合格,便脱口叫了他首长。 安卜看她不说话,也不再跟她多说什么,让她,“回去睡觉吧。” “是。”蒋珂应一声,转了身往自己铺位那里去。 蒋珂的铺位在上铺,下面睡着施纤纤。大约是被她起来吵醒了,这会儿正眯着眼看她,口齿不清问了句:“大半夜的不睡觉,和安卜在那里嘀咕什么呢?” “没有啊。”蒋珂往铺子上爬,上了铺位,看下头施纤纤没再说话,自己也便闭眼开始养神。 火车从北京到南京,路上花了十五个小时。到南京的时候,是早上八点钟。 蒋珂跟着施纤纤几个人出火车上天桥,手里还拎着昌杰明的小号帆布行李包。 下天桥就是火车站的出站口,大门是两扇铁栅门,门外站着许多来接人的人。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骑着三轮板车,还有拉着排子车的。 蒋珂几个紧紧跟在舞蹈教员周老师身后,以防被人群冲散。出了火车站,找到军区派来接人的小巴车那,自然是搬行李上车往军区去。 昌杰明上了车就往缺角的座椅后背上靠过去,松口气说了句:“终于回来了。” 不管去哪里,出差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蒋珂上了车和于怡姗坐并排,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路上尽盯着窗外的街景看了。这些街景,说熟悉也不熟悉,说不熟悉吧,好像又有那么点亲切感。 穿越前蒋珂也不是南京人,她是在葑门出生的苏州人。大学是在南京上的,但也只上了一个学期。她去过紫金山c夫子庙,逛过新街口c中山陵。当然,这些肤浅的记忆,并不能证明她了解南京。 她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看到军区,等小巴车进了军区大院儿,她才把这些回忆都打包收叠在脑海深处。 军区大院儿一入门,那挂的,也是背景鲜红的毛一主席画像。 进了军区下了车,舞蹈教员周老师就把蒋珂和于怡姗交给了施纤纤。任务也简单,带着两位新兵到文工团营房,找到新兵宿舍放下行李来。然后再带着两个人熟悉熟悉周围环境,譬如哪里是练功房,哪里是排练厅,哪里是女生澡堂,哪里是饭堂,哪里又是领导开会的小礼堂和她们进行表演的大礼堂等等。 等这些都安排好了,这一季招收的几个文工团新兵就要一起去新兵连报到,服从安排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新兵集训。通过了新兵集训,他们便可入编文工团,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022 此为防盗章  蒋卓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 埋头啃自己手里的窝头, 咬在嘴里没滋没味地嚼。觉得实在难以下咽, 便放下那啃一半的窝头, 把碗里的稀饭喝了精光。 搁手放下碗来, 他擦一下嘴,去拿上自己的书包。把书包带往头上套的时候,闷声跟蒋奶奶说, “奶奶, 我上学去了。我姐的事情, 回头再说吧。” 蒋奶奶又叹了口气, 应他,“去吧,路上慢些。” 孙子孙女儿媳都走了, 搁着一桌子的碗筷没人收拾。蒋奶奶自打做了婆婆后, 家务事干得就不多。之前早上洗碗这活儿,多半是蒋珂做的。今儿她心情不好, 没吃几口饭, 挎上书包出门连句话都没说, 还指望她做这事儿? 蒋奶奶想起蒋珂那个样子,仍是叹气, 一面叹着气一面拄着拐杖站起身子来, 把桌上的碗筷摞一摞, 分做几趟端去院儿里的水龙头下。然后靠在石槽边站着, 搁下拐杖开始洗碗。好容易把碗洗好, 再分着摞儿端去灶房里搁下。余下没了事,便去正屋里坐着休息一阵。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自哼小曲解闷儿。 这样也没觉着坐了多少时候,就见蒋珂挎着书包又回了家里来。看着蒋珂从院儿里往西屋这边走,她一愣,下意识去瞧外面的日头,想着也没到放学的时候啊。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把腿掰过头顶,放去箱子上,身子往腿上压过去,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别胡闹,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握手拖住蒋奶奶,“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她孙女儿蒋可儿,写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以前的蒋可儿,是怎么也不敢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的,怕收不了场。 蒋珂回看蒋奶奶一气,没回她这话。她把自己的手从蒋奶奶粗糙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里跟自己发狠似地念叨,“说出来不被人嘲笑的梦想,算不上真正的梦想” 王洁英早上收到蒋珂退学申请书的时候,还当她又是在胡闹。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后来从蒋珂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这是动真格儿的。只见放下退学申请后,跟她这个班主任老师正正经经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书本文具离开了学校。任她追到学校那上了些年头的银漆铁网门外,都没回个头。 王洁英站在银网大铁门外拿着那张蒋珂手写的退学申请书,看着蒋珂挺直了腰杆儿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气得跺一下脚,白底黑面儿的布鞋振起浮尘,粘脏了鞋面儿,懊恼地念一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儿才把她的情况说给她家长知道,只以为今儿能收敛些好好读书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学了。 王洁英实则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在这个时不时就闹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做知青的年代,没那么多人真的认为上学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里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们,怀揣一腔热情,随着趟儿地闹革命喊口号,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中去。但王洁英始终觉得,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才能做对国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蒋珂离开学校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饭也不及吃,骑上自行车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宁医院去了。 自行车过街穿巷,到了安宁医院。 王洁英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冬青树前匆忙停下自行车,便急着步子往医院里去。到了医院不知道该往哪找李佩雯去,就跟柜台后站着的穿白衣戴白帽,帽子下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说:“我找你们医院的李佩雯李医生,有点急事,能麻烦让她出来一下么?” 那小姑娘手里正写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吃饭,我让人给您找找去,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诶。”王洁英应个声,那面上还是心急的。 她在柜台前这么站着等一气,才等来了李佩雯。 医院里的人都是一副打扮,旧得边角下摆有些发灰的白大褂儿,一律的白帽子。 李佩雯扶扶头上的帽子到她面前儿,微微惊讶地问了句:“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洁英往四周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蒋珂的事情怕是不好。这就伸手拽了李佩雯的胳膊,把她拉出医院,去到她停自行车那排冬青树后头。 李佩雯看她这样,自然就猜到蒋珂怕是又闹什么事了,于是皱眉先开口问王洁英,“蒋珂又不听话了?” 王洁英闷口气,看着李佩雯,心想她是不知道蒋珂退学的事情了。这就还有希望,她把蒋珂给她交的退学申请书拿出来,送到李佩雯手里,“她申请退学了。” 李佩雯听到这话,神色一凛,忙打开那张退学申请书。蹙眉看一气,她抬头看向王洁英,“这不是蒋珂的字迹,虽然像,但蒋珂写的字儿明显比这工整许多。” 王洁英掀眼皮看她一眼,“那看来您是很久没看她写过作业了,好几个月前就这样了。我不是问过您么,蒋珂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李佩雯生气,“你亲爸死那会儿都没受什么刺激,现在有什么刺激让她受的?我看她就是装疯卖傻,不想过安生日子!” 王洁英看李佩雯动怒起来,忙又劝她冷静,说:“孩子才十六岁,兴许才到叛逆期,咱们还能引导教育。再晚,怕就真迟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说说,多讲讲道理,蒋珂以前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孩子呀。您跟她说,再有几年都毕业分配工作了,怄气在这时候退学亏不亏?好歹把能学的知识都学到手,到了社会上做有用的人。李医生我最后再多问一句,她怄气退学,是不是您昨儿晚上教育她的时候,用错方法了?” 说起这事儿来,李佩雯自觉有些理亏,吸口气低声说:“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洁英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叹口气,“我让您回家好好劝说劝说她,不要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可没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们想拦都拦不住。还得顺毛捋,不能硬着来。” 李佩雯听着王洁英说话,想起昨晚上蒋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声口。 她忽然觉得很是无力,看向王洁英,一点脾气不再有,只有气无力出声,“王老师,您也瞧见我们家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养这么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着他们么?我这心里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缓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读,我也不逼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是真累了。”说罢便把退学申请书塞回了王洁英手里。 王洁英来找她可不是为了说服她不管的,这就着急起来,拿着那退学申请书表情急切道:“李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将来!他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社会主义的建设要靠谁,未来都得靠这些孩子们!什么都能马虎,教育不能马虎!我来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劝说劝说蒋珂,别叫她一条道走到黑回不了头。孩子们都小,犯糊涂的时候常有,不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老师来牵引着往前么?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是我们的职责啊!” 王洁英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没能点燃李佩雯心里的激情。她与王洁英急切的模样是两个极端,面上带着疲惫,想了好半晌,还是开口说:“王老师您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性子,我是真没辙了。她连私自退学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准儿不认我这个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023 此为防盗章  赵美欣看她这样, 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 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 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 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 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 得拿箱子里的衣服, 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 身架子又胖又大, “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 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 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 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 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 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 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 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这话越说越不好听,邻里乡亲的,面子总还是要顾。一直没言声儿的蒋奶奶拿筷子敲敲蒋卓的筷子,“赶紧着吃饭吧,再不吃,饺子全凉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条放去桌上的罩网下,跟还有些迷糊的蒋卓说:“我去上班了,这给你姐买的,起来的时候叫她吃干净,别糟蹋了。” 蒋卓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李佩雯“哦”了一声。等李佩雯出去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他才真醒过盹儿来。他从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网,看了看下头搁着的是油条包子,便转头往南屋里头叫唤,“姐,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了!” 蒋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脸盆架子上搁下瓷盆,到桌边儿看到油条包子的时候,便微微愣住了,想着这又是什么节气? 蒋卓已经把稀饭盛好,三碗摆在桌上,自己手里啃一馒头,说:“妈给你买的,让你吃干净,别糟蹋。” 蒋珂还是有些愣,在桌边上坐下来,蒋奶奶这会儿也坐过来,搁下拐杖说:“你妈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里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没睡好。她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蒋珂抿抿唇,片刻低声念叨句,“打一巴掌给颗枣儿。” 蒋卓去夹咸菜,“要是谁打我巴掌给我这样的枣儿,我天天给他打。锤肿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出息。”蒋珂薇笑起来,把那包子夹给蒋奶奶,“奶奶你吃吧。” 蒋奶奶喝口稀饭摆摆手,“这是你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儿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给蒋卓吃,蒋卓也打死不吃。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条便是分做了三份,蒋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蒋卓分了另外半根。 蒋珂吃着油条低头喝稀饭的时候,昨儿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饭去上学,她和蒋卓在胡同尽头分开道儿,往各自的学校去。人没拿她的事当正经,少有人会问她昨儿考得怎么样。问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骑着自行车的杏芳儿。在她后面打得铃铛脆响,等她回了头,便调一笑着问她:“可儿,明儿就能领军装了吧?” 蒋珂听着这话只笑笑,不言声儿,而后埋头只是走路。 杏芳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怪觉没趣,也就骑着自行车过去了。脸上笑着,心里想着,蒋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团,她杏芳儿就该悬梁吊死自己了。 蒋珂说没在等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的通知,其实也还是在等着的。只是一直等到学校里放暑假,也没等来。这就是没戏了,蒋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来的日子,蒋珂每天就是躲在家里练跳舞,但并不让李佩雯知道。邻里乡亲的也都懂事,没人在李佩雯面前嚼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蒋珂就因为这事闹过,你再从中挑拨,这叫什么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吗? 李佩雯在家的时候蒋珂就不跳,每逢着李佩雯医院值夜班,蒋珂便就连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来练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写作业做家务。也装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024 此为防盗章 想得多了, 也就把能想的顺着梢儿全想了。 她是做母亲的人, 养过两个孩子, 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 自然知道大多数的心性——懒。 被生活牵着走, 被世道压着走, 能躲闲的谁也不想把自己个往死里累。可这丫头不是,家里的家务照揽着做的,学也上的, 然后还把能挤的时间全部挤出来跳舞。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 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就是赵美欣, 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 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 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 “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 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 “你以后想跳就跳吧, 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 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你瞧我这些日子,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赵美欣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我看是给她照着跳舞吧。”说罢了又低声反讽了一句,“总算一家子一条心了,真是不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025 此为防盗章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 一院儿里总住了好几户人家。东南西北, 一家一个屋脊山头。 院儿中间有口井, 三步外是一拼凑起来的四口石槽, 中间儿压一乌黑绑褛布的水龙头。井口边儿也栽着洋槐, 茂密的枝干撑出一片树荫, 压得井口乌洞洞的黑。 时值正夏,那树枝儿上还趴着只知了,一过了午时就吱吱叫个没完。心躁的听了恨不得一扫帚扫个枝儿秃, 心静的, 倒也能听出些乐曲的滋味儿来。 蒋珂端了瓷盆去井边打水,一撂下木桶, 井里水花四溅, “哗啦”一声惊得枝条儿上趴着嘶叫的知了振翅飞了几只。她穿着印浅纹儿的对襟薄褂子, 很土旧的款式,袖子卷得很高, 直掖到胳膊根处,露出两条白嫩如藕节般的胳膊。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 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 倒进瓷盆里, 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 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撂在土炕锅里一烤,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因为没有闹腾的人,此时院儿里除了蒋珂洗脸这一点动静,只有北屋的窗缝间漏出来一缕悠悠扬扬的乐曲,放的是《梁祝》,小提琴演奏的。在这午后闷热安静的大院儿里,掺入了一股凄婉的味道。 蒋珂听着这乐曲,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哼,心里不自禁地蒙上一层哀婉的情绪。像她现在所处这个灰蓝色调的时代一样,让人一时适应不来。 她听着乐曲,拧干毛巾泼了瓷盆里的水,正要回西屋的时候,忽听见北屋里发出一阵尖叫。那尖叫略显刺耳,割开院儿里的安静氛围。不知道怎么的了,心生好奇,于是蒋珂滞了滞步子,端着手里的空瓷盆往北屋窗外走过去。 到了窗前把脸凑过去,眼睛堵在竹篾窗帘子的窗缝间,往里看。还没看清楚什么呢,窗帘忽被人从里头朝外挑起来,正碰到了她的眼睛。 蒋珂猛地缩回头来,就听得趴在窗边伸着手挑窗帘的胖琴跟她说:“可儿,瞧什么呢,进来吧。” 蒋珂也正好奇她们在屋里弄什么,听胖琴这么说,转身弯腰放下手里的瓷盆,便去掀起房门上的竹帘子进屋去。这房间是北屋单开的一个房门,由赵美欣住着。 她刚进屋就被胖琴拉过去看赵美欣,胖胖的小脸儿上全是笑意,说:“美欣姐把自己烫成狮子头了。” 蒋珂看向赵美欣那一头炸起的乌黑发焦的头发,也有些想笑,问了句:“怎么弄的?” 胖琴往房间里挂着的大物件儿努了努嘴,蒋珂看过去,只见一圆板盒子下挂着许多电线,那电线头上又都接着卷发圈儿。 蒋珂抬头盯着看,只觉新奇。看了一气,放平视线看向胖琴,“烫头机?” 胖琴点点头,“美欣姐男朋友给她弄来的,厉害吧!” 蒋珂又看一眼那简朴的烫发机,再看向赵美欣的头发,笑了笑。大约是她没控制好热度,烧得过热把头发给烫焦了。刚才那声尖叫,应该也就是她把头发烫糊了发出来的。 蒋珂对赵美欣的头发没多大兴趣,只对那烫头机好奇。这东西在几十年后的大街小巷是瞧不见的,早被时间的洪流所淘汰,所以蒋珂没见过,也就觉得新奇。而在这年代,这最是构造简单的烫头机也同样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见不到。理发店里原先还有,但近几年来都已经收了入库。现在国家倡导最简朴朴素的生活方式,所以这种东西很难见到。赵美欣能得这玩意儿,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像她屋里的唱片机,也都是她男朋友给她找来的。她男朋友是谁呢,是副食店的经理徐康,路子总归比平头小百姓多些。 蒋珂看着赵美欣在镜子前使劲拽自己烧糊了的头发尖儿,没了好奇,就要走了。她到了这时代也有一个月了,却还是有些融入不进来。她是穿了魂儿过来的,到了现在这姑娘身上,叫蒋珂。而她的本名,叫蒋可儿。巧的是,这姑娘的小名儿叫可儿。 她也不是北京人,穿越前也没往北京去过。这胡同大杂院儿的生活,她更是没经历过。也不知为什么,就穿到了这七十年代的老北京胡同院儿里来了。 到了这时代一个月,没适应全这里的生活,老北京那话腔儿倒是给练熟了几分。 蒋珂回想穿越之前,她不过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冯小刚导演的《芳华》。导演说,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回忆。 蒋珂挎上包出电影院门的时候,也就跟旁边的同学说了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事情,完全没有共鸣。” 然后她出门是被车撞了还是遭雷劈了都不能记起来,这就到了这里——七十年代,北京的四合院儿。 她穿到这里后神思游离大半月,才接受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穿越这个事实是接受下来了,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她努力拼凑原主的记忆,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然后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下重新找到了自己。 她叫蒋珂,胡同里的人都管她叫可儿,她父亲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死在了一场工程事故里,母亲没有再嫁,带着她和弟弟蒋卓以及年迈的奶奶生活在这个四合院儿里。她母亲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士,是个面柔内刚却嘴巴絮叨的女人。想是受多了苦处,总要从嘴皮子上发泄。 而这四合院儿里还住着另外三户,北面的那家姓赵,南面的那家姓陈,东边的那家姓冯。这四户人家里,数北边儿的赵家最富裕,因为家里男人是安京毛纺厂的厂长。东屋胖琴的父亲是个鳏夫,是机械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南屋陈家也是胡同里最普通的一户,没什么特别。 蒋珂在赵美欣的屋里看完了烫头机,满足了好奇心要走。她从赵美欣的屋里出去,正要抬脚跨门槛,忽听见赵美欣在屋里出声,说:“可儿,又回去练呐?这都半个月了,还没醒过来呢?街头那杏芳儿,唱了八一九十来年了,打小开的嗓子,也没进得去文工团,现在不还在宣传队呆着?人家那要求高着呐,凭你这半路出家的练那么几天,腰腿儿都没整利索呢,就想进那文工团?” 胖琴听赵美欣这么说也笑,接话,“美欣姐说得是,咱们就是螺丝钉儿,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组织让咱们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组织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赵美欣勾勾胖琴的小下巴,“瞧这觉悟。” 蒋珂不想跟她们在这里掰扯这个,跟他们聊说不上这些话,因为各家儿心里想的东西不一样,也就说不上一家。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多了生腻,她当你是个烧坏脑子犯糊涂的,越说越想敲开你的脑壳叫醒你,你听也听烦了,不如闭了口最简单。她没搭赵美欣的话,打起竹帘子出了房门,弯腰去捡起自己拿出来的瓷盆,端在手里挺正了腰身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没别的事,抬了腿去家里的箱子上,只管压腿练腰。 这时节热,小练一会儿就有一头汗。汗水从头发下渗出来,往脖子上淌。皮肤上也密密地浮起一层水意,不一会儿就让蒋珂整个人都浸在了汗水里。 汗水聚在眼皮上,滑下来在睫毛上凝个汗珠子,模糊蒋珂的视线。她这会儿也不抬手去擦,只是一下接一下地压腿。 蒋珂穿越前是学舞蹈的,大学也是上的舞蹈院校。然不过才上了一个学期,就发生了穿越这件事,到了这里。而被她占了身子的这个女孩儿,并不会跳舞。所以她突然练起舞来,还说要进文工团,自然就得了邻里院儿里一波人的嘲笑,说她“想起一出是一出”。 甭管是哪个军区的文工团,都不是半吊子人说进就能进的。那里挑起人来特别严格,可以说万里挑一,要看身高要看身材还要看样貌,就算这些都符合了,手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突出的本事才艺,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也无疑跟白日做梦一样。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扒拉出新料来,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都没你们尽职,自己个儿家里的事,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026 此为防盗章  当然后来政策有变化, 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蒋珂接受下自己往前穿越了将近五十年这个事实后,就一直在思考人生,得了空便细思自己要干什么。她之所以会想, 自然就是不想循着既定好的轨迹生活下去。因为她拥有过两个身份,在更为现代化的时代生活过, 所以就不愿那么随波逐流。 既然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念完书就进入工厂做一名普通女工,那么就只能把自己应有的本事亮出来。因而在这一世, 她还是想把舞蹈跳成事业。舞蹈练起来了,那最好的去处自然就是进文工团。成为女兵,成为战士。能穿上军装,也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人自豪的事情。 可是, 这世道谁不想穿军装, 谁不羡慕能穿上那么一身军装,但那是人说穿就能穿的么?太难了, 有自知之明的人从不想这一茬儿。 蒋珂的妈妈李佩雯就是这么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和她那死去的爹一样,都认为蒋家人都不是搞文学搞文艺那块料。祖祖辈辈传下来, 就没出过这方面的人才。 原主是个爱动笔写东西的人, 极具浪漫情怀。但在蒋珂的记忆里, 原主因为写日志被李佩雯打过。打得双手冒血珠子,就再也没动过笔。这时代的文化人不讨好, 稍有不甚就会在笔头上犯错误, 是以李佩雯不叫她碰也是有自己道理的。 蒋珂细捋原主的很多回忆, 就把自己心里的道儿给坚定了下来。她要跳舞,要进文工团,谁挡道儿都不成,她非得成事儿不可。因此就把舞蹈练了起来,也都是打头练起的,扎下基本功来,才能跳出样子。 因为原主的身架子合适,腰身软,蒋珂练了半月下来,现在已经能劈得开腿下得去腰。这也让她看到了些希望,自然越来越勤恳地练习。她本来就是从小跳舞跳大的,只要把基本功扎稳了,那下头的事就简单多了。 她练到日薄西山,蒋奶奶早歇完了晌坐在院儿里的槐树下又打了许多时候的芭蕉扇。赵美欣把胖琴的头发也烫成了卷发狮子头,中途叫她去,她愣是压着腿没挪窝。 胖琴便看着她把腿抬得老高,腰身一下一下往下压,便揪着自己的头发说:“可儿,你这都能劈叉了吧?” 蒋珂看着她笑一下,说:“给你看看。” 说罢了收下腿来,站得笔直,然后往前把腿一伸,就势往下一坐,便把两条腿劈得笔直,贴在青砖地上。她劈好了抬头看胖琴,微笑着问她:“怎么样?” 胖琴拍拍自己那肉出了关节窝的小手,眼睛发亮道:“好厉害。” 腿下贴着的青砖有些凉,蒋珂从地上站起来,弯腰掸灰步直筒裤裤管上的泥灰。展示罢了,也不多说什么,只跟她说自己不想烫头发,就把她给打发走了。 她时间有限,过几天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她打算去报名考一下。虽说有些心急了,但见着机会又不想放过,所以她打算这几天好好练练。 胖琴被她打发走后回去赵美欣屋里,还惊喜蒋珂能劈叉这事,便跟赵美欣说:“可儿可厉害了,能劈叉了。两腿笔直,身子还能转呢。美欣姐你说,她真能考上吗?” 赵美欣已经把自己那烫糊的头发洗了,湿答答地披在肩上,打湿身上的红褂子,印出里面白背心的宽肩带。见胖琴没把蒋珂叫来,有些驳她面子,便说:“你等着吧,保准儿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也不对,得灰溜溜夹着尾巴回来。她卯着一口气呢,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给咱们瞧瞧。” 胖琴不懂,“卯着什么气呢,我看是可儿突然喜欢上跳舞了吧?” 赵美欣叱地一笑,“活了十多年没这喜好,突然喜欢上?打哪儿喜欢上的呀?她原就心高,想做咱们院儿里最体面的。我这儿得了好东西,她顶多就来看两眼,你瞧出什么意思没?” 胖琴摇摇头,“没有。” 赵美欣拿起梳子梳头发,不跟胖琴说那下头的话,说出来怪膈应人,好像她心眼儿比针小一样。这确实也就是小心眼儿的事儿,自己得了好东西非得人都给她摆出艳羡的样子,让她虚荣心得到满足。偏蒋珂就是那么淡淡的,以前是,近来好了些许,却还是不太给她面子。就譬如今儿她得了这烫头机,她不过来瞧一眼,什么奉承的话都没有,就走了。她叫胖琴叫她去,她还推辞不过来,可不就是不给她赵美欣的面儿? 赵美欣没说那下头的话,只把头发梳得顺溜,说:“我要是李婶儿,一棒子打醒她,别叫她浪费这时间做那白日梦。叫邻里乡亲的看笑话,到时没法儿收场。往后人提起来就得笑话,可儿那丫头一天舞蹈学校没进,日日嚷着要进文工团,好笑不好笑。” 胖琴抿抿唇,她不懂,她就附和赵美欣一句,“是啊。” 赵美欣捏捏她的肉脸儿,“还是胖琴最懂事。” 胖琴被夸了,顺嘴就是一句,“美欣姐我想吃甜饼。” 赵美欣也大方,让她,“自个儿灶房里拿去,吃多少掰多少,别浪费。” 胖琴高声应一句:“诶。” 蒋卓网兜里包着一把知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的残晖铺在四合院儿的屋脊上,在每个院子的东边角落里打下一指宽的光斑。 他抱着网兜进院子,走路都跳着来的,到西屋前伸头往里瞧。蒋奶奶正坐在门边小板凳上,手里拿一米来长的竹竿拐杖,竖搭在腿上,教蒋珂揉面。面是一早李佩雯和好放在桌上醒的,这会儿醒好了正好烙饼。 他抱着知了进了屋,举起网兜去蒋珂面前显摆一番,说:“厉害不厉害?” 蒋珂手上揉得全是发面,直粘到手腕上,看他一眼,“都是老了壳儿的,还是蝉蛹的时候能吃。这会儿咬不动,哪有肉呀,都是壳儿。” “你懂什么?”蒋卓往破了洞的竹编椅子上一坐,“我就去抓个玩儿,吃不吃的不打紧。” 蒋珂也没心思管他抓的那知了,把瓷盆旁边儿碗里剩的最后一点碱水倒进面里,伸手进去揉一气,抬手擦几下汗。她穿越前没做过这些事情,这是穿越过来后最恼人的部分。扫地擦桌子的倒是简单,做饭揉面就很费功夫了。她还不大会,弄得满身是汗也不见得能弄出像样的东西。 蒋奶奶坐在门边上看她,“以前也还是能做的,近来怎么学的全忘了?” 蒋珂用卷起来的袖子擦一把汗,看向蒋奶奶,“也没全忘,都记着呢,就是这手脚不利索,总拿捏不准,有日子没碰,手生了。” 蒋奶奶想想也是,自打月前发高烧,烧到四十度,醒来后又养了一些日子,到今儿,可不是好些日子没让她做这些事了么。手生就熟悉熟悉吧,三两回下来就熟练了。家里家外所有事都指望李佩雯一个人来,那得累死。 蒋珂一面尽力依着原主的记忆揉面压饼,一面在心里想,她这奶奶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媳妇熬成婆了,总爱拿架子。李佩雯心肠好,还伺候着她,真当个亲妈似的。她也就理所当然受了,这些年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蒋珂把面团都压成圆饼,站在桌前哼哼喘气儿,那边儿蒋卓仁义,已经把灶烧热了起来。这会儿正往里填树枝,伸着头跟蒋珂说:“姐,顺道儿的,把我知了烤了。” 蒋珂掐腰歇一阵,回他一句,“知道了。” 蒋珂不会烙饼,原主会。但记忆里的会,和实际操作起来那是两码子事。譬如蒋珂这回烙的饼,出锅之后就异常磕碜。好在碱面儿是梁奶奶约着给的,大饼瓤儿没有变黄。外面烤得几处乌黑,形状也是千奇百怪,倒也还能下肚。 她帮蒋卓烤知了,烤出了香味用铲子一铲,全撂在灶台上。蒋卓伸手来拿,捏一个在手里来回颠,颠得没了热气,扒开那层黑皮,只咬身上那一点老肉吃。不如蝉蛹嫩,但香味还是有的。 他吃一只,去添灶底的火,忽然开口问蒋珂,“姐,你真要考文工团啊?” 蒋珂看一眼自己手里的舞鞋,又掀起眼睑看蒋奶奶,低声,“还有呢?” “还有什么?”蒋奶奶觉得蒋珂怪不正常,原当她看到舞蹈鞋会高兴得跳起来,哪知道却没那般高兴,甚至情绪还有些低落,闹得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她,从床沿上站起来,“你妈是总算终于同意你跳舞了,我的好孙女儿诶!舞蹈鞋也是她给你找来的。她还跟我说了,王老师那留着你的退学申请书,没交给校长,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读书,随时都可以回去。”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027 此为防盗章  “还有什么?”蒋奶奶觉得蒋珂怪不正常, 原当她看到舞蹈鞋会高兴得跳起来, 哪知道却没那般高兴,甚至情绪还有些低落, 闹得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她, 从床沿上站起来,“你妈是总算终于同意你跳舞了,我的好孙女儿诶!舞蹈鞋也是她给你找来的。她还跟我说了,王老师那留着你的退学申请书, 没交给校长, 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读书,随时都可以回去。” 话说到这儿, 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 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 “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 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 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 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 看得久了, 眼眸微起亮色, 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班,她一边脱身上的白大褂儿,一边跟贺姐说:“贺姐,今天午饭我不在医院饭堂吃了,回家吃。” 贺姐手里拿着长形铝饭盒,也就没等她,与别个一起往饭堂吃饭去。 李佩雯换下白大褂儿和白帽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片刻不耽搁,出医院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拨得满胡同都是自行车的铃铛声儿,路过坑洼的地面,也不刹车减个速。 到家了往院儿里停下自行车,急匆匆走到灶房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蒋珂在灶后烧火。而蒋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手里颠着昨晚上缝的那个沙包。哪个角上脱了线,里头的细沙一颠漏一点,细细地往下落。 李佩雯在灶房门外停下步子,蒋珂正好也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好半晌,蒋珂先回过神儿来,低声开口:“您怎么回来了?” 李佩雯四下看看,攥着手里的布包进灶房,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半晌问一句:“烧什么呢?” 蒋珂和李佩雯心里揣着同一件事,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总有些微妙。蒋珂收回目光用火勾子往灶底送柴火,说:“焖米饭。” 李佩雯把手里的布包房去灶房里的小桌上,又问:“知道水开后留多少吗?” 蒋珂点点头,“都记得,就是有时候掐不准,不是干了就是烂了。” “嗯。”李佩雯应一声,“熟能生巧,做多了就会了。” 蒋卓在小板凳上坐着,手里颠着沙包,仰头看一眼李佩雯,又看一眼蒋珂,再看一眼李佩雯。他觉得很怪,但是哪里怪自己又说不清。 灶里的水开了,又焖了一阵,李佩雯便去掀开锅盖放去烟囱边靠着,卷起袖子拿起铜勺,跟蒋珂说:“我来教你,你起来看着。” “哦。”蒋珂从灶后站起身来,看着李佩雯把灶里多余的水给舀出来。 李佩雯一面舀,一面说:“留点底儿,要能看到米粒儿,差不多就这样,蒸出来正好。” 蒋珂看着点点头,应声:“好,我知道了。” 蒋卓也在一旁看着,瞧着李佩雯和蒋珂这雨后晴好的模样,总觉得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使劲挠了两下头,看着李佩雯盖上锅盖,抬手放到他肩膀上,对他说:“卓儿,你烧吧,文火细火烧几分钟把汁儿收了就成。” 说罢了看向蒋珂,“我要去副食店买点鸡蛋,可儿你跟我一起。” 蒋珂点头应声,从灶后出来就跟着他出灶房往院外儿去了。留下蒋卓一个人犯懵,他又使劲挠了几下后脑,就差把头皮儿挠下来了。 蒋珂和李佩雯走后不一会儿,蒋奶奶从正屋出来,进了灶房瞧见只有蒋卓在那烧火,便问了句:“你姐呢?” 蒋卓看向她,“妈回来了,说要去副食店买鸡蛋,让姐跟着去了。” 蒋奶奶拄着拐杖,往院儿门那厢看看,说:“这又这么好了?” 这好像就是蒋卓想说的,但还不止,他又想了想,伸出食指举在头边,半晌道:“还特别客气。” “客气?”蒋奶奶疑声。 蒋卓点点头,“嗯,就是客气。” 蒋奶奶哪管她们之间客气不客气,一家子在一屋檐下,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了。 那边儿蒋珂跟着李佩雯出了四合院,心里是估量好的,李佩雯肯定要跟她继续说昨晚的事情。果也没走几步,李佩雯就说:“你没跟奶奶和蒋卓说出那事儿吧?” 蒋珂点点头,“我没敢胡乱说话。” “那就好。”李佩雯松口气,说话声音不大,见着前后来人会借着打招呼闭嘴。 她跟蒋珂说:“这事儿就咱俩知道,我不会说,你也一定要咬死口,免得生事。” 蒋珂看她是这么想的,正合她意,自然使劲点头,“成!” 这也就算把话说定了,两个人心里都踏实了些。李佩雯对蒋珂还有好奇,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蛋这时也觉别扭。她索性不看蒋珂,又问她:“你多大,以前就是跳舞的?” 蒋珂也看着路前方,不时回下头,“我刚满十八周岁不久,比蒋珂大两岁。我从六岁开始跳舞,跳了十二年。” 李佩雯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我以后就叫你可儿吧”说着叹口气,她当然还是希望她的女儿蒋珂能回来的。可在现在这个蒋珂面前说这话总归不好,她叹完气就又说:“虽然是半路母女,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蒋珂低头抿抿唇,辫子垂下来在脸蛋两侧,然后她抬头看向李佩雯,“谢谢您,还愿意当我做女儿。” 李佩雯呼气,“不当怎么办?告诉所有人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来自2018年的人?你说大伙儿会说我是神经病,还是会说我疯了?这么一闹,咱家的日子也甭想过了。医院精神科得给我抓去关病房里看着,天天往我嘴里塞白药片子。” 蒋珂听她说这样的话,不自觉笑起来,她看着李佩雯的侧脸,忽说:“其实您不挂脸子的时候,真挺好看的。” 李佩雯也看向她,“你不跟我犯轴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蒋珂笑出声,跟李佩雯在胡同里往前走。两人并肩一排,都是削肩瘦腰,最是恰到好处的身型。 既然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念完书就进入工厂做一名普通女工,那么就只能把自己应有的本事亮出来。因而在这一世,她还是想把舞蹈跳成事业。舞蹈练起来了,那最好的去处自然就是进文工团。成为女兵,成为战士。能穿上军装,也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人自豪的事情。 可是,这世道谁不想穿军装,谁不羡慕能穿上那么一身军装,但那是人说穿就能穿的么?太难了,有自知之明的人从不想这一茬儿。 蒋珂的妈妈李佩雯就是这么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和她那死去的爹一样,都认为蒋家人都不是搞文学搞文艺那块料。祖祖辈辈传下来,就没出过这方面的人才。 原主是个爱动笔写东西的人,极具浪漫情怀。但在蒋珂的记忆里,原主因为写日志被李佩雯打过。打得双手冒血珠子,就再也没动过笔。这时代的文化人不讨好,稍有不甚就会在笔头上犯错误,是以李佩雯不叫她碰也是有自己道理的。 蒋珂细捋原主的很多回忆,就把自己心里的道儿给坚定了下来。她要跳舞,要进文工团,谁挡道儿都不成,她非得成事儿不可。因此就把舞蹈练了起来,也都是打头练起的,扎下基本功来,才能跳出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028 此为防盗章 门窗都关好了, 她回来往床上坐着, 只觉双手无处安放,叠着搁在腿上也不是,放在身体两边的褥子上也不是。最后摸起床头梳妆台上织一半的毛衣后襟片子在手里, 镇定了些,才看向蒋珂用很轻的声音问:“那你到底是谁,我女儿呢?” 蒋珂看出她比自己还紧张后,自己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她把作文本卷起来攥在手心里, 看着李佩雯, “我本名就叫蒋可儿,你女儿过世了, 还是去了我的时代, 我也不知道。” 李佩雯把眉心蹙出个极大的疙瘩,“你的时代?你是什么时代?”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抿口气, “二十一世纪,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 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 也就是说, 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 但我可以告诉你, 2018年有电视, 有电脑,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然后看向蒋珂,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c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忙脱下脚上的舞鞋,往自己枕头下藏了,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自来卷的头发,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029 此为防盗章  看到蒋珂笑, 两边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浅浅的小梨涡。李佩雯嘴角微勾,默默吸气。 其实她能较为顺利地接受下可儿,还因为她昨儿晚上也想到过, 这姑娘一个人穿越到这边, 所有的家人亲朋在一瞬间全部没有了, 这个环境对她来又是无比陌生艰苦的, 和她这个只失去了一个女儿的人比起来, 要难得多。 再说,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时间里,她也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融入这个家庭,替她分担了很多事情。虽然, 和以前的蒋珂比起来是差了一大截儿。但她确实从来也没撂过挑子,没吭过一声叫苦喊累,有什么且都自己默默受着,着实难为她了。 她想起蒋珂十一岁的时候跟她学烙饼,还不如现在这丫头的十分之一好。 想得多了,也就把能想的顺着梢儿全想了。 她是做母亲的人, 养过两个孩子,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 自然知道大多数的心性——懒。 被生活牵着走, 被世道压着走, 能躲闲的谁也不想把自己个往死里累。可这丫头不是, 家里的家务照揽着做的, 学也上的, 然后还把能挤的时间全部挤出来跳舞。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就是赵美欣,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你以后想跳就跳吧,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你瞧我这些日子,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赵美欣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我看是给她照着跳舞吧。”说罢了又低声反讽了一句,“总算一家子一条心了,真是不容易。” 筷子也备齐了,便坐在桌边上就着咸菜疙瘩干巴巴地吃,目光散神儿地看着面前的茶缸子。 茶缸子是白瓷的,沿口烤了一圈深色的蓝釉。用的时间有点久,底盖儿磨掉了几处白瓷,泡了水之后便是锈渍斑斑。但缸肚子上大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却还是跟出厂时候一样的鲜正。 蒋珂发呆地看一气,伸手扣住把儿,端起茶缸子喝一口里头的白开水。等放下茶缸的时候,便见蒋奶奶出了屋子。她拿着芭蕉扇紧赶着拍两下,身前褂子上的纽扣没扣,打得对襟乱飞,念叨一句:“这天儿,把人烤成了热炕上的蚂蚁。就等着它下场雨,怎么就不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030 此为防盗章  蒋奶奶伸着头往屋里看她,心想这丫头片刻功夫不耽搁这劲儿, 兴许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团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话说么,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蒋奶奶原先也没那心思管这事, 不时还臊巴她两句。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 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 就是要跳舞, 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 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 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 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 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 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 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 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 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 这么想一气, 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盛饭吧,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蒋奶奶不爱动,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李佩雯和蒋珂姐弟俩做。 蒋珂和蒋卓出了里间儿,一起去灶房里打稀饭拿烙饼。蒋卓先胳膊挎上篮子去了,留蒋珂站在灶边一下一下把稀饭打进饭盆里,打好了连饭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饭的桌子又是张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儿,搁在门里。 烙饼c稀饭c泡醋的咸菜疙瘩,就是蒋家这一晚的晚饭。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篮里拿烙饼,拿出一块来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好好的粮食糟践成这样,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说罢了坐下身子,掰半块烙饼送去蒋奶奶手里,又掰小半块送去蒋卓手里。 蒋珂自个儿伸手拿了块掰剩下的小的,应她的话说:“多做两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气,咬一口烙饼吃一口咸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咸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钻。想说什么,但看着蒋珂只是埋头吃饭,与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不亲近,那到了舌尖儿上的话,转悠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下来没什么人说话,这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 蒋珂原本就是个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没太大所谓。饭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里洗干净,再端回灶房里摆好,而后便又回屋里找合适的地方开始练功。 李佩雯看着她练功就有气,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就挂脸上。 蒋珂自然瞧得出来,腿压去箱子上压了两下,就乖乖收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个一人养一家四口人的寡妇,心里苦着呢。 蒋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儿里打水,一桶一桶打上来,用盆端着往灶房的锅里倒。倒了大半,然后去灶后生起火来烧热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没说什么,自个儿便在屋里看着蒋卓写作业。屋里的灯是十瓦的,光线昏黄,细小的角落根本照不进去。 李佩雯坐在写字台后的床上看了蒋卓一气,便伸手拿了床头放着的做了一半儿的针线起来接着做。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嘴里就絮叨起来,说:“你姐是个不省心的,说了不听,成日天疯疯癫癫,你别学她,好好念书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正事儿。” 蒋卓听着李佩雯说话,手里握着的铅笔停了停,微微直起腰来往后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我觉得姐没有疯疯癫癫的,她是认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认真不认真的?那是认真就能成的事么?”李佩雯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什么根儿什么苗儿,打小生下来就是什么种,自己不清楚么?” 蒋卓抿抿唇,犟着一口气,没说话。 蒋珂烧好了洗澡用的热水盖在锅里,也没往正屋里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灶后,灶底的火光印红她的脸,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来。 她深知李佩雯对于她跳舞想考文工团的态度,也瞧出了这个面上柔弱的女人实则内里极为固执强势。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的爸妈,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温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会难过,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出来。流到嘴里觉得咸,她就一抬胳膊连汗带泪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头来仍是委屈。 她毕竟不大,里里外外说起来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压根儿没自己经历过什么大事情。 到了这个陌生且艰难的环境里适应下来已是不易,偏还遇上这么个妈,能不委屈么? 但委屈归委屈,平常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瞧见,只自己一个人呆着,默默消化掉这些情绪之后,见着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坚强的模样。她想考文工团,或许除了舞蹈梦而外,还有一个隐在心底里的原因,就是她想离开这个四合院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赵美欣还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欢。 情绪酝酿了一阵发泄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压掉眼角的红意,蒋珂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水烧好了,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便是洗澡纳凉,而后卸下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 到了次日,挎上绿色军布书包开始上学,又是新的一天。 蒋珂还没有到毕业分配工作的年纪,学自然还是要上的。她挎着书包去到学校,跟同学之间说的话也不多。有时闹革命,学校三天两头放假,她还是喜欢放假在家里。闹革命的事儿她不往上凑,甭管打倒谁,跟她都没太大关系。时代会沿着时间定好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好好坏坏,总之最后都会走向光明。 蒋珂在学校上课做操的时候,惦记着的还是跳舞那点事。把这一天糊弄过去,傍晚放学沿着走惯了的路回家。到家后烧饭洗菜,忙活完了得空便练些时候。 这一晚她正烧着饭,不小心把灶肚里搭着漏灰的铁筋条给捣掉了下去,落进了灶下的灰堆里。她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忙站起来要去找蒋卓和蒋奶奶。还没出得灶房的门,便瞧见杏芳儿站在了自家灶房外。 她略有些迟疑,而后回神唤了声儿,“杏芳姐。” 杏芳儿瞧她呆愣愣的模样,往她面前走两步,把手里报纸包的东西送到她面前,说:“我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蒋珂不知道她拿了什么来,还是给她的。这便还是有些呆,接了那东西,疑心着打开外头包着的报纸,便看到一双旧得发灰的芭蕾舞鞋。 蒋珂看到那双芭蕾舞鞋的时候就停住了动作,双手就那么捧着。她抬头看一眼杏芳儿,再看一眼那双鞋,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杏芳儿自然不拿这当回事,看着她说:“蒋奶奶去我家求了我妈要的,我妈约了下,大概的合你的脚。有些地方踢踏破了,你叫李婶儿给补补,凑合穿。哪一日不想穿了,也不必还回来,扔了就是。” 杏芳儿利利索索地把话说完,蒋珂还是说不出话来,眼角却已经染上了些微湿意。她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慢慢回过头去,便看到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正屋门外,正看着她笑。 几乎是注入了自己所有满心欢喜情绪的,蒋珂也咧嘴笑了出来。 眼睛里水光漫漫,泡花了她眼里蒋奶奶和蒋卓的身形。 她怪没趣儿地抬手把甩在了身前的三股麻花辫拨到身后,看向蒋奶奶说:“蒋奶奶,我妈给您的东西我送来了。这会儿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 蒋奶奶这就说着感谢的言辞从门前的五级石头台阶上下来,拄着拐杖要送杏芳儿。 杏芳儿忙让她留步,说:“可不敢这么劳烦您呢,您是长辈儿,我自己个走。” 蒋奶奶说不送,还是往前把她送过了院儿里的那口井。 杏芳儿步子快些,跨过了朱漆大门,打了弯正要回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下班回来的赵美欣。此时赵美欣正从副食店经理徐康那骑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与徐康挥手道了别,回身便碰上了杏芳儿。 杏芳儿站在朱漆门前扶着门框,抿嘴笑着,等赵美欣亮着眼睛跟她打了招呼,她才开口打趣赵美欣:“瞧这待遇,羡慕死人了。” 赵美欣一笑,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赵美欣又谈恋爱,各忙各的,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回她的话,“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住了嘴,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等灶底火星凉透了,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031 此为防盗章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 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 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 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 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 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 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 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 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 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 笑着打趣她, “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条放去桌上的罩网下,跟还有些迷糊的蒋卓说:“我去上班了,这给你姐买的,起来的时候叫她吃干净,别糟蹋了。” 蒋卓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李佩雯“哦”了一声。等李佩雯出去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他才真醒过盹儿来。他从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网,看了看下头搁着的是油条包子,便转头往南屋里头叫唤,“姐,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了!” 蒋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脸盆架子上搁下瓷盆,到桌边儿看到油条包子的时候,便微微愣住了,想着这又是什么节气? 蒋卓已经把稀饭盛好,三碗摆在桌上,自己手里啃一馒头,说:“妈给你买的,让你吃干净,别糟蹋。” 蒋珂还是有些愣,在桌边上坐下来,蒋奶奶这会儿也坐过来,搁下拐杖说:“你妈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里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没睡好。她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蒋珂抿抿唇,片刻低声念叨句,“打一巴掌给颗枣儿。” 蒋卓去夹咸菜,“要是谁打我巴掌给我这样的枣儿,我天天给他打。锤肿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出息。”蒋珂薇笑起来,把那包子夹给蒋奶奶,“奶奶你吃吧。” 蒋奶奶喝口稀饭摆摆手,“这是你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儿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给蒋卓吃,蒋卓也打死不吃。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条便是分做了三份,蒋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蒋卓分了另外半根。 蒋珂吃着油条低头喝稀饭的时候,昨儿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饭去上学,她和蒋卓在胡同尽头分开道儿,往各自的学校去。人没拿她的事当正经,少有人会问她昨儿考得怎么样。问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骑着自行车的杏芳儿。在她后面打得铃铛脆响,等她回了头,便调一笑着问她:“可儿,明儿就能领军装了吧?” 蒋珂听着这话只笑笑,不言声儿,而后埋头只是走路。 杏芳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怪觉没趣,也就骑着自行车过去了。脸上笑着,心里想着,蒋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团,她杏芳儿就该悬梁吊死自己了。 蒋珂说没在等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的通知,其实也还是在等着的。只是一直等到学校里放暑假,也没等来。这就是没戏了,蒋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来的日子,蒋珂每天就是躲在家里练跳舞,但并不让李佩雯知道。邻里乡亲的也都懂事,没人在李佩雯面前嚼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蒋珂就因为这事闹过,你再从中挑拨,这叫什么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吗? 李佩雯在家的时候蒋珂就不跳,每逢着李佩雯医院值夜班,蒋珂便就连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来练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写作业做家务。也装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就这样一个暑假过来,蒋珂再抬腿踢脚,已经能觉出这身子的柔韧与可控度都稳定了下来。她心里越发有底,想着只要再勤加练习些日子,达到她穿越前的水平,那是没问题的。等达到穿越前的水平,且每日再花些时间带着练,就不会退步。 开学之后,蒋珂为了挤时间,便都是课间时分跑去操场上的撑杆边练习。因为放学回了家烧好晚饭,李佩雯不一会就会下班到家,如果不在学校练,那她就没有一点练习的时间。 这样练习的条件不好,但她还是日日坚持。她想着,也就这样儿了,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她去报名,一准儿考上。考上她就可以搬去军区大院里住,天天什么都不用想,就是跳舞。也不用再听邻里乡亲的嘲笑,不需要再看李佩雯的脸色。 可还没有等到下一个文工团的招兵,她和蒋卓和蒋奶奶合力隐瞒的事情,就被人告密给了李佩雯。 那一晚蒋珂和蒋卓一起去副食店买了酱油回来,进院子还没走到西屋前,就看到她的书房被扔在正屋门外的石阶下头。而书包旁边躺着的,是一双被剪刀剪烂了的旧舞鞋。 当然后来政策有变化,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蒋珂接受下自己往前穿越了将近五十年这个事实后,就一直在思考人生,得了空便细思自己要干什么。她之所以会想,自然就是不想循着既定好的轨迹生活下去。因为她拥有过两个身份,在更为现代化的时代生活过,所以就不愿那么随波逐流。 既然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念完书就进入工厂做一名普通女工,那么就只能把自己应有的本事亮出来。因而在这一世,她还是想把舞蹈跳成事业。舞蹈练起来了,那最好的去处自然就是进文工团。成为女兵,成为战士。能穿上军装,也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人自豪的事情。 可是,这世道谁不想穿军装,谁不羡慕能穿上那么一身军装,但那是人说穿就能穿的么?太难了,有自知之明的人从不想这一茬儿。 蒋珂的妈妈李佩雯就是这么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和她那死去的爹一样,都认为蒋家人都不是搞文学搞文艺那块料。祖祖辈辈传下来,就没出过这方面的人才。 原主是个爱动笔写东西的人,极具浪漫情怀。但在蒋珂的记忆里,原主因为写日志被李佩雯打过。打得双手冒血珠子,就再也没动过笔。这时代的文化人不讨好,稍有不甚就会在笔头上犯错误,是以李佩雯不叫她碰也是有自己道理的。 蒋珂细捋原主的很多回忆,就把自己心里的道儿给坚定了下来。她要跳舞,要进文工团,谁挡道儿都不成,她非得成事儿不可。因此就把舞蹈练了起来,也都是打头练起的,扎下基本功来,才能跳出样子。 因为原主的身架子合适,腰身软,蒋珂练了半月下来,现在已经能劈得开腿下得去腰。这也让她看到了些希望,自然越来越勤恳地练习。她本来就是从小跳舞跳大的,只要把基本功扎稳了,那下头的事就简单多了。 她练到日薄西山,蒋奶奶早歇完了晌坐在院儿里的槐树下又打了许多时候的芭蕉扇。赵美欣把胖琴的头发也烫成了卷发狮子头,中途叫她去,她愣是压着腿没挪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032 此为防盗章  她以为李佩雯仍旧会跟她较着劲儿来,不是打骂她回去继续上学, 就是撂狠话撵她出家门。可当傍晚李佩雯下班到家的时候, 却不见她有一丝不寻常的表现。相反, 比平日里还平和些, 仿佛心里落下了石头放下了一桩心事一般。 蒋奶奶只当她还不知道, 所以才会有这样平静安和的模样。 吃完饭去她房里, 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 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可儿的事,王老师没找你说?” 李佩雯手里在织一件蒋卓的毛衣,深蓝色的前襟片子, 绒线勾在手指上, 一点点儿往毛衣针头上缠。她织下一排, 抬手把装在口袋里的绒线往外拉长些, 才回蒋奶奶的话, 简单地说:“说了。” 蒋奶奶对于她的态度感到吃惊, 微微睁大了眼角, 盯着李佩雯,“那你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织下了一排, 在手里前后调个个儿, 把针扣推到毛衣针一头, 继续织下一排, “孩子大了, 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儿她受了罪,别回头怨怪我就成。” 蒋奶奶听着李佩雯这话,心里怪说不出滋味儿来,半晌道了句:“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拿性儿,一个比一个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现在这样儿,看最后怎么了局!” 说着她也不再坐着,压着拐杖借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懒得再管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还能活几年?到时后悔,别到我坟前哭去!” 李佩雯说不管蒋珂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没管。甚而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全然瞧不见。在各自心里,或在旁人看来,这母女俩就是在相互怄气。互相冷着彼此,谁也不把谁当什么。 外人看看热闹,私下里闲话嚼嚼舌根子,也管不上这事儿。不过弄得蒋家自己个不痛快,李佩雯和蒋珂拿性儿不觉什么,只弄得蒋卓和蒋奶奶难受。都是一屋檐下的亲人,谁愿家里变成这个样子? 蒋卓每天上学都没精打采的,却也知道自己和蒋奶奶都左右不了她姐和她妈。便就叹气,一叹一长串儿,老气横秋的模样。 而李佩雯和蒋珂呢,一个照常了上班下班,另一个玩儿命一样每天跳舞练功。在气候并不怎么热的这时节,也能练得褂子透湿。然后,谁都不怎么说话。 李佩雯起初确实懒得看蒋珂练功,觉得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胡闹着玩儿,值当她上什么心? 然在一段时间的冷战之后,她到底暗暗瞧了那么几回蒋珂跳舞。一开始只瞥两眼,后来瞧得时间便略有些长。再后来,只觉眼珠子都叫蒋珂吸住了。 她在心里暗暗吃惊,便去问蒋卓:“你姐那舞蹈真是自个儿在家里练出来的?” 蒋卓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呆愣着点头,“嗯。” 李佩雯暗暗嘶口气,想着他们医院有时也会去看各种文艺汇演。各大宣传队都有节目,跳舞是最多的,也有朗诵合唱独唱一些节目。她对文艺方面的东西不敏感,但跟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看那出《红色娘子军》。有时候那些宣传队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芭蕾,红衣服长辫子是一样,脚上穿的却是白底黑面儿布鞋。李佩雯是不明白这些,但她这会儿总觉得,蒋珂跳得,比那些台上的人跳得还好很多。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怎么了,问完话又神游起来,便上手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背,问:“妈,怎么了?” 李佩雯看向蒋卓,半晌问:“你和奶奶,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姐能考上文工团?” 蒋卓摇摇头,说实话,“我们也不懂,奶奶就是天天看姐那么练,褂子湿了一遍又一遍,都能拧下水来,从来也不叫声苦叫声累,觉得姐是认真的,所以支持她。” 蒋卓说罢了看着李佩雯面有沉思,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忙又接着说:“妈你是成天忙,没看到我姐在这事上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就您自个儿说,搁谁谁有那么大的毅力天天做这样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这年头,谁不是跟风随大流瞎混混。上学的不好好上,工厂里工作的有时也还闹革命呢。我姐有理想,不管能成不能成,我都觉得是好的。” 李佩雯听完蒋珂的话,深吸一口气,伸手搭一下蒋卓的肩膀,“洗洗睡吧,明儿我值班,晚上不回来了。你和你姐姐,照顾好奶奶。”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到底怎么想的,也不好再问,只好应一声“哦”,便起身去梳洗睡觉了。 李佩雯这一夜几乎是没怎么睡,一想到蒋珂在南屋窗前那么点子大的地方转体弹跳,满头满脸的汗,就翻来覆去没有一点困意。好容易眯了两三个小时,捱到第二天早上。 自从蒋珂退学以后,早上的饭都是她早起起来烧的。今一天李佩雯起得也早,到院儿里水槽边看到蒋珂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蒋珂转身把她晾在身后,自己端着一盆水进灶房去了。 李佩雯这便把张一半的嘴合起来,去水龙头边洗漱。挤上牙膏刷一嘴白泡沫,烤瓷的白茶缸子接满了水,再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 因为没睡好,李佩雯这一天的工作状态都不是很好。到了晚上值夜班儿,更是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和她一起值夜班儿的,还有一个女医生,比她稍大两岁,她管人叫贺姐。 两人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贺姐劝她睡一会。别夜里病人有需要,自己迷迷糊糊的耽误事儿,这会儿她且看着就行。 李佩雯也没生扛,去旁边的小床上躺下。但心里有心事,困得眼皮打架,正经睡起来又睡不着。她又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抬手捂着嘴。打完了,忽对贺姐说:“贺姐,我问你个事儿。” 贺姐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事儿,你说。” 李佩雯微抬起头,“你说,这世界上到底真有没有那些鬼啊神啊的?” 贺姐看她说这个,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回来坐下说:“又被你闺女气糊涂了?” 李佩雯和贺姐本来就要好,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跟她说。这会儿也没什么可瞒的,自然道:“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别人也都觉得可儿跟换了个人一样。以前她爱写文章,你说这年头,胡诌瞎写的能得什么好?被我打得手心冒血珠子,那之后就再没碰过。后来呢,又要报名上山下乡去做知青,我说不成,她也没二话就放弃了。那时候听话,像我闺女。但自打那回高烧烧得不省人事,醒来后就变了。以前的事,她也都还记得,但就是性子跟变了个人一样。变了的还不止性子,连写字的字迹也变了,原先做得很熟的家务活,也全都上不了手了。最后,就是跳舞这一桩,没有老师没人教,是一般人能会的吗?我之前不上心,当她胡闹。这些日子瞧下来,发现她竟是真会。再有好几个月前,她自己也说过,说她不是我的闺女,气头上说的。我以前都觉得她是装的,不想安生过日子。现在想想,她作这些事干什么?” 贺姐听她说完这一大串的话,回头看了看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然后又回过头来清清嗓子小声说:“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不过我一直觉得啊,鬼鬼神神的,都有。许多事情,非这些解释不清。说了你不信,我还见过鬼呢。” 李佩雯一听来了兴致,“在哪里,什么时候?” 贺姐声音越发小,“小的时候,在我姥姥家。那宅子特别老,傍晚太阳刚落山那会儿,我在正屋里就瞧见个裹小脚戴旗头的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笑得脸上全是树皮一样的褶子。” 李佩雯听完,下意识拉被子往身上裹,“我是没见过,可我想了这两天,总觉得,蒋珂是不是被别的魂儿给挤走了,现在家里的那个,就不是我闺女。” 贺姐仍小小声,“要不你直接问问她?” 李佩雯抿抿唇,“我等逮着合适机会再问。” 这话说完了,贺姐把微微伸出去的脖子缩回来。李佩雯拉严实被子准备睡觉,刚闭上眼没一会儿,忽又想起什么一样,睁开眼伸头看向贺姐,“贺姐,你宣传队不是认识人么?托您帮个忙,帮我找双芭蕾舞鞋来。” 贺姐看着她一笑,“稀奇,都怀疑不是亲闺女了,反倒上心了?” 李佩雯把伸长的脖子收回去,后脑压到枕头上,叹口气,“是不是亲的且等问过了才知道,希望只是我一时胡猜疑吧。” 赵美欣这就不吃了,连那蘸醋的饺子也没夹回来。她“啪”一下把筷子拍到桌面上,低声念叨一句:“什么玩意儿。”便起身出了蒋家的正屋。 李佩雯面上不好意思,起身客气地留她再吃两个,她站在门外回头,“婶儿,谁家还吃不起个猪肉馅儿的饺子?我吃你家两个饺子讨这一通臊,我也是自个欠。” 说罢不再给李佩雯说话的机会,扭头那便往北屋去了。 赵美欣这一走,李佩雯脸上挂不住,自然还是坐下来教训蒋卓不懂事,说他,“也被你姐带疯了不是?” 蒋卓那也没有小孩儿样,吃着饺子不耐烦说:“妈您甭说了,您别看我小,这院儿里哪家哪户住着什么人,我心里门儿清。就她赵美欣这样的,现眼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话越说越不好听,邻里乡亲的,面子总还是要顾。一直没言声儿的蒋奶奶拿筷子敲敲蒋卓的筷子,“赶紧着吃饭吧,再不吃,饺子全凉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033 此为防盗章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 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 自哼小曲解闷儿。 这样也没觉着坐了多少时候, 就见蒋珂挎着书包又回了家里来。看着蒋珂从院儿里往西屋这边走, 她一愣, 下意识去瞧外面的日头, 想着也没到放学的时候啊。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 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 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把腿掰过头顶, 放去箱子上, 身子往腿上压过去, 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 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 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 “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 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 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别胡闹,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握手拖住蒋奶奶,“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她孙女儿蒋可儿,写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以前的蒋可儿,是怎么也不敢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的,怕收不了场。 蒋珂回看蒋奶奶一气,没回她这话。她把自己的手从蒋奶奶粗糙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里跟自己发狠似地念叨,“说出来不被人嘲笑的梦想,算不上真正的梦想” 王洁英早上收到蒋珂退学申请书的时候,还当她又是在胡闹。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后来从蒋珂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这是动真格儿的。只见放下退学申请后,跟她这个班主任老师正正经经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书本文具离开了学校。任她追到学校那上了些年头的银漆铁网门外,都没回个头。 王洁英站在银网大铁门外拿着那张蒋珂手写的退学申请书,看着蒋珂挺直了腰杆儿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气得跺一下脚,白底黑面儿的布鞋振起浮尘,粘脏了鞋面儿,懊恼地念一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儿才把她的情况说给她家长知道,只以为今儿能收敛些好好读书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学了。 王洁英实则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在这个时不时就闹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做知青的年代,没那么多人真的认为上学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里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们,怀揣一腔热情,随着趟儿地闹革命喊口号,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中去。但王洁英始终觉得,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才能做对国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蒋珂离开学校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饭也不及吃,骑上自行车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宁医院去了。 自行车过街穿巷,到了安宁医院。 王洁英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冬青树前匆忙停下自行车,便急着步子往医院里去。到了医院不知道该往哪找李佩雯去,就跟柜台后站着的穿白衣戴白帽,帽子下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说:“我找你们医院的李佩雯李医生,有点急事,能麻烦让她出来一下么?” 那小姑娘手里正写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吃饭,我让人给您找找去,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诶。”王洁英应个声,那面上还是心急的。 她在柜台前这么站着等一气,才等来了李佩雯。 医院里的人都是一副打扮,旧得边角下摆有些发灰的白大褂儿,一律的白帽子。 李佩雯扶扶头上的帽子到她面前儿,微微惊讶地问了句:“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洁英往四周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蒋珂的事情怕是不好。这就伸手拽了李佩雯的胳膊,把她拉出医院,去到她停自行车那排冬青树后头。 李佩雯看她这样,自然就猜到蒋珂怕是又闹什么事了,于是皱眉先开口问王洁英,“蒋珂又不听话了?” 王洁英闷口气,看着李佩雯,心想她是不知道蒋珂退学的事情了。这就还有希望,她把蒋珂给她交的退学申请书拿出来,送到李佩雯手里,“她申请退学了。” 李佩雯听到这话,神色一凛,忙打开那张退学申请书。蹙眉看一气,她抬头看向王洁英,“这不是蒋珂的字迹,虽然像,但蒋珂写的字儿明显比这工整许多。” 王洁英掀眼皮看她一眼,“那看来您是很久没看她写过作业了,好几个月前就这样了。我不是问过您么,蒋珂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李佩雯生气,“你亲爸死那会儿都没受什么刺激,现在有什么刺激让她受的?我看她就是装疯卖傻,不想过安生日子!” 王洁英看李佩雯动怒起来,忙又劝她冷静,说:“孩子才十六岁,兴许才到叛逆期,咱们还能引导教育。再晚,怕就真迟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说说,多讲讲道理,蒋珂以前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孩子呀。您跟她说,再有几年都毕业分配工作了,怄气在这时候退学亏不亏?好歹把能学的知识都学到手,到了社会上做有用的人。李医生我最后再多问一句,她怄气退学,是不是您昨儿晚上教育她的时候,用错方法了?” 说起这事儿来,李佩雯自觉有些理亏,吸口气低声说:“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洁英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叹口气,“我让您回家好好劝说劝说她,不要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可没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们想拦都拦不住。还得顺毛捋,不能硬着来。” 李佩雯听着王洁英说话,想起昨晚上蒋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声口。 她忽然觉得很是无力,看向王洁英,一点脾气不再有,只有气无力出声,“王老师,您也瞧见我们家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养这么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着他们么?我这心里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缓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读,我也不逼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是真累了。”说罢便把退学申请书塞回了王洁英手里。 王洁英来找她可不是为了说服她不管的,这就着急起来,拿着那退学申请书表情急切道:“李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将来!他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社会主义的建设要靠谁,未来都得靠这些孩子们!什么都能马虎,教育不能马虎!我来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劝说劝说蒋珂,别叫她一条道走到黑回不了头。孩子们都小,犯糊涂的时候常有,不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老师来牵引着往前么?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是我们的职责啊!” 王洁英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没能点燃李佩雯心里的激情。她与王洁英急切的模样是两个极端,面上带着疲惫,想了好半晌,还是开口说:“王老师您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性子,我是真没辙了。她连私自退学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准儿不认我这个妈。” 王洁英在李佩雯的表情深处看到了放弃,她也觉得无力起来。然后她花了半分钟收起脸上急切的表情,把蒋珂的退学申请书装回裤子侧边口袋里,不再慷慨激昂,只低声说:“李医生,不管怎么样,蒋珂这退学申请书我是不会签字同意的,也不会交给校长。等她想明白了,你让她还回来。我就跟同学们说,她请长假了。” 李佩雯吸吸鼻子,双眼微红,应她的话,“成,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王老师。” “麻烦什么,这是我身为老师该做的。”王洁英不再站着与李佩雯浪费时间,往冬青树外头走。到了外头推上自己的自行车,与李佩雯再招呼一声,蹬上踏板这便去了。 李佩雯站在医院门外,看着王洁英的自行车骑远,又站了一气,而后转身进了医院。 她用一块家里使旧了的麻布料子把芭蕾舞鞋包得很严实,在李佩雯从病房里给病人打上吊针回来后,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送到了李佩雯面前,跟她说:“给你找来了,九成新的。” 李佩雯伸手接下来,稍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两下,便包了起来,拿在手里跟贺姐说:“贺姐,谢谢您了。” 贺姐嗔她一眼,“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034 此为防盗章 李佩雯默声一阵, 忽低声问蒋珂, “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 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 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 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你以后想跳就跳吧,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 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 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 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 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 你瞧我这些日子, 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 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 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 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 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赵美欣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我看是给她照着跳舞吧。”说罢了又低声反讽了一句,“总算一家子一条心了,真是不容易。” 蒋奶奶只当她还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平静安和的模样。 吃完饭去她房里,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可儿的事,王老师没找你说?” 李佩雯手里在织一件蒋卓的毛衣,深蓝色的前襟片子,绒线勾在手指上,一点点儿往毛衣针头上缠。她织下一排,抬手把装在口袋里的绒线往外拉长些,才回蒋奶奶的话,简单地说:“说了。” 蒋奶奶对于她的态度感到吃惊,微微睁大了眼角,盯着李佩雯,“那你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织下了一排,在手里前后调个个儿,把针扣推到毛衣针一头,继续织下一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儿她受了罪,别回头怨怪我就成。” 蒋奶奶听着李佩雯这话,心里怪说不出滋味儿来,半晌道了句:“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拿性儿,一个比一个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现在这样儿,看最后怎么了局!” 说着她也不再坐着,压着拐杖借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懒得再管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还能活几年?到时后悔,别到我坟前哭去!” 李佩雯说不管蒋珂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没管。甚而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全然瞧不见。在各自心里,或在旁人看来,这母女俩就是在相互怄气。互相冷着彼此,谁也不把谁当什么。 外人看看热闹,私下里闲话嚼嚼舌根子,也管不上这事儿。不过弄得蒋家自己个不痛快,李佩雯和蒋珂拿性儿不觉什么,只弄得蒋卓和蒋奶奶难受。都是一屋檐下的亲人,谁愿家里变成这个样子? 蒋卓每天上学都没精打采的,却也知道自己和蒋奶奶都左右不了她姐和她妈。便就叹气,一叹一长串儿,老气横秋的模样。 而李佩雯和蒋珂呢,一个照常了上班下班,另一个玩儿命一样每天跳舞练功。在气候并不怎么热的这时节,也能练得褂子透湿。然后,谁都不怎么说话。 李佩雯起初确实懒得看蒋珂练功,觉得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胡闹着玩儿,值当她上什么心? 然在一段时间的冷战之后,她到底暗暗瞧了那么几回蒋珂跳舞。一开始只瞥两眼,后来瞧得时间便略有些长。再后来,只觉眼珠子都叫蒋珂吸住了。 她在心里暗暗吃惊,便去问蒋卓:“你姐那舞蹈真是自个儿在家里练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035 此为防盗章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 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 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 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 人自己个喜欢, 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 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 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 “什么东西都稀奇,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 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 “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 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 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 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 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 把镜子托起来, 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 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 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搁手放下碗来,他擦一下嘴,去拿上自己的书包。把书包带往头上套的时候,闷声跟蒋奶奶说,“奶奶,我上学去了。我姐的事情,回头再说吧。” 蒋奶奶又叹了口气,应他,“去吧,路上慢些。” 孙子孙女儿媳都走了,搁着一桌子的碗筷没人收拾。蒋奶奶自打做了婆婆后,家务事干得就不多。之前早上洗碗这活儿,多半是蒋珂做的。今儿她心情不好,没吃几口饭,挎上书包出门连句话都没说,还指望她做这事儿? 蒋奶奶想起蒋珂那个样子,仍是叹气,一面叹着气一面拄着拐杖站起身子来,把桌上的碗筷摞一摞,分做几趟端去院儿里的水龙头下。然后靠在石槽边站着,搁下拐杖开始洗碗。好容易把碗洗好,再分着摞儿端去灶房里搁下。余下没了事,便去正屋里坐着休息一阵。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自哼小曲解闷儿。 这样也没觉着坐了多少时候,就见蒋珂挎着书包又回了家里来。看着蒋珂从院儿里往西屋这边走,她一愣,下意识去瞧外面的日头,想着也没到放学的时候啊。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036 此为防盗章  蒋奶奶眼睛有些老花了, 那也不是瞎子啊, 她手搭着拐杖把手吸口气, 往起直了直身子, 就这么看着蒋珂, 仿佛在说——继续看你表演。 蒋珂被她看得略感不自在,便收住了笑, 然后踌躇一下, 终于还是问了那句:“妈跟您说什么了?” “哦。”蒋奶奶情绪平平应声, “她说你既然喜欢跳舞,那就好好跳。想考文工团,那就好好考。” 蒋珂看一眼自己手里的舞鞋, 又掀起眼睑看蒋奶奶, 低声,“还有呢?” “还有什么?”蒋奶奶觉得蒋珂怪不正常,原当她看到舞蹈鞋会高兴得跳起来, 哪知道却没那般高兴, 甚至情绪还有些低落,闹得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她, 从床沿上站起来, “你妈是总算终于同意你跳舞了,我的好孙女儿诶!舞蹈鞋也是她给你找来的。她还跟我说了,王老师那留着你的退学申请书, 没交给校长, 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读书, 随时都可以回去。”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班,她一边脱身上的白大褂儿,一边跟贺姐说:“贺姐,今天午饭我不在医院饭堂吃了,回家吃。” 贺姐手里拿着长形铝饭盒,也就没等她,与别个一起往饭堂吃饭去。 李佩雯换下白大褂儿和白帽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片刻不耽搁,出医院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拨得满胡同都是自行车的铃铛声儿,路过坑洼的地面,也不刹车减个速。 到家了往院儿里停下自行车,急匆匆走到灶房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蒋珂在灶后烧火。而蒋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手里颠着昨晚上缝的那个沙包。哪个角上脱了线,里头的细沙一颠漏一点,细细地往下落。 李佩雯在灶房门外停下步子,蒋珂正好也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好半晌,蒋珂先回过神儿来,低声开口:“您怎么回来了?” 李佩雯四下看看,攥着手里的布包进灶房,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半晌问一句:“烧什么呢?” 蒋珂和李佩雯心里揣着同一件事,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总有些微妙。蒋珂收回目光用火勾子往灶底送柴火,说:“焖米饭。” 李佩雯把手里的布包房去灶房里的小桌上,又问:“知道水开后留多少吗?” 蒋珂点点头,“都记得,就是有时候掐不准,不是干了就是烂了。” “嗯。”李佩雯应一声,“熟能生巧,做多了就会了。” 蒋卓在小板凳上坐着,手里颠着沙包,仰头看一眼李佩雯,又看一眼蒋珂,再看一眼李佩雯。他觉得很怪,但是哪里怪自己又说不清。 灶里的水开了,又焖了一阵,李佩雯便去掀开锅盖放去烟囱边靠着,卷起袖子拿起铜勺,跟蒋珂说:“我来教你,你起来看着。” “哦。”蒋珂从灶后站起身来,看着李佩雯把灶里多余的水给舀出来。 李佩雯一面舀,一面说:“留点底儿,要能看到米粒儿,差不多就这样,蒸出来正好。” 蒋珂看着点点头,应声:“好,我知道了。” 蒋卓也在一旁看着,瞧着李佩雯和蒋珂这雨后晴好的模样,总觉得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使劲挠了两下头,看着李佩雯盖上锅盖,抬手放到他肩膀上,对他说:“卓儿,你烧吧,文火细火烧几分钟把汁儿收了就成。” 说罢了看向蒋珂,“我要去副食店买点鸡蛋,可儿你跟我一起。” 蒋珂点头应声,从灶后出来就跟着他出灶房往院外儿去了。留下蒋卓一个人犯懵,他又使劲挠了几下后脑,就差把头皮儿挠下来了。 蒋珂和李佩雯走后不一会儿,蒋奶奶从正屋出来,进了灶房瞧见只有蒋卓在那烧火,便问了句:“你姐呢?” 蒋卓看向她,“妈回来了,说要去副食店买鸡蛋,让姐跟着去了。” 蒋奶奶拄着拐杖,往院儿门那厢看看,说:“这又这么好了?” 这好像就是蒋卓想说的,但还不止,他又想了想,伸出食指举在头边,半晌道:“还特别客气。” “客气?”蒋奶奶疑声。 蒋卓点点头,“嗯,就是客气。” 蒋奶奶哪管她们之间客气不客气,一家子在一屋檐下,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了。 那边儿蒋珂跟着李佩雯出了四合院,心里是估量好的,李佩雯肯定要跟她继续说昨晚的事情。果也没走几步,李佩雯就说:“你没跟奶奶和蒋卓说出那事儿吧?” 蒋珂点点头,“我没敢胡乱说话。” “那就好。”李佩雯松口气,说话声音不大,见着前后来人会借着打招呼闭嘴。 她跟蒋珂说:“这事儿就咱俩知道,我不会说,你也一定要咬死口,免得生事。” 蒋珂看她是这么想的,正合她意,自然使劲点头,“成!” 这也就算把话说定了,两个人心里都踏实了些。李佩雯对蒋珂还有好奇,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蛋这时也觉别扭。她索性不看蒋珂,又问她:“你多大,以前就是跳舞的?” 蒋珂也看着路前方,不时回下头,“我刚满十八周岁不久,比蒋珂大两岁。我从六岁开始跳舞,跳了十二年。” 李佩雯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我以后就叫你可儿吧”说着叹口气,她当然还是希望她的女儿蒋珂能回来的。可在现在这个蒋珂面前说这话总归不好,她叹完气就又说:“虽然是半路母女,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蒋珂低头抿抿唇,辫子垂下来在脸蛋两侧,然后她抬头看向李佩雯,“谢谢您,还愿意当我做女儿。” 李佩雯呼气,“不当怎么办?告诉所有人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来自2018年的人?你说大伙儿会说我是神经病,还是会说我疯了?这么一闹,咱家的日子也甭想过了。医院精神科得给我抓去关病房里看着,天天往我嘴里塞白药片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037 此为防盗章  天气热, 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 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 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 倒进瓷盆里, 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 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 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撂在土炕锅里一烤, 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因为没有闹腾的人,此时院儿里除了蒋珂洗脸这一点动静,只有北屋的窗缝间漏出来一缕悠悠扬扬的乐曲, 放的是《梁祝》, 小提琴演奏的。在这午后闷热安静的大院儿里, 掺入了一股凄婉的味道。 蒋珂听着这乐曲, 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哼,心里不自禁地蒙上一层哀婉的情绪。像她现在所处这个灰蓝色调的时代一样, 让人一时适应不来。 她听着乐曲, 拧干毛巾泼了瓷盆里的水, 正要回西屋的时候,忽听见北屋里发出一阵尖叫。那尖叫略显刺耳,割开院儿里的安静氛围。不知道怎么的了,心生好奇,于是蒋珂滞了滞步子,端着手里的空瓷盆往北屋窗外走过去。 到了窗前把脸凑过去,眼睛堵在竹篾窗帘子的窗缝间,往里看。还没看清楚什么呢,窗帘忽被人从里头朝外挑起来,正碰到了她的眼睛。 蒋珂猛地缩回头来,就听得趴在窗边伸着手挑窗帘的胖琴跟她说:“可儿,瞧什么呢,进来吧。” 蒋珂也正好奇她们在屋里弄什么,听胖琴这么说,转身弯腰放下手里的瓷盆,便去掀起房门上的竹帘子进屋去。这房间是北屋单开的一个房门,由赵美欣住着。 她刚进屋就被胖琴拉过去看赵美欣,胖胖的小脸儿上全是笑意,说:“美欣姐把自己烫成狮子头了。” 蒋珂看向赵美欣那一头炸起的乌黑发焦的头发,也有些想笑,问了句:“怎么弄的?” 胖琴往房间里挂着的大物件儿努了努嘴,蒋珂看过去,只见一圆板盒子下挂着许多电线,那电线头上又都接着卷发圈儿。 蒋珂抬头盯着看,只觉新奇。看了一气,放平视线看向胖琴,“烫头机?” 胖琴点点头,“美欣姐男朋友给她弄来的,厉害吧!” 蒋珂又看一眼那简朴的烫发机,再看向赵美欣的头发,笑了笑。大约是她没控制好热度,烧得过热把头发给烫焦了。刚才那声尖叫,应该也就是她把头发烫糊了发出来的。 蒋珂对赵美欣的头发没多大兴趣,只对那烫头机好奇。这东西在几十年后的大街小巷是瞧不见的,早被时间的洪流所淘汰,所以蒋珂没见过,也就觉得新奇。而在这年代,这最是构造简单的烫头机也同样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见不到。理发店里原先还有,但近几年来都已经收了入库。现在国家倡导最简朴朴素的生活方式,所以这种东西很难见到。赵美欣能得这玩意儿,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像她屋里的唱片机,也都是她男朋友给她找来的。她男朋友是谁呢,是副食店的经理徐康,路子总归比平头小百姓多些。 蒋珂看着赵美欣在镜子前使劲拽自己烧糊了的头发尖儿,没了好奇,就要走了。她到了这时代也有一个月了,却还是有些融入不进来。她是穿了魂儿过来的,到了现在这姑娘身上,叫蒋珂。而她的本名,叫蒋可儿。巧的是,这姑娘的小名儿叫可儿。 她也不是北京人,穿越前也没往北京去过。这胡同大杂院儿的生活,她更是没经历过。也不知为什么,就穿到了这七十年代的老北京胡同院儿里来了。 到了这时代一个月,没适应全这里的生活,老北京那话腔儿倒是给练熟了几分。 蒋珂回想穿越之前,她不过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冯小刚导演的《芳华》。导演说,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回忆。 蒋珂挎上包出电影院门的时候,也就跟旁边的同学说了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事情,完全没有共鸣。” 然后她出门是被车撞了还是遭雷劈了都不能记起来,这就到了这里——七十年代,北京的四合院儿。 她穿到这里后神思游离大半月,才接受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穿越这个事实是接受下来了,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她努力拼凑原主的记忆,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然后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下重新找到了自己。 她叫蒋珂,胡同里的人都管她叫可儿,她父亲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死在了一场工程事故里,母亲没有再嫁,带着她和弟弟蒋卓以及年迈的奶奶生活在这个四合院儿里。她母亲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士,是个面柔内刚却嘴巴絮叨的女人。想是受多了苦处,总要从嘴皮子上发泄。 而这四合院儿里还住着另外三户,北面的那家姓赵,南面的那家姓陈,东边的那家姓冯。这四户人家里,数北边儿的赵家最富裕,因为家里男人是安京毛纺厂的厂长。东屋胖琴的父亲是个鳏夫,是机械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南屋陈家也是胡同里最普通的一户,没什么特别。 蒋珂在赵美欣的屋里看完了烫头机,满足了好奇心要走。她从赵美欣的屋里出去,正要抬脚跨门槛,忽听见赵美欣在屋里出声,说:“可儿,又回去练呐?这都半个月了,还没醒过来呢?街头那杏芳儿,唱了八一九十来年了,打小开的嗓子,也没进得去文工团,现在不还在宣传队呆着?人家那要求高着呐,凭你这半路出家的练那么几天,腰腿儿都没整利索呢,就想进那文工团?” 胖琴听赵美欣这么说也笑,接话,“美欣姐说得是,咱们就是螺丝钉儿,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组织让咱们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组织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赵美欣勾勾胖琴的小下巴,“瞧这觉悟。” 蒋珂不想跟她们在这里掰扯这个,跟他们聊说不上这些话,因为各家儿心里想的东西不一样,也就说不上一家。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多了生腻,她当你是个烧坏脑子犯糊涂的,越说越想敲开你的脑壳叫醒你,你听也听烦了,不如闭了口最简单。她没搭赵美欣的话,打起竹帘子出了房门,弯腰去捡起自己拿出来的瓷盆,端在手里挺正了腰身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没别的事,抬了腿去家里的箱子上,只管压腿练腰。 这时节热,小练一会儿就有一头汗。汗水从头发下渗出来,往脖子上淌。皮肤上也密密地浮起一层水意,不一会儿就让蒋珂整个人都浸在了汗水里。 汗水聚在眼皮上,滑下来在睫毛上凝个汗珠子,模糊蒋珂的视线。她这会儿也不抬手去擦,只是一下接一下地压腿。 蒋珂穿越前是学舞蹈的,大学也是上的舞蹈院校。然不过才上了一个学期,就发生了穿越这件事,到了这里。而被她占了身子的这个女孩儿,并不会跳舞。所以她突然练起舞来,还说要进文工团,自然就得了邻里院儿里一波人的嘲笑,说她“想起一出是一出”。 甭管是哪个军区的文工团,都不是半吊子人说进就能进的。那里挑起人来特别严格,可以说万里挑一,要看身高要看身材还要看样貌,就算这些都符合了,手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突出的本事才艺,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也无疑跟白日做梦一样。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抿口气,“二十一世纪,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038 此为防盗章 这话一说,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 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 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 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 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问起来, 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 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 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 “不是早说过了么, 又问, 扒拉出新料来, 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 都没你们尽职, 自己个儿家里的事, 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 眉眼越过灶台, 看向蒋珂, “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 半晌吸口气, 像是给自己打了气, 坚定了心思, 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然后看向蒋珂,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c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 赵美欣随着蒋珂和蒋卓的步子进的院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高跟儿小皮鞋。鞋跟并不高,只有约莫三厘米,却也是平头小老百姓里稀奇罕见的玩意儿。 她进了院儿就去东屋叫胖琴,叫了出来掐着腰给她看自己的高跟儿鞋,问她:“怎么样,好看不?” 胖琴啃着手里的一截黄瓜尾巴,最是没滋味的一截。她低头看着赵美欣的鞋,眸子亮亮地欢喜着说:“好看好看。” 赵美欣一天天让她长见识,她也是真羡慕赵美欣,乐意跟着她屁股后头打转。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便收起得意的神色,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039 此为防盗章  横竖她们觉得蒋珂考不上, 便是帮的这忙, 都觉得十分不值一提。 从赵青梅的角度捋起来,就是邻里的孩子一时兴起胡闹起来要跳舞, 做奶奶的在这事上惯着孩子, 想要双舞蹈鞋这么个玩意儿哄自己孙女儿高兴, 她作为邻里乡亲的,搭手帮这个小忙成全蒋奶奶做奶奶的这份心, 是这么个事。 至于其他的,譬如说出份心出份力希望帮助蒋珂考进文工团,那没有。 蒋奶奶拄着拐杖回去后, 也没有跟蒋珂说这个事情。她想着等赵青梅明儿把鞋送过来, 搁到她手里, 自有她高兴的, 得比这会儿说了还高兴百倍。 四合院的大门是朱漆两扇门, 时间有些久,历了不少风吹日晒, 上头的漆皮都翘起了。蒋奶奶进院子往西屋去, 跨了门槛进正屋坐去桌边上, 隐约能闻着灶房里飘出的稀饭香, 这么一嗅就觉肚子一瘪, 饿了。 而蒋珂呢, 烧好了稀饭, 这会儿又躲屋里练功去了。 蒋奶奶伸着头往屋里看她, 心想这丫头片刻功夫不耽搁这劲儿, 兴许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团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话说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蒋奶奶原先也没那心思管这事,不时还臊巴她两句。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就是要跳舞,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这么想一气,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盛饭吧,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蒋奶奶不爱动,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李佩雯和蒋珂姐弟俩做。 蒋珂和蒋卓出了里间儿,一起去灶房里打稀饭拿烙饼。蒋卓先胳膊挎上篮子去了,留蒋珂站在灶边一下一下把稀饭打进饭盆里,打好了连饭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饭的桌子又是张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儿,搁在门里。 烙饼c稀饭c泡醋的咸菜疙瘩,就是蒋家这一晚的晚饭。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篮里拿烙饼,拿出一块来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好好的粮食糟践成这样,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说罢了坐下身子,掰半块烙饼送去蒋奶奶手里,又掰小半块送去蒋卓手里。 蒋珂自个儿伸手拿了块掰剩下的小的,应她的话说:“多做两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气,咬一口烙饼吃一口咸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咸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钻。想说什么,但看着蒋珂只是埋头吃饭,与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不亲近,那到了舌尖儿上的话,转悠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下来没什么人说话,这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 蒋珂原本就是个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没太大所谓。饭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里洗干净,再端回灶房里摆好,而后便又回屋里找合适的地方开始练功。 李佩雯看着她练功就有气,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就挂脸上。 蒋珂自然瞧得出来,腿压去箱子上压了两下,就乖乖收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个一人养一家四口人的寡妇,心里苦着呢。 蒋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儿里打水,一桶一桶打上来,用盆端着往灶房的锅里倒。倒了大半,然后去灶后生起火来烧热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没说什么,自个儿便在屋里看着蒋卓写作业。屋里的灯是十瓦的,光线昏黄,细小的角落根本照不进去。 李佩雯坐在写字台后的床上看了蒋卓一气,便伸手拿了床头放着的做了一半儿的针线起来接着做。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嘴里就絮叨起来,说:“你姐是个不省心的,说了不听,成日天疯疯癫癫,你别学她,好好念书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正事儿。” 蒋卓听着李佩雯说话,手里握着的铅笔停了停,微微直起腰来往后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我觉得姐没有疯疯癫癫的,她是认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认真不认真的?那是认真就能成的事么?”李佩雯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什么根儿什么苗儿,打小生下来就是什么种,自己不清楚么?” 蒋卓抿抿唇,犟着一口气,没说话。 蒋珂烧好了洗澡用的热水盖在锅里,也没往正屋里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灶后,灶底的火光印红她的脸,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来。 她深知李佩雯对于她跳舞想考文工团的态度,也瞧出了这个面上柔弱的女人实则内里极为固执强势。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的爸妈,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温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会难过,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出来。流到嘴里觉得咸,她就一抬胳膊连汗带泪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头来仍是委屈。 她毕竟不大,里里外外说起来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压根儿没自己经历过什么大事情。 到了这个陌生且艰难的环境里适应下来已是不易,偏还遇上这么个妈,能不委屈么? 但委屈归委屈,平常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瞧见,只自己一个人呆着,默默消化掉这些情绪之后,见着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坚强的模样。她想考文工团,或许除了舞蹈梦而外,还有一个隐在心底里的原因,就是她想离开这个四合院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赵美欣还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欢。 情绪酝酿了一阵发泄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压掉眼角的红意,蒋珂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水烧好了,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便是洗澡纳凉,而后卸下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 到了次日,挎上绿色军布书包开始上学,又是新的一天。 蒋珂还没有到毕业分配工作的年纪,学自然还是要上的。她挎着书包去到学校,跟同学之间说的话也不多。有时闹革命,学校三天两头放假,她还是喜欢放假在家里。闹革命的事儿她不往上凑,甭管打倒谁,跟她都没太大关系。时代会沿着时间定好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好好坏坏,总之最后都会走向光明。 蒋珂在学校上课做操的时候,惦记着的还是跳舞那点事。把这一天糊弄过去,傍晚放学沿着走惯了的路回家。到家后烧饭洗菜,忙活完了得空便练些时候。 这一晚她正烧着饭,不小心把灶肚里搭着漏灰的铁筋条给捣掉了下去,落进了灶下的灰堆里。她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忙站起来要去找蒋卓和蒋奶奶。还没出得灶房的门,便瞧见杏芳儿站在了自家灶房外。 她略有些迟疑,而后回神唤了声儿,“杏芳姐。” 杏芳儿瞧她呆愣愣的模样,往她面前走两步,把手里报纸包的东西送到她面前,说:“我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蒋珂不知道她拿了什么来,还是给她的。这便还是有些呆,接了那东西,疑心着打开外头包着的报纸,便看到一双旧得发灰的芭蕾舞鞋。 蒋珂看到那双芭蕾舞鞋的时候就停住了动作,双手就那么捧着。她抬头看一眼杏芳儿,再看一眼那双鞋,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杏芳儿自然不拿这当回事,看着她说:“蒋奶奶去我家求了我妈要的,我妈约了下,大概的合你的脚。有些地方踢踏破了,你叫李婶儿给补补,凑合穿。哪一日不想穿了,也不必还回来,扔了就是。” 杏芳儿利利索索地把话说完,蒋珂还是说不出话来,眼角却已经染上了些微湿意。她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慢慢回过头去,便看到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正屋门外,正看着她笑。 几乎是注入了自己所有满心欢喜情绪的,蒋珂也咧嘴笑了出来。 眼睛里水光漫漫,泡花了她眼里蒋奶奶和蒋卓的身形。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问起来,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扒拉出新料来,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都没你们尽职,自己个儿家里的事,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040 此为防盗章  这样的场景太过扎人的眼珠子, 蒋珂往前走两步,离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近一些。蒋卓跟着她, 声气弱如蚊虫地担心着叫了她一声,“姐。” 她没回声儿,就那么盯着地上烂了的舞鞋看, 眼角已经微微泛红。心底慢升起的怒气,也让她眉毛下瞧着仿似抹了一层胭脂红。 她忍着,把指甲蜷缩扣进手心。 赵美欣随着蒋珂和蒋卓的步子进的院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高跟儿小皮鞋。鞋跟并不高,只有约莫三厘米,却也是平头小老百姓里稀奇罕见的玩意儿。 她进了院儿就去东屋叫胖琴,叫了出来掐着腰给她看自己的高跟儿鞋,问她:“怎么样,好看不?” 胖琴啃着手里的一截黄瓜尾巴,最是没滋味的一截。她低头看着赵美欣的鞋, 眸子亮亮地欢喜着说:“好看好看。” 赵美欣一天天让她长见识, 她也是真羡慕赵美欣, 乐意跟着她屁股后头打转。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 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 便收起得意的神色, 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 摇摇头, “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 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蒋卓被她这话说得暴脾气上来,就要往她面前上一步进一步跟她理论。蒋珂拉了一下他,没叫他上去,自己看向赵美欣开口说:“你一社会坏分子,有什么资格谈出息没出息。” 这话一说出来就严重了,赵美欣忽瞪大了眼,看着蒋珂,“蒋可儿你说话得负责任,你坏在哪了你给我说出来!要是说不出来,今儿咱们没完!” 外头几个孩子争吵,把四屋里的长辈儿都给嚷了出来。赵美欣的父亲还问了句“怎么了”,到了近前便听着蒋珂嘴里说:“我们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我们都在艰苦奋斗,想着的那也都是怎么奉献自己去报效国家报效社会。但你赵美欣不是,你赵美欣活脱脱就是一小资产阶级!你是人民的敌人!是无产阶级的敌人!” 怎么说起阶级敌人这话了,长辈们也没闹明白,只见赵美欣有些跳脚,气得狠了,咬牙切齿看着蒋珂,“蒋可儿,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没底儿吗?”蒋珂那是攒着气正冲没处发,赵美欣往枪眼儿上堵,她怎么也是要弄得她不痛快的,反问完了那话,便又指着她脚上的高跟儿鞋,说:“你脚上的高跟儿鞋,你屋里的唱片机c烫头机,还有口红,都是证据!一院儿里的大家互相之间客气,没人说你什么,你还理所当然了?你且走着瞧吧,我明儿就去街道革委会检举揭发你!” 赵美欣也气红了眼,忽然从自来水那石槽边摸出一根棍子来,指着蒋珂就说:“蒋可儿你再嚷嚷,我楔死你信不信?” 蒋珂这会儿还真不怕死,盯着她,“今儿你不把我楔死,你赵美欣就是个孬种!”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长辈们自然开始动手拉架。旁边偏还有拱火把事往大了闹的,那便是蒋卓,抬高了声儿在院子里喊,“打倒赵美欣!打倒小资产阶级!” 最后,整个院儿里全部乱成了一团,难解难分。也不知谁推了谁谁搡了谁,赵美欣高跟鞋的鞋跟儿一崴,人摔出去把头碰在了石槽上。蒋珂也摔了出去,摔倒后后脑勺垫在一块石头上。 混闹是在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受伤时停止的,蒋卓挣开抓着他胳膊人的手,跑过去看蒋珂,紧张地问她:“姐,你没事儿吧?” 蒋珂躺在地上,身下有硌皮子的细碎小石子儿。她看着染了微微红霞的天空,白云如糖。她喘息很缓,像发泄了心里的所有怨气与恨意。 在蒋卓把她拉起来的时候,她看到李佩雯的脸,便把目光往下一避,弯腰捡起自己的书包和烂舞鞋,错过李佩雯,抬脚上石阶,进了屋里。 蒋珂去到屋里后,在床边上坐着,手里捧着那双陪伴了她几个月的旧舞鞋盯着发呆。赵美欣额头磕得流了血,伤得重不重她没心思去管。她看了一气手里的舞鞋,而后揉进怀里,歪下身子往床上躺着去了。眼泪从眼角滑出来,她也不管,任那带着咸味的液体流到竹席上。 蒋卓看她这样,站在她床前安慰她,说:“姐,你不要难过了,大不了我再去给你找一双来。” 蒋珂没说话,这好像是舞鞋的事情,好像也不是舞鞋的事情。 蒋卓又站了一气,看蒋珂还是没反应,想着安慰没有用,也只能放她一个人静静了,便与她说:“姐,你歇会儿,我出去找奶奶。” 蒋卓前脚出去不一会儿,李佩雯后脚就进了蒋珂的房间。她站在门框下,已经没有了剪蒋珂舞鞋时候的气势,就这么站了好半晌,才开口说:“不是你美欣姐跟我说的,是你的班主任王老师。” 蒋珂躺在竹席上还是不出声,李佩雯又说:“我们老蒋家的人,都不是搞文艺那块料。尽早些收收心,别再整那些幺蛾子,让邻里乡亲的笑话你那回考过北京军区的文工团,我就说了叫你不要再考” 蒋珂还是躺着不动,也不说话。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下头的话也都再说不出来。她这便转了身要往外走,然刚抬手打那旧布帘子,忽听蒋珂在她身后出声说了句:“我恨你。” 蒋卓出去找到遛弯儿的蒋奶奶,扶着她胳膊一小步一小步从胡同里往家回。蒋奶奶的拐杖戳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响。 他把才刚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蒋奶奶听,“家里酱油吃完了,我和姐去副食店打了一些。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姐的书包被扔在了屋门前,舞蹈鞋也被剪了。肯定是有人告了密,妈才会翻姐的书包。后来赵美欣自己个儿往上送,咱们就打了起来” 蒋奶奶听蒋卓把事情前因后果说完,嘶口气,“瞧你们这闹的,没把街道居委会招来吧?” “那没有。”蒋卓摇摇头,“我姐说明儿要去革委会检举揭发赵美欣,不知道是不是气话。” “可不能让她去。”蒋奶奶看一眼蒋卓,“乡里乡亲的,一院儿了处了这么长时间,哪能恼这么绝。胡闹过也就罢了,谁也别再不依不饶的。甭管什么时候,那告密的,都是最招人讨厌的。” 蒋卓闷口气,没说话。 两人走过小半的胡同,蒋奶奶叹着气,忽又说:“这回这样一闹,我看你姐怕是真要放弃了。你妈也是,怎么就那么死心眼?跳就随她跳,能成事就成,不能成就拉倒,碍着她什么了?把孩子逼成这样,还能得什么好了?” 蒋卓微微低着头,“我妈那人就是,觉得自个儿想什么都是对的,从不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事情。说浅了是固执,说深了,就是强权主义,想我和我姐什么都听她的。” 蒋奶奶听不懂他说什么强权主义霸权主义,她只在心里想,蒋珂这回是真认真的。旁人笑话她,她从不理会,偏李佩雯捏着她几次三番地闹。 真闹僵了,蒋珂也放弃了,她心里只觉的可惜。这么几个月,她是看着蒋珂怎么练跳舞练过来的。那股子劲头卯着到现在,再这么练个一年半载,进文工团,足够了。 蒋奶奶和蒋卓一老一小,就这么你叹一声我叹一声地回了家。到家后谁也不提今晚上院子里闹起来的事情,吃饭梳洗睡觉,都是冷冷清清的。 蒋珂晚饭没吃,也没洗漱洗澡,就这么任身上黏糊糊地睡了一夜。次日起来打水洗漱换身衣裳,把长发仍梳成两根大辫子,开始吃早饭。 李佩雯早一步先走上班去了,蒋奶奶和蒋卓一起坐在桌边吃饭。蒋卓啃手里的窝头,看看蒋奶奶,又看看蒋珂,终于没忍住问她:“姐,你心情好点了么?” 蒋珂不抬眼不说话,草草吃了饭挎上书包就出了门,好像昨儿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却又不像。 蒋奶奶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长长叹口气。她和蒋卓都觉得,蒋珂这回肯定是放弃了。打今儿起,怕是就要开始老老实实上学再不提舞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041 此为防盗章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 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 也就是说, 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 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有电脑, 有手机, 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 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 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 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 然后看向蒋珂, 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 目光微微黯淡, 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c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 而蒋珂一直不声不响的,跟赵美欣不算太亲近,但也不犯她,背地里也没嚼舌根子说过她什么,就譬如那一日她嚷嚷的唱片机烫头机c高跟儿鞋之类,私下也没说过。平时见着也是邻里乡亲该有的客气有礼的样子,会笑出一对小梨涡叫她一声“美欣姐”。 也就那天蒋珂舞蹈鞋被剪,在气头上发泄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对赵美欣的所有不满。胖琴也才知道,不声不响的蒋珂,原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从蒋珂身上也明白了一句老话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到了忍不住那一天,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人自己个喜欢,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042 此为防盗章  其实她能较为顺利地接受下可儿, 还因为她昨儿晚上也想到过, 这姑娘一个人穿越到这边, 所有的家人亲朋在一瞬间全部没有了, 这个环境对她来又是无比陌生艰苦的, 和她这个只失去了一个女儿的人比起来,要难得多。 再说,在过去的这几个月时间里, 她也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融入这个家庭, 替她分担了很多事情。虽然, 和以前的蒋珂比起来是差了一大截儿。但她确实从来也没撂过挑子,没吭过一声叫苦喊累, 有什么且都自己默默受着,着实难为她了。 她想起蒋珂十一岁的时候跟她学烙饼,还不如现在这丫头的十分之一好。 想得多了, 也就把能想的顺着梢儿全想了。 她是做母亲的人,养过两个孩子, 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自然知道大多数的心性——懒。 被生活牵着走,被世道压着走, 能躲闲的谁也不想把自己个往死里累。可这丫头不是, 家里的家务照揽着做的, 学也上的, 然后还把能挤的时间全部挤出来跳舞。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 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 就是赵美欣,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你以后想跳就跳吧,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你瞧我这些日子,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043 此为防盗章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 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 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 忙脱下脚上的舞鞋,往自己枕头下藏了, 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 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 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 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 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 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 自来卷的头发, 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 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人自己个喜欢,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044 此为防盗章  蒋奶奶把扣子扣得齐整,又开始打芭蕉扇, 看向蒋珂问:“考得怎么样?”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 “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 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 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 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 “要测身高体重视力,看样子好不好,以后会不会长胖, 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跳舞c唱歌c朗诵,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你不会也能试试嘛, 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 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 有点不好意思,“可是, 我怕唱得不好, 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 “那回头都给练练,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c手位c擦地c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蒋珂练功掐着点,到了该烧晚饭的时间就收拾一番开始做饭。这年头便是城里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家里鲜少见荤腥,攒的肉票都打算到过年时多买点猪肉囤着过年。平日里精面细食的票也不多,所以蒋珂把饼烙成那样,李佩雯才会念叨。 今儿李佩雯下班早,在蒋珂拿着饭盆到院儿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回来了。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车头上还挂着一捆芹菜和一些猪肉。 见着蒋珂在接水,她把自行车往棚子下推,嘴上说:“别忙活了,今晚包饺子吃。” 蒋珂还有些愣,不知道李佩雯今儿怎么这么舍得。那稀饭便不烧了,她把水龙头拧紧,端着盆里的半盆水去灶房里。 李佩雯随她后脚进来,拎着芹菜猪肉,芹菜放到桌角边的地上,猪肉放去灶台上,跟蒋珂说:“你把芹菜择一择,择好了拿出去洗一洗。” “哦。”蒋珂应一声便蹲身在桌腿边开始择芹菜。 择的倒是很细心,把芹菜叶子揪个干净,连心儿里的那一撮儿嫩的也没留。择好了拿去盆里端着,正准备出去接水洗,李佩雯叫住了她。 蒋珂停住步子,便见李佩雯弯腰把她择落的芹菜叶子都抓了起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她手里的瓷盆里,说:“哪里学来的阔绰毛病。” 蒋珂闷声,只得把菜杆儿菜叶都一块洗了。她那是下意识的,没多想,原也不是故意。 蒋珂洗完芹菜以后,面是李佩雯和的,馅儿也是李佩雯弄的。到包饺子的时候蒋珂坐在桌边帮忙,把饺子皮儿捧在手心里,抹上馅儿,心里清楚知道怎么包,可包出来的东西就是磕碜。 李佩雯微微弯腰擀面皮儿,看到饺子便掀眼皮看她,开口说:“蒋珂,你就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不想我们娘儿们日子好过是吧?” 蒋珂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吸口气,声气很弱地说一句,“我没有。” 李佩雯搁下手里的擀面杖,看着她,语气越发不好,“没有你把饼烙成那样,你没有你把饺子包成这样儿?” 蒋珂的目光还停在自己包的饺子上,心里微微气恼,这也没再忍着,语气微重地说了句:“我不会。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李佩雯眼睛忽然瞪起来,“我倒想问你蒋珂想怎么样,发场高烧就换了个人?你到底糊弄谁呢?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就会跳舞是吧?” 蒋珂把手里拿着的饺子皮揉成面疙瘩,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盯住李佩雯,她也是忍到不想玩这场穿越游戏了,顶着李佩雯的话就说:“我就不是你闺女!有本事你把我绑去院儿里那棵老槐树上烧死!看你闺女回不回得来!” 在李佩雯看来,此时的蒋珂确实是疯了。但她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她瞪着蒋珂,只觉得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来气自己的。她也是气昏了脑子,随后摸起擀面杖就往蒋珂头上拽了过去。 蒋珂被吓得抬手去挡,那擀面杖还是砸在她脑门上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后直打滚,滚出灶房的门,正落在蒋卓的脚前。 蒋卓站在门外,看看地上的擀面杖,又抬头看看屋里的李佩雯和蒋珂,皱眉出声:“妈,你干什么呢?” 李佩雯气得掐腰喘气,蒋珂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来。她从来没被父母打过,从小就是爸妈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的。此时心里除了委屈,大概就剩怨恨了。因此她目光冰冷地挖了李佩雯一眼,起身就往灶房外走。 李佩雯偏又叫住她,气息不稳地撂狠话,“蒋珂你今儿敢出这四合院的门,就甭想再回来!我也还告诉你,你死了跳舞那条心。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还发疯,我李佩雯非得让你瘸着腿走路,没含糊的!” 蒋珂背对李佩雯站着,手指使着力气蜷起,终了没有出这四合院。但这一晚的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她也一个都没吃。没吃就多出来几个,蒋奶奶悄悄给她留在了碗里,还便宜了赵美欣两个。 赵美欣站在桌边儿夹着饺子蘸醋的时候,就跟李佩雯说:“婶儿,你怎么动那么大的火气。可儿不懂事,慢慢教呗。女孩子心气儿高正常,认清现实就好了。” 李佩雯还没回来得及开口回赵美欣的话,就听蒋卓没好气出了声,“赵美欣你少掺合我家的事,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你爱吃吃,不爱吃就滚蛋!” 这原本是自家房里说的话,没出去亮着嗓子招摇去,但她练舞不是一道门帘子就能挡起来不叫人知道的事儿。院儿里的人问起来,李佩雯也就回了那么一句——发癔症呢,一天兴一样,全是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又要考文工团。 这话一说,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问起来,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扒拉出新料来,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都没你们尽职,自己个儿家里的事,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045 此为防盗章  她和之前的蒋珂, 当然是不一样了, 她不是那个与蒋卓相处了十多年的他的亲姐姐。再是模样声音一样,只要稍微用心,那细微处也能感受出不同来。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 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 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 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 忙脱下脚上的舞鞋, 往自己枕头下藏了, 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 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 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 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 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 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 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自来卷的头发,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046 此为防盗章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 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 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忙脱下脚上的舞鞋, 往自己枕头下藏了, 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 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 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 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 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 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 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 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 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 自来卷的头发, 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 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到了忍不住那一天,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人自己个喜欢,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47.047 此为防盗章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 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 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忙脱下脚上的舞鞋, 往自己枕头下藏了, 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 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 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 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 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 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 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 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 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 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 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 自来卷的头发, 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 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测体重、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忙脱下脚上的舞鞋,往自己枕头下藏了,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48.048 此为防盗章  从赵青梅的角度捋起来, 就是邻里的孩子一时兴起胡闹起来要跳舞,做奶奶的在这事上惯着孩子,想要双舞蹈鞋这么个玩意儿哄自己孙女儿高兴, 她作为邻里乡亲的, 搭手帮这个小忙成全蒋奶奶做奶奶的这份心, 是这么个事。 至于其他的, 譬如说出份心出份力希望帮助蒋珂考进文工团,那没有。 蒋奶奶拄着拐杖回去后,也没有跟蒋珂说这个事情。她想着等赵青梅明儿把鞋送过来, 搁到她手里,自有她高兴的, 得比这会儿说了还高兴百倍。 四合院的大门是朱漆两扇门,时间有些久,历了不少风吹日晒,上头的漆皮都翘起了。蒋奶奶进院子往西屋去, 跨了门槛进正屋坐去桌边上,隐约能闻着灶房里飘出的稀饭香,这么一嗅就觉肚子一瘪, 饿了。 而蒋珂呢, 烧好了稀饭, 这会儿又躲屋里练功去了。 蒋奶奶伸着头往屋里看她,心想这丫头片刻功夫不耽搁这劲儿, 兴许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团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话说么, 只要功夫深, 铁杵磨成针。 蒋奶奶原先也没那心思管这事,不时还臊巴她两句。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就是要跳舞,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这么想一气,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盛饭吧,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蒋奶奶不爱动,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李佩雯和蒋珂姐弟俩做。 蒋珂和蒋卓出了里间儿,一起去灶房里打稀饭拿烙饼。蒋卓先胳膊挎上篮子去了,留蒋珂站在灶边一下一下把稀饭打进饭盆里,打好了连饭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饭的桌子又是张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儿,搁在门里。 烙饼c稀饭c泡醋的咸菜疙瘩,就是蒋家这一晚的晚饭。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篮里拿烙饼,拿出一块来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好好的粮食糟践成这样,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说罢了坐下身子,掰半块烙饼送去蒋奶奶手里,又掰小半块送去蒋卓手里。 蒋珂自个儿伸手拿了块掰剩下的小的,应她的话说:“多做两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气,咬一口烙饼吃一口咸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咸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钻。想说什么,但看着蒋珂只是埋头吃饭,与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不亲近,那到了舌尖儿上的话,转悠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下来没什么人说话,这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 蒋珂原本就是个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没太大所谓。饭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里洗干净,再端回灶房里摆好,而后便又回屋里找合适的地方开始练功。 李佩雯看着她练功就有气,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就挂脸上。 蒋珂自然瞧得出来,腿压去箱子上压了两下,就乖乖收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个一人养一家四口人的寡妇,心里苦着呢。 蒋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儿里打水,一桶一桶打上来,用盆端着往灶房的锅里倒。倒了大半,然后去灶后生起火来烧热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没说什么,自个儿便在屋里看着蒋卓写作业。屋里的灯是十瓦的,光线昏黄,细小的角落根本照不进去。 李佩雯坐在写字台后的床上看了蒋卓一气,便伸手拿了床头放着的做了一半儿的针线起来接着做。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嘴里就絮叨起来,说:“你姐是个不省心的,说了不听,成日天疯疯癫癫,你别学她,好好念书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正事儿。” 蒋卓听着李佩雯说话,手里握着的铅笔停了停,微微直起腰来往后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我觉得姐没有疯疯癫癫的,她是认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认真不认真的?那是认真就能成的事么?”李佩雯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什么根儿什么苗儿,打小生下来就是什么种,自己不清楚么?” 蒋卓抿抿唇,犟着一口气,没说话。 蒋珂烧好了洗澡用的热水盖在锅里,也没往正屋里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灶后,灶底的火光印红她的脸,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来。 她深知李佩雯对于她跳舞想考文工团的态度,也瞧出了这个面上柔弱的女人实则内里极为固执强势。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的爸妈,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温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会难过,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出来。流到嘴里觉得咸,她就一抬胳膊连汗带泪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头来仍是委屈。 她毕竟不大,里里外外说起来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压根儿没自己经历过什么大事情。 到了这个陌生且艰难的环境里适应下来已是不易,偏还遇上这么个妈,能不委屈么? 但委屈归委屈,平常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瞧见,只自己一个人呆着,默默消化掉这些情绪之后,见着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坚强的模样。她想考文工团,或许除了舞蹈梦而外,还有一个隐在心底里的原因,就是她想离开这个四合院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赵美欣还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欢。 情绪酝酿了一阵发泄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压掉眼角的红意,蒋珂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水烧好了,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便是洗澡纳凉,而后卸下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 到了次日,挎上绿色军布书包开始上学,又是新的一天。 蒋珂还没有到毕业分配工作的年纪,学自然还是要上的。她挎着书包去到学校,跟同学之间说的话也不多。有时闹革命,学校三天两头放假,她还是喜欢放假在家里。闹革命的事儿她不往上凑,甭管打倒谁,跟她都没太大关系。时代会沿着时间定好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好好坏坏,总之最后都会走向光明。 蒋珂在学校上课做操的时候,惦记着的还是跳舞那点事。把这一天糊弄过去,傍晚放学沿着走惯了的路回家。到家后烧饭洗菜,忙活完了得空便练些时候。 这一晚她正烧着饭,不小心把灶肚里搭着漏灰的铁筋条给捣掉了下去,落进了灶下的灰堆里。她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忙站起来要去找蒋卓和蒋奶奶。还没出得灶房的门,便瞧见杏芳儿站在了自家灶房外。 她略有些迟疑,而后回神唤了声儿,“杏芳姐。” 杏芳儿瞧她呆愣愣的模样,往她面前走两步,把手里报纸包的东西送到她面前,说:“我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蒋珂不知道她拿了什么来,还是给她的。这便还是有些呆,接了那东西,疑心着打开外头包着的报纸,便看到一双旧得发灰的芭蕾舞鞋。 蒋珂看到那双芭蕾舞鞋的时候就停住了动作,双手就那么捧着。她抬头看一眼杏芳儿,再看一眼那双鞋,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杏芳儿自然不拿这当回事,看着她说:“蒋奶奶去我家求了我妈要的,我妈约了下,大概的合你的脚。有些地方踢踏破了,你叫李婶儿给补补,凑合穿。哪一日不想穿了,也不必还回来,扔了就是。” 杏芳儿利利索索地把话说完,蒋珂还是说不出话来,眼角却已经染上了些微湿意。她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慢慢回过头去,便看到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正屋门外,正看着她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49.049 此为防盗章  贺姐嗔她一眼, “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 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 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 “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 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 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 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 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 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 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 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 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 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 够不着黑皮座, 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 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 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李佩雯算着的,自从蒋珂退学以后,就没再叫过她一声妈。人都说她李佩雯面相柔弱实则内里固执,现在她算见识了,真轴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这位蒋可儿同志。 并且,是现在的蒋可儿同志,而不是以前的蒋可儿同志。 李佩雯拎着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脚进正屋,目光越过坐在桌边的蒋奶奶,最后落在坐在屋角小床边上的蒋珂和蒋卓身上。此时两个人正低着头凑在一处,蒋卓手里捏着几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另手里还捏着针。 两人弄蒋卓手里的东西弄得认真,也没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来,还是蒋奶奶招呼一声,“佩雯回来啦。”两人才抬起头来。 蒋珂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却分秒不做停留,只敛目一收,拽一下褂角从床边上站起来,说:“我去打饭。” 蒋卓这也就不再坐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着姐弟两个出门,又听蒋奶奶拉长了声线说了句:“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没有头?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着布包打起门上的布帘子,微微弯腰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装着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头,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两本草黄封面儿的作文本。这是她这两日背着蒋珂在家里找到的,一本是蒋珂以前的字迹,一本是她现在的字迹。 她捏着两个本子,捻动手指快速翻了一下,听得外头蒋卓叫她,“妈,出来吃饭了。”便把两个本子合起来塞到了布包下头,应了声,“来了。” 出去后还是如常的模样,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够一个大碗里装着的窝头,先喝一口稀饭。稀饭咽下去润了嗓子,她伸筷子夹咸菜,开口问蒋卓,“刚才动针动线的,弄什么呢?” 蒋卓啃手里的窝头,“我们班明天有体育课,老师说要玩儿沙包,叫我们几人一组,各组准备两个。我就在家找了些破布,裁了小方块儿,打算缝一个。” 李佩雯把咸菜搁嘴里,筷子放到碗里搅稀饭,忽说:“真行,你比你姐还能” 话末了儿那“干”字她都没说出口,话断在舌尖上。再看到蒋珂闷不吭声的样子,下头的话也都咽了没再说。 蒋奶奶不知听出了什么话音儿,忽给蒋珂打圆场,说:“可儿先是帮着弄的,缝了一片儿,拿针戳了手指头,蒋卓才拿过去自己个弄的。” 李佩雯拿着筷子搅稀饭的动作越来越慢,抬眼皮看蒋珂两眼,愣是什么都没再言语。 倒是蒋奶奶筷尖儿夹着酱黄豆粒子直往嘴里送,在那嘀咕,“什么都不怨,就怨那场高烧。” 然到底该怨什么该怨谁,真也没人说得清楚。 李佩雯这些日子一直没和蒋珂说过什么话,近来花几天做足了准备,抽了今晚,吃过饭在蒋珂收拾桌上碗筷的时候,叫住了她,跟她说:“你进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蒋珂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饭碗愣了愣。 李佩雯看着她不动,又说:“放着给蒋卓收拾。” 那边蒋卓听到话,把才拿起的针线布片又放下来,几步跳过来接过蒋珂手里的碗,“姐,你进去吧。有话好好说,别再跟咱妈犯牛脾气了。” 蒋珂手里空落下来,站在桌边,没有可推辞的话,只能往李佩雯房里去。 李佩雯先转身进了屋,坐去床沿上。而在床前,她的斜对面,摆好了一张竹编旧椅子。 蒋珂进屋后放下手里的布帘,去那张旧椅子上坐下来,微微含着胸,低声问了句:“您找我什么事儿?” 李佩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和蒋珂之间的距离感,她看着她绒发细碎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开门见山,也低声问了句:“你真的是蒋珂吗?” 蒋珂听到这话就僵住了身子,垂目不动。李佩雯问这话的语气,明显和蒋奶奶蒋卓说同样话时的语气不同。他们是觉得她变了,但没怀疑她换了个人,只是那么一问罢了。但李佩雯的这个问句,明显就是赤一裸一裸的怀疑与质问。 隔了好半晌,蒋珂才抬起头来看向李佩雯。她看向李佩雯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佩雯也不让她为难,斜侧身子伸手去床头,摸出布包下的两本作文本,送到她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蒋珂微微张开手指接住两个作文本,低下头来,把两本都稍微翻了一下。她不需要仔细去看,两个人的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穿越之后有意识地模仿过原主的笔迹,原主手上也还有些十几年留下来的肌肉记忆。可用来控制身体的思维意识是两个人的,所以她也只能模仿到有些像而已。 就这事儿,王洁英还批评过她,说她写字越来越马虎,学习不上心。当然,批评的也不止就写字工整不工整这一表象上的,还批评她写作水平也一落千丈,问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蒋珂吧把作文本翻过了,合起来攥在手心里。心里绷紧了一根弦,连呼吸也发紧到让她几乎要窒息。她的手指甲在作文本封面上轻轻地刮,刮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我要说是的,您信吗?” 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再听她毫无底气的声音,只觉自己已经确定大半。 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说了句:“你不是。” 蒋珂默声,李佩雯目光不转不移,看着她又说:“蒋珂她不喜欢留指甲,是因为她有个喜欢咬指甲的坏习惯,留不住,十根手指从来都是秃的。麻花辫她喜欢编四股的,比起黑头绳,更喜欢大红色的头绳。她不是左撇子,平时写字儿是用右手,但择菜切菜和拿筷子,大多时候用的是左手,用右手的时候也有,但不多” 李佩雯把话说到这里打住,盯着蒋珂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额侧渗出汗来,沉默一阵,忽又安慰她:“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跟我说实话。” 蒋珂此时心里那根紧张的弦已经绷紧到极致,然后在她心底发出一声断裂的闷响。她额侧汗意涔涔,只得蹙眉把眼睛闭起来压心里的慌乱。 再睁开的时候,她看向李佩雯,说了句:“我确实不是您女儿。”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平缓,然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杏芳儿忙让她留步,说:“可不敢这么劳烦您呢,您是长辈儿,我自己个走。” 蒋奶奶说不送,还是往前把她送过了院儿里的那口井。 杏芳儿步子快些,跨过了朱漆大门,打了弯正要回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下班回来的赵美欣。此时赵美欣正从副食店经理徐康那骑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与徐康挥手道了别,回身便碰上了杏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0.050 此为防盗章  之前,胖琴是看着赵美欣和蒋珂怎么打起来的。那天赵美欣额头撞到了石槽上, 当场就流血破了相。到现在, 她那额头上还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疤痕。 那天那事儿之后, 两家大人倒没什么, 只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好些日子不曾说过话,见着面儿连声招呼都不打,说不上是仇人但也绝不友好。以前胖琴就知道赵美欣看不惯蒋珂, 因为不时会说那么两句, 表现的也算直接。 而蒋珂一直不声不响的,跟赵美欣不算太亲近,但也不犯她,背地里也没嚼舌根子说过她什么,就譬如那一日她嚷嚷的唱片机烫头机c高跟儿鞋之类, 私下也没说过。平时见着也是邻里乡亲该有的客气有礼的样子, 会笑出一对小梨涡叫她一声“美欣姐”。 也就那天蒋珂舞蹈鞋被剪,在气头上发泄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对赵美欣的所有不满。胖琴也才知道,不声不响的蒋珂, 原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从蒋珂身上也明白了一句老话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 到了忍不住那一天, 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 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 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 人自己个喜欢, 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人自己个喜欢,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1.051 此为防盗章  杏芳儿步子快些, 跨过了朱漆大门,打了弯正要回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下班回来的赵美欣。此时赵美欣正从副食店经理徐康那骑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 与徐康挥手道了别,回身便碰上了杏芳儿。 杏芳儿站在朱漆门前扶着门框, 抿嘴笑着, 等赵美欣亮着眼睛跟她打了招呼,她才开口打趣赵美欣:“瞧这待遇,羡慕死人了。” 赵美欣一笑,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 “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 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 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赵美欣又谈恋爱, 各忙各的, 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 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回她的话, “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 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 意思是, 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 住了嘴,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等灶底火星凉透了,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他也就不洗了,坐在灶后的矮板凳上看着蒋珂说:“姐,我来烧吧,杏芳姐又跟美欣姐回来了,你去跟她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蒋珂不是傻子,看得出杏芳儿和赵美欣对她的态度。这副身子是原主用的时候,她们就不大喜欢她。原因也简单,她不世故,嘴不甜,不会巴结哄人,偏模样又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睫毛密长,像在眼睑下绣了一道细细的眼线。鼻梁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也就罢了,偏皮肤还很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桃粉,跟人化妆打了淡腮红似的。 若是生得丑一点,她们大约也不那么注意她。 蒋珂站着默声一阵,想着蒋卓说的话也不错,去问问杏芳儿,过两天去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应考那也有底。再说,她和杏芳儿赵美欣也不是明面儿上互相不待见的关系,平常看见了还是会叫声姐,寒暄两句的。 她这就应了蒋卓一声,把填草烧水的事交给他。想着等她问完了回来,玉米糊糊往开了的水里一浇,文火煮一煮,稀饭也就好了。 蒋珂出了灶房拢一下头发,往北屋去。迈着步子刚走到了赵美欣的窗下,还未去到门前,忽就听得里头的杏芳儿说了一句:“要不是蒋奶奶过去要,谁有闲功夫给她找这个?” 听到是在说她,蒋珂就不自觉停住了步子。眼睛越过竹篾窗帘缝儿往里瞧,看到赵美欣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板,肩微微耸着,说:“你说她好笑不好笑,到年十七了,谁十六岁才练跳舞?” 杏芳儿此时坐在赵美欣的梳妆镜前,拿着一支口红正往嘴上涂,“管她呢,白日梦做到头她自己个就醒了,到时在咱这胡同里走那都得低着头。” 赵美欣看着杏芳儿的后脑勺,“保不齐今儿要了舞鞋,明儿就要别的。还得来问你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呢,她好准备呀。” 杏芳儿涂好了口红,抿了两下嘴唇,左右转头在镜子看了看,“找我我也没话搭理她,没这闲功夫。待会儿别人再说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我这脸还不够丢的呢。” 赵美欣笑起来,“她也成咱们胡同茶余饭后得可一说的人物了,挺有意思。” 杏芳儿对自己的唇色满意,把口红拧回管子里,回头看赵美欣,“谁让她作呢!” 就这回头的过程中,余光瞥到窗帘外有个站着的人影。她便住了口,往窗帘的地方努了努下巴。 赵美欣顺着她的动作看过来,便看到了窗帘外的人。窗缝里露出的白褂子,一眼就能认出是谁。她耸肩撇嘴,闭声不语,却也只当无所谓。 暗下嚼她蒋珂的舌根子,就算被她听去了,又能怎么样?且她自己忍着吧。 蒋珂在外面看出她们看到了她,也就没厚着脸皮再往赵美欣的屋里去。该听的话都听着了,还去干什么?让人当着面儿再酸言酸语点醒一番么? 她轻轻吸了口气,到底没进去,默默转身回了西屋灶房。 在没考上文工团之前,她想跟人论理儿都没底气。且先忍一气,等考上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再说吧。 她一面往西屋灶房去,耳朵里隐隐约约又听到杏芳儿和赵美欣的说话声,此时内容都已跟她无关。 “你这男朋友真不错,口红唱片机都是他给你弄来的吧?你也惦记着我啊,没事也给我弄一些,别光自己偷摸着享受” “不止这些,我这儿又得了烫头机,你来看看。有空过来,我给你烫头” “这新鲜,徐经理对你是真上心,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呀?你在宣传队,什么人找不着,你眼光高,别挑花眼了” “我现在还不急,过两年再说吧” 蒋珂回去灶房后,过去接过蒋卓手里的火勾子仍接着烧火。 蒋卓看她回来得快,站在灶台边上抹胳膊上的黑灰,问她,“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珂拿着火勾子往灶下送干草,“没必要问的事儿,已经麻烦人给要了双舞蹈鞋,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 蒋卓看看蒋珂,又回头看看北屋的方向,没再说什么。 蒋卓这会儿十二岁,但在蒋珂眼里看来,他有时候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成熟一些。有小男人该有的样子了,说话也都是有板有眼的。大约这家里没男人,所以他懂事得早。 蒋珂把稀饭烧好,闷在锅里,便推了蒋卓去院子里洗脸。 到石槽边拧开自来水,蒋卓直接就把头伸到了水下,一股脑儿都洗了一通。等蒋珂给他拿来毛巾时,他已经洗好了。接下毛巾便是一通擦,擦得头发根根儿竖起。 蒋珂看着他笑,“你别闹感冒了。” 蒋卓拿毛巾捂住半张脸,“这哪能啊,我身体倍儿结实!” 蒋珂笑着伸手接过他的毛巾,水龙头下涮了拧干挂起来,不跟他胡掰扯。 余下没什么事情,就等着李佩雯下班了回来吃饭。蒋珂趁着她还没回来,把才刚放在自己枕头边的芭蕾舞鞋又拿了出来。她坐在床边上,轻着动作扒拉开报纸,拿了那双鞋手里,只觉心里异常满实。 没穿越前,这是与她日日相伴的东西,再是熟悉不过了。那时候也没觉得这东西要紧,哪知穿越后却成了这么难得的物件儿。 她颇有些感慨,踢掉脚上的白底黑面布鞋,弯腰把舞鞋套到脚上,慢慢系上带子。而后叠着两条胳膊放在腿上,俯身压着胳膊,晃着两条腿,便这么抿着浅笑看着脚上的舞鞋。 这么旧这么破,却觉得异常好看。 她看了一气抬起头来,目光正与站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蒋卓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蒋卓挠着后脑,往她床前走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句:“姐,总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虽也是城市姑娘,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蒋珂还更娇气一些。这娇气又不是那种给人娇滴滴的感觉,而是一种更时髦的气质,他也说不大清。就譬如,蒋珂现在穿着那舞蹈鞋美滋滋的模样,特别耐看。以前她姐,略有些清高傲气,但从不这样儿。 还有,蒋珂似乎也比以前更有主见了。瞧着平时柔柔弱弱话不多,家务事也做得不是很好,但做起自己的事都是认准了道儿的,有那么点心无旁骛c遗世独立的感觉。甭管这世道如何,甭管外头都在闹什么怎么闹,她都看得很淡,似乎早已看透一切一样。 蒋珂听他嘀咕这话,便收起了嘴角眉梢的欢喜,看着他问:“哪里不一样了呢?” 蒋卓还是挠着自己的脑袋,很是闹不清楚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蒋珂被她看得略感不自在,便收住了笑,然后踌躇一下,终于还是问了那句:“妈跟您说什么了?” “哦。”蒋奶奶情绪平平应声,“她说你既然喜欢跳舞,那就好好跳。想考文工团,那就好好考。” 蒋珂看一眼自己手里的舞鞋,又掀起眼睑看蒋奶奶,低声,“还有呢?” “还有什么?”蒋奶奶觉得蒋珂怪不正常,原当她看到舞蹈鞋会高兴得跳起来,哪知道却没那般高兴,甚至情绪还有些低落,闹得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她,从床沿上站起来,“你妈是总算终于同意你跳舞了,我的好孙女儿诶!舞蹈鞋也是她给你找来的。她还跟我说了,王老师那留着你的退学申请书,没交给校长,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读书,随时都可以回去。”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2.052 此为防盗章  从赵青梅的角度捋起来, 就是邻里的孩子一时兴起胡闹起来要跳舞,做奶奶的在这事上惯着孩子,想要双舞蹈鞋这么个玩意儿哄自己孙女儿高兴, 她作为邻里乡亲的,搭手帮这个小忙成全蒋奶奶做奶奶的这份心, 是这么个事。 至于其他的, 譬如说出份心出份力希望帮助蒋珂考进文工团,那没有。 蒋奶奶拄着拐杖回去后,也没有跟蒋珂说这个事情。她想着等赵青梅明儿把鞋送过来,搁到她手里, 自有她高兴的, 得比这会儿说了还高兴百倍。 四合院的大门是朱漆两扇门, 时间有些久,历了不少风吹日晒, 上头的漆皮都翘起了。蒋奶奶进院子往西屋去, 跨了门槛进正屋坐去桌边上, 隐约能闻着灶房里飘出的稀饭香,这么一嗅就觉肚子一瘪, 饿了。 而蒋珂呢, 烧好了稀饭,这会儿又躲屋里练功去了。 蒋奶奶伸着头往屋里看她,心想这丫头片刻功夫不耽搁这劲儿, 兴许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团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话说么, 只要功夫深, 铁杵磨成针。 蒋奶奶原先也没那心思管这事,不时还臊巴她两句。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就是要跳舞,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这么想一气,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盛饭吧,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蒋奶奶不爱动,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李佩雯和蒋珂姐弟俩做。 蒋珂和蒋卓出了里间儿,一起去灶房里打稀饭拿烙饼。蒋卓先胳膊挎上篮子去了,留蒋珂站在灶边一下一下把稀饭打进饭盆里,打好了连饭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饭的桌子又是张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儿,搁在门里。 烙饼c稀饭c泡醋的咸菜疙瘩,就是蒋家这一晚的晚饭。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篮里拿烙饼,拿出一块来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好好的粮食糟践成这样,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说罢了坐下身子,掰半块烙饼送去蒋奶奶手里,又掰小半块送去蒋卓手里。 蒋珂自个儿伸手拿了块掰剩下的小的,应她的话说:“多做两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气,咬一口烙饼吃一口咸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咸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钻。想说什么,但看着蒋珂只是埋头吃饭,与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不亲近,那到了舌尖儿上的话,转悠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下来没什么人说话,这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 蒋珂原本就是个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没太大所谓。饭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里洗干净,再端回灶房里摆好,而后便又回屋里找合适的地方开始练功。 李佩雯看着她练功就有气,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就挂脸上。 蒋珂自然瞧得出来,腿压去箱子上压了两下,就乖乖收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个一人养一家四口人的寡妇,心里苦着呢。 蒋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儿里打水,一桶一桶打上来,用盆端着往灶房的锅里倒。倒了大半,然后去灶后生起火来烧热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没说什么,自个儿便在屋里看着蒋卓写作业。屋里的灯是十瓦的,光线昏黄,细小的角落根本照不进去。 李佩雯坐在写字台后的床上看了蒋卓一气,便伸手拿了床头放着的做了一半儿的针线起来接着做。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嘴里就絮叨起来,说:“你姐是个不省心的,说了不听,成日天疯疯癫癫,你别学她,好好念书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正事儿。” 蒋卓听着李佩雯说话,手里握着的铅笔停了停,微微直起腰来往后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我觉得姐没有疯疯癫癫的,她是认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认真不认真的?那是认真就能成的事么?”李佩雯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什么根儿什么苗儿,打小生下来就是什么种,自己不清楚么?” 蒋卓抿抿唇,犟着一口气,没说话。 蒋珂烧好了洗澡用的热水盖在锅里,也没往正屋里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灶后,灶底的火光印红她的脸,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来。 她深知李佩雯对于她跳舞想考文工团的态度,也瞧出了这个面上柔弱的女人实则内里极为固执强势。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的爸妈,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温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会难过,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出来。流到嘴里觉得咸,她就一抬胳膊连汗带泪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头来仍是委屈。 她毕竟不大,里里外外说起来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压根儿没自己经历过什么大事情。 到了这个陌生且艰难的环境里适应下来已是不易,偏还遇上这么个妈,能不委屈么? 但委屈归委屈,平常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瞧见,只自己一个人呆着,默默消化掉这些情绪之后,见着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坚强的模样。她想考文工团,或许除了舞蹈梦而外,还有一个隐在心底里的原因,就是她想离开这个四合院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赵美欣还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欢。 情绪酝酿了一阵发泄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压掉眼角的红意,蒋珂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水烧好了,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便是洗澡纳凉,而后卸下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 到了次日,挎上绿色军布书包开始上学,又是新的一天。 蒋珂还没有到毕业分配工作的年纪,学自然还是要上的。她挎着书包去到学校,跟同学之间说的话也不多。有时闹革命,学校三天两头放假,她还是喜欢放假在家里。闹革命的事儿她不往上凑,甭管打倒谁,跟她都没太大关系。时代会沿着时间定好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好好坏坏,总之最后都会走向光明。 蒋珂在学校上课做操的时候,惦记着的还是跳舞那点事。把这一天糊弄过去,傍晚放学沿着走惯了的路回家。到家后烧饭洗菜,忙活完了得空便练些时候。 这一晚她正烧着饭,不小心把灶肚里搭着漏灰的铁筋条给捣掉了下去,落进了灶下的灰堆里。她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忙站起来要去找蒋卓和蒋奶奶。还没出得灶房的门,便瞧见杏芳儿站在了自家灶房外。 她略有些迟疑,而后回神唤了声儿,“杏芳姐。” 杏芳儿瞧她呆愣愣的模样,往她面前走两步,把手里报纸包的东西送到她面前,说:“我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蒋珂不知道她拿了什么来,还是给她的。这便还是有些呆,接了那东西,疑心着打开外头包着的报纸,便看到一双旧得发灰的芭蕾舞鞋。 蒋珂看到那双芭蕾舞鞋的时候就停住了动作,双手就那么捧着。她抬头看一眼杏芳儿,再看一眼那双鞋,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杏芳儿自然不拿这当回事,看着她说:“蒋奶奶去我家求了我妈要的,我妈约了下,大概的合你的脚。有些地方踢踏破了,你叫李婶儿给补补,凑合穿。哪一日不想穿了,也不必还回来,扔了就是。” 杏芳儿利利索索地把话说完,蒋珂还是说不出话来,眼角却已经染上了些微湿意。她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慢慢回过头去,便看到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正屋门外,正看着她笑。 几乎是注入了自己所有满心欢喜情绪的,蒋珂也咧嘴笑了出来。 眼睛里水光漫漫,泡花了她眼里蒋奶奶和蒋卓的身形。 蒋奶奶只当她还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平静安和的模样。 吃完饭去她房里,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可儿的事,王老师没找你说?” 李佩雯手里在织一件蒋卓的毛衣,深蓝色的前襟片子,绒线勾在手指上,一点点儿往毛衣针头上缠。她织下一排,抬手把装在口袋里的绒线往外拉长些,才回蒋奶奶的话,简单地说:“说了。” 蒋奶奶对于她的态度感到吃惊,微微睁大了眼角,盯着李佩雯,“那你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织下了一排,在手里前后调个个儿,把针扣推到毛衣针一头,继续织下一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儿她受了罪,别回头怨怪我就成。” 蒋奶奶听着李佩雯这话,心里怪说不出滋味儿来,半晌道了句:“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拿性儿,一个比一个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现在这样儿,看最后怎么了局!” 说着她也不再坐着,压着拐杖借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懒得再管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还能活几年?到时后悔,别到我坟前哭去!” 李佩雯说不管蒋珂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没管。甚而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全然瞧不见。在各自心里,或在旁人看来,这母女俩就是在相互怄气。互相冷着彼此,谁也不把谁当什么。 外人看看热闹,私下里闲话嚼嚼舌根子,也管不上这事儿。不过弄得蒋家自己个不痛快,李佩雯和蒋珂拿性儿不觉什么,只弄得蒋卓和蒋奶奶难受。都是一屋檐下的亲人,谁愿家里变成这个样子? 蒋卓每天上学都没精打采的,却也知道自己和蒋奶奶都左右不了她姐和她妈。便就叹气,一叹一长串儿,老气横秋的模样。 而李佩雯和蒋珂呢,一个照常了上班下班,另一个玩儿命一样每天跳舞练功。在气候并不怎么热的这时节,也能练得褂子透湿。然后,谁都不怎么说话。 李佩雯起初确实懒得看蒋珂练功,觉得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胡闹着玩儿,值当她上什么心? 然在一段时间的冷战之后,她到底暗暗瞧了那么几回蒋珂跳舞。一开始只瞥两眼,后来瞧得时间便略有些长。再后来,只觉眼珠子都叫蒋珂吸住了。 她在心里暗暗吃惊,便去问蒋卓:“你姐那舞蹈真是自个儿在家里练出来的?” 蒋卓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呆愣着点头,“嗯。” 李佩雯暗暗嘶口气,想着他们医院有时也会去看各种文艺汇演。各大宣传队都有节目,跳舞是最多的,也有朗诵合唱独唱一些节目。她对文艺方面的东西不敏感,但跟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看那出《红色娘子军》。有时候那些宣传队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芭蕾,红衣服长辫子是一样,脚上穿的却是白底黑面儿布鞋。李佩雯是不明白这些,但她这会儿总觉得,蒋珂跳得,比那些台上的人跳得还好很多。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怎么了,问完话又神游起来,便上手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背,问:“妈,怎么了?” 李佩雯看向蒋卓,半晌问:“你和奶奶,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姐能考上文工团?” 蒋卓摇摇头,说实话,“我们也不懂,奶奶就是天天看姐那么练,褂子湿了一遍又一遍,都能拧下水来,从来也不叫声苦叫声累,觉得姐是认真的,所以支持她。” 蒋卓说罢了看着李佩雯面有沉思,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忙又接着说:“妈你是成天忙,没看到我姐在这事上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就您自个儿说,搁谁谁有那么大的毅力天天做这样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这年头,谁不是跟风随大流瞎混混。上学的不好好上,工厂里工作的有时也还闹革命呢。我姐有理想,不管能成不能成,我都觉得是好的。” 李佩雯听完蒋珂的话,深吸一口气,伸手搭一下蒋卓的肩膀,“洗洗睡吧,明儿我值班,晚上不回来了。你和你姐姐,照顾好奶奶。”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到底怎么想的,也不好再问,只好应一声“哦”,便起身去梳洗睡觉了。 李佩雯这一夜几乎是没怎么睡,一想到蒋珂在南屋窗前那么点子大的地方转体弹跳,满头满脸的汗,就翻来覆去没有一点困意。好容易眯了两三个小时,捱到第二天早上。 自从蒋珂退学以后,早上的饭都是她早起起来烧的。今一天李佩雯起得也早,到院儿里水槽边看到蒋珂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蒋珂转身把她晾在身后,自己端着一盆水进灶房去了。 李佩雯这便把张一半的嘴合起来,去水龙头边洗漱。挤上牙膏刷一嘴白泡沫,烤瓷的白茶缸子接满了水,再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 因为没睡好,李佩雯这一天的工作状态都不是很好。到了晚上值夜班儿,更是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和她一起值夜班儿的,还有一个女医生,比她稍大两岁,她管人叫贺姐。 两人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贺姐劝她睡一会。别夜里病人有需要,自己迷迷糊糊的耽误事儿,这会儿她且看着就行。 李佩雯也没生扛,去旁边的小床上躺下。但心里有心事,困得眼皮打架,正经睡起来又睡不着。她又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抬手捂着嘴。打完了,忽对贺姐说:“贺姐,我问你个事儿。” 贺姐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事儿,你说。” 李佩雯微抬起头,“你说,这世界上到底真有没有那些鬼啊神啊的?” 贺姐看她说这个,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回来坐下说:“又被你闺女气糊涂了?” 李佩雯和贺姐本来就要好,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跟她说。这会儿也没什么可瞒的,自然道:“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别人也都觉得可儿跟换了个人一样。以前她爱写文章,你说这年头,胡诌瞎写的能得什么好?被我打得手心冒血珠子,那之后就再没碰过。后来呢,又要报名上山下乡去做知青,我说不成,她也没二话就放弃了。那时候听话,像我闺女。但自打那回高烧烧得不省人事,醒来后就变了。以前的事,她也都还记得,但就是性子跟变了个人一样。变了的还不止性子,连写字的字迹也变了,原先做得很熟的家务活,也全都上不了手了。最后,就是跳舞这一桩,没有老师没人教,是一般人能会的吗?我之前不上心,当她胡闹。这些日子瞧下来,发现她竟是真会。再有好几个月前,她自己也说过,说她不是我的闺女,气头上说的。我以前都觉得她是装的,不想安生过日子。现在想想,她作这些事干什么?” 贺姐听她说完这一大串的话,回头看了看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然后又回过头来清清嗓子小声说:“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不过我一直觉得啊,鬼鬼神神的,都有。许多事情,非这些解释不清。说了你不信,我还见过鬼呢。” 李佩雯一听来了兴致,“在哪里,什么时候?” 贺姐声音越发小,“小的时候,在我姥姥家。那宅子特别老,傍晚太阳刚落山那会儿,我在正屋里就瞧见个裹小脚戴旗头的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笑得脸上全是树皮一样的褶子。” 李佩雯听完,下意识拉被子往身上裹,“我是没见过,可我想了这两天,总觉得,蒋珂是不是被别的魂儿给挤走了,现在家里的那个,就不是我闺女。” 贺姐仍小小声,“要不你直接问问她?” 李佩雯抿抿唇,“我等逮着合适机会再问。” 这话说完了,贺姐把微微伸出去的脖子缩回来。李佩雯拉严实被子准备睡觉,刚闭上眼没一会儿,忽又想起什么一样,睁开眼伸头看向贺姐,“贺姐,你宣传队不是认识人么?托您帮个忙,帮我找双芭蕾舞鞋来。” 贺姐看着她一笑,“稀奇,都怀疑不是亲闺女了,反倒上心了?” 李佩雯把伸长的脖子收回去,后脑压到枕头上,叹口气,“是不是亲的且等问过了才知道,希望只是我一时胡猜疑吧。” 她和之前的蒋珂,当然是不一样了,她不是那个与蒋卓相处了十多年的他的亲姐姐。再是模样声音一样,只要稍微用心,那细微处也能感受出不同来。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3.053 此为防盗章  毗邻后海, 在地安门以北,鼓楼前脸儿, 有一条北京城最老的斜街,名叫烟袋斜街。那细长的街道好似烟袋杆儿, 东头入口像烟袋嘴儿, 西头入口折向南边, 通往银锭桥, 看上去活象烟袋锅儿。2 胡同里的人家, 偶有几户大门前儿栽了家槐榆钱,夏日一到便是盖了一截道儿的阴凉。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 一院儿里总住了好几户人家。东南西北,一家一个屋脊山头。 院儿中间有口井,三步外是一拼凑起来的四口石槽,中间儿压一乌黑绑褛布的水龙头。井口边儿也栽着洋槐, 茂密的枝干撑出一片树荫,压得井口乌洞洞的黑。 时值正夏,那树枝儿上还趴着只知了, 一过了午时就吱吱叫个没完。心躁的听了恨不得一扫帚扫个枝儿秃, 心静的,倒也能听出些乐曲的滋味儿来。 蒋珂端了瓷盆去井边打水, 一撂下木桶, 井里水花四溅, “哗啦”一声惊得枝条儿上趴着嘶叫的知了振翅飞了几只。她穿着印浅纹儿的对襟薄褂子, 很土旧的款式, 袖子卷得很高,直掖到胳膊根处,露出两条白嫩如藕节般的胳膊。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撂在土炕锅里一烤,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因为没有闹腾的人,此时院儿里除了蒋珂洗脸这一点动静,只有北屋的窗缝间漏出来一缕悠悠扬扬的乐曲,放的是《梁祝》,小提琴演奏的。在这午后闷热安静的大院儿里,掺入了一股凄婉的味道。 蒋珂听着这乐曲,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哼,心里不自禁地蒙上一层哀婉的情绪。像她现在所处这个灰蓝色调的时代一样,让人一时适应不来。 她听着乐曲,拧干毛巾泼了瓷盆里的水,正要回西屋的时候,忽听见北屋里发出一阵尖叫。那尖叫略显刺耳,割开院儿里的安静氛围。不知道怎么的了,心生好奇,于是蒋珂滞了滞步子,端着手里的空瓷盆往北屋窗外走过去。 到了窗前把脸凑过去,眼睛堵在竹篾窗帘子的窗缝间,往里看。还没看清楚什么呢,窗帘忽被人从里头朝外挑起来,正碰到了她的眼睛。 蒋珂猛地缩回头来,就听得趴在窗边伸着手挑窗帘的胖琴跟她说:“可儿,瞧什么呢,进来吧。” 蒋珂也正好奇她们在屋里弄什么,听胖琴这么说,转身弯腰放下手里的瓷盆,便去掀起房门上的竹帘子进屋去。这房间是北屋单开的一个房门,由赵美欣住着。 她刚进屋就被胖琴拉过去看赵美欣,胖胖的小脸儿上全是笑意,说:“美欣姐把自己烫成狮子头了。” 蒋珂看向赵美欣那一头炸起的乌黑发焦的头发,也有些想笑,问了句:“怎么弄的?” 胖琴往房间里挂着的大物件儿努了努嘴,蒋珂看过去,只见一圆板盒子下挂着许多电线,那电线头上又都接着卷发圈儿。 蒋珂抬头盯着看,只觉新奇。看了一气,放平视线看向胖琴,“烫头机?” 胖琴点点头,“美欣姐男朋友给她弄来的,厉害吧!” 蒋珂又看一眼那简朴的烫发机,再看向赵美欣的头发,笑了笑。大约是她没控制好热度,烧得过热把头发给烫焦了。刚才那声尖叫,应该也就是她把头发烫糊了发出来的。 蒋珂对赵美欣的头发没多大兴趣,只对那烫头机好奇。这东西在几十年后的大街小巷是瞧不见的,早被时间的洪流所淘汰,所以蒋珂没见过,也就觉得新奇。而在这年代,这最是构造简单的烫头机也同样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见不到。理发店里原先还有,但近几年来都已经收了入库。现在国家倡导最简朴朴素的生活方式,所以这种东西很难见到。赵美欣能得这玩意儿,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像她屋里的唱片机,也都是她男朋友给她找来的。她男朋友是谁呢,是副食店的经理徐康,路子总归比平头小百姓多些。 蒋珂看着赵美欣在镜子前使劲拽自己烧糊了的头发尖儿,没了好奇,就要走了。她到了这时代也有一个月了,却还是有些融入不进来。她是穿了魂儿过来的,到了现在这姑娘身上,叫蒋珂。而她的本名,叫蒋可儿。巧的是,这姑娘的小名儿叫可儿。 她也不是北京人,穿越前也没往北京去过。这胡同大杂院儿的生活,她更是没经历过。也不知为什么,就穿到了这七十年代的老北京胡同院儿里来了。 到了这时代一个月,没适应全这里的生活,老北京那话腔儿倒是给练熟了几分。 蒋珂回想穿越之前,她不过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冯小刚导演的《芳华》。导演说,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回忆。 蒋珂挎上包出电影院门的时候,也就跟旁边的同学说了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事情,完全没有共鸣。” 然后她出门是被车撞了还是遭雷劈了都不能记起来,这就到了这里——七十年代,北京的四合院儿。 她穿到这里后神思游离大半月,才接受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穿越这个事实是接受下来了,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她努力拼凑原主的记忆,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然后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下重新找到了自己。 她叫蒋珂,胡同里的人都管她叫可儿,她父亲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死在了一场工程事故里,母亲没有再嫁,带着她和弟弟蒋卓以及年迈的奶奶生活在这个四合院儿里。她母亲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士,是个面柔内刚却嘴巴絮叨的女人。想是受多了苦处,总要从嘴皮子上发泄。 而这四合院儿里还住着另外三户,北面的那家姓赵,南面的那家姓陈,东边的那家姓冯。这四户人家里,数北边儿的赵家最富裕,因为家里男人是安京毛纺厂的厂长。东屋胖琴的父亲是个鳏夫,是机械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南屋陈家也是胡同里最普通的一户,没什么特别。 蒋珂在赵美欣的屋里看完了烫头机,满足了好奇心要走。她从赵美欣的屋里出去,正要抬脚跨门槛,忽听见赵美欣在屋里出声,说:“可儿,又回去练呐?这都半个月了,还没醒过来呢?街头那杏芳儿,唱了八一九十来年了,打小开的嗓子,也没进得去文工团,现在不还在宣传队呆着?人家那要求高着呐,凭你这半路出家的练那么几天,腰腿儿都没整利索呢,就想进那文工团?” 胖琴听赵美欣这么说也笑,接话,“美欣姐说得是,咱们就是螺丝钉儿,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组织让咱们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组织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赵美欣勾勾胖琴的小下巴,“瞧这觉悟。” 蒋珂不想跟她们在这里掰扯这个,跟他们聊说不上这些话,因为各家儿心里想的东西不一样,也就说不上一家。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多了生腻,她当你是个烧坏脑子犯糊涂的,越说越想敲开你的脑壳叫醒你,你听也听烦了,不如闭了口最简单。她没搭赵美欣的话,打起竹帘子出了房门,弯腰去捡起自己拿出来的瓷盆,端在手里挺正了腰身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没别的事,抬了腿去家里的箱子上,只管压腿练腰。 这时节热,小练一会儿就有一头汗。汗水从头发下渗出来,往脖子上淌。皮肤上也密密地浮起一层水意,不一会儿就让蒋珂整个人都浸在了汗水里。 汗水聚在眼皮上,滑下来在睫毛上凝个汗珠子,模糊蒋珂的视线。她这会儿也不抬手去擦,只是一下接一下地压腿。 蒋珂穿越前是学舞蹈的,大学也是上的舞蹈院校。然不过才上了一个学期,就发生了穿越这件事,到了这里。而被她占了身子的这个女孩儿,并不会跳舞。所以她突然练起舞来,还说要进文工团,自然就得了邻里院儿里一波人的嘲笑,说她“想起一出是一出”。 甭管是哪个军区的文工团,都不是半吊子人说进就能进的。那里挑起人来特别严格,可以说万里挑一,要看身高要看身材还要看样貌,就算这些都符合了,手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突出的本事才艺,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也无疑跟白日做梦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4.054 此为防盗章 既然不愿意随波逐流, 不愿意念完书就进入工厂做一名普通女工, 那么就只能把自己应有的本事亮出来。因而在这一世,她还是想把舞蹈跳成事业。舞蹈练起来了, 那最好的去处自然就是进文工团。成为女兵,成为战士。能穿上军装, 也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人自豪的事情。 可是, 这世道谁不想穿军装, 谁不羡慕能穿上那么一身军装,但那是人说穿就能穿的么?太难了,有自知之明的人从不想这一茬儿。 蒋珂的妈妈李佩雯就是这么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和她那死去的爹一样, 都认为蒋家人都不是搞文学搞文艺那块料。祖祖辈辈传下来, 就没出过这方面的人才。 原主是个爱动笔写东西的人,极具浪漫情怀。但在蒋珂的记忆里,原主因为写日志被李佩雯打过。打得双手冒血珠子,就再也没动过笔。这时代的文化人不讨好,稍有不甚就会在笔头上犯错误,是以李佩雯不叫她碰也是有自己道理的。 蒋珂细捋原主的很多回忆,就把自己心里的道儿给坚定了下来。她要跳舞,要进文工团,谁挡道儿都不成, 她非得成事儿不可。因此就把舞蹈练了起来, 也都是打头练起的, 扎下基本功来, 才能跳出样子。 因为原主的身架子合适,腰身软,蒋珂练了半月下来,现在已经能劈得开腿下得去腰。这也让她看到了些希望,自然越来越勤恳地练习。她本来就是从小跳舞跳大的,只要把基本功扎稳了,那下头的事就简单多了。 她练到日薄西山,蒋奶奶早歇完了晌坐在院儿里的槐树下又打了许多时候的芭蕉扇。赵美欣把胖琴的头发也烫成了卷发狮子头,中途叫她去,她愣是压着腿没挪窝。 胖琴便看着她把腿抬得老高,腰身一下一下往下压,便揪着自己的头发说:“可儿,你这都能劈叉了吧?” 蒋珂看着她笑一下,说:“给你看看。” 说罢了收下腿来,站得笔直,然后往前把腿一伸,就势往下一坐,便把两条腿劈得笔直,贴在青砖地上。她劈好了抬头看胖琴,微笑着问她:“怎么样?” 胖琴拍拍自己那肉出了关节窝的小手,眼睛发亮道:“好厉害。” 腿下贴着的青砖有些凉,蒋珂从地上站起来,弯腰掸灰步直筒裤裤管上的泥灰。展示罢了,也不多说什么,只跟她说自己不想烫头发,就把她给打发走了。 她时间有限,过几天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她打算去报名考一下。虽说有些心急了,但见着机会又不想放过,所以她打算这几天好好练练。 胖琴被她打发走后回去赵美欣屋里,还惊喜蒋珂能劈叉这事,便跟赵美欣说:“可儿可厉害了,能劈叉了。两腿笔直,身子还能转呢。美欣姐你说,她真能考上吗?” 赵美欣已经把自己那烫糊的头发洗了,湿答答地披在肩上,打湿身上的红褂子,印出里面白背心的宽肩带。见胖琴没把蒋珂叫来,有些驳她面子,便说:“你等着吧,保准儿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也不对,得灰溜溜夹着尾巴回来。她卯着一口气呢,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给咱们瞧瞧。” 胖琴不懂,“卯着什么气呢,我看是可儿突然喜欢上跳舞了吧?” 赵美欣叱地一笑,“活了十多年没这喜好,突然喜欢上?打哪儿喜欢上的呀?她原就心高,想做咱们院儿里最体面的。我这儿得了好东西,她顶多就来看两眼,你瞧出什么意思没?” 胖琴摇摇头,“没有。” 赵美欣拿起梳子梳头发,不跟胖琴说那下头的话,说出来怪膈应人,好像她心眼儿比针小一样。这确实也就是小心眼儿的事儿,自己得了好东西非得人都给她摆出艳羡的样子,让她虚荣心得到满足。偏蒋珂就是那么淡淡的,以前是,近来好了些许,却还是不太给她面子。就譬如今儿她得了这烫头机,她不过来瞧一眼,什么奉承的话都没有,就走了。她叫胖琴叫她去,她还推辞不过来,可不就是不给她赵美欣的面儿? 赵美欣没说那下头的话,只把头发梳得顺溜,说:“我要是李婶儿,一棒子打醒她,别叫她浪费这时间做那白日梦。叫邻里乡亲的看笑话,到时没法儿收场。往后人提起来就得笑话,可儿那丫头一天舞蹈学校没进,日日嚷着要进文工团,好笑不好笑。” 胖琴抿抿唇,她不懂,她就附和赵美欣一句,“是啊。” 赵美欣捏捏她的肉脸儿,“还是胖琴最懂事。” 胖琴被夸了,顺嘴就是一句,“美欣姐我想吃甜饼。” 赵美欣也大方,让她,“自个儿灶房里拿去,吃多少掰多少,别浪费。” 胖琴高声应一句:“诶。” 蒋卓网兜里包着一把知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的残晖铺在四合院儿的屋脊上,在每个院子的东边角落里打下一指宽的光斑。 他抱着网兜进院子,走路都跳着来的,到西屋前伸头往里瞧。蒋奶奶正坐在门边小板凳上,手里拿一米来长的竹竿拐杖,竖搭在腿上,教蒋珂揉面。面是一早李佩雯和好放在桌上醒的,这会儿醒好了正好烙饼。 他抱着知了进了屋,举起网兜去蒋珂面前显摆一番,说:“厉害不厉害?” 蒋珂手上揉得全是发面,直粘到手腕上,看他一眼,“都是老了壳儿的,还是蝉蛹的时候能吃。这会儿咬不动,哪有肉呀,都是壳儿。” “你懂什么?”蒋卓往破了洞的竹编椅子上一坐,“我就去抓个玩儿,吃不吃的不打紧。” 蒋珂也没心思管他抓的那知了,把瓷盆旁边儿碗里剩的最后一点碱水倒进面里,伸手进去揉一气,抬手擦几下汗。她穿越前没做过这些事情,这是穿越过来后最恼人的部分。扫地擦桌子的倒是简单,做饭揉面就很费功夫了。她还不大会,弄得满身是汗也不见得能弄出像样的东西。 蒋奶奶坐在门边上看她,“以前也还是能做的,近来怎么学的全忘了?” 蒋珂用卷起来的袖子擦一把汗,看向蒋奶奶,“也没全忘,都记着呢,就是这手脚不利索,总拿捏不准,有日子没碰,手生了。” 蒋奶奶想想也是,自打月前发高烧,烧到四十度,醒来后又养了一些日子,到今儿,可不是好些日子没让她做这些事了么。手生就熟悉熟悉吧,三两回下来就熟练了。家里家外所有事都指望李佩雯一个人来,那得累死。 蒋珂一面尽力依着原主的记忆揉面压饼,一面在心里想,她这奶奶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媳妇熬成婆了,总爱拿架子。李佩雯心肠好,还伺候着她,真当个亲妈似的。她也就理所当然受了,这些年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蒋珂把面团都压成圆饼,站在桌前哼哼喘气儿,那边儿蒋卓仁义,已经把灶烧热了起来。这会儿正往里填树枝,伸着头跟蒋珂说:“姐,顺道儿的,把我知了烤了。” 蒋珂掐腰歇一阵,回他一句,“知道了。” 蒋珂不会烙饼,原主会。但记忆里的会,和实际操作起来那是两码子事。譬如蒋珂这回烙的饼,出锅之后就异常磕碜。好在碱面儿是梁奶奶约着给的,大饼瓤儿没有变黄。外面烤得几处乌黑,形状也是千奇百怪,倒也还能下肚。 她帮蒋卓烤知了,烤出了香味用铲子一铲,全撂在灶台上。蒋卓伸手来拿,捏一个在手里来回颠,颠得没了热气,扒开那层黑皮,只咬身上那一点老肉吃。不如蝉蛹嫩,但香味还是有的。 他吃一只,去添灶底的火,忽然开口问蒋珂,“姐,你真要考文工团啊?”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便收起得意的神色,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5.055 此为防盗章  再说,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时间里,她也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融入这个家庭, 替她分担了很多事情。虽然, 和以前的蒋珂比起来是差了一大截儿。但她确实从来也没撂过挑子,没吭过一声叫苦喊累, 有什么且都自己默默受着,着实难为她了。 她想起蒋珂十一岁的时候跟她学烙饼, 还不如现在这丫头的十分之一好。 想得多了,也就把能想的顺着梢儿全想了。 她是做母亲的人, 养过两个孩子, 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 自然知道大多数的心性——懒。 被生活牵着走, 被世道压着走,能躲闲的谁也不想把自己个往死里累。可这丫头不是,家里的家务照揽着做的,学也上的, 然后还把能挤的时间全部挤出来跳舞。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就是赵美欣, 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 忽低声问蒋珂, “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 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你以后想跳就跳吧,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你瞧我这些日子,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赵美欣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我看是给她照着跳舞吧。”说罢了又低声反讽了一句,“总算一家子一条心了,真是不容易。” 这个人,她压根儿不认识。 三日后,李佩雯拜托贺姐的事就有了眉目。 她用一块家里使旧了的麻布料子把芭蕾舞鞋包得很严实,在李佩雯从病房里给病人打上吊针回来后,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送到了李佩雯面前,跟她说:“给你找来了,九成新的。” 李佩雯伸手接下来,稍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两下,便包了起来,拿在手里跟贺姐说:“贺姐,谢谢您了。” 贺姐嗔她一眼,“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李佩雯算着的,自从蒋珂退学以后,就没再叫过她一声妈。人都说她李佩雯面相柔弱实则内里固执,现在她算见识了,真轴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这位蒋可儿同志。 并且,是现在的蒋可儿同志,而不是以前的蒋可儿同志。 李佩雯拎着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脚进正屋,目光越过坐在桌边的蒋奶奶,最后落在坐在屋角小床边上的蒋珂和蒋卓身上。此时两个人正低着头凑在一处,蒋卓手里捏着几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另手里还捏着针。 两人弄蒋卓手里的东西弄得认真,也没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来,还是蒋奶奶招呼一声,“佩雯回来啦。”两人才抬起头来。 蒋珂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却分秒不做停留,只敛目一收,拽一下褂角从床边上站起来,说:“我去打饭。” 蒋卓这也就不再坐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着姐弟两个出门,又听蒋奶奶拉长了声线说了句:“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没有头?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着布包打起门上的布帘子,微微弯腰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装着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头,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两本草黄封面儿的作文本。这是她这两日背着蒋珂在家里找到的,一本是蒋珂以前的字迹,一本是她现在的字迹。 她捏着两个本子,捻动手指快速翻了一下,听得外头蒋卓叫她,“妈,出来吃饭了。”便把两个本子合起来塞到了布包下头,应了声,“来了。” 出去后还是如常的模样,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够一个大碗里装着的窝头,先喝一口稀饭。稀饭咽下去润了嗓子,她伸筷子夹咸菜,开口问蒋卓,“刚才动针动线的,弄什么呢?” 蒋卓啃手里的窝头,“我们班明天有体育课,老师说要玩儿沙包,叫我们几人一组,各组准备两个。我就在家找了些破布,裁了小方块儿,打算缝一个。” 李佩雯把咸菜搁嘴里,筷子放到碗里搅稀饭,忽说:“真行,你比你姐还能” 话末了儿那“干”字她都没说出口,话断在舌尖上。再看到蒋珂闷不吭声的样子,下头的话也都咽了没再说。 蒋奶奶不知听出了什么话音儿,忽给蒋珂打圆场,说:“可儿先是帮着弄的,缝了一片儿,拿针戳了手指头,蒋卓才拿过去自己个弄的。” 李佩雯拿着筷子搅稀饭的动作越来越慢,抬眼皮看蒋珂两眼,愣是什么都没再言语。 倒是蒋奶奶筷尖儿夹着酱黄豆粒子直往嘴里送,在那嘀咕,“什么都不怨,就怨那场高烧。” 然到底该怨什么该怨谁,真也没人说得清楚。 李佩雯这些日子一直没和蒋珂说过什么话,近来花几天做足了准备,抽了今晚,吃过饭在蒋珂收拾桌上碗筷的时候,叫住了她,跟她说:“你进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蒋珂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饭碗愣了愣。 李佩雯看着她不动,又说:“放着给蒋卓收拾。” 那边蒋卓听到话,把才拿起的针线布片又放下来,几步跳过来接过蒋珂手里的碗,“姐,你进去吧。有话好好说,别再跟咱妈犯牛脾气了。” 蒋珂手里空落下来,站在桌边,没有可推辞的话,只能往李佩雯房里去。 李佩雯先转身进了屋,坐去床沿上。而在床前,她的斜对面,摆好了一张竹编旧椅子。 蒋珂进屋后放下手里的布帘,去那张旧椅子上坐下来,微微含着胸,低声问了句:“您找我什么事儿?” 李佩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和蒋珂之间的距离感,她看着她绒发细碎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开门见山,也低声问了句:“你真的是蒋珂吗?” 蒋珂听到这话就僵住了身子,垂目不动。李佩雯问这话的语气,明显和蒋奶奶蒋卓说同样话时的语气不同。他们是觉得她变了,但没怀疑她换了个人,只是那么一问罢了。但李佩雯的这个问句,明显就是赤一裸一裸的怀疑与质问。 隔了好半晌,蒋珂才抬起头来看向李佩雯。她看向李佩雯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佩雯也不让她为难,斜侧身子伸手去床头,摸出布包下的两本作文本,送到她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蒋珂微微张开手指接住两个作文本,低下头来,把两本都稍微翻了一下。她不需要仔细去看,两个人的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穿越之后有意识地模仿过原主的笔迹,原主手上也还有些十几年留下来的肌肉记忆。可用来控制身体的思维意识是两个人的,所以她也只能模仿到有些像而已。 就这事儿,王洁英还批评过她,说她写字越来越马虎,学习不上心。当然,批评的也不止就写字工整不工整这一表象上的,还批评她写作水平也一落千丈,问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蒋珂吧把作文本翻过了,合起来攥在手心里。心里绷紧了一根弦,连呼吸也发紧到让她几乎要窒息。她的手指甲在作文本封面上轻轻地刮,刮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我要说是的,您信吗?” 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再听她毫无底气的声音,只觉自己已经确定大半。 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说了句:“你不是。” 蒋珂默声,李佩雯目光不转不移,看着她又说:“蒋珂她不喜欢留指甲,是因为她有个喜欢咬指甲的坏习惯,留不住,十根手指从来都是秃的。麻花辫她喜欢编四股的,比起黑头绳,更喜欢大红色的头绳。她不是左撇子,平时写字儿是用右手,但择菜切菜和拿筷子,大多时候用的是左手,用右手的时候也有,但不多” 李佩雯把话说到这里打住,盯着蒋珂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额侧渗出汗来,沉默一阵,忽又安慰她:“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跟我说实话。” 蒋珂此时心里那根紧张的弦已经绷紧到极致,然后在她心底发出一声断裂的闷响。她额侧汗意涔涔,只得蹙眉把眼睛闭起来压心里的慌乱。 再睁开的时候,她看向李佩雯,说了句:“我确实不是您女儿。”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平缓,然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再说,在过去的这几个月时间里,她也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融入这个家庭,替她分担了很多事情。虽然,和以前的蒋珂比起来是差了一大截儿。但她确实从来也没撂过挑子,没吭过一声叫苦喊累,有什么且都自己默默受着,着实难为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6.056 此为防盗章  蒋奶奶又叹了口气, 应他, “去吧,路上慢些。” 孙子孙女儿媳都走了,搁着一桌子的碗筷没人收拾。蒋奶奶自打做了婆婆后, 家务事干得就不多。之前早上洗碗这活儿,多半是蒋珂做的。今儿她心情不好,没吃几口饭,挎上书包出门连句话都没说, 还指望她做这事儿? 蒋奶奶想起蒋珂那个样子,仍是叹气, 一面叹着气一面拄着拐杖站起身子来,把桌上的碗筷摞一摞, 分做几趟端去院儿里的水龙头下。然后靠在石槽边站着, 搁下拐杖开始洗碗。好容易把碗洗好,再分着摞儿端去灶房里搁下。余下没了事,便去正屋里坐着休息一阵。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 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自哼小曲解闷儿。 这样也没觉着坐了多少时候, 就见蒋珂挎着书包又回了家里来。看着蒋珂从院儿里往西屋这边走,她一愣, 下意识去瞧外面的日头, 想着也没到放学的时候啊。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 挎着书包上石阶, 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把腿掰过头顶,放去箱子上,身子往腿上压过去,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别胡闹,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握手拖住蒋奶奶,“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她孙女儿蒋可儿,写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以前的蒋可儿,是怎么也不敢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的,怕收不了场。 蒋珂回看蒋奶奶一气,没回她这话。她把自己的手从蒋奶奶粗糙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里跟自己发狠似地念叨,“说出来不被人嘲笑的梦想,算不上真正的梦想” 王洁英早上收到蒋珂退学申请书的时候,还当她又是在胡闹。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后来从蒋珂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这是动真格儿的。只见放下退学申请后,跟她这个班主任老师正正经经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书本文具离开了学校。任她追到学校那上了些年头的银漆铁网门外,都没回个头。 王洁英站在银网大铁门外拿着那张蒋珂手写的退学申请书,看着蒋珂挺直了腰杆儿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气得跺一下脚,白底黑面儿的布鞋振起浮尘,粘脏了鞋面儿,懊恼地念一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儿才把她的情况说给她家长知道,只以为今儿能收敛些好好读书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学了。 王洁英实则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在这个时不时就闹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做知青的年代,没那么多人真的认为上学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里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们,怀揣一腔热情,随着趟儿地闹革命喊口号,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中去。但王洁英始终觉得,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才能做对国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蒋珂离开学校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饭也不及吃,骑上自行车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宁医院去了。 自行车过街穿巷,到了安宁医院。 王洁英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冬青树前匆忙停下自行车,便急着步子往医院里去。到了医院不知道该往哪找李佩雯去,就跟柜台后站着的穿白衣戴白帽,帽子下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说:“我找你们医院的李佩雯李医生,有点急事,能麻烦让她出来一下么?” 那小姑娘手里正写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吃饭,我让人给您找找去,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诶。”王洁英应个声,那面上还是心急的。 她在柜台前这么站着等一气,才等来了李佩雯。 医院里的人都是一副打扮,旧得边角下摆有些发灰的白大褂儿,一律的白帽子。 李佩雯扶扶头上的帽子到她面前儿,微微惊讶地问了句:“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洁英往四周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蒋珂的事情怕是不好。这就伸手拽了李佩雯的胳膊,把她拉出医院,去到她停自行车那排冬青树后头。 李佩雯看她这样,自然就猜到蒋珂怕是又闹什么事了,于是皱眉先开口问王洁英,“蒋珂又不听话了?” 王洁英闷口气,看着李佩雯,心想她是不知道蒋珂退学的事情了。这就还有希望,她把蒋珂给她交的退学申请书拿出来,送到李佩雯手里,“她申请退学了。” 李佩雯听到这话,神色一凛,忙打开那张退学申请书。蹙眉看一气,她抬头看向王洁英,“这不是蒋珂的字迹,虽然像,但蒋珂写的字儿明显比这工整许多。” 王洁英掀眼皮看她一眼,“那看来您是很久没看她写过作业了,好几个月前就这样了。我不是问过您么,蒋珂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李佩雯生气,“你亲爸死那会儿都没受什么刺激,现在有什么刺激让她受的?我看她就是装疯卖傻,不想过安生日子!” 王洁英看李佩雯动怒起来,忙又劝她冷静,说:“孩子才十六岁,兴许才到叛逆期,咱们还能引导教育。再晚,怕就真迟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说说,多讲讲道理,蒋珂以前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孩子呀。您跟她说,再有几年都毕业分配工作了,怄气在这时候退学亏不亏?好歹把能学的知识都学到手,到了社会上做有用的人。李医生我最后再多问一句,她怄气退学,是不是您昨儿晚上教育她的时候,用错方法了?” 说起这事儿来,李佩雯自觉有些理亏,吸口气低声说:“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洁英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叹口气,“我让您回家好好劝说劝说她,不要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可没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们想拦都拦不住。还得顺毛捋,不能硬着来。” 李佩雯听着王洁英说话,想起昨晚上蒋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声口。 她忽然觉得很是无力,看向王洁英,一点脾气不再有,只有气无力出声,“王老师,您也瞧见我们家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养这么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着他们么?我这心里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缓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读,我也不逼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是真累了。”说罢便把退学申请书塞回了王洁英手里。 王洁英来找她可不是为了说服她不管的,这就着急起来,拿着那退学申请书表情急切道:“李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将来!他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社会主义的建设要靠谁,未来都得靠这些孩子们!什么都能马虎,教育不能马虎!我来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劝说劝说蒋珂,别叫她一条道走到黑回不了头。孩子们都小,犯糊涂的时候常有,不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老师来牵引着往前么?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是我们的职责啊!” 王洁英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没能点燃李佩雯心里的激情。她与王洁英急切的模样是两个极端,面上带着疲惫,想了好半晌,还是开口说:“王老师您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性子,我是真没辙了。她连私自退学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准儿不认我这个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7.057 此为防盗章  蒋卓没再说下去, 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 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 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 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 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 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 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 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 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条放去桌上的罩网下,跟还有些迷糊的蒋卓说:“我去上班了,这给你姐买的,起来的时候叫她吃干净,别糟蹋了。” 蒋卓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李佩雯“哦”了一声。等李佩雯出去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他才真醒过盹儿来。他从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网,看了看下头搁着的是油条包子,便转头往南屋里头叫唤,“姐,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了!” 蒋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脸盆架子上搁下瓷盆,到桌边儿看到油条包子的时候,便微微愣住了,想着这又是什么节气? 蒋卓已经把稀饭盛好,三碗摆在桌上,自己手里啃一馒头,说:“妈给你买的,让你吃干净,别糟蹋。” 蒋珂还是有些愣,在桌边上坐下来,蒋奶奶这会儿也坐过来,搁下拐杖说:“你妈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里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没睡好。她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蒋珂抿抿唇,片刻低声念叨句,“打一巴掌给颗枣儿。” 蒋卓去夹咸菜,“要是谁打我巴掌给我这样的枣儿,我天天给他打。锤肿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出息。”蒋珂薇笑起来,把那包子夹给蒋奶奶,“奶奶你吃吧。” 蒋奶奶喝口稀饭摆摆手,“这是你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儿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给蒋卓吃,蒋卓也打死不吃。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条便是分做了三份,蒋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蒋卓分了另外半根。 蒋珂吃着油条低头喝稀饭的时候,昨儿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饭去上学,她和蒋卓在胡同尽头分开道儿,往各自的学校去。人没拿她的事当正经,少有人会问她昨儿考得怎么样。问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骑着自行车的杏芳儿。在她后面打得铃铛脆响,等她回了头,便调一笑着问她:“可儿,明儿就能领军装了吧?” 蒋珂听着这话只笑笑,不言声儿,而后埋头只是走路。 杏芳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怪觉没趣,也就骑着自行车过去了。脸上笑着,心里想着,蒋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团,她杏芳儿就该悬梁吊死自己了。 蒋珂说没在等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的通知,其实也还是在等着的。只是一直等到学校里放暑假,也没等来。这就是没戏了,蒋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来的日子,蒋珂每天就是躲在家里练跳舞,但并不让李佩雯知道。邻里乡亲的也都懂事,没人在李佩雯面前嚼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蒋珂就因为这事闹过,你再从中挑拨,这叫什么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吗? 李佩雯在家的时候蒋珂就不跳,每逢着李佩雯医院值夜班,蒋珂便就连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来练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写作业做家务。也装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就这样一个暑假过来,蒋珂再抬腿踢脚,已经能觉出这身子的柔韧与可控度都稳定了下来。她心里越发有底,想着只要再勤加练习些日子,达到她穿越前的水平,那是没问题的。等达到穿越前的水平,且每日再花些时间带着练,就不会退步。 开学之后,蒋珂为了挤时间,便都是课间时分跑去操场上的撑杆边练习。因为放学回了家烧好晚饭,李佩雯不一会就会下班到家,如果不在学校练,那她就没有一点练习的时间。 这样练习的条件不好,但她还是日日坚持。她想着,也就这样儿了,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她去报名,一准儿考上。考上她就可以搬去军区大院里住,天天什么都不用想,就是跳舞。也不用再听邻里乡亲的嘲笑,不需要再看李佩雯的脸色。 可还没有等到下一个文工团的招兵,她和蒋卓和蒋奶奶合力隐瞒的事情,就被人告密给了李佩雯。 那一晚蒋珂和蒋卓一起去副食店买了酱油回来,进院子还没走到西屋前,就看到她的书房被扔在正屋门外的石阶下头。而书包旁边躺着的,是一双被剪刀剪烂了的旧舞鞋。 蒋奶奶这就说着感谢的言辞从门前的五级石头台阶上下来,拄着拐杖要送杏芳儿。 杏芳儿忙让她留步,说:“可不敢这么劳烦您呢,您是长辈儿,我自己个走。” 蒋奶奶说不送,还是往前把她送过了院儿里的那口井。 杏芳儿步子快些,跨过了朱漆大门,打了弯正要回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下班回来的赵美欣。此时赵美欣正从副食店经理徐康那骑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与徐康挥手道了别,回身便碰上了杏芳儿。 杏芳儿站在朱漆门前扶着门框,抿嘴笑着,等赵美欣亮着眼睛跟她打了招呼,她才开口打趣赵美欣:“瞧这待遇,羡慕死人了。” 赵美欣一笑,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赵美欣又谈恋爱,各忙各的,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回她的话,“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住了嘴,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等灶底火星凉透了,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他也就不洗了,坐在灶后的矮板凳上看着蒋珂说:“姐,我来烧吧,杏芳姐又跟美欣姐回来了,你去跟她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蒋珂不是傻子,看得出杏芳儿和赵美欣对她的态度。这副身子是原主用的时候,她们就不大喜欢她。原因也简单,她不世故,嘴不甜,不会巴结哄人,偏模样又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睫毛密长,像在眼睑下绣了一道细细的眼线。鼻梁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也就罢了,偏皮肤还很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桃粉,跟人化妆打了淡腮红似的。 若是生得丑一点,她们大约也不那么注意她。 蒋珂站着默声一阵,想着蒋卓说的话也不错,去问问杏芳儿,过两天去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应考那也有底。再说,她和杏芳儿赵美欣也不是明面儿上互相不待见的关系,平常看见了还是会叫声姐,寒暄两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8.058 此为防盗章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 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 就是赵美欣,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 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 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 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 便愣了一下, 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 目光生虚看向远方, 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 “你以后想跳就跳吧, 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 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 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 “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 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 你瞧我这些日子, 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赵美欣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我看是给她照着跳舞吧。”说罢了又低声反讽了一句,“总算一家子一条心了,真是不容易。”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撂在土炕锅里一烤,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59.059 此为防盗章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 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忙脱下脚上的舞鞋,往自己枕头下藏了, 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 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 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 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 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 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 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 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 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 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 自来卷的头发, 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 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自哼小曲解闷儿。 这样也没觉着坐了多少时候,就见蒋珂挎着书包又回了家里来。看着蒋珂从院儿里往西屋这边走,她一愣,下意识去瞧外面的日头,想着也没到放学的时候啊。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把腿掰过头顶,放去箱子上,身子往腿上压过去,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别胡闹,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握手拖住蒋奶奶,“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0.060 此为防盗章  赵美欣这就不吃了,连那蘸醋的饺子也没夹回来。她“啪”一下把筷子拍到桌面上, 低声念叨一句:“什么玩意儿。”便起身出了蒋家的正屋。 李佩雯面上不好意思, 起身客气地留她再吃两个,她站在门外回头, “婶儿,谁家还吃不起个猪肉馅儿的饺子?我吃你家两个饺子讨这一通臊, 我也是自个欠。” 说罢不再给李佩雯说话的机会, 扭头那便往北屋去了。 赵美欣这一走, 李佩雯脸上挂不住, 自然还是坐下来教训蒋卓不懂事,说他, “也被你姐带疯了不是?” 蒋卓那也没有小孩儿样,吃着饺子不耐烦说:“妈您甭说了,您别看我小,这院儿里哪家哪户住着什么人, 我心里门儿清。就她赵美欣这样的, 现眼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话越说越不好听, 邻里乡亲的, 面子总还是要顾。一直没言声儿的蒋奶奶拿筷子敲敲蒋卓的筷子,“赶紧着吃饭吧,再不吃,饺子全凉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 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 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 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条放去桌上的罩网下,跟还有些迷糊的蒋卓说:“我去上班了,这给你姐买的,起来的时候叫她吃干净,别糟蹋了。” 蒋卓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李佩雯“哦”了一声。等李佩雯出去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他才真醒过盹儿来。他从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网,看了看下头搁着的是油条包子,便转头往南屋里头叫唤,“姐,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了!” 蒋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脸盆架子上搁下瓷盆,到桌边儿看到油条包子的时候,便微微愣住了,想着这又是什么节气? 蒋卓已经把稀饭盛好,三碗摆在桌上,自己手里啃一馒头,说:“妈给你买的,让你吃干净,别糟蹋。” 蒋珂还是有些愣,在桌边上坐下来,蒋奶奶这会儿也坐过来,搁下拐杖说:“你妈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里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没睡好。她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蒋珂抿抿唇,片刻低声念叨句,“打一巴掌给颗枣儿。” 蒋卓去夹咸菜,“要是谁打我巴掌给我这样的枣儿,我天天给他打。锤肿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出息。”蒋珂薇笑起来,把那包子夹给蒋奶奶,“奶奶你吃吧。” 蒋奶奶喝口稀饭摆摆手,“这是你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儿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给蒋卓吃,蒋卓也打死不吃。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条便是分做了三份,蒋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蒋卓分了另外半根。 蒋珂吃着油条低头喝稀饭的时候,昨儿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饭去上学,她和蒋卓在胡同尽头分开道儿,往各自的学校去。人没拿她的事当正经,少有人会问她昨儿考得怎么样。问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骑着自行车的杏芳儿。在她后面打得铃铛脆响,等她回了头,便调一笑着问她:“可儿,明儿就能领军装了吧?” 蒋珂听着这话只笑笑,不言声儿,而后埋头只是走路。 杏芳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怪觉没趣,也就骑着自行车过去了。脸上笑着,心里想着,蒋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团,她杏芳儿就该悬梁吊死自己了。 蒋珂说没在等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的通知,其实也还是在等着的。只是一直等到学校里放暑假,也没等来。这就是没戏了,蒋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来的日子,蒋珂每天就是躲在家里练跳舞,但并不让李佩雯知道。邻里乡亲的也都懂事,没人在李佩雯面前嚼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蒋珂就因为这事闹过,你再从中挑拨,这叫什么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吗? 李佩雯在家的时候蒋珂就不跳,每逢着李佩雯医院值夜班,蒋珂便就连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来练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写作业做家务。也装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就这样一个暑假过来,蒋珂再抬腿踢脚,已经能觉出这身子的柔韧与可控度都稳定了下来。她心里越发有底,想着只要再勤加练习些日子,达到她穿越前的水平,那是没问题的。等达到穿越前的水平,且每日再花些时间带着练,就不会退步。 开学之后,蒋珂为了挤时间,便都是课间时分跑去操场上的撑杆边练习。因为放学回了家烧好晚饭,李佩雯不一会就会下班到家,如果不在学校练,那她就没有一点练习的时间。 这样练习的条件不好,但她还是日日坚持。她想着,也就这样儿了,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她去报名,一准儿考上。考上她就可以搬去军区大院里住,天天什么都不用想,就是跳舞。也不用再听邻里乡亲的嘲笑,不需要再看李佩雯的脸色。 可还没有等到下一个文工团的招兵,她和蒋卓和蒋奶奶合力隐瞒的事情,就被人告密给了李佩雯。 那一晚蒋珂和蒋卓一起去副食店买了酱油回来,进院子还没走到西屋前,就看到她的书房被扔在正屋门外的石阶下头。而书包旁边躺着的,是一双被剪刀剪烂了的旧舞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1.061 此为防盗章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 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 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 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 自来卷的头发, 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 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 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 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 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 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 “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 看着她回一句, “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 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这原本是自家房里说的话,没出去亮着嗓子招摇去,但她练舞不是一道门帘子就能挡起来不叫人知道的事儿。院儿里的人问起来,李佩雯也就回了那么一句——发癔症呢,一天兴一样,全是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又要考文工团。 这话一说,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问起来,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扒拉出新料来,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都没你们尽职,自己个儿家里的事,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2.062 此为防盗章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 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 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 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 眼眸微起亮色, 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 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 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 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 她比我轴, 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 敛起神色, 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 “问了, 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 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班,她一边脱身上的白大褂儿,一边跟贺姐说:“贺姐,今天午饭我不在医院饭堂吃了,回家吃。” 贺姐手里拿着长形铝饭盒,也就没等她,与别个一起往饭堂吃饭去。 李佩雯换下白大褂儿和白帽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片刻不耽搁,出医院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拨得满胡同都是自行车的铃铛声儿,路过坑洼的地面,也不刹车减个速。 到家了往院儿里停下自行车,急匆匆走到灶房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蒋珂在灶后烧火。而蒋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手里颠着昨晚上缝的那个沙包。哪个角上脱了线,里头的细沙一颠漏一点,细细地往下落。 李佩雯在灶房门外停下步子,蒋珂正好也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好半晌,蒋珂先回过神儿来,低声开口:“您怎么回来了?” 李佩雯四下看看,攥着手里的布包进灶房,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半晌问一句:“烧什么呢?” 蒋珂和李佩雯心里揣着同一件事,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总有些微妙。蒋珂收回目光用火勾子往灶底送柴火,说:“焖米饭。” 李佩雯把手里的布包房去灶房里的小桌上,又问:“知道水开后留多少吗?” 蒋珂点点头,“都记得,就是有时候掐不准,不是干了就是烂了。” “嗯。”李佩雯应一声,“熟能生巧,做多了就会了。” 蒋卓在小板凳上坐着,手里颠着沙包,仰头看一眼李佩雯,又看一眼蒋珂,再看一眼李佩雯。他觉得很怪,但是哪里怪自己又说不清。 灶里的水开了,又焖了一阵,李佩雯便去掀开锅盖放去烟囱边靠着,卷起袖子拿起铜勺,跟蒋珂说:“我来教你,你起来看着。” “哦。”蒋珂从灶后站起身来,看着李佩雯把灶里多余的水给舀出来。 李佩雯一面舀,一面说:“留点底儿,要能看到米粒儿,差不多就这样,蒸出来正好。” 蒋珂看着点点头,应声:“好,我知道了。” 蒋卓也在一旁看着,瞧着李佩雯和蒋珂这雨后晴好的模样,总觉得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使劲挠了两下头,看着李佩雯盖上锅盖,抬手放到他肩膀上,对他说:“卓儿,你烧吧,文火细火烧几分钟把汁儿收了就成。” 说罢了看向蒋珂,“我要去副食店买点鸡蛋,可儿你跟我一起。” 蒋珂点头应声,从灶后出来就跟着他出灶房往院外儿去了。留下蒋卓一个人犯懵,他又使劲挠了几下后脑,就差把头皮儿挠下来了。 蒋珂和李佩雯走后不一会儿,蒋奶奶从正屋出来,进了灶房瞧见只有蒋卓在那烧火,便问了句:“你姐呢?” 蒋卓看向她,“妈回来了,说要去副食店买鸡蛋,让姐跟着去了。” 蒋奶奶拄着拐杖,往院儿门那厢看看,说:“这又这么好了?” 这好像就是蒋卓想说的,但还不止,他又想了想,伸出食指举在头边,半晌道:“还特别客气。” “客气?”蒋奶奶疑声。 蒋卓点点头,“嗯,就是客气。” 蒋奶奶哪管她们之间客气不客气,一家子在一屋檐下,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了。 那边儿蒋珂跟着李佩雯出了四合院,心里是估量好的,李佩雯肯定要跟她继续说昨晚的事情。果也没走几步,李佩雯就说:“你没跟奶奶和蒋卓说出那事儿吧?” 蒋珂点点头,“我没敢胡乱说话。” “那就好。”李佩雯松口气,说话声音不大,见着前后来人会借着打招呼闭嘴。 她跟蒋珂说:“这事儿就咱俩知道,我不会说,你也一定要咬死口,免得生事。” 蒋珂看她是这么想的,正合她意,自然使劲点头,“成!” 这也就算把话说定了,两个人心里都踏实了些。李佩雯对蒋珂还有好奇,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蛋这时也觉别扭。她索性不看蒋珂,又问她:“你多大,以前就是跳舞的?” 蒋珂也看着路前方,不时回下头,“我刚满十八周岁不久,比蒋珂大两岁。我从六岁开始跳舞,跳了十二年。” 李佩雯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我以后就叫你可儿吧”说着叹口气,她当然还是希望她的女儿蒋珂能回来的。可在现在这个蒋珂面前说这话总归不好,她叹完气就又说:“虽然是半路母女,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蒋珂低头抿抿唇,辫子垂下来在脸蛋两侧,然后她抬头看向李佩雯,“谢谢您,还愿意当我做女儿。” 李佩雯呼气,“不当怎么办?告诉所有人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来自2018年的人?你说大伙儿会说我是神经病,还是会说我疯了?这么一闹,咱家的日子也甭想过了。医院精神科得给我抓去关病房里看着,天天往我嘴里塞白药片子。” 蒋珂听她说这样的话,不自觉笑起来,她看着李佩雯的侧脸,忽说:“其实您不挂脸子的时候,真挺好看的。” 李佩雯也看向她,“你不跟我犯轴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蒋珂笑出声,跟李佩雯在胡同里往前走。两人并肩一排,都是削肩瘦腰,最是恰到好处的身型。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到了忍不住那一天,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人自己个喜欢,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3.063 此为防盗章  蒋珂被她看得略感不自在, 便收住了笑,然后踌躇一下, 终于还是问了那句:“妈跟您说什么了?” “哦。”蒋奶奶情绪平平应声,“她说你既然喜欢跳舞, 那就好好跳。想考文工团,那就好好考。” 蒋珂看一眼自己手里的舞鞋, 又掀起眼睑看蒋奶奶, 低声, “还有呢?” “还有什么?”蒋奶奶觉得蒋珂怪不正常,原当她看到舞蹈鞋会高兴得跳起来,哪知道却没那般高兴, 甚至情绪还有些低落,闹得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她,从床沿上站起来, “你妈是总算终于同意你跳舞了, 我的好孙女儿诶!舞蹈鞋也是她给你找来的。她还跟我说了, 王老师那留着你的退学申请书, 没交给校长,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读书,随时都可以回去。”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 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 “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 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班,她一边脱身上的白大褂儿,一边跟贺姐说:“贺姐,今天午饭我不在医院饭堂吃了,回家吃。” 贺姐手里拿着长形铝饭盒,也就没等她,与别个一起往饭堂吃饭去。 李佩雯换下白大褂儿和白帽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片刻不耽搁,出医院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拨得满胡同都是自行车的铃铛声儿,路过坑洼的地面,也不刹车减个速。 到家了往院儿里停下自行车,急匆匆走到灶房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蒋珂在灶后烧火。而蒋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手里颠着昨晚上缝的那个沙包。哪个角上脱了线,里头的细沙一颠漏一点,细细地往下落。 李佩雯在灶房门外停下步子,蒋珂正好也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好半晌,蒋珂先回过神儿来,低声开口:“您怎么回来了?” 李佩雯四下看看,攥着手里的布包进灶房,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半晌问一句:“烧什么呢?” 蒋珂和李佩雯心里揣着同一件事,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总有些微妙。蒋珂收回目光用火勾子往灶底送柴火,说:“焖米饭。” 李佩雯把手里的布包房去灶房里的小桌上,又问:“知道水开后留多少吗?” 蒋珂点点头,“都记得,就是有时候掐不准,不是干了就是烂了。” “嗯。”李佩雯应一声,“熟能生巧,做多了就会了。” 蒋卓在小板凳上坐着,手里颠着沙包,仰头看一眼李佩雯,又看一眼蒋珂,再看一眼李佩雯。他觉得很怪,但是哪里怪自己又说不清。 灶里的水开了,又焖了一阵,李佩雯便去掀开锅盖放去烟囱边靠着,卷起袖子拿起铜勺,跟蒋珂说:“我来教你,你起来看着。” “哦。”蒋珂从灶后站起身来,看着李佩雯把灶里多余的水给舀出来。 李佩雯一面舀,一面说:“留点底儿,要能看到米粒儿,差不多就这样,蒸出来正好。” 蒋珂看着点点头,应声:“好,我知道了。” 蒋卓也在一旁看着,瞧着李佩雯和蒋珂这雨后晴好的模样,总觉得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使劲挠了两下头,看着李佩雯盖上锅盖,抬手放到他肩膀上,对他说:“卓儿,你烧吧,文火细火烧几分钟把汁儿收了就成。” 说罢了看向蒋珂,“我要去副食店买点鸡蛋,可儿你跟我一起。” 蒋珂点头应声,从灶后出来就跟着他出灶房往院外儿去了。留下蒋卓一个人犯懵,他又使劲挠了几下后脑,就差把头皮儿挠下来了。 蒋珂和李佩雯走后不一会儿,蒋奶奶从正屋出来,进了灶房瞧见只有蒋卓在那烧火,便问了句:“你姐呢?” 蒋卓看向她,“妈回来了,说要去副食店买鸡蛋,让姐跟着去了。” 蒋奶奶拄着拐杖,往院儿门那厢看看,说:“这又这么好了?” 这好像就是蒋卓想说的,但还不止,他又想了想,伸出食指举在头边,半晌道:“还特别客气。” “客气?”蒋奶奶疑声。 蒋卓点点头,“嗯,就是客气。” 蒋奶奶哪管她们之间客气不客气,一家子在一屋檐下,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了。 那边儿蒋珂跟着李佩雯出了四合院,心里是估量好的,李佩雯肯定要跟她继续说昨晚的事情。果也没走几步,李佩雯就说:“你没跟奶奶和蒋卓说出那事儿吧?” 蒋珂点点头,“我没敢胡乱说话。” “那就好。”李佩雯松口气,说话声音不大,见着前后来人会借着打招呼闭嘴。 她跟蒋珂说:“这事儿就咱俩知道,我不会说,你也一定要咬死口,免得生事。” 蒋珂看她是这么想的,正合她意,自然使劲点头,“成!” 这也就算把话说定了,两个人心里都踏实了些。李佩雯对蒋珂还有好奇,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蛋这时也觉别扭。她索性不看蒋珂,又问她:“你多大,以前就是跳舞的?” 蒋珂也看着路前方,不时回下头,“我刚满十八周岁不久,比蒋珂大两岁。我从六岁开始跳舞,跳了十二年。” 李佩雯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我以后就叫你可儿吧”说着叹口气,她当然还是希望她的女儿蒋珂能回来的。可在现在这个蒋珂面前说这话总归不好,她叹完气就又说:“虽然是半路母女,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蒋珂低头抿抿唇,辫子垂下来在脸蛋两侧,然后她抬头看向李佩雯,“谢谢您,还愿意当我做女儿。” 李佩雯呼气,“不当怎么办?告诉所有人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来自2018年的人?你说大伙儿会说我是神经病,还是会说我疯了?这么一闹,咱家的日子也甭想过了。医院精神科得给我抓去关病房里看着,天天往我嘴里塞白药片子。” 蒋珂听她说这样的话,不自觉笑起来,她看着李佩雯的侧脸,忽说:“其实您不挂脸子的时候,真挺好看的。” 李佩雯也看向她,“你不跟我犯轴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蒋珂笑出声,跟李佩雯在胡同里往前走。两人并肩一排,都是削肩瘦腰,最是恰到好处的身型。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一院儿里总住了好几户人家。东南西北,一家一个屋脊山头。 院儿中间有口井,三步外是一拼凑起来的四口石槽,中间儿压一乌黑绑褛布的水龙头。井口边儿也栽着洋槐,茂密的枝干撑出一片树荫,压得井口乌洞洞的黑。 时值正夏,那树枝儿上还趴着只知了,一过了午时就吱吱叫个没完。心躁的听了恨不得一扫帚扫个枝儿秃,心静的,倒也能听出些乐曲的滋味儿来。 蒋珂端了瓷盆去井边打水,一撂下木桶,井里水花四溅,“哗啦”一声惊得枝条儿上趴着嘶叫的知了振翅飞了几只。她穿着印浅纹儿的对襟薄褂子,很土旧的款式,袖子卷得很高,直掖到胳膊根处,露出两条白嫩如藕节般的胳膊。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撂在土炕锅里一烤,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因为没有闹腾的人,此时院儿里除了蒋珂洗脸这一点动静,只有北屋的窗缝间漏出来一缕悠悠扬扬的乐曲,放的是《梁祝》,小提琴演奏的。在这午后闷热安静的大院儿里,掺入了一股凄婉的味道。 蒋珂听着这乐曲,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哼,心里不自禁地蒙上一层哀婉的情绪。像她现在所处这个灰蓝色调的时代一样,让人一时适应不来。 她听着乐曲,拧干毛巾泼了瓷盆里的水,正要回西屋的时候,忽听见北屋里发出一阵尖叫。那尖叫略显刺耳,割开院儿里的安静氛围。不知道怎么的了,心生好奇,于是蒋珂滞了滞步子,端着手里的空瓷盆往北屋窗外走过去。 到了窗前把脸凑过去,眼睛堵在竹篾窗帘子的窗缝间,往里看。还没看清楚什么呢,窗帘忽被人从里头朝外挑起来,正碰到了她的眼睛。 蒋珂猛地缩回头来,就听得趴在窗边伸着手挑窗帘的胖琴跟她说:“可儿,瞧什么呢,进来吧。” 蒋珂也正好奇她们在屋里弄什么,听胖琴这么说,转身弯腰放下手里的瓷盆,便去掀起房门上的竹帘子进屋去。这房间是北屋单开的一个房门,由赵美欣住着。 她刚进屋就被胖琴拉过去看赵美欣,胖胖的小脸儿上全是笑意,说:“美欣姐把自己烫成狮子头了。” 蒋珂看向赵美欣那一头炸起的乌黑发焦的头发,也有些想笑,问了句:“怎么弄的?” 胖琴往房间里挂着的大物件儿努了努嘴,蒋珂看过去,只见一圆板盒子下挂着许多电线,那电线头上又都接着卷发圈儿。 蒋珂抬头盯着看,只觉新奇。看了一气,放平视线看向胖琴,“烫头机?” 胖琴点点头,“美欣姐男朋友给她弄来的,厉害吧!” 蒋珂又看一眼那简朴的烫发机,再看向赵美欣的头发,笑了笑。大约是她没控制好热度,烧得过热把头发给烫焦了。刚才那声尖叫,应该也就是她把头发烫糊了发出来的。 蒋珂对赵美欣的头发没多大兴趣,只对那烫头机好奇。这东西在几十年后的大街小巷是瞧不见的,早被时间的洪流所淘汰,所以蒋珂没见过,也就觉得新奇。而在这年代,这最是构造简单的烫头机也同样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见不到。理发店里原先还有,但近几年来都已经收了入库。现在国家倡导最简朴朴素的生活方式,所以这种东西很难见到。赵美欣能得这玩意儿,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像她屋里的唱片机,也都是她男朋友给她找来的。她男朋友是谁呢,是副食店的经理徐康,路子总归比平头小百姓多些。 蒋珂看着赵美欣在镜子前使劲拽自己烧糊了的头发尖儿,没了好奇,就要走了。她到了这时代也有一个月了,却还是有些融入不进来。她是穿了魂儿过来的,到了现在这姑娘身上,叫蒋珂。而她的本名,叫蒋可儿。巧的是,这姑娘的小名儿叫可儿。 她也不是北京人,穿越前也没往北京去过。这胡同大杂院儿的生活,她更是没经历过。也不知为什么,就穿到了这七十年代的老北京胡同院儿里来了。 到了这时代一个月,没适应全这里的生活,老北京那话腔儿倒是给练熟了几分。 蒋珂回想穿越之前,她不过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冯小刚导演的《芳华》。导演说,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回忆。 蒋珂挎上包出电影院门的时候,也就跟旁边的同学说了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事情,完全没有共鸣。” 然后她出门是被车撞了还是遭雷劈了都不能记起来,这就到了这里——七十年代,北京的四合院儿。 她穿到这里后神思游离大半月,才接受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穿越这个事实是接受下来了,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她努力拼凑原主的记忆,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然后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下重新找到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4.064 此为防盗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 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问起来,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扒拉出新料来,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 都没你们尽职, 自己个儿家里的事, 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 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 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 一次考不上就两次, 两次考不上就三次, 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 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班,她一边脱身上的白大褂儿,一边跟贺姐说:“贺姐,今天午饭我不在医院饭堂吃了,回家吃。” 贺姐手里拿着长形铝饭盒,也就没等她,与别个一起往饭堂吃饭去。 李佩雯换下白大褂儿和白帽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片刻不耽搁,出医院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拨得满胡同都是自行车的铃铛声儿,路过坑洼的地面,也不刹车减个速。 到家了往院儿里停下自行车,急匆匆走到灶房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蒋珂在灶后烧火。而蒋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手里颠着昨晚上缝的那个沙包。哪个角上脱了线,里头的细沙一颠漏一点,细细地往下落。 李佩雯在灶房门外停下步子,蒋珂正好也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好半晌,蒋珂先回过神儿来,低声开口:“您怎么回来了?” 李佩雯四下看看,攥着手里的布包进灶房,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半晌问一句:“烧什么呢?” 蒋珂和李佩雯心里揣着同一件事,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总有些微妙。蒋珂收回目光用火勾子往灶底送柴火,说:“焖米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5.065 此为防盗章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 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 便收起得意的神色, 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 “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 开口说:“哟, 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 蹙眉没好气, 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 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 不受他这脸子, 这也就收了笑, 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蒋卓被她这话说得暴脾气上来,就要往她面前上一步进一步跟她理论。蒋珂拉了一下他,没叫他上去,自己看向赵美欣开口说:“你一社会坏分子,有什么资格谈出息没出息。” 这话一说出来就严重了,赵美欣忽瞪大了眼,看着蒋珂,“蒋可儿你说话得负责任,你坏在哪了你给我说出来!要是说不出来,今儿咱们没完!” 外头几个孩子争吵,把四屋里的长辈儿都给嚷了出来。赵美欣的父亲还问了句“怎么了”,到了近前便听着蒋珂嘴里说:“我们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我们都在艰苦奋斗,想着的那也都是怎么奉献自己去报效国家报效社会。但你赵美欣不是,你赵美欣活脱脱就是一小资产阶级!你是人民的敌人!是无产阶级的敌人!” 怎么说起阶级敌人这话了,长辈们也没闹明白,只见赵美欣有些跳脚,气得狠了,咬牙切齿看着蒋珂,“蒋可儿,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没底儿吗?”蒋珂那是攒着气正冲没处发,赵美欣往枪眼儿上堵,她怎么也是要弄得她不痛快的,反问完了那话,便又指着她脚上的高跟儿鞋,说:“你脚上的高跟儿鞋,你屋里的唱片机c烫头机,还有口红,都是证据!一院儿里的大家互相之间客气,没人说你什么,你还理所当然了?你且走着瞧吧,我明儿就去街道革委会检举揭发你!” 赵美欣也气红了眼,忽然从自来水那石槽边摸出一根棍子来,指着蒋珂就说:“蒋可儿你再嚷嚷,我楔死你信不信?” 蒋珂这会儿还真不怕死,盯着她,“今儿你不把我楔死,你赵美欣就是个孬种!”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长辈们自然开始动手拉架。旁边偏还有拱火把事往大了闹的,那便是蒋卓,抬高了声儿在院子里喊,“打倒赵美欣!打倒小资产阶级!” 最后,整个院儿里全部乱成了一团,难解难分。也不知谁推了谁谁搡了谁,赵美欣高跟鞋的鞋跟儿一崴,人摔出去把头碰在了石槽上。蒋珂也摔了出去,摔倒后后脑勺垫在一块石头上。 混闹是在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受伤时停止的,蒋卓挣开抓着他胳膊人的手,跑过去看蒋珂,紧张地问她:“姐,你没事儿吧?” 蒋珂躺在地上,身下有硌皮子的细碎小石子儿。她看着染了微微红霞的天空,白云如糖。她喘息很缓,像发泄了心里的所有怨气与恨意。 在蒋卓把她拉起来的时候,她看到李佩雯的脸,便把目光往下一避,弯腰捡起自己的书包和烂舞鞋,错过李佩雯,抬脚上石阶,进了屋里。 蒋珂去到屋里后,在床边上坐着,手里捧着那双陪伴了她几个月的旧舞鞋盯着发呆。赵美欣额头磕得流了血,伤得重不重她没心思去管。她看了一气手里的舞鞋,而后揉进怀里,歪下身子往床上躺着去了。眼泪从眼角滑出来,她也不管,任那带着咸味的液体流到竹席上。 蒋卓看她这样,站在她床前安慰她,说:“姐,你不要难过了,大不了我再去给你找一双来。” 蒋珂没说话,这好像是舞鞋的事情,好像也不是舞鞋的事情。 蒋卓又站了一气,看蒋珂还是没反应,想着安慰没有用,也只能放她一个人静静了,便与她说:“姐,你歇会儿,我出去找奶奶。” 蒋卓前脚出去不一会儿,李佩雯后脚就进了蒋珂的房间。她站在门框下,已经没有了剪蒋珂舞鞋时候的气势,就这么站了好半晌,才开口说:“不是你美欣姐跟我说的,是你的班主任王老师。” 蒋珂躺在竹席上还是不出声,李佩雯又说:“我们老蒋家的人,都不是搞文艺那块料。尽早些收收心,别再整那些幺蛾子,让邻里乡亲的笑话你那回考过北京军区的文工团,我就说了叫你不要再考” 蒋珂还是躺着不动,也不说话。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下头的话也都再说不出来。她这便转了身要往外走,然刚抬手打那旧布帘子,忽听蒋珂在她身后出声说了句:“我恨你。” 蒋卓出去找到遛弯儿的蒋奶奶,扶着她胳膊一小步一小步从胡同里往家回。蒋奶奶的拐杖戳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响。 他把才刚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蒋奶奶听,“家里酱油吃完了,我和姐去副食店打了一些。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姐的书包被扔在了屋门前,舞蹈鞋也被剪了。肯定是有人告了密,妈才会翻姐的书包。后来赵美欣自己个儿往上送,咱们就打了起来” 蒋奶奶听蒋卓把事情前因后果说完,嘶口气,“瞧你们这闹的,没把街道居委会招来吧?” “那没有。”蒋卓摇摇头,“我姐说明儿要去革委会检举揭发赵美欣,不知道是不是气话。” “可不能让她去。”蒋奶奶看一眼蒋卓,“乡里乡亲的,一院儿了处了这么长时间,哪能恼这么绝。胡闹过也就罢了,谁也别再不依不饶的。甭管什么时候,那告密的,都是最招人讨厌的。” 蒋卓闷口气,没说话。 两人走过小半的胡同,蒋奶奶叹着气,忽又说:“这回这样一闹,我看你姐怕是真要放弃了。你妈也是,怎么就那么死心眼?跳就随她跳,能成事就成,不能成就拉倒,碍着她什么了?把孩子逼成这样,还能得什么好了?” 蒋卓微微低着头,“我妈那人就是,觉得自个儿想什么都是对的,从不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事情。说浅了是固执,说深了,就是强权主义,想我和我姐什么都听她的。” 蒋奶奶听不懂他说什么强权主义霸权主义,她只在心里想,蒋珂这回是真认真的。旁人笑话她,她从不理会,偏李佩雯捏着她几次三番地闹。 真闹僵了,蒋珂也放弃了,她心里只觉的可惜。这么几个月,她是看着蒋珂怎么练跳舞练过来的。那股子劲头卯着到现在,再这么练个一年半载,进文工团,足够了。 蒋奶奶和蒋卓一老一小,就这么你叹一声我叹一声地回了家。到家后谁也不提今晚上院子里闹起来的事情,吃饭梳洗睡觉,都是冷冷清清的。 蒋珂晚饭没吃,也没洗漱洗澡,就这么任身上黏糊糊地睡了一夜。次日起来打水洗漱换身衣裳,把长发仍梳成两根大辫子,开始吃早饭。 李佩雯早一步先走上班去了,蒋奶奶和蒋卓一起坐在桌边吃饭。蒋卓啃手里的窝头,看看蒋奶奶,又看看蒋珂,终于没忍住问她:“姐,你心情好点了么?” 蒋珂不抬眼不说话,草草吃了饭挎上书包就出了门,好像昨儿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却又不像。 蒋奶奶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长长叹口气。她和蒋卓都觉得,蒋珂这回肯定是放弃了。打今儿起,怕是就要开始老老实实上学再不提舞蹈了。 她进了院儿就去东屋叫胖琴,叫了出来掐着腰给她看自己的高跟儿鞋,问她:“怎么样,好看不?” 胖琴啃着手里的一截黄瓜尾巴,最是没滋味的一截。她低头看着赵美欣的鞋,眸子亮亮地欢喜着说:“好看好看。” 赵美欣一天天让她长见识,她也是真羡慕赵美欣,乐意跟着她屁股后头打转。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便收起得意的神色,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蒋卓被她这话说得暴脾气上来,就要往她面前上一步进一步跟她理论。蒋珂拉了一下他,没叫他上去,自己看向赵美欣开口说:“你一社会坏分子,有什么资格谈出息没出息。” 这话一说出来就严重了,赵美欣忽瞪大了眼,看着蒋珂,“蒋可儿你说话得负责任,你坏在哪了你给我说出来!要是说不出来,今儿咱们没完!” 外头几个孩子争吵,把四屋里的长辈儿都给嚷了出来。赵美欣的父亲还问了句“怎么了”,到了近前便听着蒋珂嘴里说:“我们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我们都在艰苦奋斗,想着的那也都是怎么奉献自己去报效国家报效社会。但你赵美欣不是,你赵美欣活脱脱就是一小资产阶级!你是人民的敌人!是无产阶级的敌人!” 怎么说起阶级敌人这话了,长辈们也没闹明白,只见赵美欣有些跳脚,气得狠了,咬牙切齿看着蒋珂,“蒋可儿,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没底儿吗?”蒋珂那是攒着气正冲没处发,赵美欣往枪眼儿上堵,她怎么也是要弄得她不痛快的,反问完了那话,便又指着她脚上的高跟儿鞋,说:“你脚上的高跟儿鞋,你屋里的唱片机c烫头机,还有口红,都是证据!一院儿里的大家互相之间客气,没人说你什么,你还理所当然了?你且走着瞧吧,我明儿就去街道革委会检举揭发你!” 赵美欣也气红了眼,忽然从自来水那石槽边摸出一根棍子来,指着蒋珂就说:“蒋可儿你再嚷嚷,我楔死你信不信?” 蒋珂这会儿还真不怕死,盯着她,“今儿你不把我楔死,你赵美欣就是个孬种!”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长辈们自然开始动手拉架。旁边偏还有拱火把事往大了闹的,那便是蒋卓,抬高了声儿在院子里喊,“打倒赵美欣!打倒小资产阶级!” 最后,整个院儿里全部乱成了一团,难解难分。也不知谁推了谁谁搡了谁,赵美欣高跟鞋的鞋跟儿一崴,人摔出去把头碰在了石槽上。蒋珂也摔了出去,摔倒后后脑勺垫在一块石头上。 混闹是在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受伤时停止的,蒋卓挣开抓着他胳膊人的手,跑过去看蒋珂,紧张地问她:“姐,你没事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6.066 ,最快更新七零年代文工团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蒋珂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 不会憨直到见天儿见着人就跟人说自己要考文工团, 故意招人笑话。不过就是她突然练起舞蹈来, 李佩雯总追着问,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絮叨个没完, 她就搭话回了那么一句, 说自己要考文工团。 这原本是自家房里说的话, 没出去亮着嗓子招摇去, 但她练舞不是一道门帘子就能挡起来不叫人知道的事儿。院儿里的人问起来, 李佩雯也就回了那么一句——发癔症呢,一天兴一样, 全是三分钟热度, 这会儿又要考文工团。 这话一说, 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 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 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问起来,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 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 “不是早说过了么, 又问, 扒拉出新料来,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都没你们尽职,自己个儿家里的事,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7.067 此为防盗章 蒋珂发呆地看一气, 伸手扣住把儿,端起茶缸子喝一口里头的白开水。等放下茶缸的时候,便见蒋奶奶出了屋子。她拿着芭蕉扇紧赶着拍两下, 身前褂子上的纽扣没扣,打得对襟乱飞,念叨一句:“这天儿, 把人烤成了热炕上的蚂蚁。就等着它下场雨, 怎么就不下呢。” 这老天爷的事, 凡人还真做不了主。蒋珂看着蒋奶奶在桌边坐下, 微挺腰身纽身前的扣子,接她的话说:“再热下去,怎么也得下了。” 蒋奶奶把扣子扣得齐整,又开始打芭蕉扇,看向蒋珂问:“考得怎么样?”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 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 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 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 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 “要测身高体重视力, 看样子好不好, 以后会不会长胖, 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跳舞c唱歌c朗诵,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你不会也能试试嘛,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怕唱得不好,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那回头都给练练,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c手位c擦地c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蒋珂练功掐着点,到了该烧晚饭的时间就收拾一番开始做饭。这年头便是城里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家里鲜少见荤腥,攒的肉票都打算到过年时多买点猪肉囤着过年。平日里精面细食的票也不多,所以蒋珂把饼烙成那样,李佩雯才会念叨。 今儿李佩雯下班早,在蒋珂拿着饭盆到院儿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回来了。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车头上还挂着一捆芹菜和一些猪肉。 见着蒋珂在接水,她把自行车往棚子下推,嘴上说:“别忙活了,今晚包饺子吃。” 蒋珂还有些愣,不知道李佩雯今儿怎么这么舍得。那稀饭便不烧了,她把水龙头拧紧,端着盆里的半盆水去灶房里。 李佩雯随她后脚进来,拎着芹菜猪肉,芹菜放到桌角边的地上,猪肉放去灶台上,跟蒋珂说:“你把芹菜择一择,择好了拿出去洗一洗。” “哦。”蒋珂应一声便蹲身在桌腿边开始择芹菜。 择的倒是很细心,把芹菜叶子揪个干净,连心儿里的那一撮儿嫩的也没留。择好了拿去盆里端着,正准备出去接水洗,李佩雯叫住了她。 蒋珂停住步子,便见李佩雯弯腰把她择落的芹菜叶子都抓了起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她手里的瓷盆里,说:“哪里学来的阔绰毛病。” 蒋珂闷声,只得把菜杆儿菜叶都一块洗了。她那是下意识的,没多想,原也不是故意。 蒋珂洗完芹菜以后,面是李佩雯和的,馅儿也是李佩雯弄的。到包饺子的时候蒋珂坐在桌边帮忙,把饺子皮儿捧在手心里,抹上馅儿,心里清楚知道怎么包,可包出来的东西就是磕碜。 李佩雯微微弯腰擀面皮儿,看到饺子便掀眼皮看她,开口说:“蒋珂,你就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不想我们娘儿们日子好过是吧?” 蒋珂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吸口气,声气很弱地说一句,“我没有。” 李佩雯搁下手里的擀面杖,看着她,语气越发不好,“没有你把饼烙成那样,你没有你把饺子包成这样儿?” 蒋珂的目光还停在自己包的饺子上,心里微微气恼,这也没再忍着,语气微重地说了句:“我不会。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李佩雯眼睛忽然瞪起来,“我倒想问你蒋珂想怎么样,发场高烧就换了个人?你到底糊弄谁呢?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就会跳舞是吧?” 蒋珂把手里拿着的饺子皮揉成面疙瘩,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盯住李佩雯,她也是忍到不想玩这场穿越游戏了,顶着李佩雯的话就说:“我就不是你闺女!有本事你把我绑去院儿里那棵老槐树上烧死!看你闺女回不回得来!” 在李佩雯看来,此时的蒋珂确实是疯了。但她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她瞪着蒋珂,只觉得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来气自己的。她也是气昏了脑子,随后摸起擀面杖就往蒋珂头上拽了过去。 蒋珂被吓得抬手去挡,那擀面杖还是砸在她脑门上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后直打滚,滚出灶房的门,正落在蒋卓的脚前。 蒋卓站在门外,看看地上的擀面杖,又抬头看看屋里的李佩雯和蒋珂,皱眉出声:“妈,你干什么呢?” 李佩雯气得掐腰喘气,蒋珂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来。她从来没被父母打过,从小就是爸妈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的。此时心里除了委屈,大概就剩怨恨了。因此她目光冰冷地挖了李佩雯一眼,起身就往灶房外走。 李佩雯偏又叫住她,气息不稳地撂狠话,“蒋珂你今儿敢出这四合院的门,就甭想再回来!我也还告诉你,你死了跳舞那条心。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还发疯,我李佩雯非得让你瘸着腿走路,没含糊的!” 蒋珂背对李佩雯站着,手指使着力气蜷起,终了没有出这四合院。但这一晚的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她也一个都没吃。没吃就多出来几个,蒋奶奶悄悄给她留在了碗里,还便宜了赵美欣两个。 赵美欣站在桌边儿夹着饺子蘸醋的时候,就跟李佩雯说:“婶儿,你怎么动那么大的火气。可儿不懂事,慢慢教呗。女孩子心气儿高正常,认清现实就好了。” 李佩雯还没回来得及开口回赵美欣的话,就听蒋卓没好气出了声,“赵美欣你少掺合我家的事,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你爱吃吃,不爱吃就滚蛋!” 胡同里的人家,偶有几户大门前儿栽了家槐榆钱,夏日一到便是盖了一截道儿的阴凉。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一院儿里总住了好几户人家。东南西北,一家一个屋脊山头。 院儿中间有口井,三步外是一拼凑起来的四口石槽,中间儿压一乌黑绑褛布的水龙头。井口边儿也栽着洋槐,茂密的枝干撑出一片树荫,压得井口乌洞洞的黑。 时值正夏,那树枝儿上还趴着只知了,一过了午时就吱吱叫个没完。心躁的听了恨不得一扫帚扫个枝儿秃,心静的,倒也能听出些乐曲的滋味儿来。 蒋珂端了瓷盆去井边打水,一撂下木桶,井里水花四溅,“哗啦”一声惊得枝条儿上趴着嘶叫的知了振翅飞了几只。她穿着印浅纹儿的对襟薄褂子,很土旧的款式,袖子卷得很高,直掖到胳膊根处,露出两条白嫩如藕节般的胳膊。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撂在土炕锅里一烤,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因为没有闹腾的人,此时院儿里除了蒋珂洗脸这一点动静,只有北屋的窗缝间漏出来一缕悠悠扬扬的乐曲,放的是《梁祝》,小提琴演奏的。在这午后闷热安静的大院儿里,掺入了一股凄婉的味道。 蒋珂听着这乐曲,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哼,心里不自禁地蒙上一层哀婉的情绪。像她现在所处这个灰蓝色调的时代一样,让人一时适应不来。 她听着乐曲,拧干毛巾泼了瓷盆里的水,正要回西屋的时候,忽听见北屋里发出一阵尖叫。那尖叫略显刺耳,割开院儿里的安静氛围。不知道怎么的了,心生好奇,于是蒋珂滞了滞步子,端着手里的空瓷盆往北屋窗外走过去。 到了窗前把脸凑过去,眼睛堵在竹篾窗帘子的窗缝间,往里看。还没看清楚什么呢,窗帘忽被人从里头朝外挑起来,正碰到了她的眼睛。 蒋珂猛地缩回头来,就听得趴在窗边伸着手挑窗帘的胖琴跟她说:“可儿,瞧什么呢,进来吧。” 蒋珂也正好奇她们在屋里弄什么,听胖琴这么说,转身弯腰放下手里的瓷盆,便去掀起房门上的竹帘子进屋去。这房间是北屋单开的一个房门,由赵美欣住着。 她刚进屋就被胖琴拉过去看赵美欣,胖胖的小脸儿上全是笑意,说:“美欣姐把自己烫成狮子头了。” 蒋珂看向赵美欣那一头炸起的乌黑发焦的头发,也有些想笑,问了句:“怎么弄的?” 胖琴往房间里挂着的大物件儿努了努嘴,蒋珂看过去,只见一圆板盒子下挂着许多电线,那电线头上又都接着卷发圈儿。 蒋珂抬头盯着看,只觉新奇。看了一气,放平视线看向胖琴,“烫头机?” 胖琴点点头,“美欣姐男朋友给她弄来的,厉害吧!” 蒋珂又看一眼那简朴的烫发机,再看向赵美欣的头发,笑了笑。大约是她没控制好热度,烧得过热把头发给烫焦了。刚才那声尖叫,应该也就是她把头发烫糊了发出来的。 蒋珂对赵美欣的头发没多大兴趣,只对那烫头机好奇。这东西在几十年后的大街小巷是瞧不见的,早被时间的洪流所淘汰,所以蒋珂没见过,也就觉得新奇。而在这年代,这最是构造简单的烫头机也同样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见不到。理发店里原先还有,但近几年来都已经收了入库。现在国家倡导最简朴朴素的生活方式,所以这种东西很难见到。赵美欣能得这玩意儿,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像她屋里的唱片机,也都是她男朋友给她找来的。她男朋友是谁呢,是副食店的经理徐康,路子总归比平头小百姓多些。 蒋珂看着赵美欣在镜子前使劲拽自己烧糊了的头发尖儿,没了好奇,就要走了。她到了这时代也有一个月了,却还是有些融入不进来。她是穿了魂儿过来的,到了现在这姑娘身上,叫蒋珂。而她的本名,叫蒋可儿。巧的是,这姑娘的小名儿叫可儿。 她也不是北京人,穿越前也没往北京去过。这胡同大杂院儿的生活,她更是没经历过。也不知为什么,就穿到了这七十年代的老北京胡同院儿里来了。 到了这时代一个月,没适应全这里的生活,老北京那话腔儿倒是给练熟了几分。 蒋珂回想穿越之前,她不过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冯小刚导演的《芳华》。导演说,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回忆。 蒋珂挎上包出电影院门的时候,也就跟旁边的同学说了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事情,完全没有共鸣。” 然后她出门是被车撞了还是遭雷劈了都不能记起来,这就到了这里——七十年代,北京的四合院儿。 她穿到这里后神思游离大半月,才接受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穿越这个事实是接受下来了,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她努力拼凑原主的记忆,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然后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下重新找到了自己。 她叫蒋珂,胡同里的人都管她叫可儿,她父亲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死在了一场工程事故里,母亲没有再嫁,带着她和弟弟蒋卓以及年迈的奶奶生活在这个四合院儿里。她母亲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士,是个面柔内刚却嘴巴絮叨的女人。想是受多了苦处,总要从嘴皮子上发泄。 而这四合院儿里还住着另外三户,北面的那家姓赵,南面的那家姓陈,东边的那家姓冯。这四户人家里,数北边儿的赵家最富裕,因为家里男人是安京毛纺厂的厂长。东屋胖琴的父亲是个鳏夫,是机械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南屋陈家也是胡同里最普通的一户,没什么特别。 蒋珂在赵美欣的屋里看完了烫头机,满足了好奇心要走。她从赵美欣的屋里出去,正要抬脚跨门槛,忽听见赵美欣在屋里出声,说:“可儿,又回去练呐?这都半个月了,还没醒过来呢?街头那杏芳儿,唱了八一九十来年了,打小开的嗓子,也没进得去文工团,现在不还在宣传队呆着?人家那要求高着呐,凭你这半路出家的练那么几天,腰腿儿都没整利索呢,就想进那文工团?” 胖琴听赵美欣这么说也笑,接话,“美欣姐说得是,咱们就是螺丝钉儿,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组织让咱们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组织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赵美欣勾勾胖琴的小下巴,“瞧这觉悟。” 蒋珂不想跟她们在这里掰扯这个,跟他们聊说不上这些话,因为各家儿心里想的东西不一样,也就说不上一家。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多了生腻,她当你是个烧坏脑子犯糊涂的,越说越想敲开你的脑壳叫醒你,你听也听烦了,不如闭了口最简单。她没搭赵美欣的话,打起竹帘子出了房门,弯腰去捡起自己拿出来的瓷盆,端在手里挺正了腰身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没别的事,抬了腿去家里的箱子上,只管压腿练腰。 这时节热,小练一会儿就有一头汗。汗水从头发下渗出来,往脖子上淌。皮肤上也密密地浮起一层水意,不一会儿就让蒋珂整个人都浸在了汗水里。 汗水聚在眼皮上,滑下来在睫毛上凝个汗珠子,模糊蒋珂的视线。她这会儿也不抬手去擦,只是一下接一下地压腿。 蒋珂穿越前是学舞蹈的,大学也是上的舞蹈院校。然不过才上了一个学期,就发生了穿越这件事,到了这里。而被她占了身子的这个女孩儿,并不会跳舞。所以她突然练起舞来,还说要进文工团,自然就得了邻里院儿里一波人的嘲笑,说她“想起一出是一出”。 甭管是哪个军区的文工团,都不是半吊子人说进就能进的。那里挑起人来特别严格,可以说万里挑一,要看身高要看身材还要看样貌,就算这些都符合了,手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突出的本事才艺,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也无疑跟白日做梦一样。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8.068 此为防盗章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 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 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 糊弄着过了几天,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 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 自来卷的头发,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 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 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 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 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 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 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 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 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 看着她回一句, “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 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这一晚上,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自来卷的头发,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69.069 此为防盗章  杏芳儿站在朱漆门前扶着门框,抿嘴笑着, 等赵美欣亮着眼睛跟她打了招呼, 她才开口打趣赵美欣:“瞧这待遇, 羡慕死人了。” 赵美欣一笑,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 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 赵美欣又谈恋爱,各忙各的,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 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回她的话, “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 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 意思是,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住了嘴, 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 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 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 等灶底火星凉透了, 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他也就不洗了,坐在灶后的矮板凳上看着蒋珂说:“姐,我来烧吧,杏芳姐又跟美欣姐回来了,你去跟她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蒋珂不是傻子,看得出杏芳儿和赵美欣对她的态度。这副身子是原主用的时候,她们就不大喜欢她。原因也简单,她不世故,嘴不甜,不会巴结哄人,偏模样又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睫毛密长,像在眼睑下绣了一道细细的眼线。鼻梁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也就罢了,偏皮肤还很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桃粉,跟人化妆打了淡腮红似的。 若是生得丑一点,她们大约也不那么注意她。 蒋珂站着默声一阵,想着蒋卓说的话也不错,去问问杏芳儿,过两天去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应考那也有底。再说,她和杏芳儿赵美欣也不是明面儿上互相不待见的关系,平常看见了还是会叫声姐,寒暄两句的。 她这就应了蒋卓一声,把填草烧水的事交给他。想着等她问完了回来,玉米糊糊往开了的水里一浇,文火煮一煮,稀饭也就好了。 蒋珂出了灶房拢一下头发,往北屋去。迈着步子刚走到了赵美欣的窗下,还未去到门前,忽就听得里头的杏芳儿说了一句:“要不是蒋奶奶过去要,谁有闲功夫给她找这个?” 听到是在说她,蒋珂就不自觉停住了步子。眼睛越过竹篾窗帘缝儿往里瞧,看到赵美欣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板,肩微微耸着,说:“你说她好笑不好笑,到年十七了,谁十六岁才练跳舞?” 杏芳儿此时坐在赵美欣的梳妆镜前,拿着一支口红正往嘴上涂,“管她呢,白日梦做到头她自己个就醒了,到时在咱这胡同里走那都得低着头。” 赵美欣看着杏芳儿的后脑勺,“保不齐今儿要了舞鞋,明儿就要别的。还得来问你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呢,她好准备呀。” 杏芳儿涂好了口红,抿了两下嘴唇,左右转头在镜子看了看,“找我我也没话搭理她,没这闲功夫。待会儿别人再说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我这脸还不够丢的呢。” 赵美欣笑起来,“她也成咱们胡同茶余饭后得可一说的人物了,挺有意思。” 杏芳儿对自己的唇色满意,把口红拧回管子里,回头看赵美欣,“谁让她作呢!” 就这回头的过程中,余光瞥到窗帘外有个站着的人影。她便住了口,往窗帘的地方努了努下巴。 赵美欣顺着她的动作看过来,便看到了窗帘外的人。窗缝里露出的白褂子,一眼就能认出是谁。她耸肩撇嘴,闭声不语,却也只当无所谓。 暗下嚼她蒋珂的舌根子,就算被她听去了,又能怎么样?且她自己忍着吧。 蒋珂在外面看出她们看到了她,也就没厚着脸皮再往赵美欣的屋里去。该听的话都听着了,还去干什么?让人当着面儿再酸言酸语点醒一番么? 她轻轻吸了口气,到底没进去,默默转身回了西屋灶房。 在没考上文工团之前,她想跟人论理儿都没底气。且先忍一气,等考上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再说吧。 她一面往西屋灶房去,耳朵里隐隐约约又听到杏芳儿和赵美欣的说话声,此时内容都已跟她无关。 “你这男朋友真不错,口红唱片机都是他给你弄来的吧?你也惦记着我啊,没事也给我弄一些,别光自己偷摸着享受” “不止这些,我这儿又得了烫头机,你来看看。有空过来,我给你烫头” “这新鲜,徐经理对你是真上心,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呀?你在宣传队,什么人找不着,你眼光高,别挑花眼了” “我现在还不急,过两年再说吧” 蒋珂回去灶房后,过去接过蒋卓手里的火勾子仍接着烧火。 蒋卓看她回来得快,站在灶台边上抹胳膊上的黑灰,问她,“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珂拿着火勾子往灶下送干草,“没必要问的事儿,已经麻烦人给要了双舞蹈鞋,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 蒋卓看看蒋珂,又回头看看北屋的方向,没再说什么。 蒋卓这会儿十二岁,但在蒋珂眼里看来,他有时候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成熟一些。有小男人该有的样子了,说话也都是有板有眼的。大约这家里没男人,所以他懂事得早。 蒋珂把稀饭烧好,闷在锅里,便推了蒋卓去院子里洗脸。 到石槽边拧开自来水,蒋卓直接就把头伸到了水下,一股脑儿都洗了一通。等蒋珂给他拿来毛巾时,他已经洗好了。接下毛巾便是一通擦,擦得头发根根儿竖起。 蒋珂看着他笑,“你别闹感冒了。” 蒋卓拿毛巾捂住半张脸,“这哪能啊,我身体倍儿结实!” 蒋珂笑着伸手接过他的毛巾,水龙头下涮了拧干挂起来,不跟他胡掰扯。 余下没什么事情,就等着李佩雯下班了回来吃饭。蒋珂趁着她还没回来,把才刚放在自己枕头边的芭蕾舞鞋又拿了出来。她坐在床边上,轻着动作扒拉开报纸,拿了那双鞋手里,只觉心里异常满实。 没穿越前,这是与她日日相伴的东西,再是熟悉不过了。那时候也没觉得这东西要紧,哪知穿越后却成了这么难得的物件儿。 她颇有些感慨,踢掉脚上的白底黑面布鞋,弯腰把舞鞋套到脚上,慢慢系上带子。而后叠着两条胳膊放在腿上,俯身压着胳膊,晃着两条腿,便这么抿着浅笑看着脚上的舞鞋。 这么旧这么破,却觉得异常好看。 她看了一气抬起头来,目光正与站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蒋卓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蒋卓挠着后脑,往她床前走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句:“姐,总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虽也是城市姑娘,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蒋珂还更娇气一些。这娇气又不是那种给人娇滴滴的感觉,而是一种更时髦的气质,他也说不大清。就譬如,蒋珂现在穿着那舞蹈鞋美滋滋的模样,特别耐看。以前她姐,略有些清高傲气,但从不这样儿。 还有,蒋珂似乎也比以前更有主见了。瞧着平时柔柔弱弱话不多,家务事也做得不是很好,但做起自己的事都是认准了道儿的,有那么点心无旁骛c遗世独立的感觉。甭管这世道如何,甭管外头都在闹什么怎么闹,她都看得很淡,似乎早已看透一切一样。 蒋珂听他嘀咕这话,便收起了嘴角眉梢的欢喜,看着他问:“哪里不一样了呢?” 蒋卓还是挠着自己的脑袋,很是闹不清楚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0.070 此为防盗章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 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 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把腿掰过头顶, 放去箱子上, 身子往腿上压过去, 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 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 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 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 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 别胡闹, 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 握手拖住蒋奶奶, “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她孙女儿蒋可儿,写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以前的蒋可儿,是怎么也不敢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的,怕收不了场。 蒋珂回看蒋奶奶一气,没回她这话。她把自己的手从蒋奶奶粗糙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里跟自己发狠似地念叨,“说出来不被人嘲笑的梦想,算不上真正的梦想” 王洁英早上收到蒋珂退学申请书的时候,还当她又是在胡闹。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后来从蒋珂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这是动真格儿的。只见放下退学申请后,跟她这个班主任老师正正经经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书本文具离开了学校。任她追到学校那上了些年头的银漆铁网门外,都没回个头。 王洁英站在银网大铁门外拿着那张蒋珂手写的退学申请书,看着蒋珂挺直了腰杆儿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气得跺一下脚,白底黑面儿的布鞋振起浮尘,粘脏了鞋面儿,懊恼地念一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儿才把她的情况说给她家长知道,只以为今儿能收敛些好好读书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学了。 王洁英实则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在这个时不时就闹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做知青的年代,没那么多人真的认为上学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里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们,怀揣一腔热情,随着趟儿地闹革命喊口号,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中去。但王洁英始终觉得,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才能做对国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蒋珂离开学校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饭也不及吃,骑上自行车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宁医院去了。 自行车过街穿巷,到了安宁医院。 王洁英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冬青树前匆忙停下自行车,便急着步子往医院里去。到了医院不知道该往哪找李佩雯去,就跟柜台后站着的穿白衣戴白帽,帽子下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说:“我找你们医院的李佩雯李医生,有点急事,能麻烦让她出来一下么?” 那小姑娘手里正写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吃饭,我让人给您找找去,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诶。”王洁英应个声,那面上还是心急的。 她在柜台前这么站着等一气,才等来了李佩雯。 医院里的人都是一副打扮,旧得边角下摆有些发灰的白大褂儿,一律的白帽子。 李佩雯扶扶头上的帽子到她面前儿,微微惊讶地问了句:“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洁英往四周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蒋珂的事情怕是不好。这就伸手拽了李佩雯的胳膊,把她拉出医院,去到她停自行车那排冬青树后头。 李佩雯看她这样,自然就猜到蒋珂怕是又闹什么事了,于是皱眉先开口问王洁英,“蒋珂又不听话了?” 王洁英闷口气,看着李佩雯,心想她是不知道蒋珂退学的事情了。这就还有希望,她把蒋珂给她交的退学申请书拿出来,送到李佩雯手里,“她申请退学了。” 李佩雯听到这话,神色一凛,忙打开那张退学申请书。蹙眉看一气,她抬头看向王洁英,“这不是蒋珂的字迹,虽然像,但蒋珂写的字儿明显比这工整许多。” 王洁英掀眼皮看她一眼,“那看来您是很久没看她写过作业了,好几个月前就这样了。我不是问过您么,蒋珂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李佩雯生气,“你亲爸死那会儿都没受什么刺激,现在有什么刺激让她受的?我看她就是装疯卖傻,不想过安生日子!” 王洁英看李佩雯动怒起来,忙又劝她冷静,说:“孩子才十六岁,兴许才到叛逆期,咱们还能引导教育。再晚,怕就真迟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说说,多讲讲道理,蒋珂以前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孩子呀。您跟她说,再有几年都毕业分配工作了,怄气在这时候退学亏不亏?好歹把能学的知识都学到手,到了社会上做有用的人。李医生我最后再多问一句,她怄气退学,是不是您昨儿晚上教育她的时候,用错方法了?” 说起这事儿来,李佩雯自觉有些理亏,吸口气低声说:“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洁英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叹口气,“我让您回家好好劝说劝说她,不要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可没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们想拦都拦不住。还得顺毛捋,不能硬着来。” 李佩雯听着王洁英说话,想起昨晚上蒋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声口。 她忽然觉得很是无力,看向王洁英,一点脾气不再有,只有气无力出声,“王老师,您也瞧见我们家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养这么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着他们么?我这心里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缓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读,我也不逼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是真累了。”说罢便把退学申请书塞回了王洁英手里。 王洁英来找她可不是为了说服她不管的,这就着急起来,拿着那退学申请书表情急切道:“李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将来!他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社会主义的建设要靠谁,未来都得靠这些孩子们!什么都能马虎,教育不能马虎!我来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劝说劝说蒋珂,别叫她一条道走到黑回不了头。孩子们都小,犯糊涂的时候常有,不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老师来牵引着往前么?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是我们的职责啊!” 王洁英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没能点燃李佩雯心里的激情。她与王洁英急切的模样是两个极端,面上带着疲惫,想了好半晌,还是开口说:“王老师您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性子,我是真没辙了。她连私自退学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准儿不认我这个妈。” 王洁英在李佩雯的表情深处看到了放弃,她也觉得无力起来。然后她花了半分钟收起脸上急切的表情,把蒋珂的退学申请书装回裤子侧边口袋里,不再慷慨激昂,只低声说:“李医生,不管怎么样,蒋珂这退学申请书我是不会签字同意的,也不会交给校长。等她想明白了,你让她还回来。我就跟同学们说,她请长假了。” 李佩雯吸吸鼻子,双眼微红,应她的话,“成,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王老师。” “麻烦什么,这是我身为老师该做的。”王洁英不再站着与李佩雯浪费时间,往冬青树外头走。到了外头推上自己的自行车,与李佩雯再招呼一声,蹬上踏板这便去了。 李佩雯站在医院门外,看着王洁英的自行车骑远,又站了一气,而后转身进了医院。 李佩雯伸手接下来,稍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两下,便包了起来,拿在手里跟贺姐说:“贺姐,谢谢您了。” 贺姐嗔她一眼,“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1.071 此为防盗章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 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 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 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 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 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 把镜子托起来, 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 “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 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 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 人都笑起来, 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蒋卓端着碗,看赵美欣一眼,“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赵家这亲戚,咱可攀不上,也不敢攀。我蒋卓的姐姐,就蒋可儿一个。” 赵美欣这就不吃了,连那蘸醋的饺子也没夹回来。她“啪”一下把筷子拍到桌面上,低声念叨一句:“什么玩意儿。”便起身出了蒋家的正屋。 李佩雯面上不好意思,起身客气地留她再吃两个,她站在门外回头,“婶儿,谁家还吃不起个猪肉馅儿的饺子?我吃你家两个饺子讨这一通臊,我也是自个欠。” 说罢不再给李佩雯说话的机会,扭头那便往北屋去了。 赵美欣这一走,李佩雯脸上挂不住,自然还是坐下来教训蒋卓不懂事,说他,“也被你姐带疯了不是?” 蒋卓那也没有小孩儿样,吃着饺子不耐烦说:“妈您甭说了,您别看我小,这院儿里哪家哪户住着什么人,我心里门儿清。就她赵美欣这样的,现眼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话越说越不好听,邻里乡亲的,面子总还是要顾。一直没言声儿的蒋奶奶拿筷子敲敲蒋卓的筷子,“赶紧着吃饭吧,再不吃,饺子全凉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2.072 此为防盗章  这老天爷的事, 凡人还真做不了主。蒋珂看着蒋奶奶在桌边坐下,微挺腰身纽身前的扣子, 接她的话说:“再热下去, 怎么也得下了。” 蒋奶奶把扣子扣得齐整,又开始打芭蕉扇,看向蒋珂问:“考得怎么样?”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 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 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 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 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要测身高体重视力,看样子好不好, 以后会不会长胖, 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 跳舞c唱歌c朗诵, 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 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你不会也能试试嘛, 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 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 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怕唱得不好,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那回头都给练练,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c手位c擦地c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蒋珂练功掐着点,到了该烧晚饭的时间就收拾一番开始做饭。这年头便是城里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家里鲜少见荤腥,攒的肉票都打算到过年时多买点猪肉囤着过年。平日里精面细食的票也不多,所以蒋珂把饼烙成那样,李佩雯才会念叨。 今儿李佩雯下班早,在蒋珂拿着饭盆到院儿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回来了。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车头上还挂着一捆芹菜和一些猪肉。 见着蒋珂在接水,她把自行车往棚子下推,嘴上说:“别忙活了,今晚包饺子吃。” 蒋珂还有些愣,不知道李佩雯今儿怎么这么舍得。那稀饭便不烧了,她把水龙头拧紧,端着盆里的半盆水去灶房里。 李佩雯随她后脚进来,拎着芹菜猪肉,芹菜放到桌角边的地上,猪肉放去灶台上,跟蒋珂说:“你把芹菜择一择,择好了拿出去洗一洗。” “哦。”蒋珂应一声便蹲身在桌腿边开始择芹菜。 择的倒是很细心,把芹菜叶子揪个干净,连心儿里的那一撮儿嫩的也没留。择好了拿去盆里端着,正准备出去接水洗,李佩雯叫住了她。 蒋珂停住步子,便见李佩雯弯腰把她择落的芹菜叶子都抓了起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她手里的瓷盆里,说:“哪里学来的阔绰毛病。” 蒋珂闷声,只得把菜杆儿菜叶都一块洗了。她那是下意识的,没多想,原也不是故意。 蒋珂洗完芹菜以后,面是李佩雯和的,馅儿也是李佩雯弄的。到包饺子的时候蒋珂坐在桌边帮忙,把饺子皮儿捧在手心里,抹上馅儿,心里清楚知道怎么包,可包出来的东西就是磕碜。 李佩雯微微弯腰擀面皮儿,看到饺子便掀眼皮看她,开口说:“蒋珂,你就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不想我们娘儿们日子好过是吧?” 蒋珂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吸口气,声气很弱地说一句,“我没有。” 李佩雯搁下手里的擀面杖,看着她,语气越发不好,“没有你把饼烙成那样,你没有你把饺子包成这样儿?” 蒋珂的目光还停在自己包的饺子上,心里微微气恼,这也没再忍着,语气微重地说了句:“我不会。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李佩雯眼睛忽然瞪起来,“我倒想问你蒋珂想怎么样,发场高烧就换了个人?你到底糊弄谁呢?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就会跳舞是吧?” 蒋珂把手里拿着的饺子皮揉成面疙瘩,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盯住李佩雯,她也是忍到不想玩这场穿越游戏了,顶着李佩雯的话就说:“我就不是你闺女!有本事你把我绑去院儿里那棵老槐树上烧死!看你闺女回不回得来!” 在李佩雯看来,此时的蒋珂确实是疯了。但她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她瞪着蒋珂,只觉得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来气自己的。她也是气昏了脑子,随后摸起擀面杖就往蒋珂头上拽了过去。 蒋珂被吓得抬手去挡,那擀面杖还是砸在她脑门上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后直打滚,滚出灶房的门,正落在蒋卓的脚前。 蒋卓站在门外,看看地上的擀面杖,又抬头看看屋里的李佩雯和蒋珂,皱眉出声:“妈,你干什么呢?” 李佩雯气得掐腰喘气,蒋珂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来。她从来没被父母打过,从小就是爸妈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的。此时心里除了委屈,大概就剩怨恨了。因此她目光冰冷地挖了李佩雯一眼,起身就往灶房外走。 李佩雯偏又叫住她,气息不稳地撂狠话,“蒋珂你今儿敢出这四合院的门,就甭想再回来!我也还告诉你,你死了跳舞那条心。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还发疯,我李佩雯非得让你瘸着腿走路,没含糊的!” 蒋珂背对李佩雯站着,手指使着力气蜷起,终了没有出这四合院。但这一晚的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她也一个都没吃。没吃就多出来几个,蒋奶奶悄悄给她留在了碗里,还便宜了赵美欣两个。 赵美欣站在桌边儿夹着饺子蘸醋的时候,就跟李佩雯说:“婶儿,你怎么动那么大的火气。可儿不懂事,慢慢教呗。女孩子心气儿高正常,认清现实就好了。” 李佩雯还没回来得及开口回赵美欣的话,就听蒋卓没好气出了声,“赵美欣你少掺合我家的事,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你爱吃吃,不爱吃就滚蛋!” 吃完饭去她房里,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可儿的事,王老师没找你说?” 李佩雯手里在织一件蒋卓的毛衣,深蓝色的前襟片子,绒线勾在手指上,一点点儿往毛衣针头上缠。她织下一排,抬手把装在口袋里的绒线往外拉长些,才回蒋奶奶的话,简单地说:“说了。” 蒋奶奶对于她的态度感到吃惊,微微睁大了眼角,盯着李佩雯,“那你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织下了一排,在手里前后调个个儿,把针扣推到毛衣针一头,继续织下一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儿她受了罪,别回头怨怪我就成。” 蒋奶奶听着李佩雯这话,心里怪说不出滋味儿来,半晌道了句:“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拿性儿,一个比一个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现在这样儿,看最后怎么了局!” 说着她也不再坐着,压着拐杖借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懒得再管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还能活几年?到时后悔,别到我坟前哭去!” 李佩雯说不管蒋珂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没管。甚而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全然瞧不见。在各自心里,或在旁人看来,这母女俩就是在相互怄气。互相冷着彼此,谁也不把谁当什么。 外人看看热闹,私下里闲话嚼嚼舌根子,也管不上这事儿。不过弄得蒋家自己个不痛快,李佩雯和蒋珂拿性儿不觉什么,只弄得蒋卓和蒋奶奶难受。都是一屋檐下的亲人,谁愿家里变成这个样子? 蒋卓每天上学都没精打采的,却也知道自己和蒋奶奶都左右不了她姐和她妈。便就叹气,一叹一长串儿,老气横秋的模样。 而李佩雯和蒋珂呢,一个照常了上班下班,另一个玩儿命一样每天跳舞练功。在气候并不怎么热的这时节,也能练得褂子透湿。然后,谁都不怎么说话。 李佩雯起初确实懒得看蒋珂练功,觉得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胡闹着玩儿,值当她上什么心? 然在一段时间的冷战之后,她到底暗暗瞧了那么几回蒋珂跳舞。一开始只瞥两眼,后来瞧得时间便略有些长。再后来,只觉眼珠子都叫蒋珂吸住了。 她在心里暗暗吃惊,便去问蒋卓:“你姐那舞蹈真是自个儿在家里练出来的?” 蒋卓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呆愣着点头,“嗯。” 李佩雯暗暗嘶口气,想着他们医院有时也会去看各种文艺汇演。各大宣传队都有节目,跳舞是最多的,也有朗诵合唱独唱一些节目。她对文艺方面的东西不敏感,但跟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看那出《红色娘子军》。有时候那些宣传队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芭蕾,红衣服长辫子是一样,脚上穿的却是白底黑面儿布鞋。李佩雯是不明白这些,但她这会儿总觉得,蒋珂跳得,比那些台上的人跳得还好很多。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怎么了,问完话又神游起来,便上手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背,问:“妈,怎么了?” 李佩雯看向蒋卓,半晌问:“你和奶奶,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姐能考上文工团?” 蒋卓摇摇头,说实话,“我们也不懂,奶奶就是天天看姐那么练,褂子湿了一遍又一遍,都能拧下水来,从来也不叫声苦叫声累,觉得姐是认真的,所以支持她。” 蒋卓说罢了看着李佩雯面有沉思,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忙又接着说:“妈你是成天忙,没看到我姐在这事上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就您自个儿说,搁谁谁有那么大的毅力天天做这样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这年头,谁不是跟风随大流瞎混混。上学的不好好上,工厂里工作的有时也还闹革命呢。我姐有理想,不管能成不能成,我都觉得是好的。” 李佩雯听完蒋珂的话,深吸一口气,伸手搭一下蒋卓的肩膀,“洗洗睡吧,明儿我值班,晚上不回来了。你和你姐姐,照顾好奶奶。”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到底怎么想的,也不好再问,只好应一声“哦”,便起身去梳洗睡觉了。 李佩雯这一夜几乎是没怎么睡,一想到蒋珂在南屋窗前那么点子大的地方转体弹跳,满头满脸的汗,就翻来覆去没有一点困意。好容易眯了两三个小时,捱到第二天早上。 自从蒋珂退学以后,早上的饭都是她早起起来烧的。今一天李佩雯起得也早,到院儿里水槽边看到蒋珂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蒋珂转身把她晾在身后,自己端着一盆水进灶房去了。 李佩雯这便把张一半的嘴合起来,去水龙头边洗漱。挤上牙膏刷一嘴白泡沫,烤瓷的白茶缸子接满了水,再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 因为没睡好,李佩雯这一天的工作状态都不是很好。到了晚上值夜班儿,更是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和她一起值夜班儿的,还有一个女医生,比她稍大两岁,她管人叫贺姐。 两人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贺姐劝她睡一会。别夜里病人有需要,自己迷迷糊糊的耽误事儿,这会儿她且看着就行。 李佩雯也没生扛,去旁边的小床上躺下。但心里有心事,困得眼皮打架,正经睡起来又睡不着。她又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抬手捂着嘴。打完了,忽对贺姐说:“贺姐,我问你个事儿。” 贺姐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事儿,你说。” 李佩雯微抬起头,“你说,这世界上到底真有没有那些鬼啊神啊的?” 贺姐看她说这个,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回来坐下说:“又被你闺女气糊涂了?” 李佩雯和贺姐本来就要好,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跟她说。这会儿也没什么可瞒的,自然道:“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别人也都觉得可儿跟换了个人一样。以前她爱写文章,你说这年头,胡诌瞎写的能得什么好?被我打得手心冒血珠子,那之后就再没碰过。后来呢,又要报名上山下乡去做知青,我说不成,她也没二话就放弃了。那时候听话,像我闺女。但自打那回高烧烧得不省人事,醒来后就变了。以前的事,她也都还记得,但就是性子跟变了个人一样。变了的还不止性子,连写字的字迹也变了,原先做得很熟的家务活,也全都上不了手了。最后,就是跳舞这一桩,没有老师没人教,是一般人能会的吗?我之前不上心,当她胡闹。这些日子瞧下来,发现她竟是真会。再有好几个月前,她自己也说过,说她不是我的闺女,气头上说的。我以前都觉得她是装的,不想安生过日子。现在想想,她作这些事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3.073 此为防盗章  蒋奶奶说不送, 还是往前把她送过了院儿里的那口井。 杏芳儿步子快些, 跨过了朱漆大门, 打了弯正要回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下班回来的赵美欣。此时赵美欣正从副食店经理徐康那骑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与徐康挥手道了别,回身便碰上了杏芳儿。 杏芳儿站在朱漆门前扶着门框, 抿嘴笑着, 等赵美欣亮着眼睛跟她打了招呼,她才开口打趣赵美欣:“瞧这待遇,羡慕死人了。” 赵美欣一笑,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 “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 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赵美欣又谈恋爱, 各忙各的,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 回她的话,“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 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 意思是, 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住了嘴,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等灶底火星凉透了,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他也就不洗了,坐在灶后的矮板凳上看着蒋珂说:“姐,我来烧吧,杏芳姐又跟美欣姐回来了,你去跟她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蒋珂不是傻子,看得出杏芳儿和赵美欣对她的态度。这副身子是原主用的时候,她们就不大喜欢她。原因也简单,她不世故,嘴不甜,不会巴结哄人,偏模样又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睫毛密长,像在眼睑下绣了一道细细的眼线。鼻梁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也就罢了,偏皮肤还很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桃粉,跟人化妆打了淡腮红似的。 若是生得丑一点,她们大约也不那么注意她。 蒋珂站着默声一阵,想着蒋卓说的话也不错,去问问杏芳儿,过两天去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应考那也有底。再说,她和杏芳儿赵美欣也不是明面儿上互相不待见的关系,平常看见了还是会叫声姐,寒暄两句的。 她这就应了蒋卓一声,把填草烧水的事交给他。想着等她问完了回来,玉米糊糊往开了的水里一浇,文火煮一煮,稀饭也就好了。 蒋珂出了灶房拢一下头发,往北屋去。迈着步子刚走到了赵美欣的窗下,还未去到门前,忽就听得里头的杏芳儿说了一句:“要不是蒋奶奶过去要,谁有闲功夫给她找这个?” 听到是在说她,蒋珂就不自觉停住了步子。眼睛越过竹篾窗帘缝儿往里瞧,看到赵美欣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板,肩微微耸着,说:“你说她好笑不好笑,到年十七了,谁十六岁才练跳舞?” 杏芳儿此时坐在赵美欣的梳妆镜前,拿着一支口红正往嘴上涂,“管她呢,白日梦做到头她自己个就醒了,到时在咱这胡同里走那都得低着头。” 赵美欣看着杏芳儿的后脑勺,“保不齐今儿要了舞鞋,明儿就要别的。还得来问你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呢,她好准备呀。” 杏芳儿涂好了口红,抿了两下嘴唇,左右转头在镜子看了看,“找我我也没话搭理她,没这闲功夫。待会儿别人再说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我这脸还不够丢的呢。” 赵美欣笑起来,“她也成咱们胡同茶余饭后得可一说的人物了,挺有意思。” 杏芳儿对自己的唇色满意,把口红拧回管子里,回头看赵美欣,“谁让她作呢!” 就这回头的过程中,余光瞥到窗帘外有个站着的人影。她便住了口,往窗帘的地方努了努下巴。 赵美欣顺着她的动作看过来,便看到了窗帘外的人。窗缝里露出的白褂子,一眼就能认出是谁。她耸肩撇嘴,闭声不语,却也只当无所谓。 暗下嚼她蒋珂的舌根子,就算被她听去了,又能怎么样?且她自己忍着吧。 蒋珂在外面看出她们看到了她,也就没厚着脸皮再往赵美欣的屋里去。该听的话都听着了,还去干什么?让人当着面儿再酸言酸语点醒一番么? 她轻轻吸了口气,到底没进去,默默转身回了西屋灶房。 在没考上文工团之前,她想跟人论理儿都没底气。且先忍一气,等考上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再说吧。 她一面往西屋灶房去,耳朵里隐隐约约又听到杏芳儿和赵美欣的说话声,此时内容都已跟她无关。 “你这男朋友真不错,口红唱片机都是他给你弄来的吧?你也惦记着我啊,没事也给我弄一些,别光自己偷摸着享受” “不止这些,我这儿又得了烫头机,你来看看。有空过来,我给你烫头” “这新鲜,徐经理对你是真上心,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呀?你在宣传队,什么人找不着,你眼光高,别挑花眼了” “我现在还不急,过两年再说吧” 蒋珂回去灶房后,过去接过蒋卓手里的火勾子仍接着烧火。 蒋卓看她回来得快,站在灶台边上抹胳膊上的黑灰,问她,“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珂拿着火勾子往灶下送干草,“没必要问的事儿,已经麻烦人给要了双舞蹈鞋,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 蒋卓看看蒋珂,又回头看看北屋的方向,没再说什么。 蒋卓这会儿十二岁,但在蒋珂眼里看来,他有时候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成熟一些。有小男人该有的样子了,说话也都是有板有眼的。大约这家里没男人,所以他懂事得早。 蒋珂把稀饭烧好,闷在锅里,便推了蒋卓去院子里洗脸。 到石槽边拧开自来水,蒋卓直接就把头伸到了水下,一股脑儿都洗了一通。等蒋珂给他拿来毛巾时,他已经洗好了。接下毛巾便是一通擦,擦得头发根根儿竖起。 蒋珂看着他笑,“你别闹感冒了。” 蒋卓拿毛巾捂住半张脸,“这哪能啊,我身体倍儿结实!” 蒋珂笑着伸手接过他的毛巾,水龙头下涮了拧干挂起来,不跟他胡掰扯。 余下没什么事情,就等着李佩雯下班了回来吃饭。蒋珂趁着她还没回来,把才刚放在自己枕头边的芭蕾舞鞋又拿了出来。她坐在床边上,轻着动作扒拉开报纸,拿了那双鞋手里,只觉心里异常满实。 没穿越前,这是与她日日相伴的东西,再是熟悉不过了。那时候也没觉得这东西要紧,哪知穿越后却成了这么难得的物件儿。 她颇有些感慨,踢掉脚上的白底黑面布鞋,弯腰把舞鞋套到脚上,慢慢系上带子。而后叠着两条胳膊放在腿上,俯身压着胳膊,晃着两条腿,便这么抿着浅笑看着脚上的舞鞋。 这么旧这么破,却觉得异常好看。 她看了一气抬起头来,目光正与站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蒋卓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蒋卓挠着后脑,往她床前走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句:“姐,总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虽也是城市姑娘,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蒋珂还更娇气一些。这娇气又不是那种给人娇滴滴的感觉,而是一种更时髦的气质,他也说不大清。就譬如,蒋珂现在穿着那舞蹈鞋美滋滋的模样,特别耐看。以前她姐,略有些清高傲气,但从不这样儿。 还有,蒋珂似乎也比以前更有主见了。瞧着平时柔柔弱弱话不多,家务事也做得不是很好,但做起自己的事都是认准了道儿的,有那么点心无旁骛c遗世独立的感觉。甭管这世道如何,甭管外头都在闹什么怎么闹,她都看得很淡,似乎早已看透一切一样。 蒋珂听他嘀咕这话,便收起了嘴角眉梢的欢喜,看着他问:“哪里不一样了呢?” 蒋卓还是挠着自己的脑袋,很是闹不清楚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门窗都关好了,她回来往床上坐着,只觉双手无处安放,叠着搁在腿上也不是,放在身体两边的褥子上也不是。最后摸起床头梳妆台上织一半的毛衣后襟片子在手里,镇定了些,才看向蒋珂用很轻的声音问:“那你到底是谁,我女儿呢?” 蒋珂看出她比自己还紧张后,自己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她把作文本卷起来攥在手心里,看着李佩雯,“我本名就叫蒋可儿,你女儿过世了,还是去了我的时代,我也不知道。” 李佩雯把眉心蹙出个极大的疙瘩,“你的时代?你是什么时代?”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抿口气,“二十一世纪,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然后看向蒋珂,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4.074 此为防盗章  也就那天蒋珂舞蹈鞋被剪, 在气头上发泄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对赵美欣的所有不满。胖琴也才知道, 不声不响的蒋珂,原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从蒋珂身上也明白了一句老话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 到了忍不住那一天,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 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 人自己个喜欢, 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 想得倒挺多挺周全, 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 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 也就没再说什么, 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 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 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 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李佩雯算着的,自从蒋珂退学以后,就没再叫过她一声妈。人都说她李佩雯面相柔弱实则内里固执,现在她算见识了,真轴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这位蒋可儿同志。 并且,是现在的蒋可儿同志,而不是以前的蒋可儿同志。 李佩雯拎着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脚进正屋,目光越过坐在桌边的蒋奶奶,最后落在坐在屋角小床边上的蒋珂和蒋卓身上。此时两个人正低着头凑在一处,蒋卓手里捏着几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另手里还捏着针。 两人弄蒋卓手里的东西弄得认真,也没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来,还是蒋奶奶招呼一声,“佩雯回来啦。”两人才抬起头来。 蒋珂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却分秒不做停留,只敛目一收,拽一下褂角从床边上站起来,说:“我去打饭。” 蒋卓这也就不再坐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着姐弟两个出门,又听蒋奶奶拉长了声线说了句:“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没有头?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着布包打起门上的布帘子,微微弯腰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装着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头,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两本草黄封面儿的作文本。这是她这两日背着蒋珂在家里找到的,一本是蒋珂以前的字迹,一本是她现在的字迹。 她捏着两个本子,捻动手指快速翻了一下,听得外头蒋卓叫她,“妈,出来吃饭了。”便把两个本子合起来塞到了布包下头,应了声,“来了。” 出去后还是如常的模样,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够一个大碗里装着的窝头,先喝一口稀饭。稀饭咽下去润了嗓子,她伸筷子夹咸菜,开口问蒋卓,“刚才动针动线的,弄什么呢?” 蒋卓啃手里的窝头,“我们班明天有体育课,老师说要玩儿沙包,叫我们几人一组,各组准备两个。我就在家找了些破布,裁了小方块儿,打算缝一个。” 李佩雯把咸菜搁嘴里,筷子放到碗里搅稀饭,忽说:“真行,你比你姐还能” 话末了儿那“干”字她都没说出口,话断在舌尖上。再看到蒋珂闷不吭声的样子,下头的话也都咽了没再说。 蒋奶奶不知听出了什么话音儿,忽给蒋珂打圆场,说:“可儿先是帮着弄的,缝了一片儿,拿针戳了手指头,蒋卓才拿过去自己个弄的。” 李佩雯拿着筷子搅稀饭的动作越来越慢,抬眼皮看蒋珂两眼,愣是什么都没再言语。 倒是蒋奶奶筷尖儿夹着酱黄豆粒子直往嘴里送,在那嘀咕,“什么都不怨,就怨那场高烧。” 然到底该怨什么该怨谁,真也没人说得清楚。 李佩雯这些日子一直没和蒋珂说过什么话,近来花几天做足了准备,抽了今晚,吃过饭在蒋珂收拾桌上碗筷的时候,叫住了她,跟她说:“你进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蒋珂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饭碗愣了愣。 李佩雯看着她不动,又说:“放着给蒋卓收拾。” 那边蒋卓听到话,把才拿起的针线布片又放下来,几步跳过来接过蒋珂手里的碗,“姐,你进去吧。有话好好说,别再跟咱妈犯牛脾气了。” 蒋珂手里空落下来,站在桌边,没有可推辞的话,只能往李佩雯房里去。 李佩雯先转身进了屋,坐去床沿上。而在床前,她的斜对面,摆好了一张竹编旧椅子。 蒋珂进屋后放下手里的布帘,去那张旧椅子上坐下来,微微含着胸,低声问了句:“您找我什么事儿?” 李佩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和蒋珂之间的距离感,她看着她绒发细碎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开门见山,也低声问了句:“你真的是蒋珂吗?” 蒋珂听到这话就僵住了身子,垂目不动。李佩雯问这话的语气,明显和蒋奶奶蒋卓说同样话时的语气不同。他们是觉得她变了,但没怀疑她换了个人,只是那么一问罢了。但李佩雯的这个问句,明显就是赤一裸一裸的怀疑与质问。 隔了好半晌,蒋珂才抬起头来看向李佩雯。她看向李佩雯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佩雯也不让她为难,斜侧身子伸手去床头,摸出布包下的两本作文本,送到她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蒋珂微微张开手指接住两个作文本,低下头来,把两本都稍微翻了一下。她不需要仔细去看,两个人的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穿越之后有意识地模仿过原主的笔迹,原主手上也还有些十几年留下来的肌肉记忆。可用来控制身体的思维意识是两个人的,所以她也只能模仿到有些像而已。 就这事儿,王洁英还批评过她,说她写字越来越马虎,学习不上心。当然,批评的也不止就写字工整不工整这一表象上的,还批评她写作水平也一落千丈,问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蒋珂吧把作文本翻过了,合起来攥在手心里。心里绷紧了一根弦,连呼吸也发紧到让她几乎要窒息。她的手指甲在作文本封面上轻轻地刮,刮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我要说是的,您信吗?” 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再听她毫无底气的声音,只觉自己已经确定大半。 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说了句:“你不是。” 蒋珂默声,李佩雯目光不转不移,看着她又说:“蒋珂她不喜欢留指甲,是因为她有个喜欢咬指甲的坏习惯,留不住,十根手指从来都是秃的。麻花辫她喜欢编四股的,比起黑头绳,更喜欢大红色的头绳。她不是左撇子,平时写字儿是用右手,但择菜切菜和拿筷子,大多时候用的是左手,用右手的时候也有,但不多” 李佩雯把话说到这里打住,盯着蒋珂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额侧渗出汗来,沉默一阵,忽又安慰她:“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跟我说实话。” 蒋珂此时心里那根紧张的弦已经绷紧到极致,然后在她心底发出一声断裂的闷响。她额侧汗意涔涔,只得蹙眉把眼睛闭起来压心里的慌乱。 再睁开的时候,她看向李佩雯,说了句:“我确实不是您女儿。”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平缓,然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蒋奶奶只当她还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平静安和的模样。 吃完饭去她房里,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可儿的事,王老师没找你说?” 李佩雯手里在织一件蒋卓的毛衣,深蓝色的前襟片子,绒线勾在手指上,一点点儿往毛衣针头上缠。她织下一排,抬手把装在口袋里的绒线往外拉长些,才回蒋奶奶的话,简单地说:“说了。” 蒋奶奶对于她的态度感到吃惊,微微睁大了眼角,盯着李佩雯,“那你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织下了一排,在手里前后调个个儿,把针扣推到毛衣针一头,继续织下一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儿她受了罪,别回头怨怪我就成。” 蒋奶奶听着李佩雯这话,心里怪说不出滋味儿来,半晌道了句:“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拿性儿,一个比一个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现在这样儿,看最后怎么了局!” 说着她也不再坐着,压着拐杖借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懒得再管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还能活几年?到时后悔,别到我坟前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5.075 此为防盗章  她怪没趣儿地抬手把甩在了身前的三股麻花辫拨到身后, 看向蒋奶奶说:“蒋奶奶, 我妈给您的东西我送来了。这会儿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 蒋奶奶这就说着感谢的言辞从门前的五级石头台阶上下来, 拄着拐杖要送杏芳儿。 杏芳儿忙让她留步,说:“可不敢这么劳烦您呢, 您是长辈儿,我自己个走。” 蒋奶奶说不送,还是往前把她送过了院儿里的那口井。 杏芳儿步子快些, 跨过了朱漆大门, 打了弯正要回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下班回来的赵美欣。此时赵美欣正从副食店经理徐康那骑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 与徐康挥手道了别, 回身便碰上了杏芳儿。 杏芳儿站在朱漆门前扶着门框,抿嘴笑着,等赵美欣亮着眼睛跟她打了招呼,她才开口打趣赵美欣:“瞧这待遇, 羡慕死人了。” 赵美欣一笑,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 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 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赵美欣又谈恋爱, 各忙各的, 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 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回她的话,“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住了嘴,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等灶底火星凉透了,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他也就不洗了,坐在灶后的矮板凳上看着蒋珂说:“姐,我来烧吧,杏芳姐又跟美欣姐回来了,你去跟她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蒋珂不是傻子,看得出杏芳儿和赵美欣对她的态度。这副身子是原主用的时候,她们就不大喜欢她。原因也简单,她不世故,嘴不甜,不会巴结哄人,偏模样又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睫毛密长,像在眼睑下绣了一道细细的眼线。鼻梁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也就罢了,偏皮肤还很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桃粉,跟人化妆打了淡腮红似的。 若是生得丑一点,她们大约也不那么注意她。 蒋珂站着默声一阵,想着蒋卓说的话也不错,去问问杏芳儿,过两天去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应考那也有底。再说,她和杏芳儿赵美欣也不是明面儿上互相不待见的关系,平常看见了还是会叫声姐,寒暄两句的。 她这就应了蒋卓一声,把填草烧水的事交给他。想着等她问完了回来,玉米糊糊往开了的水里一浇,文火煮一煮,稀饭也就好了。 蒋珂出了灶房拢一下头发,往北屋去。迈着步子刚走到了赵美欣的窗下,还未去到门前,忽就听得里头的杏芳儿说了一句:“要不是蒋奶奶过去要,谁有闲功夫给她找这个?” 听到是在说她,蒋珂就不自觉停住了步子。眼睛越过竹篾窗帘缝儿往里瞧,看到赵美欣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板,肩微微耸着,说:“你说她好笑不好笑,到年十七了,谁十六岁才练跳舞?” 杏芳儿此时坐在赵美欣的梳妆镜前,拿着一支口红正往嘴上涂,“管她呢,白日梦做到头她自己个就醒了,到时在咱这胡同里走那都得低着头。” 赵美欣看着杏芳儿的后脑勺,“保不齐今儿要了舞鞋,明儿就要别的。还得来问你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呢,她好准备呀。” 杏芳儿涂好了口红,抿了两下嘴唇,左右转头在镜子看了看,“找我我也没话搭理她,没这闲功夫。待会儿别人再说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我这脸还不够丢的呢。” 赵美欣笑起来,“她也成咱们胡同茶余饭后得可一说的人物了,挺有意思。” 杏芳儿对自己的唇色满意,把口红拧回管子里,回头看赵美欣,“谁让她作呢!” 就这回头的过程中,余光瞥到窗帘外有个站着的人影。她便住了口,往窗帘的地方努了努下巴。 赵美欣顺着她的动作看过来,便看到了窗帘外的人。窗缝里露出的白褂子,一眼就能认出是谁。她耸肩撇嘴,闭声不语,却也只当无所谓。 暗下嚼她蒋珂的舌根子,就算被她听去了,又能怎么样?且她自己忍着吧。 蒋珂在外面看出她们看到了她,也就没厚着脸皮再往赵美欣的屋里去。该听的话都听着了,还去干什么?让人当着面儿再酸言酸语点醒一番么? 她轻轻吸了口气,到底没进去,默默转身回了西屋灶房。 在没考上文工团之前,她想跟人论理儿都没底气。且先忍一气,等考上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再说吧。 她一面往西屋灶房去,耳朵里隐隐约约又听到杏芳儿和赵美欣的说话声,此时内容都已跟她无关。 “你这男朋友真不错,口红唱片机都是他给你弄来的吧?你也惦记着我啊,没事也给我弄一些,别光自己偷摸着享受” “不止这些,我这儿又得了烫头机,你来看看。有空过来,我给你烫头” “这新鲜,徐经理对你是真上心,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呀?你在宣传队,什么人找不着,你眼光高,别挑花眼了” “我现在还不急,过两年再说吧” 蒋珂回去灶房后,过去接过蒋卓手里的火勾子仍接着烧火。 蒋卓看她回来得快,站在灶台边上抹胳膊上的黑灰,问她,“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珂拿着火勾子往灶下送干草,“没必要问的事儿,已经麻烦人给要了双舞蹈鞋,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 蒋卓看看蒋珂,又回头看看北屋的方向,没再说什么。 蒋卓这会儿十二岁,但在蒋珂眼里看来,他有时候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成熟一些。有小男人该有的样子了,说话也都是有板有眼的。大约这家里没男人,所以他懂事得早。 蒋珂把稀饭烧好,闷在锅里,便推了蒋卓去院子里洗脸。 到石槽边拧开自来水,蒋卓直接就把头伸到了水下,一股脑儿都洗了一通。等蒋珂给他拿来毛巾时,他已经洗好了。接下毛巾便是一通擦,擦得头发根根儿竖起。 蒋珂看着他笑,“你别闹感冒了。” 蒋卓拿毛巾捂住半张脸,“这哪能啊,我身体倍儿结实!” 蒋珂笑着伸手接过他的毛巾,水龙头下涮了拧干挂起来,不跟他胡掰扯。 余下没什么事情,就等着李佩雯下班了回来吃饭。蒋珂趁着她还没回来,把才刚放在自己枕头边的芭蕾舞鞋又拿了出来。她坐在床边上,轻着动作扒拉开报纸,拿了那双鞋手里,只觉心里异常满实。 没穿越前,这是与她日日相伴的东西,再是熟悉不过了。那时候也没觉得这东西要紧,哪知穿越后却成了这么难得的物件儿。 她颇有些感慨,踢掉脚上的白底黑面布鞋,弯腰把舞鞋套到脚上,慢慢系上带子。而后叠着两条胳膊放在腿上,俯身压着胳膊,晃着两条腿,便这么抿着浅笑看着脚上的舞鞋。 这么旧这么破,却觉得异常好看。 她看了一气抬起头来,目光正与站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蒋卓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蒋卓挠着后脑,往她床前走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句:“姐,总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虽也是城市姑娘,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蒋珂还更娇气一些。这娇气又不是那种给人娇滴滴的感觉,而是一种更时髦的气质,他也说不大清。就譬如,蒋珂现在穿着那舞蹈鞋美滋滋的模样,特别耐看。以前她姐,略有些清高傲气,但从不这样儿。 还有,蒋珂似乎也比以前更有主见了。瞧着平时柔柔弱弱话不多,家务事也做得不是很好,但做起自己的事都是认准了道儿的,有那么点心无旁骛c遗世独立的感觉。甭管这世道如何,甭管外头都在闹什么怎么闹,她都看得很淡,似乎早已看透一切一样。 蒋珂听他嘀咕这话,便收起了嘴角眉梢的欢喜,看着他问:“哪里不一样了呢?” 蒋卓还是挠着自己的脑袋,很是闹不清楚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李佩雯伸手接下来,稍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两下,便包了起来,拿在手里跟贺姐说:“贺姐,谢谢您了。” 贺姐嗔她一眼,“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6.076 此为防盗章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 “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 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 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 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 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 “要测身高体重视力, 看样子好不好,以后会不会长胖, 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 跳舞c唱歌c朗诵,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 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 “你不会也能试试嘛,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 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 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我怕唱得不好,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 “那回头都给练练, 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 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c手位c擦地c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蒋珂练功掐着点,到了该烧晚饭的时间就收拾一番开始做饭。这年头便是城里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家里鲜少见荤腥,攒的肉票都打算到过年时多买点猪肉囤着过年。平日里精面细食的票也不多,所以蒋珂把饼烙成那样,李佩雯才会念叨。 今儿李佩雯下班早,在蒋珂拿着饭盆到院儿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回来了。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车头上还挂着一捆芹菜和一些猪肉。 见着蒋珂在接水,她把自行车往棚子下推,嘴上说:“别忙活了,今晚包饺子吃。” 蒋珂还有些愣,不知道李佩雯今儿怎么这么舍得。那稀饭便不烧了,她把水龙头拧紧,端着盆里的半盆水去灶房里。 李佩雯随她后脚进来,拎着芹菜猪肉,芹菜放到桌角边的地上,猪肉放去灶台上,跟蒋珂说:“你把芹菜择一择,择好了拿出去洗一洗。” “哦。”蒋珂应一声便蹲身在桌腿边开始择芹菜。 择的倒是很细心,把芹菜叶子揪个干净,连心儿里的那一撮儿嫩的也没留。择好了拿去盆里端着,正准备出去接水洗,李佩雯叫住了她。 蒋珂停住步子,便见李佩雯弯腰把她择落的芹菜叶子都抓了起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她手里的瓷盆里,说:“哪里学来的阔绰毛病。” 蒋珂闷声,只得把菜杆儿菜叶都一块洗了。她那是下意识的,没多想,原也不是故意。 蒋珂洗完芹菜以后,面是李佩雯和的,馅儿也是李佩雯弄的。到包饺子的时候蒋珂坐在桌边帮忙,把饺子皮儿捧在手心里,抹上馅儿,心里清楚知道怎么包,可包出来的东西就是磕碜。 李佩雯微微弯腰擀面皮儿,看到饺子便掀眼皮看她,开口说:“蒋珂,你就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不想我们娘儿们日子好过是吧?” 蒋珂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吸口气,声气很弱地说一句,“我没有。” 李佩雯搁下手里的擀面杖,看着她,语气越发不好,“没有你把饼烙成那样,你没有你把饺子包成这样儿?” 蒋珂的目光还停在自己包的饺子上,心里微微气恼,这也没再忍着,语气微重地说了句:“我不会。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李佩雯眼睛忽然瞪起来,“我倒想问你蒋珂想怎么样,发场高烧就换了个人?你到底糊弄谁呢?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就会跳舞是吧?” 蒋珂把手里拿着的饺子皮揉成面疙瘩,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盯住李佩雯,她也是忍到不想玩这场穿越游戏了,顶着李佩雯的话就说:“我就不是你闺女!有本事你把我绑去院儿里那棵老槐树上烧死!看你闺女回不回得来!” 在李佩雯看来,此时的蒋珂确实是疯了。但她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她瞪着蒋珂,只觉得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来气自己的。她也是气昏了脑子,随后摸起擀面杖就往蒋珂头上拽了过去。 蒋珂被吓得抬手去挡,那擀面杖还是砸在她脑门上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后直打滚,滚出灶房的门,正落在蒋卓的脚前。 蒋卓站在门外,看看地上的擀面杖,又抬头看看屋里的李佩雯和蒋珂,皱眉出声:“妈,你干什么呢?” 李佩雯气得掐腰喘气,蒋珂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来。她从来没被父母打过,从小就是爸妈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的。此时心里除了委屈,大概就剩怨恨了。因此她目光冰冷地挖了李佩雯一眼,起身就往灶房外走。 李佩雯偏又叫住她,气息不稳地撂狠话,“蒋珂你今儿敢出这四合院的门,就甭想再回来!我也还告诉你,你死了跳舞那条心。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还发疯,我李佩雯非得让你瘸着腿走路,没含糊的!” 蒋珂背对李佩雯站着,手指使着力气蜷起,终了没有出这四合院。但这一晚的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她也一个都没吃。没吃就多出来几个,蒋奶奶悄悄给她留在了碗里,还便宜了赵美欣两个。 赵美欣站在桌边儿夹着饺子蘸醋的时候,就跟李佩雯说:“婶儿,你怎么动那么大的火气。可儿不懂事,慢慢教呗。女孩子心气儿高正常,认清现实就好了。” 李佩雯还没回来得及开口回赵美欣的话,就听蒋卓没好气出了声,“赵美欣你少掺合我家的事,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你爱吃吃,不爱吃就滚蛋!” 从赵青梅的角度捋起来,就是邻里的孩子一时兴起胡闹起来要跳舞,做奶奶的在这事上惯着孩子,想要双舞蹈鞋这么个玩意儿哄自己孙女儿高兴,她作为邻里乡亲的,搭手帮这个小忙成全蒋奶奶做奶奶的这份心,是这么个事。 至于其他的,譬如说出份心出份力希望帮助蒋珂考进文工团,那没有。 蒋奶奶拄着拐杖回去后,也没有跟蒋珂说这个事情。她想着等赵青梅明儿把鞋送过来,搁到她手里,自有她高兴的,得比这会儿说了还高兴百倍。 四合院的大门是朱漆两扇门,时间有些久,历了不少风吹日晒,上头的漆皮都翘起了。蒋奶奶进院子往西屋去,跨了门槛进正屋坐去桌边上,隐约能闻着灶房里飘出的稀饭香,这么一嗅就觉肚子一瘪,饿了。 而蒋珂呢,烧好了稀饭,这会儿又躲屋里练功去了。 蒋奶奶伸着头往屋里看她,心想这丫头片刻功夫不耽搁这劲儿,兴许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团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话说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蒋奶奶原先也没那心思管这事,不时还臊巴她两句。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就是要跳舞,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这么想一气,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盛饭吧,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7.077 此为防盗章  蒋珂发呆地看一气, 伸手扣住把儿, 端起茶缸子喝一口里头的白开水。等放下茶缸的时候, 便见蒋奶奶出了屋子。她拿着芭蕉扇紧赶着拍两下, 身前褂子上的纽扣没扣, 打得对襟乱飞,念叨一句:“这天儿, 把人烤成了热炕上的蚂蚁。就等着它下场雨, 怎么就不下呢。” 这老天爷的事, 凡人还真做不了主。蒋珂看着蒋奶奶在桌边坐下,微挺腰身纽身前的扣子,接她的话说:“再热下去, 怎么也得下了。” 蒋奶奶把扣子扣得齐整, 又开始打芭蕉扇, 看向蒋珂问:“考得怎么样?”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 “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 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 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 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要测身高体重视力, 看样子好不好, 以后会不会长胖, 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跳舞c唱歌c朗诵,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你不会也能试试嘛,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怕唱得不好,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那回头都给练练,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c手位c擦地c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蒋珂练功掐着点,到了该烧晚饭的时间就收拾一番开始做饭。这年头便是城里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家里鲜少见荤腥,攒的肉票都打算到过年时多买点猪肉囤着过年。平日里精面细食的票也不多,所以蒋珂把饼烙成那样,李佩雯才会念叨。 今儿李佩雯下班早,在蒋珂拿着饭盆到院儿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回来了。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车头上还挂着一捆芹菜和一些猪肉。 见着蒋珂在接水,她把自行车往棚子下推,嘴上说:“别忙活了,今晚包饺子吃。” 蒋珂还有些愣,不知道李佩雯今儿怎么这么舍得。那稀饭便不烧了,她把水龙头拧紧,端着盆里的半盆水去灶房里。 李佩雯随她后脚进来,拎着芹菜猪肉,芹菜放到桌角边的地上,猪肉放去灶台上,跟蒋珂说:“你把芹菜择一择,择好了拿出去洗一洗。” “哦。”蒋珂应一声便蹲身在桌腿边开始择芹菜。 择的倒是很细心,把芹菜叶子揪个干净,连心儿里的那一撮儿嫩的也没留。择好了拿去盆里端着,正准备出去接水洗,李佩雯叫住了她。 蒋珂停住步子,便见李佩雯弯腰把她择落的芹菜叶子都抓了起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她手里的瓷盆里,说:“哪里学来的阔绰毛病。” 蒋珂闷声,只得把菜杆儿菜叶都一块洗了。她那是下意识的,没多想,原也不是故意。 蒋珂洗完芹菜以后,面是李佩雯和的,馅儿也是李佩雯弄的。到包饺子的时候蒋珂坐在桌边帮忙,把饺子皮儿捧在手心里,抹上馅儿,心里清楚知道怎么包,可包出来的东西就是磕碜。 李佩雯微微弯腰擀面皮儿,看到饺子便掀眼皮看她,开口说:“蒋珂,你就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不想我们娘儿们日子好过是吧?” 蒋珂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吸口气,声气很弱地说一句,“我没有。” 李佩雯搁下手里的擀面杖,看着她,语气越发不好,“没有你把饼烙成那样,你没有你把饺子包成这样儿?” 蒋珂的目光还停在自己包的饺子上,心里微微气恼,这也没再忍着,语气微重地说了句:“我不会。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李佩雯眼睛忽然瞪起来,“我倒想问你蒋珂想怎么样,发场高烧就换了个人?你到底糊弄谁呢?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就会跳舞是吧?” 蒋珂把手里拿着的饺子皮揉成面疙瘩,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盯住李佩雯,她也是忍到不想玩这场穿越游戏了,顶着李佩雯的话就说:“我就不是你闺女!有本事你把我绑去院儿里那棵老槐树上烧死!看你闺女回不回得来!” 在李佩雯看来,此时的蒋珂确实是疯了。但她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她瞪着蒋珂,只觉得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来气自己的。她也是气昏了脑子,随后摸起擀面杖就往蒋珂头上拽了过去。 蒋珂被吓得抬手去挡,那擀面杖还是砸在她脑门上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后直打滚,滚出灶房的门,正落在蒋卓的脚前。 蒋卓站在门外,看看地上的擀面杖,又抬头看看屋里的李佩雯和蒋珂,皱眉出声:“妈,你干什么呢?” 李佩雯气得掐腰喘气,蒋珂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来。她从来没被父母打过,从小就是爸妈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的。此时心里除了委屈,大概就剩怨恨了。因此她目光冰冷地挖了李佩雯一眼,起身就往灶房外走。 李佩雯偏又叫住她,气息不稳地撂狠话,“蒋珂你今儿敢出这四合院的门,就甭想再回来!我也还告诉你,你死了跳舞那条心。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还发疯,我李佩雯非得让你瘸着腿走路,没含糊的!” 蒋珂背对李佩雯站着,手指使着力气蜷起,终了没有出这四合院。但这一晚的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她也一个都没吃。没吃就多出来几个,蒋奶奶悄悄给她留在了碗里,还便宜了赵美欣两个。 赵美欣站在桌边儿夹着饺子蘸醋的时候,就跟李佩雯说:“婶儿,你怎么动那么大的火气。可儿不懂事,慢慢教呗。女孩子心气儿高正常,认清现实就好了。” 李佩雯还没回来得及开口回赵美欣的话,就听蒋卓没好气出了声,“赵美欣你少掺合我家的事,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你爱吃吃,不爱吃就滚蛋!” 她用一块家里使旧了的麻布料子把芭蕾舞鞋包得很严实,在李佩雯从病房里给病人打上吊针回来后,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送到了李佩雯面前,跟她说:“给你找来了,九成新的。” 李佩雯伸手接下来,稍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两下,便包了起来,拿在手里跟贺姐说:“贺姐,谢谢您了。” 贺姐嗔她一眼,“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8.078 此为防盗章  她忍着, 把指甲蜷缩扣进手心。 赵美欣随着蒋珂和蒋卓的步子进的院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高跟儿小皮鞋。鞋跟并不高,只有约莫三厘米, 却也是平头小老百姓里稀奇罕见的玩意儿。 她进了院儿就去东屋叫胖琴, 叫了出来掐着腰给她看自己的高跟儿鞋,问她:“怎么样, 好看不?” 胖琴啃着手里的一截黄瓜尾巴, 最是没滋味的一截。她低头看着赵美欣的鞋,眸子亮亮地欢喜着说:“好看好看。” 赵美欣一天天让她长见识,她也是真羡慕赵美欣, 乐意跟着她屁股后头打转。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 便收起得意的神色, 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 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 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 这谁干的呀?可儿, 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 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蒋卓被她这话说得暴脾气上来,就要往她面前上一步进一步跟她理论。蒋珂拉了一下他,没叫他上去,自己看向赵美欣开口说:“你一社会坏分子,有什么资格谈出息没出息。” 这话一说出来就严重了,赵美欣忽瞪大了眼,看着蒋珂,“蒋可儿你说话得负责任,你坏在哪了你给我说出来!要是说不出来,今儿咱们没完!” 外头几个孩子争吵,把四屋里的长辈儿都给嚷了出来。赵美欣的父亲还问了句“怎么了”,到了近前便听着蒋珂嘴里说:“我们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我们都在艰苦奋斗,想着的那也都是怎么奉献自己去报效国家报效社会。但你赵美欣不是,你赵美欣活脱脱就是一小资产阶级!你是人民的敌人!是无产阶级的敌人!” 怎么说起阶级敌人这话了,长辈们也没闹明白,只见赵美欣有些跳脚,气得狠了,咬牙切齿看着蒋珂,“蒋可儿,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没底儿吗?”蒋珂那是攒着气正冲没处发,赵美欣往枪眼儿上堵,她怎么也是要弄得她不痛快的,反问完了那话,便又指着她脚上的高跟儿鞋,说:“你脚上的高跟儿鞋,你屋里的唱片机、烫头机,还有口红,都是证据!一院儿里的大家互相之间客气,没人说你什么,你还理所当然了?你且走着瞧吧,我明儿就去街道革委会检举揭发你!” 赵美欣也气红了眼,忽然从自来水那石槽边摸出一根棍子来,指着蒋珂就说:“蒋可儿你再嚷嚷,我楔死你信不信?” 蒋珂这会儿还真不怕死,盯着她,“今儿你不把我楔死,你赵美欣就是个孬种!”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长辈们自然开始动手拉架。旁边偏还有拱火把事往大了闹的,那便是蒋卓,抬高了声儿在院子里喊,“打倒赵美欣!打倒小资产阶级!” 最后,整个院儿里全部乱成了一团,难解难分。也不知谁推了谁谁搡了谁,赵美欣高跟鞋的鞋跟儿一崴,人摔出去把头碰在了石槽上。蒋珂也摔了出去,摔倒后后脑勺垫在一块石头上。 混闹是在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受伤时停止的,蒋卓挣开抓着他胳膊人的手,跑过去看蒋珂,紧张地问她:“姐,你没事儿吧?” 蒋珂躺在地上,身下有硌皮子的细碎小石子儿。她看着染了微微红霞的天空,白云如糖。她喘息很缓,像发泄了心里的所有怨气与恨意。 在蒋卓把她拉起来的时候,她看到李佩雯的脸,便把目光往下一避,弯腰捡起自己的书包和烂舞鞋,错过李佩雯,抬脚上石阶,进了屋里。 蒋珂去到屋里后,在床边上坐着,手里捧着那双陪伴了她几个月的旧舞鞋盯着发呆。赵美欣额头磕得流了血,伤得重不重她没心思去管。她看了一气手里的舞鞋,而后揉进怀里,歪下身子往床上躺着去了。眼泪从眼角滑出来,她也不管,任那带着咸味的液体流到竹席上。 蒋卓看她这样,站在她床前安慰她,说:“姐,你不要难过了,大不了我再去给你找一双来。” 蒋珂没说话,这好像是舞鞋的事情,好像也不是舞鞋的事情。 蒋卓又站了一气,看蒋珂还是没反应,想着安慰没有用,也只能放她一个人静静了,便与她说:“姐,你歇会儿,我出去找奶奶。” 蒋卓前脚出去不一会儿,李佩雯后脚就进了蒋珂的房间。她站在门框下,已经没有了剪蒋珂舞鞋时候的气势,就这么站了好半晌,才开口说:“不是你美欣姐跟我说的,是你的班主任王老师。” 蒋珂躺在竹席上还是不出声,李佩雯又说:“我们老蒋家的人,都不是搞文艺那块料。尽早些收收心,别再整那些幺蛾子,让邻里乡亲的笑话……你那回考过北京军区的文工团,我就说了叫你不要再考……” 蒋珂还是躺着不动,也不说话。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下头的话也都再说不出来。她这便转了身要往外走,然刚抬手打那旧布帘子,忽听蒋珂在她身后出声说了句:“我恨你。” 蒋卓出去找到遛弯儿的蒋奶奶,扶着她胳膊一小步一小步从胡同里往家回。蒋奶奶的拐杖戳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响。 他把才刚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给蒋奶奶听,“家里酱油吃完了,我和姐去副食店打了一些。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姐的书包被扔在了屋门前,舞蹈鞋也被剪了。肯定是有人告了密,妈才会翻姐的书包。后来赵美欣自己个儿往上送,咱们就打了起来……” 蒋奶奶听蒋卓把事情前因后果说完,嘶口气,“瞧你们这闹的,没把街道居委会招来吧?” “那没有。”蒋卓摇摇头,“我姐说明儿要去革委会检举揭发赵美欣,不知道是不是气话。” “可不能让她去。”蒋奶奶看一眼蒋卓,“乡里乡亲的,一院儿了处了这么长时间,哪能恼这么绝。胡闹过也就罢了,谁也别再不依不饶的。甭管什么时候,那告密的,都是最招人讨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79.079 此为防盗章  李佩雯面上不好意思, 起身客气地留她再吃两个,她站在门外回头,“婶儿, 谁家还吃不起个猪肉馅儿的饺子?我吃你家两个饺子讨这一通臊, 我也是自个欠。” 说罢不再给李佩雯说话的机会, 扭头那便往北屋去了。 赵美欣这一走,李佩雯脸上挂不住, 自然还是坐下来教训蒋卓不懂事, 说他, “也被你姐带疯了不是?” 蒋卓那也没有小孩儿样,吃着饺子不耐烦说:“妈您甭说了, 您别看我小,这院儿里哪家哪户住着什么人,我心里门儿清。就她赵美欣这样的,现眼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话越说越不好听,邻里乡亲的,面子总还是要顾。一直没言声儿的蒋奶奶拿筷子敲敲蒋卓的筷子, “赶紧着吃饭吧,再不吃, 饺子全凉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 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 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 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条放去桌上的罩网下,跟还有些迷糊的蒋卓说:“我去上班了,这给你姐买的,起来的时候叫她吃干净,别糟蹋了。” 蒋卓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李佩雯“哦”了一声。等李佩雯出去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他才真醒过盹儿来。他从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网,看了看下头搁着的是油条包子,便转头往南屋里头叫唤,“姐,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了!” 蒋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脸盆架子上搁下瓷盆,到桌边儿看到油条包子的时候,便微微愣住了,想着这又是什么节气? 蒋卓已经把稀饭盛好,三碗摆在桌上,自己手里啃一馒头,说:“妈给你买的,让你吃干净,别糟蹋。” 蒋珂还是有些愣,在桌边上坐下来,蒋奶奶这会儿也坐过来,搁下拐杖说:“你妈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里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没睡好。她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蒋珂抿抿唇,片刻低声念叨句,“打一巴掌给颗枣儿。” 蒋卓去夹咸菜,“要是谁打我巴掌给我这样的枣儿,我天天给他打。锤肿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出息。”蒋珂薇笑起来,把那包子夹给蒋奶奶,“奶奶你吃吧。” 蒋奶奶喝口稀饭摆摆手,“这是你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儿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给蒋卓吃,蒋卓也打死不吃。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条便是分做了三份,蒋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蒋卓分了另外半根。 蒋珂吃着油条低头喝稀饭的时候,昨儿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饭去上学,她和蒋卓在胡同尽头分开道儿,往各自的学校去。人没拿她的事当正经,少有人会问她昨儿考得怎么样。问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骑着自行车的杏芳儿。在她后面打得铃铛脆响,等她回了头,便调-笑着问她:“可儿,明儿就能领军装了吧?” 蒋珂听着这话只笑笑,不言声儿,而后埋头只是走路。 杏芳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怪觉没趣,也就骑着自行车过去了。脸上笑着,心里想着,蒋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团,她杏芳儿就该悬梁吊死自己了。 蒋珂说没在等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的通知,其实也还是在等着的。只是一直等到学校里放暑假,也没等来。这就是没戏了,蒋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来的日子,蒋珂每天就是躲在家里练跳舞,但并不让李佩雯知道。邻里乡亲的也都懂事,没人在李佩雯面前嚼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蒋珂就因为这事闹过,你再从中挑拨,这叫什么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吗? 李佩雯在家的时候蒋珂就不跳,每逢着李佩雯医院值夜班,蒋珂便就连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来练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写作业做家务。也装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就这样一个暑假过来,蒋珂再抬腿踢脚,已经能觉出这身子的柔韧与可控度都稳定了下来。她心里越发有底,想着只要再勤加练习些日子,达到她穿越前的水平,那是没问题的。等达到穿越前的水平,且每日再花些时间带着练,就不会退步。 开学之后,蒋珂为了挤时间,便都是课间时分跑去操场上的撑杆边练习。因为放学回了家烧好晚饭,李佩雯不一会就会下班到家,如果不在学校练,那她就没有一点练习的时间。 这样练习的条件不好,但她还是日日坚持。她想着,也就这样儿了,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她去报名,一准儿考上。考上她就可以搬去军区大院里住,天天什么都不用想,就是跳舞。也不用再听邻里乡亲的嘲笑,不需要再看李佩雯的脸色。 可还没有等到下一个文工团的招兵,她和蒋卓和蒋奶奶合力隐瞒的事情,就被人告密给了李佩雯。 那一晚蒋珂和蒋卓一起去副食店买了酱油回来,进院子还没走到西屋前,就看到她的书房被扔在正屋门外的石阶下头。而书包旁边躺着的,是一双被剪刀剪烂了的旧舞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0.080 此为防盗章  蘸醋的饺子还在醋碗里, 赵美欣滞了动作,朝蒋卓看过去,“嘿,蒋卓你……”,下头的话没出口,李佩雯先微瞪着眼严肃地教训蒋卓, “怎么跟你美欣姐说话呢?” 蒋卓端着碗, 看赵美欣一眼,“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赵家这亲戚, 咱可攀不上, 也不敢攀。我蒋卓的姐姐,就蒋可儿一个。” 赵美欣这就不吃了,连那蘸醋的饺子也没夹回来。她“啪”一下把筷子拍到桌面上, 低声念叨一句:“什么玩意儿。”便起身出了蒋家的正屋。 李佩雯面上不好意思,起身客气地留她再吃两个, 她站在门外回头,“婶儿, 谁家还吃不起个猪肉馅儿的饺子?我吃你家两个饺子讨这一通臊,我也是自个欠。” 说罢不再给李佩雯说话的机会,扭头那便往北屋去了。 赵美欣这一走, 李佩雯脸上挂不住, 自然还是坐下来教训蒋卓不懂事, 说他, “也被你姐带疯了不是?” 蒋卓那也没有小孩儿样,吃着饺子不耐烦说:“妈您甭说了,您别看我小,这院儿里哪家哪户住着什么人,我心里门儿清。就她赵美欣这样的,现眼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话越说越不好听,邻里乡亲的,面子总还是要顾。一直没言声儿的蒋奶奶拿筷子敲敲蒋卓的筷子,“赶紧着吃饭吧,再不吃,饺子全凉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条放去桌上的罩网下,跟还有些迷糊的蒋卓说:“我去上班了,这给你姐买的,起来的时候叫她吃干净,别糟蹋了。” 蒋卓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李佩雯“哦”了一声。等李佩雯出去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他才真醒过盹儿来。他从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网,看了看下头搁着的是油条包子,便转头往南屋里头叫唤,“姐,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了!” 蒋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脸盆架子上搁下瓷盆,到桌边儿看到油条包子的时候,便微微愣住了,想着这又是什么节气? 蒋卓已经把稀饭盛好,三碗摆在桌上,自己手里啃一馒头,说:“妈给你买的,让你吃干净,别糟蹋。” 蒋珂还是有些愣,在桌边上坐下来,蒋奶奶这会儿也坐过来,搁下拐杖说:“你妈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里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没睡好。她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蒋珂抿抿唇,片刻低声念叨句,“打一巴掌给颗枣儿。” 蒋卓去夹咸菜,“要是谁打我巴掌给我这样的枣儿,我天天给他打。锤肿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出息。”蒋珂薇笑起来,把那包子夹给蒋奶奶,“奶奶你吃吧。” 蒋奶奶喝口稀饭摆摆手,“这是你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儿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给蒋卓吃,蒋卓也打死不吃。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条便是分做了三份,蒋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蒋卓分了另外半根。 蒋珂吃着油条低头喝稀饭的时候,昨儿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饭去上学,她和蒋卓在胡同尽头分开道儿,往各自的学校去。人没拿她的事当正经,少有人会问她昨儿考得怎么样。问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骑着自行车的杏芳儿。在她后面打得铃铛脆响,等她回了头,便调-笑着问她:“可儿,明儿就能领军装了吧?” 蒋珂听着这话只笑笑,不言声儿,而后埋头只是走路。 杏芳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怪觉没趣,也就骑着自行车过去了。脸上笑着,心里想着,蒋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团,她杏芳儿就该悬梁吊死自己了。 蒋珂说没在等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的通知,其实也还是在等着的。只是一直等到学校里放暑假,也没等来。这就是没戏了,蒋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来的日子,蒋珂每天就是躲在家里练跳舞,但并不让李佩雯知道。邻里乡亲的也都懂事,没人在李佩雯面前嚼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蒋珂就因为这事闹过,你再从中挑拨,这叫什么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吗? 李佩雯在家的时候蒋珂就不跳,每逢着李佩雯医院值夜班,蒋珂便就连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来练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写作业做家务。也装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就这样一个暑假过来,蒋珂再抬腿踢脚,已经能觉出这身子的柔韧与可控度都稳定了下来。她心里越发有底,想着只要再勤加练习些日子,达到她穿越前的水平,那是没问题的。等达到穿越前的水平,且每日再花些时间带着练,就不会退步。 开学之后,蒋珂为了挤时间,便都是课间时分跑去操场上的撑杆边练习。因为放学回了家烧好晚饭,李佩雯不一会就会下班到家,如果不在学校练,那她就没有一点练习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1.081 此为防盗章  天气热, 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 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 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 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 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 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 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 撂在土炕锅里一烤, 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因为没有闹腾的人,此时院儿里除了蒋珂洗脸这一点动静,只有北屋的窗缝间漏出来一缕悠悠扬扬的乐曲,放的是《梁祝》,小提琴演奏的。在这午后闷热安静的大院儿里, 掺入了一股凄婉的味道。 蒋珂听着这乐曲, 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哼,心里不自禁地蒙上一层哀婉的情绪。像她现在所处这个灰蓝色调的时代一样, 让人一时适应不来。 她听着乐曲, 拧干毛巾泼了瓷盆里的水, 正要回西屋的时候,忽听见北屋里发出一阵尖叫。那尖叫略显刺耳,割开院儿里的安静氛围。不知道怎么的了,心生好奇,于是蒋珂滞了滞步子,端着手里的空瓷盆往北屋窗外走过去。 到了窗前把脸凑过去,眼睛堵在竹篾窗帘子的窗缝间,往里看。还没看清楚什么呢,窗帘忽被人从里头朝外挑起来,正碰到了她的眼睛。 蒋珂猛地缩回头来,就听得趴在窗边伸着手挑窗帘的胖琴跟她说:“可儿,瞧什么呢,进来吧。” 蒋珂也正好奇她们在屋里弄什么,听胖琴这么说,转身弯腰放下手里的瓷盆,便去掀起房门上的竹帘子进屋去。这房间是北屋单开的一个房门,由赵美欣住着。 她刚进屋就被胖琴拉过去看赵美欣,胖胖的小脸儿上全是笑意,说:“美欣姐把自己烫成狮子头了。” 蒋珂看向赵美欣那一头炸起的乌黑发焦的头发,也有些想笑,问了句:“怎么弄的?” 胖琴往房间里挂着的大物件儿努了努嘴,蒋珂看过去,只见一圆板盒子下挂着许多电线,那电线头上又都接着卷发圈儿。 蒋珂抬头盯着看,只觉新奇。看了一气,放平视线看向胖琴,“烫头机?” 胖琴点点头,“美欣姐男朋友给她弄来的,厉害吧!” 蒋珂又看一眼那简朴的烫发机,再看向赵美欣的头发,笑了笑。大约是她没控制好热度,烧得过热把头发给烫焦了。刚才那声尖叫,应该也就是她把头发烫糊了发出来的。 蒋珂对赵美欣的头发没多大兴趣,只对那烫头机好奇。这东西在几十年后的大街小巷是瞧不见的,早被时间的洪流所淘汰,所以蒋珂没见过,也就觉得新奇。而在这年代,这最是构造简单的烫头机也同样是个稀罕玩意儿,寻常见不到。理发店里原先还有,但近几年来都已经收了入库。现在国家倡导最简朴朴素的生活方式,所以这种东西很难见到。赵美欣能得这玩意儿,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像她屋里的唱片机,也都是她男朋友给她找来的。她男朋友是谁呢,是副食店的经理徐康,路子总归比平头小百姓多些。 蒋珂看着赵美欣在镜子前使劲拽自己烧糊了的头发尖儿,没了好奇,就要走了。她到了这时代也有一个月了,却还是有些融入不进来。她是穿了魂儿过来的,到了现在这姑娘身上,叫蒋珂。而她的本名,叫蒋可儿。巧的是,这姑娘的小名儿叫可儿。 她也不是北京人,穿越前也没往北京去过。这胡同大杂院儿的生活,她更是没经历过。也不知为什么,就穿到了这七十年代的老北京胡同院儿里来了。 到了这时代一个月,没适应全这里的生活,老北京那话腔儿倒是给练熟了几分。 蒋珂回想穿越之前,她不过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冯小刚导演的《芳华》。导演说,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回忆。 蒋珂挎上包出电影院门的时候,也就跟旁边的同学说了句,“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事情,完全没有共鸣。” 然后她出门是被车撞了还是遭雷劈了都不能记起来,这就到了这里——七十年代,北京的四合院儿。 她穿到这里后神思游离大半月,才接受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穿越这个事实是接受下来了,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她努力拼凑原主的记忆,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然后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下重新找到了自己。 她叫蒋珂,胡同里的人都管她叫可儿,她父亲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死在了一场工程事故里,母亲没有再嫁,带着她和弟弟蒋卓以及年迈的奶奶生活在这个四合院儿里。她母亲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士,是个面柔内刚却嘴巴絮叨的女人。想是受多了苦处,总要从嘴皮子上发泄。 而这四合院儿里还住着另外三户,北面的那家姓赵,南面的那家姓陈,东边的那家姓冯。这四户人家里,数北边儿的赵家最富裕,因为家里男人是安京毛纺厂的厂长。东屋胖琴的父亲是个鳏夫,是机械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南屋陈家也是胡同里最普通的一户,没什么特别。 蒋珂在赵美欣的屋里看完了烫头机,满足了好奇心要走。她从赵美欣的屋里出去,正要抬脚跨门槛,忽听见赵美欣在屋里出声,说:“可儿,又回去练呐?这都半个月了,还没醒过来呢?街头那杏芳儿,唱了八一九十来年了,打小开的嗓子,也没进得去文工团,现在不还在宣传队呆着?人家那要求高着呐,凭你这半路出家的练那么几天,腰腿儿都没整利索呢,就想进那文工团?” 胖琴听赵美欣这么说也笑,接话,“美欣姐说得是,咱们就是螺丝钉儿,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组织让咱们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组织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赵美欣勾勾胖琴的小下巴,“瞧这觉悟。” 蒋珂不想跟她们在这里掰扯这个,跟他们聊说不上这些话,因为各家儿心里想的东西不一样,也就说不上一家。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多了生腻,她当你是个烧坏脑子犯糊涂的,越说越想敲开你的脑壳叫醒你,你听也听烦了,不如闭了口最简单。她没搭赵美欣的话,打起竹帘子出了房门,弯腰去捡起自己拿出来的瓷盆,端在手里挺正了腰身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没别的事,抬了腿去家里的箱子上,只管压腿练腰。 这时节热,小练一会儿就有一头汗。汗水从头发下渗出来,往脖子上淌。皮肤上也密密地浮起一层水意,不一会儿就让蒋珂整个人都浸在了汗水里。 汗水聚在眼皮上,滑下来在睫毛上凝个汗珠子,模糊蒋珂的视线。她这会儿也不抬手去擦,只是一下接一下地压腿。 蒋珂穿越前是学舞蹈的,大学也是上的舞蹈院校。然不过才上了一个学期,就发生了穿越这件事,到了这里。而被她占了身子的这个女孩儿,并不会跳舞。所以她突然练起舞来,还说要进文工团,自然就得了邻里院儿里一波人的嘲笑,说她“想起一出是一出”。 甭管是哪个军区的文工团,都不是半吊子人说进就能进的。那里挑起人来特别严格,可以说万里挑一,要看身高要看身材还要看样貌,就算这些都符合了,手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突出的本事才艺,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也无疑跟白日做梦一样。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2.082 此为防盗章 蒋奶奶拄着拐杖回去后, 也没有跟蒋珂说这个事情。她想着等赵青梅明儿把鞋送过来, 搁到她手里, 自有她高兴的,得比这会儿说了还高兴百倍。 四合院的大门是朱漆两扇门, 时间有些久,历了不少风吹日晒,上头的漆皮都翘起了。蒋奶奶进院子往西屋去, 跨了门槛进正屋坐去桌边上, 隐约能闻着灶房里飘出的稀饭香,这么一嗅就觉肚子一瘪,饿了。 而蒋珂呢, 烧好了稀饭, 这会儿又躲屋里练功去了。 蒋奶奶伸着头往屋里看她, 心想这丫头片刻功夫不耽搁这劲儿, 兴许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团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话说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蒋奶奶原先也没那心思管这事,不时还臊巴她两句。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 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 就是要跳舞, 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 “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 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 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这么想一气,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盛饭吧,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蒋奶奶不爱动,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李佩雯和蒋珂姐弟俩做。 蒋珂和蒋卓出了里间儿,一起去灶房里打稀饭拿烙饼。蒋卓先胳膊挎上篮子去了,留蒋珂站在灶边一下一下把稀饭打进饭盆里,打好了连饭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饭的桌子又是张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儿,搁在门里。 烙饼c稀饭c泡醋的咸菜疙瘩,就是蒋家这一晚的晚饭。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篮里拿烙饼,拿出一块来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好好的粮食糟践成这样,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说罢了坐下身子,掰半块烙饼送去蒋奶奶手里,又掰小半块送去蒋卓手里。 蒋珂自个儿伸手拿了块掰剩下的小的,应她的话说:“多做两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气,咬一口烙饼吃一口咸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咸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钻。想说什么,但看着蒋珂只是埋头吃饭,与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不亲近,那到了舌尖儿上的话,转悠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下来没什么人说话,这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 蒋珂原本就是个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没太大所谓。饭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里洗干净,再端回灶房里摆好,而后便又回屋里找合适的地方开始练功。 李佩雯看着她练功就有气,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就挂脸上。 蒋珂自然瞧得出来,腿压去箱子上压了两下,就乖乖收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个一人养一家四口人的寡妇,心里苦着呢。 蒋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儿里打水,一桶一桶打上来,用盆端着往灶房的锅里倒。倒了大半,然后去灶后生起火来烧热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没说什么,自个儿便在屋里看着蒋卓写作业。屋里的灯是十瓦的,光线昏黄,细小的角落根本照不进去。 李佩雯坐在写字台后的床上看了蒋卓一气,便伸手拿了床头放着的做了一半儿的针线起来接着做。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嘴里就絮叨起来,说:“你姐是个不省心的,说了不听,成日天疯疯癫癫,你别学她,好好念书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正事儿。” 蒋卓听着李佩雯说话,手里握着的铅笔停了停,微微直起腰来往后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我觉得姐没有疯疯癫癫的,她是认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认真不认真的?那是认真就能成的事么?”李佩雯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什么根儿什么苗儿,打小生下来就是什么种,自己不清楚么?” 蒋卓抿抿唇,犟着一口气,没说话。 蒋珂烧好了洗澡用的热水盖在锅里,也没往正屋里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灶后,灶底的火光印红她的脸,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来。 她深知李佩雯对于她跳舞想考文工团的态度,也瞧出了这个面上柔弱的女人实则内里极为固执强势。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的爸妈,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温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会难过,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出来。流到嘴里觉得咸,她就一抬胳膊连汗带泪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头来仍是委屈。 她毕竟不大,里里外外说起来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压根儿没自己经历过什么大事情。 到了这个陌生且艰难的环境里适应下来已是不易,偏还遇上这么个妈,能不委屈么? 但委屈归委屈,平常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瞧见,只自己一个人呆着,默默消化掉这些情绪之后,见着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坚强的模样。她想考文工团,或许除了舞蹈梦而外,还有一个隐在心底里的原因,就是她想离开这个四合院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赵美欣还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欢。 情绪酝酿了一阵发泄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压掉眼角的红意,蒋珂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水烧好了,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便是洗澡纳凉,而后卸下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 到了次日,挎上绿色军布书包开始上学,又是新的一天。 蒋珂还没有到毕业分配工作的年纪,学自然还是要上的。她挎着书包去到学校,跟同学之间说的话也不多。有时闹革命,学校三天两头放假,她还是喜欢放假在家里。闹革命的事儿她不往上凑,甭管打倒谁,跟她都没太大关系。时代会沿着时间定好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好好坏坏,总之最后都会走向光明。 蒋珂在学校上课做操的时候,惦记着的还是跳舞那点事。把这一天糊弄过去,傍晚放学沿着走惯了的路回家。到家后烧饭洗菜,忙活完了得空便练些时候。 这一晚她正烧着饭,不小心把灶肚里搭着漏灰的铁筋条给捣掉了下去,落进了灶下的灰堆里。她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忙站起来要去找蒋卓和蒋奶奶。还没出得灶房的门,便瞧见杏芳儿站在了自家灶房外。 她略有些迟疑,而后回神唤了声儿,“杏芳姐。” 杏芳儿瞧她呆愣愣的模样,往她面前走两步,把手里报纸包的东西送到她面前,说:“我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蒋珂不知道她拿了什么来,还是给她的。这便还是有些呆,接了那东西,疑心着打开外头包着的报纸,便看到一双旧得发灰的芭蕾舞鞋。 蒋珂看到那双芭蕾舞鞋的时候就停住了动作,双手就那么捧着。她抬头看一眼杏芳儿,再看一眼那双鞋,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杏芳儿自然不拿这当回事,看着她说:“蒋奶奶去我家求了我妈要的,我妈约了下,大概的合你的脚。有些地方踢踏破了,你叫李婶儿给补补,凑合穿。哪一日不想穿了,也不必还回来,扔了就是。” 杏芳儿利利索索地把话说完,蒋珂还是说不出话来,眼角却已经染上了些微湿意。她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慢慢回过头去,便看到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正屋门外,正看着她笑。 几乎是注入了自己所有满心欢喜情绪的,蒋珂也咧嘴笑了出来。 眼睛里水光漫漫,泡花了她眼里蒋奶奶和蒋卓的身形。 她没回声儿,就那么盯着地上烂了的舞鞋看,眼角已经微微泛红。心底慢升起的怒气,也让她眉毛下瞧着仿似抹了一层胭脂红。 她忍着,把指甲蜷缩扣进手心。 赵美欣随着蒋珂和蒋卓的步子进的院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高跟儿小皮鞋。鞋跟并不高,只有约莫三厘米,却也是平头小老百姓里稀奇罕见的玩意儿。 她进了院儿就去东屋叫胖琴,叫了出来掐着腰给她看自己的高跟儿鞋,问她:“怎么样,好看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3.083 此为防盗章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 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 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忙脱下脚上的舞鞋, 往自己枕头下藏了,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 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 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 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 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 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 自来卷的头发, 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 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蒋卓被她这话说得暴脾气上来,就要往她面前上一步进一步跟她理论。蒋珂拉了一下他,没叫他上去,自己看向赵美欣开口说:“你一社会坏分子,有什么资格谈出息没出息。” 这话一说出来就严重了,赵美欣忽瞪大了眼,看着蒋珂,“蒋可儿你说话得负责任,你坏在哪了你给我说出来!要是说不出来,今儿咱们没完!” 外头几个孩子争吵,把四屋里的长辈儿都给嚷了出来。赵美欣的父亲还问了句“怎么了”,到了近前便听着蒋珂嘴里说:“我们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我们都在艰苦奋斗,想着的那也都是怎么奉献自己去报效国家报效社会。但你赵美欣不是,你赵美欣活脱脱就是一小资产阶级!你是人民的敌人!是无产阶级的敌人!” 怎么说起阶级敌人这话了,长辈们也没闹明白,只见赵美欣有些跳脚,气得狠了,咬牙切齿看着蒋珂,“蒋可儿,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没底儿吗?”蒋珂那是攒着气正冲没处发,赵美欣往枪眼儿上堵,她怎么也是要弄得她不痛快的,反问完了那话,便又指着她脚上的高跟儿鞋,说:“你脚上的高跟儿鞋,你屋里的唱片机c烫头机,还有口红,都是证据!一院儿里的大家互相之间客气,没人说你什么,你还理所当然了?你且走着瞧吧,我明儿就去街道革委会检举揭发你!” 赵美欣也气红了眼,忽然从自来水那石槽边摸出一根棍子来,指着蒋珂就说:“蒋可儿你再嚷嚷,我楔死你信不信?” 蒋珂这会儿还真不怕死,盯着她,“今儿你不把我楔死,你赵美欣就是个孬种!”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长辈们自然开始动手拉架。旁边偏还有拱火把事往大了闹的,那便是蒋卓,抬高了声儿在院子里喊,“打倒赵美欣!打倒小资产阶级!” 最后,整个院儿里全部乱成了一团,难解难分。也不知谁推了谁谁搡了谁,赵美欣高跟鞋的鞋跟儿一崴,人摔出去把头碰在了石槽上。蒋珂也摔了出去,摔倒后后脑勺垫在一块石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4.084 此为防盗章  她想起蒋珂十一岁的时候跟她学烙饼, 还不如现在这丫头的十分之一好。 想得多了, 也就把能想的顺着梢儿全想了。 她是做母亲的人, 养过两个孩子, 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自然知道大多数的心性——懒。 被生活牵着走,被世道压着走,能躲闲的谁也不想把自己个往死里累。可这丫头不是,家里的家务照揽着做的,学也上的,然后还把能挤的时间全部挤出来跳舞。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就是赵美欣, 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 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 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 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 目光生虚看向远方, 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 “你以后想跳就跳吧, 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你瞧我这些日子,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5.085 此为防盗章 三日后, 李佩雯拜托贺姐的事就有了眉目。 她用一块家里使旧了的麻布料子把芭蕾舞鞋包得很严实,在李佩雯从病房里给病人打上吊针回来后,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送到了李佩雯面前,跟她说:“给你找来了, 九成新的。” 李佩雯伸手接下来,稍打开看了一眼, 确实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 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两下,便包了起来, 拿在手里跟贺姐说:“贺姐,谢谢您了。” 贺姐嗔她一眼, “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 “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 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 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 压根儿不要下酒菜, 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 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 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李佩雯算着的,自从蒋珂退学以后,就没再叫过她一声妈。人都说她李佩雯面相柔弱实则内里固执,现在她算见识了,真轴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这位蒋可儿同志。 并且,是现在的蒋可儿同志,而不是以前的蒋可儿同志。 李佩雯拎着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脚进正屋,目光越过坐在桌边的蒋奶奶,最后落在坐在屋角小床边上的蒋珂和蒋卓身上。此时两个人正低着头凑在一处,蒋卓手里捏着几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另手里还捏着针。 两人弄蒋卓手里的东西弄得认真,也没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来,还是蒋奶奶招呼一声,“佩雯回来啦。”两人才抬起头来。 蒋珂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却分秒不做停留,只敛目一收,拽一下褂角从床边上站起来,说:“我去打饭。” 蒋卓这也就不再坐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着姐弟两个出门,又听蒋奶奶拉长了声线说了句:“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没有头?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着布包打起门上的布帘子,微微弯腰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装着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头,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两本草黄封面儿的作文本。这是她这两日背着蒋珂在家里找到的,一本是蒋珂以前的字迹,一本是她现在的字迹。 她捏着两个本子,捻动手指快速翻了一下,听得外头蒋卓叫她,“妈,出来吃饭了。”便把两个本子合起来塞到了布包下头,应了声,“来了。” 出去后还是如常的模样,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够一个大碗里装着的窝头,先喝一口稀饭。稀饭咽下去润了嗓子,她伸筷子夹咸菜,开口问蒋卓,“刚才动针动线的,弄什么呢?” 蒋卓啃手里的窝头,“我们班明天有体育课,老师说要玩儿沙包,叫我们几人一组,各组准备两个。我就在家找了些破布,裁了小方块儿,打算缝一个。” 李佩雯把咸菜搁嘴里,筷子放到碗里搅稀饭,忽说:“真行,你比你姐还能” 话末了儿那“干”字她都没说出口,话断在舌尖上。再看到蒋珂闷不吭声的样子,下头的话也都咽了没再说。 蒋奶奶不知听出了什么话音儿,忽给蒋珂打圆场,说:“可儿先是帮着弄的,缝了一片儿,拿针戳了手指头,蒋卓才拿过去自己个弄的。” 李佩雯拿着筷子搅稀饭的动作越来越慢,抬眼皮看蒋珂两眼,愣是什么都没再言语。 倒是蒋奶奶筷尖儿夹着酱黄豆粒子直往嘴里送,在那嘀咕,“什么都不怨,就怨那场高烧。” 然到底该怨什么该怨谁,真也没人说得清楚。 李佩雯这些日子一直没和蒋珂说过什么话,近来花几天做足了准备,抽了今晚,吃过饭在蒋珂收拾桌上碗筷的时候,叫住了她,跟她说:“你进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蒋珂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饭碗愣了愣。 李佩雯看着她不动,又说:“放着给蒋卓收拾。” 那边蒋卓听到话,把才拿起的针线布片又放下来,几步跳过来接过蒋珂手里的碗,“姐,你进去吧。有话好好说,别再跟咱妈犯牛脾气了。” 蒋珂手里空落下来,站在桌边,没有可推辞的话,只能往李佩雯房里去。 李佩雯先转身进了屋,坐去床沿上。而在床前,她的斜对面,摆好了一张竹编旧椅子。 蒋珂进屋后放下手里的布帘,去那张旧椅子上坐下来,微微含着胸,低声问了句:“您找我什么事儿?” 李佩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和蒋珂之间的距离感,她看着她绒发细碎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开门见山,也低声问了句:“你真的是蒋珂吗?” 蒋珂听到这话就僵住了身子,垂目不动。李佩雯问这话的语气,明显和蒋奶奶蒋卓说同样话时的语气不同。他们是觉得她变了,但没怀疑她换了个人,只是那么一问罢了。但李佩雯的这个问句,明显就是赤一裸一裸的怀疑与质问。 隔了好半晌,蒋珂才抬起头来看向李佩雯。她看向李佩雯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佩雯也不让她为难,斜侧身子伸手去床头,摸出布包下的两本作文本,送到她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蒋珂微微张开手指接住两个作文本,低下头来,把两本都稍微翻了一下。她不需要仔细去看,两个人的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穿越之后有意识地模仿过原主的笔迹,原主手上也还有些十几年留下来的肌肉记忆。可用来控制身体的思维意识是两个人的,所以她也只能模仿到有些像而已。 就这事儿,王洁英还批评过她,说她写字越来越马虎,学习不上心。当然,批评的也不止就写字工整不工整这一表象上的,还批评她写作水平也一落千丈,问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蒋珂吧把作文本翻过了,合起来攥在手心里。心里绷紧了一根弦,连呼吸也发紧到让她几乎要窒息。她的手指甲在作文本封面上轻轻地刮,刮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我要说是的,您信吗?” 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再听她毫无底气的声音,只觉自己已经确定大半。 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说了句:“你不是。” 蒋珂默声,李佩雯目光不转不移,看着她又说:“蒋珂她不喜欢留指甲,是因为她有个喜欢咬指甲的坏习惯,留不住,十根手指从来都是秃的。麻花辫她喜欢编四股的,比起黑头绳,更喜欢大红色的头绳。她不是左撇子,平时写字儿是用右手,但择菜切菜和拿筷子,大多时候用的是左手,用右手的时候也有,但不多” 李佩雯把话说到这里打住,盯着蒋珂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额侧渗出汗来,沉默一阵,忽又安慰她:“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跟我说实话。” 蒋珂此时心里那根紧张的弦已经绷紧到极致,然后在她心底发出一声断裂的闷响。她额侧汗意涔涔,只得蹙眉把眼睛闭起来压心里的慌乱。 再睁开的时候,她看向李佩雯,说了句:“我确实不是您女儿。”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平缓,然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看着她,从床沿上站起来,“你妈是总算终于同意你跳舞了,我的好孙女儿诶!舞蹈鞋也是她给你找来的。她还跟我说了,王老师那留着你的退学申请书,没交给校长,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读书,随时都可以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6.086 此为防盗章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 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 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 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 把腿掰过头顶,放去箱子上, 身子往腿上压过去,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 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 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 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 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 别胡闹, 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 握手拖住蒋奶奶, “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她孙女儿蒋可儿,写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以前的蒋可儿,是怎么也不敢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的,怕收不了场。 蒋珂回看蒋奶奶一气,没回她这话。她把自己的手从蒋奶奶粗糙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里跟自己发狠似地念叨,“说出来不被人嘲笑的梦想,算不上真正的梦想” 王洁英早上收到蒋珂退学申请书的时候,还当她又是在胡闹。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后来从蒋珂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这是动真格儿的。只见放下退学申请后,跟她这个班主任老师正正经经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书本文具离开了学校。任她追到学校那上了些年头的银漆铁网门外,都没回个头。 王洁英站在银网大铁门外拿着那张蒋珂手写的退学申请书,看着蒋珂挺直了腰杆儿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气得跺一下脚,白底黑面儿的布鞋振起浮尘,粘脏了鞋面儿,懊恼地念一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儿才把她的情况说给她家长知道,只以为今儿能收敛些好好读书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学了。 王洁英实则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在这个时不时就闹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做知青的年代,没那么多人真的认为上学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里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们,怀揣一腔热情,随着趟儿地闹革命喊口号,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中去。但王洁英始终觉得,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才能做对国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蒋珂离开学校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饭也不及吃,骑上自行车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宁医院去了。 自行车过街穿巷,到了安宁医院。 王洁英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冬青树前匆忙停下自行车,便急着步子往医院里去。到了医院不知道该往哪找李佩雯去,就跟柜台后站着的穿白衣戴白帽,帽子下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说:“我找你们医院的李佩雯李医生,有点急事,能麻烦让她出来一下么?” 那小姑娘手里正写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吃饭,我让人给您找找去,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诶。”王洁英应个声,那面上还是心急的。 她在柜台前这么站着等一气,才等来了李佩雯。 医院里的人都是一副打扮,旧得边角下摆有些发灰的白大褂儿,一律的白帽子。 李佩雯扶扶头上的帽子到她面前儿,微微惊讶地问了句:“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洁英往四周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蒋珂的事情怕是不好。这就伸手拽了李佩雯的胳膊,把她拉出医院,去到她停自行车那排冬青树后头。 李佩雯看她这样,自然就猜到蒋珂怕是又闹什么事了,于是皱眉先开口问王洁英,“蒋珂又不听话了?” 王洁英闷口气,看着李佩雯,心想她是不知道蒋珂退学的事情了。这就还有希望,她把蒋珂给她交的退学申请书拿出来,送到李佩雯手里,“她申请退学了。” 李佩雯听到这话,神色一凛,忙打开那张退学申请书。蹙眉看一气,她抬头看向王洁英,“这不是蒋珂的字迹,虽然像,但蒋珂写的字儿明显比这工整许多。” 王洁英掀眼皮看她一眼,“那看来您是很久没看她写过作业了,好几个月前就这样了。我不是问过您么,蒋珂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李佩雯生气,“你亲爸死那会儿都没受什么刺激,现在有什么刺激让她受的?我看她就是装疯卖傻,不想过安生日子!” 王洁英看李佩雯动怒起来,忙又劝她冷静,说:“孩子才十六岁,兴许才到叛逆期,咱们还能引导教育。再晚,怕就真迟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说说,多讲讲道理,蒋珂以前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孩子呀。您跟她说,再有几年都毕业分配工作了,怄气在这时候退学亏不亏?好歹把能学的知识都学到手,到了社会上做有用的人。李医生我最后再多问一句,她怄气退学,是不是您昨儿晚上教育她的时候,用错方法了?” 说起这事儿来,李佩雯自觉有些理亏,吸口气低声说:“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洁英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叹口气,“我让您回家好好劝说劝说她,不要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可没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们想拦都拦不住。还得顺毛捋,不能硬着来。” 李佩雯听着王洁英说话,想起昨晚上蒋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声口。 她忽然觉得很是无力,看向王洁英,一点脾气不再有,只有气无力出声,“王老师,您也瞧见我们家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养这么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着他们么?我这心里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缓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读,我也不逼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是真累了。”说罢便把退学申请书塞回了王洁英手里。 王洁英来找她可不是为了说服她不管的,这就着急起来,拿着那退学申请书表情急切道:“李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将来!他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社会主义的建设要靠谁,未来都得靠这些孩子们!什么都能马虎,教育不能马虎!我来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劝说劝说蒋珂,别叫她一条道走到黑回不了头。孩子们都小,犯糊涂的时候常有,不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老师来牵引着往前么?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是我们的职责啊!” 王洁英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没能点燃李佩雯心里的激情。她与王洁英急切的模样是两个极端,面上带着疲惫,想了好半晌,还是开口说:“王老师您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性子,我是真没辙了。她连私自退学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准儿不认我这个妈。” 王洁英在李佩雯的表情深处看到了放弃,她也觉得无力起来。然后她花了半分钟收起脸上急切的表情,把蒋珂的退学申请书装回裤子侧边口袋里,不再慷慨激昂,只低声说:“李医生,不管怎么样,蒋珂这退学申请书我是不会签字同意的,也不会交给校长。等她想明白了,你让她还回来。我就跟同学们说,她请长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7.087 此为防盗章  她想起蒋珂十一岁的时候跟她学烙饼, 还不如现在这丫头的十分之一好。 想得多了,也就把能想的顺着梢儿全想了。 她是做母亲的人,养过两个孩子,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 自然知道大多数的心性——懒。 被生活牵着走,被世道压着走, 能躲闲的谁也不想把自己个往死里累。可这丫头不是, 家里的家务照揽着做的,学也上的, 然后还把能挤的时间全部挤出来跳舞。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 就是赵美欣,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 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 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 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 目光生虚看向远方, 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 “你以后想跳就跳吧, 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你瞧我这些日子,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可是”蒋珂却拖着尾音出声,“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轻松自在些” 她是每天瞒着身份顶着压力的,所以格外喜欢现在跟李佩雯坦诚相待的相处方式。说敞亮了说透了,解决了矛盾,同时阵营里拉了个人,挺好。 李佩雯看着蒋珂也轻轻松了口气,这会儿觉得确实现在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个人就这么防前防后,低声小语地说了这些话,快到副食店的时候就住了口,只当没这茬儿,母女两个去玻璃柜台前买鸡蛋。 这时候每家每月有两斤的鸡蛋,需要拿着购货本去购买。鸡蛋大小好坏也由不得你来挑,副食店的售货员那都算是有头有面儿的职业。高兴了给你三分笑脸,不高兴了想不卖东西给你你也没辙儿。 再说起这购货本,和粮票那是一个性质的东西。平常百姓里,每家也还有不一样的。譬如那家都是回民,那不成,不能吃猪肉,那就没有猪肉,每月有的就是二斤羊肉。 所以像蒋珂家这样儿的,长年累月也吃不上一口羊肉。 李佩雯买了两斤鸡蛋之后,又破费买了些青椒和买了一斤猪肉。拎在手里出了副食店,瞧着附近四下没人,便小声跟蒋珂说:“家里不富裕,这顿给你嘴里改改味儿,下顿就没有了。” 蒋珂听她这么说,忙道:“您不必为我破费,我之前也不太吃大荤大肉的,怕胖。” 李佩雯会意,又看着她说:“那你可占大便宜了,咱家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蒋珂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叫李佩雯“阿姨”吧,那不对,叫“妈”吧,这一时间又觉得怪煽情。她便忙上手帮李佩雯拎了鸡蛋,说:“我帮您拿。”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又小声嘀咕了些关于蒋珂穿越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李佩雯都听得云里雾里,想象无能,但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一路说到家,已然是一对亲密母女该有的样子了。 蒋奶奶和蒋卓看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想想那双新的舞蹈鞋,自然也都会心一笑。怎么着,就跳舞那事闹得。李佩雯这会儿妥协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家人这不好好的? 李佩雯中午一般都在医院饭堂吃饭,很少回来。每次蒋珂回来,有米的焖个米饭,有菜的炒个菜。没有菜,泡醋的咸菜疙瘩就着吃,也是一顿。这年代,吃饱了就成,不讲究吃得好不好。 今天中午则不一样,不止焖了米饭,李佩雯还给炒了盘青椒炒鸡蛋和一盘青椒炒肉丝。 蒋珂几个月没尝着荤腥自然也觉得开胃,蒋卓那就是放开了肚子刨饭的。蒋珂看蒋奶奶和李佩雯都不大动鸡蛋和猪肉,便伸筷子给她们夹了两筷子,放到她们碗里。 蒋奶奶感慨,“这是这几个月来啊,我吃的唯一一顿舒心饭。以前那甭管吃的什么,全堆在心窝子里,下下不去,上上不来。我就说让你们娘儿俩闹,能闹到什么时候。你看,这下不闹了吧。”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赵美欣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我看是给她照着跳舞吧。”说罢了又低声反讽了一句,“总算一家子一条心了,真是不容易。” 胖琴啃着手里的一截黄瓜尾巴,最是没滋味的一截。她低头看着赵美欣的鞋,眸子亮亮地欢喜着说:“好看好看。” 赵美欣一天天让她长见识,她也是真羡慕赵美欣,乐意跟着她屁股后头打转。 赵美欣正美的时候,看到西屋那边儿站着的蒋珂和蒋卓,并两人面前的杂碎物件儿,便收起得意的神色,问了胖琴一句:“怎么了?” 胖琴也不知道,摇摇头,“不知道呢。” “过去看看。”赵美欣说着便蹬着高跟儿鞋去了蒋珂那边,胖琴啃一口苦滋滋的黄瓜尾,跟上她过去。 到了蒋珂蒋卓面前,看到地上破烂的旧舞鞋,赵美欣便忽笑了一下,开口说:“哟,这谁干的呀?可儿,你家这不是招贼了吧?” 蒋珂本就不喜欢赵美欣,听她这语气声口,更是恼,转头便挖了她一眼。 蒋卓更直接些,蹙眉没好气,冲她说:“赵美欣,叫你不要掺合我家的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美欣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好几个月前因为两个猪肉芹菜馅儿饺子,认了蒋卓两句臊。今儿她可没拿他家一分钱东西,不受他这脸子,这也就收了笑,回蒋卓的话,“毛头小子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嘿!给你脸,你就要着。这一院儿里四家人,就你们蒋家姐弟两个最不上道!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儿的东西,你们要是都能有出息,这天下还不活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8.088 ,最快更新七零年代文工团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 抿口气,“二十一世纪, 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 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 有电脑, 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 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 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 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 然后看向蒋珂, 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 这老天爷的事,凡人还真做不了主。蒋珂看着蒋奶奶在桌边坐下,微挺腰身纽身前的扣子,接她的话说:“再热下去,怎么也得下了。” 蒋奶奶把扣子扣得齐整,又开始打芭蕉扇,看向蒋珂问:“考得怎么样?”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要测身高体重视力,看样子好不好,以后会不会长胖,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跳舞、唱歌、朗诵,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你不会也能试试嘛,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怕唱得不好,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那回头都给练练,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手位、擦地、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89.089 此为防盗章  李佩雯把眉心蹙出个极大的疙瘩, “你的时代?你是什么时代?”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 抿口气,“二十一世纪,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 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 2018年有电视, 有电脑, 有手机,还有网络, 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 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 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 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 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 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 然后看向蒋珂,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c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要天天听人闲言碎语冷嘲热讽。院儿里头号瞧不上她的,就是赵美欣,伤她面子自尊的话没少说过。再有就是她这“亲妈”了,给她头上落了一道顶大的压力。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你以后想跳就跳吧,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她希望她对可儿的善待,能换来她女儿蒋珂也被别人善待,不管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佩雯愿意瞒下这个事还认她做女儿,蒋珂已经是很感激了。她抬头看向李佩雯,“您还把我当成蒋珂就行了,不必太客气。家务事我都知道怎么做,你瞧我这些日子,事情不是都做得挺好的了么?” 李佩雯看看她,嘴角终于微微有了笑意,低声说:“我今早起来那阵儿就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逼你说出实情,真是多此一举。” 假使她没逼蒋珂说出实情,还能当自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时,也不必再与蒋珂定约做隐瞒,给自己多找一层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0.090 ,最快更新七零年代文工团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在蒋珂说出这话之前,李佩雯也当自己是做足了准备的。这准备包括花几天时间特意观察了蒋珂和以前不一样了的一些小习惯, 找了笔迹不同的作文本, 还有就是建设了自己心理上的承受力。 可这会儿真真儿地把这话听在耳朵里, 她脊背上还是渗出了一层冷汗。到底是借尸还魂还是什么, 她不及去想,忙起身到窗边伸头看看,见院儿里只有蒋卓在石槽边洗碗,便把窗户关了起来。 关好了回来坐下,还是不安心, 便又起身去房门上, 打起布帘子看蒋奶奶不在外头屋里, 再把房间的木门关上, 这才踏实些。 门窗都关好了,她回来往床上坐着,只觉双手无处安放, 叠着搁在腿上也不是,放在身体两边的褥子上也不是。最后摸起床头梳妆台上织一半的毛衣后襟片子在手里, 镇定了些,才看向蒋珂用很轻的声音问:“那你到底是谁, 我女儿呢?” 蒋珂看出她比自己还紧张后,自己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她把作文本卷起来攥在手心里, 看着李佩雯, “我本名就叫蒋可儿, 你女儿过世了, 还是去了我的时代,我也不知道。” 李佩雯把眉心蹙出个极大的疙瘩,“你的时代?你是什么时代?”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抿口气,“二十一世纪,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然后看向蒋珂,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1.091 此为防盗章  她以为李佩雯仍旧会跟她较着劲儿来,不是打骂她回去继续上学, 就是撂狠话撵她出家门。可当傍晚李佩雯下班到家的时候, 却不见她有一丝不寻常的表现。相反,比平日里还平和些, 仿佛心里落下了石头放下了一桩心事一般。 蒋奶奶只当她还不知道, 所以才会有这样平静安和的模样。 吃完饭去她房里,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 可儿的事, 王老师没找你说?” 李佩雯手里在织一件蒋卓的毛衣,深蓝色的前襟片子,绒线勾在手指上,一点点儿往毛衣针头上缠。她织下一排,抬手把装在口袋里的绒线往外拉长些,才回蒋奶奶的话,简单地说:“说了。” 蒋奶奶对于她的态度感到吃惊, 微微睁大了眼角, 盯着李佩雯, “那你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织下了一排,在手里前后调个个儿, 把针扣推到毛衣针一头, 继续织下一排, “孩子大了, 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儿她受了罪,别回头怨怪我就成。” 蒋奶奶听着李佩雯这话,心里怪说不出滋味儿来,半晌道了句:“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拿性儿,一个比一个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现在这样儿,看最后怎么了局!” 说着她也不再坐着,压着拐杖借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懒得再管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还能活几年?到时后悔,别到我坟前哭去!” 李佩雯说不管蒋珂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没管。甚而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全然瞧不见。在各自心里,或在旁人看来,这母女俩就是在相互怄气。互相冷着彼此,谁也不把谁当什么。 外人看看热闹,私下里闲话嚼嚼舌根子,也管不上这事儿。不过弄得蒋家自己个不痛快,李佩雯和蒋珂拿性儿不觉什么,只弄得蒋卓和蒋奶奶难受。都是一屋檐下的亲人,谁愿家里变成这个样子? 蒋卓每天上学都没精打采的,却也知道自己和蒋奶奶都左右不了她姐和她妈。便就叹气,一叹一长串儿,老气横秋的模样。 而李佩雯和蒋珂呢,一个照常了上班下班,另一个玩儿命一样每天跳舞练功。在气候并不怎么热的这时节,也能练得褂子透湿。然后,谁都不怎么说话。 李佩雯起初确实懒得看蒋珂练功,觉得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胡闹着玩儿,值当她上什么心? 然在一段时间的冷战之后,她到底暗暗瞧了那么几回蒋珂跳舞。一开始只瞥两眼,后来瞧得时间便略有些长。再后来,只觉眼珠子都叫蒋珂吸住了。 她在心里暗暗吃惊,便去问蒋卓:“你姐那舞蹈真是自个儿在家里练出来的?” 蒋卓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呆愣着点头,“嗯。” 李佩雯暗暗嘶口气,想着他们医院有时也会去看各种文艺汇演。各大宣传队都有节目,跳舞是最多的,也有朗诵合唱独唱一些节目。她对文艺方面的东西不敏感,但跟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看那出《红色娘子军》。有时候那些宣传队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芭蕾,红衣服长辫子是一样,脚上穿的却是白底黑面儿布鞋。李佩雯是不明白这些,但她这会儿总觉得,蒋珂跳得,比那些台上的人跳得还好很多。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怎么了,问完话又神游起来,便上手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背,问:“妈,怎么了?” 李佩雯看向蒋卓,半晌问:“你和奶奶,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姐能考上文工团?” 蒋卓摇摇头,说实话,“我们也不懂,奶奶就是天天看姐那么练,褂子湿了一遍又一遍,都能拧下水来,从来也不叫声苦叫声累,觉得姐是认真的,所以支持她。” 蒋卓说罢了看着李佩雯面有沉思,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忙又接着说:“妈你是成天忙,没看到我姐在这事上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就您自个儿说,搁谁谁有那么大的毅力天天做这样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这年头,谁不是跟风随大流瞎混混。上学的不好好上,工厂里工作的有时也还闹革命呢。我姐有理想,不管能成不能成,我都觉得是好的。” 李佩雯听完蒋珂的话,深吸一口气,伸手搭一下蒋卓的肩膀,“洗洗睡吧,明儿我值班,晚上不回来了。你和你姐姐,照顾好奶奶。” 蒋卓不知道李佩雯到底怎么想的,也不好再问,只好应一声“哦”,便起身去梳洗睡觉了。 李佩雯这一夜几乎是没怎么睡,一想到蒋珂在南屋窗前那么点子大的地方转体弹跳,满头满脸的汗,就翻来覆去没有一点困意。好容易眯了两三个小时,捱到第二天早上。 自从蒋珂退学以后,早上的饭都是她早起起来烧的。今一天李佩雯起得也早,到院儿里水槽边看到蒋珂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蒋珂转身把她晾在身后,自己端着一盆水进灶房去了。 李佩雯这便把张一半的嘴合起来,去水龙头边洗漱。挤上牙膏刷一嘴白泡沫,烤瓷的白茶缸子接满了水,再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 因为没睡好,李佩雯这一天的工作状态都不是很好。到了晚上值夜班儿,更是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和她一起值夜班儿的,还有一个女医生,比她稍大两岁,她管人叫贺姐。 两人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贺姐劝她睡一会。别夜里病人有需要,自己迷迷糊糊的耽误事儿,这会儿她且看着就行。 李佩雯也没生扛,去旁边的小床上躺下。但心里有心事,困得眼皮打架,正经睡起来又睡不着。她又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抬手捂着嘴。打完了,忽对贺姐说:“贺姐,我问你个事儿。” 贺姐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着她,“什么事儿,你说。” 李佩雯微抬起头,“你说,这世界上到底真有没有那些鬼啊神啊的?” 贺姐看她说这个,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回来坐下说:“又被你闺女气糊涂了?” 李佩雯和贺姐本来就要好,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跟她说。这会儿也没什么可瞒的,自然道:“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别人也都觉得可儿跟换了个人一样。以前她爱写文章,你说这年头,胡诌瞎写的能得什么好?被我打得手心冒血珠子,那之后就再没碰过。后来呢,又要报名上山下乡去做知青,我说不成,她也没二话就放弃了。那时候听话,像我闺女。但自打那回高烧烧得不省人事,醒来后就变了。以前的事,她也都还记得,但就是性子跟变了个人一样。变了的还不止性子,连写字的字迹也变了,原先做得很熟的家务活,也全都上不了手了。最后,就是跳舞这一桩,没有老师没人教,是一般人能会的吗?我之前不上心,当她胡闹。这些日子瞧下来,发现她竟是真会。再有好几个月前,她自己也说过,说她不是我的闺女,气头上说的。我以前都觉得她是装的,不想安生过日子。现在想想,她作这些事干什么?” 贺姐听她说完这一大串的话,回头看了看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然后又回过头来清清嗓子小声说:“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不过我一直觉得啊,鬼鬼神神的,都有。许多事情,非这些解释不清。说了你不信,我还见过鬼呢。” 李佩雯一听来了兴致,“在哪里,什么时候?” 贺姐声音越发小,“小的时候,在我姥姥家。那宅子特别老,傍晚太阳刚落山那会儿,我在正屋里就瞧见个裹小脚戴旗头的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笑得脸上全是树皮一样的褶子。” 李佩雯听完,下意识拉被子往身上裹,“我是没见过,可我想了这两天,总觉得,蒋珂是不是被别的魂儿给挤走了,现在家里的那个,就不是我闺女。” 贺姐仍小小声,“要不你直接问问她?” 李佩雯抿抿唇,“我等逮着合适机会再问。” 这话说完了,贺姐把微微伸出去的脖子缩回来。李佩雯拉严实被子准备睡觉,刚闭上眼没一会儿,忽又想起什么一样,睁开眼伸头看向贺姐,“贺姐,你宣传队不是认识人么?托您帮个忙,帮我找双芭蕾舞鞋来。” 贺姐看着她一笑,“稀奇,都怀疑不是亲闺女了,反倒上心了?” 李佩雯把伸长的脖子收回去,后脑压到枕头上,叹口气,“是不是亲的且等问过了才知道,希望只是我一时胡猜疑吧。” 这样的场景太过扎人的眼珠子,蒋珂往前走两步,离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近一些。蒋卓跟着她,声气弱如蚊虫地担心着叫了她一声,“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2.092 此为防盗章  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 蒋珂是任谁笑话任谁阻挠都不管用,她就认准了道儿一样, 就是要跳舞,就是要练功。她也说了, “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 否则谁都挡不住我。” 到了今儿, 起初那股子劲头愣是一点没减。这大热的天儿, 身上的褂子叫汗浇湿了大半,她不停不歇, 连吭都不吭一声儿。 才刚烙饼那会儿,又听蒋卓说那长她志气的话, 说非得穿上文工团那身军装显摆死笑话她的人。蒋奶奶心里这就起了心思, 想着横竖拦不住蒋珂要干这事儿,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预料之中, 大伙儿笑话笑话也就过去了, 左右不会掉块肉。假若她就运气好给考上了呢, 那她蒋家这门楣可不就发光发亮了? 到时候蒋珂穿着军装在这院儿里胡同巷子里那么一走,长的都是她蒋家的脸面儿。 蒋奶奶在桌边坐着捏腿, 这么想一气, 自顾生笑。忽转头瞧见李佩雯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便冲里头练功的蒋珂出声,“可儿, 盛饭吧, 你妈下班回来了。” 蒋珂在屋里听到声音, 便停了动作。她把腿从松木箱子上收下来,抬起胳膊擦擦额头脖颈的汗,擦罢了用手背敲两下写字台,叫正在写作业的蒋卓,“吃饭了。” 蒋奶奶不爱动,家里大小琐事都是李佩雯和蒋珂姐弟俩做。 蒋珂和蒋卓出了里间儿,一起去灶房里打稀饭拿烙饼。蒋卓先胳膊挎上篮子去了,留蒋珂站在灶边一下一下把稀饭打进饭盆里,打好了连饭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饭的桌子又是张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儿,搁在门里。 烙饼c稀饭c泡醋的咸菜疙瘩,就是蒋家这一晚的晚饭。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篮里拿烙饼,拿出一块来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好好的粮食糟践成这样,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说罢了坐下身子,掰半块烙饼送去蒋奶奶手里,又掰小半块送去蒋卓手里。 蒋珂自个儿伸手拿了块掰剩下的小的,应她的话说:“多做两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气,咬一口烙饼吃一口咸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咸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钻。想说什么,但看着蒋珂只是埋头吃饭,与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不亲近,那到了舌尖儿上的话,转悠一圈又给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下来没什么人说话,这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气氛实在不怎么样。 蒋珂原本就是个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没太大所谓。饭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里洗干净,再端回灶房里摆好,而后便又回屋里找合适的地方开始练功。 李佩雯看着她练功就有气,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就挂脸上。 蒋珂自然瞧得出来,腿压去箱子上压了两下,就乖乖收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个一人养一家四口人的寡妇,心里苦着呢。 蒋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儿里打水,一桶一桶打上来,用盆端着往灶房的锅里倒。倒了大半,然后去灶后生起火来烧热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没说什么,自个儿便在屋里看着蒋卓写作业。屋里的灯是十瓦的,光线昏黄,细小的角落根本照不进去。 李佩雯坐在写字台后的床上看了蒋卓一气,便伸手拿了床头放着的做了一半儿的针线起来接着做。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嘴里就絮叨起来,说:“你姐是个不省心的,说了不听,成日天疯疯癫癫,你别学她,好好念书工作,养家糊口才是正事儿。” 蒋卓听着李佩雯说话,手里握着的铅笔停了停,微微直起腰来往后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妈,我觉得姐没有疯疯癫癫的,她是认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认真不认真的?那是认真就能成的事么?”李佩雯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什么根儿什么苗儿,打小生下来就是什么种,自己不清楚么?” 蒋卓抿抿唇,犟着一口气,没说话。 蒋珂烧好了洗澡用的热水盖在锅里,也没往正屋里去。她抱着膝盖坐在灶后,灶底的火光印红她的脸,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来。 她深知李佩雯对于她跳舞想考文工团的态度,也瞧出了这个面上柔弱的女人实则内里极为固执强势。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的爸妈,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温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会难过,眼泪会不自主地从眼角滑出来。流到嘴里觉得咸,她就一抬胳膊连汗带泪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头来仍是委屈。 她毕竟不大,里里外外说起来都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压根儿没自己经历过什么大事情。 到了这个陌生且艰难的环境里适应下来已是不易,偏还遇上这么个妈,能不委屈么? 但委屈归委屈,平常这种时候她都不让人瞧见,只自己一个人呆着,默默消化掉这些情绪之后,见着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坚强的模样。她想考文工团,或许除了舞蹈梦而外,还有一个隐在心底里的原因,就是她想离开这个四合院过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赵美欣还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欢。 情绪酝酿了一阵发泄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压掉眼角的红意,蒋珂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蒋奶奶和李佩雯说水烧好了,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便是洗澡纳凉,而后卸下一天的疲惫,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 到了次日,挎上绿色军布书包开始上学,又是新的一天。 蒋珂还没有到毕业分配工作的年纪,学自然还是要上的。她挎着书包去到学校,跟同学之间说的话也不多。有时闹革命,学校三天两头放假,她还是喜欢放假在家里。闹革命的事儿她不往上凑,甭管打倒谁,跟她都没太大关系。时代会沿着时间定好的轨迹一直往下走,好好坏坏,总之最后都会走向光明。 蒋珂在学校上课做操的时候,惦记着的还是跳舞那点事。把这一天糊弄过去,傍晚放学沿着走惯了的路回家。到家后烧饭洗菜,忙活完了得空便练些时候。 这一晚她正烧着饭,不小心把灶肚里搭着漏灰的铁筋条给捣掉了下去,落进了灶下的灰堆里。她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忙站起来要去找蒋卓和蒋奶奶。还没出得灶房的门,便瞧见杏芳儿站在了自家灶房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3.093 此为防盗章  她用一块家里使旧了的麻布料子把芭蕾舞鞋包得很严实,在李佩雯从病房里给病人打上吊针回来后, 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送到了李佩雯面前, 跟她说:“给你找来了,九成新的。” 李佩雯伸手接下来, 稍打开看了一眼, 确实是簇新肉粉色布料子, 手指摸上去滑得像水。她用指尖摸两下, 便包了起来,拿在手里跟贺姐说:“贺姐,谢谢您了。” 贺姐嗔她一眼,“跟我这儿瞎客气什么?实在过意不去, 医院外头那兴隆饭店里请我一顿也行啊,我不挑。”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 “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 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 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 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 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 是故意拿她逗闷子, 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c永久c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一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李佩雯算着的,自从蒋珂退学以后,就没再叫过她一声妈。人都说她李佩雯面相柔弱实则内里固执,现在她算见识了,真轴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这位蒋可儿同志。 并且,是现在的蒋可儿同志,而不是以前的蒋可儿同志。 李佩雯拎着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脚进正屋,目光越过坐在桌边的蒋奶奶,最后落在坐在屋角小床边上的蒋珂和蒋卓身上。此时两个人正低着头凑在一处,蒋卓手里捏着几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另手里还捏着针。 两人弄蒋卓手里的东西弄得认真,也没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来,还是蒋奶奶招呼一声,“佩雯回来啦。”两人才抬起头来。 蒋珂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却分秒不做停留,只敛目一收,拽一下褂角从床边上站起来,说:“我去打饭。” 蒋卓这也就不再坐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着姐弟两个出门,又听蒋奶奶拉长了声线说了句:“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没有头?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着布包打起门上的布帘子,微微弯腰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装着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头,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两本草黄封面儿的作文本。这是她这两日背着蒋珂在家里找到的,一本是蒋珂以前的字迹,一本是她现在的字迹。 她捏着两个本子,捻动手指快速翻了一下,听得外头蒋卓叫她,“妈,出来吃饭了。”便把两个本子合起来塞到了布包下头,应了声,“来了。” 出去后还是如常的模样,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够一个大碗里装着的窝头,先喝一口稀饭。稀饭咽下去润了嗓子,她伸筷子夹咸菜,开口问蒋卓,“刚才动针动线的,弄什么呢?” 蒋卓啃手里的窝头,“我们班明天有体育课,老师说要玩儿沙包,叫我们几人一组,各组准备两个。我就在家找了些破布,裁了小方块儿,打算缝一个。” 李佩雯把咸菜搁嘴里,筷子放到碗里搅稀饭,忽说:“真行,你比你姐还能” 话末了儿那“干”字她都没说出口,话断在舌尖上。再看到蒋珂闷不吭声的样子,下头的话也都咽了没再说。 蒋奶奶不知听出了什么话音儿,忽给蒋珂打圆场,说:“可儿先是帮着弄的,缝了一片儿,拿针戳了手指头,蒋卓才拿过去自己个弄的。” 李佩雯拿着筷子搅稀饭的动作越来越慢,抬眼皮看蒋珂两眼,愣是什么都没再言语。 倒是蒋奶奶筷尖儿夹着酱黄豆粒子直往嘴里送,在那嘀咕,“什么都不怨,就怨那场高烧。” 然到底该怨什么该怨谁,真也没人说得清楚。 李佩雯这些日子一直没和蒋珂说过什么话,近来花几天做足了准备,抽了今晚,吃过饭在蒋珂收拾桌上碗筷的时候,叫住了她,跟她说:“你进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蒋珂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饭碗愣了愣。 李佩雯看着她不动,又说:“放着给蒋卓收拾。” 那边蒋卓听到话,把才拿起的针线布片又放下来,几步跳过来接过蒋珂手里的碗,“姐,你进去吧。有话好好说,别再跟咱妈犯牛脾气了。” 蒋珂手里空落下来,站在桌边,没有可推辞的话,只能往李佩雯房里去。 李佩雯先转身进了屋,坐去床沿上。而在床前,她的斜对面,摆好了一张竹编旧椅子。 蒋珂进屋后放下手里的布帘,去那张旧椅子上坐下来,微微含着胸,低声问了句:“您找我什么事儿?” 李佩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和蒋珂之间的距离感,她看着她绒发细碎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开门见山,也低声问了句:“你真的是蒋珂吗?” 蒋珂听到这话就僵住了身子,垂目不动。李佩雯问这话的语气,明显和蒋奶奶蒋卓说同样话时的语气不同。他们是觉得她变了,但没怀疑她换了个人,只是那么一问罢了。但李佩雯的这个问句,明显就是赤一裸一裸的怀疑与质问。 隔了好半晌,蒋珂才抬起头来看向李佩雯。她看向李佩雯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佩雯也不让她为难,斜侧身子伸手去床头,摸出布包下的两本作文本,送到她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蒋珂微微张开手指接住两个作文本,低下头来,把两本都稍微翻了一下。她不需要仔细去看,两个人的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穿越之后有意识地模仿过原主的笔迹,原主手上也还有些十几年留下来的肌肉记忆。可用来控制身体的思维意识是两个人的,所以她也只能模仿到有些像而已。 就这事儿,王洁英还批评过她,说她写字越来越马虎,学习不上心。当然,批评的也不止就写字工整不工整这一表象上的,还批评她写作水平也一落千丈,问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蒋珂吧把作文本翻过了,合起来攥在手心里。心里绷紧了一根弦,连呼吸也发紧到让她几乎要窒息。她的手指甲在作文本封面上轻轻地刮,刮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我要说是的,您信吗?” 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再听她毫无底气的声音,只觉自己已经确定大半。 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说了句:“你不是。” 蒋珂默声,李佩雯目光不转不移,看着她又说:“蒋珂她不喜欢留指甲,是因为她有个喜欢咬指甲的坏习惯,留不住,十根手指从来都是秃的。麻花辫她喜欢编四股的,比起黑头绳,更喜欢大红色的头绳。她不是左撇子,平时写字儿是用右手,但择菜切菜和拿筷子,大多时候用的是左手,用右手的时候也有,但不多” 李佩雯把话说到这里打住,盯着蒋珂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额侧渗出汗来,沉默一阵,忽又安慰她:“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跟我说实话。” 蒋珂此时心里那根紧张的弦已经绷紧到极致,然后在她心底发出一声断裂的闷响。她额侧汗意涔涔,只得蹙眉把眼睛闭起来压心里的慌乱。 再睁开的时候,她看向李佩雯,说了句:“我确实不是您女儿。”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平缓,然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蒋卓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埋头啃自己手里的窝头,咬在嘴里没滋没味地嚼。觉得实在难以下咽,便放下那啃一半的窝头,把碗里的稀饭喝了精光。 搁手放下碗来,他擦一下嘴,去拿上自己的书包。把书包带往头上套的时候,闷声跟蒋奶奶说,“奶奶,我上学去了。我姐的事情,回头再说吧。” 蒋奶奶又叹了口气,应他,“去吧,路上慢些。” 孙子孙女儿媳都走了,搁着一桌子的碗筷没人收拾。蒋奶奶自打做了婆婆后,家务事干得就不多。之前早上洗碗这活儿,多半是蒋珂做的。今儿她心情不好,没吃几口饭,挎上书包出门连句话都没说,还指望她做这事儿? 蒋奶奶想起蒋珂那个样子,仍是叹气,一面叹着气一面拄着拐杖站起身子来,把桌上的碗筷摞一摞,分做几趟端去院儿里的水龙头下。然后靠在石槽边站着,搁下拐杖开始洗碗。好容易把碗洗好,再分着摞儿端去灶房里搁下。余下没了事,便去正屋里坐着休息一阵。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自哼小曲解闷儿。 这样也没觉着坐了多少时候,就见蒋珂挎着书包又回了家里来。看着蒋珂从院儿里往西屋这边走,她一愣,下意识去瞧外面的日头,想着也没到放学的时候啊。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把腿掰过头顶,放去箱子上,身子往腿上压过去,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别胡闹,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握手拖住蒋奶奶,“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她孙女儿蒋可儿,写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以前的蒋可儿,是怎么也不敢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的,怕收不了场。 蒋珂回看蒋奶奶一气,没回她这话。她把自己的手从蒋奶奶粗糙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里跟自己发狠似地念叨,“说出来不被人嘲笑的梦想,算不上真正的梦想” 王洁英早上收到蒋珂退学申请书的时候,还当她又是在胡闹。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后来从蒋珂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这是动真格儿的。只见放下退学申请后,跟她这个班主任老师正正经经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书本文具离开了学校。任她追到学校那上了些年头的银漆铁网门外,都没回个头。 王洁英站在银网大铁门外拿着那张蒋珂手写的退学申请书,看着蒋珂挺直了腰杆儿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气得跺一下脚,白底黑面儿的布鞋振起浮尘,粘脏了鞋面儿,懊恼地念一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儿才把她的情况说给她家长知道,只以为今儿能收敛些好好读书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学了。 王洁英实则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在这个时不时就闹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做知青的年代,没那么多人真的认为上学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里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们,怀揣一腔热情,随着趟儿地闹革命喊口号,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中去。但王洁英始终觉得,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才能做对国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蒋珂离开学校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饭也不及吃,骑上自行车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宁医院去了。 自行车过街穿巷,到了安宁医院。 王洁英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冬青树前匆忙停下自行车,便急着步子往医院里去。到了医院不知道该往哪找李佩雯去,就跟柜台后站着的穿白衣戴白帽,帽子下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说:“我找你们医院的李佩雯李医生,有点急事,能麻烦让她出来一下么?” 那小姑娘手里正写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吃饭,我让人给您找找去,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诶。”王洁英应个声,那面上还是心急的。 她在柜台前这么站着等一气,才等来了李佩雯。 医院里的人都是一副打扮,旧得边角下摆有些发灰的白大褂儿,一律的白帽子。 李佩雯扶扶头上的帽子到她面前儿,微微惊讶地问了句:“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洁英往四周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蒋珂的事情怕是不好。这就伸手拽了李佩雯的胳膊,把她拉出医院,去到她停自行车那排冬青树后头。 李佩雯看她这样,自然就猜到蒋珂怕是又闹什么事了,于是皱眉先开口问王洁英,“蒋珂又不听话了?” 王洁英闷口气,看着李佩雯,心想她是不知道蒋珂退学的事情了。这就还有希望,她把蒋珂给她交的退学申请书拿出来,送到李佩雯手里,“她申请退学了。” 李佩雯听到这话,神色一凛,忙打开那张退学申请书。蹙眉看一气,她抬头看向王洁英,“这不是蒋珂的字迹,虽然像,但蒋珂写的字儿明显比这工整许多。” 王洁英掀眼皮看她一眼,“那看来您是很久没看她写过作业了,好几个月前就这样了。我不是问过您么,蒋珂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李佩雯生气,“你亲爸死那会儿都没受什么刺激,现在有什么刺激让她受的?我看她就是装疯卖傻,不想过安生日子!” 王洁英看李佩雯动怒起来,忙又劝她冷静,说:“孩子才十六岁,兴许才到叛逆期,咱们还能引导教育。再晚,怕就真迟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说说,多讲讲道理,蒋珂以前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孩子呀。您跟她说,再有几年都毕业分配工作了,怄气在这时候退学亏不亏?好歹把能学的知识都学到手,到了社会上做有用的人。李医生我最后再多问一句,她怄气退学,是不是您昨儿晚上教育她的时候,用错方法了?” 说起这事儿来,李佩雯自觉有些理亏,吸口气低声说:“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洁英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叹口气,“我让您回家好好劝说劝说她,不要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可没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们想拦都拦不住。还得顺毛捋,不能硬着来。” 李佩雯听着王洁英说话,想起昨晚上蒋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声口。 她忽然觉得很是无力,看向王洁英,一点脾气不再有,只有气无力出声,“王老师,您也瞧见我们家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养这么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着他们么?我这心里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缓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读,我也不逼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是真累了。”说罢便把退学申请书塞回了王洁英手里。 王洁英来找她可不是为了说服她不管的,这就着急起来,拿着那退学申请书表情急切道:“李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将来!他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社会主义的建设要靠谁,未来都得靠这些孩子们!什么都能马虎,教育不能马虎!我来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劝说劝说蒋珂,别叫她一条道走到黑回不了头。孩子们都小,犯糊涂的时候常有,不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老师来牵引着往前么?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是我们的职责啊!” 王洁英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没能点燃李佩雯心里的激情。她与王洁英急切的模样是两个极端,面上带着疲惫,想了好半晌,还是开口说:“王老师您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性子,我是真没辙了。她连私自退学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准儿不认我这个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4.094 此为防盗章  蒋珂正想着说什么, 李佩雯踩着这点儿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屋门前。 这也就不必再找话说,蒋珂在李佩雯还没瞧向她这屋的时候,忙脱下脚上的舞鞋,往自己枕头下藏了, 而后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 便往灶房盛饭去。 都是平时每天要做的琐碎家务,这会儿已经做得有些顺手了。 这一晚上,蒋奶奶和蒋卓也都跟对好了口径一样, 没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蒋珂得了舞蹈鞋这一事, 大约是怕说出来母女两个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 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 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 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 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 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 自来卷的头发, 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 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就连她妈李佩雯也说:“甭给我整那些有的没的,给我踏踏实实的念书工作。”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很清楚明晰。小的时候念书学知识,大了分下工作来,工人家的子女,那做的还是工人该干的活计。工作往手上一分,干到退休,没别的想头。 当然后来政策有变化,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蒋珂接受下自己往前穿越了将近五十年这个事实后,就一直在思考人生,得了空便细思自己要干什么。她之所以会想,自然就是不想循着既定好的轨迹生活下去。因为她拥有过两个身份,在更为现代化的时代生活过,所以就不愿那么随波逐流。 既然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念完书就进入工厂做一名普通女工,那么就只能把自己应有的本事亮出来。因而在这一世,她还是想把舞蹈跳成事业。舞蹈练起来了,那最好的去处自然就是进文工团。成为女兵,成为战士。能穿上军装,也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人自豪的事情。 可是,这世道谁不想穿军装,谁不羡慕能穿上那么一身军装,但那是人说穿就能穿的么?太难了,有自知之明的人从不想这一茬儿。 蒋珂的妈妈李佩雯就是这么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和她那死去的爹一样,都认为蒋家人都不是搞文学搞文艺那块料。祖祖辈辈传下来,就没出过这方面的人才。 原主是个爱动笔写东西的人,极具浪漫情怀。但在蒋珂的记忆里,原主因为写日志被李佩雯打过。打得双手冒血珠子,就再也没动过笔。这时代的文化人不讨好,稍有不甚就会在笔头上犯错误,是以李佩雯不叫她碰也是有自己道理的。 蒋珂细捋原主的很多回忆,就把自己心里的道儿给坚定了下来。她要跳舞,要进文工团,谁挡道儿都不成,她非得成事儿不可。因此就把舞蹈练了起来,也都是打头练起的,扎下基本功来,才能跳出样子。 因为原主的身架子合适,腰身软,蒋珂练了半月下来,现在已经能劈得开腿下得去腰。这也让她看到了些希望,自然越来越勤恳地练习。她本来就是从小跳舞跳大的,只要把基本功扎稳了,那下头的事就简单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5.095 ,最快更新七零年代文工团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赵美欣一笑, 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 “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 赵美欣又谈恋爱,各忙各的,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 回她的话,“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 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 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 意思是,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 住了嘴, 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 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等灶底火星凉透了,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 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他也就不洗了, 坐在灶后的矮板凳上看着蒋珂说:“姐, 我来烧吧,杏芳姐又跟美欣姐回来了,你去跟她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蒋珂不是傻子,看得出杏芳儿和赵美欣对她的态度。这副身子是原主用的时候,她们就不大喜欢她。原因也简单,她不世故,嘴不甜,不会巴结哄人,偏模样又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睫毛密长,像在眼睑下绣了一道细细的眼线。鼻梁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也就罢了,偏皮肤还很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桃粉,跟人化妆打了淡腮红似的。 若是生得丑一点,她们大约也不那么注意她。 蒋珂站着默声一阵,想着蒋卓说的话也不错,去问问杏芳儿,过两天去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应考那也有底。再说,她和杏芳儿赵美欣也不是明面儿上互相不待见的关系,平常看见了还是会叫声姐,寒暄两句的。 她这就应了蒋卓一声,把填草烧水的事交给他。想着等她问完了回来,玉米糊糊往开了的水里一浇,文火煮一煮,稀饭也就好了。 蒋珂出了灶房拢一下头发,往北屋去。迈着步子刚走到了赵美欣的窗下,还未去到门前,忽就听得里头的杏芳儿说了一句:“要不是蒋奶奶过去要,谁有闲功夫给她找这个?” 听到是在说她,蒋珂就不自觉停住了步子。眼睛越过竹篾窗帘缝儿往里瞧,看到赵美欣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板,肩微微耸着,说:“你说她好笑不好笑,到年十七了,谁十六岁才练跳舞?” 杏芳儿此时坐在赵美欣的梳妆镜前,拿着一支口红正往嘴上涂,“管她呢,白日梦做到头她自己个就醒了,到时在咱这胡同里走那都得低着头。” 赵美欣看着杏芳儿的后脑勺,“保不齐今儿要了舞鞋,明儿就要别的。还得来问你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呢,她好准备呀。” 杏芳儿涂好了口红,抿了两下嘴唇,左右转头在镜子看了看,“找我我也没话搭理她,没这闲功夫。待会儿别人再说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我这脸还不够丢的呢。” 赵美欣笑起来,“她也成咱们胡同茶余饭后得可一说的人物了,挺有意思。” 杏芳儿对自己的唇色满意,把口红拧回管子里,回头看赵美欣,“谁让她作呢!” 就这回头的过程中,余光瞥到窗帘外有个站着的人影。她便住了口,往窗帘的地方努了努下巴。 赵美欣顺着她的动作看过来,便看到了窗帘外的人。窗缝里露出的白褂子,一眼就能认出是谁。她耸肩撇嘴,闭声不语,却也只当无所谓。 暗下嚼她蒋珂的舌根子,就算被她听去了,又能怎么样?且她自己忍着吧。 蒋珂在外面看出她们看到了她,也就没厚着脸皮再往赵美欣的屋里去。该听的话都听着了,还去干什么?让人当着面儿再酸言酸语点醒一番么? 她轻轻吸了口气,到底没进去,默默转身回了西屋灶房。 在没考上文工团之前,她想跟人论理儿都没底气。且先忍一气,等考上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再说吧。 她一面往西屋灶房去,耳朵里隐隐约约又听到杏芳儿和赵美欣的说话声,此时内容都已跟她无关。 “你这男朋友真不错,口红唱片机都是他给你弄来的吧?你也惦记着我啊,没事也给我弄一些,别光自己偷摸着享受……” “不止这些,我这儿又得了烫头机,你来看看。有空过来,我给你烫头……” “这新鲜,徐经理对你是真上心,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呀?你在宣传队,什么人找不着,你眼光高,别挑花眼了……” “我现在还不急,过两年再说吧……” +++ 蒋珂回去灶房后,过去接过蒋卓手里的火勾子仍接着烧火。 蒋卓看她回来得快,站在灶台边上抹胳膊上的黑灰,问她,“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珂拿着火勾子往灶下送干草,“没必要问的事儿,已经麻烦人给要了双舞蹈鞋,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了。” 蒋卓看看蒋珂,又回头看看北屋的方向,没再说什么。 蒋卓这会儿十二岁,但在蒋珂眼里看来,他有时候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成熟一些。有小男人该有的样子了,说话也都是有板有眼的。大约这家里没男人,所以他懂事得早。 蒋珂把稀饭烧好,闷在锅里,便推了蒋卓去院子里洗脸。 到石槽边拧开自来水,蒋卓直接就把头伸到了水下,一股脑儿都洗了一通。等蒋珂给他拿来毛巾时,他已经洗好了。接下毛巾便是一通擦,擦得头发根根儿竖起。 蒋珂看着他笑,“你别闹感冒了。” 蒋卓拿毛巾捂住半张脸,“这哪能啊,我身体倍儿结实!” 蒋珂笑着伸手接过他的毛巾,水龙头下涮了拧干挂起来,不跟他胡掰扯。 余下没什么事情,就等着李佩雯下班了回来吃饭。蒋珂趁着她还没回来,把才刚放在自己枕头边的芭蕾舞鞋又拿了出来。她坐在床边上,轻着动作扒拉开报纸,拿了那双鞋手里,只觉心里异常满实。 没穿越前,这是与她日日相伴的东西,再是熟悉不过了。那时候也没觉得这东西要紧,哪知穿越后却成了这么难得的物件儿。 她颇有些感慨,踢掉脚上的白底黑面布鞋,弯腰把舞鞋套到脚上,慢慢系上带子。而后叠着两条胳膊放在腿上,俯身压着胳膊,晃着两条腿,便这么抿着浅笑看着脚上的舞鞋。 这么旧这么破,却觉得异常好看。 她看了一气抬起头来,目光正与站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蒋卓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蒋卓挠着后脑,往她床前走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句:“姐,总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虽也是城市姑娘,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蒋珂还更娇气一些。这娇气又不是那种给人娇滴滴的感觉,而是一种更时髦的气质,他也说不大清。就譬如,蒋珂现在穿着那舞蹈鞋美滋滋的模样,特别耐看。以前她姐,略有些清高傲气,但从不这样儿。 还有,蒋珂似乎也比以前更有主见了。瞧着平时柔柔弱弱话不多,家务事也做得不是很好,但做起自己的事都是认准了道儿的,有那么点心无旁骛、遗世独立的感觉。甭管这世道如何,甭管外头都在闹什么怎么闹,她都看得很淡,似乎早已看透一切一样。 蒋珂听他嘀咕这话,便收起了嘴角眉梢的欢喜,看着他问:“哪里不一样了呢?” 蒋卓还是挠着自己的脑袋,很是闹不清楚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杏芳儿看着眼前祖孙三个温情浓郁的场景,并不能感同身受。这一双旧得发灰并破了洞的舞蹈鞋,是不会让她捧在手里激动到眼眶湿润的。不是稀罕玩意儿,就不觉得金贵。她只当蒋珂没见过世面,得了这么点子东西就这副模样,值当的么?真是怪小气巴巴的。 她怪没趣儿地抬手把甩在了身前的三股麻花辫拨到身后,看向蒋奶奶说:“蒋奶奶,我妈给您的东西我送来了。这会儿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 蒋奶奶这就说着感谢的言辞从门前的五级石头台阶上下来,拄着拐杖要送杏芳儿。 杏芳儿忙让她留步,说:“可不敢这么劳烦您呢,您是长辈儿,我自己个走。” 蒋奶奶说不送,还是往前把她送过了院儿里的那口井。 杏芳儿步子快些,跨过了朱漆大门,打了弯正要回家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下班回来的赵美欣。此时赵美欣正从副食店经理徐康那骑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与徐康挥手道了别,回身便碰上了杏芳儿。 杏芳儿站在朱漆门前扶着门框,抿嘴笑着,等赵美欣亮着眼睛跟她打了招呼,她才开口打趣赵美欣:“瞧这待遇,羡慕死人了。” 赵美欣一笑,拉上她的手往院儿里去,“你怎么得空过来?既然来了,坐会儿再走呗。” 杏芳儿和赵美欣年岁差不多,打小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也就后来上了班,赵美欣又谈恋爱,各忙各的,才没了成堆的时间在一块儿。今儿迎面碰上,自然要一处说说话再走。 杏芳儿任她拉着,回她的话,“给可儿送舞蹈鞋来。” 赵美欣听这话一愣,回头看她,“你怎么也跟着发起臆症来了?” 杏芳儿没赵美欣那泼辣的性子,只向西屋努努下巴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别叫蒋珂听着。 赵美欣看得明白,住了嘴,只拉着杏芳儿回自己屋去了。 西屋灶房里,蒋珂蒋卓正在勾那掉进了草灰里的炉底。 蒋卓拿着火勾子,伸着胳膊脑袋把炉底勾出来,等灶底火星凉透了,又亲手塞进去,搭在洞眼儿上。这般弄好,已是蹭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他也就不洗了,坐在灶后的矮板凳上看着蒋珂说:“姐,我来烧吧,杏芳姐又跟美欣姐回来了,你去跟她打听打听,文工团招兵都考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蒋珂不是傻子,看得出杏芳儿和赵美欣对她的态度。这副身子是原主用的时候,她们就不大喜欢她。原因也简单,她不世故,嘴不甜,不会巴结哄人,偏模样又长得不错,眼睛大大的,睫毛密长,像在眼睑下绣了一道细细的眼线。鼻梁高高挺挺,嘴巴小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这也就罢了,偏皮肤还很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桃粉,跟人化妆打了淡腮红似的。 若是生得丑一点,她们大约也不那么注意她。 蒋珂站着默声一阵,想着蒋卓说的话也不错,去问问杏芳儿,过两天去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应考那也有底。再说,她和杏芳儿赵美欣也不是明面儿上互相不待见的关系,平常看见了还是会叫声姐,寒暄两句的。 她这就应了蒋卓一声,把填草烧水的事交给他。想着等她问完了回来,玉米糊糊往开了的水里一浇,文火煮一煮,稀饭也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6.096 此为防盗章  蒋珂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李佩雯上班去了, 蒋卓则在学校,家里只有蒋奶奶一个人。蒋珂伸头瞧见她在里屋床上歇晌,也就没打扰她。 自己去灶房拎了暖水瓶拿了茶缸, 搁去正屋桌上,倒了半茶缸的白开水,又去掰了半块烙饼。 筷子也备齐了,便坐在桌边上就着咸菜疙瘩干巴巴地吃, 目光散神儿地看着面前的茶缸子。 茶缸子是白瓷的,沿口烤了一圈深色的蓝釉。用的时间有点久, 底盖儿磨掉了几处白瓷,泡了水之后便是锈渍斑斑。但缸肚子上大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字样, 却还是跟出厂时候一样的鲜正。 蒋珂发呆地看一气,伸手扣住把儿, 端起茶缸子喝一口里头的白开水。等放下茶缸的时候, 便见蒋奶奶出了屋子。她拿着芭蕉扇紧赶着拍两下,身前褂子上的纽扣没扣, 打得对襟乱飞, 念叨一句:“这天儿,把人烤成了热炕上的蚂蚁。就等着它下场雨, 怎么就不下呢。” 这老天爷的事,凡人还真做不了主。蒋珂看着蒋奶奶在桌边坐下, 微挺腰身纽身前的扣子, 接她的话说:“再热下去, 怎么也得下了。” 蒋奶奶把扣子扣得齐整,又开始打芭蕉扇,看向蒋珂问:“考得怎么样?”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要测身高体重视力,看样子好不好,以后会不会长胖,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跳舞c唱歌c朗诵,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你不会也能试试嘛,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怕唱得不好,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那回头都给练练,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c手位c擦地c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蒋珂练功掐着点,到了该烧晚饭的时间就收拾一番开始做饭。这年头便是城里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家里鲜少见荤腥,攒的肉票都打算到过年时多买点猪肉囤着过年。平日里精面细食的票也不多,所以蒋珂把饼烙成那样,李佩雯才会念叨。 今儿李佩雯下班早,在蒋珂拿着饭盆到院儿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回来了。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车头上还挂着一捆芹菜和一些猪肉。 见着蒋珂在接水,她把自行车往棚子下推,嘴上说:“别忙活了,今晚包饺子吃。” 蒋珂还有些愣,不知道李佩雯今儿怎么这么舍得。那稀饭便不烧了,她把水龙头拧紧,端着盆里的半盆水去灶房里。 李佩雯随她后脚进来,拎着芹菜猪肉,芹菜放到桌角边的地上,猪肉放去灶台上,跟蒋珂说:“你把芹菜择一择,择好了拿出去洗一洗。” “哦。”蒋珂应一声便蹲身在桌腿边开始择芹菜。 择的倒是很细心,把芹菜叶子揪个干净,连心儿里的那一撮儿嫩的也没留。择好了拿去盆里端着,正准备出去接水洗,李佩雯叫住了她。 蒋珂停住步子,便见李佩雯弯腰把她择落的芹菜叶子都抓了起来,一股脑儿全塞进她手里的瓷盆里,说:“哪里学来的阔绰毛病。” 蒋珂闷声,只得把菜杆儿菜叶都一块洗了。她那是下意识的,没多想,原也不是故意。 蒋珂洗完芹菜以后,面是李佩雯和的,馅儿也是李佩雯弄的。到包饺子的时候蒋珂坐在桌边帮忙,把饺子皮儿捧在手心里,抹上馅儿,心里清楚知道怎么包,可包出来的东西就是磕碜。 李佩雯微微弯腰擀面皮儿,看到饺子便掀眼皮看她,开口说:“蒋珂,你就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不想我们娘儿们日子好过是吧?” 蒋珂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吸口气,声气很弱地说一句,“我没有。” 李佩雯搁下手里的擀面杖,看着她,语气越发不好,“没有你把饼烙成那样,你没有你把饺子包成这样儿?” 蒋珂的目光还停在自己包的饺子上,心里微微气恼,这也没再忍着,语气微重地说了句:“我不会。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很努力在学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李佩雯眼睛忽然瞪起来,“我倒想问你蒋珂想怎么样,发场高烧就换了个人?你到底糊弄谁呢?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就会跳舞是吧?” 蒋珂把手里拿着的饺子皮揉成面疙瘩,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盯住李佩雯,她也是忍到不想玩这场穿越游戏了,顶着李佩雯的话就说:“我就不是你闺女!有本事你把我绑去院儿里那棵老槐树上烧死!看你闺女回不回得来!” 在李佩雯看来,此时的蒋珂确实是疯了。但她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她瞪着蒋珂,只觉得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来气自己的。她也是气昏了脑子,随后摸起擀面杖就往蒋珂头上拽了过去。 蒋珂被吓得抬手去挡,那擀面杖还是砸在她脑门上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后直打滚,滚出灶房的门,正落在蒋卓的脚前。 蒋卓站在门外,看看地上的擀面杖,又抬头看看屋里的李佩雯和蒋珂,皱眉出声:“妈,你干什么呢?” 李佩雯气得掐腰喘气,蒋珂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来。她从来没被父母打过,从小就是爸妈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的。此时心里除了委屈,大概就剩怨恨了。因此她目光冰冷地挖了李佩雯一眼,起身就往灶房外走。 李佩雯偏又叫住她,气息不稳地撂狠话,“蒋珂你今儿敢出这四合院的门,就甭想再回来!我也还告诉你,你死了跳舞那条心。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还发疯,我李佩雯非得让你瘸着腿走路,没含糊的!” 蒋珂背对李佩雯站着,手指使着力气蜷起,终了没有出这四合院。但这一晚的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她也一个都没吃。没吃就多出来几个,蒋奶奶悄悄给她留在了碗里,还便宜了赵美欣两个。 赵美欣站在桌边儿夹着饺子蘸醋的时候,就跟李佩雯说:“婶儿,你怎么动那么大的火气。可儿不懂事,慢慢教呗。女孩子心气儿高正常,认清现实就好了。” 李佩雯还没回来得及开口回赵美欣的话,就听蒋卓没好气出了声,“赵美欣你少掺合我家的事,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你爱吃吃,不爱吃就滚蛋!” 杏芳儿看着眼前祖孙三个温情浓郁的场景,并不能感同身受。这一双旧得发灰并破了洞的舞蹈鞋,是不会让她捧在手里激动到眼眶湿润的。不是稀罕玩意儿,就不觉得金贵。她只当蒋珂没见过世面,得了这么点子东西就这副模样,值当的么?真是怪小气巴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7.097 此为防盗章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 眉眼越过灶台, 看向蒋珂, “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 坚定了心思, 微微低声道:“考, 一次考不上就两次, 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 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 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 说:“姐, 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 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 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 自觉受用, 嘴唇微微抿着笑, 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 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一院儿里总住了好几户人家。东南西北,一家一个屋脊山头。 院儿中间有口井,三步外是一拼凑起来的四口石槽,中间儿压一乌黑绑褛布的水龙头。井口边儿也栽着洋槐,茂密的枝干撑出一片树荫,压得井口乌洞洞的黑。 时值正夏,那树枝儿上还趴着只知了,一过了午时就吱吱叫个没完。心躁的听了恨不得一扫帚扫个枝儿秃,心静的,倒也能听出些乐曲的滋味儿来。 蒋珂端了瓷盆去井边打水,一撂下木桶,井里水花四溅,“哗啦”一声惊得枝条儿上趴着嘶叫的知了振翅飞了几只。她穿着印浅纹儿的对襟薄褂子,很土旧的款式,袖子卷得很高,直掖到胳膊根处,露出两条白嫩如藕节般的胳膊。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8.098 此为防盗章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 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 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 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 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 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 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自来卷的头发,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 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 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 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 “这假我要是不批呢, 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 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天安门,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就零零总总这些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李佩雯默声一阵,忽低声问蒋珂,“哭过吗?” 蒋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轻松情绪里,听她声音微沉地问出这话来,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开始挂不住,低头应她的话:“嗯。” 李佩雯深深吸气,目光生虚看向远方,然后慢慢收回自己前方的路面上,“你以后想跳就跳吧,家务事我一个人揽太累,我教着你,你慢慢适应。咱这里没你说的那样的条件,只能委屈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99.099 此为防盗章  这原本是自家房里说的话, 没出去亮着嗓子招摇去, 但她练舞不是一道门帘子就能挡起来不叫人知道的事儿。院儿里的人问起来, 李佩雯也就回了那么一句——发癔症呢,一天兴一样, 全是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又要考文工团。 这话一说, 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 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 所以人每每问起来, 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 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 “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 扒拉出新料来, 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 都没你们尽职, 自己个儿家里的事, 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 眉眼越过灶台, 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班,她一边脱身上的白大褂儿,一边跟贺姐说:“贺姐,今天午饭我不在医院饭堂吃了,回家吃。” 贺姐手里拿着长形铝饭盒,也就没等她,与别个一起往饭堂吃饭去。 李佩雯换下白大褂儿和白帽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片刻不耽搁,出医院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拨得满胡同都是自行车的铃铛声儿,路过坑洼的地面,也不刹车减个速。 到家了往院儿里停下自行车,急匆匆走到灶房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蒋珂在灶后烧火。而蒋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手里颠着昨晚上缝的那个沙包。哪个角上脱了线,里头的细沙一颠漏一点,细细地往下落。 李佩雯在灶房门外停下步子,蒋珂正好也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好半晌,蒋珂先回过神儿来,低声开口:“您怎么回来了?” 李佩雯四下看看,攥着手里的布包进灶房,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半晌问一句:“烧什么呢?” 蒋珂和李佩雯心里揣着同一件事,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总有些微妙。蒋珂收回目光用火勾子往灶底送柴火,说:“焖米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100.100 此为防盗章  这话一说, 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 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 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所以人每每问起来,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 “不是早说过了么,又问,扒拉出新料来, 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 都没你们尽职, 自己个儿家里的事,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 看向蒋珂, “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 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 像是给自己打了气, 坚定了心思, 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毗邻后海,在地安门以北,鼓楼前脸儿,有一条北京城最老的斜街,名叫烟袋斜街。那细长的街道好似烟袋杆儿,东头入口像烟袋嘴儿,西头入口折向南边,通往银锭桥,看上去活象烟袋锅儿。2 胡同里的人家,偶有几户大门前儿栽了家槐榆钱,夏日一到便是盖了一截道儿的阴凉。 这胡同里的四合院,一院儿里总住了好几户人家。东南西北,一家一个屋脊山头。 院儿中间有口井,三步外是一拼凑起来的四口石槽,中间儿压一乌黑绑褛布的水龙头。井口边儿也栽着洋槐,茂密的枝干撑出一片树荫,压得井口乌洞洞的黑。 时值正夏,那树枝儿上还趴着只知了,一过了午时就吱吱叫个没完。心躁的听了恨不得一扫帚扫个枝儿秃,心静的,倒也能听出些乐曲的滋味儿来。 蒋珂端了瓷盆去井边打水,一撂下木桶,井里水花四溅,“哗啦”一声惊得枝条儿上趴着嘶叫的知了振翅飞了几只。她穿着印浅纹儿的对襟薄褂子,很土旧的款式,袖子卷得很高,直掖到胳膊根处,露出两条白嫩如藕节般的胳膊。 天气热,她额头上密密浮着的全是汗珠子,渗过眉毛就要流到眼睫上。她怕汗水进了眼腌得慌,便抬起胳膊胡乱擦抹了两下,把汗给抹了去。而后仍去拽井口里的麻绳儿,一手挪过一手地往上拉木桶。拎了小半桶清凉的水上来,倒进瓷盆里,抄起凉水往脸上扑热汗,只觉浑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是午后,上着班的大人自然都不在。没班上的老辈儿都歇在屋里睡午觉,打着呲了缝儿的芭蕉扇子,扇一星半点儿的凉风,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像蒋珂弟弟那样皮的小男娃儿闲不住,吃了午饭就拿上兜网长棍面团出去粘知了了。有时粘一大碗回来,撂在土炕锅里一烤,就是喷鼻的知了香。 因为没有闹腾的人,此时院儿里除了蒋珂洗脸这一点动静,只有北屋的窗缝间漏出来一缕悠悠扬扬的乐曲,放的是《梁祝》,小提琴演奏的。在这午后闷热安静的大院儿里,掺入了一股凄婉的味道。 蒋珂听着这乐曲,自己也跟着轻轻地哼,心里不自禁地蒙上一层哀婉的情绪。像她现在所处这个灰蓝色调的时代一样,让人一时适应不来。 她听着乐曲,拧干毛巾泼了瓷盆里的水,正要回西屋的时候,忽听见北屋里发出一阵尖叫。那尖叫略显刺耳,割开院儿里的安静氛围。不知道怎么的了,心生好奇,于是蒋珂滞了滞步子,端着手里的空瓷盆往北屋窗外走过去。 到了窗前把脸凑过去,眼睛堵在竹篾窗帘子的窗缝间,往里看。还没看清楚什么呢,窗帘忽被人从里头朝外挑起来,正碰到了她的眼睛。 蒋珂猛地缩回头来,就听得趴在窗边伸着手挑窗帘的胖琴跟她说:“可儿,瞧什么呢,进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101.101 此为防盗章  蘸醋的饺子还在醋碗里,赵美欣滞了动作, 朝蒋卓看过去, “嘿, 蒋卓你”,下头的话没出口, 李佩雯先微瞪着眼严肃地教训蒋卓,“怎么跟你美欣姐说话呢?” 蒋卓端着碗, 看赵美欣一眼,“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 赵家这亲戚, 咱可攀不上, 也不敢攀。我蒋卓的姐姐,就蒋可儿一个。” 赵美欣这就不吃了, 连那蘸醋的饺子也没夹回来。她“啪”一下把筷子拍到桌面上, 低声念叨一句:“什么玩意儿。”便起身出了蒋家的正屋。 李佩雯面上不好意思,起身客气地留她再吃两个,她站在门外回头,“婶儿, 谁家还吃不起个猪肉馅儿的饺子?我吃你家两个饺子讨这一通臊, 我也是自个欠。” 说罢不再给李佩雯说话的机会, 扭头那便往北屋去了。 赵美欣这一走, 李佩雯脸上挂不住, 自然还是坐下来教训蒋卓不懂事, 说他, “也被你姐带疯了不是?” 蒋卓那也没有小孩儿样,吃着饺子不耐烦说:“妈您甭说了,您别看我小,这院儿里哪家哪户住着什么人,我心里门儿清。就她赵美欣这样的,现眼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这话越说越不好听,邻里乡亲的,面子总还是要顾。一直没言声儿的蒋奶奶拿筷子敲敲蒋卓的筷子,“赶紧着吃饭吧,再不吃,饺子全凉了。” 蒋卓没再说下去,李佩雯则深深吸口气端起饺子碗。 蒋珂躲在南头屋里,背靠隔板墙弓腰坐着,一点儿动静也没发出来。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李佩雯她们吃完饭,蒋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饺子,手里握着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蒋珂仍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摇摇头,闷声道:“不想吃。” 蒋卓站在她面前不动,“置气归置气,不吃饭能讨得什么便宜?再说这猪肉馅儿的饺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么几回。不年不节能吃这口,你不撑开了d肚子吃,傻不是?才刚要不是我打发走了赵美欣,你都没这一碗。她那是瞧见你跟咱妈置气,来顺这口的。” 蒋珂等蒋卓说完,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晒黑的脸蛋,说起话来真像大老爷们儿的范儿。饺子的香味往她鼻子里钻,她这也就没再怄气委屈自己的胃,抬手接过蒋卓手里的碗和筷子。 埋头慢慢吃地吃,这是她穿越过来头一回尝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泪啪啪往下掉。 蒋卓瞧她这样,笑着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蒋珂不搭理他,抬手抹抹眼泪,继续吃。 她委屈,一来是长这么大没被父母打过,李佩雯擀面杖抡起来那一下砸她心里去了。二来是这少衣少吃少喝的时代,真太苦了。三来,她天天做家务,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过的粗活杂活,结果李佩雯还不满意,处处挑剔她,给她脸子看。四来,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蒋珂一面吃着饺子仍还一面委屈,眼泪擦了,一会儿还是啪啪往下掉,这就嘴里塞着饺子,胡乱言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看《芳华》就不该多嘴,不该说没感觉,不该说没什么意思,不该说还不如去看《妖猫传》都赖我我没文化没底蕴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锅呜呜呜” 蒋卓看她哭得可怜兮兮,嘴里囫囵的话,他却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便抬手挠着脑袋,一脸迷糊地问蒋珂,“姐,你说什么呢?” 蒋珂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抽抽两声,抬手把脸上最后一点眼泪抹干,便不再哭。该自悔的话也说完了,可便是忏悔得呕出血来,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了。 蒋珂吃完饺子后自己洗了碗,别的就没再干,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烧的。李佩雯烧好水,一家四口洗过,也就都去各自床铺上睡觉。蒋珂避着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俩这也就成了冷战态势。 晚上躺在床上,蒋奶奶和蒋珂睡得都不早。蒋奶奶在暗夜里叹了好几口气,忽然对蒋珂说:“可儿,要不咱别跳了。” 蒋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出声:“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会儿不是才跟我说过,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练就是了。” 蒋奶奶还是叹气,“其实你家务事做得不好,学业搞得不好,这都还在其次。就是因为你跳舞,心思都扑在这上头,你妈看了就不痛快,才会这样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凑合,她兴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你说今儿拽了你脑门盖儿,明儿真打折你的腿,你怎么办?” 蒋珂抿口气,“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报案!” “长本事了你!”蒋奶奶叱她一声儿,声音又放低下来,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最终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一家四口人,谁都没睡得过分踏实。一早还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简单的早饭,自己吃一些,余下的都留给蒋卓蒋珂和蒋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却又是破天荒的,她自个吃过了,又跑出去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拿回来的时候蒋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儿。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条放去桌上的罩网下,跟还有些迷糊的蒋卓说:“我去上班了,这给你姐买的,起来的时候叫她吃干净,别糟蹋了。” 蒋卓还有些呆愣愣的,看着李佩雯“哦”了一声。等李佩雯出去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他才真醒过盹儿来。他从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网,看了看下头搁着的是油条包子,便转头往南屋里头叫唤,“姐,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饭了!” 蒋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脸盆架子上搁下瓷盆,到桌边儿看到油条包子的时候,便微微愣住了,想着这又是什么节气? 蒋卓已经把稀饭盛好,三碗摆在桌上,自己手里啃一馒头,说:“妈给你买的,让你吃干净,别糟蹋。” 蒋珂还是有些愣,在桌边上坐下来,蒋奶奶这会儿也坐过来,搁下拐杖说:“你妈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里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没睡好。她脾气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蒋珂抿抿唇,片刻低声念叨句,“打一巴掌给颗枣儿。” 蒋卓去夹咸菜,“要是谁打我巴掌给我这样的枣儿,我天天给他打。锤肿了,都不带吭一声的。” “出息。”蒋珂薇笑起来,把那包子夹给蒋奶奶,“奶奶你吃吧。” 蒋奶奶喝口稀饭摆摆手,“这是你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儿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给蒋卓吃,蒋卓也打死不吃。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条便是分做了三份,蒋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蒋卓分了另外半根。 蒋珂吃着油条低头喝稀饭的时候,昨儿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饭去上学,她和蒋卓在胡同尽头分开道儿,往各自的学校去。人没拿她的事当正经,少有人会问她昨儿考得怎么样。问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骑着自行车的杏芳儿。在她后面打得铃铛脆响,等她回了头,便调一笑着问她:“可儿,明儿就能领军装了吧?” 蒋珂听着这话只笑笑,不言声儿,而后埋头只是走路。 杏芳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怪觉没趣,也就骑着自行车过去了。脸上笑着,心里想着,蒋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团,她杏芳儿就该悬梁吊死自己了。 蒋珂说没在等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的通知,其实也还是在等着的。只是一直等到学校里放暑假,也没等来。这就是没戏了,蒋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来的日子,蒋珂每天就是躲在家里练跳舞,但并不让李佩雯知道。邻里乡亲的也都懂事,没人在李佩雯面前嚼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蒋珂就因为这事闹过,你再从中挑拨,这叫什么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吗? 李佩雯在家的时候蒋珂就不跳,每逢着李佩雯医院值夜班,蒋珂便就连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来练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写作业做家务。也装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就这样一个暑假过来,蒋珂再抬腿踢脚,已经能觉出这身子的柔韧与可控度都稳定了下来。她心里越发有底,想着只要再勤加练习些日子,达到她穿越前的水平,那是没问题的。等达到穿越前的水平,且每日再花些时间带着练,就不会退步。 开学之后,蒋珂为了挤时间,便都是课间时分跑去操场上的撑杆边练习。因为放学回了家烧好晚饭,李佩雯不一会就会下班到家,如果不在学校练,那她就没有一点练习的时间。 这样练习的条件不好,但她还是日日坚持。她想着,也就这样儿了,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她去报名,一准儿考上。考上她就可以搬去军区大院里住,天天什么都不用想,就是跳舞。也不用再听邻里乡亲的嘲笑,不需要再看李佩雯的脸色。 可还没有等到下一个文工团的招兵,她和蒋卓和蒋奶奶合力隐瞒的事情,就被人告密给了李佩雯。 那一晚蒋珂和蒋卓一起去副食店买了酱油回来,进院子还没走到西屋前,就看到她的书房被扔在正屋门外的石阶下头。而书包旁边躺着的,是一双被剪刀剪烂了的旧舞鞋。 只别人不知她内里换了个人,自然当她发了一场热烧糊涂了脑子,自己给自己整事儿。街头杏芳儿打小练的嗓子都考不进的文工团,她两瓣嘴唇一啪嗒就进了?那不可能。 就连她妈李佩雯也说:“甭给我整那些有的没的,给我踏踏实实的念书工作。”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很清楚明晰。小的时候念书学知识,大了分下工作来,工人家的子女,那做的还是工人该干的活计。工作往手上一分,干到退休,没别的想头。 当然后来政策有变化,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蒋珂接受下自己往前穿越了将近五十年这个事实后,就一直在思考人生,得了空便细思自己要干什么。她之所以会想,自然就是不想循着既定好的轨迹生活下去。因为她拥有过两个身份,在更为现代化的时代生活过,所以就不愿那么随波逐流。 既然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念完书就进入工厂做一名普通女工,那么就只能把自己应有的本事亮出来。因而在这一世,她还是想把舞蹈跳成事业。舞蹈练起来了,那最好的去处自然就是进文工团。成为女兵,成为战士。能穿上军装,也是这个时代最值得人自豪的事情。 可是,这世道谁不想穿军装,谁不羡慕能穿上那么一身军装,但那是人说穿就能穿的么?太难了,有自知之明的人从不想这一茬儿。 蒋珂的妈妈李佩雯就是这么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和她那死去的爹一样,都认为蒋家人都不是搞文学搞文艺那块料。祖祖辈辈传下来,就没出过这方面的人才。 原主是个爱动笔写东西的人,极具浪漫情怀。但在蒋珂的记忆里,原主因为写日志被李佩雯打过。打得双手冒血珠子,就再也没动过笔。这时代的文化人不讨好,稍有不甚就会在笔头上犯错误,是以李佩雯不叫她碰也是有自己道理的。 蒋珂细捋原主的很多回忆,就把自己心里的道儿给坚定了下来。她要跳舞,要进文工团,谁挡道儿都不成,她非得成事儿不可。因此就把舞蹈练了起来,也都是打头练起的,扎下基本功来,才能跳出样子。 因为原主的身架子合适,腰身软,蒋珂练了半月下来,现在已经能劈得开腿下得去腰。这也让她看到了些希望,自然越来越勤恳地练习。她本来就是从小跳舞跳大的,只要把基本功扎稳了,那下头的事就简单多了。 她练到日薄西山,蒋奶奶早歇完了晌坐在院儿里的槐树下又打了许多时候的芭蕉扇。赵美欣把胖琴的头发也烫成了卷发狮子头,中途叫她去,她愣是压着腿没挪窝。 胖琴便看着她把腿抬得老高,腰身一下一下往下压,便揪着自己的头发说:“可儿,你这都能劈叉了吧?” 蒋珂看着她笑一下,说:“给你看看。” 说罢了收下腿来,站得笔直,然后往前把腿一伸,就势往下一坐,便把两条腿劈得笔直,贴在青砖地上。她劈好了抬头看胖琴,微笑着问她:“怎么样?” 胖琴拍拍自己那肉出了关节窝的小手,眼睛发亮道:“好厉害。” 腿下贴着的青砖有些凉,蒋珂从地上站起来,弯腰掸灰步直筒裤裤管上的泥灰。展示罢了,也不多说什么,只跟她说自己不想烫头发,就把她给打发走了。 她时间有限,过几天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她打算去报名考一下。虽说有些心急了,但见着机会又不想放过,所以她打算这几天好好练练。 胖琴被她打发走后回去赵美欣屋里,还惊喜蒋珂能劈叉这事,便跟赵美欣说:“可儿可厉害了,能劈叉了。两腿笔直,身子还能转呢。美欣姐你说,她真能考上吗?” 赵美欣已经把自己那烫糊的头发洗了,湿答答地披在肩上,打湿身上的红褂子,印出里面白背心的宽肩带。见胖琴没把蒋珂叫来,有些驳她面子,便说:“你等着吧,保准儿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也不对,得灰溜溜夹着尾巴回来。她卯着一口气呢,想穿文工团那身军装给咱们瞧瞧。” 胖琴不懂,“卯着什么气呢,我看是可儿突然喜欢上跳舞了吧?” 赵美欣叱地一笑,“活了十多年没这喜好,突然喜欢上?打哪儿喜欢上的呀?她原就心高,想做咱们院儿里最体面的。我这儿得了好东西,她顶多就来看两眼,你瞧出什么意思没?” 胖琴摇摇头,“没有。” 赵美欣拿起梳子梳头发,不跟胖琴说那下头的话,说出来怪膈应人,好像她心眼儿比针小一样。这确实也就是小心眼儿的事儿,自己得了好东西非得人都给她摆出艳羡的样子,让她虚荣心得到满足。偏蒋珂就是那么淡淡的,以前是,近来好了些许,却还是不太给她面子。就譬如今儿她得了这烫头机,她不过来瞧一眼,什么奉承的话都没有,就走了。她叫胖琴叫她去,她还推辞不过来,可不就是不给她赵美欣的面儿? 赵美欣没说那下头的话,只把头发梳得顺溜,说:“我要是李婶儿,一棒子打醒她,别叫她浪费这时间做那白日梦。叫邻里乡亲的看笑话,到时没法儿收场。往后人提起来就得笑话,可儿那丫头一天舞蹈学校没进,日日嚷着要进文工团,好笑不好笑。” 胖琴抿抿唇,她不懂,她就附和赵美欣一句,“是啊。” 赵美欣捏捏她的肉脸儿,“还是胖琴最懂事。” 胖琴被夸了,顺嘴就是一句,“美欣姐我想吃甜饼。” 赵美欣也大方,让她,“自个儿灶房里拿去,吃多少掰多少,别浪费。” 胖琴高声应一句:“诶。” 蒋卓网兜里包着一把知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的残晖铺在四合院儿的屋脊上,在每个院子的东边角落里打下一指宽的光斑。 他抱着网兜进院子,走路都跳着来的,到西屋前伸头往里瞧。蒋奶奶正坐在门边小板凳上,手里拿一米来长的竹竿拐杖,竖搭在腿上,教蒋珂揉面。面是一早李佩雯和好放在桌上醒的,这会儿醒好了正好烙饼。 他抱着知了进了屋,举起网兜去蒋珂面前显摆一番,说:“厉害不厉害?” 蒋珂手上揉得全是发面,直粘到手腕上,看他一眼,“都是老了壳儿的,还是蝉蛹的时候能吃。这会儿咬不动,哪有肉呀,都是壳儿。” “你懂什么?”蒋卓往破了洞的竹编椅子上一坐,“我就去抓个玩儿,吃不吃的不打紧。” 蒋珂也没心思管他抓的那知了,把瓷盆旁边儿碗里剩的最后一点碱水倒进面里,伸手进去揉一气,抬手擦几下汗。她穿越前没做过这些事情,这是穿越过来后最恼人的部分。扫地擦桌子的倒是简单,做饭揉面就很费功夫了。她还不大会,弄得满身是汗也不见得能弄出像样的东西。 蒋奶奶坐在门边上看她,“以前也还是能做的,近来怎么学的全忘了?” 蒋珂用卷起来的袖子擦一把汗,看向蒋奶奶,“也没全忘,都记着呢,就是这手脚不利索,总拿捏不准,有日子没碰,手生了。” 蒋奶奶想想也是,自打月前发高烧,烧到四十度,醒来后又养了一些日子,到今儿,可不是好些日子没让她做这些事了么。手生就熟悉熟悉吧,三两回下来就熟练了。家里家外所有事都指望李佩雯一个人来,那得累死。 蒋珂一面尽力依着原主的记忆揉面压饼,一面在心里想,她这奶奶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媳妇熬成婆了,总爱拿架子。李佩雯心肠好,还伺候着她,真当个亲妈似的。她也就理所当然受了,这些年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蒋珂把面团都压成圆饼,站在桌前哼哼喘气儿,那边儿蒋卓仁义,已经把灶烧热了起来。这会儿正往里填树枝,伸着头跟蒋珂说:“姐,顺道儿的,把我知了烤了。” 蒋珂掐腰歇一阵,回他一句,“知道了。” 蒋珂不会烙饼,原主会。但记忆里的会,和实际操作起来那是两码子事。譬如蒋珂这回烙的饼,出锅之后就异常磕碜。好在碱面儿是梁奶奶约着给的,大饼瓤儿没有变黄。外面烤得几处乌黑,形状也是千奇百怪,倒也还能下肚。 她帮蒋卓烤知了,烤出了香味用铲子一铲,全撂在灶台上。蒋卓伸手来拿,捏一个在手里来回颠,颠得没了热气,扒开那层黑皮,只咬身上那一点老肉吃。不如蝉蛹嫩,但香味还是有的。 他吃一只,去添灶底的火,忽然开口问蒋珂,“姐,你真要考文工团啊?” 搁手放下碗来,他擦一下嘴,去拿上自己的书包。把书包带往头上套的时候,闷声跟蒋奶奶说,“奶奶,我上学去了。我姐的事情,回头再说吧。” 蒋奶奶又叹了口气,应他,“去吧,路上慢些。” 孙子孙女儿媳都走了,搁着一桌子的碗筷没人收拾。蒋奶奶自打做了婆婆后,家务事干得就不多。之前早上洗碗这活儿,多半是蒋珂做的。今儿她心情不好,没吃几口饭,挎上书包出门连句话都没说,还指望她做这事儿? 蒋奶奶想起蒋珂那个样子,仍是叹气,一面叹着气一面拄着拐杖站起身子来,把桌上的碗筷摞一摞,分做几趟端去院儿里的水龙头下。然后靠在石槽边站着,搁下拐杖开始洗碗。好容易把碗洗好,再分着摞儿端去灶房里搁下。余下没了事,便去正屋里坐着休息一阵。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自哼小曲解闷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102.102 此为防盗章  那天那事儿之后, 两家大人倒没什么, 只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好些日子不曾说过话,见着面儿连声招呼都不打,说不上是仇人但也绝不友好。以前胖琴就知道赵美欣看不惯蒋珂, 因为不时会说那么两句, 表现的也算直接。 而蒋珂一直不声不响的, 跟赵美欣不算太亲近,但也不犯她,背地里也没嚼舌根子说过她什么, 就譬如那一日她嚷嚷的唱片机烫头机c高跟儿鞋之类, 私下也没说过。平时见着也是邻里乡亲该有的客气有礼的样子, 会笑出一对小梨涡叫她一声“美欣姐”。 也就那天蒋珂舞蹈鞋被剪, 在气头上发泄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对赵美欣的所有不满。胖琴也才知道, 不声不响的蒋珂, 原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从蒋珂身上也明白了一句老话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到了忍不住那一天, 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 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 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人自己个喜欢,又没妨碍别人, 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 想得倒挺多挺周全, 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蒋珂的退学,是一种无声的反叛。这是用最极端的方式表达对李佩雯剪了她舞蹈鞋的不满,也是让李佩雯知道,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在这条道儿上走到黑的。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以为李佩雯仍旧会跟她较着劲儿来,不是打骂她回去继续上学,就是撂狠话撵她出家门。可当傍晚李佩雯下班到家的时候,却不见她有一丝不寻常的表现。相反,比平日里还平和些,仿佛心里落下了石头放下了一桩心事一般。 蒋奶奶只当她还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平静安和的模样。 吃完饭去她房里,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可儿的事,王老师没找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103.103 此为防盗章 这原本是自家房里说的话, 没出去亮着嗓子招摇去, 但她练舞不是一道门帘子就能挡起来不叫人知道的事儿。院儿里的人问起来,李佩雯也就回了那么一句——发癔症呢,一天兴一样, 全是三分钟热度, 这会儿又要考文工团。 这话一说, 邻里乡亲挨个儿把话从嘴里那么一过,那就人人都知道了。老的像梁奶奶这样的,小的像蒋卓胖琴这样的, 没事总要问两句。闲时打牙祭, 也当稀奇事那么一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 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 所以人每每问起来, 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 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 “不是早说过了么, 又问,扒拉出新料来, 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都没你们尽职,自己个儿家里的事, 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 眉眼越过灶台, 看向蒋珂,“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像是给自己打了气,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两次考不上就三次,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这老天爷的事,凡人还真做不了主。蒋珂看着蒋奶奶在桌边坐下,微挺腰身纽身前的扣子,接她的话说:“再热下去,怎么也得下了。” 蒋奶奶把扣子扣得齐整,又开始打芭蕉扇,看向蒋珂问:“考得怎么样?” 蒋珂咬一口烙饼摇摇头,“不怎么样。” 蒋奶奶也觉渴了,端过蒋珂面前的茶缸子喝一口白开水,然后仍放去她面前。昨儿晚上就跟蒋珂问过这个话,这会子也不必深究为什么考得不怎么样。考不上才是理应,考上那就是撞大运了。这运太大,都没人敢受。 她润了口觉得舒服了一些,便又问蒋珂:“都考什么?” “什么都考。”蒋珂这便细细跟她数,“要测身高体重视力,看样子好不好,以后会不会长胖,声口脆不脆。要掰腿弄腰,跳舞c唱歌c朗诵,会的都得展示。我不会别的,就给跳了舞。” 蒋奶奶听着点头,接蒋珂的话,“你不会也能试试嘛,朗诵还管会不会?唱歌那就随便唱两嗓子,管他呢。” 蒋珂抿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怕唱得不好,给自己减分儿。” 蒋奶奶看看她,“那回头都给练练,到时候就加分儿了。” 蒋珂眉眼微微舒展,吃口咸菜,“那我都试试。” 蒋奶奶这又开始略显烦躁地打芭蕉扇,白花花的齐耳短发直往上飘。她看看外头院儿里明晃晃的阳光,掐了一下日子,又问蒋珂:“快放暑假了吧?” 蒋珂正好吃完了烙饼,正在喝水。白瓷缸子里印出她随着波纹晃动的脸,她把白水喝了精光,搁下茶缸子,回蒋奶奶的话,“好像是的。” 她近来也没把心思往学业上放,还真没注意这桩事。 蒋奶奶看她额头上起了一层汗,伸手把芭蕉扇送到她面前,使劲扇了几下,“放暑假时间多,你好好练。等下回再有文工团招兵,咱争取考上。” 蒋珂被芭蕉扇打出来的风冲得眯眼,看着蒋奶奶使劲点了点头。之前蒋奶奶也拿她的事当儿戏,这会儿支持她了,倒显得比她还认真。 只是,蒋珂蹙蹙眉,“被妈知道该不高兴了。” “甭管她。”蒋奶奶硬声,“大不了咱白天在家练,她下班回来了,咱就收起来。不叫她瞧见,看她还挂脸子不挂?说起来这也不是坏事,你说你要是真考上了,她不也跟着沾光么?死脑筋,还没我这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想得开呢。” 听着蒋奶奶说这话,蒋珂微微笑起来。之前觉得蒋奶奶这个小老太太老拿架儿,家里酱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现在就因为考文工团这事儿,倒打心里眼里敬上她了。 蒋珂又伸头看看蒋奶奶的小脚,笑着问她:“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疼狠啦!”蒋奶奶也低头看自己的小脚,“被按在小杌上,哭成了泪花人。跑也跑不掉,被掐在那动不得,就快哭断气了。要不是你祖奶奶逼着,那么小,谁愿意裹这个?” 蒋珂嘴角仍抿着笑,穿越前她没见过这种小脚,看到蒋奶奶的小脚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想想那时候人的审美也奇特,咬牙掰折了脚趾裹出个三寸金莲。好不好看且另说,只一辈子做不得重活,那一双脚,站着走路都显辛劳,别的自是更不行。 蒋珂感慨这些只都是一小会,吃饱了歇过了,收起茶缸筷子,也就开始抓紧时间练起功来。她练功这劲头实在狠,一般人真没她这耐性。说她热爱舞蹈,倒是一点也不假的。 因为自己这副身子协调性还不是很好,脚位c手位c擦地c踢腿一系列基础动作她都还是在反反复复地练。又因为家里没有镜子与支架,蒋珂压腿或者做扶把练习的时候,都会用装衣服的松木箱子作为代替。好在房间里是铺了地板,虽已十分老旧,但比石砖地已经不知好了多少。 蒋珂练功掐着点,到了该烧晚饭的时间就收拾一番开始做饭。这年头便是城里人家,过的日子也不是很好。家里鲜少见荤腥,攒的肉票都打算到过年时多买点猪肉囤着过年。平日里精面细食的票也不多,所以蒋珂把饼烙成那样,李佩雯才会念叨。 今儿李佩雯下班早,在蒋珂拿着饭盆到院儿里接自来水的时候就回来了。她推着自行车进院子,车头上还挂着一捆芹菜和一些猪肉。 见着蒋珂在接水,她把自行车往棚子下推,嘴上说:“别忙活了,今晚包饺子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104.104 此为防盗章  因为她这嘴里说出来的话过于大, 与那不知天高地厚吹着牦牛上天的得可一比, 所以人每每问起来, 明里暗里的都在笑话她,蒋珂也知道。 她这会儿看一眼正拨灶底柴草的蒋卓,把锅里的圆饼翻个个儿,“不是早说过了么, 又问,扒拉出新料来,再出去扬着喇叭宣传去?宣传队那些个能说会唱的, 都没你们尽职, 自己个儿家里的事,非得当着笑料说给别人听。” 蒋卓微微直起身子,眉眼越过灶台,看向蒋珂, “那你到底还考不考呢?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 蒋珂掀眼皮看他一眼, 手里的铲子搭在圆饼上,半晌吸口气, 像是给自己打了气, 坚定了心思,微微低声道:“考,一次考不上就两次, 两次考不上就三次, 非得让她们瞧见我穿上那身军装不可!” 蒋卓看着站在灶上烙饼的蒋珂, 觉得他姐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但仔细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他盯着蒋珂看一气,收了神,说:“姐,别人都笑话你,但我支持你。咱们老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正儿八经搞文艺的?到时候穿上了那身军装,非得显摆死他们不可。叫他们见天儿笑话你,也让他们尝尝被臊得说不出话的滋味儿。” 蒋珂看蒋卓帮她说话,自觉受用,嘴唇微微抿着笑,应声:“嗯。” 蒋奶奶坐在门槛儿边上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芭蕉扇子还在摇。听这姐俩说罢了,看着蒋卓就接了句:“这话是说起来志气,可到真做起来的时候不定能这么解气。奶奶老了,都知道文工团那的门槛儿高。你们攒口气,那就进去了?” 蒋珂把铁锅里烙好的饼铲出来,搁去面板上晾着,不再搭这话茬儿。人说你考不上,你说你非要考上,各执一词,结果没出来前,争不出个你输我赢,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空口较劲。 蒋奶奶说罢了那话,摇着手里的芭蕉扇又看向蒋珂,瞧着她那做起家务来处处不利索的动作,只觉与她压腿在箱沿儿练腿练腰的又是两个人。姑娘家家的没个正经心思,成天不是想成文学家就是想成舞蹈家,偏又不是打小培养的,自然不大受人待见。可是,要是真能穿起那身军装,那还真就没人敢不待见了。 蒋奶奶看蒋珂一气,停了手里摇着的芭蕉扇,拇指食指捏着扇柄,腾出另三只手指扶墙,这手拿起拐杖支起身子,跟蒋珂和蒋卓招呼一句出去遛遛弯儿,便晃着身子出了门。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了天际线以下,西面只有大片的火烧云,和能烧红人脸的霞光。热度是散了不少,也到了各大小单位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胡同里按车铃儿,晃着车头避行人,三三两两响成一串儿。 蒋奶奶拄着拐杖,迈着两只打小裹过的小脚,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微微晃着身子去到街头,往杏芳儿家那院儿里去。到了不找杏芳儿,找杏芳儿她妈。 杏芳儿家姓汪,家里四口人,三个在街道宣传队上班。只有杏芳儿的弟弟,现时还在读书。大约到了毕业,也就安排到宣传队工作了。宣传队也不是全要能歌善舞的,化妆梳头得有人,报幕得有人,那清场子搬道具搭舞台的,也得有人不是。 蒋奶奶到杏芳儿家的时候,杏芳儿的妈妈赵青梅正好到家。提了自行车后座推进院儿里,往自家山头一靠,压在一片绿得发黑的爬山虎上。 她看蒋奶奶过来,且招呼着瓷缸里倒上一杯热茶,便卷起自个儿袖子开始忙和着做饭。 蒋奶奶跟她在灶房里,看她和面,只喝了一口热茶,便搁下了瓷缸说:“她青梅婶子,我今儿找你来,是想托你一事儿。”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也不抬眼,邻里乡亲的遇着事找人帮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只和着盆里的面,开口应话:“婶儿,有话您说就是,能做的我就给您做了。” 蒋奶奶坐在高长板凳上,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微微伸头看向赵青梅,“我家可儿想考文工团,你听说了吧?” 这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听说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便抬起了头来,一面用手指刮下和面那手上的生面絮,一面笑着说:“听说了,婶儿说这个做什么?” 蒋奶奶闷口气,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我来找你啊,是想叫你帮着看看。你们宣传队,有没有穿旧了的舞蹈鞋,你给可儿弄一双来。不必怎么好,能凑合穿就成。” 赵青梅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愣了,半晌收神,看着蒋奶奶说:“可儿那是胡闹呢,婶儿您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且不说咱们区的宣传队,就是可儿学校的宣传队,比她又会唱又会跳的多不多?人那还都是打小培养的,瞧见谁考上文工团没有?咱们宣传队考上的,也没几个。这事儿胡闹一阵就过去了,不该理会。” 蒋奶奶叹口气,拄着拐杖轻捣了一下地,“我原先也这么想的,觉得可儿那孩子没定性。早前儿那会儿喜欢写文章,结果被她妈那么一打,就不写了。近来又说要跳舞考文工团,大伙儿都笑话她。可这也有半月下来了,她还是日日练夜夜练。我就想啊,这孩子怕是真上心了。” 赵青梅笑,继续埋头和面,“婶儿,这压根儿他就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情。您能说我们杏芳儿不上心?我们打小就培养她唱歌,什么军区文工团没考过?怎么样,愣是上不去,标准太高,太难。” 说起杏芳儿来,蒋奶奶也好奇,眯着眼问:“我瞧杏芳儿就好,怎么就考不上呢?” 赵青梅摇摇头,“说我们杏芳儿嗓音条件不好,我们杏芳儿,低音沉,高音亮,嗓音哪里不好?这事儿还不是随她们两片嘴皮子一啪嗒,咱们是没办法。” 蒋奶奶闷口气,但想着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能闲絮叨两句当什么事没有就回去。她厚起老脸来,不再说杏芳儿的事,只看着赵青梅轻声道:“她青梅婶子,你瞧我来都来了,求也求了。甭管可儿能不能考得上,你给我找双旧鞋来,成不?” 赵青梅觉得自个儿该说的话也说了,蒋奶奶不听那也没办法。她非要这鞋,那她明儿个去单位里就给找一双。依她看,蒋珂要考文工团就是痴人说梦,肯定是没戏的。但她非要撞这南墙,浪费这时间精力,外人又管做什么? 她把揉好的面整手抄起来,往瓷盆底上砸下去,“成呢,明儿找来我给您送去。” 蒋奶奶听她应下这话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坐着又与她闲絮叨一气,看着她擀面切面条,面团切下小半,自拄着拐杖出了汪家灶房,又往院外去了。 她微晃着身子走到院门上,正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杏芳儿。两人见面招呼一声,杏芳儿要留她进屋坐会儿,她说已经坐过了,得回去了,这就错过了身子去。而后蒋奶奶跨过门槛,仍拄着拐杖往家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浅,与正常人走路十个脚趾落地那是不一样的。 杏芳儿碰着她的时候原没多想,招呼完了跨过门槛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蒋珂来,这便往后仰着身子,看了一眼蒋奶奶走远的背影,想着她不知来干什么。 看罢了,她抬手拢一下耳侧的碎发,往院里去。进了院子去自家灶房,竹篮里找个窝头垫巴一下肚子,看向切面条的赵青梅问:“蒋奶奶来做什么?” 赵青梅切好了面条,把刀搁一边儿,不当大事,“让我去队里帮可儿找双旧舞鞋,让她练跳舞。” 杏芳儿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一小块窝头送在嘴边停住,好半晌,很是不可思议地出声儿,“我的天,蒋可儿还真是铁了心地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赵青梅捏了一手的白面洒去切好的苗条上,而后伸手根根抖落开,接杏芳儿的话,“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事儿。邻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别的咱们且不管。” 关好了回来坐下,还是不安心,便又起身去房门上,打起布帘子看蒋奶奶不在外头屋里,再把房间的木门关上,这才踏实些。 门窗都关好了,她回来往床上坐着,只觉双手无处安放,叠着搁在腿上也不是,放在身体两边的褥子上也不是。最后摸起床头梳妆台上织一半的毛衣后襟片子在手里,镇定了些,才看向蒋珂用很轻的声音问:“那你到底是谁,我女儿呢?” 蒋珂看出她比自己还紧张后,自己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她把作文本卷起来攥在手心里,看着李佩雯,“我本名就叫蒋可儿,你女儿过世了,还是去了我的时代,我也不知道。” 李佩雯把眉心蹙出个极大的疙瘩,“你的时代?你是什么时代?”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抿口气,“二十一世纪,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然后看向蒋珂,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c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零年代文工团》正文 105.【完】 此为防盗章  蒋卓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 埋头啃自己手里的窝头,咬在嘴里没滋没味地嚼。觉得实在难以下咽, 便放下那啃一半的窝头,把碗里的稀饭喝了精光。 搁手放下碗来,他擦一下嘴, 去拿上自己的书包。把书包带往头上套的时候,闷声跟蒋奶奶说,“奶奶,我上学去了。我姐的事情,回头再说吧。” 蒋奶奶又叹了口气,应他,“去吧,路上慢些。” 孙子孙女儿媳都走了,搁着一桌子的碗筷没人收拾。蒋奶奶自打做了婆婆后,家务事干得就不多。之前早上洗碗这活儿, 多半是蒋珂做的。今儿她心情不好,没吃几口饭, 挎上书包出门连句话都没说, 还指望她做这事儿? 蒋奶奶想起蒋珂那个样子, 仍是叹气, 一面叹着气一面拄着拐杖站起身子来,把桌上的碗筷摞一摞, 分做几趟端去院儿里的水龙头下。然后靠在石槽边站着, 搁下拐杖开始洗碗。好容易把碗洗好, 再分着摞儿端去灶房里搁下。余下没了事,便去正屋里坐着休息一阵。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早的空气里有些微凉意。蒋奶奶坐在板凳儿上,把洗碗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自哼小曲解闷儿。 这样也没觉着坐了多少时候,就见蒋珂挎着书包又回了家里来。看着蒋珂从院儿里往西屋这边走,她一愣,下意识去瞧外面的日头,想着也没到放学的时候啊。 而蒋珂到了西屋前,挎着书包上石阶,简单地和蒋奶奶打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便拿下书包进了南头房间里。 蒋奶奶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跟她往屋里去,抬手打起旧布帘子,便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蒋珂站在松木箱子边,把腿掰过头顶,放去箱子上,身子往腿上压过去,平平淡淡道:“我退学了,以后都不去了。” 蒋奶奶一听这话傻了眼,早上她还当这丫头怕是死心了,哪知道她走这个极端。她傻住好半天儿才回过神来,问蒋珂:“你妈知道吗?” 蒋珂认真压腿,“她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唉,这问题哪里需要问啊,肯定是不知道了。 蒋奶奶脑子里也捣起糨糊来,好半天儿理出头绪,便拉上蒋珂的手腕子要把她往屋外拽,说:“可儿,别胡闹,赶紧回去上学去。” 蒋珂把腿从箱子上收下来,握手拖住蒋奶奶,“奶奶,您别管这事儿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蒋奶奶蹙起眉来,“你要是真考不上,到时候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蒋珂看着她,“我一定能考上。” 蒋奶奶这辈子没见过谁犯牛劲犯成这样的,她眯眼看着蒋珂,突然颤着嗓音问了她一句:“你真是我孙女儿可儿么?” 她孙女儿蒋可儿,写文章被李佩雯打得手掌出血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以前的蒋可儿,是怎么也不敢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的,怕收不了场。 蒋珂回看蒋奶奶一气,没回她这话。她把自己的手从蒋奶奶粗糙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去仍把腿抬去箱子上,嘴里跟自己发狠似地念叨,“说出来不被人嘲笑的梦想,算不上真正的梦想” +++ 王洁英早上收到蒋珂退学申请书的时候,还当她又是在胡闹。这姑娘不正常有些日子了,一出接一出,也不消停。可后来从蒋珂的语气里听出来了,她这是动真格儿的。只见放下退学申请后,跟她这个班主任老师正正经经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书本文具离开了学校。任她追到学校那上了些年头的银漆铁网门外,都没回个头。 王洁英站在银网大铁门外拿着那张蒋珂手写的退学申请书,看着蒋珂挺直了腰杆儿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气得跺一下脚,白底黑面儿的布鞋振起浮尘,粘脏了鞋面儿,懊恼地念一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昨儿才把她的情况说给她家长知道,只以为今儿能收敛些好好读书呢。哪知道,竟直接退学了。 王洁英实则算得上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在这个时不时就闹革命,好多人初中高中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做知青的年代,没那么多人真的认为上学有多重要。尤其青春洋溢的城里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们,怀揣一腔热情,随着趟儿地闹革命喊口号,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建设中去。但王洁英始终觉得,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才会有更好的未来,才能做对国家更有用的人。 因此在蒋珂离开学校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好容易捱到中午放学,饭也不及吃,骑上自行车便往李佩雯工作的安宁医院去了。 自行车过街穿巷,到了安宁医院。 王洁英在医院前面的一排冬青树前匆忙停下自行车,便急着步子往医院里去。到了医院不知道该往哪找李佩雯去,就跟柜台后站着的穿白衣戴白帽,帽子下扎两根麻花辫的姑娘说:“我找你们医院的李佩雯李医生,有点急事,能麻烦让她出来一下么?” 那小姑娘手里正写东西,抬头看她一眼,“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吃饭,我让人给您找找去,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诶。”王洁英应个声,那面上还是心急的。 她在柜台前这么站着等一气,才等来了李佩雯。 医院里的人都是一副打扮,旧得边角下摆有些发灰的白大褂儿,一律的白帽子。 李佩雯扶扶头上的帽子到她面前儿,微微惊讶地问了句:“王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洁英往四周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蒋珂的事情怕是不好。这就伸手拽了李佩雯的胳膊,把她拉出医院,去到她停自行车那排冬青树后头。 李佩雯看她这样,自然就猜到蒋珂怕是又闹什么事了,于是皱眉先开口问王洁英,“蒋珂又不听话了?” 王洁英闷口气,看着李佩雯,心想她是不知道蒋珂退学的事情了。这就还有希望,她把蒋珂给她交的退学申请书拿出来,送到李佩雯手里,“她申请退学了。” 李佩雯听到这话,神色一凛,忙打开那张退学申请书。蹙眉看一气,她抬头看向王洁英,“这不是蒋珂的字迹,虽然像,但蒋珂写的字儿明显比这工整许多。” 王洁英掀眼皮看她一眼,“那看来您是很久没看她写过作业了,好几个月前就这样了。我不是问过您么,蒋珂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李佩雯生气,“你亲爸死那会儿都没受什么刺激,现在有什么刺激让她受的?我看她就是装疯卖傻,不想过安生日子!” 王洁英看李佩雯动怒起来,忙又劝她冷静,说:“孩子才十六岁,兴许才到叛逆期,咱们还能引导教育。再晚,怕就真迟了。您回家好好跟她说说,多讲讲道理,蒋珂以前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孩子呀。您跟她说,再有几年都毕业分配工作了,怄气在这时候退学亏不亏?好歹把能学的知识都学到手,到了社会上做有用的人。李医生我最后再多问一句,她怄气退学,是不是您昨儿晚上教育她的时候,用错方法了?” 说起这事儿来,李佩雯自觉有些理亏,吸口气低声说:“我把她舞蹈鞋剪了。” 王洁英这就捋出事情的始末了,叹口气,“我让您回家好好劝说劝说她,不要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可没叫您剪了她舞蹈鞋呀。孩子正在青春期,叛逆心一起,咱们想拦都拦不住。还得顺毛捋,不能硬着来。” 李佩雯听着王洁英说话,想起昨晚上蒋珂的那句“我恨你”,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声口。 她忽然觉得很是无力,看向王洁英,一点脾气不再有,只有气无力出声,“王老师,您也瞧见我们家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养这么一家老小,有那心思再哄着他们么?我这心里有多少苦,都自己吞” 话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缓了片刻又道:“算了,她要是真不想读,我也不逼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是真累了。”说罢便把退学申请书塞回了王洁英手里。 王洁英来找她可不是为了说服她不管的,这就着急起来,拿着那退学申请书表情急切道:“李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将来!他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社会主义的建设要靠谁,未来都得靠这些孩子们!什么都能马虎,教育不能马虎!我来找您,是想您回去好好劝说劝说蒋珂,别叫她一条道走到黑回不了头。孩子们都小,犯糊涂的时候常有,不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老师来牵引着往前么?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是我们的职责啊!” 王洁英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没能点燃李佩雯心里的激情。她与王洁英急切的模样是两个极端,面上带着疲惫,想了好半晌,还是开口说:“王老师您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性子,我是真没辙了。她连私自退学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真管不了她了,也不想管了。再管下去,她一准儿不认我这个妈。” 王洁英在李佩雯的表情深处看到了放弃,她也觉得无力起来。然后她花了半分钟收起脸上急切的表情,把蒋珂的退学申请书装回裤子侧边口袋里,不再慷慨激昂,只低声说:“李医生,不管怎么样,蒋珂这退学申请书我是不会签字同意的,也不会交给校长。等她想明白了,你让她还回来。我就跟同学们说,她请长假了。” 李佩雯吸吸鼻子,双眼微红,应她的话,“成,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王老师。” “麻烦什么,这是我身为老师该做的。”王洁英不再站着与李佩雯浪费时间,往冬青树外头走。到了外头推上自己的自行车,与李佩雯再招呼一声,蹬上踏板这便去了。 李佩雯站在医院门外,看着王洁英的自行车骑远,又站了一气,而后转身进了医院。 “还有什么?”蒋奶奶觉得蒋珂怪不正常,原当她看到舞蹈鞋会高兴得跳起来,哪知道却没那般高兴,甚至情绪还有些低落,闹得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她,从床沿上站起来,“你妈是总算终于同意你跳舞了,我的好孙女儿诶!舞蹈鞋也是她给你找来的。她还跟我说了,王老师那留着你的退学申请书,没交给校长,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读书,随时都可以回去。” 话说到这儿,蒋奶奶终于从被蒋珂带偏的情绪里走了出来,自顾微微笑起来,嘴角笑出许多褶子皮,“母女俩能有多大仇?瞧,这不好好说场话就解了么,早该这样儿。” 而蒋奶奶把话说到这儿,蒋珂也确定了下来,提了整夜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了地——李佩雯没有跟蒋奶奶说她的身份,没有揭穿她。 她低头张开手指,把舞蹈鞋捧在手心,就这么看着,看得久了,眼眸微起亮色,嘴角慢慢弯出弧度。 +++ 蒋珂来自2018年这个稀奇事,李佩雯不止没有跟蒋奶奶和蒋卓说,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一个人说。 她从贺姐手里得了舞蹈鞋,贺姐关心着这事儿,回过头在医院里碰上了,自然问她:“把你闺女哄好了么?” 李佩雯在药柜边分置药瓶,回她的话,“有什么好不好的,她比我轴,我认输罢了。” 贺姐往她耳边凑过去,敛起神色,又小声问她:“问了吗?是你亲闺女吗?” 李佩雯看着药瓶上的字儿,目光稍微定了一下,而后面色如常,把药瓶往正确的分格里放进去,“问了,是我亲闺女。毛一主席说得没错,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也是被气糊涂了,疑神疑鬼这些日子。” 贺姐听了这话,不惊不讶,这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拍了一下李佩雯的肩,干自己的活去了。 李佩雯昨晚上想了很久,辗转反侧到半夜没睡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情。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换来个全然不认识的人,搁谁谁受得了?可是想到力气耗尽要睡着那会儿,心里松了劲儿,不接受也接受了。 蒋珂换了魂这事儿是因为一场烧得不省人事的高烧,但这是表象上的原因,换魂儿本身这事儿逆科学逆自然,此中原因无从探寻,人自然也改变不了。那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接受。 李佩雯想着,既然她只有接受一条路可选,眼前那个人就还是她女儿,那么她又何必再闹一出子揭开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事?说出来,倘或别人信了,蒋珂落不了好,倘或别人不信,她李佩雯落不了好。最终计较起来,都是她蒋家落不了好。 因此,这事儿就她和蒋珂两个知道,就此瞒下,是最妥帖的。否则,她蒋家往后的安生日子就彻底结束了。 而李佩雯今一早是正常的时候起来上班儿的,蒋珂却睡过了头。她估摸着蒋珂昨晚也定是熬到半夜没睡,才会如此。所以她把鞋给了蒋奶奶,又随便交代了几句,喜欢跳舞就跳,想去上学还可以回去这些话,便上班儿去了。 一上午在班儿上忙事情心里都不是很踏实,还给人找错了静脉扎错了针。她忐忑,是怕蒋珂那丫头自己绷不住给说了。 好容易挨到中午下班,她一边脱身上的白大褂儿,一边跟贺姐说:“贺姐,今天午饭我不在医院饭堂吃了,回家吃。” 贺姐手里拿着长形铝饭盒,也就没等她,与别个一起往饭堂吃饭去。 李佩雯换下白大褂儿和白帽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片刻不耽搁,出医院便骑上自行车回家。一路上拨得满胡同都是自行车的铃铛声儿,路过坑洼的地面,也不刹车减个速。 到家了往院儿里停下自行车,急匆匆走到灶房门外的时候,正看到蒋珂在灶后烧火。而蒋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手里颠着昨晚上缝的那个沙包。哪个角上脱了线,里头的细沙一颠漏一点,细细地往下落。 李佩雯在灶房门外停下步子,蒋珂正好也看到了她,目光与她对视。好半晌,蒋珂先回过神儿来,低声开口:“您怎么回来了?” 李佩雯四下看看,攥着手里的布包进灶房,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半晌问一句:“烧什么呢?” 蒋珂和李佩雯心里揣着同一件事,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总有些微妙。蒋珂收回目光用火勾子往灶底送柴火,说:“焖米饭。” 李佩雯把手里的布包房去灶房里的小桌上,又问:“知道水开后留多少吗?” 蒋珂点点头,“都记得,就是有时候掐不准,不是干了就是烂了。” “嗯。”李佩雯应一声,“熟能生巧,做多了就会了。” 蒋卓在小板凳上坐着,手里颠着沙包,仰头看一眼李佩雯,又看一眼蒋珂,再看一眼李佩雯。他觉得很怪,但是哪里怪自己又说不清。 灶里的水开了,又焖了一阵,李佩雯便去掀开锅盖放去烟囱边靠着,卷起袖子拿起铜勺,跟蒋珂说:“我来教你,你起来看着。” “哦。”蒋珂从灶后站起身来,看着李佩雯把灶里多余的水给舀出来。 李佩雯一面舀,一面说:“留点底儿,要能看到米粒儿,差不多就这样,蒸出来正好。” 蒋珂看着点点头,应声:“好,我知道了。” 蒋卓也在一旁看着,瞧着李佩雯和蒋珂这雨后晴好的模样,总觉得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使劲挠了两下头,看着李佩雯盖上锅盖,抬手放到他肩膀上,对他说:“卓儿,你烧吧,文火细火烧几分钟把汁儿收了就成。” 说罢了看向蒋珂,“我要去副食店买点鸡蛋,可儿你跟我一起。” 蒋珂点头应声,从灶后出来就跟着他出灶房往院外儿去了。留下蒋卓一个人犯懵,他又使劲挠了几下后脑,就差把头皮儿挠下来了。 蒋珂和李佩雯走后不一会儿,蒋奶奶从正屋出来,进了灶房瞧见只有蒋卓在那烧火,便问了句:“你姐呢?” 蒋卓看向她,“妈回来了,说要去副食店买鸡蛋,让姐跟着去了。” 蒋奶奶拄着拐杖,往院儿门那厢看看,说:“这又这么好了?” 这好像就是蒋卓想说的,但还不止,他又想了想,伸出食指举在头边,半晌道:“还特别客气。” “客气?”蒋奶奶疑声。 蒋卓点点头,“嗯,就是客气。” 蒋奶奶哪管她们之间客气不客气,一家子在一屋檐下,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了。 那边儿蒋珂跟着李佩雯出了四合院,心里是估量好的,李佩雯肯定要跟她继续说昨晚的事情。果也没走几步,李佩雯就说:“你没跟奶奶和蒋卓说出那事儿吧?” 蒋珂点点头,“我没敢胡乱说话。” “那就好。”李佩雯松口气,说话声音不大,见着前后来人会借着打招呼闭嘴。 她跟蒋珂说:“这事儿就咱俩知道,我不会说,你也一定要咬死口,免得生事。” 蒋珂看她是这么想的,正合她意,自然使劲点头,“成!” 这也就算把话说定了,两个人心里都踏实了些。李佩雯对蒋珂还有好奇,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蛋这时也觉别扭。她索性不看蒋珂,又问她:“你多大,以前就是跳舞的?” 蒋珂也看着路前方,不时回下头,“我刚满十八周岁不久,比蒋珂大两岁。我从六岁开始跳舞,跳了十二年。” 李佩雯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那我以后就叫你可儿吧”说着叹口气,她当然还是希望她的女儿蒋珂能回来的。可在现在这个蒋珂面前说这话总归不好,她叹完气就又说:“虽然是半路母女,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蒋珂低头抿抿唇,辫子垂下来在脸蛋两侧,然后她抬头看向李佩雯,“谢谢您,还愿意当我做女儿。” 李佩雯呼气,“不当怎么办?告诉所有人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来自2018年的人?你说大伙儿会说我是神经病,还是会说我疯了?这么一闹,咱家的日子也甭想过了。医院精神科得给我抓去关病房里看着,天天往我嘴里塞白药片子。” 蒋珂听她说这样的话,不自觉笑起来,她看着李佩雯的侧脸,忽说:“其实您不挂脸子的时候,真挺好看的。” 李佩雯也看向她,“你不跟我犯轴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蒋珂笑出声,跟李佩雯在胡同里往前走。两人并肩一排,都是削肩瘦腰,最是恰到好处的身型。 李佩雯看到蒋珂练功跳舞就驴脸呱嗒的,蒋奶奶和蒋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里呢。舞蹈鞋是蒋奶奶给找来的,蒋卓又支持他姐跳舞,两个人自然也都把这事往好了掺合。 蒋珂近来也识趣,瞧见李佩雯脸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练了。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她面前练。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太平,糊弄着过了几天,便到了北京军区政治工作部文工团招兵考试的时间。在这头一天,蒋珂去学校找班主任王洁英请假,说家里有点事明儿不能来上学了。 王洁英是个女老师,自来卷的头发,额头两边碎发卷了两圈。其他的头发梳成了两条辫子,辫子又给盘在了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利索。 蒋珂在办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两条麻花辫子搭在脸蛋儿两边。她看着王洁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条,又看向她。好似了然一切一样,坐直了身子开口问她:“是去考文工团吧?” 蒋珂知道自己的事是传出去了,但不知传得这样远,连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这年代,说谎满嘴跑火车讨不得半点便宜。她这便点点头,也不兜圈糊弄。 王洁英又看她两眼,“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头想起来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闹。明知道考不上,浪费这么一天干什么去?” 蒋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见见世面。” 王洁英本还想再说两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细嫩的脸庞上透出来的软腻腻的犟劲,也就没说出口。她吸口气把假条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边的钢笔甩了甩,给她签下字来。 蒋珂看她准了假,心里高兴,就微微笑着跟她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也没什么谢不谢的。”王洁英把钢笔头插一进铝盖儿里,看向她,“考完了回来好好上学,表现好一些,等毕业的时候也能得个好点的工作,给你妈分担分担。” 蒋珂点头应她的话,拿着假条出办公室,那一心里想的就是明儿要招兵考试的事情。 她前脚一走,后脚办公室里就有别的老师打趣王洁英,说她带了个有志向的女同学,可得把这根好苗子培养起来。 她是教文化的老师,对跳舞那是一点不懂,培养什么?王洁英笑着摇摇头,应都不应这话。 +++ 晚上睡觉前,蒋珂躺在自家南头屋里的小床上发呆。 蒋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拢共有三间。蒋奶奶和蒋珂两个人铺了床铺在南头那间略大一些的房里,床铺一大一小直角头靠头。蒋卓的铺子铺在中间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里头的东西也齐全些,有写字台,有梳妆镜,也有缝纫机,还有一盏蓝白相间的布灯罩台灯。 蒋珂躺着发呆的时候,蒋奶奶从外头纳了凉回来。一手摇着旧黄旧黄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门外用芭蕉扇打起门上挂下来的半截儿旧布帘子,弯了腰进屋来。 蒋珂这便回了神,侧起身子来看向蒋奶奶,跟她说:“帐里的蚊子逮干净了,您直接进去睡就成。” 蒋奶奶应一声,过去自己床边上坐着,拉了一点帐门,人进去坐到凉席上,又把帐门合起来,密死了压在凉席下。 蒋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裤,贴着身子躺在凉席上,觉得热,便拿起手边的芭蕉扇往脸上扑两下。见蒋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灯,房间里的一切便都隐入了黑暗中。 蒋奶奶睡前都喜欢跟她说两句闲话,知道她明儿要去考文工团,假条也请来了,这会儿便小声问她:“能考上吗?可儿。” 蒋珂停了停手里的芭蕉扇,翻过身子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暗色了里的蒋奶奶,“我没指望考上,才练了大半个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么个考法。回来我心里有了底,再勤加练练,下一回那就是正经考了。” 蒋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没说什么。忽叹了口气,道:“我和蒋卓不拖你后腿儿,但你亲妈那里不好糊弄。早前儿她就说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到考完这次。她怕你耽误学习,学业搞不好,到时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可就耽误了。” 蒋珂闭口气,摸起芭蕉扇胡乱扇了两下,又翻过身躺着,低声说:“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自个给自个添心理负担,没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没热情了。是以,说罢这个也就闭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头满天的星辰还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为了不吵着蒋奶奶睡觉,蹑手蹑脚穿上衣服,拿上家里的白瓷盆并毛巾牙刷去院儿里接水洗漱。自来水抄在面上,清凉沿着毛细孔直爬进心底。洗漱罢了擦干脸回身,正撞上来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里,往水龙头边去,跟她说:“这回权当让你去见见世面,考完了回来,就把跳舞这事搁下。现眼的事儿,早打住就少听些闲话。” 蒋珂不爱听李佩雯说这话,但也不反驳她什么。她额侧碎发在洗脸时浸了水,这会儿稍显凌乱地湿答答贴在额头上。背对着李佩雯闷声一阵,便抬脚回了房里。进去仍轻手轻脚,拿上自己的军绿书包挎到身上,又轻着动作出来。那里头装着她的舞蹈鞋,备着考试用的。 出来后闪去灶房里,掰小半块烙饼,撕开饼瓤儿往里头塞了些咸菜疙瘩,就这么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儿的朱漆大门。 蒋珂穿越后没怎么出去逛过这老北京城,平时不是上学就是做家务,偷着空还要练跳舞,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儿。此时她走在这薄雾蒙蒙的胡同道儿里,听着远远近近偶或几声的自行车铃声,只觉得这时代或许也没那么坏。 她走过前门楼子,看过□□,踮着脚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转体。两根辫子随着身子转圈,轻轻打在脸颊上。借着这机会,蒋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领了军装,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蒋珂到了军区招兵点的时候,是恰恰好的时间。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队测身高c测体重c测视力,没被刷下去的便可以进行才艺考试。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都可以表演。但蒋珂不是多才多艺的人,她只会跳舞。穿上自己挎包里带来的灰旧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准备好的舞蹈。跳罢了,再按着面试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别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应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 蒋珂考完出考点大院儿门的时候,汗把背后的衣裳打得透湿。她压着自己显累的气息,抬起胳膊擦汗,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转体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稳,她自己知道。这也不算发挥失常,只是这个身子她还没给练到家罢了。就像她和蒋奶奶说的,将将练了大半个月,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蒋珂微拖着脚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里想着,文工团该怎么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练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么多年的舞,证书已经考到了八级,奖杯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条件又都很好,她坚信自己能考上。 这方面她是坚信没问题,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子说她什么。可是李佩雯说了,不让她再跳舞。别人都能无所谓,但李佩雯毕竟是她亲妈,没办法无所谓。 蒋珂想起李佩雯那张挂长了的脸,呼口气,抄起书包盖去了自己脸上 蒋珂看着她的眼睛,抿口气,“二十一世纪,2018年。” “2018年?”这大约是李佩雯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话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蒋珂,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话里的半点意思。 蒋珂却仍是看着她,继续说:“现在是1971年,也就是说,我来自四十七年后的2018年。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2018年有电视,有电脑,有手机,还有网络,焖米饭有电饭煲,洗衣服有洗衣机,扫地有机器人,洗碗有洗碗机” 李佩雯在蒋珂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直摇头摆手,她听不懂。等蒋珂住了嘴,她把手里的毛衣片子和软钢质毛衣针掖在大腿上,只觉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毛衣针被手指按成了弯儿,一头毛线针脚还脱了几扣子,这会儿也都没那心思去管。 她微微躬着身,好半天儿才缓过劲儿来,然后看向蒋珂,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珂也看着她,目光微微黯淡,半晌又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的女儿能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说到这停片刻,而后又接上,“但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李佩雯只觉自己的脑子要炸,抬手捂住额头按住太阳穴。从蒋珂的角度来看,她这是抱着头的姿势。 蒋珂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就这么看着她,给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蒋珂想,李佩雯对这件事情的无法接受程度,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无法接受程度,应当是差不多的。 可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同样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这个时代下,和李佩雯永远都是母女关系,是血亲上的,也是法律上的。 这样大约有五分钟,李佩雯捂着额头按着太阳穴一直不曾动一下。 蒋卓洗干净了碗放去灶房里摆着,擦干手到正屋里,瞧见她妈的房门关着,便上去敲两下推开,把头从门缝儿里伸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李佩雯抱头坐着,蒋珂只看着她,便挠头问了句:“妈c姐,你们说什么呢?还关门儿。” 蒋珂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顺门缝儿溜了身子进来直起腰身到了她和李佩雯旁边。 李佩雯这时候才有动作,吸溜两下鼻子,捂着额头的手擦过眼睛,然后突然把蒋卓拽过去,直剌剌地把他抱在怀里。 蒋卓被她这举动吓得一僵,她亲妈可是很少以这种方式表达情感的。他看了眼蒋珂,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在哭。 他这就更不知道哪跟哪儿了,呆愣着问一句:“妈,您怎么哭了?” 李佩雯吸鼻子,哽咽着嗓子说:“你爸走了有三年了” 提起他爸,蒋卓也还觉得心里异常难受。他想着应该是他妈和他姐聊天儿,说起了他爸的事情,才引得他妈这么哭的。 可蒋珂知道,李佩雯哭的不止是蒋爸爸,还有没了的蒋珂,那个原本该主宰她现在这个身子的女孩儿。以前的蒋珂,听李佩雯的话,几乎什么都顺着她。因为她的性子,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活得很苦。 蒋珂微微低着头,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然后她抬手胡乱抹一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跟她几次三番较劲对着干,让她操心难受了。 可是,她自己也难受啊,她便哽咽着继续说:“可是如果您不那么反对我跳舞,还剪掉我的舞鞋,我也不会那样儿。我真的是很努力在做家务,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帮您分担我所能分担的。” 李佩雯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蒋卓的腰里,眼泪氲湿了他的衣褂子。她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然后又缓缓吐出去,放开蒋卓说:“卓儿,带你姐出去吧,留我一人在屋里静一会儿。” 蒋卓看看李佩雯又看看蒋珂,到底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言归于好了。但他看李佩雯实在不想说话的模样,只好拉了蒋珂从椅子上起来,一道儿出去。跨过门槛后,两人前后脚下石阶,在院子里站着。 蒋卓回身,看着蒋珂,问她:“你跟妈说什么了?” 蒋珂看着周围微微浓稠起来的夜色,往石阶上坐下来,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回蒋卓的话。 她现在还不知道李佩雯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把她的事情再告诉蒋卓和蒋奶奶知道,或者说告诉所有人知道,让她在这里没办法立足。在李佩雯没有反应之前,她不能先自个儿到众人前把自己底牌揭了,自乱阵脚。 然蒋珂等了一个晚上,直抱着一颗心忐忑到半夜,李佩雯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等第二天她在刺目的阳光中从床上坐起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该上班儿的人早走了,该上学的人也都在学校了。 她双手叠着捂在胸口上,还能感受到自己快速甚至偏于狂乱的心跳。就这么坐着缓了半天,她才闷吞一口气,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有人在家,只好先拿上脸盆牙刷牙膏毛巾到院子里洗漱。 蒋珂心神不宁,刷牙的时候就死盯着自己放在水龙头边的铝质牙膏皮,中华牌牙膏,品牌的字儿仍是鲜正正的红色。 她刷完了牙,盯完了牙膏皮。拿白瓷茶缸子刚放到水龙下接水,便看见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院子。她心里又不自觉微微紧张起来,一嘴薄荷味的白泡沫子都含着,那接水的茶缸子水也接冒了。 蒋奶奶走到她面前儿,伸手给她拧上水龙头,看着她道:“不认识你奶奶了?” 蒋珂这才回了神,忙端起茶缸子漱口。漱完了把牙刷牙膏冲干净都放进去,她又问蒋奶奶一句:“妈今天早上去上班儿之前,没跟您说什么吗?” 蒋奶奶听她问这话,忽飘她一眼,说:“说了。” 蒋珂扣着茶缸子把儿的手来回在白瓷上蹭,小声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蒋奶奶转了身往屋里去,一面上台阶一面说:“你洗好了进来,我跟你说。” 蒋珂站在原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然后转过身去抄水洗脸。她一面洗脸的时候,一面又深呼吸几口气,呼得嘴边水珠浮起蒙蒙的雾气。 她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便把洗漱的东西都收进脸盆里,毛巾挂起来,往西屋里去。 脸上如薄雾般的水珠子她没有擦,就顶着额角湿透的碎发,把屋角木头脸盆架子上放下脸盆,然后去了南头房间找蒋奶奶。 打起布帘子进了房间,只见蒋奶奶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一块粗麻布包着个什么东西。 蒋珂往蒋奶奶面前走过来,等着她先开口。然蒋奶奶并没有开口,只把手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送,说:“你妈今早上班儿临走前给我的,叫我给你。” 蒋珂有些怔愣,以为蒋奶奶要跟她说身份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先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蒋珂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伸手接下来后也不打开,往自己身后的床上一放,看着蒋奶奶又问:“奶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蒋奶奶也看着她,把上半截儿身子都点了一下,朝她搁下的东西那努努下巴,说:“给你的东西你都不打开看看,我说什么呢?” 蒋珂有点愣愣的憨样,回身又去把那旧麻布包裹拿过来。心里还是微微不安,当着蒋奶奶的面儿把麻布的边角一个个打开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把麻布包裹全打开了,见着了崭新的一双肉粉色舞蹈鞋,她也没立时惊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憨样。 蒋奶奶这就瞧不懂了,看着她,“给你的,不高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