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煞邪尊》 第三十一章(3) 第三十一章(4) 第三十一章(5) 第三十一章(6) 第三十一章(7) 第三十一章(8) 第三十一章(9) 第三十一章(10) 第三十一章(11) 第三十一章(12) 第三十一章(13) 第三十一章(14) 第三十一章(15) 第三十一章(16) 第三十一章(17) 第三十一章(18) 第三十一章(19) 第三十一章(20) 第三十一章(21) 第三十一章(22) 第三十一章(23) 第三十一章(24) 第三十一章(25) 第三十一章(26) 第三十一章(27) 第三十二章 见利忘义(1) 第三十二章(2) 第三十二章(3) 第三十二章(4) 第三十二章(5) 第三十二章(6) 第三十二章(7) 第三十二章(8) 第三十二章(9) 第三十二章(10) 第三十二章(11) 第三十二章(12) 第三十二章(13) 第三十二章(14) 第三十二章(15) 第三十二章(16) 第三十二章(17) 第三十二章(18) 第三十二章(19) 第三十二章(20) 第三十二章(21) 第三十二章(22) 第三十二章(23) 第三十三章 鱼死网破(1) 第三十三章(2) 第三十三章(3) 第三十三章(4) 第三十三章(5) 第三十三章(6) 第三十三章(7) 第三十三章(8) 第三十三章(9) 第三十三章(10) 第三十三章(11) 第三十三章(12) 第三十三章(13) 第三十三章(14) 第三十三章(15) 第三十三章(16) 第三十三章(17) 第三十三章(18) 第三十三章(19) 第三十三章(20) 第三十三章(21) 第三十三章(22) 第三十三章(23) 第三十三章(24) 第三十三章(25) 第三十四章 英雄气短(1) 第三十四章(2) 第三十四章(3) 第三十四章(4) 第三十四章(5) 第三十四章(6) 第三十四章(7) 第三十四章(8) 第三十四章(9) 第三十四章(10) 第三十四章(11) 第三十四章(12) 第三十四章(13) 第三十四章(14) 第三十四章(15) 第三十四章(16) 第三十四章(17) 第三十四章(18) 第三十四章(19) 第三十四章(20) 第三十四章(21) 第三十四章(22) 第三十四章(23) 第三十四章(24) 第三十四章(25) 第三十四章(26) 第三十四章(27) 第三十四章(28) 第三十四章(29) 第三十五章 苦海无边(1) 第三十五章(2) 第三十五章(3) 第三十五章(4) 第三十五章(5) 第三十五章(6) 第三十五章(7) 第三十五章(8) 第三十五章(9) 第三十五章(10) 第三十五章(11) 第三十五章(12) 第三十五章(13) 第三十五章(14) 第三十五章(15) 第三十五章(16) 第三十五章(17) 第三十五章(18) 第三十五章(19) 第三十五章(20) 第三十五章(21) 第三十五章(22) 第三十五章(23) 第三十五章(24) 第三十五章(25) 第三十五章(26) 第三十五章(27) 第三十五章(28) 第三十六章 落井下石(1) 第三十六章(2) 第三十六章(3) 第三十六章(4) 第三十六章(5) 第三十六章(6) 第三十六章(7) 第三十六章(8) 第三十六章(9) 第三十六章(10) 第三十六章(11) 第三十六章(12) 第三十六章(13) 第三十六章(14) 第三十六章(15) 第三十六章(16) 第三十六章(17) 第三十六章(18) 第三十六章(19) 第三十六章(20) 第三十六章(21) 第三十六章(22) 第三十六章(23) 第三十六章(24) 第三十六章(25) 第三十六章(26) 第三十六章(27) 第三十六章(28) 第三十六章(29) 第三十六章(30) 第三十六章(31) 第三十七章 声东击西(1) 第三十七章(2) 第三十七章(3) 第三十七章(4) 第三十七章(5) 第三十七章(6) 第三十七章(7) 第三十七章(8) 第三十七章(9) 第三十七章(10) 第三十七章(11) 第三十七章(12) 第三十七章(13) 第三十七章(15) 第三十七章(17) 第三十七章(18) 第三十七章(19) 第三十七章(20) 第三十七章(21) 第三十七章(22) 第三十七章(23) 第三十七章(24) 第三十七章(25) 第三十七章(26) 第三十七章(27) 第三十七章(28) 第三十七章(29) 第三十七章(30) 第三十七章(31) 第三十七章(32) 第三十七章(33) 第三十七章(34) 第三十七章(35) 第三十七章(36) 第三十七章(37) 第三十七章(38) 第三十七章(39) 第三十七章(40) 第三十七章(41) 第三十七章(42) 第三十七章(43) 第三十七章(44) 第三十七章(45) 第三十七章(46) 第三十七章(47) 第三十七章(48) 第三十七章(49) 第三十七章(50) 第三十七章(51) 第三十七章(52) 第三十七章(53) 第三十八章 沧海桑田(1) 第三十八章(2) 第三十八章(3) 第三十八章(4) 第三十八章(5) 第三十八章(6) 第三十八章(7) 第三十八章(8) 第三十八章(9) 第三十八章(10) 第三十八章(11) 第三十八章(12) 第三十八章(13) 第三十八章(14) 第三十八章(15) 第三十八章(16) 第三十八章(17) 第三十八章(18) 第三十八章(19) 第三十八章(20) 第三十八章(21) 第三十八章(22) 第三十八章(23) 第三十八章(24) 第三十八章(25) 第三十八章(26) 第三十八章(27) 第三十八章(28) 第三十八章(29) 沈世韵面色一僵,她先前确是讲明过对魔教过河拆桥之计,那只因她见着时间已晚,料想江冽尘或许对她的邀约不屑一顾,根本不会前来,何况当时部署战略,正自得意,怎留心祸从口出? 此时也唯有极力挽救,道:“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从前指使人剿灭祭影教,确为我的不是。但人死不能复生,山川不为兴亡改,现下本宫已向你告过了罪,还要怎地?你总是抓着陈年旧事不放,认准昔日敌对,就定须得一生一世当仇人……本宫在此承诺,也请在场的诸位前辈做个见证,如若此番如我所愿,我大清便立血煞教为国教,再不准鄙陋小派肆意轻薄。你不愿拘泥于礼法,我也可以对你网开一面。从前种种罪行,既往不咎,这样,你还是信不过我?我可没有那么傻,怎叫做挑唆你同朝廷鹬蚌相争?难道你便将自身与那群卑微无用者相提并论?”这一回可算软硬兼施,不信他再会不为所动。 江冽尘稍顿半晌,道:“哦?果然好口才。本座一早答应过霜烬,让他拿回应得之物。要扶我的义子登基,那自是全无问题,不必同你商量。至于你的事,一切免谈。本座此番前来,并不是应你的邀约,无非来瞧瞧小徒可还安好。若此,我也不必多所逗留,这就告辞。”说罢起身离席,却是全不给沈世韵面子。 多尔衮原就想拉拢江冽尘,好在玄霜也是自己手中棋子,利用他与沈世韵离心离德之机,详加游说,令他完全归入己方阵营,情势自当大是有利。 若是运气够好,还可借机扳倒韵贵妃势力。同时站起,劝道:“江圣君,大家既已结为同盟,彼此就都是自己人。处事前自当商议周全,以保万无一失,何况又是这一件关系到各人身家性命的大事?” 江冽尘不屑道:“谁跟你们是自己人了?本座前几日还是乱党,便是日行千里,也没有这般快法。何况世上又哪有万无一失的?所谓的计划周全,不过是有助于无能者尽量避免疏漏。本座尽可担保,不论有何任务交待,我都不会失误,如此可否?那几句废话,少在我面前现眼。” 众人见他狂妄自大,碍于多重不便,敢怒不敢言。上官耀华自认享有特权,手腕给他抓处又始终隐隐作痛,再忍不下心头火气,顺手捡起一只茶盅,在桌面重重一敲,道:“我看从头到尾,就属你的废话最多了吧?你要是不愿听,谁还勉强你来着?同时嘴巴也一并闭上。你不当碎嘴婆,也没人疑心你是哑巴。” 旁人见他敢公然与七煞圣君挑衅,有几分佩服他的勇气,但更多的还是嘲笑他不自量力,抱有几分看好戏心态。只是江冽尘对他确有优待,只向他投去一眼,自语道:“胆子倒不小。”话虽如此,却是当真坐了下来,其后也不再多言,直将众人看得一愣一愣。 沈世韵暗松一口气,不仅暗骂江冽尘是有意刁难,等自己权位坐稳,定要他死得比暗夜殒更惨。暗中深怀满腹狞恶,面上却故作如释重负,道:“如此甚好。到时单说逢场作戏,不知李卿家站在哪一边?” 魔教公然兴兵作乱,危及京师,不论结果如何,对武林局势影响也自不小。李亦杰身为武林盟主,若是在得到消息后,仍能置身事外,倒要令旁人起疑。而以他身份,无论是相助哪一方,对情势必将有扭转乾坤的推动。众人听得谈论,数十道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脸上。 李亦杰双拳紧握,咬牙道:“我早已说过,满清之孽犹可恕,魔教奸贼誓不可饶!想来中土与满洲固有争端,也仅局限于种族之见、地域之别!双方如有诚意,坐下来妥善相商,未始不能化解矛盾!但魔教狗贼狼子野心,无可救药,不说为武林主持公道正义,单为无影山庄、为我华山报灭门之仇,我也定要让你们这肮脏的毒瘤永远消失!当真动起手来,我可管不得你有能耐巴结上什么人,也不管你的后台如何大有来头,我李亦杰,头一个就要你偿命!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一切的罪恶,都必将付出代价!且看苍天究竟是不是瞎子,懂不懂分辨是非正恶!” 他有意提起无影山庄灭门惨案,正是有意提醒沈世韵,别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甘愿向仇人妥协,出卖自己的良心。然而沈世韵面容端正,居坐正席,却是瞧不出半点反应,就如无影山庄血仇同她本就毫无关联。这一眼不仅令李亦杰大感寒心。 江冽尘淡淡一笑,道:“乐意奉陪。李盟主,不必发偌大火气,或是你自知无以取胜,便先同我逞口舌之快?本座不妨告诉你,你所谓的苍天并非无眼,只不过,是个势利眼。否则为何这世间贪官污吏,横行无道,只因手中握有零星小权,便能主导世间,上至政法无道昏庸,下至百姓不得安生?以你我今日实力之别,不等操动干戈,你就早已输了。” 李亦杰咬牙道:“胜负未分,你不要过于自满!” 沈世韵打断道:“够了,本宫对二位同等倚重,何必徒做无谓之争?李盟主,我看如今心结最重之人,倒是你了。能否暂时摒弃成见,抛开私人恩怨,专心为本宫效力?等此事一了,我来代你们主持公道便是。这样好了,此番行动中,谁的贡献较大,我就答应他一个条件,如何?” 江冽尘应道:“一言为定。待到事成,我就要……”视线转向南宫雪,最终定格在了她脸上,淡笑道:“她的人头,给我献上。” 话音刚落,李亦杰与上官耀华同时拍案而起,齐声喝道:“不行!”说罢对视一眼,各自语塞。江冽尘似笑非笑,道:“承王爷,李盟主一力维护他的女人,也还是个道理,你来凑什么热闹?”上官耀华皱眉道:“事关兄弟之义,又岂是你这畜生所能领会?” 李亦杰则是情绪激愤,道:“雪儿是与此事无关之人,为何要将她牵扯入内?难道这还叫做抛开私人恩怨?究竟是谁要抓住那陈年旧事,反复纠缠?依我看那条件也不可漫天要价,若是有违江湖道义,怎能助长他气焰?” 江冽尘道:“你自然不必理会我。这也不过是一点赌注而已,只看你这等慌张,未战先退,要为战败讨价还价,足见你从未想过全力以赴,途中更不知几时受外因所扰,另生变故。怎么,韵贵妃,别怪本座没提醒过你,这样的下属,你也敢用?” 李亦杰恭敬行礼,道:“韵贵妃,要我同他共事,而能不生嫌隙,和睦共处……很抱歉,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决计办不到。你若有意,尽可去寻旁人,我不过是个后辈低人,不足以担此重托,但最起码,我还讲究一点最基本的良心!这个赌注,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皇上是我的兄弟,我怎能勾结外人来背叛他?” 沈世韵眼中尽是冰冷,道:“不能背叛一个过了气的皇帝,那就可以背叛本宫了,是不是?李盟主,我也不妨告诉你,汤少师已然与我对立,希望你不要选择这一条路。因为对于背叛者,我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李亦杰身子一震,道:“什……什么?你说远程他……怎会……”但紧接着想到汤远程已不再是当初长不大的孩子,自有他独立的一套思想见识,是非轻重,总有其评判标准。往日无知爱慕,在残忍现实下终将支离破碎。 沈世韵点了点头,毫不留情的击溃了他心中幻想,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往日里关系再何等亲密,一旦政见相左,最终也都会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在这方面,与其信任嘴里口口声声叫着为你好的君子,倒不如与目的相同,足以齐心协力的仇敌合作,哪怕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互相利用。好比本宫与江大人,亦可干戈化为玉帛。非是我不明事理,只因人生在世,若连立足根本也无法保证,还谈何复仇?若只一味争强好胜,不正给对手占得先机?” 南宫雪冷笑一声,与李亦杰并肩而立,道:“韵贵妃娘娘,其实这正是你的目的吧?你利用我们,却又不愿支付酬劳,同时又担心放任我等坐大,将来有样学样,使你费尽心思夺得的地位,终致不保。因此你想调动三方势力,生死相争。先死的唯有抱怨运气差劲,即连得胜者,也早元气大伤,到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给你灭了。这一招反间计,用以借力打力,传衍至今,早已不知给多少人化用过。实话对你说吧,我同师兄今日来意,原本也想略施小计,令朝廷与魔教先一步拼得你死我活,同时养精蓄锐,巩固正道势力。料不到娘娘却来先下手为强,想必魔教也是怀着相同居心,才肯答允。唯有当今圣上心地仁慈,便给贪官污佞可乘之机,瓜分利益,兜揽朝纲。乱斗到了最终,胜负未定,倒是你大清先落得一个亡国之祸,到时谁还来理会你这前朝君王的后妃?恐怕汤少师正因心地仁善,不愿与你同流合污,方有今日之举。我师兄尚自顾念着与你的交情,不忍直言,可我知道这一些话,他憋在肚里,定然难受,我就代他说了。有何冒犯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 沈世韵眉眼轻挑,道:“哦?当真是好一张伶俐的小嘴!就可惜说出来的话,不怎么讨人喜欢。你的项上人头,本宫也想要了。” 江冽尘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个女人,是本座先看中的。我要她的命,同你们那些闺阁女子忸怩作态、醋海生波的毫末恩怨不同。让给我。”他两人竞相争执,倒似南宫雪死局已定,而他二人不过是来商议分尸而已。 李亦杰咬紧牙关,道:“韵贵妃,你老实对我讲,如果我们帮了你,你到底想怎样处置皇上?此前说过的话,算是不算?” 沈世韵冷笑道:“皇上?到时只能叫做废帝吧?”见李亦杰脸色沉痛,忽然淡淡一笑,道:“好,李卿家,只要你答应助我,本宫可以给你担保,到时他肯乖乖听话,我就尊他为太上皇,衣食无忧,另有享不尽的清福,你可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30) 李亦杰垂头不语,脑中只是盘转起进宫后的一幕幕。屡遭众臣排斥,唯有顺治一人待他如手足,也正因这份赏识,才令他在宫中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人生最悲哀之事,莫过于被至亲至信之人所背叛。却由沈世韵一手策划,那是他宠幸多年的爱妃,先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自己再补上这一刀,还能算是人么? 沈世韵见他犹豫,又道:“也不妨换一种想法。当今圣上,从不喜追名逐利,反为权力压身,深感苦恼,你也是听他亲口说起过的。能助他摆脱权力漩涡,安心度日,或是依他所愿,到风景秀美之地游山玩水,正合他心意,你又何须假扮救世主,妄加搅局?你以为他会感谢你?会封你一个信义辅国公是怎地?” 李亦杰听沈世韵所言,有心辩驳,然而再加细想,却也不无道理。各人志趣不同,皇位重权,确非人人所好,顺治早想摆脱外加桎梏,自己可别好意帮了倒忙。抬起头直视着沈世韵,道:“好,若是韵贵妃能信守承诺,我可以不遗余力的帮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事成之后,无论成败与否,都不可以动雪儿一根汗毛。这就是我的条件。” 沈世韵不置可否,淡淡道:“本宫可以答应你,让废帝安享清福。至于另一件事,等到你打赌胜出后再说吧。”李亦杰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听沈世韵语气,竟是全未将他的恳求当做一回事。 上官耀华按在桌面的手臂微微颤抖,冷笑道:“李盟主便是个仁善君子,你们何必苦苦相逼于他?本王……”平若瑜跟着站起,身子紧贴着他,以只有他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说够了没有?适可而止吧,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丈夫。从那个女人进房开始,你的视线一直盯在哪里,别以为我就不知。未曾明言,不过是给你一个面子。” 上官耀华余光扫了平若瑜一眼,仍是将后半句话甩了出来,冷冷的道:“这个赌,我就代李盟主接了。到时我亲手将皇帝首级献上,算不算功劳最大?那么我要……我要魔教妖人一律处以极刑!喂,愿赌就要服输,到时哪怕你们尚自战力充沛,既然有言在先,也得给我束手待毙,你敢答应么?” 这一句话也算掷地有声。若是江冽尘不应,则他先前所提,处置南宫雪一事亦作罢论。但他若是答应,此事并非纯粹较量武功,哪一方功劳更大,还要以沈世韵一言而决。 她同自己曾有血海深仇,以她心性,不会就此罢手。况且这个女人更不是秉公执法的典范,待她掌控大权,随时可杀一个武艺平平之人,唯独魔教是她心腹大患,能借此机会,骗得魔教不战而败,甘愿就戮,岂非是真正令她心满意足? 李亦杰听了上官耀华之言,心下虽有几分兴奋,但更多还是对他口称弑君的恐惧,忙道:“耀华,这……你……万万不可……” 上官耀华不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救你?错了,魔教反贼一日不除,我连睡觉做梦也不得安心!他们害我全家十余口,这笔账总要算算。你李亦杰,连自己的……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好,另有什么资格自命不凡,在外头主持公道、行侠仗义?你根本不配干涉我。” 李亦杰听得一怔,上官耀华又已转向江冽尘,道:“答一句话,这么磨磨蹭蹭的做什么?魔教教主就这么窝囊,连陪我赌一局的勇气也没有?” 江冽尘不知是给他一言激怒,还是心下另有盘算,沉默半晌,还未等开口作答,旁侧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忽然厉声喝道:“什么人?”手中一把“七步碎心镖”猛然向外掷出。众人大都留心席上那一场赌约争辩,忽闻异动,皆是吃了一惊。诧异声中,就见门帘被射得飞了出去,一个黑影同时在外一闪而过。 这一刻实在太过短暂,便是修为再高,眼前也仅是一花,刚辨得那是个人影不假,却连他身形相貌、男女老少都未看清。 这些人反应却也不慢,一把把暗器连连射出。或是钉上墙壁,或跌落于地,却无一枚能射中对方,转眼间那人便已影踪全无。速度快极,门帘给几枚钢针钉在墙上,下端兀自摇摆,却似方才一幕不曾属实,无非是众人眼花一般。 房中众人一齐站起,沈世韵叫道:“我不管他究竟是个过路客,还是对手派来的探子,方才那一番话,若是给他捅了出去,另有政敌鼓动皇上先一步动手,咱们这一群人,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快给本宫派人去追,趁早灭了他的口,免除后患?”她这一着是有意将众人拉下水,到时自会全力以赴。 李亦杰怔怔看着她身影,只觉他的韵儿早已不知所踪,这一身金灿灿华服下包裹的,只是个残忍歹毒,不知其名的蛇蝎女子。见她奔走指挥,面容阴鹜,脸上除去为诱骗众人,强装出的一点慌张外,只见得尽是理所当然。或是她这杀人灭口之事已做下极多,对于人命,早看得其薄如纸。 多尔衮官居高位多年,起初虽也难免一惊,却远比旁人冷静得早,沉声道:“慢着,紫禁城这么大,要遣人角角落落的去寻一个小贼,只怕是找到天黑也找不完。那时他早已有足够时间逃跑,此事也就难以善了。”沈世韵见他不慌不忙,显然早已成竹在胸,却有意耽着不说,固然恼火,也只得顺着他意,客气道:“却不知依王爷高见,该当如何?” 多尔衮道:“据本王所知,这吟雪宫本是皇城中一座闲置宫殿,与正宫所距偏远。那小贼方才离开此地,不过瞬息之事,他纵然要跑,也逃不了多远。附近又无可避之处,咱们大可派出几路兵卒,在左近宫殿逐一搜查。对主人便称……皇宫里溜进了刺客,咱们是奉皇命搜查。到时即便小皇帝听闻,也叫他起不了疑心。只要详加盘问,他们有无做贼心虚,窝藏逃犯,自然一眼便知。” 这一来却另起争执,武功高强之士偏好独来独往,不肯与人协作。而各路王公都不愿同对方士卒待在一处,以防给他有机可乘,对己不利。而要让一人带领自家旗下军队,旁人却也放心不下。 沈世韵道:“话是不错,就只怕那小贼敢在皇宫放肆,武功也还不弱。单寻几个本领低微的小卒,还对付不了他。索性大伙儿兵分几路,势力混杂,分别同行支援,如何?” 提议看似稳妥起见,然而含义却是再清楚不过,她信不过席上各路王公,怀疑此事是由其中一人挑起,在房中引众人各将阴谋说出,而在门外则另行伏得有人,要将探听来的谈话作为最高情报,到皇上面前卖好,给自己通路。手下官员若有耳闻,到时必会有意给他行个方便。 各人想到此番可能,却是谁也不敢出声质疑,此刻时机不妥,贸然开口,不免给人视为做贼心虚。最后定为胡乱编制,全不依军中次序。这一来致使兵将不熟,欠缺默契,战力凭空减弱不少。好在眼下不须上战场杀敌,不过是追捕一个逃得比兔子还快的小贼,倒也不需要军队如何强横。 李亦杰拉着南宫雪,还未等转身,沈世韵忽道:“李盟主,本宫也随你们一起。你武功高强,能得你贴身保护,也好放心。” 李亦杰暗自苦笑,他已不是当年对沈世韵唯命是从的糊涂鬼。明知沈世韵绝无可能信任自己,恰恰是对他最生怀疑,才更要亲自监视。 心上人主动提出同行,又对他武功大为赞赏,此事若是早几年发生,或能令他回味良久,但如今情势已易,对沈世韵的满腔爱意早化为疏离。但在他深心中,恐怕也有几分盼望将那人灭口。活着的嘴巴总是管不住的,而他一直将顺治当做兄弟,给他知道,连自己竟也背叛了他,在他失势之际落井下石,还不知有怎样难过。 他向来最重旁人看法,只觉即使被人恶狠狠的骂一通,也不过是心里稍感害怕。但对方眼中被最信任朋友背叛后的深深绝望,那种示意着恩断义绝的冰冷,却是令他最难承受的深刻恐惧。纵然这一幕早早晚晚都会出现,也企盼着让它晚些再来。 上官耀华得令,几乎是当场就一步冲了出去,甩开随行将士。平若瑜则一路紧跟,锲而不舍。 上官耀华专拣小路而行,一会儿绕过泥潭,一会儿走过崎岖不平的土坡。每等他稍一转头,总能见到平若瑜跟在身侧,面上神情越是乖巧,只能激得他更为恼火,似乎自己逃到天上地下,也是甩不脱这个累赘的了。而平若瑜则借妻子之名,更为有恃无恐,见他停下脚步,还道他是体贴自己,更是欣慰。 此时上官耀华也不知往何处寻的为好,暂且默许这只扰人的麻雀随在身侧。皇宫中亭台楼阁,这般漫无边际的乱闯,没一会儿就走得晕头转向,不辨来路。平若瑜忽然一声惊呼,拉着他奔了几步。因前些日子下过一场大雨,又是接连几个阴天,地面上积了一滩水,至今未干。 上官耀华一把将她甩开,不耐道:“又在大惊小怪什么?这边又有什么好看?”顺着平若瑜指点,就见本来水平如镜的潭面,如今竟在微微晃动,一旁溅出两滴水,在土地上各自洇出一块湿痕。 上官耀华颇不以为然,冷哼道:“女人便是头发长见识短,只会对着些小孩子家的东西兴味盎然。你要是嫌不够,那就一个人继续看下去,不然咱们可没时间耽搁。” 平若瑜笑道:“夫君,咱们运气真好,八成是找对了。我听说武林中人便是轻功再高,也不过是水上飘来、踏雪无痕。却无人能逾水而过,还不激起半点涟漪。从这水面晃动来看,显然那人才走不久,而旁边这几滴水嘛,就是给他一脚踏落,溅出在外的。”说着双眼直望着他,急等听他肯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31) 上官耀华冷笑道:“倒不信得能歪打正着!这几日风大,水面晃动,说不定正是给风吹动的,偏是你有这番好兴致,再来胡思乱想!”平若瑜给他贬得一无是处,心中不服,正想寻话辩驳,上官耀华忽地抬手将她一推,转过身冷冷道:“明人不做暗事。你一路上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到底是何居心?” 平若瑜长剑横在胸前,也跟着他转向来路。江冽尘无谓一笑,从亭台廊柱后转出,淡淡道:“你的耳力倒是大有长进,可喜可贺。方才韵贵妃也说过,各人随意分组。说我跟着你就罢了,何必再加鬼祟二字?” 平若瑜听他语气阴晴不定,想起在吟雪宫受他苦苦相逼,再忆及从前在平家庄中,听到种种传闻,都说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冷血疯子。是以心中虽然憋得有火,当了他面,也不敢如上官耀华一般造次,强笑道:“江大人,是……是你啊,你迟迟不肯现身,可是为给我夫妇多些时间独处?那可多谢你了。唔,你见多识广,想必对此事更多几分把握,不如——咱们就结伴同行如何?” 上官耀华冷冷道:“那种莫名的厌烦感,只当见到你时才会有,与耳力无关。”江冽尘道:“原来小王爷对本座印象如此之深,这倒是荣幸之至。”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你尽在嚣张什么?那个赌约,我是认真同你下。”江冽尘淡笑道:“本座也不是讲假的。”见上官耀华气得脸色铁青,又道:“刚才那个小贼,你觉着是什么来头?” 上官耀华道:“自然是你的人,还啰嗦什么?就不知你又在打什么阴谋算盘。”江冽尘冷笑道:“沈世韵一举一动,尽在本座掌控之中,还不必如此费力。凡是坏事,你就一律推在我头上了,是不是?” 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懒得跟你废话。若瑜,咱们快继续追下去。”江冽尘抬手按住上官耀华肩头,道:“那是吟雪宫的家事,你这般热心做什么?” 上官耀华随手甩脱,道:“你本来就是反贼乱党,自无所惧。但要是给皇上听到消息,我……我的王位就……” 江冽尘一听即知,道:“你担心王位不保?如此说来,你起初倒并非受福亲王所迫。跟着那女人作乱,就为在政变后保住王位,如今担心给皇上知晓,也是怕他废了你的封位?区区一个小王爷,芝麻绿豆的小官,也值得你如此小心?本座一早说过,只要你答应加盟我教,即便是副教主尊位,任你挑拣。” 上官耀华对他提议从未动心,宁可去同平若瑜纠缠,至少自己尚可掌握主动,转身道:“我们走。”江冽尘道:“慢着。耀华,我有话给你说,同你最在乎的东西有关。让她先回避。” 平若瑜微微一怔,似是将上官耀华视作自身私有之物,唯恐给人抢了去似的,慌忙抱住他一边手臂,道:“不要,我跟耀华已经拜过了堂,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没什么不能听的。” 江冽尘对她全无耐性,道:“与你无关。何况这一件事,我看你不会有兴趣。大不了事后让他向你坦诚便是。”平若瑜望了望上官耀华,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好似想到些许顾虑,一时犹豫不决。最终却仍是拍了拍平若瑜肩膀,尽量将声音放柔,道:“你先回去等我,不会有事。” 平若瑜见上官耀华也发了话,在外人面前,总要给丈夫一点面子。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微笑道:“那好吧,你可要快点回来,别让我一个人等急了。” 新婚夫妇间恩爱,若是任何一人脸皮不薄,又或是苦追如愿,在外人面前便都要大加展现,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二人好得蜜里调油。上官耀华硬着头皮挨过她亲吻,总算劝得她答应回府,眼中虽有不耐,脸上却不知不觉的红了起来。 江冽尘看着他给老婆摆布得欲哭无泪模样,忍俊不禁,道:“原来‘位高权重’的承王殿下,在老婆背后谈论旧情人,仍然会心慌啊?”提起“位高权重”四字,刻意加重了读音,有心讥讽。上官耀华故作高深,道:“是么,难得小王这点家务事,值得‘天下第一’的高手费心,实在荣幸。” 江冽尘淡淡一笑,道:“你既肯赏脸,荣幸的是本座才是。此地四通八达,不是议事之地,咱们是否应当另寻个隐蔽处,好好谈谈?”上官耀华瞪着他半晌,一声冷笑,道:“请。” 平若瑜走出几步,仍不禁回头张望,总有些不情不愿的小心思暗暗涌动。本来情报泄露之事,她并不放在心上,但如今上官耀华既然加倍重视,也令她盼能亲手逮住那小贼,好在夫君面前争取表现。 不顾身子还未好全,顺着那水滴溅出一侧,展开轻功疾奔。感到风声在耳旁呼呼厉啸,再行不远,到了一片开阔之地,唯边角各处杂草丛生。平若瑜在场中兜行几转,忽听左首草丛中“沙”的一响。她自幼习武,对于风声人声皆能辨得分明。“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喝道:“什么人?给我出来!” 平庄主精研十八般武艺俱全,只因她逐一试过,觉得长鞭最是顺手,这才专攻鞭法。而后为配合上官耀华,与他“夫妻一体”,毅然舍弃习练二十年的长鞭,也跟着用起了剑。好在她曾有不浅的基础,倒也不至于特别吃力。 而她这一声喝罢,下意识地便想扬鞭一甩,若有敌人潜藏在草丛内,非得给当场逼出不可。而手中长剑虽利,在远攻究竟是吃了亏。 草丛后果然一阵大响,钻出数个黑衣人,均以黑布蒙面,身形相仿。这一来可令人犯了难,先不说敌人不知根底,就算能将其统统制服,带回复命,但两人追的分明仅是一人,却从哪里寻了这许多目标出来?只怕上官耀华见了,还要取笑她是滥竽充数。 但她心中存疑,手上动作倒一点儿也不含糊,身随声动,已是腾身跃起,提剑下劈。正中一名黑衣人顺手取出棍棒封挡,其余同伙也环绕他身侧结成圈形,兵器各异,齐向平若瑜身前招呼。有几件兵刃极其怪异,竟是连平家庄的收藏中也是见所未见。 平若瑜初时心头尚怀戒备,几招走过,只觉敌人实力弱不可戏。并非低估,但这几人充其量也不过是比街头巷尾混饭吃的小混混好过几分。平若瑜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来,饶你们不死!”她惯常以男装与人争斗,突然改做女装,连手脚也有些伸展不开。若非如此,早已是三招两式,便足够将那几人打发了。 这群黑衣人防守各异,并不急于向平若瑜进攻,出招多以逼她回招自救,或是代同伴卸去攻势。但照此缠斗不休,却是决然伤她不到。剑光霍霍中,平若瑜忽然眼前一亮,看破了这几人有意且战且退,且败且走,兵刃纵然与她刀刃相接,也是立即撤回。 但平若瑜重伤初愈,虽说服过不少灵丹妙药,又经府中上下精心伺候,当真要恢复如初,却还得静养些时日。战不多久,渐感胸口憋闷,呼吸急促。 那一群人看出机会,卖个破绽,等她引招来攻,突然一刀击偏她长剑,转身便逃。平若瑜哪容到手的鸭子飞了,默忖身子尚无大碍,当即提剑又追。那群人并无还手伤她之意,只一味逃跑。到得中和殿前广场,刚喘过几口气,再抬眼时那群人竟已凭空消失。 平若瑜吃了一惊,见场中立着一台古铜色大鼎,近看纹饰美观庄重,工艺精巧,四周各铸有盘龙纹,更增逼人气势。 以她功力,那几人绝无可能在自己面前掀起鼎盖,而她竟一无所知。犹豫片刻,想到平家庄中种种繁复机关,几乎是心里一动,握住两端竖起的耳,轻轻一推。这半是突发预感,半是逼不得已的尝试之举,谁料那鼎在她推动之下,有如活物,当真旋转起来。底端与地面瓷砖摩擦,竟无半分响动。 而等那大鼎转开约莫一百二十度,地上现出个一尺见方的圆洞来。借着白日光亮,能看到一条狭窄梯阶铺设其中,蜿蜒而下,再向深处则是漆黑一片。此处既有秘道,那几人想必正欲借此遁走。平若瑜对探险本就有极大乐趣,何况此番更是为了上官耀华,没多想便拾级而下。 没走几步,背后光亮突然消失,竟是那鼎自行反转,又将洞口堵上。却不知是其自有时限,或是刚等有人进入,便立即合拢,一来掩护同党脱逃,二来如有敌人闯入,不知内中机关,则将他困死在洞中。 平若瑜一怔,取出火刀火石,借着荧星摇动的亮光,缓缓下行。那梯阶不长,底端是一段平行通道,行走不远,面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座巨大厅堂。壁角点着数盏长明灯,平若瑜悄悄将蜡烛熄灭,收入袋中。放眼四顾,直惊得合不拢嘴。 纵然她幼年在平家庄中,也未见过这般震撼之景。但见左首共有四处分隔,形成库房也似。第一处乃是缎库,收存数匹龙鳞绸缎、布匹、棉花等项。其二甲库收存盔甲、枪刀、旗囊、器械等。 另有一杆杆黑漆长*在架台上,是她在福亲王府曾有听闻,洋人所用的厉害武器。任人武功再高,对上这般兵器,也定是全无胜算。三为北鞍库,收存御用鞍辔、伞盖、帐房、凉棚等物。南鞍库专司官用鞍辔、各项皮张、雨缨、绦带等。 再向内看,存物则从兵刃转为金银玉器。但见银库专掌收存金银、制钱、珠宝、珊瑚、松石、玛瑙、琥珀;皮库收存狐皮、貂皮、猞猁逊、海龙、银鼠等皮及哆罗呢、哗叽缎、羽缎、羽纱、象牙、犀角、凉席等。瓷库收存金银器皿及古铜、珐琅、新老官窑瓷器等;衣库收存侍卫处领用青狐、红豹、貂皮、黄狐皮、端罩、朝服、蟒袍、女官领用挂群、萨满祭祀领用貂褂等衣物;茶库收存人参、茶叶、香纸、绒线、红缨、颜料等。满目生辉,一眼望不到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32) 平若瑜只记得曾听福亲王提起,皇宫中有一座贞度门,也正似这般分门别类,收罗尽天下奇珍异宝,以及朝廷赖以强横倚持的武器兵甲等物。如今看来,此地规模并不差过多少,甚至犹有胜之。平若瑜有理由相信,谁能做这些东西的主人,谁便能坐拥天下。 然而这一座地下宝库,究竟归于何人所有?不知皇帝是否知晓?或者本就是由他下旨埋藏,以备不时之需?更或是明朝皇帝在位时,自身所决,另或下属私自行动,在地底暗中储备。而后城破,崇祯帝将后妃一一杀死,自己也在煤山自缢,这大批珍宝的下落才就此失传? 但如今值得生疑之事,那一群黑衣人究竟是否有意引自己入内?这里究竟是他们的大本营,还是对方所布下的险恶陷阱?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忽听背后传来一声轻叹,平若瑜猛然回身,横剑当胸,喝道:“什么人?有本事的,不要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一个人影从暗处缓慢走出,就如是有意来答复她一般。黝黑的影子在地面被拖得更显狭长。直等走到面前,那人忽而发出一声幽幽轻叹,道:“若瑜,我很抱歉,让你发现了这处秘密所在。”话音刚落,他的面孔也正式从暗影下全然显露。 平若瑜怔怔呆望着他,一时间浑然忘却自己正身处险境,也忘了情势于己不利,忘记了她尚有任务在身,还要讨上官耀华的欢心。嘴唇蠕动几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李亦杰等三人带领一路混杂兵将,在各处宫殿间往来穿梭,连紫禁城中任何一处角落都不放过。最终却仍是一无所获,沈世韵更是暴躁易怒,道:“难道那人是插翅飞了不成?哼,天上地下,没有本宫对付不了的人。”南宫雪忽道:“韵贵妃,我倒有个猜测。你瞧可会是吟雪宫中藏着什么贵重之物,那人便是有意声东击西,先将咱们引开,再趁机进宫偷盗?” 李亦杰心道:“刚才那人是几时到得门外,连我也未曾察觉……非是自夸,他的目的倘若仅是调虎离山,一开始就应刻意弄出些响动才是,却为何始终匿迹不发,直到给人叫破?况且,吟雪宫中有什么宝物,自然是韵儿本人最清楚。如果当真重要到了值得旁人下苦功来盗的地步,周边定然防范加倍,怎样也不会给人轻易得手。是以这盗宝之说,不管从哪方面推理,都绝无可能成立……” 正想暗叹南宫雪江湖经验究竟稍逊一筹,视线一转,却见她目光也正望向自己,狡黠一笑。李亦杰不由惊得呆了,莫非南宫雪明知真相,却是有意骗沈世韵回宫查看,好给那人拖延时间?她是希望消息能传到皇上耳中的?虽说能令他提早设防,固然是好,但一想到意味着自己与他的君臣之谊同时破裂,心里总是如刀割一样疼。 沈世韵却似突然想起些什么,道:“不错,随我回宫!”不等李亦杰答复,掉头便走。三人赶回吟雪宫,见殿中空空荡荡,小房内仍是如离开时一般无二。沈世韵冷笑一声,斜倚窗前,道:“果然不错,看来别人假殷勤送来的东西,果然不能信任。小璇这贱丫头,现在只怕已到了乾清宫啦,再追也是无用,等她回来,看本宫再如何收拾她!” 李亦杰一怔,道:“你说小璇?她……怎会如此?”本来他对程嘉璇始终不无恶感,但后来听闻她一切所造孽账,倒并非出于本意,反而是受人指使,至于那幕后之人,更牵扯出几段阴晦真相。背后的隐秘是他所不愿深究,最后索性不了了之。但心里却也始终横亘着阴翳,甚至不知该去恨谁? 听沈世韵说得刻毒,暗自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劝道:“就算小璇眼下不在宫内,却也不能断定那人便是她。这孩子胆量很小,为人也算老实,料来不会做出告密诸事。” 沈世韵冷笑道:“不会告密?纵然在皇上面前不曾多口,对她义父,可不知通风报信过几回!她一开始就是安插在吟雪宫的眼线,以为我会不知?胆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造次,我容忍她到现在,已是卖足了摄政王面子。另一方面,是不想给七煞恶贼称心如意。但这样的丫头,若不严惩,怎能树立本宫威信?” 南宫雪叹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别人让她做什么,只管好言好语的哄上几句,她也就乖乖照办。你又何必同她一般见识?收服一位下属真心,岂不比抬出一具死尸更具成效的多?退一万步讲,你是主,她是仆,地位究竟不同……” 沈世韵冷冷道:“她已经不小了,要是连这一点判别是非,自行做主的能力也无,让她活着由人摆布,不如死了的太平。哼,听你的口气,你以为本宫是在临死拉垫背的么?那真是大错特错!不过是为她背叛我,施加的一点惩罚而已。如她一般卑贱的宫女,又怎配给我陪葬?此前利用着她,同时从摄政王一边套取情报,以为己用。如今我二人正式商定合作,你以为,他还用得着这颗名为义女的棋子?引渡的桥梁发挥过效用,留得再久,只能令旁人有机可乘。李夫人从未听过弃子之道么?天堂有路她不走,怪得谁来?她背叛我,时日也不短了,同当年洛瑾犯下同样罪衍,所不同是洛瑾尚有悔改之心,未等本宫料理,先就引咎自尽,省去其后诸多麻烦。小璇却是至今全无悔意,只怕对自身罪过更会理直气壮。她以为爱上一个人神共愤、正邪唾弃的邪魔外道,自己便算高人一等?那好啊,本宫就奉陪到底,让她看看,她伟大的坚持,会带来怎样伟大的结局。” 南宫雪一时语塞。听沈世韵所言,无论有无今日之事,都是早已打定主意处死程嘉璇,心中也不禁为她睚眦必报的性子所叹息。但倘使另换角度,站在她的立场,是否真能容一个眼中钉时时刻刻出卖自己? 李亦杰还想再劝,门外忽而传来一阵响动。两个人影悄悄闪进宫来。一个声音道:“宫里没人……哎,多谢你啦,这可算平安过关了。”过得片刻,另一个声音道:“却有古怪,他们都到哪里去啦?” 李亦杰一跃而出,喝道:“什么人?”房外光线暗淡,却能看到一对男女瑟缩着站在殿中,相互依偎着,正是汤远程与程嘉璇。而更意外的,程嘉璇身上竟还披着汤远程一件外衣,汤远程头发散乱的披在肩背上,眼底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这两人平时素无交集,如今怎会一块儿出现,又弄得这等狼狈? 不等他详询,沈世韵与南宫雪也跟着走出。李亦杰当即收剑入鞘,有意无意的想遮挡她几许视线,自己也不知是在为谁做掩护。 无奈这殿中空旷,诸般情境,一览无余。沈世韵一见汤远程,心头忽的一亮:“这小子早已背叛了本宫,说不定正是他有意拉拢小璇,暗地里给我使坏。可惜他找错了人,也亏得平时防范得紧,小璇对我的事,可说知之甚少,无论如何,绝不致再培养出第二个洛瑾。” 冷冷注视着面前的程嘉璇,许久发出一声冷笑,道:“小璇,你倒还知道回来啊?”声音在殿内清晰回响,在此时阴暗环境下,为气氛平添几分诡异。 程嘉璇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双眼只盯向自己脚尖,轻声道:“娘娘,您可是为昨晚私自离宫,整宿未归之事?奴婢忙忙赶来,正是为了向您解释……” 沈世韵一连几声冷哼,道:“你可真好啊?从前本宫赏识你,是为你想象力实有过人之长。给我编造借口,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你都找得出来。如今更妙,当着本宫的面也敢扯谎,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比之最初,是长进了不止一阶嘛?好得很,你是不得不令本宫佩服一下啊。” 程嘉璇吃了一惊,本就在不住发抖的身子更显单薄无依,慌道:“不……不是的,昨晚我心情不好,便与汤少师一同喝酒。后来,我就喝醉了……直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转。我不敢怠慢,特来向您请罪……” 沈世韵虽在微笑,笑容却令人从骨子里感到一股寒意,道:“我说小璇,你这个谎,说得实在算不得高明。倒不知你们喝的酒是有何等烈法,能令自称千杯不醉之人昏睡一整夜?你就老实说,从大清早到正午之间,你在什么地方?恐怕少师府与我吟雪宫,还算不得相隔千里之遥吧?” 程嘉璇急得双眼发红,正想开口解释,先给汹涌而出的泪水堵住了喉咙。汤远程看不过去,上前一步,皱眉道:“韵贵妃,你几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了?就算你想颠覆在我心中的固有印象,也不用三天一小转,五天一大转,直至面目全非吧?这样的你,真是令我越来越失望了。我可以作证,小璇昨晚确是同我在一起喝酒,我见她为七煞圣君之事,终日黯然伤神,就想同她谈谈,设法化解她的心结。喝酒不多,但伤心人有意逃避现实,往往会醉得特别快。她不动,我自然也不能动。本来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便可,是我担心你得理不饶人,这才来陪她做个解释。看来这一趟,我倒是没来错啊?作为她的主子,为何你就不能设身处地的去了解她,关心她的烦恼,却只是一味苛责?” 沈世韵冷笑道:“既是汤少师开口,本宫自无不信之理。哼,果然还是你了得啊,单凭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咱们的小情圣回心转意?小璇可是曾宣称过非他不嫁,又是甘心为他而死,如此撼天动地、刻骨铭心的爱恋,那可要听听,你是怎样劝的了。” 汤远程道:“那人已在她心里植下了根,要想彻底拔除,怕便是妙手神医,也没有这个能力。我只是劝她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幸福的至高定义,并不都是‘得到’,也不是‘相守’,而是付出和奉献。再真挚的情感,都会败给时间,只有她能直面放手的勇气,才可使爱情超越一切现实的束缚,臻至永恒。你究竟是贪恋眼前一时之欢,还是渴望天长地久的情?唉,其实这些道理,你也应该早些说给她听的,或许她也不至于越陷越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33) 沈世韵冷笑道:“要我劝她?那也要她肯听才成啊!当年本宫不是没劝过洛瑾,她倒是吃过秤砣铁了心。对于小璇,我可没有那份耐性。再说了,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管什么用?她当真便听了你?” 汤远程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小璇初时若有所悟,但等第二日酒醒后,却又哭闹起来。只说她爱过这许久,却一次也未正面表达过。实不愿这段感情无果而终,是如何结局,总要亲身尝试过才知道……” 程嘉璇忙即点头,道:“是啊!我曾听说过许多对男女,本已两情相悦,只因谁也没有勇气先行开口,又或是想等对方表达,才会生生错过彼此。我不愿再重蹈覆辙,自己的感情,还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只要我亲口向他说出来,到时看他如何答复,说不定……他会被我的真情所打动,从此成就一段佳话,也大有可能啊?” 李亦杰等人均想:“你此前的表现已够主动了,瞎子也看得出来,他很讨厌你。”但因程嘉璇说得凄楚,不忍再伤她自尊,这才忍下不说。 沈世韵却无所顾虑,冷笑道:“哦?汤少师,你的胆子够大的啊?让小璇见了他,也不知他要说多少难听话来侮辱人,以小璇的性子,你以为她承受得住那种打击?还不如根本就别去追索答案,至少可以在心里保留幻想,日后回忆,也有欺骗自己的余地,不必再去感受切肤之痛。” 汤远程道:“不对,她要的不是自欺欺人,而是脚踏实地的感情。不让她见最后一面,她是不会死心的。小璇只是想对自己的爱情负责,希望能尽一切努力去挽回,这一点,我们许多人都比不上她,又有何资格,妄论褒贬?老实说,虽然我不赞同她的痴心错付,但我佩服她敢于献身的牺牲精神。爱情没有坦途,唯有让人不懈追寻,有过或哭或笑的经历,日后回首,才能有爱无恨。挫折往往是一种历练,经过风霜雨打的摧残,她才能够成长。” 沈世韵冷笑道:“是嘛?就算她是朵花,但盼她别在长成之前,先给风折雨蔫了才好。也罢了,小璇,你尽管去找他便了,只要别当着他的面大哭鼻子,让他有机会耻笑你,就怎样都好。败军之将,也要败得有尊严,他不稀罕你,你便要让他知道,你也从没稀罕过他,千万别死皮赖脸,哭哭啼啼的缠着人家,那可算是将你最后的一点颜面也丢光了。” 程嘉璇强撑起笑容,道:“娘娘,汤少师,多谢你们了。但是,也别忙着替我奏哀乐啊,故事中不是常说,到了最后关头,信念会催生出奇迹?说不定,他当真便会接受我呢?到时,你们可要多祝福我几句啊。” 沈世韵冷笑道:“好,好,只要他答应要你,本宫第一个来喝你的喜酒。”这一句话摆明了是讽刺,程嘉璇却是浑然未觉,只管有人站在她一边,便将对方视作天大的好人,笑逐颜开,道:“那就多谢娘娘了!” 沈世韵面色倏忽一沉,道:“我不管你是看上了什么人,也不管你想采取任何行动,我就问你,来路上见过可疑人士在吟雪宫近旁鬼鬼祟祟没有?” 程嘉璇摇了摇头,道:“我跟汤少师……也是刚到,未见得有人。”汤远程眼光一转,正见得内房中满置的席位,桌面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茶盏,茶香袅袅,热气还未散尽。转头道:“韵贵妃,你刚才正在房中商谈见不得人的机密,给人在外头偷听了去,你就急于找到那人,下手灭口,是不是?” 李亦杰唬了一跳,料不到汤远程对沈世韵态度竟已如斯刻薄,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汤远程一抬手做个“止言”手势,道:“你不要管。韵贵妃,我只问你,是,或者不是。” 沈世韵高昂起头,冷冷道:“至少本宫还是主子,不管我做过什么,你没有资格来质问我!”汤远程返身走入内室,顺势坐入椅中,一挥手道:“小璇,你自己去找他吧。我倒要跟韵贵妃来谈一谈,主仆关系,究竟该如何算法。” ——————— 上官耀华选中之地,因眼下生活圈子狭窄,左思右想,也只能找到福亲王府一处。进府后四处张望,未见平若瑜影踪,暗松一口气之余,想到按理说来,她比自己提早动身,现下应该早已回到府上,而今不知所踪,不免为她担忧。心烦意乱,转过头没好气道:“喂,你到底有什么话问我?废话少讲,快说!” 江冽尘淡淡一笑,道:“你很讨厌见到我是么?之前在吟雪宫,我就觉出你的敌意了。”上官耀华冷哼道:“那还用说?既然都知道,还敢死乞白赖的纠缠不清,我看世上不识相的表率,也就要属你为第一人了。” 江冽尘并未动怒,忽然放低了声音,更增邪魅,道:“如果小王爷记性够好,想必不会忘记,前几日华山朝阳台的一幕。实令本座记忆犹新。” 上官耀华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如此说法,定是要来算当日之账,左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同他相识这许久,已深知在他面前,绝不能失了底气。他气势越狠,便要比他更狠,才能得他正眼相待。 这一招自无意间发觉后,可说早已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当即冷哼一声,道:“少给我拐弯抹角。不错,我就是在利用你!给别人看看,我连你都敢打,没什么是我不敢做。也好让他们都知道,最好别惹火了我。” 江冽尘淡笑道:“原来如此,我早就知道,你做事绝不会如此卤莽,只为逞一时之气……”此时嘴巴距他耳朵不过数寸,道:“不过,那天一耳光,实在是……打得我很疼啊?你该知道,自从我正式以七煞圣君之名称霸江湖,就再没受过什么伤,更别提有人敢当众对我动手。你倒是说来听听,该如何补偿?” 上官耀华冷哼道:“我怎会知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必要挂在嘴边?” 这反应原在江冽尘意料之中,却是令他兴味更甚,道:“说得不错,一巴掌算不了什么。当初就连捅我一刀,不也是随随便便?”一年前上官耀华孤身搭救南宫雪,见他始终同自己兜圈子,不肯痛快放人,心头怒火上涌,一刀子便捅了过去。想及此事,实称得最为辉煌一刻,故作冷淡,道:“时过境迁,还提它作甚?” 江冽尘道:“果真是毫无悔意……不过,也就算了,你这样的性情,我反而欣赏。呵,你很好,既然如此,我就邀请你来看一场大戏。那会是最有纪念性的一刻,对于人类历史的演变,也定然是旷古绝今的里程碑。” 上官耀华不耐道:“你这些大话,拿去糊弄下属便罢,别在我面前显摆,我早就听厌了。”江冽尘应道:“好,我只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我一直以来,最强烈的,也是唯一的愿望?”上官耀华道:“我自然知道你那套痴人说梦的荒唐妄想,还啰嗦什么?” 江冽尘神色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在房中兜转几个圈子,一掌击在桌面,道:“所以我说,从那天以后,一切都将不同了。那终于不再仅是妄想。”上官耀华听在耳中,仍觉他满口胡言疯话。但此事关系实在不小,虽未主动询问,却也耐心等他详说。 江冽尘正痴迷于此道,不等他问,果然自顾自道:“你听过远古时的一个传说没有?天界与人界相接之处,有一座火山,某一年岩浆突然爆发,致使天下生灵涂炭。在此期间,有一名神将因所爱的女仙另有意中人,受不得打击,便到火山口自尽。但因他对那两位天神的强烈恨意,以及对那女仙的苦恋执迷,最终令他活了下来。不仅如此,更且脱胎换骨,化身为魔,得到了无以匹敌的强大力量……” 上官耀华皱眉道:“那又怎样?你可别告诉我,你也想效法先辈,自己去向岩浆口里跳啊?到时没等你成魔,早就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江冽尘却如全未听见一般,道:“自从我听过那故事以后,心有所感,似乎难解之谜终于畅通,终于找到了一条足以实现我心愿的道路。这一年我游历世间,屠城陷地,不过是惯常立威,而我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终于不负我追寻之苦,传说中的冒纳罗亚火山,便是远渡重洋,我也定要探个究竟。” 这冒纳罗亚火山是中原极东海岛上一处盾状火山,山顶火山口名为“莫卡维奥微奥”,意思正是“火烧岛”。岩浆时有爆发,凡流经之处,森林焚毁,房屋倒塌,确是个极其险峻之地。上官耀华也只略有耳闻,道:“你这是找死去么?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传说属实,但人家是神,你眼下不过是个凡人,又要如何抵御烈火之焚?” 江冽尘道:“别将我当做凡夫俗子!我的实力早已远远超越了那些等闲之辈,但距人魔之别,仅余最后的少许差距,只要能够扫除这层阻碍,神所能为,我又有什么不成?但据我猜想,那定然与七煞至宝的神力相关,否则为何将它称作最接近神界的宝物?单取其一,便有无穷威力。而今七者聚齐,单要破除禁制,超越极限,得到人人称羡的力量,想来也不是全无可能!要想化身为魔,自当舍弃俗世眷恋,有抛开一切的觉悟,同时心志足够坚定,才能得偿所愿。如果先一步灌下断情殇,世间最毒的药物,焚尽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也算抛舍肉身。到时在岩浆中重塑战魂,即能重获新生。成魔之说,究竟不是小孩子的把戏,能否如愿,我也只有五成的把握。但若是连同命运赌这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我也不用再口口声声宣称逆天而行了。嗯?你会支持我吧?” 上官耀华哭笑不得,道:“你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此事实属无稽,那些传说不过是旁人茶余饭后,所编造的神话,偏生有你这种没头脑的蠢货,竟然给它迷昏了心智,深信不疑?你要是敢做这种傻事,我告诉你,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尸骨无存,你到底懂不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34) 江冽尘似乎突然从方才状态稍有清醒,道:“怎么,你几时倒关心起我来了?你不是成天到晚百八十遍的咒我死么?若此,岂不正好称了你的心意?”上官耀华一口气塞在胸口,道:“就算要你死,也要我凭借自身努力,以真实武功杀了你,可不是叫你自行寻死去的!” 江冽尘轻叹道:“看来你跟我的义子倒很相像。这样的话,玄霜也曾给我说过,他说普天底下,我要么不败,否则也只他一人,有资格杀我。” 上官耀华冷笑道:“是么?那我就偏要同他一争短长……”话音才落,立时醒悟有异,面上一红,啐道:“口头上讨人便宜,有什么了不起?那你说,你自行发疯便罢,此事同她……同阿雪,又有什么关系了?” 江冽尘道:“那是等量酬劳,你得到了好处,自然也该回报些什么。因此到时还要带上几个祭品,同时推入岩浆。提炼他们的三魂七魄,给我重塑肉身,同时凭借他们死前的强烈怨念,这具躯壳的魔性更会强过几分。这样的祭品,当以自身仇家为首选,那时她对你的憎恨,加上固有怨气,才可使这份元灵之气最大限度的实现聚集、整合。她的不甘,也会与你的执念融合在一起,打造出最完美的魂体……世上再没有以仇敌献祭,更令人痛快之事了。看着他们在你的脚底辗转哀号,任由你摆布,却无法挣脱自己注定的命运。看着你即将达到巅峰,他们不仅无力阻止,还会为你的飞升添上砖瓦之力。我最喜欢,感受每人临死前,那种深刻的绝望。南宫雪不是从来信心充沛么?不是击不垮么?不是妄想做圣人,普度济世么?那好啊,我正身在苦海之中,就让她的鲜血、肉体和灵魂,先来救赎我吧!” 上官耀华恼得难以遏制,拽住了他领口,怒道:“你听好,你想死我管不着,李亦杰,我没有兴趣管。但你要是敢伤害阿雪,我现在就杀了你!” 江冽尘眼中闪过一丝疲倦。他虽然一心追逐成魔,但在这途中看尽人世悲欢离合,只觉无尽的杀戮已不能再如最初一般带给自己享受。许多时他也常觉厌烦,倒宁可做一个寻常王者,平平静静的受人供奉。至于征服世间众生界,实已累得无以复加,单一处九州大地,已令他几近耗尽半生心血。 但既已步步鲜血的走到今天,便是再也回不了头,这些年来足以支撑的东西,却早已在不断的杀戮征伐中土崩瓦解,这场战斗,至始至终,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战斗。瞟了上官耀华一眼,苦笑道:“既然这么担心她,为何还要娶平家小姐为妻?别跟我说是为了成全李亦杰?” 上官耀华闻言大窘,一手甩脱他衣袖,道:“父母之命……我娶何人为妻,与你何干?你不觉得,自己的闲事管得太宽了些?”江冽尘不答,问道:“你还要她么?” 上官耀华一怔,这句话似乎触及到了心头未敢深想的隐秘。心脏怦怦乱跳,而人当太过激动,或是难以置信时,往往便会选择装傻,好让旁人来亲口确认他的设想。脱口道:“什么?”江冽尘见他这副失态神情,心下已自明了七八分,淡淡一笑,道:“我说南宫雪,你还要不要她?” 上官耀华神色大是慌乱,失声道:“你……你别乱来!我要不要她,为何要对你说?”江冽尘道:“如果我可以帮你,让一切如你所愿,你也不肯对我讲?” 上官耀华眼神闪躲,道:“但是……但我绝不会横刀夺爱,怎能抢兄弟的老婆?”话虽如此,仍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希冀显露于外。江冽尘进一步紧逼,道:“但李亦杰并不是你的兄弟,他二人也并未拜堂成亲,你难道不知?为何仍要逃避自己的真心?” 上官耀华抬手在头顶狠敲几下,道:“我……我也不懂,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你知道的,一入侯门深似海,若瑜她,是那么一个快乐,那么有活力的女孩子,我怎能让她进府,从此生活在充斥权谋争斗的阴暗中?凭良心说,我实在……并不讨厌她,只是想将她气走而已。从始至终,我都只有孤单一人,只管一个人活,一个人死便已足够,不必再去承担那许多乱七八糟的责任……但如今,既已阴差阳错,我们成了亲,我也只好认命……我没有爱上她,我爱的女孩,永远都只有香香一个,至于阿雪,不过是某些方面同她很像而已,我潜意识中,却是将她当做了香香的替代,对她也不够公平,我……” 此时还仿佛突然清醒,失笑道:“不知怎会对你说那许多,大概是这些话,憋在心里确是太久了。你呢?想必你也不是真心跟韵贵妃合作吧?凭你的实力,根本不必仰仗她,也能成为天下第一。” 江冽尘道:“谁说我是仰仗她?正如她所言,彼此无非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上官耀华道:“我不懂,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还得忍辱负重,仰人鼻息?难道——莫非你指的是玄霜?” 江冽尘默然不应,神色中有痛苦掠过。上官耀华叹一口气,道:“沈世韵又算什么?强弩之末罢了。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灭我陈家满门,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脚色了。她所打造的势力固然不小,但皆为空中楼阁,虚浮之属,中看不中用。一等她发起政变,便算是给自己正式掘下了坟墓,哼,果然是爬得越高,摔得也越狠。我只管眼看着她兴致勃勃的往死路里跳,又何必去提醒她?” 江冽尘笑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投靠她?”上官耀华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同一件事,往往会衍生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层面。聪明人懂得从中寻找契机,在纷乱下暂时依附于强权,取得生机,再将他人的死局,变为自己的出路。这一手若能耍得漂亮,不仅起死回生,更能从此飞黄腾达……我才不是受那个老东西所迫!” 江冽尘道:“明白了,你是想借此机会,连福亲王也一齐拖下水,好摆脱他对你的压迫,翻身做主?”上官耀华道:“胡说八道!那是你在瞎扯,我可没说。”停了停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你不明白?” 两人正说着话,门板果然传来“吱呀”一声,上官耀华大怒,道:“什么人?给我滚出去!我不是一早吩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那闪身溜入的人影显然是给他吓了一跳,竟就蜷缩在暗影中,再不敢前进。上官耀华恼道:“有胆子偷听,没胆子承担了?出来!” 那身影低垂着头,又在门廊阴影中犹豫半晌,才鼓足勇气走了进来。上官耀华本想直接下令拖出去乱棍打死,但想又不知他与吟雪宫的探子有何干系,正好借此机会,一并审问。不料等那人走到面前,定睛一看,实是大出意料之外,道:“你……小璇?你怎么来了?” 程嘉璇惨然一笑,轻声道:“耀华哥哥,好久不见了。”从怀里取出个以黄布层层包裹的纸包,平端在手中,极小心的走到江冽尘面前,刚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先自红了,轻声道:“还能看到你,这样……真好。” 江冽尘不耐道:“原来是你?拖了一年也未死干净,果然是贱人命硬。你到底想说什么?”程嘉璇咬了咬嘴唇,不理会他冷嘲热讽,鼓足勇气将布包递到他面前,将一路上萦绕心头的话说了出来:“听说你前几日血洗华山,打得名门正派全无还手之力,当真是好生威风。可你……你没受伤吧?我……实在很担心你,特意准备了些珍贵药物,唔,请你收下好么?” 江冽尘一声冷笑,似乎将这个小丫头当做虫蚁般碾压,是一件极其赏心乐事,道:“那群泛泛之辈,有谁能伤得了本座?你的假好心,还是去送给李亦杰便了。给我拿开!”抬手横扫,程嘉璇一时捧不住,布包险些落地。 上官耀华眼神一动,顺手将布包接下,故意向江冽尘道:“好歹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既然不要,不如给了我吧。正好贱内近日身子不适,喝几碗十全大补汤,想必能好得快些。” 程嘉璇感念于他肯予解围,又为他口中的新称呼好奇不已,自语道:“贱内……贱内?你已经娶亲了么?怎地不见嫂子?” 上官耀华心头方始一热,给她反复追问,不免又生厌烦,道:“我的妻子,同你有什么相干?这般不分亲疏的套近乎,也怪不得人家讨厌你。”程嘉璇几滴清泪坠下,表白之语却又难以出口。 江冽尘冷冷道:“上官兄,你府上的客人,最好早些摆平,别让我看了她心中厌烦。”程嘉璇心头冲动几乎是生生给逼了出来,叫道:“我知道我给你添过许多麻烦,可是请你给我机会,让我再跟你说一句话!或许从此以后,我都再也不会来烦你了。”她此时神情极是真挚,眼眶中还闪烁着未干的泪珠。江冽尘多是视作笑料,随口道:“好,你说。” 程嘉璇泪盈于睫,嘴唇蠕动着,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缓步向他走近,直到面对面的站在他眼前,目光中仍然流露出深深痴迷,似乎能再多看他一眼也好,轻声细气的道:“我爱你,从最初相逢,直至今日,从来不曾改变。你……可会同样的爱我么?” 江冽尘一怔,虽说程嘉璇向来对他纠缠得紧,但却从未如今日般直截了当,皱眉道:“什么……?”还未等他反应,程嘉璇忽然凑身上前,两片粉嫩的唇瓣堵住他双唇,阻住了他一切答复。 上官耀华在旁看得也是大吃一惊,只怕就连平若瑜往日勾引他与李亦杰,再退一步讲,连青楼里接客的姑娘,也不敢如她一般放肆。此时竟比他自己做出见不得人之事更觉难堪不已。 这对于程嘉璇而言,也是生平所为,最大胆的一件事。双手绕上了他脖子,起初仅是嘴唇相触,心头已是阵阵发麻般荡漾。似乎自己的身子化为虚无,只在花海中飘飘荡荡,一颗心早已沉醉,仿佛自己的生命就在此刻中止,也是别无所求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35) 江冽尘这一次反应实比以往慢过太多,许久只是怔怔望着面前投怀送抱的女子发呆。程嘉璇体会过最初悸动后,又欲加倍索求,眼神朦胧,口唇半张,牙齿轻轻撕咬着他上唇。舌头畏畏缩缩,几经犹疑后,终于仍是壮着胆子探了出去。 江冽尘默不作声,但此时目光却从起初的惊异渐转阴狠。紧接着程嘉璇身子猛地一颤,嘴角有血丝渗下。江冽尘随即一把将她推开,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程嘉璇还未从美梦中回过神来,这一掌立时击得她天旋地转,踉跄跌出几步,不辨南北。 江冽尘还未解气,一掌接着一拳,在程嘉璇脸蛋上连连炸开,这已不是寻常的打法,完全是连内劲也一并用上,与武林高手切磋时才会用上的狠力。仿佛他面前之人并非血肉之躯,不过是个练习掌法的靶子。 程嘉璇的脑袋被扇得东倒西歪,“砰”“啪”声响直比敲鼓击锣更胜一筹,鲜血四溅,眼前早已被泪水鲜血浸得迷迷蒙蒙,不能视物。两旁嘴角都如火烧火燎般疼痛,仿佛早给刀子切割入骨一般。脑中嗡嗡作响,似乎下一刻,半张脸也会被抽得剥落下来。 逐渐没有了痛觉,眼皮上挨过几拳,立时一片黑暗,只见得零星闪烁的金光。双颊高胀,却感内里中空。披头散发,盖了满脸,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软,向后跌倒。 上官耀华叹一口气,本想上前阻止。但想事不关己,究竟还是不愿多插一脚,若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又何必去破坏他们的乐趣?程嘉璇瘫倒后身子抽搐几下,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头发凌乱的盖在脸上,看不出究竟被打得如何面目全非,只是满面鲜血,在黑发遮掩下,仍能看到清晰可辨的赤红。 江冽尘仍不肯轻饶过她,恨恨道:“该死的贱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今天就打死你!”一脚连着一脚,持续不断的在她身上狠踹。或肩、或背、或腰、或腿,其间传来几下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同时在她脸上踏过几脚,将她脑袋扫得朝外翻滚,一头长发无力地散落满地,下一腿便又狠狠踢中她下身。 程嘉璇身子猛地一缩,蜷如弓形,瑟瑟发抖。头颈下埋,双臂有气无力的抱住了头,连哭泣声也渐渐止歇。再不论有多少重脚落在身上,都是保持着固有姿势,再不动弹了。假如她能提早知道,表白心意的后果只是换来这一顿凌厉毒打,不知她再会如何选择。身子就如同一个破麻袋,似乎已被抽走所有的力气,全身上下,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 上官耀华终于看不过去,顺手拉住了他,道:“够了,别打她!你真想打死她不成?就算是卖我一个面子,别打了,行不行?”程嘉璇意识昏昏沉沉,游离在生死边缘,耳旁话声愈显遥不可闻,隐约听得江冽尘冷嘲道:“方才让我不可动平若瑜,说那丫头是你的新婚妻子,那么她,又是你的什么人?”上官耀华咬了咬牙,艰难开口道:“再怎么着,她也是我妹妹。” 程嘉璇一惊,艰难的将双眼撑开一条缝。从前她苦苦哀求,做过多少努力,上官耀华始终一口否定两人关系,而今日他怎肯认回自己?一时间真要怀疑是将死之际,出现了幻觉。江冽尘显然也大感出乎意料,道:“怎么,你当真要认她?” 上官耀华道:“我陈家庄满门尽灭,活下来的便只有我跟她两人而已。若是再不能相依为命,彼此扶持,振兴家族,还怎能有望?以前我不认她,是迫于福亲王压力,如今既已决心自立门户,还有什么不成?我妹妹要是有个好歹,我就唯你是问。” 走到程嘉璇面前,动作轻柔的将她扶了起来。感到她身子已被折腾成一滩烂泥,竟是半天也无法站直。将她头发朝两旁拨开,就看到她一张脸早已是鲜血密布,脸颊又红又紫,高高肿起。眼皮耷拉着,上端也是肿得令人心疼,嘴唇被抽得全裂,牙齿少了几颗。心中一阵疼痛,轻声道:“小……小璇,你……” 程嘉璇双臂全然无法抬起,软绵绵的垂在两侧。眼皮仅撑开一线,却是全无怨恨,只显出由衷喜悦,道:“哥哥,我……我该不是在做梦吧?你肯认我了?我没有……听错?你以后……再也不会不要我了,不会抛下我孤单一个人了,是不是?”每说一句,就感两颊同时疼得发麻,直欲耗尽她全身力气。 上官耀华勉强撑着她身子,只觉她轻得就如一阵烟雾,生命也将立即消逝,忙道:“对,日后我定要得到至上尊权,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我。也没有人再敢欺侮你,放心吧。你……你只管闭上眼,好好休息,我带你去找太医。” 程嘉璇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哥哥,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叫你哥哥了,就算是……立时去死,我……我也甘愿了。可是……可是我……”上官耀华道:“你不要说话,先等你养好了伤,我再代你教训他如何?” 江冽尘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一幕,冷冷道:“还真是兄妹情深。怎么着,耀华,你就想为了这个丑八怪来教训我?”上官耀华恼道:“你给我闭嘴……” 程嘉璇忽然嘴唇颤动,轻声说了几句话,又将头埋了下去,似乎下一刻便要昏迷。上官耀华却正是清晰听在耳中,心乱如麻,在两人间来回一番扫视,终于开口道:“喂,你听到没有?虽说我根本不愿,但为了小璇,你……做我妹夫吧。” 江冽尘朝程嘉璇扫过一眼,见她虚弱的躺在上官耀华怀里,双眼仅能撑开一条细缝,眼光却仍是满怀希冀的望向自己。只觉又是可笑,又是荒谬,道:“她的脑子里,除了这些男欢女爱的破事,就装不下其他东西了,是不是?若是其他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但娶你这个妹妹,我办不到。” 上官耀华道:“有什么办不到?你不是整日里尽想同我套近乎么?不如真正做我妹夫,还不是成了正宗的亲戚?” 江冽尘沉默半晌,忽然抬手将程嘉璇拽到身前,冷冷道:“你老实说,我有什么好,你到底爱我什么?长相?权势?地位?武功?嗯?说出来啊!” 程嘉璇艰难咬牙,道:“我……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喜欢,都爱。”江冽尘道:“你说你爱我,至死不渝?这算是干什么,想充当情圣?你真正了解过我没有?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说这种话?你以为这样,就能体现自己足够高尚?嗯?” 程嘉璇剧烈摇头,脸上泪水与血水一齐溅落,但她面容的凄楚却令人难以分辨,涩声道:“没有,没有,我不是……打从我第一眼见你,就已经陷进去了……就算我暂时不够了解你,可是,只要你给我机会,让我慢慢去懂你。我的确是真心爱你。” 江冽尘道:“真心?什么叫做真心?你现在所谓的爱,最初都是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你懂得什么?”程嘉璇道:“只要你一句话,我……我可以为你去死,我……”江冽尘道:“很好,那你现在就给我去死。” 程嘉璇怔在当场,一时间难以为继。上官耀华皱眉道:“行了,你就非要这样刺激她?就算没哄过女孩子,也不必尽拣些刻薄话来说。”江冽尘道:“她的性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用不着动不动就用寻死来威胁我。”程嘉璇泪水汹涌,张了张嘴,道:“可你……为什么这样恨我?至少有女孩子喜欢你,也该是开心的事……” 江冽尘道:“开心?我倒没觉出任何开心。你自称对我一见钟情,是不是?第一眼又能决定什么?你看中那副长相是不是?那好,我告诉你,我这张脸早就彻底毁了,你想看么?”说着一把将面具扯下,直凑到了她面前,这一回倒不再避讳与她近距离接触。程嘉璇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惨叫,当场向后便退。 江冽尘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咄咄逼人,正如她刚才主动一般,转而一步步向她靠近,程嘉璇吓得连连后退,江冽尘冷声道:“现在怎样?你还要我么?还敢说让我娶你的蠢话么?果然如我所料,你所谓的真爱,不过是最肤浅的东西,还敢向所有人宣传你爱的坚贞?不要笑死人了!你倒是说啊,现在当着我的面,再说一句爱我,怎么倒不敢说了?嗯?” 程嘉璇惊呼道:“不要……不要……”双手掩面,涕泗横流。上官耀华好奇心起,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给我看看!”江冽尘顺手将面具戴回,道:“算了,只怕会吓到你。” 上官耀华冷笑道:“我上官耀华从小就是给人吓大的,再丑的鬼脸我也见过,还用得着怕你?”江冽尘叹一口气,道:“一月过后,你到我方才所言之地。或许等得成魔之后,任何表皮之象,都早已不足为道。”说罢转身便走。 上官耀华怔了怔,拽住程嘉璇,道:“喂,你快去劝劝他啊!他现在头脑不清,再这样下去,只会自寻死路,去啊?”似乎连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焦急,只是同他相处这许久,假如他当真给愚昧野心害死,连自己也要为他惋惜。只因程嘉璇身上尚带有伤,不敢下重手推她。 程嘉璇怔怔望着江冽尘背影,她的脑筋只要稍一转动,脑中就会浮现起方才所见,那一副比地狱中所有恶鬼叠加更为可怖的面容。她可以忍受给他一顿毒打,可以忍受恶言辱骂,但那般情境却是怎样也挥之不去。若在以往,她自然乐得去追,眼前一来不便,二来惧怯,怎样也挪不动脚步。 上官耀华再加催促,程嘉璇只是摇头,瑟缩后退,心里似乎真有几分尘埃落定,那一份澎湃的感情亦已逐渐熄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香消玉殒(1) 地下秘道内,平若瑜迟疑退步,眼前之人是她决计料想不到,也从未想过去防范的。直等背心撞上一杆长刀,震得铁架台微微晃动,再无退路,才不得不站定身子,强迫自己直视前方,不在敌人前展露怯意,轻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您的地盘?为了这个大本营,您究竟筹备了多久?” 几缕长发垂到眼前,遮挡住了半边视线,遂又苦笑出声,道:“那群黑衣人,想必都是您的属下了?您引我来此,给我看你富可敌国的珍藏,就为了向我炫耀?我早该想到,我们这一群人,都注定不是省油的灯……可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夏叔叔!”原来那人便是平若瑜的叔父夏庄主。 夏庄主见身份揭穿,也就不再隐瞒,大大方方的走到孔明灯之畔,道:“瑜儿果然有良心,一眼就认出了你的夏叔叔。我起初可没想将你牵扯在内,要怪,也只能怪我的人找错了对象。不过,如此正好,这便给你瞧瞧,此乃我毕生心血所集聚!这里的兵器、弹药、珠宝,是否胜过了前明满清?就连你们平家,你也见不到这许多财宝,是不是?是不是?” 他情绪激动,一连追问了几个“是不是”,仿佛只有得到平若瑜认同,才能证明他的财宝真正有足够价值。 平若瑜愣怔片刻,唇角缓慢扯起一丝弧度,道:“不错。你在此积攒的财宝,足够抵过几个平家庄。”夏庄主面容一喜,正想开口夸耀几句,平若瑜微微冷笑,道:“不过,你以我平家庄为赶超目标,未免也太没远见。胜过平家算什么?原家才一直是四大家族的龙头老大,有本事,你再去跟他们比啊!” 夏庄主狞笑道:“从前你们原平两家,虽然彼此不和,做派倒极其相似。自以为如何了不起,足能瓜分了四大家族?还得问问我答不答应!不错,我承认原家势大,但在原翼侄儿结识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中人之后,也快变得跟他们一样啦!最荒谬的还是原兄,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幼稚。为了他这个儿子,什么事都肯依,将四大家族的规矩置之度外!为帮那个李盟主的忙,公然违背祖训,插手江湖之事……从那以后,原家便已由盛转衰,始终在走下坡路,他这个老大的位子,早就该拱手让人了。瑜儿,你说说看,我所言可还有理?” 平若瑜咬了咬唇,想到原庄主确与幼年所见的野心勃勃全然不同,那以后的他,更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却不知她所向往的,不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恰恰正是一位能以儿女为重的长辈,私下里也不知曾有多少次羡慕过原翼。微微苦笑,道:“事已至此,一言对错,还有什么大不了?” 夏庄主对这一句话极是受用,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夏某人早已是胜者,旁人狭隘偏见,还去理他作甚?当年原兄弟最早到江湖闯荡,认得了他那个短命的老婆,后来又为着她的红杏出墙,在武林中大肆屠戮,造下不小的孽障,却也因此在中原扎下了根基。你爹爹一年前同七煞圣君密谋合作,自以为有恃无恐,足以高我们一等。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在他们签订契约之前,我们夏柳二家也早已联成一线,早几年前,便在皇宫内暗中建成了军火库。这么大的工程,要想全程秘密进行,那是绝无可能,因此我们也曾同宫中角逐势力结盟,讲定利益均沾。须知不是只有你爹,才有后台。” 平若瑜苦笑道:“是啊,咱们四大家族,争相背叛了世代传承的祖训。老天有眼,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楚。最终施与四大家族灭得倒是好听,还不是摆明了想独揽大权?我们几个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不会让好处全给他兜了去。是我们唆使翼侄儿,假惺惺晓以大义,就称我们也看不惯平家在背后弄鬼,就算不为武林气数,单为了李盟主,只要他也不愿自己的兄弟沦为傀儡,就不能让你们得逞。是以在你的武林盟主继位大典上,他才会如此拼命阻止。还有你爹爹那几颗药,若不是我们先行将平兄弟灌醉,又遣退左近守卫,你以为以你那点三脚猫的玩意儿,当真便能闯进你爹爹的密室,偷走他严加看管的丹丸?现在清楚没有?就算当时没有你的成魔之变,我们几个也定将毁了山庄。有四大家族的名义罩在上头,我们便永远只能受他所限,无法真正一展所长!如今倒好,我终于能以我夏某本人的身份,为来日做一回打算了!” 平若瑜冷笑拊掌道:“倒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夏叔叔的连环诡计,真令侄女自愧不如。但你可有想过,你本是依附于大树而生的一只小虫,没有四大家族做后盾,你在江湖上便是无名小卒,还有谁会来留意你?你再想出人头地,一切都得重头来过。” 夏庄主愤然道:“我要在武林中闯出一片天地来,让江湖中人因知我夏家而知四大家族,而不是知道四大家族,才知道夏家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组成!不过,瑜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纵然同你爹爹关系不善,我却同样一直非常欣赏你。这一回,虽是无意中让你窥破我的秘密,我却也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答应,同我合作,凭着此地的上乘资源,咱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创出一番基业!”说到激动处,竟是热血沸腾,满头白发都随着飘动起来。 平若瑜冷笑道:“同你合作?到得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便该是我‘功成身退’了,是不是?你既然口口声声赞我聪明,我也不能辜负你的期望,受你的阴谋所蒙蔽啊。听说当初李盟主匆匆赶往华山,将辽东交给你与柳叔叔镇守,而你们呢?不战而降了?是不是?不但将辽东拱手让与七煞圣君,更将城中贮藏的兵器弹药,暗地里运了过来?不错,这个大本营,是你们多年心血而成,非朝夕可就。但此处另有些新式武器,是最近从洋人处贩得,想必正是辽东的守城保障。你好大的胆子,公然耍弄花招,两头背叛,自行谋利。哈,我刚刚还在宫里瞧见过你家主子,他最终会选择哪一方,眼下还难说得很,恐怕一旦翻起账来,曾许给你们的好处,连十分之一也付不出,您可要先做好准备啊?”跟着妩媚一笑,道:“我们都是四大家族的背叛者,半斤八两,那也不必故作圣人,再来相互指责。你一个人说了这许久的话,累不累呢?柳叔叔在哪里,怎么不让他一起出来见我?” 夏庄主一提起柳庄主,面上略有些别扭,随即仍是将头一昂,道:“别再提你的柳叔叔了,他的贪欲倒比谁都旺盛。之前我曾劝他,此地枪火有他的一份,让他专心替我办事,做我的属下。等得时机成熟,咱们再来一齐对抗七煞圣君。然而柳老弟偏偏不识时务,非说好处该当五五分成!哈,这些东西,都是我拼上性命,才收集到这许多,他做过什么,凭什么来同我谈平分?我们一语不合,动起手来,最终仍是我夏家功夫更胜一筹,便将他关押在此,等他几时想通了,再放他出来。” 平若瑜面不改色,道:“夏叔叔,不是侄女多话,您可实在不够高明。你们共同打下基业,如今柳叔叔的用处已尽,难道你还要多一人来分沾主子青睐?不如借此机会,可也别讲什么罪过落实啦,神不知鬼不觉,就送他去见阎王,到时你握有偌大一间宝库,全盘献给了七煞圣君,功劳尽集于你一人之身,岂不更让他另眼相待?况且就算放出了柳叔叔,你二人从此成为竞争对手,难保不会一演成仇,倒不如趁他现下毫无还手之力……一了百了。” 夏庄主哈哈大笑,道:“瑜儿啊,叔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心,可比我更黑。不过在此地的另一位朋友,我是否也该如法炮制?这却要令我犯难了。”说着假惺惺的皱起眉头,假作苦思,实则笑意却自他从头到脚的散发出来。平若瑜哼了一声,知道这场谈判已到了最后关头,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无心再与他纠缠,道:“我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 夏庄主讶道:“咦?平兄弟未同你在一起么?你怎能肯定,他定是在此做客?”这句话问出,面上笑容更显狡黠。 平若瑜淡淡道:“夏叔叔既将兄弟之情看得如此淡薄,甚而囚禁与你合谋至今的柳叔叔,我爹爹始终是您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更是首需除去的对象。再加上这段日子,我们生活得太平静了,身为四大家族的后人,本来没有资格享受这份平静。因此我知道,大风大浪必在其后,果不其然……说吧,您要怎样才肯放了我爹爹?” 夏庄主愣神片刻,道:“同聪明人说话固然快活,你说一句,他已能自行领会了下一句。但若是太过聪明,你说一句,他能进一步猜出你心中所想,这可就十分不痛快了。不知瑜儿是哪种聪明人呢?” 平若瑜道:“我不是聪明人,只是一个落在你手里,听任摆布的笨蛋。”她平时与夏庄主相交不深,对他性情也不算如何了解。不过是凭借暂时摸到的经验行事,成败如何,却连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夏庄主笑道:“瑜儿,不能这么说。那是叔叔算无遗策,你栽在我手里,也足够荣幸。只因七煞圣君终究是魔教妖人,我身为四大家族的一员,怎能与他同流合污?不过是假装归顺于他,等待一个足以推翻他的机会。现下兵甲尚未足备,你愿不愿加入我的队伍,同我一齐伸张正义?” 平若瑜冷笑道:“咱们四大家族,也未必就高尚到哪里。……‘伸张正义’,呵,你不愿与七煞圣君同流合污,倒要效仿正道上的伪君子所为?” 夏庄主大为光火,道:“瑜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碍着咱们这层亲戚关系,我就不敢对你怎样。”平若瑜嫣然一笑,道:“侄女哪敢有这般奢望?再说了,我有选择的余地么?您既能‘大义灭亲’,为着自身利益,不顾结拜兄弟性命,又哪会顾及结拜兄弟儿女的死活?” 夏庄主微笑道:“你知道就好。”见平若瑜沉吟未决,忽然“唰”的一声,抽出一把雪亮钢刀,横在平若瑜面前,轻轻晃动,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也不能让你加入敌方阵营,再来坏我的事。” ————— 另一方面,吟雪宫中的对峙正在同步进行。沈世韵与汤远程彼此僵持,空中如有火花涌动,李亦杰与南宫雪夹在当中,两方难以规劝。 半晌沈世韵冷冷道:“汤少师,你知道本宫一直十分信任你,就连你无法教好我的儿子玄霜……在你满口礼义廉耻的教导下,他仍能恬不知耻的加入魔教乱党,本宫可也从未指责过你。如今你当真要与我敌对,不肯回头?” 汤远程淡淡一笑,道:“你的儿子罔顾礼义廉耻,怎么也要怪到我头上,却不说是儿子随母亲?好比你家的母鸡生下了一只小鸭,你不去研究那家禽的品种,却要指责集市上的大婶,卖给了你一只会生鸭蛋的鸡?韵贵妃,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手,彻底打消谋反之念,解散联盟,将遗留下的痕迹全盘抹净。唯有如此,即算有人暗中报信,到时皇上派人搜到吟雪宫,查不到丝毫证据,他心里对你存着感情,宁愿相信你的清白,此事或许还能善了。倘若当真要灭口,那是永远灭不尽的。有人的地方,便有流言的盛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世韵道:“笑话!本宫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竟要我将一切布局统统作废?”汤远程道:“是。如果第一步的方向便已选错,再如何尽力,结果都只能是南辕北辙,也就没有必要再走下去了。” 沈世韵不怒反笑,道:“汤少师怎能断定,本宫的路定然错了?说不定从起步便错的,反而是你呢?‘有人’暗中报信,瞧,说得可多隐晦,只怕那人就算不是你,也是你手下的人吧?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文官,如今玄霜的太子已废,你也不再是什么太子少师了。只是个最寻常的教书先生,谁给过你权力,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本宫说话?” 汤远程淡淡道:“在下对皇上尽忠,对天下百姓尽责,这便是我最大的资本。官位高低也罢,不分贵贱,哪怕是市井间的叫化子,也有权直言相谏。娘娘就算要将我就地处决,我仍是有话直说。你能由平民一路晋升贵妃,自然全仗着皇上对你的宠爱。眼下你能笼络到那许多盟友,并非因为你们志同道合,也非是你如何有威信,而是因为,他们觉得在你的身上有利可图。如果他们能从你对待丈夫的方式,深入设想,便会明白你过河拆桥的作风,只怕也没有人再敢与你合作。患难之交最珍贵,利益之交最凉薄,而今你却要为那镜中花、水中月,使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你不觉得,是一件十分可悲之事么?” 沈世韵给他说中隐秘,心头大是着恼,喝道:“你住口!本宫还不需要你对我说教!来啊!”将手一招,方才跟在身后的一众侍卫当即抢上,在桌前散成一个圈形,将正在静静品茶的汤远程围在正心,一杆杆刀枪同时对准了他。 李亦杰劝道:“韵儿,不可……”索性又去劝汤远程,低声道:“远程,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但韵儿正在气头上,她是主子,你别去跟她硬碰硬……” 其实这一句压低声音全无必要,因他正站在沈世韵身旁,而距汤远程尚有段距离,这声音如要发出,必然就得先给她听去。果然沈世韵冷冷道:“不用你多管闲事,本宫如不给这书呆子一点教训,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汤远程面无波澜的道:“多谢李兄挂念,小弟自应付得来。”端起茶盏,默默品了一口,直等这一口茶的风味神韵全然融入四肢百骸,抬起头瞥向沈世韵,满不在乎的道:“哟,韵贵妃,怎么,来真的啊?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不过真要比掉书袋,你前一句话可大有问题。这天多高,地多厚,至今仍是未解之谜,哪怕你读书再多,挨过多少零零散散的教训,也是解答不出的。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在下脑中空空,无须韵贵妃再行挖掘。” 沈世韵冷笑道:“谁同你咬文嚼字?你官职坐得再高,落到本宫手里,也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怎么,难道你手中也握有兵符不成?那也来不及了,眼前只要本宫一声令下,众枪齐出,立时便可将你搠成马蜂窝。到时你的亲兵赶到,就只剩下为你收尸的份了。” 汤远程道:“遗憾得很,我没有兵符,也不善于行军打仗。只不过我的学生现下在我府上,等着听我讲书,我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未归,留在府中的手下自然会采取些相应措施……” 见沈世韵冷笑着正要开口,做个手势打断了她,道:“韵贵妃,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儿子毫不关心,要想拿他的性命威胁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惜我也没有那么笨。听说过殊途同归的道理么?你不在乎他本人,却在乎他的利用价值,我知道他对你还有用,你此番兴兵作乱,他正是重要的借口和挡箭牌。没有他,你的计划绝无法顺利施行。因此无论如何,事成之前,你都不能容许他出一点意外。在下正是利用你这患得患失之心,来同你赌这一局。他,就是我现成的兵符,我赢定了。” 沈世韵先是略微一怔,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微笑道:“汤少师一向良心最好,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本宫才不相信,你会对你从小栽培的学生下手。何况你口口声声吹嘘自己对皇上是何等忠心,难道杀死他的宝贝儿子便算尽忠?从此以后,他可再也不会器重你了。因此,你不敢走上这一步,这份筹码,珍贵是不假,只是对你而言,有同于无。” 汤远程道:“你太小看我了,或者说,你将我设想得太崇高了。人都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好比在下从前同样是打死也不相信,你韵贵妃竟然会向我下毒手。如今呢?还不是真刀实枪,兵临城下,随时准备将我当做活靶子乱刺一通?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之玄霜,亦非同于彼昔之凌贝勒。现在的他,是魔教的副教主凌霜烬,是个人人唾弃的邪魔外道。我此时杀他,不管是不是公报私仇,在旁人眼中,由作为他老师的我亲手操办,却定然是为民除害,大义灭亲之善举。皇上不仅不会怪罪我,为迎合天下舆论,必然还要大为嘉奖。你不相信,咱们就来赌上一局。” 欣赏着沈世韵变得铁青的脸色,笑了一笑,嘬唇吹去聚积到面前的茶叶,道:“你瞧,机关算尽,将权势积聚得再如何严丝合缝,皆不过是空中虚浮,吹一口气,也就散啦。” 李亦杰与南宫雪也不信他当真会对玄霜下手,但想到他的小命全掌握在沈世韵手上,不由暗地里为他捏一把汗。沈世韵气得脸色铁青,道:“那么本宫请问汤少师,前几日你亲耳听到我的密谋,并当场现身教训我,可惜我却全未将你的忠告放在心上,反而出言不逊。不知你这么喜欢邀功,那几句话,可有说给万岁爷听过?” 汤远程道:“在下并非喜爱邀功,而是出于对娘娘一片好意。至于那几句话,你大可放心,那是我不该知道的东西,既然给我无意中听闻,那就让它到此为止,绝不会再到皇上面前多嘴。” 沈世韵料想汤远程不喜扯谎,既能放过立功机会,在旁人面前也定必缄口不言,心下稍安,何况只须度过这几日,便再无须担惊受怕。微微一笑,道:“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果然不假。不愧是汤少师,即连偷听旁人密议,也能说得这般高尚。”说着轻轻拨开外围一杆长枪,莲步轻移,缓慢站到汤远程面前。 汤远程斜抬起头,好整以暇的望她一眼,道:“韵贵妃怎地临阵糊涂,却要将自己也置身重围?不怕你的下属投鼠忌器,令你的精心布置失却效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 沈世韵冰冷的指尖触上汤远程额角,抚摸而下。汤远程饶是定力极好,此时也不禁脸红心跳,强撑着道:“请娘娘自重。” 沈世韵叹一口气,道:“远程,你是个正直善良之人,咱们就非得始终针锋相对,闹到这步田地?我至今都还记得,初次相逢,你那副腼腆模样,着实可爱。后来做了状元公,更是帮过我与皇上不少忙。那一切的美好,我都还记得。我可不信你便不愿重拾往日记忆,当真忍心摧毁它?” 汤远程怔了一怔,转开头不忍看她,喃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是您先越走越远,偏离了我们这群人的道路。在下……远程虽然不忍,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只能忍痛与您决裂。当然我心心念念,仍是希望你及时回头。” 沈世韵轻声道:“我也不想啊,在深宫中的生活,随时有性命之忧,你不愿处在风口浪尖,却偏有麻烦找上门来,存心要你不得安生。你不能变强,就唯有任人宰割。我好累了,有时我甚至感到,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为了撑到今天,我已经舍弃了许多,如果现在连你们这些朋友也要弃我而去,那我的生命中,还能剩下什么?远程,听到你句句对我用封位敬称,我的心里更是如刀割一样疼。你可愿意……再唤我一声‘韵儿’么?” 汤远程心有所动,大声道:“不错!我能理解!只是,韵儿……”沈世韵眼波流转,一面与汤远程假意温吞,满眼无限风情中,却正是在暗示四周兵将。 李亦杰江湖经验丰富,一眼看破,果然汤远程背后一名将领悄悄掩上,高举起一把长刀,便向汤远程头,听说原兄弟他……这是真的?”其实他看到原庄主这副神情,也该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不知怎地,心里仍保有侥幸,盼着能听他亲口释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 原庄主一声深深长叹,道:“不错,翼儿当初在路上同你们错过,遍寻无着,后来就听说了华山惨遭屠戮。他一直十分自责,只觉是因自己没能及时找到你,又或是一早留在山上阻止,也不会酿成这场血案。正因此事负疚,才使他心魔深种。后来遇上七煞小子,不知给他弄了什么妖术,这便迷失了本性,成为受他操控的傀儡。代他杀人,代他抢掠,俨然是第二个凌霜烬!可我儿在江湖上,现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他如此做法,正是在败坏翼儿名声!有不少武林豪客私下谈论,都说原家少爷是趋炎附势,叛变投敌去啦!唉,这可真令人心冷!”也不知是说那群武林人士心冷,还是他这个当爹的听罢谣言心冷。 李亦杰愤愤道:“岂有此理!原兄弟本性善良,要让他清醒后得知,自己曾造下那些孽障,真比杀了他还残忍!” 原庄主道:“谁说不是?这也正是七煞小子的用意了,你应该听过投名状的由来。七煞魔头正是想先行操控他的身心,让他满手血腥,自绝于武林之外,那时纵然解去他的蛊术,翼儿也再无法回归正道。同时此类种种,给他树立起不少仇家,踏出一步,随时有人等着将他碎尸万段。翼儿便是再有本事,也不能与全天下为敌,走投无路之下,就只好留在他身边,一辈子给他效劳。但旁人不明就里,便来憎恨他,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抛下自己的儿子。我一路紧跟,想伺机救回翼儿,但他两人始终寸步不离。终有一日,也便在这几天,那小子带着翼儿到了这座偏僻小镇,将他藏了起来,似乎要出一趟远门……” 李亦杰脑中一亮,道:“是了!他是应韵贵妃之邀,到皇宫赴会……不错,他知道我也会去,于他控制原兄弟不利,所以才暂时将他丢在这边……” 原庄主道:“看来便是如此。我观察几日,确认七煞小子已不在城中,便悄悄赶去探望。不料却与翼儿对面不识……虽说我早已有所准备,仍然想不到……他的记忆,竟会抹去得如此彻底,对着我这个亲爹,全然与陌生人无异……李少侠,今天找你来,全是盼你借着同他的交情,助他驱除心魔,我就感激不尽……” 李亦杰听得义愤填膺,毅然道:“不错,受人利用尚不自知,那才是最可悲之事。原兄弟现在何处?咱们这就动身!” 原庄主叹道:“你刚到此,不必先休息几个时辰么?那还是最好的打算,要是翼儿魔性难消,我……宁可亲手杀了他,也不能让他再胡作非为!”李亦杰知道他也不过是说来决意,真要杀死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又有谁能随便做到?大义灭亲,实非易事。 话音刚落,忽而一声炸响,门板对着两人砸了下来,正中裂开条缝隙,一等落地,当即断为两截。李亦杰吃了一惊,拔剑出鞘,全神戒备。 门板倒地时激起一阵灰尘,一个人影手持一根短棒,昂然立在门前。等烟尘散尽,只见那人披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面容俊俏,神色冰冷,眼眸中却是一片空洞,可不正是此行欲寻的原翼? 原庄主大是惊震,颤声道:“翼……翼儿?你怎地找到这里?你想起来了?”看他这副患得患失之情,直是恨不得与原翼抱头痛哭一场,哪有方才的半分果决? 李亦杰神智尚清,见原翼眼神灰暗,不似寻常,闪身拦在原庄主身前,以防他受情绪所动,疲于应对。从头到脚的打量原翼,冷冷的道:“原兄弟,当真是你么?可还认得我?”但想他方才一举将门砸开,若是自己所认得的原翼,绝不会对父亲如此无礼。话里虽是试探,心下却早已明了,不过是为让原庄主听清。 原翼面无表情,右臂抬至左肩,横空一扬,便听“嗖”的一声,一枚飞镖向两人激射而来。李亦杰抬剑相架,那镖上力道并不如何强劲,随手一拨,便偏了准头,没入桌面。原庄主还未自惊怔中醒转,想到上一回原翼仅是不理不睬,今日竟致兵刃相向,却是老天在给他开什么天大玩笑? 李亦杰忽觉古怪,便算是傀儡,除心智受控外,仍能保有先前功夫。原翼的武功他不是没见识过,要他相信是自己一年来长进精深,实不敢妄自尊大。不放过原翼手脚的每一处微小活动,视线同时转向桌面。 细看之下,原来那物倒不是飞镖,而是折叠起的一份书信。但能使纸张没入红木,尤显内功精湛。一面横向迈步,与原翼始终保持面对,逮着机会,迅速将信笺抽出。 未等展开,原翼又已冷冰冰的开了口,道:“你们便是天字二号房中的客人。原先生,李先生,二位安好。”他这几句话就如同早已准备纯熟,而今只是千篇一律的反复背诵,不带半分感情。李亦杰警觉道:“是七煞魔头派你来的?” 原翼充耳不闻,道:“主人派我转告二位,今日是十二月初二,三日后请到海崖边等候,自会有船只来接二位。”李亦杰道:“要我们到哪里去?”原翼道:“自是到该去之地。我家主人不耐烦等人,他邀请的客人,最好不要迟到。话已带到,告辞了。”对两人再不多看一眼,转身便行。 原庄主情难自已,追出几步,叫道:“翼……翼儿,你当真不认得爹了?爹知道,你是被七煞小子操控,做这一切,均非你的本意……但是翼儿,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只当一个傀儡?不成,你要反抗,要尝试去找回自己的记忆,唤回意识才成啊!翼儿!”原翼脚步未停,背影僵直,毫不留情的踏过地面门板,发出清脆的“喀嚓”一声。 原庄主见着亲生儿子便在眼前,一应防护尽皆塌陷,紧赶几步,拦在原翼身前,道:“翼儿,跟爹爹回去。咱们重新开始,重新做人,走!”原翼目光空洞,声音阴森得如同从地狱中升腾而起,冷冷道:“主人未吩咐我同目标废话。快让开,不然我杀了你。” 原庄主身子一震,李亦杰几乎以为他已遭了毒手。空中静谧得连三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原庄主直如大义凛然,面上显出种沧桑悲悯,拉起原翼手腕,使那根铁棒对准自己小腹,咬牙道:“好,翼儿,正是这个部位,运用内力,一棍子捅下来,就能戳敌人一个肠穿肚烂。只要你还稍有一丁点为人的良知,就在这里亲手杀死你的生父吧!”几滴浑浊的热泪登时滚下,木棒上氤氲开几点湿痕,色泽蓦然加深。 原翼冷冷的道:“放手,我只说一遍。”运劲回夺,原庄主叫道:“如果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堕落,要一位父亲生生失去自己的儿子,我宁可现在就死在你的手上!如果我的血,能够换回你的神智……你知道,父爱是最伟大的,为了儿子,他什么都可以付出,也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生命。” 李亦杰吃了一惊,叫道:“既然以感情难以打动你,你爹爹的眼泪也留不下你,那我们就只好以武力做个了断!原兄弟,恕我冒犯了!”一剑向他后心刺去,原翼就如背后生了眼睛,一个灵巧转身,膝弯一矮,避开刺到肩头的剑尖,横棒一扫,架开剑锋,顺势疾点。 李亦杰还未等使出几招,左胸先重重挨了一棒。霎时气血翻涌,连连后退,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松手撤剑。免不得惊愕异常,道:“好厉害……原兄弟他……几时长进至此……?”原庄主脑中已是空白一片,木然叫道:“亦杰,快停手!你……你打不过翼儿的……” 李亦杰忍着一口梗在胸口,随时可能不慎喷出的鲜血,强笑道:“原伯父,这可真有些长自家儿子志气,灭旁人威风的势头……看我的吧,我定要让原兄弟恢复如初来给你看。”几口气接连大喘,手臂高抬,另一只手同时托住臂端,与原翼硬碰硬,艰难迎击。 原翼一棒挥下,李亦杰长剑架住,额头已渗下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原翼不悦道:“我一早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不听话?”也未见他如何使力,那棒上却似陡然生出一股神威,将李亦杰长剑直向下压。剑锋与棍棒交错,明显不支,剑尖已隐约拖到地面。 李亦杰勉力支撑,一声大喝,剑锋贴着棍棒一侧逆转而上,刺向原翼咽喉。原庄主看着这两人,真不知该盼望谁得胜的为好。 原翼身形一晃,竟能在间不容发之隙回招自救,棒端在手中如有生命,蓦然回旋,将剑锋“啪”的拨开,李亦杰双眼瞪大,还未想通这赌上全力的一剑怎会刺空,周身各处便同时传来阵阵酸麻,暗叫“完蛋了!” 原翼回招之间,棒端连点他身前各处要害,“唰唰”几棒,舞得密不透风,交织成一片光影,随即脚尖一点,悠然飘开。轻盈落地,仍是白衣胜雪,衣袂飘扬,若不是他此刻的冷酷神情,这一幕倒似不世出的江湖侠士轻松化解过敌人攻势,接受世人景仰之时,所展现的傲然超卓。 原庄主试探道:“翼儿……”李亦杰浑身伤痛之下,心头油然升起一股戾气,暗想我帮你救醒儿子,你不帮忙也就罢了,在旁却尽是关心你那个中了傀儡之术的小子,对恩人倒不闻不问。一面运功打通各路经脉,叫道:“原庄主,现在的他……咳咳,不是咱们所认得的原兄弟,要想救他,首先还得打倒他才成……别为父子之情,束缚了你的行动……” 原庄主怔了怔,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儿子,他眼神中的冰冷却如最锋锐的利刃,啃啮着自己的心灵。手掌猛然探出,这一击运上了“小擒拿手”功夫,直锁原翼手腕。虽是生死决断之际,他下手仍显留情有余,不愿当真伤了儿子。 原翼淡淡的道:“要二打一么?”原地未动,棒交左手,任由右腕给他扣住脉门。原庄主道:“翼儿,我知道那不是你……你还不认爹爹么?”身子忽然一阵森寒,胸口一滞,半边身子僵硬发麻,只感一股寒冷顺着两指传入,机伶伶的打个寒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5) 原翼此时如有表情,必将是得意狞笑,他双手使棒,同等娴熟,已然闪电般向原庄主胸前点去。原庄主制人之际反被制,一只手给他反转扣住,难以抵御,只剩将残余内力聚积胸前,拼着硬生生挨他一击。但原翼此时功夫诡异莫测,单是拳脚已令人难以抵挡,谁也不知挨过一棒后,将是怎样结果。 千钧一发之际,李亦杰总算及时复原,冲上前一剑将棒端架开,剑尾扫上原翼面门,迫得他不得不暂时松手。原庄主缓过一口气,说来也怪,那寒意竟也如冰河解冻,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同时李亦杰正与原翼斗得难解难分,原庄主心有所感,只得暂时压下父子之情,从另一侧向原翼进攻。 三人一番乱斗,总算暂将局势持平,但当真要想取胜,一时仍难达成。而在原庄主一边,虽是两人合力,却也丝毫占不到便宜。 原翼出招如鬼如魅,凭空胜过他过往功夫不知数倍,倒与江冽尘出招惯例异曲同工。李亦杰每一招均得全力以赴,才能不给他攻出空门,减轻同伴压力,胜在多年来修为精深,足能一心二用。 推想原翼受人操控,只知防守面前袭来攻势,至于比拼战略,却是远远不及。向原庄主使个眼色,示意他全力防守前方,同时虚晃几招,悄无声息使出“移花接木”功夫,令原庄主接上他招式,与之缠斗,目的只在于拖延时间。同时身形一闪,移出他视线,以极快速度在房间各处奔行。 原翼随手应付原庄主攻击,双耳竖起,留心听着身周“嗖”“嗖”响动,以风声作响判断敌人方位。李亦杰卖个破绽,向相反方位甩出枚飞镖,将他注意力转移,刚等惑敌之效一成,一个筋斗翻出,落在他背后,剑尖抵住他后心。 原翼全未觉性命受制于人,手中照常应变,唰唰两棒迫退原庄主攻势,身形一转,挥棒将长剑架开,顺手探出,扼住李亦杰咽喉,五指根根收紧。原庄主这才恍然大悟,现在的原翼是个只知动武的工具,全无意识,对自身安危的恐惧更不存在,若此,一切的威胁诱敌之术,都是无效的。 李亦杰面上青筋跳动,嘴角抽搐,双眼半开半合,拼着最后一分力气,向原庄主递出几个眼色。那是叫他暂勿以己为念,借此际捉住原翼,才好带回中原医治。 原庄主心急如焚,他又如何能为自己的儿子,罔顾他人性命?何况那人又是当今武林盟主,一直尽力相助他的少年英侠?想到年轻时的自己,生杀予夺,快意恩仇,而今故有牵绊,全因转性而始,果然这多余的感情才是烦恼根源。狠一狠心,将真气尽集于掌沿,高高抬起。这当中全无半点迟疑,皆因对亲生儿子动手,只怕稍有耽搁,便再也下不去这个重手。 原翼耳力仍是极好,听得背后风声作响,当即头颈转过半边,抬棒迎上。原庄主掌势击到半空,明知一双肉掌拼不过棍棒,不得已转过掌势,握住棒端。这一来不仅姿势偏转,就连本是集于一处的真气也生生流动,重新在掌心集聚起一层防护。但这挪移过于生硬,先不说守势大不如前,就连原庄主手腕也大受激震,微微发麻。 原翼只转过一只眼,极尽不屑的瞟了背后之人一眼,冷冷道:“没有用的。”同时扼住李亦杰咽喉之手,力道亦无稍懈。 原庄主面色尴尬,苦笑道:“翼儿,你现在的武功,真是大有长进……从小到大,你跟爹爹动手,几乎从未占过上风。要在从前,我不知会有多欢喜,呵,可是今日,还要我说些什么?或许是我过度的望子成龙,终于遭到了老天给我的报应……” 李亦杰只差没给他当场气厥过去。当临生死关头,他竟还有闲心同原翼闲话家常,若是自己平白死了,做鬼也不能放过他。实则原庄主是因难以阻止原翼,不得已硬着头皮同他交谈,想借此分散其注意力,伺机救下李亦杰。原翼既已无心,反能同时行事,各不耽误。不耐与原庄主重修父子之情,打断道:“少废话。” 原庄主欲哭无泪,此时便要他跪在原翼面前,只求能唤醒他的神智,也肯认了。轻声道:“翼儿,你便要始终执迷不悟么?那李少侠,他是你的兄弟啊……你要动手,索性就冲着爹来!”原翼连半边视线也不屑给他留,背对着父亲,冷冷道:“我听不懂你这老头子在胡扯些什么。” 正当原庄主几乎绝望,只等李亦杰一旦停了呼吸,索性横剑自刎,以死相谢之际,原翼忽然转了口风,道:“别急,我不会杀死他的。李盟主是我家主人指定的猎物,由他亲手解决,我没有资格僭越。凭你们现在的武功,是不可能胜过我的,在我家主人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顺便再提醒一句,三日之约,最好不要迟到。告辞了。” 顺手将李亦杰重重甩在原庄主面前,仿佛那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包袱。清冷的身影再不停留,转过身跨出门槛,傲然遗立的背影更显孤绝。 原庄主呆望着儿子远去方向,只感口唇干涩,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全副心志,更是在这般巨大震动中尽被击溃。直到地上的李亦杰闷哼一声,连连剧烈咳嗽,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俯身查看,见地上已留下小滩鲜血。 却原来李亦杰与原翼苦战良久,连经他棍棒重击,已受了不轻的内伤。激战时尚未察觉,而等强敌已去,精神稍懈,伤势才汹涌爆发而来。原庄主拍了拍他的背,关切道:“亦杰,你还好吧?” 李亦杰又咳出一口鲜血,没好气道:“死不了。原来还有人记得我啊?可当真不易。”想到他方才对自己生死不闻不问,一见着他的儿子便挪不开眼光,心里就憋闷得不痛快。那也是因他与原庄主相处熟络,才可随意开些玩笑,要是对着师父等其余长辈,还不敢如此没规没矩。 这一来原庄主更增愧疚,道:“亦杰,你先不要动,待我来给你看看。”掌心贴上他后背。李亦杰登感一股热力输送入体,本想劝他不必麻烦,但再一想他同样受伤不轻,调动体内真气,也是个法外调补,便未再劝。好一会儿,原庄主才撤去掌力,长长呼气,道:“现在如何?可有觉着好过些?” 李亦杰本想再顺口说笑几句,见他神情极是关切,想到他失去儿子,必然已是十分痛苦,再多说只是徒然刺激。叹了口气,道:“我身边还带着华山的疗伤秘药,等服用几颗,待会儿再运功调息一番,也就不碍事了。我年纪轻,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或是命大,可一次都没倒下过。” 虽已强作欢颜,原庄主仍是愧疚不已,半晌才道:“翼儿出手伤你,实属无心之过,我代他向你赔罪,还望你别见怪于他。” 这一下倒弄得李亦杰不好意思起来,干笑道:“是令郎对我动手,便是道歉,也该由他来。却要您道什么歉呢?”原庄主正色道:“此事本来与你无关,都怪我将你牵扯进来,便是怪我,也是应该的。只因……我在中原举目无亲,除你之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足以求助之人,但望见谅。” 李亦杰道:“这是说哪里话。原兄弟也是我的朋友,我怎能见他受人操控而不管?”他从方才就似心头压得有话,只寻些旁杂言语岔开,总不敢正面相提。原庄主瞧出了他异状,宽慰道:“亦杰,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李亦杰微露苦笑,道:“说起来,这也不过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但愿无稽……我总觉原兄弟方才所用的功夫,无论是招式,还是内劲……您别见怪,都像极了是修行过……”原庄主心里也是一紧,追问道:“是什么?” 李亦杰咽下一口唾沫,脱口道:“天魔解体大法!”此话一出,房中登时一片寂静。李亦杰见原庄主眉头深深皱起,知道这一句话对他影响不小,心中不安,忙道:“但是……” 原庄主一摆手,道:“别说了。那天魔解体大法虽是在最后关头,使精血逆转,激发百倍潜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功夫,但究竟也是魔教密宗绝学……七煞小子很看重这些东西,想必在翼儿尚未完全成为他的傀儡时,还不会将这门功夫传给他。倒是刚才他一再提及的三日之约……咱们到时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话里全无主见,乃是低声下气询问的语气,仿佛今后何去何从,都只能全指望着李亦杰下决意了。 李亦杰猛然抬头,道:“去!自然要去,眼下不知道七煞魔头有何阴谋,唯有去后随机应变,才有应对之策。何况他发下邀约,咱么要是避而不至,反是自行示弱,倒像是怕了他。只有咱们走到他面前,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也才能救回原兄弟!唉,早知如此,当初在吟雪宫见他,我就该逼他给原兄弟解蛊……” 原庄主唯有苦笑,暗叹李亦杰真有初生牛犊不畏虎之势,言语中总似只要他一旦出言相逼,对方就必将唯唯诺诺一般。如今可是连他也不敢小瞧了对手。道:“话是不错。说来我还真是没用,明知现在的翼儿并不是他,却还是下不了手。怕是我前些年鬼迷了心窍,待翼儿太过苛刻,才有老天给我的惩罚?方得享天伦之乐,不过一年,这就连番生出惨变,便欲弥补,却也是无济于事……”话里极是伤感。 李亦杰道:“没那回事,您所做的一切,全是因对原兄弟期望甚高,盼他能出人头地之故。无论如何,父爱总是没有错的。”原庄主叹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6) 李亦杰轻声道:“原兄弟外表看似率性洒脱,好像对身边的任何事都不在乎、不关心,其实唯有与他相交至深,才会知道他心里同样压抑着澎湃的热情,他是深爱着这个世间的。全是因我之故,才令七煞魔头有机可乘,说来是我对不住他。等他恢复神智,我就要亲口告诉他,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怨怪过他,他也不需要自责。因为师父逝世之时,我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发生……是我的无能和懦弱,害死了师父。” 房中再度静默许久,两人这才想起,刚才这一番恶斗,又曾将门板击倒,引出响动,怎地直到如今,店中仍无人来询问情形?李亦杰心头闪过不妙预感,一跃而起,当先奔出。 只见店中又是一出人间惨剧,老板及小二都倒伏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李亦杰连试几人,均早已气息全无。从身子发冷程度看来,还在原翼闯入房间之前,便先对这些个无辜者下了毒手。显然是防止吵闹,惊动附近旁人,多生出不必要的枝节。 李亦杰暗暗握紧双拳,却不愿再向原庄主告知,给他多增困扰。默默擦净店中血迹,又在院内挖了一个大坑,将几人掩埋。回房后原庄主却没多问,看他神情,似乎心里也已有数。好在这客栈本就简陋,又处在市井间最为偏僻之处。发生这桩命案,暂时还不致给人知晓。但李亦杰与原庄主均有:“是自己连累了那几个无辜者”之歉疚。 等待那三日之约,途中最是难熬。两人都全力练功,一面调养自身伤势,但对于来日之战究竟能有几分胜算,却是谁也不愿提起的忌讳。客栈中空空荡荡,活着的只有他二人,说话时不必低声避讳,但正因太过安静,何况院子里还埋着几具死尸,却也更添诡异。 到得第二日午后,原庄主忽而心血来潮,带着李亦杰到原翼暂居之处查看。本来只说远远看上一眼即可。然而原庄主一到近旁,触动心神,坚持要瞧瞧儿子现今可好。李亦杰总不能放着他一人冒险,只好小步跟上。 四周围一片寂静,几日前笼罩李亦杰的那种不祥预感忽然再度转回,一阵心悸,推开房门,立即又看到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而原翼早已不知去向。一时间再也压不下火气,“砰”的一拳重重击在桌面,将积起的一层灰尘四下激散,怒道:“便算是走火入魔,也无须如此六亲不认!上次在客栈中便是如此……” 这时才想起原庄主还在身后,忙想告罪,原庄主叹一口气,道:“你不用解释,唉,我早已想到啦!可是就算翼儿无心无情,我也不愿相信,他会做下这些恶事……兴许是在他走后,另有魔教妖人来替他扫清后路?” 李亦杰恼道:“是么?那前几日呢?却又如何解释?”原庄主道:“兴许是翼儿到达前,那些店伙计早给旁人杀死啦!”李亦杰哭笑不得,暗道:“你只管帮着儿子遮掩去吧。” ————— 而在吟雪宫的秘道内,平若瑜注视着横至面前的大刀,全然不惧,冷笑道:“夏叔叔,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向旁人服输。不必顾虑你们以往的交情、辈分,就算他曾经是你的朋友,又或是身为你的长辈,这一刻他背叛你,那便是你的敌人。不想被人杀,就得主动杀人。只有冷血无情,才能取得胜利。这些都是您教给我的道理,您瞧,我领悟得很透彻吧?你这样威胁我,难道我就怕了?”说话间拔出长剑,道:“谁要想勉强我,就都得付出代价。即便是您,也不例外。” 夏庄主面上亦无惧色,冷哼道:“你可以试一试看。” 平若瑜咬了咬牙,道:“抱歉,夏叔叔,得罪了!”反手出剑,先向刀刃架去。然而手臂刚提到半途,忽感一阵强烈酸麻,几乎动弹不得。周身有如戳满长长短短的细针,筋骨疲软,呼吸又短又急,同时胸口憋闷,更有几分窒息之感。垂下手臂,缓慢蹲下,剑尖艰难拄地,大口大口的呼气,脸上满是惑然不解。 夏庄主笑道:“怎样呢?还要与我一决生死么?看在你现下如此痛苦,我就告诉你,这秘道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特殊的瘴气,无色无味,却能压制擅入者的内息,同时让他全身酸软,丧失战力。不然我怎能放心,将这一座伟大的宝库留在皇宫中?叔叔早已服下解药,你的功夫却是一点儿也使不出来,你觉得,自己还有可能胜过我么?” 抬起大刀,在平若瑜头颈上空作势虚晃,狞笑道:“瑜儿,你可考虑清楚没有?叔叔生平最不喜欢别人答话之时,没完没了的给我磨蹭。像这样漂亮的头颈,虽说斩断可惜,但没有用的棋子,生得再好看也是枉然,反倒是红颜祸水,荼毒无穷……我说得对么?” 平若瑜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知道他并未扯谎,如今自己的确是丁点内力也使不出来,更别说是打败武功本就比自己强过一大截的夏庄主。 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狠脚色,杀自己一人,就如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易。而他敢公然囚禁平、柳二庄主,已是决意反叛四大家族。或许从前有所顾虑,不敢过于造次。而今既已撕破脸皮,摊上明面,必然不会再因她是爹爹的女儿,便能手下留情。若不依他所言,摆在眼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想不通他既已如此了得,又同七煞圣君相勾结,何必定要她这样不中用的小人物相助?其中可不知另有何图谋。但现下也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凝视着夏庄主,极力使自己气势不落下风,淡淡地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 夏庄主眉头一拧,显得极是不怀好意,故作犹疑,道:“哦?叔叔可一向最讨厌别人跟我谈条件……” 平若瑜不去理会,自顾续道:“你先让我见一见爹爹,确保他平安无事,也好叫我放心。”夏庄主神情忽然一喜,笑道:“好极了!正要叫你去见他!你爹爹别别扭扭,不肯受降,恐怕也只有他的宝贝女儿,才有能耐劝得动他。别多耽搁,咱们这就去吧。不过,你可记好,在这里你完全是我的俎上鱼肉,最好任何时候,都别指望反抗。” 平若瑜此时肠子也欲悔青,深恨方才不应主动提议。想到这就等同与敌人合谋,而要算计的对象,还是自己的父亲,那感觉实是说不出的怪异。 夏庄主当先领路,带了她一路前行,那所在似乎极是偏远。转过几条弯道,平若瑜原想旁敲侧击的试探几句,但见夏庄主神色不善,显然也不会有那般好兴致来给她释疑,索性也不来自讨没趣。通道内越走越是寒冷,平若瑜甚至抱紧双肩,依然难以缓解,身子不住打颤。忍不住抱怨道:“夏叔叔,这里怎地这么冷?倒像冰窖一般?” 夏庄主似笑非笑,道:“本就是深层地底,你还指望它热到哪儿去?走得快些,也便不觉冷啦。”平若瑜噘了噘嘴,道:“你就将爹爹和柳叔叔关在这种地方?你……你这是虐待俘虏。”自己也不知为何在这种境地下,还能有兴致说笑。 夏庄主冷哼道:“行了,你爹爹他们也不是小孩子,懂得运功驱寒。像这种程度的冷意,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的。你别尽在我耳旁啰里啰嗦。”平若瑜唔了一声,最终打消了同他诡辩之念。随即又想:“你不是说过这通道内满布瘴气,足以压制人的内功?这可真够坏啊?” 又行数里,再转过一处拐角,隐隐看到几根铁栅树立,颇具压迫之感。平若瑜打了个寒战,想到爹爹便在那铁栅之后,真连片刻也多待不及,就想冲上前察看。夏庄主一手勒住她后领,冷笑道:“你急什么?先给我老老实实等在这里,待我再去劝说平兄弟几句。他要是肯识时务,那就用不着你了。” 平若瑜背脊阵阵发寒,好一会才想通他所说的并非将自己灭口,而是用不着再劳她费心规劝之意。 夏庄主大步走到牢前,取出一串钥匙开了铁门,昂然而入。牢房阴暗处蜷缩着两个身影,正是平、柳二庄主。 他两人已在牢房内关了几个昼夜,力气消耗一空。夏庄主才敢对两人如此宽松,未加锁链,牢外也未寻人看守。站在两人面前,仔细打量着二人狼狈情状,似乎这正是他最有趣的欣赏。同时哈哈大笑,道:“平兄弟,柳兄弟,老朋友又来拜访啦!不知你们两个的决定,可有改变?这牢房中的滋味,想必不大好受吧?” 柳庄主破口大骂:“姓夏的,你这狗娘养的混球!老夫与你结交多年,如今你二话不说,竟连我也一起害!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吞了?还不快放我们出去!” 夏庄主冷笑道:“相交多年?你怎会有这样的误解呢?我不过是将你视作跟班,给我提提鞋跟的罢了。谁要你自己贪心不足,还敢提出非分之想?要与我平起平坐?何况那些廉价的友情,能值几个钱?在大利面前,什么都可以舍弃!” 平庄主抬起眼皮,淡淡地道:“也包括你自己的良心?”夏庄主怪眼一翻,冷笑道:“哈,平老二,就你也配跟我谈良心?当初也不知是谁,背叛了四大家族,同七煞魔头勾结,中饱私囊……现在倒假仁假义,教训起我来啦?” 平庄主微瞑双目,道:“不错,为此事,我也深深后悔。一个人一旦做错了事,便要做好准备,用他一生的时间来赎罪。” 夏庄主冷笑道:“去他妈的悔过!看来,你倒有不少话想说啊?我还在想,平老二今日怎地如此安静?好!你说啊!我就给你机会,让你说个够!”一步跨前,扯住平庄主头发,高高拽起,令他直视着自己,喝声道:“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7) 平庄主眼神中是一片黯然的死灰,道:“夏兄弟,你我二人,都是四大家族的罪人。今日遭此劫难,实是罪有应得,我是没有资格抱怨的。但愿这后半生,便让我平平静静的在这牢中忏悔。但作为过来人的身份,我奉劝你一句,投靠七煞圣君之前,最好先放亮招子,看看我的下场。你也知道,我是最早答允同他合作的一个,结果如何?还不是落得家破人亡?他就是个见利则用,无利则弃,不讲究半点道义的狠心人,他也永远不会真心对待盟友。想跟他合作,要么是你比他更强,足以掌控全局。要么是你被他连皮带肉,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夏庄主啐道:“那是你自己无能,不懂得讨人家的欢喜!我就不信,我这一份大礼献上,他还不会对我独加器重?”平庄主道:“大礼?什么大礼?当年四城先祖避世隐居,创立四大家族,世世代代流传下的祖训,便是叫咱们懂得洁身自好。你竟要为了那一点世俗小利,不惜与兄弟反目,甚至将家族基业拱手献上?” 夏庄主自知说漏了嘴,干咳一声,故意放大喉咙遮掩,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平老二,凭你也配教训我?亏得你还记得咱们振兴家族的祖训啊?那是四大家族共同立下的规矩,如今呢?连名分也不存在了,还怎能再叫我为遗留下的形式所束缚?你不要忘记,正是因你一人背叛,酿成今日之祸。四大山庄,正是给你的女儿亲手毁灭的!你就是个罪人,现在我依照你过往的足印前行,你可不必再充圣人给我说教啦!” 平庄主苦笑道:“是了,正因我已错过一次,你还怎能再叫我错第二次?我已决意退出江湖,从此武林中一切争权夺利,再不与我相干。” 夏庄主缓和了语气,道:“这又是何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好好想想,四大山庄可以倒,但咱们四大家族的名号却不能倒!如今幸喜咱们几个各自安然无恙,未受过大伤损。你、我,柳兄弟,到时再去同原大哥会合,咱们被逼入中原,仍然可以详尽所能,再创一番基业!扬眉吐气,让所有人都须得心服口服的仰视咱们!如此才不枉多年心血筹备!说什么退出江湖,从此就得抛下你所有的抱负,像那群普通百姓一般耕地织布,生老病死,你也舍得?也能甘心?” 平庄主道:“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能像一名普通人一样生活,正是我多年苦求不得的梦想。在这俗世上,便算你拥有再多,建立再辽阔的基业,一死之后,依旧是一场空。后世子孙如不争气,仍会将你的心血付诸东流!四大家族气数已尽,谁能再挽倾颓?夏兄弟,你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之人,为何要为了祖辈的几句话,背上一生的包袱?如今咱们年纪还不算老迈,想要重新开始,为自己而活,一切都还来得及!或许四大家族的毁灭,正是上天预兆,让咱们可以从此摆脱桎梏……别再执迷不悟了。” 柳庄主瞪圆了双眼,喝道:“住口!不许你侮辱四城先祖!是你女儿的过错,你不敢承担,也别尽找些卑劣借口!咱们有幸作为四城后代出世,自然便是为了振兴四大家族,光复四城而活!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整日里听着你这般谆谆教导,怪不得能养出个心理怪癖的女儿。” 夏庄主似笑非笑,道:“哦?原来柳家虽然不受耄老器重,柳兄弟对四大家族,却是忠心得很?”扫了平庄主一眼,道:“你的心倒比泥塘里的烂泥巴更死,嘴巴比茅坑里的石头更硬。看来我是没能耐说动你了,既然如此,那也只好另寻一人来开导你。” 平庄主冷笑道:“你还不死心么?无论再找几人来同我谈,都不可能改变我的心意。你现在处死我容易,但要我答应你的要求,进行那肮脏的交易,却是万万不能!反正我平某人只剩下这一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夏庄主道:“作何答复,等你见过那人之后,再做考量吧。”说着一步跨出牢房,片刻后又提着一个女子返回,冷笑一声,揪着她的后领,将她一推。平若瑜一个踉跄,慌忙凑到平庄主面前,唤道:“爹……爹爹!” 平庄主任凭夏庄主再如何软硬兼施,只因不以生死为意,始终不为所动。而一见女儿跪在面前,登时怔住,全盘武装悉数崩溃,道:“瑜儿?你怎会在这里?”继而长叹一声,道:“冤孽!我正是为防今日,谁料……” 平若瑜轻声道:“爹爹,别说啦。”原来平若瑜与上官耀华成亲后,平庄主唯恐有昔日的对头找上门来,连累女儿。看两人成过大礼后,便向福亲王辞行,悄悄离去。不想没走几步,就给夏庄主盯上,不愿动武,很快就给他擒住,关押到此。 夏庄主微笑道:“你的女儿比你深明事理,听过老夫说教之后,便决定亲自来劝你这个父亲迷途知返。顺便再提一句,不用我多费口舌,她就已答应了我的条件,表示愿意同我合作。唉,平兄弟啊,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若是能有令爱的半分爽快,也可省去我不少力气。” 柳庄主双眼瞪大,怪声怪气地道:“哟,瞧瞧是谁来啦?这不是平家那个惹祸的丫头么?服下你平老弟苦心钻研的药物,在山庄内大耍疯魔,最后引得海水倒灌,毁去四大家族的?听说服药之后,不是必死无疑么?怎地现下又生龙活虎了?哈,当初七煞魔头一路攻入山庄,同我们的立场可是敌对!是你爹爹头一个与他勾结,想要甩开我们,多分得些好处。现在夏老儿反叛家族,你又头一个去给这样的人渣当说客,宁可背叛亲生父亲……你们两个,倒真是半斤八两啊?不愧是一对好父女,骨子里都流着叛徒的血液!” 平若瑜叫道:“柳叔叔,咱们四大家族中可有一个好人?谁不是暗中谋划,各自取利?要是你一早答应夏叔叔的条件,现今怎会落得如此?那时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恐怕又是另一番话了。”柳庄主冷笑道:“好个不自量力的丫头!有本事先去劝降了你那个别扭的爹,再来同我废话!” 平若瑜不用他说,也正要去看顾爹爹。心疼的抚摸过他侧脸,道:“爹爹,这些日子,您过得怎样?他们打你了么?折磨过你么?” 还未等平庄主答话,夏庄主冷哼道:“你放心,老夫还没有虐待俘虏的癖好,更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我给你时间,不是来看你们父女抱头痛哭的。还不快些?”平若瑜这才醒过神来,柔声道:“爹爹,您别再坚持了,就答应夏叔叔的条件吧。” 平庄主惊道:“瑜儿!你……你在说些什么?”夏庄主微笑道:“瞧,连你女儿也开了金口。就算你不给做兄弟的面子,也该给女儿一个面子吧?”平庄主扶住平若瑜双肩,仔细打量着她,仿佛担心夏庄主来了一招偷梁换柱,现在面前的并不是自己女儿一般。问道:“夏兄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平若瑜泪水流了满脸,道:“爹爹,女儿并不是想背叛您,只是不忍心见您受这样的苦。江湖的天地何等广阔,您又何必自绝于世外?在女儿心里,您应该是高大的,伟岸的,戏弄江湖,游戏人间,尽在股掌之中……谁又是不犯错的呢?只要能够原谅自己,同时大家也都能原谅您,那么一切也将不成其罪,您为何要这样惩罚自己?” 平庄主淡淡道:“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是终生的污点,永远没有改过之机。你爹爹犯下的,就是这样的重罪。”平若瑜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爹爹,您是一位大英雄……” 平庄主凄然惨笑,道:“瑜儿,你便是瞧不起爹爹,也不必如此讥讽。何谓英雄?只怕我连枭雄都不够格!我不愿涉足江湖,有句古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若是身处其间,必然受局势所左,就须得去争,去夺,做出许多本来不愿,乃至于大违本性之事!久而久之,便已满手血腥,你也不再是自己了。乱世就是个大染缸,它会迷惑你,让你暂享权欲的一时欢愉,最后就将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永世沉沦苦海!爹爹好不容易看破世事,有心退出残局,你不必再动摇我。” 平若瑜咬了咬嘴唇,道:“不是的,爹爹,这一切的变化,终究取决于人性本身的贪婪。若能立足世间,行得端,做得正,即使身处乱世,仍能安之若素。反之若是深心浮躁,即便远避世外,同样会受邪性染指。爹爹,要证明您是打不垮的英雄,您就表现给他们看啊!权力有好,也有坏,当权者可以欺压百姓,置天下于水深火热之中,却也同样可以利用手中权柄,为世间谋福祉。要想傲然处世,首要便须得凌驾于众人之上,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平庄主皱眉道:“瑜儿,你说得很好。这份大业,就交在你手中了。你爹爹自忖不是那样自制力过人的统尊,不具那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大成精神。能有自知之明,同样是一重逾越,是不是?爹爹临到老来,只盼能享有这最后一份自由,你也不肯满足我?” 平若瑜偷眼瞧瞧背后夏庄主,急于在他动怒之前,抢先说服父亲,道:“爹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女儿在迁就您,满足您,只有这一次,女儿求您……我不想失去爹爹,也不愿看到伤痕累累的四大家族再起内乱,咱们的家,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波折和打击了。” 平庄主叹道:“瑜儿,别说了,就算是爹爹对不起你这一次吧!”说罢闭目养神,不愿再直视女儿深深受伤的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8) 柳庄主冷哼一声,换了个姿势,看起好戏来。平若瑜急道:“难道您便是如此言而无信的小人?我算是看清你了,无事之时,说得千好万好;但凡有事,便将过往承诺全盘推翻!您不是亲口答应过我,以后什么事都会听我,都依着我的么?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要求,您就要一口回绝?在您心里,从来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是自己愿或不愿,何尝在乎过女儿?您难道不知,如果您再拒绝,咱们两个就都会死在这里?您便是如此补偿我的一生一世?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父爱,感到很满足,希望能同您在一起,好好享受其后的大段人生,您却要让我失去我最敬爱的父亲?” 抹了抹眼泪,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女儿求您,女儿真的比任何人都更爱您。” 平庄主愁眉苦脸,道:“瑜儿,你……你这不是帮着外人来为难我么?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不能给女儿理想中的幸福,却也不能让她为我,饱受欺凌……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快走!” 平若瑜急道:“我……我……”却是有苦说不出。夏庄主故作善解人意,悠然道:“她不能走。”平庄主道:“为什么?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夏庄主微笑道:“我说她不能走,因为她身在我的地盘,中了这秘道内的瘴气之毒,现在便是走了,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只好留在这里,受我摆布。” 平庄主怒喝道:“岂有此理!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咱们有何恩怨,你只管冲着我来!为何要找我女儿的麻烦?”夏庄主脸一板,道:“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你们两个的小命,现下都还捏在我手里,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吼大叫?你喉咙再响,我可以打得你一辈子都响不起来!” 平庄主气塞声吞,只得忍下全副不甘,好声好气的哀求道:“夏兄弟,过往有任何冒犯,我都可以向您赔罪,哪怕是割下我的头,能给您消气也成!只求您看在咱们四个人的结拜之义上,别为难我的女儿!” 夏庄主也故意哭丧着脸,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那你为何就不能看在咱们四个人的结拜之义上,答应我的条件?何况这与你自身可也大是有利啊!我是个地道的商人,主张公平交易!有来才有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固存有自己的坚持,我也有我坚守的底线!如今你从未退让半步,凭什么便要我一味向你妥协?” 平若瑜硬着头皮道:“是啊,夏叔叔说得有理,绝不能让任何人看扁了咱们四大家族。当年韩信可受胯下之辱,越王勾践为破吴,同样堪受卧薪尝胆之苦。咱们现下都不是大人物,但咱们瞻仰英雄事迹,同样可以效仿他们的遗风……” 柳庄主冷笑道:“也罢了。哪有这样的女儿,就为了自己贪生怕死,便来字字句句帮着外人,不惜哭哭啼啼,逼着自己亲爹违逆心意。如此不孝之女,有不如无,不要也罢,不要也罢!平兄弟,你一心怜惜她,可有想过她是怎样待你?听说她最近不是嫁入王府了么?以后便安心当她的王妃,将你扫地出门。等你年老病弱,躺在床头奄奄一息之时,看她可会来探望你一眼?” 夏庄主“唰”的一声抽出长刀,架在平若瑜颈后,道:“平兄弟,你再不答应,我就杀了你的女儿!到底是要自己那别扭的尊严,还是要你的独生爱女?你仔细想一想清楚了。人死不能复生,到时可没有给你后悔的余地!这一点,更要你想想清楚。” 平若瑜感到刀刃及颈,满心想提醒父亲,夏庄主不过是虚言恫吓,不会当真伤害自己。但自己算不得是有如何大用的棋子,万一坏了他的计划,致其恼羞成怒,到时一切还是不是恫吓,可就难说得很了。对自己性命总是爱惜,不敢出言提醒。 平庄主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极是惨厉,道:“好,好,最好的兄弟,往往也是最可怕的敌人,因为他深知你一切的弱点,这句话当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好,你如此逼我,不给我留任何选择的余地,我就向你妥协!”说着突然转头,向着墙壁猛撞而去。 平若瑜一声惊呼,夏庄主动作远比她快,早已一步跨出,一掌按在平庄主肩头,另一手紧贴墙壁,挡住他额头一撞,冷笑道:“想死啊?现在还嫌太早。我怎会那么容易,就让你死呢?”平庄主惨然道:“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唯有一死,以全你心意。怎么,非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才会舒坦?” 夏庄主叹道:“要劝说你想通,怎地就如此困难?你想想,只要你愿意答应,盟友中可不还属咱们四兄弟最亲?那七煞圣君不过是个外人,咱们正是利用着他现今如日中天的势力,来给咱们四大家族挽回一丝生机。只等元气恢复,那还用得着你来说么?我头一个就一脚踢了他!那小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来对咱们指手画脚?” 平庄主道:“我不愿利用人,也不愿被人利用。你现在说将他一脚踢开?试问,你踢得干净么?” 柳庄主在旁又忍不住叫道:“夏兄弟!你一心游说平庄主,怎地却忘了我?只要你答应到时好处五五分成,我二话不说,立马迎头跟你上!”夏庄主冷哼一声,不屑道:“若是我肯答应五五分成,还哪儿用得着你?自然有才能超绝之士,甘愿为我所用。” 柳庄主大怒,正要开口,夏庄主又道:“起初我同你讲的,是四六分成,可你不肯。现在若是答应,也只剩得三七分成。再闹将下去,便是二八。相信你总不愿成为一九,或是给我独吃吧?” 柳庄主怒吼道:“你……你敢!”夏庄主捻须而笑,道:“我又有什么不敢?咱们四家雄踞多年,可不论是最初的四城,还是其后的四大家族,也不论那些迂腐世人给咱们拟定过多少种不同的排名,你们柳家,都始终是垫底。强者自然有资格接受弱者的供奉,而你这位弱者,还有什么不服?”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黑衣人悄声掩近,附在夏庄主耳边低声禀报。也不知他究竟通报了什么坏消息,本来成竹在胸,正笑眯眯的夏庄主忽而大发雷霆,怒道:“催什么?他小子以为是催命来了?我可没有那许多闲工夫!”那下属几句唯唯诺诺,匆忙告退。 夏庄主转头扫视三人几眼,似是痛下决心一般,道:“平兄弟,你若是实在不愿,我也不再勉强你。但在七煞圣君那边,我可不好交差。你知道那小子脾气阴晴不定,发起火来便要杀人,你也别难为我!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找他,自己跟他讲一句‘你不干’,便算将此事撇清,我也尽到心了,是你自己不识抬举,可不要害我。” 平庄主一怔。同另一人僵持许久后,虽然彼此都始终坚守不退,但万一对方突然让步,起先反应均是不惯,须得将这消息反复确认之后,才能唤起成就感。笑道:“那好啊!我一定在七煞圣君面前替你夸口,便说你为了劝我投降,究竟是如何无所不用其极!”夏庄主闷哼一声,道:“那也不必,实话实说就好。” 平若瑜总觉夏庄主是势在必得,不该如此轻易放手。古时两军交战,对于抓获的俘虏,若是敌阵中大有来头的人物,那是定要折腾数月,不惜花费大量人力、财力,请来数名口才一流的说客,到他面前反复劝降的才是。若是那人实在软硬不吃,也不会放掉这块啃不下的硬骨头,更以就地处决居多,今日之事却令人捉摸不透。 想到夏庄主方才字字珠玑,劝得专注,没理由时隔片刻,便突发善心哪?为谨慎起见,忍不住问道:“夏叔叔,你此话当真?确是肯放了我爹?”虽知此言问来无益,夏庄主便是真有阴谋,也不会对她明言。但似乎亲耳听过,总能安心不少。 夏庄主应道:“是啊,强扭的瓜不甜,平兄弟执意退隐江湖,心不在武林之中,纵然身在也无价值。只不过,我已经说过了,我背不起这个担子,须得你自己到他面前解释。如果七煞圣君答应放过你,我还强留你作甚?”平若瑜闻言大喜,忙道:“爹爹,我同你一起去!七煞圣君他……我同他有交情,他会听我的劝……” 夏庄主冷笑道:“你本就答应过跟我走,怎地忘了?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以为他当真会稀罕你那点交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柳庄主插话道:“别想丢下我……夏兄弟,平兄弟,咱们结拜之时,便宣称过四人是一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夏庄主本正想激他同去,谨防过于殷勤,惹得他生疑。故作惊异,道:“难为你到了这当口,还记得起当年那一句话啊?不过你去,却要干什么了?”柳庄主冷哼道:“跟他商量,许我同你五五分成,到时看你还敢耍赖?”夏庄主冷笑道:“江大人日理万机,你以为他会来关心咱们这点鸡毛蒜皮之事?” 柳庄主叫道:“情况如何,定要去了才知道!你休想一言以蔽之,凭你的几句信口雌黄,代替江大人明断!你越是不让我去,我才更是非去不可!” 夏庄主故作无奈,道:“去就去吧,谁又拦你来着?只不过大人见我带来这样的废渣,不知要怎样恼火便是。”他二人吵得热火朝天之际,平若瑜早已扶起平庄主,一语不发,站到了门外等候。 半晌之后,皇宫中多了四个疾步行走的身影。这几人中唯有带头的夏庄主心情最是焦躁,不时抬头看看天色,时而发出一阵稀奇古怪的咒骂,旁人甚至猜想不透,他究竟是在气恼些什么。 便在临近宫门之前,道旁忽然抬来一顶杏黄色轿辇,夏庄主眉心一皱,没耐心同它多做纠缠,正想绕路而行。那小轿却极是执着,拐过个弯,正停在了夏庄主面前。接着轿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将帘帐掀开,四人都站在原地,静默相待。 只见一个绝色丽人从轿内走出,衣衫华丽,旗头上镶嵌的尽是贵重宝石。面上施着极浓的一层脂粉,却不显生硬,只增妖媚,使她看来就如是画卷中走出的人儿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9) 夏庄主见她穿着,想必是宫中位阶不低的妃嫔,不愿与她起正面冲突。耐着性子上前,拱手为礼,道:“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不知您为何无故挡住臣下去路?” 那丽人便是沈世韵。闻言淡淡一笑,有如漫山鲜花开放,馨香四溢,道:“先生有礼了。方才见您远远走过,便如是天降英才,气度不凡,想必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本宫向来最喜同英雄豪杰结交,是以特地前来拜会。冒昧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她说话温文有礼,声音又如山林泉水般温软呢喃,即连夏庄主也听得如痴如醉,笑容中添了几分别样神采,微笑道:“娘娘过奖了。敝性夏,借着家族势力,在武林间小有几分名头,说来不值一哂,也就不在娘娘面前见笑了。近日山庄给大水淹了,不得已到宫中暂歇几日。叨扰之处,还要请娘娘见谅。” 他二人你来我往,都是将场面话说得十分圆滑。实则各自隐藏身份,却又偏要稍许透露,令对方自行揣度。那不管猜出与否,自己总能大赚几分面子。 沈世韵略一思忖,微笑道:“原来是坐四大家族第二把交椅的夏庄主,本宫久仰大名,今日相逢,方知百闻不如一见,实乃幸甚。听说四位庄主,于武功造诣均有过人之长。传言夏先生年过五旬,但在本宫瞧着,也不过而立之年,气色较之旁人,可更要好得多了。看来您若是有一套独门绝技,那必然就是返老还童之术了。” 原、夏两家祖上曾有联姻,便是多年前四城鼎盛之时,原城少主原捷与夏城二小姐夏圆圆这一对侠侣。两家缔亲之后,互相帮衬,彼此扶持,均有鼎盛之象。 原家自是公认的四城之首,而至于其后的平、夏两家,排名高下,则是长年纷争不一,无有定论。因此并无真正的“四大家族第二把交椅”之称,沈世韵如此说法,自是有心捧场。 夏庄主面上愈见喜色,微笑道:“咦,吾辈乃沧海一粟,武林中一无名小卒耳,娘娘怎地知道?不敢请教娘娘封号?”他开口并不自谦,倒像这个第二把交椅,他是坐得名副其实一般。历来对女子闺名,只能对父母兄弟等最亲近之人说知,因此夏庄主也只敢请问一句封号。 沈世韵淡淡一笑,道:“我姓沈,作为七煞至宝的牺牲品之一,听说过无影山庄没有?” 当年沈傲天兄弟三人建无影山庄,以立足方外,避世隐居为主,因此在江湖中名气倒也算不得响。但无影山庄遗孤极是出挑,在皇宫中呼风唤雨,更利用手中权柄,在武林间亦造下极大声势,当真是无人不知。 夏庄主曾与两方人士多有接触,自也听说过这份名头。一拍脑袋,道:“原来您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韵贵妃娘娘?小老儿倒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大名鼎鼎的人物,幸会幸会!” 沈世韵笑道:“大名鼎鼎是谈不上,至多不过是徒有虚名。”夏庄主道:“客气,客气。” 两人相互谦称几句,夏庄主又道:“说了这半天,还不知娘娘找我,究竟所为何来?”这一句已是透露出几分不耐烦之意。沈世韵道:“哦,方才与先生谈得投缘,无意中倒将正事忘了。”随即压低声音,道:“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夏庄主自身虽也极好装神弄鬼,却看不惯旁人故弄玄虚。没好气地随她走到处僻静地儿,见巷尾也停了的承王爷,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沈世韵道:“承王爷便是上官耀华,不是什么玩意儿,却是当今世上,在你主子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了。方才本宫的宴席上,也正是为他一句话,才答允放过平小姐。你要是执意不听,那也只能是吃力不讨好。承王爷不爱他的妻子,但对自身颜面却看得极重,也不会容许有人欺负她,否则也不必站出来为她说话了。你要是得罪承王爷,你主子才不管你是否有用……反正这个牺牲品,也总得有人来做的,不是么?你要是不信本宫,咱们尽可走着瞧,只不过到了那一步,可别怪我事前没提醒过你。” 夏庄主双眉紧锁,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交换一个祭品,自己倒也没什么损失。但他性子向来便是凡事均须刨根问底,遂道:“在下与娘娘非亲非故,您如此热心帮我,不知却是何故?我虽不愿给别人占我的便宜,却也不愿去占别人的便宜。”话中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若是她不能拿出个妥当理由来,自己宁可不接受这份殊荣。 沈世韵想到他疑心病如此之重,莞尔一笑。也因正是如此,才便于开出条件。微笑道:“先生果然爽快。你我都很清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事想要回报,都先得付出酬劳。本宫的条件便是,要你同我合作。利用着你手中的兵甲弹药,拿下整座京城也不是问题。等政变一起,先替我肃清宫中军队,再带兵到乾清宫助我。皇上若是不答允下诏退位,便以武力逼他缄口从命。” 另一旁三人还在原地等候,却是谁也未动趁乱偷溜之心,便连平若瑜般惯常滑头之人也仅默默玩弄手指,背倚宫墙,沉静不语。直等过许久,不知夏庄主那一边互相谈拢了几项条款,只见他一手牵着南宫雪,施施然而来,头一句话便道:“交易成立了。瑜儿,你可以走了。” 平若瑜又惊又奇,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我身上花过那许多功夫,如今倒想二话不说,便将我打发了?哪有如此轻易之事?”夏庄主轻描淡写的道:“同样是棋子,自然要选择利用价值更高的。我已经用不到你了,你的任务,交给这位南宫姑娘去办。怎么,你走是不走?” 平若瑜面上惊愕已全然被愤怒取代,气得浑身颤抖,道:“夏叔叔,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无足轻重之辈?不论从哪个狗洞里钻出来的耗子,都可以拿来随意顶替?你到底有什么任务?那个女人办得到,谁说我便办不到?你只管说来听听啊!” 这不仅是她觉得自己受了小瞧,若是换做另一位女子,或许她也不至于如此愤懑,乃至于当众发作。只因对象是南宫雪,不仅是李亦杰不得已娶她的筹码,更是夫君心里始终记挂的人。对于她,自己连成为她替代品的资格也无,却又如何不恼。 斜眼瞪去,见南宫雪始终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未施粉黛,却自有一派耀眼出彩,清爽干净。虽不如沈世韵光鲜亮丽的绝色美貌,给人留下的印象更似涓涓细流,令人心意平和。身穿一件灰白色长衫,粗看毫不起眼,然而却更在洁白朴素中,将她清丽出尘,而又略含一丝忧郁的气质以浅浅淡淡的灰色展现得恰到好处。 长发柔软的垂在肩上,松松散散的披落着,看来却不显凌乱,也非造作,她的一切都给人一种“理应如是”之感,仿佛她本身就是那一种无可取缔的存在。 她不管几人在旁吵翻了天,也不管前方等待的,是一场阴谋织就的归宿。就似沉浸在她独有的意境中,外界纷扰无以乱她之心,脸上始终挂着一个宁静的微笑。这份脱俗之美,已突显出她的傲世风姿,至于冠绝天人之神采。 在这般魄力之下,平若瑜恶狠狠甩去的挑衅眼神,有如泥牛入海。更觉似她这般不理不睬,是对自己最高的轻蔑,与她交手,徒然自取其辱。而纯以武功论来,足能断定,她较自己不知低过几阶,由此更是愤郁难平。 指着南宫雪,气得手臂不住颤抖,道:“还不是这个贱女人?她早就该死了!好,那我就先杀了你的可用之材!等你没了退路,我不介意给你做挑剩下的废物!南宫雪,你要假扮圣女,你就索性装到底!有本事效仿佛祖割肉喂鹰,我要刺你一剑,你也别躲啊!” 说着腾身跃起,一剑猛然向南宫雪头顶斩落。到得半途,一个灵巧转身,稳稳落地,长剑半空圈转,向她胸前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0) 这两剑使来出人意料,实则却是出自平若瑜精心算计,南宫雪纵然要避,也该全力防守头他像小孩子?出嫁从夫,你敢瞧不起他,也就是瞧不起我。你瞧不起我,我自然要同你理论!” 南宫雪挥手将她手指拨开,道:“别再说那些幼稚的话了。你对他若是有足够的吸引力,不管有没有我,他都会对你死心塌地。他要是不爱你,就算世上只剩你一人,他也不会有丝毫心动。呵,目光短浅,大是大非之前,难以明断。单凭冲动行事,从不顾虑他人感受,遇到一点挫折,只会闹脾气,寻人发泄……怎么不是小孩子?你也一样。说你们不过是没长大的孩子,倒还是过于抬举了。” 平若瑜恼得双眼直翻白,咬牙切齿的道:“那好,我承认你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既然不准我跟……那么这一路上,就麻烦你多照顾着我爹,衣食住行,样样给我伺候周到,我告诉你,他的胃不大好,不能吃过于辛辣或是油腻的食物;他的头不大好,稍稍给冷风吹上几日,就要有个头疼脑热的,身上带得有药,要叮嘱他按时吃。就算再苦,也得逼着他喝下去;他的肺不大好,常常整晚整晚的咳嗽,一夜也睡不好觉;他的腰不大好,在一天内不能赶太远的路。还有,他……” 柳庄主忽然在旁打断,笑道:“哟,平庄主,咱们兄弟相交多年,可是今日方知,原来你倒是个满身毛病的药罐子啊?”平庄主苦笑道:“那是瑜儿言过其实,哪有这般夸张?” 平若瑜焦躁不已,见几人转眼便要出发,急得向南宫雪做总结道:“总而言之,你给我听好了!到时路上有什么危险,你给我尽力保护;有什么脏活累活,你抢着代他去做;万一有人有杀他,你就挡在前面。宁可你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有危险!这是作为你……江湖无敌的南宫女侠,又是顶替了我的脚色,这就是你应尽的职责!听懂没有?” 平庄主在旁听得哭笑不得,道:“瑜儿,你这是在胡说什么?南宫姑娘可不欠咱们家什么。”平若瑜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栽进平庄主怀里,手指紧紧拽住他衣袖,哭道:“爹爹,爹爹,女儿不想与您分开啊……今日一别,又不知几时再能相见……您便要将我留在这处险恶之地,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任人欺辱,自生自灭……” 平庄主拍了拍她瘦弱的背脊,微笑道:“越说越不成话了。咱们又不是生离死别。爹爹怎舍得丢下我的瑜儿,一去不回?”平若瑜咬了咬嘴唇,将嘴凑在他耳边,低身道:“方才我在七煞圣君面前,也曾替你求过情来着,他说看在耀华哥哥面上,可以饶咱们不死。到时你们万一说僵,你只管说自己是耀华哥哥的岳父,他就不敢对你怎样啦……” 平庄主哑然失笑,道:“我倒没瞧出来,那小鬼还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过男子汉生于世间,理应独来独往,万事不求人。而今你不仅劝我仰仗于小辈,更要我这位岳父大人,委决于自家女婿之下,传扬出去,却要我的颜面往哪里搁去?”见平若瑜还想辩驳,温言宽慰道:“你放心,爹爹不必借任何人的名头,也能活着回来见你。” 平若瑜点点头,不胜依依地从父亲怀里钻了出来。转身走出几步,忽听南宫雪在背后叫道:“平小姐,留步!”平若瑜缓慢转过头,冷笑道:“怎么,南宫姑娘,你已经是胜者了,这又是安心奚落我来了?” 南宫雪轻声道:“不,你记好,我不会搭理一个无知小女人的争风吃醋,但我却可以接受一位孝女的托付。你的请求,我记住了。”平若瑜怔怔注视她半晌,表情终于由极致的敌意,逐渐转化为一个扩散的笑容。 ————— 李亦杰与原庄主站在海涘之畔,阵阵冷风席卷而至,时不时还有几个冰冷的浪花扑面撞来,海鸟鸣叫,在这昏昏沉沉的“海天一色”之下,更添几分阴沉。 李亦杰轻叹道:“在这种天气出海,只怕不祥。”原庄主哼了一声,道:“起初同七煞魔头作对,便是不祥。怎么,你还能就此放弃?”李亦杰全然是本能反应,当即脱口叫道:“当然不能!”原庄主又是冷哼两声,不再多言。 李亦杰正奇原庄主怎地突然阴阳怪气起来,遂想他儿子现今安危难料,心情糟糕些,也在情理之中。然而给他一人胡思乱想,竟然渐次想岔了路,越想越觉不祥。用力一击掌,道:“坏了!” 原庄主转过半边视线,看去极不耐烦。李亦杰尴尬道:“有关于原兄弟的事……凡是他曾涉足之所,好比那客栈和民居,可能见着他的人都给杀得一个不剩,似乎是……有人极力想藏起他,或者帮他掩饰身份。但另一方面,七煞魔头常带着他抛头露面,同时依据咱们起先推断,他是定要让所有人都认得原兄弟,才有可能造害到他声名狼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1) 原庄主白了他一眼,道:“几时学会拐弯抹角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亦杰迟疑着组织语句,道:“我的意思是,也许围绕原兄弟身边,包含有两股势力。目的截然相反,却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心狠手辣之辈。而我想起,雪儿也看过你那筒纸卷,换句话说,她知道原兄弟受人操纵之事。再说得直白些,她也极有可能会成为那些人的目标……是啊!怎地我一早却没想到?不成,我得回去保护她,再不济也要将她带到我身边来!原伯父,请恕晚辈暂别几日!”说着直跃而起,竟就要寻觅来路赶回。 原庄主一掌探出,按上他肩头,皱眉道:“亦杰,我瞧你是关心则乱。若说武林纷争之中,若还有一处清净之地,也便是皇宫了。南宫姑娘既然正在宫中,就算韵贵妃未必真心照料于她,可也没有哪个刺客胆敢如此大胆,公然闯宫,来行刺一个歇宿之客。何况咱们此去,虽然不知敌方意图如何,多半要同他正面为敌,南宫姑娘在你身边,你又要分心照料,反而于己不利……再说,茫茫大海,什么事能说得准?到时错过了一艘船,还不知几时再能等到下一艘?” 李亦杰此时也逐渐冷静下来,叹道:“好吧,那咱们就一鼓作气,尽早解决了七煞魔头,我就回宫去接雪儿,跟她再也不分开了。” 原庄主听他畅想来日欢愉,想到阿茵给自己亲手杀死,缓慢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就感心脏传来阵阵剧痛。再想到阿茵留下的唯一骨血在敌人手上,神志尽失,随时可能根据命令,来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动手。抬手按住胸口,忍住翻涌而起的鲜血。 没等多久,果然有一艘小船驶到岸边靠拢。这倒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小”船,仅以几块破旧木板搭成,一根桅杆千疮百孔,挂着一面撕破半边的旗子。看来只令人怀疑,这小船只怕稍经半点风浪,就将被震裂成数段。 李亦杰抓了抓头皮,干笑道:“还以为他的船会有多气派,却原来……咳,原伯父,您说,该不会……七煞魔头想让咱们搭乘这艘破船,半道上就在海里淹死?” 原庄主仔细审视着小船,沉声道:“不,七煞小子要引我们到他的地盘,可说也是费过了一番心力,绝不会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会让作为他心腹大患之人,死得那般窝囊。走吧。”说着当先跨上。李亦杰也不好示意胆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而几乎是在他脚跟刚一落上船板,那船夫一声吆喝,便拨开了桨,划起船来。 这几日天气一如既往,海上风浪不断。李亦杰倚着桅杆,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海水,黑沉沉的天空,心情没来由的格外沉郁,似乎自己的未来也便是如此茫然无着。那小船倒也古怪,连经巨浪拍打,桅杆几度摇摇晃晃,李亦杰甚至迫不得已,总想去筹办后路。但最后总如奇迹降临,破旧的桅杆依旧坚挺。 闲暇时李亦杰与原庄主坐在船尾,望着船夫在船头划桨,只因小船上便仅有这般巴掌大的一块田地。看他身影,倒确是在用心划船,不似有意弄甚古怪。但一个船夫,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江冽尘要将他随意牺牲掉,也不是做不出来。这几日总之是提心吊胆。 终有一天,小船靠上了坚实的土地,抵达的果然是大海中一处不知名的岛屿。此地却非荒岛,两人刚一着陆,便见岛上涌来大群居民,都是竞相出海避难者。见到竟有人此时前来,无异于送死。善心者便来比划着手势,劝两人大难临头,速速退去。 因双方语言不通,直比划过许久,李亦杰连猜带蒙,总算稍解其意。又向原庄主咿咿呀呀的解释起来。 原来这海岛上有座活火山,海拔极高,当地人称作“冒纳罗亚”,往年爆发之时,喷溅出的熔岩也给周边村子带来不小损害。而近来据一位先知预言,就在几日内,火山又将再次爆发。因此众人纷纷远走避难,这座海岛转眼便再不见人烟。 李亦杰四处打量,此时海岛上除极度荒凉外,一切仍是风平浪静。远远望去,能看到一座高不见顶的山脉。正费力将连日来的线索拼凑整合,原庄主忽然走上前来,面色沉重,道:“亦杰,那七煞小子究竟作何打算,我想……我已经大致有数了。”李亦杰闻言一喜,道:“当真?愿闻其详!” 原庄主道:“我早年同阿茵游历中原,曾听人提起过一个传说——”将七煞至宝的由来之说复述一遍,又道:“只怕七煞小子是想效仿传说中那位堕落成魔的天神,他认为这冒纳罗亚火山便是传说中的那处‘与天相接’的山脉,并打算在火山爆发之时,跃入岩浆,指望着能借此超脱凡胎,化身为魔。” 李亦杰失笑道:“这怎么可能?连小孩子也该知道,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火山爆发时,岩浆内温度可比常人体温高过数百倍了,任何东西一旦投入,都得烧成灰烬,又怎么可能当真以此成魔?若说凡人成魔,本来就是痴心妄想,那他寻咱们来又做什么?” 原庄主道:“只因此事突破世间禁忌,要想成功,还须得进行供奉。便是向天神进献祭品,此前同本人牵绊越深,效果也就越显著。他寻咱们来,八成是想要我们和翼儿都做他的祭品。” 李亦杰冷笑道:“做祭品?做他的春秋大梦!那种丧心病狂之事,咱们又怎能容他得逞?就在这荒岛上了结多年恩怨便了。正邪两道,此番只有获胜一方,再能重归故土,免得再给中原带来战乱频繁。不过他若是自行跳进岩浆寻死,那也好得很,省却了咱们不少力气,我可并不贪图一个‘亲手杀死世间第一魔头’的虚名……索性去鼓励他跳。” 原庄主淡淡道:“也不要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仪式开始前,必然先要处决祭品。是以等他跳之前,先是咱们的死期。” 两人在岛上信步游走,明知此地已是危机四伏,纵然有人,也只剩下江冽尘的下属。但他二人自恃艺高人胆大,逐渐走入小岛深处,站在先前所见的巨大山脉下。凡可见之处,都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着眼望去,更如一片片雪白地毯。李亦杰讶异非常,道:“这……真便是火山?我倒觉得……说是雪山更恰当些。” 原庄主眯缝着双眼,极力向更高处仰望,一面解释道:“平时岩浆均呈冷却状态,沉寂在火山内部。又因这岛屿本就处于极北偏寒之地,是以外界顺应气候,结起了一层冰雪严霜。而当周围一旦地震,震动使岩浆温度升高,直至熔岩喷薄而出,形成滔天火柱,那时整座山才会真正成为一座火山,同时带来难以想像的破坏力。” 李亦杰颔首笑道:“原来如此。我曾听说惯常的火山爆发,根据其烈度的不同,有三种不同形式。但愿这一次所遇到的……是最温和的一种。”原庄主冷笑道:“一座最温和爆发的火山,也能引起七煞圣君兴趣?” 李亦杰叹一口气,也自知这希望太过渺茫。江冽尘筹划如此之久,必然是有备而来,尽可先将此地诸般极端天气详加查明。能助他成魔的火山爆发,又或是能令他自以为有望的,其中灾害都必将非同小可。 叹一口气,道:“原庄主,咱们到山上探探情形如何?在开战前,先夺取有利地形,到时虽不敢说占尽先机,总可取得一定优势。而往往正因那一步之差,恰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原庄主应了一声。两人自山脚处踏进火山,一路深入。山峰表面尽是光秃秃的土地,就连披挂的一层冰雪,倒也成了增添两色的珍贵点缀。见不到寻常的树木花草,唯有陡峭的崖壁横在面前,令初次上山之人举步不惯。相比之下,火山底端的雪层最为稀薄,或是因距地表较近,已逐渐受开始变热发烫的岩浆所影响。 两人几乎探寻了一整天,李亦杰此时攀登高度正处于半山腰,还算气候寻常之处。在一片白茫茫中东游西荡,见原庄主正拈起地面上少许沙土,在拇指与食指间仔细捻过,似在凝神思索。忽觉脑中给重锤一击,灵光闪过,这却实在不是什么有利灵感,反是将一天来的成果全盘否定。 硬着头皮走到原庄主身侧,面上已是一副极深刻的苦楚,道:“原伯父,恐怕是我判断有误,做下了一件十分愚蠢之事。连累您同我浪费一整日,偏差了方向,着实过意不去……” 原庄主视线仍注视着手中泥沙,淡淡道:“哦?蠢在何处?” 李亦杰抓了抓头皮,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这正是七煞魔头所择之地,大有机会先行探索,时间充裕,自然能比外人更为透彻。而他邀我们前来,是抱有必胜把握,定先估算详实。从咱们上岸的一刻,距离最后期限,至多不会超过三日。短短几天,又能探得什么?我当真是异想天开,竟想在七煞魔头的地盘上,掌握比他更为详尽的情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2) 原庄主一声轻叹,道:“人生在世,本来就该具备些冒险精神。你起先的想法没有错,否则,我也不必应和你了。倒是如今顾虑太多,反而有些畏首畏尾。” 见李亦杰仍是一副疑惑不解之象,主动解释道:“每个人一生当中,都曾面临许多选择,关键在你如何取舍。试想,难道两件相同之物,只因你的对手拥有其一,你便要放弃?同样的道路,只因你的对手曾走过,你便要绕远路?同样的事,只因你的对手曾做过,或是比你做得更为出色,你便要自甘认输?七煞魔头有机会详探地形又如何?他未必会像咱们一般,每处方位都逐一走过,每个角度都计算得分毫不差!就算他能办到又如何?那些固有数据的死物,掌控后也未必便能占有地利。再退一步讲,占有了地利又能如何?作战成败,还要讲究天时、人和,以及一点必不可缺的运气,谁说地利便是得胜的主导?你要在对手约占的地盘比试,就无可避免的要面对这一处缺漏。但真正的高手,不论到何等险恶之地,始终岿然不动,泰然处之,这才是真正的心意通明,臻至大成之境。咱们此时查探地形,虽说未必能比他掌控的更周到,至少不再是全无准备之战,能探多少,咱们就探多少,谁担保上天不会相助咱们?若是不探,则是将自己毫无防备的交到了他的刀刃下。相比之下,是如何取舍,你自己掂量着办。” 李亦杰眼前一亮,探则未必能胜,不探则必败,两害相较取其轻,这正是原庄主要教给他的大道至理。实则此节说来浅显,但真等身临其境,又有谁能始终保持头脑清醒,冷静处之?李亦杰豁然开朗,恭恭敬敬的施过一礼,道:“是,弟子受教了。” 原庄主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别拿我当孟掌门啊!”话音刚落,就见李亦杰方见阳光的脸庞上重新乌云密布。想到自己早逝的师父,不由黯然神伤。 原庄主看着他神情,忽而若有所悟,手掌一张,一缕沙土从中漏下。道:“亦杰,今天就到这里,且先下山吧。此地泥土潮湿发热,看来山内岩浆果然已有变质,火山爆发,便在今明两日之间!”转过头当先下山,与李亦杰相距数里之时,背对着他,道:“晚上到山脚等我吧。” 李亦杰握了握拳,心道:“要夜探火山么?好极了!” 傍晚李亦杰在岛上逛过一圈,左右无事,便匆忙赶往冒纳罗亚山脚。原庄主早已等在其处,见他前来,将一个小葫芦递了过去,道:“喝一些吧。” 李亦杰只道是甚补药,依言接过。谁料刚等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原庄主解释道:“岛上居民逃难远走,我在一处小酒馆中找到了几坛陈年烧刀子酒,但愿等他们回来,可别拿我当小偷啊。” 李亦杰摇了摇头,将葫芦递了回去,苦笑道:“大敌当前,我又哪有心思喝酒?”原庄主笑道:“越在紧张之时,才越是要喝上一口。酒能提神,也能令人镇定,乃是战前之不可不备。你不是曾向我打听,我的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这便是秘诀了,你不肯照办?” 李亦杰皱眉望着葫芦,只觉阵阵酒气醺得他几乎要晕了过去。但想自己若是连一壶酒的难关都闯不过,还怎配去同七煞魔头较量?将瓶口凑到嘴边,狠狠心,牙关一咬,仰脖灌了进去。这烧刀子酒果然不凡,喉咙中立感如火烧灼,如炙切割。 原庄主在旁打量着他,忽道:“亦杰,那件事,还没有放下么?近来提到你师父,你仍然会难过?” 李亦杰本来全力忍受烧刀子酒的冲劲,也已不易。听到他这一句问话,忽感鼻中一酸,眼泪霎时间布满眼眶。一瞬之差,立时感到自鼻梁起极为辛辣,半张脸都已酸痛发麻。眼泪鼻涕一齐涌了出来,同时连连咳嗽,愈显激烈,仿佛正要借着喝酒呛到的由头,将心中的所有悲伤全盘宣泄。 原庄主叹道:“这是何必呢?生又何欢,死亦何苦!你师父确实已不在了,你的眼泪流得再多,他都不可能再回来。为着一位逝去之人,便这般自暴自弃……究竟要到几时,你才能正视这个现状?看着我的眼睛,别逃避!” 过得许久,李亦杰才勉强擦去眼角泪水,视线仍然无法凝聚一线,勉强看着原庄主,哽咽道:“原伯父,或许假以时日,我可以坦然相待。但现在……原谅我还无法面对。当你的至亲至爱之人,活生生的从你身边消逝,那样的痛苦……比天塌地陷更猛烈。他伴了你二十年,你习惯了他的存在,让他占据你生命中的极大分量。当那个人突然不在了,这世上……呵,上穷碧落下黄泉,却终究是永远也见不到他!仿佛将你的灵魂硬生生抽离一角,难道心脏不会因此,留下大片的……无法弥补的空白?试想,若是没有了支柱,房子砌得再高,还是会塌的吧?您知道么?最悲哀的是当一个杯子已经有了裂纹,却依旧被人视作完整,随意的砸它,摔它,最后呢?当它再也承受不住时,便只能成为碎片,最终被人遗忘……从小到大,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更偏好于一个人静一静。听不进安慰,却更听不进指责,那无法令我振作,只能令人崩溃……或许,我的心理,始终就特别脆弱些。那件事以后,我只是将报仇视作转移感情的渠道,不然,我恐怕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我避讳同任何人谈那件事,求你……原伯父,请你也不要说,行么?就算是我李亦杰求您了!” 原庄主叹一口气,轻轻拨了拨他头顶的乱发,道:“像你这么痴的孩子,也算世间少有。唉,我可以不提,但你能保证其他人也不提?能保证你的仇家也不提?能保证自己心里也全然释怀?只要这个伤疤始终存在于你的内心深处,仍然会时不时的切割你的五脏六腑,让你感到钝痛,那便是先在自己体内种下了破绽……交战时最忌示弱于人,而你太重感情,能给人趁虚而入之处本就极多。如今再加上你师父、师弟的惨死,一旦对方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你必然未战先败!” 李亦杰吃了一惊,忙道:“不……不会的,我只在无人时才会触景伤怀。当真与人交手,我……我仍是全力以赴……” 原庄主道:“不一样!此前不过是因为,那些对手没有触碰到你埋藏最深的伤口罢了……不,不是埋藏最深,为你师父逝世引起的伤痛,根本就是横亘在表面,让所有人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你现在可以逞强说不打紧,真等事到临头,只怕你是连哭也来不及。如我所言,七煞小子是个玩弄攻心术的高手,他最能理解,究竟要有怎样的言语,能够让对方感到最深切的痛苦,仿佛一根刺直入心灵,反复搅动。在这样的攻势下,你能撑到几时?他逼死了你师父,却将此事挂在嘴边,作为刺激你的最有效工具。此时你最有效的还击,不是在他面前痛哭流涕,配合着他悼念师父,而是表现出若无其事,仿佛那根本就不能影响你。到时或者他会指责你冷酷无情,是个不孝的徒弟,但他自己同样弑师起家,根本没有资格来辱骂你!除了他之外,这个理由不再适用,但与此同时,其他人也不会这样在你的伤口上撒盐。你听明白了没有?现在放松心情,反复回忆你师父死时的情形,强迫自己去接受它!” 李亦杰吓了一跳,张口结舌,拼命摇头道:“不……不……我不能……我做不到!求求您了……不要逼我!” 原庄主喝道:“要想战胜七煞魔头,你就必须做到!到时我不逼你,那小子也会逼你,你的痛苦会比现在加深千倍万倍!你痛苦的根源,正是因为不敢面对这层现实,但在你的潜意识中,却又知道它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你恐惧,你害怕有朝一日,现状中会有证物将两种假说糅合在一起,所以你逃避,又阻止别人来揭露!要想克服这层阴影,唯有从你自己的心中去正视它,才能战胜它。这过程或许很残酷,无异于鲜血淋漓的剥下一层皮来。但你要是不进行这一步,就会永远受断断续续的痛苦所折磨!快,闭上眼睛,努力的去回想。孟兄入土为安,他的死不是你的过错,你要为他报仇,所以你不能垮下。想,反复的想,想到你不再抗拒为止!” 李亦杰紧闭双眼,眼前仍然闪现出一幅幅光怪陆离的景象,尽是从前师父对自己一切的慈和善良。明知那只是个美梦,却宁可沉醉其中,永不苏醒。 然而每当此时,过往画面便会迅速扭动旋转,化为一团迷迷蒙蒙的光影,最后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所有的回忆都终止在师父嘴角染血,面含微笑,僵硬地倒在自己怀里的一幕。于是光影瞬时支离破碎,世界再度转为一片黑暗。 李亦杰双手紧紧抱住头,感到阵阵刺痛在脑中来回翻滚,就如一把钢钻由太阳穴刺入,在脑中反复钻刺,要将他一应美好的记忆全盘剔除一般。终于抑制不住的仰天大叫起来。初冬静夜,月亮正圆,若是给旅行者听到了这几声撕心裂肺的嗥叫,或许会以为是这荒岛中出现了百年一遇的狼人。 原庄主冷冷审视着李亦杰,平心说来,他也不愿将这个一直帮他的孩子逼到这一步。然而逼他同时也是救他,看他在苦海中挣扎,始终狠着心不去阻止。 就见李亦杰突然跪倒在地,一遍遍以头抢地,前额已现出大片鲜血,仍不停止,脸上布满斑驳的泪痕,拳头狠狠砸在地上,与地面散落的碎石相触,不少石块化为了齑粉,但李亦杰手掌亦是血肉所塑,转眼同是鲜血淋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3) 原庄主暗暗叹息,不知这位年纪轻轻的武林盟主,这个背负着极多责任的青年,心里究竟隐藏着多少难以言说的苦痛? 但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格,不也同年轻时的自己极为相像?当年阿茵惨死,他便是不愿面对,整日里借酒浇愁。而等他真正能够接受时,又将这份痛惜全盘转移到了仇恨上,奔走各地,到处杀戮,将中原大地一时间化为一片修罗场。他的痛苦,是全然发之于外,淋漓尽致。而李亦杰的痛苦,却唯有憋在心里,一再地咬啮、折磨着自身。 李亦杰恍惚之中,只觉意识时而随着幻觉游离物外,时而却又随着现实景象飘飘忽忽。半空中有几只海鸟飞过,依然带不走他的愁绪。不远处走过几个夜行人,步履匆匆,又有谁去在乎? 然而过得片刻,李亦杰忽然一震,脱口叫道:“雪儿!”想到之前看到那女子的回眸一笑,笑容中却饱含凄楚,那是同他一样的常年隐忍。慌忙探头张望,只能见到一个苗条的背影,随在几位年长老者身侧。那几人也是隐隐约约,似曾相识,仿佛曾在哪里看到过。 但此时一切的影像俱失神彩,他眼前所见,心中所想,都只剩下那个背影,那个模糊的浅笑。抓住原庄主衣袖,仿佛那便是自身的唯一支柱,叫道:“原伯父……我……我刚才好像看到雪儿了?我……我要去追她……” 原庄主反手扣住他手腕,叹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怕你也是因为思念南宫姑娘太甚,以致产生了幻觉。想想看,她现在理应好端端的待在宫里,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唉,果然是孽根深重!好不容易让你设法转移开思念师父的愁绪,而今你却又为了师妹,重新将自己陷入苦海……” 李亦杰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的确看到了!”想起一事佐证,忙道:“火山眼看就要爆发,这岛上的居民早已逃得一个都不剩,怎会再有人主动上山?原伯父,咱们便跟上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如果那人不是雪儿,至少,我也要提醒那几个无知的旅行者。但若万一……她果真便是雪儿,如今正落于他人掌控,就算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定要将她完好无损的救回来!”说着转身便向山上冲。 原庄主叹一口气,却也没再阻止,似乎在潜意识中已认同了李亦杰,又或是无言的支持他的“冒险精神”,一面紧随其后追赶。 两人没跨出几步,就见到一道道火红色的液体自上而下的流淌,表面粗糙,并覆盖有一层疏松碎块,两侧各有一大片缓缓流动的块状物。中间形成一条约是八到一十五米的窄带,顶端不断冒出气泡,甚是诡异。黑夜之中,因那液体独有的火红色光亮,仍能看得一清二楚。 稍有靠近,便感脚底周边温度陡然升高,那流淌的仿佛便是液体的火,让人从心而外,由衷觉出一种压迫感,眼前曾见的积雪已尽数融化,原本白色的山峰逐渐转为深红色。同时脚底微微晃动,虽还不至于站立不稳,但那震动却极是明显。 分明自己好端端的站在原处,面前景物却在不断晃动,连带着自己也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之感。摇晃几下,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原庄主快步跟上,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见那液体流动的越来越快,数量也同时剧增,似乎四面八方,无论往何处落脚,都必然会踏中一处。沉声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火山已在隐约爆发了。这种熔岩,便是岩浆中已然熔化的石头!温度可不比岩浆低……再追下去,很可能会发生意外。” 李亦杰急道:“如果当真是火山爆发,雪儿早已走到前面去啦!她岂不是更危险?原伯父,您要是害怕,就先下山好了,我一个人去追她回来。”原庄主提指在他头上一敲,笑道:“你这小鬼!真将我当做贪生怕死之徒了?” 李亦杰心中一阵感动,但想自己帮他救儿子,他再帮自己救雪儿,一报还一报,倒也天经地义。如今没那许多时间在原地客气,只好“大恩不言谢”,与原庄主相互扶持,一起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上奔行。然而这一路当真是意外迭起,没等跑出多远,面前光影一闪,一个人落在了面前。一袭白衣昭显出他独有的风华绝代,正是原翼。 李亦杰一见到他,当即站定脚步。原庄主面上的坚毅也立时转为一种混杂着温情与徘徊的痛苦,嘴唇微颤,竟连一句话也无法开口。 李亦杰不必劳神过多,目光只投向原翼双眼。见他眼神中仍是那般茫然一片的空洞,心里登时凉了半截。道:“不用再想了,那不是他。还是那只傀儡。” 这一句算是将原庄主方才传授的“速速打击法”给学全了。有意无意的护在他身前,不愿让他看着儿子这般冷血无情,而过于痛苦。故作无谓,冷笑道:“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原大少爷啊?怎么,又替你高贵的主子,传达什么圣谕来啦?”话里含讥带讽,极尽侮辱。 原翼充耳不闻,默默打量着两人,冷冷的道:“二位,果然守约。”熔岩在他脚底潺潺流淌,沾上他的衣摆,便又继续向前流去,而他衣摆却不见烧焦。 李亦杰心中一颤,不知他身上带了什么邪门异宝,又或是阴寒功夫练到上乘,竟能不惧熔岩之烈。又或者,他本来就是冰雪中化身而出的雪公子? 但不论如何,似乎七煞圣君要想在岩浆中脱身成魔,倒也不似起先所想的一般荒谬了。为免自己胡思乱想,没话找话道:“不错,现在我们来了,是否该叫你主子出来叙话?足足冷落了我们一天,可不似待客之道哇?” 原翼淡淡道:“李盟主,你不必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家主人正是待你仁慈,才给了你这一天的准备时间,由得你去打探地形。只因实力差距太过悬殊,胜得若是太轻易,也没有什么意思。”李亦杰冷哼一声,道:“好,就算我领了他的好意。那么他这个至极强者,怎么还不出来见我?现在的缩头乌龟,究竟是我还是他?” 原翼道:“拳脚上见真章,无须逞口舌之利。李盟主,请二位在此留步,我家主人正在山顶岩浆口练功,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搅了他。” 李亦杰怒火登时蹿起,喝道:“这算是什么意思?捧他两句,他又在摆什么谱?凭什么他叫我们来,别人就得屁颠屁颠的赶来。他说不见,我们就得乖乖在山脚下恭候大驾?他以为自己算是什么东西?还是将我们都当做他的奴才了?” 原翼淡淡道:“在我家主人面前,世上任何人都是奴才。这是给他们的最高殊荣。”李亦杰冷笑道:“哈,去他的吧!你家主人就是个疯子,甘心给疯子卖命的,不是白痴,便是傻子。”原翼温和一笑,柔声道:“那么比武过招,输给白痴傻子的,不知又算是什么东西?” 李亦杰一怔,但一提起比武过招,登时想起倒伏在血泊中的无辜百姓。心中一阵抽痛,一阵愤怒,道:“原翼,我问你,你老实给我回答。那小镇客栈和民房中的百姓,究竟——是不是——给你杀死的?” 原翼并不正面作答,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亦杰咬牙道:“如若当真是你,我就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那些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你怎能下此狠手?”原翼淡淡道:“碍事的狗必须死。所以如果你们敢妨碍我家主人成就大业,下场也是一样的。” 这一句话登时掀起李亦杰滔天怒火,喝道:“好……好啊,这么说来,你就是承认了?看来你给七煞魔头做狗,倒做的开心得很哪?好,我今天先来打醒你这只落水狗!”说着拔剑向他刺到。 原翼道:“有些人分明没什么实力,整日里尽喜好胡吹大气,倒似他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小丑的脚色。”身形一转,棍棒递出。 李亦杰长剑疾转,划过半个圈子,森森剑气依然笼罩在原翼身上,道:“这一句话,还是留给你家主人吧!我瞧倒贴切得很。” 原翼面容始终淡然,随意与李亦杰招架,似乎两人间进行的不是生死相搏,而只是一场最寻常的赌糖果游戏。 李亦杰这些天来尽忙着各处奔走,查看地形,无暇练武,而他几日前便已斗原翼不过,此时再战,也不过是再次重复固有结果而已。兼之他体力大量耗损,再遭原庄主强逼着调动起痛苦回忆,同时心里又不住记挂着那个走上山顶的女子,心力既不能专,出剑速度、灵活程度也就凭空慢了一倍。 原翼没多久便再度抢占先机,棍棒在他身上连番击打,又中数处要害。李亦杰身子震了震,向后跌出几步。原翼哈哈大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功夫越来越弱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原庄主在这种尽显猖狂的语气之下,似乎听出了曾经的原翼傲然处世,待人便是这般三分试探,七分轻蔑的态度。那时自己还很是欣慰,只觉他这样的性子是全然遗传自身,然而现在透过那张一模一样的皮囊,底下的人究竟是谁?敢贸然将他认作自家儿子么?心绪激荡,忍不住接连跨上几步,唤道:“翼……翼儿……” 原翼一棒在他颈前险险砸过,随即立刻变招,当胸直捅而来。李亦杰反转长剑,艰难抵住攻势,转头冲原庄主叫道:“原……原伯父……别再唤‘翼儿’啦……您再这么叫下去,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一命呜呼啦!” 原翼淡淡道:“哦,还可以分心同旁人讲话?看来,很悠闲嘛。”同时加紧了攻势,棍棒上附以强劲内力,李亦杰抵挡不住,连连后退,而自己长剑也被寸寸逼回,眼看那短棒便可转而斜挑,制住他要害。原翼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便是这一刻,做个了断。” 李亦杰心中一紧,果然便觉棒端爆发出一股强大压力,顺着剑锋一路传来,被迫得几乎便要松手撤剑。 千钧一发之际,所幸原庄主及时回过神来,跃到两人侧旁,一剑挥出,架住短棒。李亦杰得此一缓,立时反转长剑,闪身跃出,又从另一侧向原翼进攻。原庄主也不含糊,与原翼手中短棒缠斗不休,欲给李亦杰创造进攻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4) 原翼视线片刻不移,语气云淡风轻,道:“两个一起上,那也正好,一次就将你们解决干净。”向原庄主连进几招,突然身形一转,“啪”的扫开李亦杰长剑,身子依旧旋转不停,“铛”的一声,恰好迎上了原庄主刺到身前的剑尖。同时脚步挪转,将两人同时引到身前,避免了腹背夹击之势。 李亦杰身上衣衫已被接连挑破几处窟窿,想到原翼是非不分,只一味胡搅蛮缠,心头火气更增,此时似已浑然忘却他给人操纵之因,愤愤道:“原伯父,眼下我要全力对令郎出手,到时万一刺伤了他,先请见谅。” 原庄主唯有苦笑,眼前情形,哪容得他再为儿子求情?但要弃之不顾,却又于心何忍?他生平与人交战无数,就算曾遇到过与自身实力相若、甚而远胜于己的强敌,都始终抱了“成败未定,一决生死”之心,却是唯以此战,最是艰难。 此前是李亦杰一人对付原翼,吃力非常,如今加上原庄主这位帮手,情势却无丝毫好转。原翼的速度竟也凭空提升了一倍,手中棍棒舞成一团光影,令人尚未看清之前,身前便已挨过几回重击,疼痛不已。 同时李亦杰两人还得防备着脚下流淌的熔岩,应变更处劣势。原翼则对脚底情形视而不见,任凭熔岩在身侧四窜,神色高傲,直如凭虚御风的仙人。忽而棍棒一转,向李亦杰腿弯连拨。 李亦杰心道:“这是什么武功?”说来这一套功夫倒极像丐帮打狗棒法的“绊”字诀,只是攻势更快更急,也更见狠辣。李亦杰提防给他棍棒扫中,不得不连连跃起。 那棒法变化万端,若是单凭直觉,决计闪避不开,不得不始终低头注视,这一来却逼得他无法进招,单是闪避,便要大耗真气。但想原翼的武器只是这一根棍棒,全用来绊住自己脚下,必然再顾不得攻击上身,倒还不足为虑。急切中还不忘向原庄主使个眼色,示意他趁机抢攻。只当此时,才真正体现出两人配合的优势来。 原庄主点了点头,挥动长剑,围绕着原翼身前“上三路”晃动。原翼身形灵活,左闪右避,恰令他每一剑都刺了空。同时逼得李亦杰跳动不止,一来阻碍他视线,二来也令他时不时有撞上剑尖之险。此刻原庄主则不得不暂时停下攻势,防止误伤到自己人。 好不容易等李亦杰给逼到斜角,原翼胸前空门大开,原庄主方挺剑而起,中宫直入。这本是想吓住原翼,以解李亦杰之厄。刺到半途才忽然想起,他此时并无意识,虚招恫吓全不管用,攻势不由一缓。 原翼反应却不因此而停,趁李亦杰双眼只盯脚尖,霍然出拳,“砰”的一声击中他面门,随即回转棒端,将原庄主剑尖架开,去势却是削向李亦杰小腿。 原庄主这一剑虽已不剩多少力道,但给他棍棒一带,已转为代他借力打力,当真刺中,受伤非轻。惊呼道:“亦杰小心!”同时集中内力,使长剑方位偏转,这一来劈中土地,没入极深,一时还未能拔出。同时内部似乎砍到硬石,震得手臂一阵酸痛。 李亦杰则未等他提醒,先腾身跃起,给原庄主劈中之地恰将熔岩激起,蹿上他裤管,烧中皮肉。好在所触甚浅,还未引起火势。 原翼冷笑道:“李盟主,你说自己要全力对我出手,我原先还期待着,以为你会有多厉害。如今看来,依旧是草包一个。就凭你,也想来教训我?怪不得中原武林不堪一击,想来正是因了你这样的盟主之故。” 李亦杰受他这等奚落,恼道:“谁……谁说我就输给你了?刚才那几招,不过是暂时让着你,待我现在……才要认真起来。”原翼鼻中迸出一声冷笑,显然是不将他的“认真”放在眼里。 李亦杰落地后绕着他的身侧急奔,不敢在原地停留,同时暗暗思考御敌之策。原翼却也不再瞄准目标,反而是随着他旋转,以短棒在他所经地面连连击打。李亦杰起初还取笑他几句:“瞧,没打中!”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只因随着他一棒击下,这火山同时震动加剧,地面熔岩也由原本静静流动,渐次喷薄而起,向他袭来。 李亦杰暗忖:“这样下去,可不妙得很啊?再给他乱戳乱砸,只怕会加剧火山爆发……”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应对之策。猛然间左脚小腿以下裤管破裂,脚踝烧焦一块,突来剧痛震得他轻功难以维持,左脚一拐,向前扑跌一步。不料原翼棍棒正在他落地方位等着他,当即向前撞去。 李亦杰胸口中招,立时体内气血翻涌,“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同时轻功之势未歇,被迫转向,几乎是凌空跌出。 原翼横身一转,再度架开原庄主长剑,双袖一合,跃到战圈之外。头颈高抬,棒端斜斜指地,带了副悲悯众生,却又掺杂狞恶的眼神向两人扫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淡淡的道:“我不杀你们。实在是太差劲了,连作为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李亦杰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所动何念,脱口而出,讥嘲道:“没有资格?是啊,连你都瞧不上眼,但你家主子却偏偏对我们有兴趣得很。你究竟是想贬低他没眼光呢,还是觉得自己比他更厉害些?”原翼冷冷的道:“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李亦杰冷笑道:“还在装蒜?你主子要进行那个邪恶的仪式,需要几个活祭品,所以就选中了我们,是不是?你以为我们会让他称心如意?不过,我可以给你担保,你对他这么忠心耿耿,到时他为了追求力量,同样会毫不犹豫的将你丢到岩浆里去。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原翼视线缓慢抬起,两道冰寒的视线毫无偏移的落在李亦杰脸上。李亦杰先是一愣,随即强迫自己凝定心神,与他对视。才听他冷冷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根据什么,才得出那种荒谬结论,但我也可以明白告诉你,你们是我家主人邀请观礼的客人,不是什么祭品。而真正的祭品,刚才就已有人送上山着就想从他身旁抢过。 原翼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脚步,淡淡的道:“没用的。你现在赶去,或许只来得及给她收尸。但你要想走过这条路,还得先过我这一关。”短棒一挥,直指向李亦杰胸口。 李亦杰心道:“情势紧迫,须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倒他,一口气冲上山顶……”长剑从身侧扫上,弹开了原翼的棍棒,同时苦思速战速决之策。还未等他将精神击中,原翼攻势却如疾风骤雨,不给他留半点分神空隙。李亦杰几个不留意,又给他棒端捅中几处,连连吐血。 原翼淡淡的道:“我不会取你性命,但同样可以令你从此动弹不得。古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乖乖下山。人生在世,便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自己做不到的事,赔上前途和未来,值得么?”同时棍棒自上而下挑起,正中李亦杰下巴。 李亦杰眼前一花,脑部充血,恍惚中感到颚骨传来碎裂之声。身子也向后翻出,勉强落地,依旧踉跄数步,跟随着火山晃动,始终难以站稳。苦笑着擦去嘴角鲜血,嘶声道:“你……休想,人生固有定数,但要是没有一点……追求梦想,并努力实现的精神,生活便如一潭死水,还有什么趣味?咳……像你主子那样的人,一心以统治天下为目的,他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失去了感情的你,同样可悲。” 原翼脸色不见喜怒,棍棒一舞,转出个绚丽圈子,实则在李亦杰胸口却已击中了数十棍,只因速度太快,在人眼中仅以一团光圈带过。李亦杰身子立时又向后跌出,原翼急奔几步,在他将落未落前,一棍击中他背部。道:“梦想不能改变你的处境。我倒很想瞧瞧,李盟主,你要如何凭借虚妄的幻想打败我?” 李亦杰背部突遭重击,半空中再度喷血。落地后忽将身子一扭,从怪异方位向原翼进攻。原翼冷哼道:“雕虫小技。”竟而不闪不避,提棒直击李亦杰面门。 李亦杰向旁微侧,挥剑招架。眼前已是模模糊糊,视物渐呈重影。耳听着原翼轻蔑冷笑,感到全身掠过阵阵寒意。那并非因外在而胆寒,却是在火山高温下,骨子里散发的一股寒冷,在血液间迅速游走。冰火两相煎,滋味实非等闲。 正当此时,耳中忽然传入一股极其细微的声音,道:“亦杰,再跟他纠缠下去,一时半刻怕是脱不了身。不如由我来拖住他,你先上山去救南宫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5) 李亦杰一怔,回身叫道:“原伯父?”这正是原庄主在旁以“传音入密”向他说话。本来武功极高之人,纵然听不到话声,也能觉出空气中细微震动。但原翼既无意识,便不必担心他有所觉察。 李亦杰不会这门功夫,声音是实实在在的传了出来。正自揣摩他话中之意,耳边又传来一声冷言,道:“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在同我交手之时,不要分心的么?”再忙转身,棒端已至额前。 李亦杰身形向后仰作弓形,叫道:“慢……慢着!暂且停手。”原翼无意置他于死地,依言收回棍棒,等他认输下山。李亦杰干笑道:“你的武功很厉害,以我二人如今的实力,不是你的对手。”原翼哼了一声,仿佛是说“知道就好”。 李亦杰赔着笑脸,道:“所以麻烦你通融些时,让我们到一旁商量战略,再来给你比过。如何?反正你武功这么高,也不吃亏……”原翼打断道:“我无所谓。你们两个在我眼里无非是蝼蚁之辈,无论再怎样挣扎,都不是我的对手。既然是你不死心,那就随你们的便。” 李亦杰刚得宽赦,又得寸进尺,道:“那些事,没试过又怎能知道?待会儿我们要拟定的,可是非常秘密的战略,你要是偷听,那就不算数了。就算再给你打赢,也算不得真本事。”心中暗叹这几句话倒如小孩子打赌一般,又不知对一个心志皆丧之人,激将法究竟有无用处。 原翼冷笑道:“哼,谁屑偷听!你们便是商量一年,也不可能反败为胜!我绝不会多听一个字。” 李亦杰道:“不必一年,只消片刻工夫,也便够了。”此时的原翼既无神志,当无心机,他口中的保证,绝非故使奸计。匆忙拉着原庄主避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原伯父,我思前想后,还是我留下来拖住原兄弟。就拜托你帮我救回雪儿……恳求您了!” 原庄主倒未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皱眉道:“这……恐怕不大妥当吧?雪儿既然处于危难之中,她最盼望的,当然是你像英雄一般从天而降,救她逃出生天……我还是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为好。” 李亦杰苦笑道:“我跟雪儿之间,对彼此的实力都是心知肚明。何况,我们曾经共历患难,真正的感情,不必在她面前多出无谓风头。只是眼前这一战,对您委实太残酷了些,我不能那么自私,让您独自面对这般两难局面……” 原庄主故作欢颜,笑道:“你这小子,说得尽是什么话?刚才没听翼儿讲过么?七煞魔头可是亲自坐镇山完,忽听身旁夏庄主一声大喝:“你们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在骂我,怎就不敢大声些?磨磨蹭蹭的,耽误时辰,我要你们好看!还不快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6) 南宫雪冷笑道:“夏庄主,可不知您在心急些什么?第一回听说,有人要上断头台,也是这般焦急。”平庄主接话道:“这才叫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人卖友求荣,偏生还能卖得理直气壮,喉咙比谁都响。”夏庄主怒得七窍生烟,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在两人背后狠狠抽打,喝道:“住口!走!” 一行人拖拖拉拉的走到山起来,你们倒应该感谢我,要不是老夫的功劳,你们怎能亲身参与江大人的重生之礼?这可是几辈子都享不到的尊荣,也不算你们几个废材枉活一世!”柳庄主怒道:“混球!死了也要拉你下地狱!” 夏庄主不再理他,只向江冽尘道:“江大人,这些祭品,您要不要再检查一遍?”江冽尘冷笑一声,众人全未见他身形挪动,下一刻却已从火山口移到平地。冷眼扫过,道:“这些人中,单是四大家族的首脑,便先占了半数。莫不是你寻不到合适的祭品,这才拿自家兄弟充数?” 夏庄主忙道:“不,不,只因我曾劝说他们为大人效命,可这几人不识好歹,竟然誓死不从。这样的人,留着也没有任何价值,能够为您重生稍作贡献,也算稍许赎清些罪衍。我可都是看在过去的兄弟份上,为他们着想。不过凡是胆敢同大人作对之人,不论往日亲疏远近,属下都不会再同他有任何往来。” 江冽尘道:“做得好。”缓慢踱着脚步,逐一经过三人面前。几人在心里虽都将他骂到狗血淋头,却是谁也不敢真正出手。夏庄主见他巡视祭品,真比自己被翻来覆去的查看更觉惊慌,生怕他稍有不满,自己到手的奖赏也就泡了汤。 最终江冽尘停在南宫雪面前,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不动,神情极是怪异。夏庄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还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给我出乱子……早知道韵贵妃不安好心。” 僵持中再也撑不下去,忙道“禀大人,这个女人不是我抓来的,那是韵贵妃送给您的礼物……她知道我要向您进献祭品,便托我将她也一道捎上。大人若是不满意,我现在就处置了她。” 江冽尘又默默审视南宫雪半晌,忽然放声大笑,道:“满意啊!怎会不满?果然知我者莫过于韵贵妃!本座就告诉你,仅此一人,便比你弄来一百个来历不明的兄弟,功劳更大。” 夏庄主此时真恨不得将方才所言咽回肚里,转为拍着胸脯担保“这个小妞就是我抓来的”。都怪他认准了沈世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生怕给她陷害尚不自知,这才在最后关头坚持不住,急于将罪名推还给她。 江冽尘重新绕着三人身侧走动,绕过一个圈子,依照次序,首先停在平庄主面前,冷冷的道:“平先生,要见你一面,当真不易。你我二人合作已久,本座从来都很满意,你为何突然毁约背叛我?” 平庄主反唇相讥:“从来都是由你单方面进行索取,怎会不满?我没有背叛你,我背叛的是整个武林!我早已决定,从此退出江湖,从此世间便算没了平某这一号人物!你又何须得理不饶人,一再依依不饶、苦苦相逼?如今的我,对那一切争权夺势早已厌烦,不过是想修身养性,到山林间去过一份平静的生活。难道只想退出歪路,也不可得?” 江冽尘冷冷道:“你以为一步踏错,从此还能回归正道?你知道你眼中神圣无比的四大家族,现今在江湖上是何等声名?旁人都称其为魔教走狗,或者,仅是本座一人的傀儡。一步的选择,决定的是一生的命运,无可更改。试想这样的你,一旦走出平家大门,那些自命侠义之士,只怕各自手中持剑,都等着来收拾你。你为我教所做之事,天下人有目共睹。脱离本座庇护,从此必将寸步难行,还奢谈什么平静度日?” 平庄主道:“我本来就不是正道上的人,也从未想过依附他们。只要能让我退出武林,哪怕刚迈出一步,便被乱刀砍死,至少死的那一刻,我是自由之身,也就够了。我从未给你办成过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任务,作为你的属下之一,不过是一份可有可无的存在,有什么稀罕?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何况现在你不是也找到了夏兄弟这个忠心耿耿的替代品?还需要我做什么?况且,我可以给你担保,我绝对不会站到你的冤家对头一边,更不会对你的大计造成任何妨害。” 江冽尘冷笑道:“你以为我在担心那个?平先生,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就算你本事再增加十倍,也不够格来影响本座的计划。不过从前立约之时,承诺过期限未到前,单方不得反悔退出,现在本座还没说将你一脚踢开,你倒先给我撒手不干。这要不是背叛,还叫做什么?” 平庄主苦笑道:“若是如此,你就当我生急病死了便是!人有生老病死,是人力无法更改,那可不能叫做背约。” 江冽尘冷冷道:“还不仅是这一件事。本座再问你,你听过‘木子循’这名字没有?”平庄主双眼猛然张大,喃喃道:“木……木子循……”旁人单看他神情,也知必有蹊跷。 江冽尘面上笑容倒不如说是狞笑更为妥当,低声道:“你要是不记得了,也没有关系,毕竟人年纪大了,记性自会减退。不过她对你而言,分量实在不轻,你让她到我身边卧底,究竟是想探听些什么?现在这个最有用的棋子就在这里,要不要本座带她过来,让她给你通禀些内部情报?” 平庄主向南宫雪扫去一眼,凄然惨笑,道:“不必了!好,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就老实承认,我的确无时不刻都想着背叛你,我从来就没有真心对你效忠……当初答应跟你合作,完全是为振兴本家,使平家庄成为四大家族中的翘楚。是我利用了你不假,你想怎样惩罚我,悉听尊便,索性将我这条命赔给你作为抵偿便是!但是木子循……她……是被我所迫,用她最珍视之人的性命逼着她干,此事与她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以杀我,但不准你为难我的女儿!否则,我便是做了鬼,也不会与你甘休!” 江冽尘道:“你的女儿……她好得很啊,本座自然不会对她怎样。我不仅不为难她,还要着力栽培她,将她培养成一位足以独当一面的良才。然后,她就可以代我四处征讨,代我杀尽那些叛徒,或是不识时务的硬骨头……听说过‘父债子还’没有?既然你染病而死,替我效忠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你女儿头上。她这一辈子,只要我不愿放手,她就逃不脱这份契约所束。或者……等你一死,我就立刻送她到阴曹地府来陪你?” 他声音越是柔和,话中之意便越是险恶。平庄主气得胸膛内如火烧灼,怒道:“七煞魔头,你……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当初是瞎了狗眼,才会答应同你合作!”江冽尘径自走出几步,才回转过头,冷冷的道:“你是第一天认得我么?我是卑鄙与否,难道你此刻方知?” 平庄主气得几欲当场晕去。江冽尘经过柳庄主身边,本是神色漠然,途经而过,柳庄主忽然叫道:“慢着,江大人!我早有意归顺于您,都是他……是那姓夏的不愿有人来分占了他的好处,这才设计陷害我!请大人明鉴,为我主持公道!” 江冽尘道:“怎么回事,夏庄主,你自己解释。”语气淡漠,对此事真假毫不关心。 夏庄主瞪了柳庄主一眼,没好气道:“老不死的东西,怎地就你多话?”又向江冽尘道:“回大人,他的确是答应归顺不假。但是……他的心也太贪了些!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竟敢狮子大开口!说什么合作后的利益,由咱们三人平分……这简直是痴心妄想!属下怎能应承他这样的无理要求?相信大人您……也是不会答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7) 柳庄主怒道:“该死的,你血口喷人!老子几时……”夏庄主道:“道理不是靠嗓子吼出来的。我只问你,你要求过平分没有?且看是否我冤枉了你?”柳庄主道:“对,我是说过。但是……” 江冽尘打断道:“够了,事实俱在,本座最讨厌听人狡辩。”从他身侧经过,对他再不多看一眼,走到南宫雪身前,表情隐有动容,时而如同面对最亲切的老朋友,时而却像是面对最痛恨的敌人,连音调也是忽高忽低,似他一般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此刻也终于难抑心中激动,道:“南宫姑娘,咱们之间的恩怨,不是一时半刻,三言两语所能说清的。曾经我以为你享尽了幸运之神眷顾,一次次从本座手中脱逃,但今日却又如何?你还不是落在我手里,还不是成为了一头待宰的羔羊?今天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了,今天,不会再有人赶来救你了。令你成为我的祭品,还真是天意,本座甚至在想,或许正是为了这一天,过去才让你得以活命,果然冥冥中皆有定数安排。你和你的师兄,所做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杀我。现在这个愿望不仅难以实现,而你自己,竟然还为我的重生做出了重大贡献,成为不可缺少的材料之一。你说这对你而言,算不算一种最绝妙的讽刺?怎样呢?你是否在为命运的不公而怨悔,为自己的无能而惋惜?现在,本座就站在你面前,你只管尽情的憎恨。这种极端的情绪越强烈,才可以使重生后的我更强大……” 南宫雪冷笑一声,打断道:“别再作威作福了,有任何意义没有?其他人怕你,我可不怕。今日之胜者,即为明日之败者,天理循环,善恶有报。好比我今日死在你手里,早晚有一天,你也将为自己的恶行招致毁灭!有盛必有衰,有起必有落。生生死死,是每个人注定的结局,只不过存在于时间早晚的差别。我又有什么值得怨恨?等到来日在黄泉路上重逢,不论生前身份何等高贵,死后的灵魂,却都是平等的,还有什么不同?另有一言,明知你听不进去,就算我最后忠告你一句。任何人和一切的动植物、建筑物,都不可能在岩浆的高温下幸存,因此火山爆发,才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灾害。而你听信一个荒谬的传说,不管弄出什么花里胡哨的仪式,最终都必然以失败告终,你执意如此,不过是加速自己的死期而已。那也不必再谈事后的因果循环,今日,你就要同你最恨的人,同时毙命,岂不可悲?” 她固然是不动声色,江冽尘却耐不住心头蹿起的怒火,冷冷道:“别拿本座跟你们这些凡人相比。你们做不到的事,在我这里,自然会有例外。” 南宫雪摇头冷笑道:“原来你最大的悲哀,就是始终认识不清,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又或许你明明知道,却坚持不肯面对它。一旦有人说出实情,便算是戳到你的痛处,会令你暴跳如雷,执意要扼杀不同的声音。呵,如你这般自欺欺人,也实在可笑,怪不得每个人都说,你是个可悲的疯子。” 江冽尘冷冷盯着南宫雪,好半天才道:“到底是只有你的嘴最贱。你想惹火我,再趁机寻找脱身之道?本座才不会上你的当。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死去,连你师兄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等待中的这份煎熬,是本座特别为你准备的大礼,好好享受吧。” 南宫雪冷笑道:“只要我心里有他,即便远在天涯,亦是相隔咫尺。只要他心里有我,即便生离死别,亦是不离不弃。天上人间,自会相见。我有什么不满足?反倒是你,你所爱的女人对你弃如敝履,即使是她死之前,心里也挂着对你的仇恨。而你不仅未能见她最后一面,就连她的埋骨之处,你也不知是在何地。‘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你有哪一点值得自满?哪一点胜过了我?你得不到爱情,所以你就贬斥爱情,却将精力尽投注于追寻渺远无际之物,难道你这一生,便只想这般浑浑噩噩,一味逃避度日?” 江冽尘冷然道:“不必说得大义凛然。等到祭祀之时,本座会将你留到最后一个。让你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你面前,死得惨不忍睹,借此憧憬你的未来……或者,我仍是对你太过宽松。现在距离最后的时刻,还有一点时间。我曾经说过,容不得你的美貌,不如咱们就从这一步开始?”说着抬手捏向南宫雪下巴。 当此一刻,忽听“嗖”的一声,一枚飞镖闪电般袭至眼前。江冽尘随手抄在指间,翻转玩弄着,向来处一眼瞟去,冷冷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就见李亦杰匆忙赶到近处,呼呼大喘。他内力高深,本不至于如此狼狈。只因担心南宫雪,全以蛮力狂奔,早已不懂得如何控制内息。一面喘息不已,说道:“总算及时赶上。不准用你的脏手去碰雪儿!”南宫雪一声惊呼,怔怔望着李亦杰,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冽尘不给他二人互诉衷情之机,缓慢走到李亦杰面前,冷冷道:“李盟主,来得很及时啊?本座不是叫人拦着你么?究竟是他拦不住,还是……不愿意拦?”李亦杰未听出他话中阴险,道:“怎么,对你自己的傀儡,就这么没把握?”抬手四下一指,道:“现在我上山来了,把他们都给放了。” 江冽尘冷笑道:“荒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也敢来命令本座?今日与华山上的交易不同,他们都是本座的祭品,岂能是你说放就放?” 李亦杰经他提醒,登时怒从心头起,道:“好,是你提醒我了,你这魔头害死我师父、师弟,又对原公子施下蛊术,害得他们父子分离。今日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且让你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这份实力?” 江冽尘悠然道:“凭你,也配跟本座动手?”朝侧首扫去一眼,道:“夏庄主,此人对本座出言不逊,你代我去教训他。”夏庄主应了一声,抽出一柄镔铁制成的方便铲,看去便觉十分沉重。瓮声瓮气的道:“李盟主,请赐教了。” 李亦杰咬了咬牙,紧跟着划开架势,临战前皱了皱眉,道:“夏庄主,晚辈相信你也是个有良知的人,何以甘愿为虎作伥?” 夏庄主虎着脸道:“李盟主,你究竟是想同我比武,还是要挑拨我跟主人关系?废话少说,你尽管攻过来吧!”李亦杰长剑一寸寸抬起,与夏庄主肩膀持平,突然一声大喝,身形急转,飞纵而出,向他颈中斜劈而下。 夏庄主头颈向旁一偏,冷笑道:“好狠的小子!一上来就用杀招么?这就是你跟长辈动手的规矩?”另一手抽出长鞭,卷住他左脚腕,脚步挪转,方便铲向他当胸直撞。平庄主叫道:“李盟主,别听他的!对付为老不尊者,不必以长辈之理待他!” 李亦杰心道:“我理会得。”这一句话不及出口,另一只脚在鞭子绷直处用力一蹬,翻身后跃。呈右脚落地,左脚翻仰,吊在半空之势,长剑朝头顶划出,直逼长鞭。夏庄主方便铲顺势下落,砍向他头顶,先要砸断长剑,再顺势来敲碎他脑袋,却不收鞭。 李亦杰身形接连翻转,抢到夏庄主身前。夏庄主挥铲向他背心砸到,李亦杰借单脚与他长鞭相连,身子急转,从左侧绕到他背后,又迅速从右边纵出,反复旋转。 夏庄主手中握鞭,不知不觉竟给鞭子缠住双腿,竟连自己也不知是如何中招。哑然失笑,将内力集聚,“啪”的一声,长鞭四散崩裂。那鞭子并非独家兵器,似乎不过是他为驱赶南宫雪等人上山,临时找来的寻常工具,随意毁去,却也不觉可惜。 李亦杰刚得着机会,立时一个跟头翻到他面前,挥剑向他额头劈下。夏庄主左脚划开个半圆,方便铲在手中一抡,重重砸在他剑柄上,李亦杰手臂猛然受震,连带着胸口气血激荡,虽已极力稳住身形,勉强拿捏住长剑不坠,仍须向后倒纵而出,退了三步,将长剑拄上地面,方始站稳。 调匀了内息,刚想再上前试探,夏庄主猛一声大喝,又是一铲砸到。李亦杰知道他铲上力大,不敢硬接,连晃几下虚招,再度纵出。 柳庄主看着他且战且退,越看越是不屑,冷笑道:“你就是那个李盟主,也不怎么样嘛!就凭这么一点本事,也敢胡吹大气,说要来救我们?” 李亦杰正给人打得气闷,听得他挑衅,更是恼火,暗道:“谁稀罕救你来着?要知我跟你们三个没半点交情,全是为了雪儿,才顺便搭你们一把。你不感恩也罢了,还敢对我挑三拣四?哼,你倒是有本事了,还不是给人家擒住,绑螃蟹一般捆在木桩子上?” 这口冤枉气究竟忍不下,冷哼道:“柳庄主,你还没有资格指责我吧?先前我将辽东托付给你,可你做了什么?我前脚刚走,你就与夏庄主合谋,联手献予贼人,企望讨得他欢心,多给你们一点好处,是不是?先不问你可对得住我?” 柳庄主听他提起此事,本来的嚣张气焰顿时低了下去,沉声道:“那都是我原先糊涂。如今想来,也是后悔不迭。”李亦杰怒道:“就因为你轻飘飘的一句‘一时’糊涂,便要累得辽东百年终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困苦不堪……你此时后悔,更有何用?叛人者,早晚必被人叛,你不必将自己视作冤大头。” 夏庄主大声赞道:“说得好!”李亦杰怒道:“辽东之事,你跟柳庄主共有一份,怎堪置身事外?要说到背叛,对你而言,字字句句,无异于当面大打耳光。你要是仍能无知无觉,只能表明脸皮太厚!夏家出了你这个败类,实乃四大家族之耻!好歹我还是武林盟主,第一个便容你不得!”长剑一震,陡然迸发出一股力道,半空中也能见气流剧震,景物扭曲翻滚。 夏庄主一见即知势道不凡,将内力聚集于铲端,竟仍是抵挡不住,两相激撞,震得他连退数步。李亦杰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斜引一式,正欲乘胜追击,忽见夏庄主身子一晃,“噗”的一声,衣襟前登时染上一块鲜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8) 李亦杰一怔。按说他这内功不过是摆来惑人眼目,但对于力道控制,仍是拿捏得极准,毕竟夏庄主辈分较自己为长,还不愿当真打伤了他。如今又怎会击得他吐血?但他现在已不是初出道时,但凭一腔热血向前猛冲,任何事都不加提防的小孩子。立时想到许是惑敌之计,试探着上前几步,问道:“夏庄主?您……您没事吧?” 夏庄主的痛苦表情一扫而空,换上一副狞笑,道:“没事,凭你的三脚猫,也想伤到你爷爷?”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咱们再来打过。”那“过”字刚一出口,不等李亦杰出手,他倒先一步抢上进招。奇的是自他吐血后,出手力道不但未见减弱,反而更胜以往,就连应变速度也有所提升。 李亦杰一时大惑不解,就算听说过“醉拳高手”,喝得越醉,武功也同时越高,但要说伤得越重,便越厉害之人,却是闻所未闻。稍一迟疑,身上又给刮破数处。夏庄主攻势迅如疾风,厉若惊雷,打得李亦杰连连后退,只能以长剑艰难招架,但这也仅能勉强护住要害,再想还手,却是无论如何没了机会。 南宫雪等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不同却是南宫雪担心的是李亦杰安危,柳庄主担心的是能否获救,平庄主却似从中看破些许玄机,脸色始终阴晴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夏庄主攻式突然缓下,同时微微喘息,此时才真正显出几分久战后的疲态。李亦杰看准形势,确认他并非伪装,这才挥剑进攻,很快便抢得上风,似乎将局势也整个扭转了过来。 夏庄主挡得几式,忽然怒容满面,又喷出口鲜血。李亦杰劝道:“夏前辈……”本想劝他别过于勉强,不料夏庄主吐过血后,再次精神大振,挥铲架住李亦杰剑招,复向前冲,就如变了一个人般,李亦杰手中长剑几次险些给他击落。虽然勉力握住,但虎口、手腕都震得酸痛,出剑再不如先前灵活。 柳庄主皱眉道:“这……这好像是……平兄弟,你以为呢?”平庄主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两人比武,沉吟道:“依我看,八九不离十,错不了的……” 夏庄主每次吐血,都能当场使功力大增,打得李亦杰难以抵挡,这确是有明显变化可循,倒非巧合。而距此不久,就算一番攻势全占上风,脸色仍会比刚才更惨白几分。终于平庄主叫道:“天魔解体大法!这是魔教密宗的看门功夫啊!他竟然当真传了给你?”语气中满是惊讶惋惜之意。柳庄主虽已隐约猜到,但真正听他开口确认,感觉却又不同。 夏庄主听他说破,反而大是得意,道:“平老二,眼光倒还不赖么?不错,正是天魔解体大法。这可是大人信任我的表现,你嫉妒不来。想当初你跟了大人一年,还不是只能徘徊于门墙之外?” 他本是一派趾高气昂,在往日兄弟兼对头面前炫耀这一手独门功夫,怎料平庄主却不肯配合他应声捧场,面上反而显出种悲天悯人之色,道:“不,我并不妒忌你,相反的,我可怜你。对这门功夫,你究竟懂得多少?不过是粗通皮毛,一无所知的闷头直走,却始终看不清自己面前是错误的道路,直等将自己逼到绝路上去,再后悔也晚了。没有练过这门功夫,于我而言,才是最大的幸事,最正确的选择!那天魔解体大法,在短时间内确能成倍提升修行者功力,但等成效一过,体内诸般器官必然严重超出负荷,以致气血败坏而死,仅落得与对手同归于尽的下场。也正因其这等霸道毒辣,才会成为魔教的密宗功夫、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该走这一条路。夏兄,若不是念在多年结交之谊,我也不会如此苦口婆心的来劝你。似这般邪功,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他说得固是义愤填膺,怎奈得夏庄主全为这一片武学新天地迷惑心智,哪还能听得旁人劝言?仰天大笑,道:“吃不到葡萄,就不要说葡萄酸!难道你就没有半点觊觎之心?需要我提醒你么?上次在平家擂台,令爱水淹四大山庄,穷众人之力,依然拦她不住,反倒在她手底,死伤惨重!你敢说她先前吃下的药丸,不是与这大法同等功效?只因你们修为不足,便以服用药物,来弥补内功的缺陷,那才真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 平庄主道:“那是因为,其时我的药物尚未研制完成。仅可激发人体力量,却还无法准确恰当的控制这股力量……”夏庄主一摆手,道:“你不必再给自己找借口了。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天魔大法,也好让你死而无憾!” 李亦杰面上忽转释然,左手悠闲叉腰,右手握剑,随意垂放,掌心按着剑柄微微转动,微笑道:“夏庄主,这套理论很完美,但恐怕其中还有个不小的疏漏。你自以为练成这门邪功,从此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要真如此,你为何仍甘心给七煞魔头卖命?只怕这功夫虽能提升人体潜能,却也总有限度吧?而这个限度,则是因人而异。” 夏庄主脸色一沉,道:“你是什么意思?”好歹平庄主与他是同辈,但给李亦杰这一个后生晚辈当面指责,威严更不知丧失几倍。 李亦杰微微一笑,道:“意思就是说,这功夫只能在修行者的旧有功夫之上,进行成倍递增,而作为依据的基础,便是他最原本的根基,因各人功力高下,各不相同。别看你固然可逞一时之威,一旦遇上同样身具天魔大法的对手,还是本身武艺较高者,能够胜过功夫低的那一位。其实你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不肯面对。所以我劝你,别尽执着于此类辅助之道,还是脚踏实地,先将自己的功夫练好再说。” 夏庄主脸色“唰”的阴下,他对天魔大法向来虽极是推崇,但李亦杰所言,也正是他心里的一块疙瘩。正因此中差别,才令他短期内超越江冽尘的念头,只能沦为奢望。这才不得不忍气吞声,奉他为主,代他东奔西走。就如同掩饰自己心虚一般,叫道:“你这小子不敢跟我动手,便一味胡说八道,想等救兵来么?我倒不相信,你有法子破我的天魔大法?” 李亦杰眼中饱含情意,温柔的向南宫雪投去一眼,又转头与夏庄主对视,微笑道:“哦,谁说我破不了?你只懂得凭借蛮力取胜,可知世上另有种战斗技巧,叫做‘四两拨千斤’?好吧,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左手在胸前平平划过,摆个起势,微笑道:“进招吧。” 夏庄主向来自视甚高,给小辈一通奚落,更是恼得不可收拾,腾身跃起,猛然向李亦杰一铲击去,这一次已用上了七八分力道。不料等触及对手长剑,竟而如中败革,无从着力。暗暗吃了一惊,视线立即转到对手脸上,想自表情中察觉他究竟弄甚古怪。 李亦杰也斜眼瞧着他,微微一笑,道:“却又如何呢?”手臂轻微一震,剑上生出一股极大劲力,夏庄主胸口憋闷,给劲风吹得脸庞变形,最终硬接不下,猛然倒纵而出,连番闪避,再一次向李亦杰冲去。此时心中极是诧异,不知他怎能如此轻易,便化解了自己功力。 李亦杰先前与原翼动手,始终惦记着同他与原庄主的交情,况且他是受人控制,并非自身本意,过招间总想留几分情面,处处有顾虑。而原翼一味抢攻,以有情战无情,这才稍落下风。再加上挂念南宫雪安危,担心去晚一步,她就真成了别人的祭品,屡次分心,实力更要大打折扣。 现在到达山顶,见南宫雪尚自平安无恙,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终能再无旁骛,先使一招“卸”字诀将铲上劲道化去,脑中澄明,幼年时师父所授、祭影教剑谱所录、在山洞中所习的剑招一一在脑中浮现,结合华山、武当、魔教三派内功之所长,以新学的方式加以融会贯通,每一招使出,均能得心应手。 另有一节是夏庄主不知,他武器本就十分沉重,再辅以精强内力,便是武学上有一流造诣的大师,也不敢硬接。李亦杰却是暂时引入他的内力,交附在长剑与方便铲之间,将传未传之处,而两种兵刃仍在交战不断,还不至于使劲力消散。一等反击之时,便结合自身功力,将兵器上所附内劲猛然逼出。 如此一来,夏庄主便要在硬接下对方攻击之时,一并承受自身力道反噬,好比有一个功力同自己一模一样之人与李亦杰一齐进攻,自是抵挡不住。 南宫雪等人初时见李亦杰落在下风,都是暗暗担忧,此时见他突然扳回局势,胜得又极是巧妙,不由连声惊赞。柳庄主向来是个墙头草,给李亦杰鼓劲之声,还要属他最响。 夏庄主羞愤交集,喝道:“上一次,不过是你小子走运!看我定要了结了你!”然而不论他几次进攻,结果却都如先前一般。李亦杰以柔和手法化去他功力,进一步将他逼退,招式极是优雅。仿佛一个自幼在大家长成的千金贵公子一般。 楚安琳研究出的功夫,收效固然狠辣有余,但以她女子之身,姿势仍显得女里女气。李亦杰既要学得娴熟,招式间原本的男儿阳刚之气也自磨灭不少,看去则显柔韧。 这几局周而复始,连每一回的动作,以及夏庄主纵跃退步之势,都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李亦杰少年人心性,有意博众人一笑,成心在夏庄主面前展现悠闲,摇头晃脑,道:“哎,真是时来运来推不开,我李亦杰今天的运气,可实在是太好,足够赢它一个大满贯。” 出招间隙,一面还要向木桩上三人挥一挥手,笑道:“多谢啦!瞧我下一招,让他给咱们耍一段铲法!”长剑一转,进而迎击上前,在夏庄主身周形成一股涌动气流,将他圈在正中,缓缓将压迫增大。 夏庄主竟而动弹不得,只能徒劳挥动方便铲。敌人就在面前,他却在原地大挥特挥,确有几分不着边际的自说自话,看得三人均是面带微笑。 李亦杰笑道:“下一招,让他给咱们扎一个马步!”长剑向他下盘一挥,夏庄主运起内功,一跃而起。李亦杰剑锋划个半圆,嗖嗖两声,剑气分别击中夏庄主膝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19) 夏庄主吃痛之下,更沿剑气主导轨迹,膝盖朝两侧一弯,看去倒当真像扎了一个马步。李亦杰在下端双手一拱,正色道:“在下初到贵宝地,身无分文,唯有这一只小猴儿,是在下的吃饭家伙,就为大家献丑了。还望众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多谢多谢。”说着连连作揖,他这是模仿江湖艺人卖艺时的姿势套路,惹得几人又是一阵大笑。 再想到李亦杰伤人不必近身,仅以剑气已能做到如此,足见功力极深,再也不敢小瞧了他,就算从前觉得他做武林盟主名不副实,此时却都已是打从心眼里认同了。 平庄主不由暗自后怕,想到四位庄主功力在伯仲之间,夏庄主用上天魔大法,还仅能同他打一个平手。自己曾在平家庄中逼迫他与女儿成亲,如若他那时就拿出真功夫较量,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这当中或许只有柳庄主是全然看戏心态,叫道:“好小子!真给咱们出了一口恶气!好极了,就是这样,再叫他耍一段猴儿戏来瞧瞧!”那意思是叫李亦杰以精强剑气击他身上各处要害,令他闪避时缩手抬腿之势,便如猴儿表演一般。 魔教一方,有几人虽觉滑稽,碍于江冽尘面子,都不敢笑出声来。江冽尘脸色阴沉,目光瞬也不瞬的注视着两人身影。 实则他从未轻视过李亦杰,相反,正因极其看重这位对手,才先派夏庄主试探他功力,想从中寻找其招式破绽,有所防备。二来是因夏庄主武功不弱,这才敢派他下场动手。初时的优势已然所占无多,而今给李亦杰扳回一局,更是败得找不着北,己方下属无用,连带着自己颜面亦同大减。 南宫雪心有不忍,叫道:“师兄,你教训得他够啦,夏庄主究竟是长辈,你不要当真伤了他才好!”李亦杰也不愿真同夏庄主闹僵,何况柳庄主是为出私人之气,拿他当做工具运使,没必要来担这个骂名,正好借势收手,说道:“夏庄主,承让了。” 他两人不说这几句客套话还好,夏庄主身为一庄之主,高高在上,为人又向来自傲,几时受过这般羞辱?而南宫雪代他求饶之语,听在他耳中,又是另一番奚落。一时间怒不可遏,不顾自己功力内剩无多,退出几步,暗自运功,脸上罩了一层黑气,眸中隐有红光闪现。 李亦杰见这架势,知道他又想借天魔大法取胜,好心劝道:“夏前辈,那一招用得多了,于自己身子大有伤损。咱们就算不胜不败,打个平手便了?” 夏庄主怒道:“臭小子!哪个用你饶了!你还是先考虑好,待会儿怎么给我跪地哀求,让爷爷我消气,饶你一条小命吧!”李亦杰见劝他不动,只得握紧长剑,全神戒备。果然夏庄主吐血后,眼中厉芒大盛,一跃而起,铲中聚以极大力道,向他当头砍到,满拟这一招便要将他脑壳敲碎。 南宫雪惊呼道:“师兄!小……小心啊!”李亦杰头发给风声带动得根根直竖,也不由暗叹这力道确然强劲。 但无论夏庄主如何紧逼,武学之道,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他能使多大劲道,自己便能还给他多少劲道。举剑相迎,真气在剑锋间缓缓流转。直到内力爆发,夏庄主惨叫一声,全力使出的劲道尽然反击自身,喷出大量鲜血。这一回与天魔大法发动时不同,乃是内脏受损,当真身受重伤。 李亦杰叹一口气,道:“夏老爷子,刚才你不肯罢手,现在可算挣够面子没有?咱们别打了吧?” 夏庄主抹一把嘴角鲜血,脸黑得如锅底相似,大喝一声,仍要扑上再打。他在方方面面都是如此,若是对手胜过自己一着,则必然反复出击,非要即时将场面讨回来不可。明知不是李亦杰敌手,却偏要逼自己相信,那小子要不是运气好,就是弄了什么妖法作怪。一次次合身扑上,一次次被打得狼狈而退,仍是百折不挠。 江冽尘忽然冷冷道:“这就是楚安琳传下的那套功夫?”此时他对那一套千奇百怪的变招来路,才总算看出一点门道。李亦杰一手挽出个剑花,傲然道:“不错,我用师娘亲传的剑法,为我师父报仇雪恨,这才叫做善恶有报。”江冽尘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夏庄主,你先退下吧。” 夏庄主只道是他连遭挫败,已使主人对自己大失所望,忙道:“不不,属下还撑得住,还可以和他再战三百回合!”江冽尘极不耐烦话说二遍,冷声道:“退下!他所用的功夫,是祭影教武学的克星,你不是他的对手,不用再丢人现眼了。” 夏庄主听到“丢人现眼”四字,脑中登时热血上涌。他本就是为利益之需,暂时依附江冽尘,绝不如一众魔教旧部,能够事事言听计从。闷声应道:“是。”转身刚走出几步,忽然怪叫一声,转身又向李亦杰冲去,这一回舍了方便铲,双掌同时拍出。 李亦杰此时警觉性、过招间的应变速度,已俨然跻身入江湖上一流高手之列。虽然事发突然,但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抬掌相迎。四掌相碰之时,自然再度施以巧劲,将夏庄主的内力转了个弯,还施其身。夏庄主一声惨叫,身子直向后翻跌,落到江冽尘脚旁,成球状缩作一团,咳血不止。 江冽尘震怒道:“蠢货!不听命令,死了也是活该!”夏庄主忍着齿缝间涌出的鲜血,咬紧牙关道:“属下只是想为主人挽回尊面……那……那小子只是运气好,给我机会,我一定能杀了他!”江冽尘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冷声道:“简直荒谬,哪个要你杀他?” 李亦杰顾不上这一边争端,连忙奔到南宫雪身侧,手指抬起,颤抖着抚摸上她的脸,轻声唤道:“雪儿……”仅此一声,已感鼻中酸楚,几欲落泪。想问她现下可好,这几日可有受苦,太多言语哽在喉头,竟连一句也难以出口。 还是南宫雪先道:“师兄……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不该来的……快走啊!太危险了,听我的,快走啊!”一开口便是连声催促,急得语无伦次。 李亦杰道:“傻瓜,知道你有危险,我怎么可能抛下了你,独自逃生?要走,咱们就一起走。”南宫雪急道:“你不是七煞魔头对手,何况眼下情势对咱们不利,你知道这火山……” 李亦杰强笑道:“怎么,对你的准丈夫我,就这么没信心?”他几句话难以哄得南宫雪转忧为喜,连带着自己心情也沉了下去。同时想到一件至关紧要之事,问道:“雪儿,你怎会落到夏庄主手上?” 南宫雪听他这一句问话,两人本就心有灵犀,已深明言外之意,眼眶一红,道:“许多事还是不要深究的为好。你只要知道……我是自愿来的,就够啦。” 李亦杰急道:“不成!我一定要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此时心脏也是禁不住的怦怦直跳,虽然他已隐约有了答案,但仍是担心从南宫雪嘴里说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他更不知到了那一刻,自己是否真能有足够决心,与她为敌。南宫雪剧烈摇头,泪水一滴滴飞溅在他脸上,泣道:“师兄,大敌当前,求你别问了,别再问啦!” 李亦杰看到她手足依然捆绑着,暗骂自己糊涂,绕到木桩后,提剑便砍。不料那几根绳索看来极细,等一剑砍到,才知韧性也是惊人,几乎是砍到何处,便紧随着弯到何处,难以着力。 李亦杰一计不成,索性用起了最笨的法子,走到南宫雪身旁,要为她直接解开绳子。而那几条捆缚距南宫雪身子贴得极紧,感到他手指相触,不免羞红满面。 李亦杰手指在几根细丝间难以灵活周转,甚至连线端也难以握紧,闹得手忙脚乱,始终苦无成效。正急得满头大汗,抓耳挠腮之际,忽听南宫雪一声痛苦*。若是自己所见不错,那几根细丝分明是勒得更紧了。 夏庄主运功调息半晌,功力已恢复了七成,看到李亦杰窘境,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别白费力气了,那是我夏家的秘宝,以天蚕丝为主料,混合鲛绡、头发等等制成,是至极柔韧之物。寻常刀剑砍它不断,若是解法不当,处于其中之人越是挣扎,便会缠得越紧。” 李亦杰变色喝道:“那你说,要怎样才能解得开?” 夏庄主淡淡一笑,识相地闭上了嘴。江冽尘冷冷道:“你以为本座会让你知道?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实属不易,你应该知足了。本座就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情分上,破例开恩,让你们死在一块便了。还有什么遗言,尽早留下。” 李亦杰头颈低垂,道:“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哼,你也配将‘情分’二字挂在嘴边?这座火山,很快就要爆发了,是不是?我们几个,现在都站在死亡的边缘,一个都逃不掉,别以为我一无所知……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此时额角有乱发散下,盖住了一边眼睛,同时却也衬得他话声仿佛处于悠远之境,虚无缥缈。 江冽尘虽感惊讶,更多还是自傲。淡淡道:“消息不慢嘛!可惜你只说对了一半,死的人是你们。你们这些人都将成为本座重生的祭品,死前所有的怨恨、不甘都将转化为精神念力,给我重塑新身,有如泥土提供养料。当前对我的恨意越强烈,到时祭品的作用,也就能发挥到最大程度……”话音未落,夏庄主忽然惊呼出声,怒叫道:“火山将要爆发了?这里的人都得死?那你……你要我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0) 江冽尘转过视线,极显轻蔑的扫了他一眼,脸上笑容由温和突转为狞恶,道:“你?也一起来吧!”没等夏庄主反应,突然闪电般出手,击中他胸口,夏庄主向外倒飞,天蚕丝同时从袋中滑出。 江冽尘扯住线端,反手一扬,等夏庄主背心撞上木桩,那天蚕丝登时围绕他身侧直打转,撞击木桩,不时传来“啪啪”作响,很快就将他如南宫雪等人一般,牢牢捆住。此前出手力道极重,勒得夏庄主身上渗出一条条细密的血丝。 李亦杰等人都看出发生何事,正不知该抱何种态度。夏庄主按说也是聪明人,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又或是坚持不肯相信,一面挣扎着,叫道:“江大人……你……你怎能如此待我?”他似是忘记,先前正是自己所言,这夏家独门秘宝,越是挣扎,便会缠得越紧。 江冽尘冷笑道:“你方才没听平庄主说么?本座原就是个卑鄙小人。所幸是他尚能看清,而你却在死前依然执迷不悟。”夏庄主痛悔交加,怒喝道:“你说什么?为了成全你的野心,我不惜出卖兄弟,甚至背叛自己的灵魂来帮你,而你……就这样回报于我?” 江冽尘道:“好啊!既然你对本座如此忠心,那就用你的灵魂来供奉我吧!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灵魂沾染过越多污浊邪恶,我就越喜欢!这些负面能量,可以大幅度提升我重生后的力量!正因本座加倍器重于你,这才赐予你最高荣耀,以你的灵魂长存,终年伴我左右,以你这蝼蚁般卑微一生,也该知足了!” 夏庄主怒道:“你胡说八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听信你的鬼话……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柳庄主哈哈大笑,道:“好极了,你背叛四大家族,投靠那魔头,自以为从此得以出人头地……最终还不是落得与我们相同的下场?哈哈哈哈,当真是痛快,痛快啊!”夏庄主怒道:“少来幸灾乐祸!等你在岩浆内给烧成灰烬,瞧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柳庄主笑道:“夏兄弟,你忘记了,现在你跟我们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咱们就一起下地狱吧。哈哈哈哈!”夏庄主恼火万丈,愈是狠命挣扎,那细丝却兀自缠得更紧。 江冽尘对夏庄主等人全不着意,只欣赏着李亦杰在南宫雪面前急到恨不得四脚朝天的情状,微笑道:“李盟主,现在距离最后的供奉,还有一点时间。本座可以给你特权,在场的任何人,随你去救,不过还在你救得出的前提下……”好整以暇的看他再如何挣扎。 李亦杰犹豫半晌,忽然一声大喝,提剑便向江冽尘刺到。江冽尘未等他近身,一掌推出。李亦杰直感严寒袭体,不由自主的向后直跌。江冽尘冷笑一声,手掌攥紧,骨骼发出格格直响,道:“本座还没有说完……‘但你杀不了我,别白费力气了’。” 李亦杰对他警告听而不闻,两指交于剑身,极力将流动的真气集于一处,筹备着发动下一轮攻势。然每当他冲上前,便给对方掌力击退,这情形倒与他先前同夏庄主交战时十分相似,只是脚色已然转换。 连经几次失败后,江冽尘直将李亦杰视作热锅上爬动的蚂蚁,存心要刺激得他不停翻滚,引以为戏。说道:“我看这样好了,为公平起见,本座给你一个机会。或者说,是咱们来玩一个游戏,你同我打一个赌……” 李亦杰未等他说完,脱口追问道:“打什么赌?”江冽尘道:“这几根木桩可以转动,等方位改变后,此地共有四人,给你三枚暗器,你蒙上双眼,单凭自己的直觉,分别将暗器射出。如能顺利射死三人,最终的幸存者,本座就饶他一命,你看如何?” 夏庄主还惦记着江冽尘能够回心转意,放自己下来,不愿参加这风险极高的游戏。何况以这种规矩,与李亦杰主观意识无关,完全是同老天赌一赌运气。以自己出卖兄弟,背叛家族等等恶行,那是千刀万剐也远不为过,还怎能指望老天眷顾?急道:“江大人,这样不妥当吧?杀死三人,放走一人,您重生的祭品可不是摆不平了?” 江冽尘听他开口询问,只愕然一瞬,随即神色立传如常,微笑道:“不要紧的。这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我料定他绝不敢跟我赌,因为他付不起那样的代价。” 李亦杰听他随口调笑,竟已料定自己是个胆小鬼,心里极是憋闷,逆反之意油然而生,暗道:“你以为我不敢赌,我就偏要同你赌上一回。”一边暗中盘算,以眼前局势,有死无生,倒不如先答应他的条件,再伺机而动,或能寻得转机。这却不是头脑发热之举,毅然道:“好!我跟你赌。” 南宫雪惊道:“不可以!师兄,我宁可死,也不要你为了我,伤害别人。”柳庄主冷笑道:“这是天道赌局,各人生还的希望均占四分之一,你怎能保证,其他人必定是为你牺牲?除非李盟主在途中弄鬼!” 李亦杰故作深情款款,望着南宫雪,语速极其缓慢,那是有意说给江冽尘听清,道:“雪儿,只要是为你,就算要我伤害天下百姓,我也在所不惜。” 江冽尘长声笑道:“很好!李盟主,颇有本座当年气性!要不是你我今日为敌,我倒想同你喝上一杯,彼此叙叙交情。”李亦杰淡淡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份交情,不叙也罢。你说要给我的暗器呢?一旦火山爆发,就算赌局得出结果,也来不及了。”江冽尘冷笑道:“果然爽快!来人,抬暗器上来。” 南宫雪咬住嘴唇,低垂视线,她实是不愿李亦杰答应这条赌约。何况风险太大,他怎能保证射死的是谁,救下的又是谁?平、柳二庄主面面相觑,均想:“横竖都是个死。与其在岩浆里烧死,倒不如先给暗器射死的痛快。”心里也都认同下来。实则依着眼前情势,可不由他们认同与否,而能稍有转变。 正在每个人都捏了一把汗的紧急时刻,忽听一人笑道:“李盟主,你果真到了这里。竟然还活着……啧啧,的确顽强啊。”这声音听在耳内,脑中“嗡”的一响,朝声音出处望去,见来人正是原翼。正踱着方步,极其悠闲的款步上山。方才原庄主留下同他比武,而今却只见他一人出现,李亦杰心脏陡然揪紧,喝道:“原庄主呢?你将他怎样了?” 原翼就如自言自语一般,微笑道:“哎呀,有人很关心你么!你还不上来给他瞧瞧,也好叫老朋友放心?”说着朝旁一闪。 李亦杰向他身后望去,只见原庄主给几名紫衣教徒押着,一步步踉跄上山。他此时已远无前时的英气勃发,头颈无力的耷拉着,发髻崩散,满头长发凌乱披散,覆盖前额,遮挡双眼,第一眼看去竟如一副穷困潦倒的乞丐模样。 李亦杰心中一酸,喝道:“原翼,你……怎可如此……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他真的很关心你,这几天为了你,不知急白了多少头发……你的心,当真便是铁打的么?” 柳庄主等人多年以来,因原庄主作为四大家族的龙头老大,都对其深深怀恨。但此时此刻,见到他傲气尽失,病歪歪的摇晃着,往日的嫉妒竟也随风而逝。都为他打抱不平起来,叫道:“原翼,你这混蛋小子!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爹,你才是咱们家族最可耻的叛徒!”“你对得起你爹么?对得起原家先祖,对得起咱们四大家族么?”“既然跟了那魔头,便是他的走狗,从此不要再冒用四大家族后人的身份,我们家族没有你这样的畜生!” 原翼冷笑一声,道:“李盟主,你没有资格指责我吧?当初你真不应该抛下他不管,明知留下来的那个,就可能送掉性命。你却仍是为了那个女人,重色轻友,将原庄主置于险地。……别说是他主动提议!那不过是你聊以脱罪的借口!你要是当真敬重他是你的长辈,就不该答允那样的托付。在救他和那个女人之间,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么?既想自私自利,又想要侠义声名……哈,有一句话,便是专门形容你这种虚伪小人的。只不过说来不雅,你自己理应想得出。” 李亦杰瞳孔收缩,心中突然产生个极为可怕的构想。听原翼今日所言,虽然态度冷淡有余,但言辞条理清晰,咄咄逼人,哪像是中傀儡术,受人操控之状?若是他自身尚有意识,做下这种种恶事,才真是天理难容。 江冽尘冷冷道:“风头出得够了。你最近的手脚,似乎不够利落了啊?以你的能力,要让李亦杰身受重伤,却不取他的性命,还不算困难吧?” 原翼道:“主人说的是李盟主?我是故意放他上山的,让他跟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见上最后一面,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再者我料定他成不起什么气候,小丑一般的笑料脚色,故此,送来给主人玩玩。也正因他走得早,我才能同原先生认真较量。他的功夫的确不错,只可惜,要是龙头老大也只有这一点水平,四大家族果真是完了。现在我将他也一并带到,听候您的发落。”说着抬手一招,原庄主便给那几名教徒推了出来。 江冽尘依着惯例,问道:“原庄主,临死之前,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本座说?”原庄主冷哼道:“我不可能臣服于你,只想叫你放了我的儿子,却不可能开口相求,更不可能答应你的交换条件。若此,你我还有什么可说?彼此都省些口舌吧!” 江冽尘冷哼一声,道:“嘴硬之人,最终下场往往都是极惨的。”原庄主丝毫不为他威胁所动,淡淡道:“我等着。” 场中气氛一时僵持,但此时情势,分明一如华山惨剧,全由魔教一方占据主导。半晌,江冽尘续道:“如此一来,四大家族的首脑人物可都集齐了。只要杀了你们,无疑便是贵家族的末日。从前本座惦记已久,但等到机会真正摆在面前,反倒有些不忍心下手。你说,是如何是好啊?” 柳庄主怒道:“别假惺惺的扮好人!你不忍心,那就放了我们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1) 原翼道:“该当如何料理,最终自然全依主人决断。不过那四大家族,早在山庄给大水淹没之时,便已毁了,如今的不过是一具空壳,站在这里的,也不过是四个昏庸无能的老糊涂而已。还想重振当年四城雄风?落在这些人的手上,既然心不能往一处想,力便不能往一处使,早晚都将自取灭亡,我瞧着是没有什么指望了。今日给他们一个痛快了断,不过是顺应天道。” 四位庄主听得原翼这几句话,竟出奇的没有破口大骂。反如在心头敲响警钟。当年四足鼎立的四城,同样是外表和睦,各方争相扩展势力。但那时呈现出的却是一派积极的祥和氛围,众人你争我夺,目的都是进取向上,互有水涨船高之益。 等得四城内部出现分裂,化为四大家族避世隐居,几名先祖都曾经历过鼎盛时期的好日子,突转低靡,任谁都难以接受。于是各自的理念发生扭曲,所想的尽是有朝一日杀回中原,重夺霸权,这般思想已然根深蒂固,并一代代的传扬下去。 仅此也罢,四位庄主却都致力于武装自身,谁也不服谁。以致后代都忙于振兴家业,无所不为,同中原人士结党营私,乱中取利。而对于其余三族,则是逮着机会,便要狠狠打压。四大家族终究是一体,一损俱损,便在彼此的倾轧下日渐衰退,眼前要与四城比拟,不但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已显出天差地别般的分界。而究其本源,还是因贪心不足而起。 四人都在心头暗暗祈祷,只求能渡过这一劫,今后定当与众兄弟互敬互爱,再也不起争端了。但这梦想虽美,谁知今日一劫,能否安然渡过? 南宫雪想到对平若瑜的承诺。那个脆弱可怜的女孩,强装霸气,却为了她的父亲,甘愿向自己苦苦哀求,实在不愿辜负她的期望,试探着道:“你放了平庄主吧。先不说他已决意退出江湖,况且他是上官耀华的岳父,要是杀了他,你如何对承王交待?” 江冽尘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倒像很是惊讶,她竟能说出这样的大笑话来。道:“你这丫头倒也有趣,敢用他来威胁我?不过这一次,你还棋差一着。等到在此将你们尽数杀死,平庄主是死在谁的手上,还有谁能走漏消息?” 方才那派去取暗器的教徒已经返回,手中捧着个托盘,盘中盛着三枚寒光闪闪的飞镖,此物正是崆峒派的暗器“梅花镖”,在暗器排行榜中是数一数二的狠辣。见场中局势似已有几分微妙转变,不由一愣,低声道:“教主,方才跟李盟主说好的游戏,还要不要继续进行?” 原翼在旁听得,笑道:“哦?不知是什么游戏?属下最喜欢玩了,或能给主人出谋划策,翻些出新花样来。”江冽尘淡然一笑,道:“夏庄主,你不是对此积极得很么?便由你来给你家侄儿解释。” 夏庄主干笑道:“规则是改动木桩方位,让李盟主蒙起双眼,射死三人,最后的幸存者即可活命。中途要是有人发声,干扰进程,就立即杀死。” 原翼点了点头,道:“属下的确有个好点子。若是让李盟主一味乱射,说不定三枚均落了空,那可大失趣味。而以他现在的功力,只须指点大致方位,让目标中招,却是半点不难。咱们何妨让热心的原先生站在一旁,告诉他在什么方向,面对的是什么人,让他自己选择,射死何人?我想李盟主多半是要救南宫姑娘的,要是原先生为救兄弟,故意指错,使李盟主误杀了心上人,他二人间的梁子,从此便算是结下了。而要是原先生实话实说,等于是他亲手将三位兄弟送上断头台,今后的岁月,都要受无穷无尽的煎熬。而传言中重情重义的李盟主,为了他的女人,是否真能对三位长辈狠下毒手呢?” 江冽尘向来是规则越恶毒,便越是兴奋,听罢原翼建议,果然大加赞赏,道:“好!还是你的脑子灵光,就依你所说的办。”那教徒端着托盘上前,让李亦杰取过暗器,快步退下。 柳庄主见状大是焦急,叫道:“翼儿!你这个糊涂虫!你不知火山爆发在即么?他眼下待你千好万好,到时仍然会翻脸不认人,将你丢进岩浆做祭品!咱们此时在场之人,一个都不能幸免!”原翼面不改色,道:“那又如何?能为主人而死,这也是我的福分。” 柳庄主闻言盛怒,破口大骂道:“你这活该挨千刀的小王八蛋,给别人做猪做狗,也会有瘾不成?真不知你家祖上是造了什么孽,到这一代生出你这种欺师灭祖的畜生。你爹倒了八辈子的霉……”原翼淡淡的道:“此人吵闹不休,好生讨厌,待属下去给他几分教训。”拔出一把匕首,缓缓走向柳庄主。 原庄主惊道:“翼儿,你不可做这种事!他好歹也是你的叔父,那是大逆不道,会遭天打雷劈的!”原翼冷笑道:“他算是哪门子的叔父?不过是十八代祖宗的拜把兄弟,传到这一辈,早已没什么相干了。何况就算真有所谓的天谴,我也不怕。” 夏庄主登时满面羞惭,想到那几句“祖宗的兄弟”,自己对平若瑜也曾说过。想不到亲口说时尚且不觉,听在耳中,竟是如此刺耳。 原翼来到柳庄主身侧,一刀斩下,登时一丛鲜血飞溅而出。砍过这一刀,就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径自走回江冽尘身侧,躬身道:“主人,可以开始了。” 江冽尘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李亦杰身后的几位教徒,正拿着布条,要给他蒙上双眼。正自看得有味,忽觉手臂一紧,料不到还有人胆敢偷袭自己,转眼一看,原翼一记手刀,便向自己肘间切下。 江冽尘又惊又怒,正想回掌迎击,原翼已先行出招,抵住了他攻势,几掌迅速斩过,横身一转,将他一只手臂自颈侧扭到背后,同时探手横勒在他颈前,暂时制住了他一应举动。 江冽尘突经变故,还未回过神来,恼道:“这是什么意思?”脑中闪电般急转,总算理清一丝头绪,道:“你并没有失去意识?那为何还要留在本座身边,假扮傀儡?” 原翼冷笑道:“若是不这样做,我怎能随时获得第一手情报?”转头叫道:“李盟主,那细丝上劲道分布均匀,才难着力。你若能寻到一处力道集中之处,施以同等劲力,并在此挥刀砍下,便能破解。”李亦杰还没从原翼由敌人突转盟友之变适应过来,怔了半晌,才抬手在细丝上触摸,寻找突破之处。 江冽尘暗叹百密一疏,道:“想不到本座的傀儡之术也会失灵,是我大意了。” 原翼道:“不,起初我的确曾受你控制。但杀过几个人之后,或许是体内的本能强烈排斥,竟然唤醒了我的意识。为了最后能达到出其不意之效,我表面不动声色,仍然潜伏在你的身旁,就等着最后的一刻了。”见李亦杰已替南宫雪与三位庄主解除了捆缚,叫道:“李盟主,就趁现在!” 此时原翼一切荒唐之举已能说通,他假意给江冽尘出谋划策,又以苦肉计对付柳庄主,全是为取悦于江冽尘,令他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又为让李亦杰取得暗器。想必江冽尘用以对付仇敌的,都该是威力惊人之物。李亦杰回过神来,看准方位,将三枚梅花镖分上、中、下三路向江冽尘掷去。 江冽尘恼恨已极,另一只手探到颈前,在原翼手臂各关节处以“分筋错骨手”手法重击,趁机将他手臂拨开,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旋身躲避。头颈一偏,脚底弹起,险险避开两发。然而时间紧迫,居中一枚究竟是没能避开,正中肩头。 江冽尘怒目瞪向伤处,双拳紧握,全身内力激震,猛地将飞镖弹出,半空中拖出一缕鲜血。再看他肩侧衣衫已腐蚀成了碎片,裸露处只余下骨架,也已是深染黑色,显然是毒性蚀骨所致。这等极致疼痛,江冽尘却仅是闷哼一声,并未抬手裹伤,只专注面朝着眼前敌人。显而易见,就算他想料理伤口,李亦杰等人也不可能轻易给他机会。 原翼见这般惊人伤势,吃了一惊,饶是他游历江湖,见多识广,却也是从没听过哪家暗器如此凶猛。皱眉道:“那梅花镖……你到底另淬了什么毒药?” 江冽尘一听他询问毒药,竟连身上伤口也忘了,取而代之的是十足激动神情,沉声道:“七煞断情殇——天下至毒!”原翼倒吸一口冷气,道:“你就想用这样的剧毒对付南宫姑娘他们?这才真叫害人不成反害己。”叹息着转过身子,另去探望李亦杰。 江冽尘冷冷笑道:“那又如何?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哼,很抱歉令你失望了,这点毒性还杀不死我。”猛然一掌拍出,李亦杰在前看得分明,叫道:“留神!”原翼不待他提醒,先就迅速转身,与他交了一掌,各退一步,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中毒而死,否则,也不配做我看中的对手了。” 江冽尘眼前一花,那断情殇之毒实非寻常,竟连他也不时觉得面前昏黑,恍惚中想到与原翼相识之日,那时也是自己身受重伤,在荒山一处破庙中养伤。原翼恰好到此,两人隔着庙中石柱,便曾进行过一番切磋,只不过谁也见不到对方的面。暗自苦笑,道:“咱们那一场比武,若不是你因故分心,胜负难料。” 原翼道:“是啊,咱两人好端端的比武,你却拿无辜者的性命来要挟我,要是我当真抛开她不管,我不怀疑你会杀死她。”江冽尘道:“是,那就是比武,唯有无情者才能取胜。因为你有所顾虑,由此而生牵绊,才会输掉那一局……” 原翼道:“我从来都不觉得,输掉那一局是多么可惜之事。相反,在我眼里,不择手段,利用一切,才是真正的可悲。在你以为自己赢得比武的同时,却已经输掉了做人最起码的道义。” 江冽尘冷笑道:“到得此时,你竟仍在跟本座谈道义,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么?我曾以为,你会是我唯一的知己,原来也不过是世俗道的千万伪君子之一,便算是我看错了人。” 李亦杰叫道:“原兄弟,别信他的花言巧语!你就是你,正因他公然挑战传承百年的规矩,才活该受天下正道所唾弃,为有良知之士所共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2) 江冽尘微微冷笑,道:“原来李盟主就是凭着大谈特谈这些虚妄的大道理,给他一众下属洗脑的么?” 此时那火山又出现几次剧烈摇晃,火山口喷出几点灼热的岩浆。原翼没耐心同他多费口舌,道:“到得此时,我已经不再将你当做平等交战的对手了。你既然有心颠覆天下,我不想逞什么仁人义士的浮名,但就算为了能让我自己得以安静过活,也绝不能让你得逞。今天定要彻底扼杀你的野心!”突然抢上进攻,出手一招快过一招,刀光剑影,围绕江冽尘身侧飞舞。 江冽尘随手格挡,原翼的棍棒在他眼中本来不值一提,但一条胳膊在肩骨处受到重创,已与暂时作废无甚差异,应变才略显吃力。嘴上仍不肯服软,冷笑道:“别说梦话了,本座活着一天,便是为我的野心而活。要想杀我……你这毛头小子还不够资格!” 原翼道:“毛头小子?好,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棍棒一展,就如同是对付李亦杰与原庄主之时一般,速度快得令人双眼难以分辨。李亦杰自然认得这一招,叹道:“作为敌人,只觉他这一招如何棘手。但等作为盟友,才觉得对咱们倒也十分有利。”原庄主只怔怔注视着儿子,将其余言语全视作耳旁风。 江冽尘虽已怒火攻心,但他此时中毒极深,过得几招,更加剧毒性扩散,再想反败为胜,已不是轻易之事。原翼抓着这一点优势,连连抢攻,誓要在他功力恢复前,先将他一举击垮。没过多久,江冽尘衣上已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多处裂纹。原翼长棒陡然回旋,在他胸前一记重撞,抬手时挟带起的劲风在他衣袖上又添一条缺口。 江冽尘恼道:“你在表演东郭先生和白眼狼不成?要是当真恨我,就别用我教你的功夫!”原来他方才出招快如雷霆,所用的却多半是七煞真诀中的心法招式,也难怪江冽尘心头火起。 原翼笑道:“这才叫做取之于人,还报于人啊!我可不是李盟主那样的正人君子,就如你说的,咱们才是一路人。以你的武功来杀你,才正是有趣的因果报应。换做是你,也同样会这样做的,是吧?” 李亦杰与原庄主对望一眼,赞道:“好厉害!咱们也去助阵!”这一战事关生死,几位庄主均已忘却过往不和,只识得同仇敌忾,全力出手,确是非同等闲,激得地面岩浆呼呼蹿起。 魔教众徒得教主指令,从旁聚拢,夏庄主挥动方便铲,跃出战圈,名义上是为同盟阻断后顾之忧,实则另有算盘。相比之下,还是这群教徒更易对付的多。 江冽尘同时应对几人出手,还招进攻,竟仍能丝毫不乱。众人即便嘴上不服,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自诩江湖尊主,实非徒有虚名。李亦杰交战当口,还不时放眼向火山口望去,源源不绝流淌出的岩浆似乎愈见增加,而其势愈汹。 平庄主猛觉冷气袭体,手脚略一迟疑,一团黑影已然扫到面前。正想运足功力硬挨,身侧忽而现出一柄方便铲,拦住对方攻势,其势不衰,劲道竟使江冽尘也有所忌惮,袍袖一转,愤然收手。李亦杰趁机提剑刺出,江冽尘不使兵刃,挥袖封挡。 李亦杰分明已觉剑尖有所触及,但力道却如给人凭空抽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别提用以伤敌。这情形在他实是再熟悉不过,但楚安琳所传的秘法,魔教中人怎能会使? 柳庄主笑道:“夏兄弟,这么快就回来了?”夏庄主笑道:“是啊,都搞定了。那些个小徒,直如蠢牛木马,根本不堪一击。” 柳庄主抬眼瞟向江冽尘,笑道:“我说七煞小子,你那群小卒子都给咱们制服了,你再顽抗下去,早晚也是要败的,不如趁早给我们认个输,大家就此停手了吧?”江冽尘冷哼道:“做梦!那些不中用的东西,本座从来就不是靠他们起家!死活与我何干?” 夏庄主插话道:“他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咱们打得他心服口服便是。”信心满满的挥出一铲,跟着“咦”了一声,面色怪异。他一向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当场问道:“李盟主,这就同你刚才卸去我功力时一样啊?同样的功夫,他怎么也会?”原平柳三位庄主都是初次体会到内力给人抽空之感,一时间也明白了夏庄主方才是何处境。 江冽尘全属当场偷师学艺。他没见过楚安琳留下的记载,也不知李亦杰功力的诀窍,单凭本身武功极高,一理通,百理通,同他依样画葫芦,便将这一招似模似样的学了过来。甚至收集内力一途,远比李亦杰压缩得更为彻底,到时反击出的劲道也将越大。就见他袍袖下因裹挟真气太过强大,袖摆微见鼓涨,临风剧烈飘动。 南宫雪见他此时正露空门,松了警惕,提剑向他刺去。江冽尘面露狞笑,袍袖拂至面前,同另一掌交相配合,猛然全力击出。劲道毫无偏斜,正中南宫雪胸口。 原来他是将袭来真气一概接下,暂时积聚在衣袖中。等得集满众人功力,才化为一股极大劲道,集中向一人攻击。再加上另一掌内功交汇,南宫雪修为本就是七人间最差的一位,身子当即轻飘飘的飞出,地面上洒下一口血迹。 李亦杰放眼望去,骇得魂飞天外,见她竟是刚好落入火山口中。这自是江冽尘出招前,方位曾经严密计算而成。 原翼见李亦杰视线只望向南宫雪一侧,叫道:“李兄,眼前当务之急,还是收拾了他要紧。我想,这同时也是南宫姑娘的心愿……”李亦杰哪里肯去听他,连刺几剑,缓出寸许空隙,施展轻功,径向火山口冲去。 江冽尘冷笑道:“自知非我敌手,便想半路开溜么?”原翼喝道:“你少啰嗦!”棍棒连转,抵住他破空内劲。背后夏庄主一铲击落,江冽尘攻击南宫雪分心,这一招竟没察觉,力道直震心肺,嘴角不自禁的流下鲜血。但见南宫雪身影如同一片飘零的羽毛般坠入岩浆口,不顾自身伤势,脸上仍是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李亦杰只感心魂不属,倘若南宫雪真有任何意外,他倒宁可陪了她去。这短短几步路,在他走来竟如比一生更漫长。壮着胆子望去,忽见山口边沿攀着一只手,骨节因过于用力而根根泛白。 李亦杰惊喜交加,叫道:“雪儿!”冲上前用力拉住她手。但沸腾的岩浆却如有股吸力,李亦杰不仅难以将她拉回地面,连自己身子也不断向谷口陷落。总算南宫雪伤重下难以使力,否则这股带动之势必然更显强劲。 南宫雪先前跌入谷口,全因一线求生信念,才死死攀住边沿不放。但见着李亦杰俯在谷口,徒劳的抓住自己手掌,同时两人仍在不住向下陷落。直骇得魂飞天外,叫道:“师兄,你快放手……快放手啊!否则咱们两个都会掉下去……” 李亦杰身子前探,大声叫道:“我不放!我绝不会放手的!要我丢下你不管,除非我死!抓紧,用力啊!”脚跟蹬住山壁,用力后仰。但触脚处烫得一如火炭,难于借力。南宫雪泪水簌簌而落,道:“师兄,请你切勿以我为念,对付七煞魔头才是重中之重……” 李亦杰脱口打断道:“不!刚才你落进火山口的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如果你就那样死了,我同样了无生趣,恨不得随着你一同去!能够拯救了武林又如何?没有你的世间,我活不下去!你可以说我自私,但我也是个凡人,也有寻常人喜怒哀乐的诸般情感,我做不到事事为公!七煞魔头已经令我失去了最重要的师父、师弟,我再也不能忍受失去你的痛苦!” 感到南宫雪纤细的五指在掌心寸寸滑落,连忙用力握紧,叫道:“雪儿,你坚持住啊!咱们……一定能挺过去的!往日风雨同舟,那许多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又怎会在这样的小阴沟里翻船?” 火山口单是升腾而起的气浪,已熏得两人身子发麻。南宫雪感到脸庞一湿,却是李亦杰一滴泪水掉了下来,正落在她脸上。混合着她眼角的泪水,一齐跌入翻滚的岩浆,转眼就蒸发得连一丝水汽也不剩。南宫雪咬牙道:“师兄,我感谢你对我的情意。可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死!”说完这句话,面上竟有股不顾一切的决绝。 李亦杰心头忽然掠过不祥预感,叫道:“雪儿,你……你要做什么?”就见南宫雪艰难抽出长剑,便要向腕上斩去。 此时她身子悬空,两人紧握的双手便是维持相连的唯一纽带。万一她自行断腕,失去依托,立时便会坠入滚滚岩浆。李亦杰双眼瞪大,道:“不……不要!我说了与你同生共死,你要是掉下去,我……我就跳进去陪你!” 南宫雪仍在艰难挪动长剑,克服着阵阵热浪的阻力,李亦杰心急如焚,只恨无力阻止。忽然一根长鞭甩下,“啪”的声抽中南宫雪手臂,将她长剑击得脱手飞出,刚好插在岩浆口旁的山壁上。再将长鞭一卷,缚住她手腕,同时探过棍棒一端,叫道:“南宫姑娘,快抓住了!”来人正是原翼。 李亦杰又惊又喜,道:“原兄弟,你……”原翼道:“客套话先别多说,救人要紧。”抬脚跨上山口边沿,将棍棒又探出几寸。南宫雪一向心地善良,见两人都拼了命的搭救自己,求生之念陡然高涨。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酸软如一滩烂泥的手臂,艰难握住棒端。原翼喝道:“好,就是这样,用力了!” 两人一番全力施为,棍棒寸寸升高。最终原翼探手握住她手腕,终于将她从岩浆口救了出来。南宫雪衣裳已给不时蹿起的岩浆烧破了几道口子,脸上也被热浪熏黑,毕竟三人都还平安无恙,已属万幸。 江冽尘对自身战斗已不如何在意,双眼只盯谷口。见原翼半途插手,再度将好事搅黄,恼得双眉一紧,几枚透骨钉出手。李亦杰此时角度,正看得一清二楚,叫道:“小心!”紧紧抱住南宫雪,尽量替她挡住外界攻势,同时身子伏低,落地后连续几个翻滚。闹得头发如枯草般又脏又乱,总算避过了暗器威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3) 原翼却没这般好运,他本就是拉着南宫雪从半空跃下,坠落之时难以着力,虽已借着应变奇速,避开数枚暗器,终于还是有一发顺着裤管擦过。初时尚未觉有何异状,但等见着透骨钉划过一道弧线,在眼前消失的一刻,猛觉脚踝奇痛。连他这般一向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也是神色剧变,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扑倒。 李亦杰扶着南宫雪,两人跌出几步才勉强站稳,互相拍扫着衣上灰尘,不多时转身问道:“原兄弟,你不要紧吧?” 原翼明知自身情况糟糕,只为不增加两人困扰,故作欢快,答道:“没事,好得很。”但等转过身子,趁着两人未曾留心,悄悄挽起裤管,就见脚踝处皮肉腐蚀殆尽,只剩几根白骨支楞着。不用说,那透骨钉上定然又曾淬过断情殇。 夏庄主虽侥幸一铲得手,然而江冽尘同时潜运内功,全身生出一股极强的反弹之力,立时将方便铲震回。夏庄主跌退一步,脸上神色极是难看,一层黑气来回翻卷,瞧来甚为可怖。平庄主深知此中隐秘,叫道:“夏兄弟,别再用那一招了!你方才同李盟主动手,已然损耗太甚,到了身子承受的极限,再勉强下去,恐怕……” 江冽尘转动视线,微笑道:“哦,到极限了么?”就如硬生生翻转过一百八十度,衣袂沾风,挥袖向夏庄主击去。平庄主提剑刺向他腰间空门,江冽尘冷哼一声,放任腰部中招,却仍将那一掌打实,夏庄主当即重伤跌出,蹬蹬蹬连退数步。 李亦杰张望着近旁战局,恨得全身都在发麻,毅然道:“雪儿,咱们用那一招!”南宫雪一怔,才反应出他所指的定是师父、师娘传下的“珠联璧合”,迟疑道:“但那一招于真气耗损极大,只怕用过之后,就没力气再跟他打持久战了……?” 李亦杰道:“那些没用的招数,多用无益。火山眼看着就要爆发,眼前唯有速战速决,才能救大家离开。”南宫雪听他说得在理,也抱上了赌上性命的坚忍。拔出地面长剑,两人各自默默运功,剑身上一道道光束流转,映得两人面庞也是微微发亮。 江冽尘视线再度瞟了过去,皱眉自语道:“又要用那一招?”他对于李亦杰二人的“双剑合璧”也无必胜把握,上次在华山交手,就是给他二人割破衣衫,下山后才发觉,胸口肋骨也震断了几根。要不是玄霜当时替他挡下,恐怕不会受这一点轻伤便罢,兀自心有余悸。趁攻势未曾发动,手中暗器连出。 柳庄主冷笑道:“不敢当面跟人家硬碰硬,只会背后偷袭?”三位庄主说着各自击落几枚飞镖,而便是到得李亦杰面前的,给他两人挥剑相架,也一触及剑面金光,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崩散。柳庄主哑然失笑,暗想原来这两位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自己倒是白为他们担心的了。 李亦杰与南宫雪各自挥剑击落飞镖,对运功不但毫无妨碍,倒恰好利于血脉畅通。运转一成,两人将剑柄合拢,光华闪烁中,两柄剑都闪烁着夺目的光彩,逐渐合二为一。两人相互凝望,点了点头,猛然挥动长剑,腾身杀到,动作便如一人般默契。江冽尘还未及反应,攻势已到面前,恼火自语道:“该死!” 柳庄主呵呵笑道:“你还知道自己该死啊?也不算太愚蠢。”挥剑从后方攻上,直刺他背心。原翼也从半空一跃而至,与原庄主分从左右两侧进攻,一刺上身,二扫下盘,也是令他两相难以兼顾,而最为关键的正面则全交给李亦杰二人。这个阵形虽说是临时组成,但与参与者皆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却也隐有当世无敌之势。 江冽尘便再狂傲,也知此际不宜硬拼。他究竟身经百战,应变能力极为惊人,才只一瞬,当即半身侧转,拂袖压下东西两侧攻势,余招将柳庄主长剑扫落,同时暗含带动之意,将原庄主等人功力全牵诸往柳庄主之身,令他须得全神抵御,无法再分心来狙击自己。同时才凝聚全力,来对付那一招双剑合璧。 岂料他虽已慎之又慎,却仍是低估了情侣剑技威力,无须撑持几许,已知以眼下残余功力,不是他二人对手,同时等身后那几个阻碍缓过手来,再次抢上齐攻,则陷入四面八方合围之中,再难回天。当下立即起意决断,以韧劲将长剑功力卸去稍许,朝外微偏,同时猛然腾身跃起,山川土木瞬间在脚底向下疾掠,人影均自缩小。 江冽尘在半空中极力立稳身形,想到方才那一股雷霆爆发之力,仿佛天地威势同时向自身压下,这情形仅当上次在华山逞威之时,才有体会,不想今日竟又面对面的交上了手。实非自谦,即连以他功力,也单能勉强化去半数,无法全然消解。正因深明此节,心下才更觉加倍的惴惴不安。 但时至今日,他功力已臻至登峰造极之境,偶有挫败,未想着怎生抵御,反倒满脑子尽是愤恨不甘,甚至就如常人面对困难一般,首先所想的便是逃避承认。暗道:“什么情侣技了,又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我眼下伤了一只手,怎会输给你们这两个小杂种?鸡零狗碎的东西……” 自生宽慰未已,脚下倏忽两道白影闪过,李亦杰与南宫雪竟又不依不饶的追赶上来,剑锋的强烈光芒在太阳照射下,反射之势更是惊人,晃得他一阵眼晕。稍有迟疑,再睁眼却见剑尖已攻到面前。冷声道:“速度还不慢啊。”纵是自己也一清二楚,这一句不过是临敌时逞强之语,再无法如先前般气势十足。 李亦杰朗声道:“你既然瞧不起我,怎能不叫你瞧瞧厉害?接招吧!”南宫雪接口道:“不错,便是你眼中蝼蚁的反抗,威力也不容忽视!” 两人出剑始终齐如一心,再加以剑上时时散发的剧烈压迫,江冽尘从中竟是全找不出破绽来。即是分攻两人,令其难于两相兼顾,然在双方配合之下,仍是自己居于下风。脑中心念急转,瞬间足以浮光掠影般闪过数百个念头,却无一可用之策。 李亦杰微微一笑,两人再度加紧攻势。三人都将内力发挥至极,半空中交手,竟能如仙人般如履平地。这一方步步紧逼,江冽尘则只能连连后退,去势向火山口逐渐接近。 地面上众人看得分明,都猜出李亦杰是有意将他逼到岩浆上方,再下重手将他击落,让他实现“跃入岩浆”之目的,只是能否如愿成魔,还是未知之数,是以招数间尚有留情。 江冽尘不久亦有察觉,他与人交手以来,还从未尝到过这等挫败,心下逐渐沉不住气,表情愈显浮躁。暗道:“活见了鬼!他二人将身形维持御空,消耗亦自不小,哪来的那般强大劲力,再去支撑那柄剑上之威?” 他不知这情侣合体技另有一桩好处,两人长剑合为一体,同时心力相通,彼此内力可相互流转滋补,真气足能供给两人之用,此番可说是大占优势。 江冽尘耳听下端喧哗,尽是为李亦杰两人鼓劲之声,心头怒火几欲将全身烧着,喝道:“吵什么了?都给我闭嘴!”抬手一挥,顺着声起之源,几枚梅花镖向地面扫去。原翼叫道:“大家小心!”几人不敢与他暗器硬接,纷纷向旁纵跃闪避。那梅花镖落地后,毒性立时将泥沙一并腐蚀焦黑。 江冽尘无暇再看射中与否,单是没听到惨叫之声,已知方才攻击是落了空,恼恨无已。忽听李亦杰的声音冷笑道:“哟,你还挺悠闲的么?”江冽尘闻言一惊,听得那正是自己惯常所用语气,其次更惊他两人怎来得如此之快。未及还招,一道耀眼光芒闪过,长剑已刺到面前。江冽尘全以临战本能,绝境下依然劈手出招,气势丝毫不亚于人。 原翼等人所处角度看来,头顶恰好给阳光晃得一花,更是将三人身影全然笼罩在光影之中。等得光芒挪转,就见江冽尘终是抬袖卷住长剑,剑尖距胸口已不过寸许之遥。衣袖受剑身上所附内功一番激撞,布料已尽数震作碎片,从半空中洋洋洒洒的飘落,就如是落下了一大把细碎的黑色羽毛。 一条手臂裸露在外,各有缕缕鲜血从不同伤口流淌,其密如雨,可见是整条胳膊均受重创。想来也是个理儿,那宝剑光华闪耀之威,在旁远窥,也能令人心生胆寒。正面直撄其锋,后果如何,可想而至。没将手臂彻底削断,也算他功力惊人,或许还要算上一点运气。 李亦杰两人也已用足全力,刚才双方一击,实则还是比拼内功激撞,与其说给予江冽尘沉重一击,不如说是落得两败俱伤,那柄汇合的长剑,光芒已逐渐散去,直至恢复原本的暗沉之色。神力既退,宝剑也由一把再度分裂为二,剑锋上各有一条细纹,向两端渐次扩散。 李亦杰两人明知功力已不足以再撑持这情侣技,却似是盼望另有转机一般,长剑始终维持叠加之势,不肯撤离。眼看着长剑厚度增长,已逐渐感到分化后的互不协调之感。 江冽尘不知究竟有未留心到此中变化,目光停留在手臂不断淌落的鲜血上,或是疼痛刺激得他精神更是疯狂,咬牙切齿的道:“该死……该死!你们两个都给我去死吧!”纵然伤重如此,却仍能激发真气运转,一股势道不减的功力喷薄而出,顺着剑身传导而过,“砰”的声击中两人胸膛。 李亦杰师兄妹各自喷出口鲜血,双剑裂作数段,同时向后跌下,划出长长的弧度,好在身下还不是滚烫的岩浆口。 江冽尘长出一口气,还未等他真气散尽,自身也同时跌下。双方这一轮交手,实力当可说在伯仲之间,因此李亦杰两人受伤极重,而他也实在好不到哪里。竟而稳固不住身形,栽落时勉强运转内功,才能先使双脚着地。心知地面上众人虎视眈眈已久,李亦杰两人方才铺下了不短的路,如今他俩是功成身退,换做这群人再来搭一把手。 而此时众人都能听得火山内部,岩浆剧烈奔腾冲撞的呼啸声,几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完全爆发。他现在已不求完胜,只消能拖到那一刻,就算自己赢了。不敢耽搁,迅速朝旁一转,就近扯过夏庄主挡在身前,手指揪紧了他背心衣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4) 原庄主父子是看准他刚一落地,立即瞅准方位,举剑刺到,可全未料到他还会半途以夏庄主做挡箭牌,但此时亦已变招不及。 夏庄主固然恼怒,但他不仅无法将背后之人甩开,也无法阻止同伴攻击,几乎抱持了必死之念,暗想或许这就是他先前出卖兄弟的报应。不料长剑刺到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自己身子同时呈螺旋状剧烈旋转。分明有剑尖触及实物之声,身上却未曾感到疼痛。紧接着几点温热液体溅上面庞,血腥味刺鼻,脑后响起高低不一的惊呼。 夏庄主转头一看,也不由惊得呆了。原来方才竟是李亦杰迅速赶到,抓着他身子旋转过半个圈子,才使他免于长剑透体之祸,李亦杰运起护体之气,同时旋转未停,只是手臂割开了一条口子,溅出鲜血,却也不同于先前所想的“身受重伤”。夏庄主抒一口气,嘴上立时又硬了起来,抱怨道:“你这小子……谁要你多事了?伤势如何?” 李亦杰淡淡一笑,道:“不妨事了,大家既然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伙伴,就应该互相帮助,是不是?”夏庄主当真是百感交集,要真如他所言般重情重义,眼瞧着他就要误中一剑,连他的结拜兄弟也选择暂时牺牲他,却是由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子舍身相救。他平生最恨欠下人情,一时间直不知如何是好。 李亦杰下巴刚好垫在他肩上,凑在他耳旁,低声道:“夏庄主,晚辈真的不要紧……况且……如今所处的角度……恰好于我有利!”此前几句皆为悄声耳语,到得最后一句,声音陡然转高,眼中再度盛放出光芒来。 江冽尘见他这道灼热目光正极显得意的扫向自己,再见两人相距极尽,已可称得是直接面面相对,暗叫一声糟,拂袖护在身前,飘然后退。但他激战下同样受伤不轻,退步速度比往常慢了一拍。李亦杰忽而一声大喝,单手撑在夏庄主肩头,身形跃至半空,提剑向他刺去,从他右肩猛然刺入,自后背肩胛穿出,鲜血“噗”的透过剑尖溅开。 未等江冽尘咒骂出声,原庄主等人已不知何时绕转过方位,几把长剑自他背心刺入,由胸前穿透。此时他身前身后,均是一片鲜血淋漓。 江冽尘只觉功力飞速流失,再要提气与李亦杰交战,已是在所难为。连自己也料不得下一步举动,便迅速向旁偏转,将身子硬是从长剑钉透下脱出,仅凭余势向前冲去,正是朝着南宫雪的方向,徒劳的伸手向她领口抓去。 南宫雪似是给这几下惊人的变招震住了,竟就站在原地,避也未避。夏庄主提起方便铲,向他身子猛然一扫。江冽尘立足不稳,当即撞得横飞出去,后背抵上山壁。李亦杰等人毫不含糊,当即趁势追击,越是临近最后的紧要关头,便越是不能给眼前的胜利喜悦冲昏头脑。 江冽尘直感背部阵阵灼痛,自山口流下的岩浆漫过伤口,起先的痛觉也尽数淹没在皮肉烧焦的剧痛下。强撑着从袋中取出个小瓶,扬手掷到半空。南宫雪惊叫道:“那就是断情殇!留神!”一边迅捷扬手,掷出的袖箭将瓷瓶击得粉碎。 江冽尘此时正站在那瓷瓶正下端,未等他反应,倾泻而下的断情殇劈头盖脸的浇在身上,自头顶向两侧流淌,全身都沾满了这剧毒药物。 数百道剧痛同时袭上之时,竟有种奇迹般的相抵功用,反而觉不出怎生疼痛了。却仍能见得自己双臂迅速腐化为白骨,速度惊人。同时一滴毒液从眼皮上流过,眼珠立时感到烧灼剧痛,面前由模糊随即转为黑暗。 李亦杰等人最后所见,便是他双眼中给怨恨不甘充塞已极的目光,令人不由觉着,单此一道视线,便能将他所憎恨的敌人撕裂。断情殇大量倾洒之时,带起一股弥漫开的黑烟,同样含有熏人落泪的刺鼻气息。 原庄主叫道:“小心那黑烟也有毒!”当先向后纵跃闪避,平庄主等人不敢含糊,紧随其后。李亦杰挥剑向黑烟斩去,随即以袖掩住口鼻,一跃落在原庄主身旁,满是忐忑的望向黑烟,全力戒备。 他的长剑已只剩得半截,说来也怪,却将黑烟有如实质般切开。方才那一招威力还不止于此,对面已看不出江冽尘身形,只见得一个全身冒烟,正以极快速度腐烂的怪物。相貌辨识不出,身子也在滋滋作响中逐渐化为白骨。 李亦杰击出的剑气恰好将这怪物拦腰斩成两截。再及火山猛烈摇晃,几乎是将那具骨架掀翻,跌入了熊熊燃烧的火山口中。此时岩浆翻滚剧烈异常,声响惊天动地,将跌落时的“扑通”声响尽数掩盖。 南宫雪想到方才一幕,犹自心有余悸。纵然江冽尘作恶多端,有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但见他死状如此之惨,耐不住同情心作祟,心下竟也生出怜悯。 明知落入岩浆,定然尸骨无存,何况他早给断情殇腐蚀得没了人形,却仍是壮着胆子,想到谷口查看究竟。不等迈出一步,手臂忽给李亦杰拽住,叫道:“雪儿,你不要命啦?火山转眼就要爆发了,现下先别理他,快下山要紧!” 南宫雪精神一阵恍惚,木然给他拉着奔跑。上山时似乎路程极短,而真等心急下山,又觉那道路长得永远也跑不到头。这一群人个个身上带伤,在火山摇晃中跌跌撞撞的奔跑,每有人不慎一跤绊倒,身侧总有人搀起他手,再度向山下狂奔。 要论到这七人彼此之间,虽然互有亲友,但统共说来,算不上交情如何深厚。然而经这一场联手作战,并肩击败了难以想象的强敌,彼此间互生出种患难与共的深情厚谊来。 那是将每个人都当做最亲密的朋友,有道是,能一齐分享胜利的朋友算不得最为真挚,而能够共同直面死亡的朋友,才是一世的生死之交。他们这一队已然联成一体,是再不能将任何人抛开的了。 四位庄主素来惯于独往独来,第一次感到这般温情,都有些忸怩不惯。生死之际未及料想,等冲到山脚,摆脱了一场祸事,由此带来的怪异尴尬才猛然涌上。 经岩浆倾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震荡,几人一到山脚,便经山体滑坡,都是给连滚带爬的冲了下来。自然界发怒之威,还是几人头一回遭遇,真正感到了天地间蕴藏的那一股无穷无尽的力量。人处其间,无论在自身看来,闹得何等惊天动地,在造物主而言,则确是有如蝼蚁挣扎,卑微得简直不值一提。这比喻实是再恰当不过。 人欲与天相抗,岂不正如蝼蚁在人指下蠕动,誓称要将人掀翻一般?不论它如何全力以赴,在人看来却都是荒唐可笑。旁观时谁也不会对此有所异议,为何到得自身逆天,便又看不分明?此尚是有形可见之物,至于命运洪流,在洪荒之中便已注定,岂不更在无知无觉间即能将人彻底淹没? 好不容易到得平地,七人都如瘫软了一般伏地喘息。满身骨骼几如断折得七零八落,力气散尽,更是前所未有的疲倦,都恨不得当即仰面躺倒,什么都不再去做,也什么都不再去想,第一次发觉,能够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呼呼大睡,或是躺在野外的荒原上仰望天空,是一件何等幸福之事,只须能将四肢尽量张开放松,便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时而四目相对,总能见对方沾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同样的,在对方瞳孔中,也能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自己。但当此情形,互相仅有同舟共济之心,再无歧视取笑之念。 刚才的血战就如做了一场噩梦,此刻仍有人难以置信,他们果真便具有如此惊人实力,能够战胜七煞圣君?每日里心心念念,惦记着打败他是一回事,但这愿望委实过于艰难,因此即等实现,反而令人失去了接受的勇气。 原翼踉跄上前,扶起原庄主,道:“爹爹,您现在已经知道,我在去见您和李兄之时,意识便早已恢复了。但当时均有魔教徒众时刻监视……哈,说来七煞圣君对他的蛊术还是没有十足把握,一面利用着我,却又不敢彻底信任我……咳咳,迫于情势,我不能立时与你们相认。为了取信于人,我还说过不少大逆不道之言,请爹爹恕罪……李兄弟,打伤了你,实在不好意思,为了给探子瞧清楚,不得不暂让你受些皮肉之苦,你不怪我吧?” 原庄主抬起衣袖,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叹道:“翼儿,爹爹绝不会怪你。我知道你这番忍辱负重,全是为在最后关头,给他难以料想的一击,有时为成大业,不得不有所牺牲。若是为了天道正义,即便你杀了我来取悦于他,我也毫无怨言。如今我的儿子能够回到身边,我已然心满意足啦……话说回来,你的表演实在精彩,就连爹爹跟你生活在一起二十来年,却也全未看出……你竟是在做戏……” 原翼涩然道:“让爹爹担心了,是孩儿不孝。”原庄主道:“不,爹爹只是不愿你在受人控制之下,迷失了本性,做出心中不愿之事……要是在你清醒之后,得知自己曾造下弑父杀友之孽障,还不如在你意识未复前杀了你……” 李亦杰也强作欢颜,笑着拍了拍原翼的肩道:“你没有错,要是连我和原伯父也能轻易看出你在做戏,还怎能骗得过潜伏的探子?不过话说回来,表象可以伪装,你的武功却是伪装不来的。怎地短短数日,便精进至此?我本以为自身经长年习练,已当有所长进,谁料到了你的面前,竟完全不是对手?” 原翼道:“七煞圣君将我充作傀儡后,便将我关在一间密室中,里面刻满了招式图形,以及七煞真诀的心法。我在房中成日习练,功夫终见大进。只有那天魔大法……他并未主动传授,而我即使看到了修炼口诀,也不愿去碰那等损人害己的邪功。” 李亦杰笑道:“原来如此,魔教的功夫,我也不是没练过,怎地就比你差那许多?等咱们回到中原,我一定再找你切磋几招。好歹我也是堂堂的武林盟主,功夫比你差了一大截,心里怎么也不能平衡啊?”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5) 原翼道:“乐意奉陪!这一回打败了七煞圣君,虽然我觉得,他也有些可怜……但世间争战,就是这么一回事。谁想强违天数,最终都必将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逃出天道制裁。”南宫雪轻声道:“这才真叫做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切全报。”想到往昔故人一一逝去,纵然是对抗已久的敌人,也禁不住为他惋惜。 原翼道:“回去以后,我打算专心研究魔教功夫。其实我一直觉得,武功没有正邪之分,只看人要如何运用它罢了。好比用魔教的强横技艺,同样可以为正道多做善事……其实我们四大家族的功夫,本来就是介于正邪之间,并无鲜明分界。但愿借着这一回深入魔教了解之机,能将正邪的武艺融会贯通,创造出最强大的功夫来……” 李亦杰笑道:“如此一来,你倒是可以自行开宗立派了啊?以后,还认我这个盟主不认?” 原翼笑道:“你知道我是个特立独行之人,从前避居世外也罢了,恐怕身在武林,仍不爱守武林的规矩。到时就须大走后门,请你这位盟主兄弟多多通融哪?作为回报,等你回去以后,尽可向大伙儿吹嘘功绩,便说是以你一人之力,打败了七煞魔头,咱们绝不拆穿你,如何?” 李亦杰道:“不,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我已经想清楚了,现在的我,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盟主,但我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到。真正合适的盟主,不是在百姓中有怎样的虚名,而要看他能够做出多少贡献……就让我为世间,为百姓,多做些实事吧!” 原庄主笑道:“亦杰,你便是要做实事,也总得有命回去做啊?再待在这个火山爆发之地,待会儿给岩浆吞没,它管你有什么实事要办?恐怕第一个,倒先贡献给了它!”众人劫后余生,不由得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力气也恢复不少,互相搀扶,催促着尽快离开。李亦杰笑道:“难得我来大表决心,没有人支持我也罢了,还来泼我冷水,等回去以后……” 众人才走不远,忽听背后“轰”的一声巨响,竟颇有惊天动地之威。南宫雪终于忍不住回头,就见火山口一道岩浆冲天而起,犹如基柱般连接天地,暗沉沉的夜空全给火光染成通红之色。眼前所见的只是头顶一方天空,然而此时看来,却仿佛全天下都已笼罩在这层不祥的红光之中。 天地间直立的火柱仍在不断涌动翻滚,阵阵白烟四散,另有大量熔岩从一端倾泻而下,顺着突起的谷口疯狂外溢,就如是以碗盛汤,分明已经盛满,却捧起锅来,将汤大肆倒入,汤水便从碗沿疯狂涌出的情形。整座山在岩浆遍布之下,彻底成为了一座赤红可怖的火山。 南宫雪心有余悸,若是刚才几人晚走一步,只怕此时已尽给岩浆吞没。还未容她庆幸,极目所至,忽见滔天岩浆中似乎有个影子缓缓升腾而起,起初只能看清隐约轮廓,而后就如某种生物逐渐描摹长成一般,形态由最初的模糊一团缓步扩散,先有各处棱角形成,四肢从对应位置缓慢伸长,到得某一程度,便即止歇。 隐约可见头顶根根倒刺直竖,身上仿佛裹着什么厚重之物。头颈微微仰起,姿势就如溺水许久之人贪婪呼吸空气,烈焰将他身子全然包裹,条条火舌在颈侧、脸颊流窜,在这等高温之下,那人影却是全然不以为意,反如一件极致享受之事。 随着火势激增,身形愈向上升,由直立后仰,转为平面漂浮。就如一具死尸横躺在水面,随波逐流。而那身影则是给吞吐的火苗支撑着,向上升起。 南宫雪敢说那是她平生见所未见,诡异至极的一幕。停下脚步,慌乱的拉拉李亦杰衣袖。众人随着她也都停了下来,顺着她视线方向,都看到了那岩浆中升起的人影。南宫雪心下翻覆,喜的是大家能与她看到相同之景,证明并非自己惊恐过度,而生幻觉。惊的是既然众人皆见,足证此事非虚,以此之惊,更远远胜过些微喜悦。 那人影已升过岩浆顶端,没入云层中,极目难见。南宫雪惊恐万分,只能将身子紧紧贴着李亦杰,道:“师兄,那……那是什么东西?”李亦杰搂着她的肩,感到她身子在怀中不住颤抖,勉力安慰道:“别怕,或许……或许不过是些成云造雨之物……”但这理由太过牵强,甚至连自己也难以说服。 原翼冒险上前,见天空分明是一片火红,唯独浆柱顶端,黑压压的云层翻滚,好似其中正孕育着无尽罪恶。半晌忽闻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轰击着那几团黑云,灰色烟雾四下缭绕,不断擦出微小火星,底端伴有熊熊烈火反复灼烧。这三位一体的景象,是一副极其古怪的画面,诡异之余,更令人寒透心肺。 终于,仿佛过了几百万年般漫长,黑云缓慢散去,那个人影被岩浆推送着,由高空下降,看去确有如天界下凡的魔神。等他双脚刚落定,竟连冲天喷发的岩浆也归于沉寂,落入火山口。 山间纵横的岩浆停止了流动。分明是一场灾难终于停止,看在眼中,却全无枯木逢春之感。反倒是一切均如死去般静止,无形中似乎将有一场更大更惨重的灾难即将降临。 七人不约而同的赶上前,远远看那人影,从头到脚尽被一层诡异的红光所笼罩,确然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强劲气势。历来红色是世人视为大吉大利的喜庆颜色,凡是店铺开张,或是大婚庆典,都要将四壁以红色装饰。但此时那红色却只能令人感到不祥,仿佛九重焱狱中封印成千上万年的鲜血,有此邪魅一出,誓要染尽天下万民之血。 李亦杰与原翼对视一眼,一齐上前,见那人头发呈火红之色,亦如周身红光般狰狞可怖,根根直竖而起,在空中诡异的飘动。双目紧闭,眼皮上敷有一层金粉。额头、脸庞均盘绕着诡异的红色花纹,那符号似有暗示之用,令人初见即生胆寒。上唇搽着极显魅惑的深紫色,下唇则是幽冥鬼火般的碧绿色。 上身披一件战甲状物,另装有根根钢刺,颈间紧密的扣着一只金环。细看去那又不仅是单一的环状,尾端各自延伸,自背后交叉,又向前环绕双臂,最终在胸前结作一个完整圈形。环身上另布有大片黑色花纹。下身是黑色斗篷的下摆,结有层层网状金丝,看去高贵华丽。 李亦杰突然*出声,道:“这……不会是……” 话音刚落,情形微有变转。那人示威般飘扬的长发终于落定,便纵是披散在双肩,看去仍显异乎寻常的奇诡。一只深红色冠冕落上额头,象征着不可逾越的权势。而随着头发垂落的一瞬间,那人双眼猛然张开。双眸血红,瞳孔却呈赤金之色,睫毛诡异的极长,略向上翻。 初时视线平视前方,目光略显迟滞,这样的眼睛,便是什么都不做的盯着你,也足够令人畏缩后退。而随时间推移,眼神中终于闪现阴狠。衔接极是自然,仿佛那双眼睛中天生就该带有这等歹毒。 一寸寸抬起双手,动作还如初生婴儿一般,确切说来,更像一只刚雕刻成形的木偶,四肢运转僵硬不灵。垂下双眼,注视着手掌中涌动的红光,尝试着攥紧双拳,随后朝身旁两侧一挥手。山壁上立时被击出一个洞来,两道岩浆冲天喷出,落到他身侧之时,就如被红光所阻,贴着其所勾描出的轮廓滑下,复向下流。 那人口中发出“呵……呵……”的破碎笑声来,两声中仍要停隔许久,喉咙沙哑,就如太久没有说话,而使舌头运转不灵般。 但众人仍是听清了他一字字吐出的声音,说道:“我感觉到了……全身的力量在涌动,这就是魔的力量么?果然……不枉我费尽心力取得……从此以后,本座便是纵横天地间的唯一王者,世人都将臣服于我的脚下,众界生灵信奉我为唯一的主宰!我便是天,我便是天地真神!我便是……重生后的至尊之主,我就是七煞圣魔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面放声大笑,似乎天地都随着他笑声剧烈震颤,地面小石微微跳动,若以人情看去,倒似这些死物也懂得害怕发抖。 好半晌原翼才能重新开口,吞了口唾沫,艰难的道:“李……李兄弟,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似乎听了他亲口所言,仍是难以置信。 李亦杰在江湖历练已久,自下山以来,还是头一回给眼前所见震慑得说不出话来。面部肌肉不住抽搐,灵活无比,但当自己要运用时,则僵硬如石。涩声道:“那个……就是七煞魔头……不,也不完全是他。重生以后,他……他果然成了魔。这家伙……现在看来棘手得很。” 七人在武林间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单凭对手散发出的气势便能分辨强弱。而眼前这敌人的气势有如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竟令人呼吸为之滞涩,血脉为之阻断,再难以深入探究。仅以此中差别,最早浮现的念头都是:此人绝不简单。在他面前,众人只觉寒战一个一个掠过全身,那股气息尤为不祥。 柳庄主紧走几步,一条胳膊搭在原翼肩上,苦笑道:“真他妈的,这算是什么玩意儿?不是说凡人入魔纯属无稽?那谁来给我解释一下,那边那个,是什么东西。” 原庄主叹道:“或许是我们对这世间,了解得还太少。一叶障目,自以为通晓天文地理……直到吃过苦果才知,最大的傻瓜,恰恰正是咱们自己。”夏庄主苦笑道:“该死!一看那副架势,就不是好惹的货,难道咱们今日真要毙命于此?” 此时江冽尘终于自“重生”状态稍稍醒转,意识逐渐恢复,视线向山下一扫而过,缓缓向前迈步,沉稳中隐含一种毁天灭地之威,犹如灭世杀神。七人神经同时绷紧,忍不住都向一处靠得更紧。 他脚步并不快,甚至可称得是极慢。但绝无一人在他的威势下还敢逃跑,心灵深处,另有一种无端之恐惧:只消一动,他立时可以追上自己,挖出心脏,撕成碎片。明知彼此间同样怕得厉害,却如挤做一团,就能令敌人惧于己方人多势众,不敢近前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6) 李亦杰终于缓过神来,用力握紧剑柄,道:“罢了,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既无良策,也只好同那家伙硬拼……我看,是咱们将他想得太厉害了,先就自己吓自己。哈……哈哈哈,不就是个成了魔的怪物么?有……有什么了不起?他以前也曾吹嘘得自己是何等天下无敌,最终……还不是败在咱们手下?四大家族的众位庄主及子嗣,外加武林盟主夫妇,咳咳……这个组合,才是无敌于世的。这就去杀杀那小子的威风!”他一面强笑着,艰难迈开脚步,但这已纯属自欺欺人,虽说上前教训对手,自己小腿肚子却在不住抽搐,几乎是下一刻就要软倒下去。 南宫雪忽然扶住他胳膊,恳求道:“师兄,别……不要去!那家伙……那个怪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你相信我!”慌忙又转身求证,问道:“原前辈,他由凡人成魔,实力相距以往,究竟会有多大的差别?” 原庄主苦笑道:“人魔之别!你说会有多大的差距?”这仿佛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南宫雪霎时只觉手脚冰凉,只能用尽全力抱紧李亦杰,哀求道:“师兄,不要去,不要去!” 李亦杰强撑着大笑三声,道:“我……我是武林盟主,自出道以后,怕……怕过谁来?那许多自称武功高强的,还不是都……都败在了我的剑底?那个怪物……来一个杀他一个,来一百便杀他一百……雪儿,你别怕,师兄会保护你的。” 原翼见李亦杰分明已怕得下一刻就将翻白眼晕去,却仍要强撑着在南宫雪面前逞英雄,一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爹爹,众位叔父,咱们也不能将棘手活儿都推给李盟主啊。眼下这情状,唯有大伙儿同心协力,才有出路。要是让那种邪魔到了中原,将是百姓的大难……就在此地了结便是。” 原庄主等人各自应声,眼下便是不战,难道七煞魔头就会放过他们?他要是身心皆已成魔,杀戮就是他的本能。要是还保有原先记忆,这几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无论如何,究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了。 江冽尘此时才刚走到半山腰,李亦杰等人反倒盼着他走得快些才好,至少不必在等待中,忍受堪比无穷无尽般的煎熬。 有时见他底端长袍微有起伏,只道他想运用绝才是!” 原庄主双手攀扶,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半个身子,道:“那么……你待如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作为你这魔物成形后的祭祀?”这也正是几人最关心之事,一时都极力睁大双眼,连一口多余的气也不敢喘,静等他作答。方才已领教过他新生的“远超凡人之力”,假如他真有心动手,凭他们眼前情形,也是无力抵抗的。 江冽尘走出不远,缓慢斜过一边视线,淡淡的道:“在本座重生的大喜日子,我不想开杀戒。回中土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七煞圣魔王的势力卷土重来。这一回,我定要整座神州大地,完完全全,归于我的统治之下。只一个月,降或是不降,自己考虑清楚了。” 说着全将七人当做一堆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垃圾,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山风呼啸着拂动他的衣摆,背影孤高之余,仍散发出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惊人气势。直到消失在海天一线之处,七人依旧怔怔的没回过神来,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李亦杰手指抠着地面泥土,苦笑道:“虽然我不愿承认,但的确是……够厉害。只用眼睛一扫,咱们竟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原庄主叹道:“也不怪他瞧不起咱们,看看人家,确有狂妄的本钱哪。就凭一双眼睛,已有如此之威,谁知全部的实力究竟能发挥到几分?更何况……投入祭品的求生意志、强烈执念,才是形成新身精神力的大量源泉,可说十之有九正是源自于此。到时等再到世上汲取些怨气助增魔性,恐怕普天之下,再无人能同他匹敌!” 夏庄主苦笑道:“那却是怎地?原兄弟,你就想说咱们已是一败涂地,就该这样认输等死了?” 李亦杰艰难开口道:“不……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就算一种力量再强,背后也一定能找出另一种克制它的力量。我不信七煞魔头……便是不可战胜!” 柳庄主冷笑道:“接下来,你想说但须拥有信念,再强大的敌人,都得败在你的手下,是不是?别再说蠢话了,那是早已过了气的老掉牙把戏。要是每个人的信念都是强盛无敌,岂不人人心想事成?再遇上所求相左,那却要如何是好?这世间不也乱了套?” 原翼撑持着支起双腿,途中仍在不住摇晃。刚才那一眼中扫射出的红光,虽说表面看来,未给几人造成外在损害,但却是透过躯壳,直接伤人腑脏。因此每人都觉内力难以提起,同时切断脉络,令人全身酸痛无力。 但随着时限推移,这状况则会逐渐减轻。就如背上给人打了一拳,起初疼痛立即扩展到全身,每一块骨头都痛得忍无可忍,直等过去足够的时间,痛觉便会自行消散。除非主动碰触,不过再一波的痛楚才只一瞬,也同样比最初减轻不少。七人在地上约莫躺过小半个时辰,体内各处机能方自缓慢平复。 原翼总算站稳了脚跟,身子不再无意识的东倒西歪,但双手仍得撑持着膝盖,喘息着道:“是啊,我也赞同李兄弟所言。纵有一成的希望,也该尽到十成努力。空具信念,止步不前,最终也只能是一事无成。但拥有最鼎盛的梦想和拼搏,往往就会……创生出奇迹……” 柳庄主私下嘀咕道:“奇迹也不能吹破大天去啊?几时听说过凡人能战胜魔……这种奇迹,你倒说来给我听听?” 南宫雪向他望去一眼,不咸不淡的道:“那么凡人成魔的奇迹,你又听说过没有?既然现在可以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你眼前,谁又能说,另外的奇迹,便不可能发生?”柳庄主仍在骂骂咧咧,道:“那小子不是人……不是人!咱们难道还要去跟异类的奇迹比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7) 李亦杰似乎没听到他的丧气话一般,应道:“何况,咱们还非得活下去不可。须得如他所言,回中原关照大家小心,还是暂时避其锋芒为上……”柳庄主道:“那些个愚民,怎能懂得你这番苦心?倒要以为是你李盟主畏缩懦弱。哼,我可不想管他们的闲事!” 李亦杰道:“能成大事者,须有忍辱之决,负重之魄,旁人无知所见,却来理他作甚?咱们要同七煞魔头相抗,可不是单为博得一个侠义之名,又或是叫别人如何来膜拜咱们,却终究是……为了……咳咳……为了天下太平……” 但这“天下太平”四字,说来容易,真正实施却不知要费多少力,流多少血汗。从自己口中听来,只觉极是轻薄无力。 原翼道:“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追寻更强大的对手。如今……等待打败他的过程,不也是……十分美好?”踉跄着走到父亲身旁,刚想扶他站起,脚踝伤处忽感一阵强烈痛楚,竟痛得他膝弯一软,半跪倒地。不愿给人看到他痛苦的神情,将脑袋深深埋下,然而前额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仍然清晰暴露在余人面前。 等得众人一番辗转,回到中原,已是一个月之后。眼前呈现的是一派天翻地覆景象,到处是兵荒马乱,硝烟弥漫,直比几人行船出海时更乱上百倍有余。随处可见房倒屋塌,地上横支的尽是残垣断壁,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背上的包袱是仅有的一点家当。 逃难途中仍不乏恃强凌弱的惯例,穷苦之人头破血流,几个铜板又被富人或练家子强行抢夺,最终饿毙街头。种种不平之事,便是要管,一时也难以兼顾。往往越是市井愚民,插手后沾惹上的麻烦也就越多,难免缠夹不清。眼下另有要事在身,便是李亦杰也从最初的义愤填膺转为视而不见,唯有南宫雪还会丢几个铜钱给路边乞丐。 种种情形直到进入京城,才稍有好转,究竟是天子脚下,百姓还不敢过于放肆。在此听闻的消息,尽是些有关临近外邦突然造反,在边关地带兴兵作乱等等。据说朝廷匆忙派兵抵挡,然而远水难救近火,起初便被偷袭了个措手不及,等不得援军赶到,已是节节败退。如蒙古、西藏等大国实力较强,更是突破了关口,一路进军。 清兵为保大局,不得不调派兵力赶往应对,如此一来又难免顾此失彼。这边才抽调军力,先前的大本营又失了守,这几仗可说打得窝囊之极。恼得原庄主大骂天下也将大乱,这帮子夷狄之属仍在自起内讧。在他眼里,四大家族是自成体系,除此之外,无论各国都应是同属一派。 夏庄主不愿领人恩惠,在荒岛上各人生死与共,但等回到中原,情势已易,先一个别扭起来的就是夏庄主。向众人交待过几句,自行取路南下。南宫雪本来担心他在世外住得久了,人生地不熟,独自赶路,有所不妥。柳庄主等人知道他武功根底,乱世当中足以自保,也就随着他去了。 于是这七人的队伍便只剩下六人。这一天大伙儿站在京城闹市,商讨其后何去何从。李亦杰从清早起就久久沉默,似乎心头担着烦恼,正犹豫着是否该向同伴吐露。南宫雪站在他身侧,大眼睛时不时地望向他,眼神中所传递出的信息正是“不管你如何抉择,我都会支持你。”终于李亦杰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烦劳大家先到武林盟总部。我……要先进宫一趟。” 一行人中要属柳庄主脾气最为火爆,道:“咱们一直都是一起行动,好端端的进宫做什么了?你要向满清皇帝借兵,他们早已是自顾不暇,还怎会再来分心搭理你?”李亦杰道:“不,只是我有些事……必须到宫里去弄个明白。若不尽早解决,只怕我无法再专心应战。” 南宫雪与他心有灵犀,立即想到他所指为何,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劝道:“还是不要……师兄,我知道你为我好,但现在连我也不介意了,你别再去找麻烦吧。”李亦杰心中一软,随即却又生起一阵更强烈的愤懑,道:“与你无关。但我不喜欢有人在背后耍弄手段,定要她给我一个说法!” 原庄主道:“亦杰,你若是实在要去,我们也拦不住你。只是强权之下,你定要与当权者一争短长,无异于以鸡蛋撞石头。你不给他们面子,人家就要设法来整你。到时尽量拣些好听的说,语气别太冲了。但你想要的公道,终究是讨不得的,最好在心里先留个底儿。” 他本来也是桀骜不驯之人,涉世不久,却已对世情看得分明。自己虽仍是不信命,劝起别人来,也多了几分老一辈的世故。 李亦杰叹一口气,道:“多谢原伯父了,只是此事分明是我占理,却不信当权者就能颠倒黑白!……是了,召集各路英雄之事,烦请您代我多多费心。另外,原兄弟的脚伤,您还是再带他拜访京城名医,或许还有得治。他都是为救我和雪儿,才无端受此灾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自从在荒岛上,原翼不支倒地,众人才发现他脚上重伤,但岛上药物匮乏,最多不过是粗略包扎一番。然而断情殇不愧为世间至毒,不单是腐蚀皮肉便罢,毒性更进一步深入骨质,自内部再度侵蚀。疼痛是一阵阵的袭到,痛起时能令他冷汗直流,一整夜尽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发抖。 左右已给众人知觉,不必掩饰,同时更由于伤势加重,走起路来不得不寻一根略粗些的树枝撑持着。李亦杰每次见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心里都如针扎似的生疼,恨不得以身代之。 原翼勉强一笑,道:“李兄弟,这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是我自己选择去救你跟南宫姑娘。废了一只脚,到底还留得性命,又何必再不知足?咱俩既是兄弟,就别说那般见外之语。我所发愁的只是碍于这脚伤,恐怕再同七煞圣君交战时,帮不上你们的忙。”几人想到决战在即,情绪更增低落。 平庄主强笑道:“那也不必这么沮丧。好歹皇上也认同了武林盟,允许你将总部由辽东迁往京城,之后大家联络聚集,均能方便许多,到底是器重于你。” 李亦杰冷哼一声,心道:“那可不是皇上器重。不过是有人要施行诡计,才令我将人手调到左近,既可使出手时行动快捷,同时便于随时监视,防我有不轨之心……陷我于不忠不义,我正是要摆脱这局面去的。”但想来众人不知,解释徒费口舌,怕又将另生事端,胡乱应付几句,自行上路。 这一番谈话,并未能使他心情有所好转。相反,一遭得知,长年的信仰已完全背弃自己,此后漫漫人生,或许就将因此走上截然相反的轨道。要接受现状,适应这份转变,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坦然以对。 李亦杰正是怀着这种种复杂心绪来到吟雪宫。放眼景物依旧,回想在此地一住六年,几可相当于在华山练功岁月的一半,于他不是陌生所在。但此时此刻,漠然望着一张张谄媚的脸庞,请安行礼的僵硬姿势,更令他觉得,自己不过是这环境中的一个过客。 皇宫可在长年一成不变,亦可在片刻间瞬息万变,如若心中杂念良多,只消离开数月,再回首已是万年虚度。 侍卫依着规矩入内通报,几乎是当即就转身而出,传达韵贵妃娘娘请李盟主入见。那语气不似双方同僚多年,不似他在吟雪宫过的是打杂一般的生活,却如同他是个远道而来的贵客。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沈世韵这等礼遇。如在早前,在赤日炎炎、抑或是风雨交加下久候数个时辰,也属家常便饭。此中差别,令人唯有苦笑而已。 只因这转变因由,外人不明,李亦杰却是太过清楚。而若不出所料,等他进宫交待过此行来意,这群前一刻还笑脸迎人的侍卫极有可能顷刻翻脸,将他如痛打落水狗似的驱赶而出。但这念头在心头一晃而过,他心中盘算仍是如前时所定,仿佛即便今日就与宫廷决裂,也不会有所更改。 吟雪宫中布置一如前时,一片华贵的灿然中,透着股令人心寒的凉意。李亦杰心头恍惚,他刚才走过的街道,看到流亡百姓奔走逃难,与此时的安宁祥和俨然是两个世界。令他思绪油然升腾而起,不论外界闹到何等人心惶惶,皇宫中却仍将一如既往的粉饰太平,即是横亘千年,此地仍将与黑暗绝缘。但朝深处细想,只怕此地萦绕的黑暗,比之民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世韵身穿明艳服饰,请李亦杰在矮几旁宽坐,又吩咐宫女摆茶设饮招待。李亦杰木然地看着众人忙碌,眼中一片冰冷,就如那一切皆与自己无关。等到喧闹的人群终于散去,宫门“砰”的一声紧闭,房中仅剩得自己二人。一片凉凉的阴影恰好散落在桌案上,将他二人笼罩其中。 李亦杰叹一口气,自语道:“莫非见不得光的谈话,果然要在阴暗处才算应景?好好的阳光,何苦将它阻绝在外?吟雪宫长年如是,只怕也要闲置得发霉了。” 沈世韵眼里迅速闪过不快,她无疑极善掩饰心迹,立即佯作笑意,竟连李亦杰也要怀疑刚才是否产生错觉。听她说道:“李盟主,这当口还有闲心附庸风雅?本宫刚好要召见你,你就不请自来,真是巧得很了。一个月前,曾提到给部落首领递送信函,而今他们都已遣使奉上了答复。我看中的合作者,正是要这样才爽快……” 李亦杰打断道:“您不用给我细表。来京一路,我已听到了不少番邦入侵之闻。百姓都在咒骂那些异族首领贪心不足,各种难听话比比皆是,不过他们决计料想不到,即将给大清造成亡国灭种之祸的,恰好是这大清内部的高层人物。正所谓是外敌好御,家贼难防,那个最深处推波助澜之人,还是娘娘您吧?因此当难民为一个包子争抢得打破头之际,您还可以如此悠闲地坐在宫中,安静的品茶谈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8) 这番话含讥带讽,*味极重。沈世韵素知李亦杰是个正义之心泛滥的,想必沿途曾见得不少人间惨事,有所感触,给他发泄一通也就罢了。但心下对其极是不屑,淡淡地道:“成大事者,本就应不拘小节。要让更多百姓得以安定幸福,首先就得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有舍才能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宫想请问李盟主,你这一月不见踪影,听说是到海外消灾避祸去啦?过得可好啊?你既然还懂得回来,总算有点盟主的样子,我这一边的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你却要几时出兵响应?” 李亦杰听着沈世韵对人命漠然处之言语,心中愤懑不平。但他明知同沈世韵辩论,不但苦无成效,最终也只能受她的羞辱。因她诸般思想已然根深蒂固,他还不认为自己有足够实力,足以造就这比扭转乾坤更困难的大举动。 双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好不容易等她的慷慨陈词已罢,才以平淡无波的语气开口,道:“不必了。打搅您的美梦,很是对不住。但我今日前来,正是要回复娘娘——我们的交易取消了。至于背信之处,我只能说抱歉。但我更不能背叛自己的良知!不过相信您手下的能人志士极多,都会为您出生入死,前仆后继,少了我一个,也不过是少了一个在您眼中顽固不化之人而已,对您的所谓‘大计’,不会有任何实质影响。”他是尽了极大努力,才能克制住一触即发的脾气,使言语状若心平气和。 沈世韵面色登时一冷,明知李亦杰定会闹些别扭,却怎样也未料到,竟然别扭得如此之深。语气也从阳春三月转为数九寒冬,道:“这是何故?本宫究竟是哪里慢待了李盟主?” 李亦杰抬眼迎上沈世韵双眼。在她浓重的妆容之下,早将内心全然掩盖,陌生得即使他拨开重重迷雾,也看不清那个风姿绰约的人影。无论如何,那不是他的韵儿。 火山完这几句话,知道击中李亦杰心头软肋,带了胜利的微笑,向他傲然审视。 李亦杰缓慢转过身来,却并未如沈世韵所愿“摇尾乞怜”,淡淡一笑,道:“呵,‘一言九鼎’,我正是吃了这个‘一言九鼎’的亏,才给人弄得缚手缚脚,左右为难!我近来总算想通,有些无理的诺言,没有必要应承。对有些人面兽心之人的约定,根本不必去守!谁知你此时说得天花乱坠,等到事成之后,又将如何翻覆背约?你也用不着拿话激我,我要是当真答应了你,才会终生受人唾弃。”顿了一顿,问道:“汤少师现在怎样了?” 沈世韵听他提到汤远程,便知他心头仍有牵挂,对于朋友,他始终是无法抛开不理,而此时却是由自己占主导。满身傲气骤然回转,微笑道:“汤少师嘛,那个像你一样喜爱多管闲事的正义大侠,哼哼,真是笑死人了。他这么古道热肠,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一个羁押在宗人府,等待宣判的下场?现下是还没有事,但偷窃兵符一节,可大可小。万岁爷国务繁忙,本宫不愿再拿这小小盗窃案来麻烦他,不如就由我私下料理了吧……只不过呢,如果你一再拒绝本宫,让我心情不好,也许就难以公正断案。最终会做出什么来,可是连本宫自己也说不清呢。” 李亦杰极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沈世韵,道:“你……你倒也懂得说,你是混淆黑白,只凭一己好恶定惩处?” 沈世韵笑道:“承认了又怎样?为这一句话,你去叫皇上杀我的头啊?官场之道,本就是如此晦暗。只要你有足够的地位,就可以玩弄权术,肆意操纵旁人命运。当你无权无势之时,即是身怀经天纬地之才,仍会给旁人弃如敝履,就如街角上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人人可欺。但就算你是个废物,能摆出光鲜的头衔撑门面,同样会有一窝蜂的人争抢着来巴结你。你的任何短处,在他们嘴巴里,都可以粉饰为旷古绝今的长处。所以自古以来,权势才会是如此炙手可热,令万千人前仆后继也要追逐的东西啊。谈不上什么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说来好听,实则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争得你死我活,却又对自己的居心羞于启齿,百般戴高帽遮掩?在本宫看来,他们根本就是不敢面对自己,比我们更加低下百倍!因此你要想为那些卑微肮脏的贱民讨公道,在你身处其间之时,最好不要胡乱开口叫嚣,没有用的。但等你同样身居高位……知道为何农民最初造反,满口宣扬着为民起义,真等荣登大位,最终都会与前任昏君无异?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摆脱受压迫者的群体,开始成为了统治者。人在任何时候,都只会为自身所处阶级的利益着想,所以,他们就再度走上了一模一样的老路……实在可笑,李盟主,现在你别无选择。汤少师的性命,与其说由本宫掌控,不如说是决定在你的一句话上。你还是好生掂量着,究竟该如何答复我吧?他不是你最重视的兄弟朋友么?” 李亦杰心头震了震,但同时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耳旁大叫,要他别为片面之语蛊惑。这一趟既然前来,就是为将这桩荒诞交易解释清楚,怎能再度拖泥带水?毅然道:“那就随便你吧。但天道自有公理,我不信可以任由你一辈子嚣张下去,做那些事之前,先问问你自己的良心。所谓的英雄豪杰,我是不配做的,只是人最起码的一点,先应摆正自己的立场。若是给人牵着鼻子走,碌碌无为,不过是枉活一世。各人生死有命,我不欠他们任何东西,此前我全是在为旁人拼命,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而活,你再威胁不了我。不错,感情是我最大的弱点,好比你最崇拜的那人,也为此冷嘲热讽过许多遍。当然在我而言,作为朋友一场,我不希望看到你偏离太远,最终无法回头。还盼你就此收手,留得善终。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的忠告了。” 沈世韵冷笑道:“好大的胆子,凭你也配命令本宫?什么天道公理?连老天也是向着当权者一边,你就别再做愚蠢的挣扎了。” 李亦杰道:“不错,我的确没有资格命令你。我管不了你的闲事,但至少还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政见不同,再不必多言,我不必留在这里惹你的厌。不过……我有义务告诉你,你的仇家已经正式成魔,这是我在场亲眼所见。你知道他为了暗夜殒之事,长年耿耿于怀。而我不过是你命令的执行者,已给他恨到非杀不可,推本溯源,还不是先由你从中挑拨,才酿成后日之祸?以他与你如此相似的个性,你以为他会轻易饶过你?到时你手下的侍卫,根本没办法保护你的安全。劝你早作打算,好自为之,告辞了。” 沈世韵瞪着他转身离开,突然双眼直瞪,目光阴狠,道:“慢着,李盟主,你以为本宫的地盘是江湖弄堂,给你闯进来口轻飘飘撂下几句话,就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既然你这么喜欢交待遗言,好啊,本宫就成全你!”话音刚落,忽然从房内冲出一群侍卫,手持刀枪,将李亦杰围在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29) 李亦杰视线迅速扫视一圈,便知这群人中并无高手。双眼微瞑,虽然心头已有准备,但真到与朝廷正面为敌之日,总令人一时难以接受。苦笑道:“这算是鸿门宴么?你一开始就设下二手准备,我若是不答应,就算将我斩杀当场,也不容我再去相助皇上?你怎知,我还愿意插手你们的荒唐事?” 沈世韵冷冷地道:“与其待到他日,你与我为敌,不如当场动手,永绝后患。本宫绝不会留下任何一个隐忧,这是我多年官场争斗下,所信奉的唯一真理。”李亦杰冷笑一声,道:“但你似乎也太小看我了。我堂堂武林盟主,你就拿这些下九流的货色来招待我?你以为他们会是我的对手?”沈世韵道:“不妨一试。” 李亦杰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唯有以武力杀出吟雪宫去。暗笑方才不祥预感果然成真,一面潜运内力,一道道真气在体内流转,随着功力加深,身侧缓慢形成一层内功护膜,既可自保,亦可伤敌。 众侍卫长枪提起,呼喝声中,四面八方均有兵器刺来。李亦杰理也不理,双拳紧握,体内功力大幅度爆发,将屏障击得四面发散。这起初仅是将空气搅动变形,一等激发,却真正含有实质,一经击中众侍卫,无异于重兵刃加身。一股柔韧而又蓬勃至极的力道流转而过,枪杆立时断为两截,众侍卫*声中,齐齐向外跌出。 这些人围攻时正形成一个圈子,跌出些仍是保留固有方位未变,就连跌倒在地,也在同一时刻,当真是做到了有始有终。李亦杰回转头瞟了沈世韵一眼,冷冷一笑,抬手推开宫门,转身而去。 这一脸轻蔑神情是在李亦杰脸上从所未见。沈世韵见着自己下属便这等不堪一击,几乎当场气炸,“啪啪”两下击掌,宫外又冲来一群奇装异服之人。因李亦杰全无动作,这群人几个起落,立时又将他围在正中。 李亦杰此时真有些无可奈何,叹道:“你还想玩什么花样?当真要置我于死地才甘心?难道我与你,就有那般深仇大恨?” 沈世韵微笑道:“不敢。本宫知道李盟主武功高强,收拾我这几个家丁,不过是小菜一碟。就请你再陪他们玩玩,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李亦杰不耐道:“再来多少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如果你手下的人真有能耐杀我,你又何必再软硬兼施,逼我合作?只不过你要是再让这些人挡我的路,或许我出手,再不会手下留情。”沈世韵沉下了脸,道:“话不要说得太满。这一些话,等你胜了他们再说吧。” 李亦杰双眼紧闭,听风辨形,将每人所处方位详查分明。先向右首尝试出手,仅为促使阵型运转,才能设法破除。不料第一招便感到一阵强大阻力,一惊睁眼,另一招后发先至,又已攻到面前。这与先前的寻常侍卫攻击,大不相同。 李亦杰微感诧异,终于正视起对手来。但他要想认准一处进攻,突破空隙钻出,敌阵运转便会陡然加剧,与一人交手,似乎同时隐藏着无穷无尽之敌。即使打倒一人,下一刻也会立时涌上人手补足,就如永远也打不尽一般。 而要寻找出路,仿佛处处都是敌人,即使跃到半空,也会同时有人跃至相同高度,再来与他交手。等他身形下落,底端便会再度有敌人迎上,趁他身在半空,无法还招闪躲之时,抢先攻他下盘。 沈世韵双手抱肩,冷笑着观看场中形势,面上却无半分焦急。仿佛此战结果与她无关,又如早认准李亦杰必然落败,根本无须担扰。 李亦杰再度落回原地,踩中两人兵刃,艰难跃开,还剑逼退攻势。叹一口气,做个“停战”手势,道:“行了,这就是作为夏庄主交换的好处?” 沈世韵极是自得,微笑道:“本宫早已提醒过你,话不要说得太满。这阵势可是由夏家祖辈世代遗留下的精华,别看自各方面论来,夏氏一族未必堪居首位。但单就此阵而言,却是无人能出其右,就连原城主人也亲口说过,他破不了这个阵。传衍至今,夏庄主本人对机关算术一类又兴趣不小,经多年传承发扬,早已变得更为完美,无懈可击,即使是你李盟主,也难以从中脱身。本宫说得如何呢?” 李亦杰苦笑道:“看来,你就想借此阵困住大内高手,令他们不能再阻挠你……果然计划周到。”没等沈世韵得意的神情维持多久,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真要说来,这阵势也不是破不了。只要先以极快的速度将守阵之人杀尽,自然也就无法再维持阵型。只不过……是我不愿多造杀孽而已。”沈世韵神色微变,即复如常,微笑道:“原来如此,不愧是李盟主。可惜……” 那群人就如凭空得令,同时抬起兵器,自各处方位出手,制住李亦杰上、中、下三路,令他连微微抬手也难以挪动,更别提运用内力伤人。 沈世韵悠然道:“现下却又如何?你的分析判断或许惊人,论武功,他们也及不上你,但可惜的是,你有弱点。即使到得最后关头,仍能被人反将一军。就为那无稽的感情,将自己落到如此被动,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强者,哎,你说,值得么?” 李亦杰道:“感情并非无稽,如果自己所要守护的人不在了,纵有再强大的势力,你也不会感到快乐。再说了,要是每个人都如你一样没有感情,你又如何再利用感情?若不是皇上当初错看了你,你到现在也不过是在沉香院一个弹琴唱曲的姑娘,因为你卑微的地位,由人欺压,是么?又怎能有今日给你玩弄权柄之机?” 沈世韵眼里闪过一丝忧伤,道:“本宫与你所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你是不会理解的。”李亦杰怒道:“既然知道,又何以强求我来理解你?还不放我走?”沈世韵道:“放你走不难,只是本宫不喜欢受人拒绝。”李亦杰怒极反笑,道:“我也不喜欢受人威胁。” 沈世韵瞪眼道:“你不喜欢有什么用?现在一切由本宫做主!连你也自己也正处于我的掌控之下,有什么资格来说愿与不愿?” 李亦杰冷笑道:“韵贵妃,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贪生怕死,就向敌人妥协,那是你看错了我李亦杰。”说话时却为不经意间流出的词语暗吃一惊,接着只觉可悲,不知这个自己一心要保护的女孩,几度轮转,何时竟已成了最强大的敌人。 沈世韵并未留意,道:“不错,本宫知道你不在乎自己性命,我也从没想过叫他们杀了你。不过……若是对你那个‘最重要的女人’下手,却又如何呢?本宫尽可将你困在此处,再另行指派杀手,去对付南宫雪。哎,这种事,可不是做不出来……你知道的,我正是一个‘颠倒黑白,公报私仇’之人啊,你要怎么办才好呢?”一面轻轻抚摸着指甲,好整以暇的瞟着李亦杰,一副早已吃定了他似的闲散。 李亦杰额前立时冷汗直流。他知道沈世韵与旁人不同,向来不会凭空唬人。她能怎样威胁别人,必然筹备已久,甚至一等对方做了否定答复,便将立即着手施行。 此时唯有先答应下来,再见机行事,反正自己的信用,在沈世韵面前早已不必讲究。咬牙道:“好,你算是将我逼到绝路上了,我还有什么取舍的余地?不过在行动之前,先允我到少林寺走一趟。” 沈世韵挑了挑眉,道:“又在想什么法子拖延了?一个大男人家,行事还如此婆婆妈妈,好没出息!不过这南宫雪嘛,看来果真是你的软肋,你还是趁早杀了她的好些……”李亦杰怒道:“是不是软肋,这个不劳你操心!但我发誓,你要是再敢伤害她,即使拆了整个皇宫,我也定要你付出代价!你不要以为这种事,只有那个人才会做。” 沈世韵冷笑道:“就好像兔子急了也咬人一样么?好好,本宫不来管你。不过你总不会受到这点挫败,就从此心灰意冷,打算剃光了头发当和尚去吧?” 李亦杰道:“政变一起,无论朝野上下,都将死伤无数。身为武林盟主,却要反其道而行,替你去做这种事,我于心有愧,但因情势所迫,不得不然。因此我须得先到少林寺烧几炷高香,在佛祖面前忏悔,好歹能让我的良心稍安……” 沈世韵冷笑道:“李盟主,本宫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或许是你的江湖经验还有所欠缺,又或是你的思想本就是这等幼稚。官场上正是你争我夺,司空见惯,身居高位者,谁也不可能真正两袖清风。我可以明白给你说了,即使有些表面清正廉洁的官员,那也不过是伪造出的假象,只因他在私底下做的丑事,没给旁人知觉罢了。你同本宫地位相似,作为武林盟主,我想你该知道这些隐秘。你在这个位子上,要想坐得长远,还不知对你以往的生活及愚昧的观念将有多大的颠覆。要是每做一件身不由己之事,你都要焚香祷告一番,有多少的罪容你尽恕,有多少良心容你去偿?” 李亦杰叹了口气,道:“娘娘功力高深,能在死尸群中从容谈笑,在下自忖不及,佩服无已。宁可不做武林盟主,我也不愿在官场中迷失了本性。我虽答允助你,但若是心头始终挂着障碍,只怕到时处处扯你后腿,倒不如容许我以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能够接受这一桩罪恶。” 沈世韵冷笑摆手道:“好吧,好吧,你李盟主就是个仁善君子,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罪过诵经超度。你不能理解,本宫也不勉强。但若是你想借远行少林寺之机,以此落跑,那就是大错特错了。我劝你如有这般念头,还是趁早打消。” 李亦杰道:“无所谓啊,反正到时你也会派几个人监视我,是不是?我就是逃到天边,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沈世韵妩媚一笑,道:“知道就好。李卿家慢走,本宫不送。” 李亦杰回头望了她一眼,逃也般的离开了吟雪宫。此行后他果然径行前往少林寺,虽不似此前所言的“烧香拜佛”,而是他心中杂乱思绪时刻添堵,若不能尽早一吐为快,只怕再也难以平心静气,去应付来日交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0)   并不是说与身旁的朋友说不上话,一来是不愿令他们担心,二来由旁人劝说,难免主观意识过于鲜明,对他判定何去何从,实为不利。在此状况下,还是去听些说禅讲经,能够助他理清思路。眼看大战在即,却抛下众人远走,他也同时暗暗发誓,这份不管不顾的自私枉为,定然是最后一次了。   数日之后,李亦杰终于到达了少林寺。门前知客僧上前迎接,道:“李盟主,今日怎地有空大驾光临?既然要来,也不说先遣人送个信儿来?”李亦杰同样施礼,道:“佛门重地,是在下卤莽打搅了众位大师清修,已然过意不去,还怎能大发拜帖,倒似自己是大人物前来耀武扬威的一般?”   那知客僧笑道:“李盟主客气了。少林寺虽是佛寺,究竟身在俗世,依旧受盟主管教,您有任何命令,贫僧等仍当凛遵。却不知李盟主亲自前来,有何指教?”   李亦杰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此行确也是卤莽了些,但此事若不能尽早解决,对武林伤损更甚。最终仍是私念占据上风,道:“在下于释道、世情均有些疑惑之处,百思无解,特来请通智大师指点迷津。两位可否带我前去参见?”   一名知客僧面有难色,迟疑道:“这个……不是敝寺拉架子,只是方丈正在接待一位远道而来的施主,两人在大雄宝殿商谈已久,周围看守的弟子也尽数遣退。李盟主要想拜见方丈,恐怕还得暂候些时。”   李亦杰奇道:“能让方丈亲自接见?看来那人来头倒不小啊?不知却是何人?”那知客僧道:“贫僧也不知道。方丈大师的事,我们无权过问,实在对不住李盟主。”   李亦杰心道:“我纵是武林盟主,参见方丈也总该讲究个先来后到……否则同那些仗势欺人的世俗官员有何分别?”脑中又不由浮现出沈世韵所言:要当武林盟主,久而久之,身心也必将同官场中人同样腐朽。   用力甩了甩头,想将那些念头赶出脑海,如今看来自己不是设法救人,却全然是自己心魔深重。那群知客僧见他摇头,只道他对二人提议极为不满,面面相觑后,又是一叠连声的向他道歉。   李亦杰这才回过神来,忙道:“不……此事与你们无关。既然如此,我等大师便是。”那两人大喜,道:“请李盟主暂到庵堂相候。”   李亦杰随着他二人一路行来,眼中观望着少林寺风光,想到一年前那场寺中大劫终于渡过,眼前的寺庙又恢复了生机。正如草木枯荣,有生机亦有衰颓,这一切却都不过是自然演变中的必然趋势。自己如此执着相抗,最终究竟能换回什么,又能挽救些什么?   不久后听得“吱呀”一声,面前一扇红漆门大开,一名僧人道:“便是在此。请李盟主稍候,对不住,对不住。”说罢各自出外防守。   李亦杰见此地可说是空空荡荡,只边角陈设着几个蒲团。心道:“少林寺乃是佛门正统,通智大师更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按说少林寺不招待外客,若不是真正大有来头的人物,方丈更不会亲自会见……那位神秘的客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望望另一侧低矮的窗子,便是个全不会武功之人,也能轻易跃窗而出。若是由此而行,到大雄宝殿外探看情形,或可使得。但转念一想,通智大师修炼“易筋经”颇有成效,那是最高深的内功,难保不会察觉到边厢异动。而万一偷看时太过专注,给一旁路过的弟子瞧见了,也是不好,他这个盟主威严,今后是再别想树立得起了。   叹一口气,只得强压下好奇,盘膝坐上蒲团。不料这一来脑中千头万绪,再度前来纠缠着他。李亦杰无可奈何,只得宁定心神,极力使灵台空明,按照近来所习的心法,练起功来。   过不多时,李亦杰便感周身均有一股蓬勃内力涌动,暖意融融,很是受用。头顶上冒出丝丝白烟,同时经过反复运转,似乎内功修为又上升了几个层次。此时才终于有所领会,为何暗夜殒能够终日沉迷于练功,倒未必是他对练功有何等偏爱,而是在练功之时,能够将脑中杂念尽数排除,不再受烦闷思虑困扰。   人生中有太多烦恼,都须等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一面全力练功,想到距离实现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却是比喝酒更为有效的宣泄方式。   然而练不多久,李亦杰思绪有如天马行空,忽然闪现出一个疑问来:“但若是有些烦恼,便是穷尽一生,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终究无法达成,却又如何?”   好比师父一生勤于练武,为的只是打败扎萨克图,救回楚安琳。但他取胜之心或有可为,与楚安琳却总是天人永隔,此后的无尽岁月,都只能活在追思与痛苦之中。人生在世,所追求的不过为一场虚空,如此说来,勤奋练功更有何意义?   想来心中伤痛,功力消散,霎时又从前一刻的物我两忘之境回归眼前俗世,面前依旧是破破烂烂的一间庵堂,未经打扫的地面上积满灰尘。   正当虚实交界的一瞬,李亦杰忽听得房外传来异响,似乎是压得极低的脚步声。但他运起内功,也仅能听得响动一闪即逝,难以确定是真正属实,还是不过为瞬间幻觉?   嘲笑着自己疑神疑鬼,再加深入分析,按说不会有人敢到少林寺撒野,但此时江湖正值多事之秋,绝无真正的安生之地,一年前的惊变又该如何算法?说不定是有人觊觎少林寺中典藏,前来偷窥?小心驶得万年船,反正无所事事,出去看个明白,才好放心,于自己也不是损失。   出得庵堂,第一眼就看到两名看守的知客僧倒在地上,周身没半点伤痕,脸上却是双目圆瞪,仿佛看到了十分恐怖之事,是给活生生吓死的。李亦杰顺着他们视线看去,不过是几座寻常寺庙。叹一口气,伸手给他们阖上双眼,突然心下一震,低呼一声:“通智大师!”一惊跳起,管不得安葬两位知客僧,先去寻大雄宝殿。   他不识寺中路径,只得凭着意识,乱冲乱撞,同时潜运内功,耳力增远数倍。闻得寺中却仍是半点声音也无。佛门清静之地,本不该如俗世喧闹,但此时的寂静,却令他有一种死寂的不祥,仿佛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一种预感愈发强烈,四面张望,仍是决定取大路而行。   夏庄主与李亦杰等人分开后,独自徘徊良久,企图理清思路,偏是百般苦思无果。最终想到嵩山的少林寺是众口相传的圣地,或能为自己排忧解难,于是问明路径,匆匆而来。拜上名帖之后,通智大师当即延请入内。两人在大雄宝殿之中,各自相对坐在两个蒲团上,侧旁是高高耸立的佛像金身,法相,看去便令人心气平和。   通智宣一声佛号,道:“夏居士久处方外,也可称得是清静散人。听闻四大家族意外被毁,老衲深表惋惜……”夏庄主挥手道:“罢了,罢了,我早已有心打破祖训,到世上好生游历一番,大展宏图。毁了那四座劳什子的禁锢,倒恰好是个契机,这也没什么遗憾的。”   通智道:“实则出世亦是入世,入世亦是出世,皆由各人心意而定。倘若心在泥潭,然则无处不是泥潭。如若心在清泉,纵然身处沼泽,亦能见世间清澈……”夏庄主摆手道:“你不要尽同我打机锋。方丈大师,听说你深谙禅道,能助人扫清迷障,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灵验?”   通智道:“阿弥陀佛,夏居士太抬举了。佛家多少大成之士,也不敢说一句‘深谙禅道’。有道是‘佛法无边’,才是此中真义。我通禅师兄曾闭关多年,仍不敢称一句精研佛法,而老衲比之师兄,识见更是浅薄,譬如九牛之一毛……”   夏庄主道:“够了,我不是来听方丈自谦的。现下我心中有一事困扰,不论选择哪一边,均非良策……只想请问方丈,究竟如何是好?您见多识广,必能助我解惑。”通智道:“夏居士有何疑窦,不妨说来听听。当然,老衲也不敢打包票,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夏庄主没好气道:“真麻烦,帮忙也不肯爽爽气气,咳咳……”便将自己在秘道中捉到平若瑜,其后遇到沈世韵,依言合作,以及火山上种种变故逐一说来。又道:“我从来只相信自己,不愿受人恩惠。但李盟主……他救过我的命,我还没能回报于他。现下他们几个集结势力,准备同七煞魔头大干一场,我正不知是否该加入他的阵营。但另一方面,我答应过韵贵妃,同她合作,助她夺权,连好处也收过了。若然中途翻悔,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知道像咱们这般的武林成名人物,不论行事如何恶劣,但信用却仍是非守不可的。实在是两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通智望着他,淡淡一笑,夏庄主没好气道:“你笑什么了?有道高僧也要幸灾乐祸么?”通智道:“不,究竟该站在哪一边,还是要看夏居士心中真正的想法,旁人无法代你做主。”夏庄主怒道:“这可不是唬弄人玩么?我要是知道自己的想法,还用得着千里迢迢来向你请教?”   通智道:“夏居士切勿动恼。你的思想,乃是受眼前利益所蒙蔽。假设自己置身事外,你更愿意看到哪一方得胜?哪一方的作为,能令你更为赞同?如今等于你同时受过两方恩惠,相互抵过,彼此并不亏欠,你依然可以从心所欲。恩情之说,不应由顺序妄加裁定。”夏庄主道:“但……我曾亲口答应过韵贵妃……”   通智道:“每一个应承你之人,到最终是否都能信守诺言?与初定相违,或有多种原因,并不能全以背信弃义所裁决。依照局势发展,改变不合大局的初定计划,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若是死守不改,予人可趁之机,不算重诺,而是愚昧。你既已卷入局中,不愿盲目逃避,而是寻求对策,希望能将此事圆满解决,说明你还是一个十分有责任心之人,颇具侠客风范。”   夏庄主不耐道:“我不想做什么侠客,只想知道,究竟站在哪一边,才是正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1) 通智道:“阿弥陀佛,世间之易变,有潮生潮落,缘起缘灭,没有绝对的正与邪,也没有绝对的是与非,每个人都相信,他们所坚守的立场才是正确。人们做出评判,不过是由自身利益出发,但满足了大多数人,必然另有少数人蒙受损失。佛曰‘众生平等’。既然有人利益受损,便算不得万全。舍小我,全大我,看似高尚,实则不然。或许要到百年以后,站在另一群人的立场,才会发现,其实一直以来所定义的善恶,都是完全颠倒的局面。” 夏庄主皱眉道:“不分正邪?那么难道连七煞魔头那般作恶多端之人,也算不得邪恶?” 通智道:“不错,你们说他作恶多端,也不过是因他杀人如麻而已。但乱世中人命确如草芥,生而于世,终有一死,他算不得改变命定进程,不过是推动这必然规律加速而已。那些人人称颂的有道明君,称帝时还不是由众多起义者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难道他们杀人,便不算杀人?那是因为,他们所杀的是敌人,是该死之人。但什么才是敌人?那是由得胜者的片面所见,由他们的政敌即为命定之敌,岂不同为颠倒是非?得胜者或是天道所趋不假,但谁能断定,他的观点必然是正确,必将适应天时?假如换做是另一方得胜,恐怕今日的史料记载,又将是另一派翻天覆地。并不是目的相同之人,便算同道。好比民间的草莽英雄企图将满洲人赶出中原,坐上皇位。而满清位高权重者,同样计划着篡权夺位,亲掌皇权。你怎能说这两派便是知交?彼此仍是斗得你死我活,谁也不饶谁的政敌啊?其中最令人烦恼之处,还在于你所选择的一边,难以预料来日情形。我且问你,假如一开始就有预言得知,哪一边会取得最终胜利,你究竟是站在得胜一方,违着良心,与之高唱胜利凯歌,还是依旧站在与你观点相符的同道者一边,与其同生共死?” 夏庄主迟疑道:“我虽然久居世外,却也明白政治之争,最是残酷不过。得胜者初上位时,为稳定刚到手的政局,只怕会将落败者格杀勿论,这个……” 通智微笑道:“人活一世,便这么短短数十载。如能为自己的理想不懈奋斗,甚至是为它而死,那不也是一件十分快活之事?至少活这一生,做出了一件对得起自己的事。百年之后,是非自有公断。” 夏庄主不置可否,皱眉道:“倘真如我所见,武林盟与朝廷之争,表面看来李盟主为公,韵贵妃是为一己私欲。但若从长远观来,皇位绝不是容易坐的。若是在位者难以把持,致使大权旁落,朝臣弄权,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如今日之韵贵妃,必将是独断专行之人。而李盟主……不仅心肠太软,耳根子也太软,到时他身旁不乏谄谀小人,你一言,我一语,他又难以明断是非,岂不是……岂不是适得其反了么?” 通智赞道:“善哉!夏居士果然已深明此中真义!” 夏庄主叹一口气,道:“我怎样也不可能再去归顺魔教。若依大师之意……便是要我去相助韵贵妃?何况我同她……又是有言在先?” 通智道:“不,老衲只是列举各种可能,供你参考之用。咱们不妨打一个比方,你曾将南宫施主送给七煞圣君为祭品,当时你的心中,是将此事视为理所当然。要不是他事后毁约,你是否仍然会任他驱使,认为他的一切命令,都是正确的?” 夏庄主微微一怔,道:“不,我自然知道他是个造乱的大魔头。我听从他的吩咐,不过是……不过是为自身利益着想。” 通智道:“这就是了,那仍是如老衲先前所言,任何人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舍生忘死。那么李盟主与韵贵妃掌权后,你在哪一方得到的利益更大?” 夏庄主沉吟道:“李盟主那小子不是假正经,倒是真古板,不会轻易拿国运做交易。但韵贵妃……她可以许诺我任何利益,偏是个反复无常的丫头,谁知她到时能否守约?这个……” 通智道:“要最终确定下自己的立场,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但此间切忌摇摆不定。你要是想做墙头草,两头得益,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连一边的好处也得不到,因为他们都不会再信任你。假如认清了自己想走的路,那就在这一条道上坚定的走下去,不要理会任何人的流言蜚语。也正因为这些话无法动摇你,对于坚定你的决心,才会更为有利。” 夏庄主讶道:“不也正有许多人是经苦劝无功,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万劫不复?”通智道:“不错,因此做出最初也是最终的选择之时,定须慎之又慎。此事或许另与个人品行相关,假如你心底存有光明向上的一面,就绝不会去走那堕落之路。” 夏庄主垂首道:“多谢大师指点……能否允我独自在殿中多待少顷?我只想跪在佛像面前,上两炷香,磕几个头,同时再仔细想一想,由心去感受,去体会,听他指引我正确的道路……” 通智道:“你愿意接受佛祖教诲,这自然是好的。作为出家人,老衲本来应该告诉你,追求一切凡尘俗利,最终都不过是虚妄。但你的现状,却令我想起通禅师兄年少时的经历,颇有感触。徘徊在选择的难关,有时你稍觉有异,便可立即停步退回。然而有些错误,对你自己而言,却是一生难以赎清的罪孽,万万马虎不得……其实是是非非,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时间过了,自然便能看得透。本来我也痛恨七煞魔头害死通禅师兄,毁我少林,但在这一年来的思考中,我渐渐顿悟。他的罪过,起初并不如所有人评判的严重,只因大家都百般夸大,令他觉得自己除了坚持走下去,成为最高的统治者,压下这一切外,别无退路,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扭曲的样子。当年安葬通禅师兄的尸身,我更明白了这一点。他是含笑圆寂的,正是为感化七煞圣君,甘愿杀身成仁……当年未能理解师兄,害得他一番苦心白费,要说那孩子有罪,老衲的罪过也不轻。唉,不知不觉就说了这许多,但愿你不要嫌弃老衲啰嗦。好好想想吧。”说着长叹出寺。 夏庄主看着佛像金身,在旁取过三炷香,恭恭敬敬的插上香炉,拜了三拜,叹道:“大慈大悲的佛祖,您无所不能,可否请您告诉我,眼前这个两难局面,我究竟该如何选择?究竟是站在韵贵妃那边,还是去助李盟主?请佛祖指点。”说着再度跪下磕头。 不知过得几个时辰,就在全身已跪得麻木,距佛祖圣谕当真有所接近之时,忽听背后传来“嗖”的一声。他久经战阵,无须亲见,当即将头一埋,再抬起时便见眼前一枚弧线闪过,同时带过一道金光。 夏庄主回身望去,正是那多日出现在噩梦中的身影立在自己眼前,处在大殿中的阴影一角,那枚金色短镖兜转一圈,再度回到他手中。夏庄主眼睁睁看着他指尖把玩着那短镖,喃喃道:“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七煞丧心魄?” 江冽尘混杂着紫色、绿色的嘴唇轻轻蠕动,道:“不错,此物一年前由少林寺中取得,以它来破坏寺中戒律,正是相得益彰。你到此地,干什么来了?” 夏庄主不知怎地,想到他在火山上施展的惊人之威,不由得双腿发软,向后急退几步。江冽尘冷冷一笑,面容说不出的狰狞,道:“在武林盟与朝廷两路,不论你选择哪一边,都是背叛了本座。我不容背叛者活在我面前。”双指抬起,丧心魄在他面前再度闪闪发光。 夏庄主尖声叫道:“你……你胡说!我确曾有心尽忠于你,将活生生的祭品带到你面前。是你先行毁约,要让我一齐给你陪葬……怎能再为我脱离你的掌控,便以背叛为由指责我?” 江冽尘冷冷的道:“本座向来说一不二。既然我要你死,你就该依言去死。胆敢抗命,便是在背叛我。绝不饶恕!”话音刚落,一扬手又是三道光束闪过,夏庄主左躲右闪,那光束却如有意识之物,紧随他身形运转。不消片刻,夏庄主衣衫划开几条裂缝,鲜血汩汩涌出。 江冽尘冷哼道:“你以为自己逃得掉?”眼中红芒大盛,又是如当日一般的凶残光束激射而出。还未等夏庄主闪避,那光束便先如影随形,牢牢捆住夏庄主四肢。夏庄主着力挣扎,手脚上的压力竟愈发沉重,直到勒得他一点动弹不得。 江冽尘冷笑道:“没用的,这可比你的传家宝更管用。”夏庄主终于放弃了挣扎,道:“你……你想将我怎样?”说完后也觉是明知故问,他正是要杀自己,分明已讲得十分清楚,但总不见得直言相询“你要怎样杀我”? 江冽尘道:“你住口。本座早已告诉过你,全因你办事不力,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很虚弱,这些天料理那些渣滓,更是大损精元,急需要力量来补充。索性就在这里吸光你全身精血,等你仅剩得一具空壳,好歹也能留得全尸,已算是本座对你最宽大的仁慈。” 双臂猛然大开,一身斗篷张扬飘动,眼中一阵红光流转,夏庄主身子剧烈震颤,感到自己苦修多年的内功快速消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光束中流传而去。 武学高深之人,全仗内功维持正常生命,随着内功不断丧失,紧随着体内气血也跟着扩散。夏庄主手指已然失去血色,迅速干瘪下去。而江冽尘受着光束中流传过的力量,双眼光芒越来越是鲜红如血,头发再度向身后飘荡,笼罩全身的红芒更有扩大之势。 夏庄主双眼微微眯起,此时即连维持喘息也是艰难不已,眼前景物渐渐模糊,暗道:“我……我真就死得这么窝囊?” 嘴角滑出一丝笑意,转念又想:“死了也好,便不用加入哪一方阵营烦恼不已……不错,争争夺夺数十载,朝夕间一无所有……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失去了……还活着干什么?杀了我,杀了我吧!”不再抵抗,任由内力加速外流,生命缓缓从体内抽离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2) 忽听“嗖”的一声,一柄飞镖倏然而至,击中光束正端,竟将那看去强横无比的光束也击出一条裂痕。另一端摇摇摆摆,猛然弹回江冽尘眼中,“啪”的一声爆响,江冽尘陡然急退,面容扭曲,显然双眼正中一击,同时更要受激突功力反噬,对他伤损也自不小。这就如两人比拼内力,一方先行收手,两人功力便同时加诸一人之身,是相同的道理。 随着江冽尘功力退散,束缚在夏庄主身上的光圈也同时减弱,直至完全消散。李亦杰一个跟头翻到两人之间,未及多言,匆忙拉着夏庄主跃出寺外,接着一闪身拦在了他面前,满怀警惕地观望殿内情形。夏庄主好一会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道:“你……你怎么来了?我可不会感谢你!” 李亦杰没好气道:“我也不是为了受你感谢才来的。听好,这魔头实力极强,纵然是你我二人联手,也抵敌不过。待会儿我数三、二、一,我留下拖住他,你就趁机快走。回京城,到武林盟总部去。”夏庄主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见李亦杰神色严肃,终于口气稍有好转,问道:“那你怎么办?” 李亦杰道:“我要将他引到别处去,动起手来,便不必担心损毁千年古刹,也免于他在寺中大开杀戒。” 夏庄主怒道:“你亲口说以两人之力仍不是他的对手,仅你一个,还怎能全身而退?你想牺牲自己,要我一辈子领你的恩?我夏某人也不是那么窝囊,竟需要小辈挡在前头?”李亦杰道:“别啰嗦,我可没打算给你一命换一命,我也没那么高尚,总之你只管听我的就是……” 话音未落,两人均觉一阵寒风卷过,江冽尘身形已鬼魅般掠到寺外,淡淡地道:“又是你啊?李盟主。近月不见,仍是毫无长进哪。便是一刻不管闲事,也闲得难受。本座尚未找上你,你倒来主动挑事,成心找死?”他此时声音已远不似一个月前的嘶哑,更趋于早前的阴狠之势。 李亦杰默不作声的碰了碰夏庄主手臂,示意他随时做好准备,一面故作无谓的走上前,单手叉腰,笑道:“哟,几时杀人不眨眼的七煞圣君大人有心忏悔,也到少林寺烧香拜佛来了?果然是世间无不可度化之人!就只是方式过激了些,我问你,寺中丧命的弟子,都是你下的毒手?” 江冽尘冷冷道:“是又如何?你要想为一群废物打抱不平,本座随时可以送你下去见他们。刚好我觉着夏庄主一人不够份,添上你一并做祭品,好得很。” 李亦杰嬉皮笑脸的道:“看你现在的状况,想必功力又长进不少。大家兄弟一场,何必如此绝情?”江冽尘冷笑道:“休想给我套近乎。本座已然成魔,再无一切俗世情感。” 李亦杰道:“没有俗世情感?即是无爱也无恨?想不到啊,你果然天生慈悲心肠,连我这个将你几次逼上绝路的死敌,也这么轻易的饶过了?那倒要多谢,多谢。”说着假模假样的拱手作揖。 江冽尘听他这番古怪解释,一时怔在当场。李亦杰趁着他意识分散,忽然念道:“三,二,一!”猛地将夏庄主一推,叫道:“快跑!”一面拔出长剑,向江冽尘砍去。他只求暂拖得一时,至于这一剑能否砍中目标,则是身外之事了。 江冽尘意识也立时转回,自语道:“该死的,原来是耍我来着。”李亦杰再度见他袍袖拂起,向自己面上袭来。刚寻思着应以何种剑法御敌,忽听“砰”的一声,面前出现了一团浓密的灰烟,在两人间迅速横亘,转眼已是完全看不清对方的影子。 李亦杰只道是江冽尘弄鬼,立即屏住呼吸,同时闭上双眼,以耳力感知对方所在。还未等他察觉动静,臂上一紧,被人拉着向外急奔。李亦杰从下手力道判断,觉出那人对己并无恶意。面前一战毫无胜算下,抱了听天由命之心,且看他能将自己带到何处。 没行几步,手臂猛然抬起,身子直挺挺的被拖上半空。李亦杰连忙运使轻功,紧随其后。似乎正是踩在一幢幢房两句,却绝不会勉强您。是以您对我,不必处处担着戒心。”夏庄主眉头拧紧,道:“胡……胡扯,谁说我到少林寺来,是为着在你跟朝廷之前摇摆不定,特来求方丈解惑?” 李亦杰暗暗发笑:“还说没有?可不是全讲出来了?既然你心中尚作徘徊,就表明一切尚有希望……此时切不可操之过急。”故意装作没听出他的漏嘴,道:“夏前辈,晚辈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可好?” 见夏庄主再度摆出一副戒备之态,笑道:“您放心,我并不是想游说您,也绝非刺探情报……这样下去,岂不是连话都不能跟您说了?何况既然是我来问你,便是亏欠人情,也算我欠你,你大可趁机对我索求。你是生意人,这笔一本万利的买卖,你做不做?” 夏庄主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李亦杰拉着他寻到房顶一块高起处坐下,道:“夏前辈,听说您家祖上,有一个秘密流传的阵法,很是厉害。但我想再繁复的机关阵势,创得出自然也破得去,因此晚辈想向您请教破解之法,能否不吝相告?” 夏庄主道:“夏家阵法?那不是我传给朝廷……”似是突然有所顿悟,盯着他双眼看了半晌,面上神情逐渐被轻蔑取代,道:“原来如此,你问起夏家阵法,还不就是想劝我退出与韵贵妃的盟约?若是这种要求,大可直说,又何必拐弯抹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3) 李亦杰道:“不是的,第一,我不会逼人背信弃义。约定是你立的,是否要守,由您自己决定。第二,我知道您同我一样,都是直肠子,如是本身不愿,别人费再多口舌,也难以说动你。第三,则是最根本的探索之心。作为学武之人,谁都希望自己的境界能够更上一层楼,看到威力不凡的阵势,首先就会想着去闯来试试,万一不成,也会想方设法,打听破解之法。相信前辈能够理解那种求知若渴的心情,这就好像……” 想起沈世韵所言“夏庄主偏好机关算术之学”,顺势投其所好,道:“就好像一位好学之士,面对一道复杂的几何题,依着常规思路,难以解决,定会自各种渠道入手,此时如能有人为你提点一二,那时的心情,才是无比的满足。况且,那道题目是引经据典而来,却是由一位对此一窍不通的小孩子拿来考你,你是否更想尽早解出,好在他眼前一争台面?” 夏庄主平常除了谋划夺权,最大的爱好,确是寻几道习题来解,在逐步推理中得到无穷乐趣,奇道:“你怎么知道我……” 想到他既要钓自己这条大鱼,必然要先调查清楚,再来撒下饲料,将疑问咽回肚里,道:“不对,你说的那种人,算不得真正的好学之士。小孩子不过是个引子,是死是活,是智是愚,均与题目本身无关,解题的过程,也不是为了在人前夸耀,这正要由自己钻研才有趣味。他可以时时想,刻刻想,不眠不休的想,一天不成就想一个月,一个月不成,就琢磨一年。即是此时有人将完整的解答过程放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去多看一眼。而你——遇着一点小挫折就想打退堂鼓,哪有一点做学问之心?” 李亦杰道:“如此一来,固然极有毅力,但大好的时间也白白浪费了,有那一年,他尽可另去钻研成千上万道习题。更何况,也许他百思不解,正是因最根本的思路存在问题,给人稍稍指引,不就能恍然大悟,豁然贯通?做学问要讲究方法,才能事半功倍啊?一味的读死书,练死招,等遇上敌阵千变万化,还不是不堪一击?” 夏庄主哼了一声,道:“技贵精而不贵多,你这大字不识的小子,也配来同我谈做学问?你前一刻还说不会求我办事,哼,我就知道,你定会借着救我一命的恩德,提出无理要求。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早一步将恩情还清。现在我不欠你任何东西,咱们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求我,我大可拒绝,连眉头都不必皱上一皱。” 李亦杰道:“这是什么话?即使是真正的陌生人有难相求,难道你就能拒绝得心安理得?”见夏庄主仍是一派铁了心的架势,灵机一动,道:“好,你凡事只讲交易,是不是?你以为报恩就这样完了?还远远不够。刚才你非但没帮上忙,还险些坏了我的事,我也宽宏大量,勉强算同你扯平。但一个月前在火山口,七煞魔头拿你做挡箭牌,是谁奋不顾身,救了你的性命?这个恩情搁在此处,你就想视而不见,堂而皇之的来拒绝你的救命恩人?如此行事,你的良心能安么?” 夏庄主给他摆了一道,恼得无话可说。本来也不假,他正是为李亦杰的那次救命之恩,才对于自己的立场产生犹豫,无一刻不巴望着尽早脱离这尴尬局面。眼见机会送上门来,故作大度,挥一挥手道:“也罢,早些报了恩也好,免得给你捉住把柄不放,将来再提出更稀奇古怪的条件来。唉,不过这是我夏家祖传之秘,向不外泄,这可真令人良心不安……” 稍等片刻,却不见李亦杰的良心有任何“不安”迹象,事到临头,只好续说下去,道:“这个阵法,说穿了也没什么稀奇。但外人要想理解,的确是不大容易……” 刚起了个头,背后响起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二位不论何时,都有如此闲情逸致,逃命中竟还聊起天来,这般生死置之度外的超脱,本座佩服。”夏庄主吃了一惊,两人同时转过身来,李亦杰脱口道:“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不……你追得够快啊?” 江冽尘说及此事,不无得意,道:“那种低级的*,暂时蒙蔽凡人尚可,对本座不起作用。”说话间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红光,那是恨不得要两人立即成为剑下亡魂。 李亦杰叹一口气,故意将他上下打量,道:“你这双眼睛,倒挺不错的嘛?不如咱们换换?”江冽尘道:“也不是不成。等你死后,精神力供本座吸食,两者合二为一,再无分别。” 李亦杰手按剑柄,道:“你以为我会束手待毙,那就错了。不过刚才寺中的僧人怎样了?”暗暗祈祷他忙于追赶自己,无暇理会。亏得他刚到过少林寺,打算烧一炷香,果然江冽尘道:“那些蝼蚁之辈,谁耐烦搭理?”李亦杰长抒一口气,好像撤除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 江冽尘见他这副仁义为先之态,心里自先不屑,冷哼道:“别得意的太早。本座要想杀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李亦杰道:“既然是吹灰之力,还不如根本就别去费的好,岂不省事?”同时全神盘算,既不能拖累夏庄主,究竟要如何摆脱这尴尬局面? 江冽尘不为所动,道:“遗言留完没有?要是你跟南宫雪在一起,或许本座尚有忌惮,如今孤身一人,那招引以为傲的情侣技是使不出了吧?就凭现在的你,只有任我宰割的份儿。”李亦杰心头一震,道:“原来你之所以追杀雪儿,不是为那个荒唐的理由,而是防范我们的情侣技?” 江冽尘这一回倒是坦白承认,道:“那也是原因之一,任何对本座有威胁的事物,都不应该存在。说起来,此事倒是渊源已久,在我得到教主之位后,曾经翻看教中典籍,早知有孟安英与……夫人的那一招‘双剑合璧’。以先教主之意,确能克制本教功夫。何况为了殒兄弟,我本就要南宫雪给他陪葬,这样一来,我自然更要杀她,那个女人非死不可。” 李亦杰震怒之下,竟而急中生智,暗道:“眼下同他对决,我再要托大,也知是全无胜算……正值边关战乱频繁,不如利用着他,先替皇上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再说。”于是又摆出方才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摆了摆手,笑道:“板着脸做什么?你在乎暗夜殒,咱俩好歹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兄弟。一夜夫妻百日恩,一日兄弟,好歹也能延得不少恩情。咱们打个商量……” 江冽尘习惯了李亦杰作对到底,不依不饶的气势,突然听他低声软语,反觉意外,冷笑道:“怎么,你终于懂得害怕了?可惜现在为时已晚,本座既已成魔,再不会为任何人的求情所动。这一节,作为有幸见证我重生的你们,怎地始终认知不明?” 李亦杰道:“你也懂得说我们‘有幸’,敢问何幸之有?我们见到你重生,作为回报,你竟然要杀死我们,如此一来,岂不似你的重生是一件不祥之事?见者即死,那是最刻毒的诅咒,或是引发瘟疫的根源,才有此一说。于理不合者,天必谴之!” 江冽尘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心想看他百般挣扎,远比一刀宰了他痛快得多。道:“有点道理。那么你待如何?” 李亦杰道:“我曾经听过三个传说,彼此大同小异。第一个人得到一盏神灯,只要擦一擦,就会出现一位灯神,替他实现心愿。第二个人在沙漠中长途跋涉,捡到一个瓷瓶,刚拔出软塞,从中升起一阵黑烟,化为一只魔鬼,为了报恩,可以替他实现一个愿望。第三个人是一位渔夫,长年打渔,却总是一无所获。有一天,就在他撒下最后一网碰碰运气之时,却意外地打捞上一个泥瓮。里面也出现了一只魔鬼,相比之下,却没良心得多,竟说他本来打算着要替恩人实现愿望,但那渔夫却晚放了他几百年,害得他被封印在泥瓮中,多受这几百年的苦。为报复渔夫,便要杀了他。可是几百年前,那渔夫生也没生下来,又如何能去放他?我看那魔鬼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诚心报恩。最终渔夫略施小计,重新将魔鬼关进泥瓮,沉入深海。这些传说恰好证明,有求必应的魔鬼能得好报,跟好人作对的魔鬼,下场却是很惨的……” 李亦杰讲得口干舌燥,江冽尘脸色已是越来越阴沉,道:“所以呢?”凶残的眼神恨不得将李亦杰活活吞了,连夏庄主也是一阵胆寒。 李亦杰迎视着他双眼,丝毫不惧,道:“同魔鬼签订契约,我是没有兴趣。至于第三个故事,反正我跟你早晚免不了一场大战,也不急在一时。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请你答应我三个要求好了。就算是作为见证你重生大典的报酬,如何?你该不会这么小气,还是你自己觉得,你的重生还值不上这三个要求?” 江冽尘气得竟有些哭笑不得,恼道:“活见了鬼!你当本座是什么?”李亦杰道:“自然是当做有求必应的魔鬼啊。不过么,眼下我好端端的活着,只见过夏庄主一位活人,剩下的就是你了,你这不是……非要逼着我将你往火坑里推嘛?做兄弟的于心何忍?” 江冽尘默然半晌,压下火气,道:“也是本座糊涂,却跟将死之人计较作甚?且由得你胡言乱语便是。” 李亦杰道:“好,那我就算你答应了。第一件事,要你放了夏庄主,以后也不得再找他的麻烦。”夏庄主一怔,扯了扯李亦杰的衣袖。李亦杰知道他“万事不求人”的个性再度发作,会心一笑。江冽尘冷哼道:“这个废物,生死相差无几。随你的便。” 李亦杰续道:“第二件事,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们到岛上一个月,中原早已发生巨大变故。而今边关屡经外患滋扰,外族都想趁机侵入中原,连先已臣服者也想横插一脚,从中取利。你该知道,这是韵贵妃的计划进行了一半。为雪儿的事,我不愿再替她办事,因此数日前我曾进过吟雪宫一趟,向她坦白说,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那么,你是否还要继续跟着她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4)   江冽尘闻言冷笑不止,道:“原来你也会跟她闹得不欢而散?本座原还以为,你在韵贵妃面前,永远都只是一条摇尾承欢的狗?南宫雪这个女人,对你就真有那么重要?”直到将他嘲弄得够了,衣袖一拂,冷声道:“问的简直就是废话。连你也不屑于跟她同流合污,本座如今是魔,怎有兴趣再理会俗世争斗?”   李亦杰赞道:“好!第三个要求,为了证明咱们跟韵贵妃完全势不两立,不如就去平定下边关战乱,坏了她这桩计划,眼看她失败沮丧,怎样?”   江冽尘只消片刻,立即明了他心中所图。冷笑道:“你只是想利用本座,代你解边疆之围,是不是?”李亦杰道:“答对了。但咱们有言在先,不论再荒谬的请求,你都得答应。是人也好,神魔也罢,都不能言而无信。”   江冽尘未多寻思,断然道:“也罢,我不是帮你,就算趁机收服外邦便是。等此事一毕,就是你的死期。”   李亦杰道:“没问题,时间地点由你挑,我随时奉陪。这样够公平吧?”江冽尘冷笑道:“很好!你先去吃好玩好,别留下遗憾。这三个要求,本座可以满足你,就作为你的催命符!”袍袖拂过,一道红光闪过,就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两人眼前。   李亦杰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双拳紧了又松,方才等于是在打一场赌,不到最终,谁也不知结果。如今看来,他竟是用极微小的筹码,赢得了赌注,不由他不喜。   一旁的夏庄主瞪他一眼,道:“亦杰,你也太卤莽行事了。答应他那样的条件,你有把握么?”虽是疑问语气,但听他话中之意,是恨不得直接换成“你没有把握”。   李亦杰苦笑道:“没有,老实说,就如原庄主所言,我跟他,注定是宿命的敌人。即便连一成的胜算也没有,也还得跟他决一死战。同时作为武林盟主,我有守护天下苍生的责任,既然这一战是早早晚晚之事,还不如让它早一些来。再说,天下事千奇百怪,总有不期然的奇迹发生,我也未见得会输。”   夏庄主恼道:“你疯了!一个凡人,竟想胜过魔,简直是痴心妄想!”嘴里又反复念叨,尽是在责怪他决策如何愚蠢。   李亦杰站起身来,故作欢愉,道:“阵法之事,就先搁置几天吧,瞧,你说我不是真心求学,果然给你说中了。不过么,也不是全无收获,刚才你的性命,又是给我救的,前债未清,转眼你又欠下了新的人情。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很贪心的,绝不容旁人对我有所亏欠。尽管等着我吧,我定会活着来拿回应有的报偿。还有,最终的选择……我相信你的答案不会让我失望。”又露出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从房顶一跃而下,几个起落,也不见了踪影。   夏庄主独立良久,想起他最后的一句交待,长叹一声,道:“亦杰,亦杰,你究竟是给我留下了怎样的难题?”   —————   此时的福亲王府,还正处于风波涌动前的平静。程嘉璇的伤势已好了大半,除脸上还缠着绷带外,已能在府中自由行动。   正是雨后的静夜,明月高悬,夜凉如水。程嘉璇独坐在院落中的庭阶上,仰望星空,目光茫然,游移不定,就如她的未来一般缥缈无着。抱紧了双腿,将缠着绷带的下巴艰难贴近膝盖,感到一阵寒意,另有一股如影随形的忧伤,环绕左右。   这院落正连着房舍,上官耀华从正门走入,扫了正发呆的妹妹一眼,将一碗深黑色的汤药放在桌上,道:“这么晚还没睡?那是大夫给你开的补药,虽然身子好转不少,还要记着调养,待会儿记得喝,我先回房了。”   程嘉璇忽然转过头,神色仓惶得近乎有几分惊恐,唤道:“哥哥,你先别走!我……我睡不着,一个人好生寂寞,你来陪我坐坐好么?只要一会儿就好,不会打扰你太久……”   上官耀华看着她一副可怜兮兮,欲言又止的神情,明显是给人冷落惯了,连开口相求也百般惧怯。叹了口气,道:“你扭捏什么?我又没说不成。”走到程嘉璇身边,默默坐下,青石板铺就的石阶立时传来几分凉意。遂脱下外套,披在程嘉璇背上,有些生硬的解释道:“夜里风大,当心别着凉了。”   仅是这一个小动作,已令程嘉璇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偷瞄着他,满脸陶醉,道:“咱们兄妹,有多少年没在一起看过夜空了?记得以前在陈家,府中也有这样宽敞的院落。我们两个,和香香表姊,并肩坐在院落里看星星,抓萤火虫,说故事……总是闹到深夜,又在院子里追追打打,最后闹得累了,躺在地上休息,闻着四面花香扑鼻,渐渐的进入了梦乡。等到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总会发现,身上多了一条被子……那真是一段最幸福的时光。只恨时移世易,我们的身份再不能像从前单纯的兄妹一般,各有立场,聚少离多……如今我愿意牺牲所有,只求再回到曾经无忧无虑的年华。”   上官耀华脸色陡然一沉,不耐道:“你就打算永远活在回忆中不成?明知时光不可能倒流,还在尽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只会幻想的小孩子,该分得清现实与虚幻。”   程嘉璇崇拜地看着上官耀华侧脸,暗自庆幸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旁注视他,而不会给他误解轻蔑。而等他视线有所偏转,却又慌了神,害怕自己的小小心思给他看破,忙手指天空,道:“你看,多美的夜。月亮那么圆,又那么大,这不是十五,却能看到这么美的月亮……”   上官耀华不耐道:“月亮本来就是时圆时缺,有什么稀奇了?”暗自觉得这一晚不去看兵书,却沦落到陪她看月亮,实属失策至极。   程嘉璇轻声道:“就好像人生一般,不如意事常八九,是么?可是明知道一件事物是美的,为何不能始终停留在它盛放的一刻?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去干涉别人的人生,而且总有足够的手段,将他们的生活闹得七零八落?我们不过是在痛苦中浮浮沉沉,自欺欺人的说着相互鼓励言语,奋力挣扎……最终,却是谁也无法战胜命运。这样的人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旁人眼中的一场戏。又有什么价值?”   上官耀华哼了一声,道:“少给我假扮深沉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满口说些体悟人生之言,倒似他当真已看透世间玄虚,大彻大悟了一般。唯见冰山一角,就自以为窥得全貌,着实可笑。他在世上,才生存了短短几十年?便能看破传衍千余年的世间?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却偏要说出个准头来,好像别人都是傻子,为一点蝇头小利争斗到死。他要是真正的聪明人,试问他可曾摆脱了命运束缚?没有!他仍是如千万个愚民般挣扎。那还伤春悲秋个屁,全是不思进取的借口!我可不希望你跟这类人搅在一块。”   程嘉璇瞪着清澈的双眼,心脏却缩成一团,怯生生的依偎着他,眼眶中有泪珠滚动,道:“哥哥,你不要对我发脾气好不好?从小到大,我就最怕别人对我凶,你一旦对我发火,我就觉得是我又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会把自己骂死,我会一个人关在房里,整日整夜的不吃不喝,直到你原谅我为止……”   上官耀华想起这在两人年幼时,确是实情,程嘉璇仗着自己是家中的小女儿,每次闯了祸,都要大加撒娇,好让哥哥和表姊原谅她。如今的上官耀华脾气格外阴沉,本是绝不会对人容忍的个性,看在程嘉璇伤势尚未好全,不去跟她计较,苦笑道:“好,我不说。算你是个碰也碰不得的瓷娃娃。”   程嘉璇一瞬间又找回了些幼年时两人相依相伴的温馨,又哭又笑,激动得热泪盈眶,道:“哥哥,你真的肯承认我了么?这几天,我总觉得好像做梦一般的不真实,脑中最清晰的反而是你对我冷淡推拒之时。我只怕是我在发高烧说胡话,等到拆下这些绷带,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我的胡思乱想,我仍然孤独的坐在一处角落里,你会再度推开我……”   上官耀华皱了皱眉,已显不悦,道:“有些东西如果注定是你的,就算你亲眼看着它从眼前飞走,最终也仍然属于你。要不是你的,不论你尽一切努力去抓去抢,都尝不到半点甜头。事实如此,勉强没多大意思。”程嘉璇叹了口气,又生出满心酸楚。   上官耀华瞟了她一眼,见她斜斜的刘海柔顺的贴在耳侧,微风轻拂,就如原野上的小草一般轻微摆动,映衬得她更显柔弱可怜。   但他经多年磨砺,性子坚如磐石,却是再不会对任何人心软的了。也不管这话是否残忍,道:“而且,你总不能逃避一辈子吧?最近你伤势转好,义父同我言谈之间,也问起过几次,无非是催促你尽早离开之类。你知道,即使他跟摄政王结为同盟,却也不愿平白替他养女儿。不止我义父,除开李亦杰那样热心过头的傻子,没几人会不计回报的为别人做事。这以后,你打算到哪里去?”   程嘉璇吃了一惊,意识到哥哥竟是在向自己下逐客令,顿时心慌意乱起来,声音中也透着颤抖,道:“哥哥,你……你要赶我走么?”上官耀华耐着性子道:“不是赶你走,只是你不能总是赖在这里。我自己也是寄人篱下,再带着拖油瓶晃东晃西,你还嫌我的把柄不够多是不是?”   程嘉璇急得语无伦次,想说自己从不愿连累哥哥,但此事既成,再多辩驳都是无用。凄然道:“韵贵妃娘娘恼我背叛她,想要我的命,就好像以前的洛瑾姑娘那样,我想吟雪宫,我是回不去了。至于摄政王那里,他和韵贵妃已结为同盟,再不需要我代为打探消息。义女不过是一份不值一钱的名头而已,我真正的身份,只是他的棋子。如今棋子成了弃子,我还能到哪里去?哥哥,你也知道,我是无处可去的。或者,你再跟福亲王商量一下,请他答应让我留下来?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可以给他打杂,在府上做些粗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5)   上官耀华打断道:“够了!做些粗活……亏你想得出来,你莫非就是天生的丫头命?何况,福亲王府中争权夺势,波诡云谲,形势绝不比皇宫好过多少。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都要靠着自己的实力站稳脚跟。只会依靠别人,攀附不成就指天怨地,这种废物一辈子都别想有多大出息!”   程嘉璇叹了口气,突然感到上官耀华的距离同自己依然那么遥远,而他是真正的在成长,不论途中如何摸爬滚打,却毕竟是从底层逐渐摸索到了王侯一阶,自己却始终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大家小姐。总以为只要她一使性子,别人就得乖乖的向她妥协,一连碰过无数钉子,这个观念却始终根深蒂固。   一滴晶莹的泪水再度从眼角滑落,道:“我是废物,是啊……如果我告诉你,我还想做一件更加没出息之事呢?我想,我还是爱着他的,我想去找他,只要能够跟在他的身边,每天都能看到他,让他也同样感受得到我的存在,偶尔对我说几句话,即使再挨他打骂,即使他对我再怎样刻薄,我也认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知道作为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很不知廉耻,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我爱他呀!只要我昧着良心告诉他,我不在意他的容貌已毁……反正,他不会总用那副面孔对人,像他从前的样子,我也可以接受啊。所以哥哥,我只请求你,你跟他的关系……那么要好,能否……”   上官耀华此时实是恨铁不成钢,道:“你给我闭嘴。那种畜生永远学不会尊重别人,要想让他看得上眼,除非你将他看得如垃圾一般卑贱。哪像你这个笨蛋,将他抬得比什么都高,倒像受虐成性一般,缠得人家越紧,他越是不会睬你。你可以说自己无所谓,但我的亲妹妹给人如此羞辱,连我也是面上无光得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其实……你若是选择汤远程,我也不会反对。”   程嘉璇大吃一惊,道:“汤……汤少师?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我跟他才不是那种关系,也从没有心动过,我们……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脑中忽然乱作一团,想起那一晚两人对坐饮酒,互诉心声;自己无意中枕在他腿上睡了过去,他就一夜未曾挪动,直给她枕得双腿酸麻。第二天迷迷糊糊中醒转,见汤远程为了避免吵醒她,一夜未眠,心中生起少许悸动。而他那双温柔的眼眸,仿佛要看进自己心里,竟令她不敢直视……   只是这片段的回忆,已是不知不觉中羞红满面。轻声道:“远程是玄霜的先生,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的确很关心我,也很照顾我,可是,你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   上官耀华道:“爱与被爱,并不是婚姻中最重要的东西。等你真正做出选择时,才会明白,能够成婚的夫妇,往往不是当初爱得发誓海枯石烂,两情不渝之人,因为他们的爱情还太不成熟,欠缺了许多东西。许多人向往天长地久,却不知相恋永远比婚姻美好。像你这样的脾气,表面隐忍,骨子里还是大小姐,最起码远程能对你多包容些,也能够……”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续道:“理解你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程嘉璇双手捂住额头,娇笑道:“啊哟,哥哥最坏了,你欺负人!”门外同时传来一阵笑声,平若瑜倚着门框,微笑地看着两人亲昵,打趣道:“兄妹两个,又在说什么悄悄话了?”   上官耀华一记冷眼横扫过去,道:“进房前不懂得先敲门?谁教得你这般没规没矩?你看看现在的你,哪有一点正室王妃的仪态?”程嘉璇心道:“好威风,不愧是哥哥。换做是我,恐怕一辈子都不敢如此盛气凌人的说话。”   平若瑜叹了口气,故作吃味,道:“你说来看妹妹,就不打算回房啦?我想,左右也无事可做,不如熬一碗燕窝,等你回来喝。结果放在桌上凉了半天,也不见你,所以我就来看看啊,顺便连燕窝也一齐端来了,趁热喝吧。”   上官耀华冷冷道:“放下就是,哪来的这一大通废话?你可以回去了,我又不会突然休妻,威胁到你王妃的地位,穷紧张个什么劲儿?你不就是贪图福亲王府的权势,才死皮赖脸的非要嫁进来?”   平若瑜眼神暗了暗,苦笑道:“对不住,夫君,是我打搅你了。”程嘉璇忽道:“咦,你……你就是嫂子么?我还没跟嫂子聊聊,就急着走,是不是嫌弃我这个妹妹?别看哥哥嘴上对你凶,他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人,那只是因为他不大擅长表达感情。其实他跟我提过你好几回呢!”上官耀华听得目瞪口呆,连辩驳都忘了开口。   平若瑜又恢复了笑容,道:“是啊,前些天你躺在床上养伤,我就总想去瞧瞧你,可大夫们不答应,我也怕打搅到你休息。其实我对妹妹,也好奇得很。哎,不过夫君提起我,我可不想听啦,想必是讲了我不少坏话?”她嘴上说不想听,却正是催促着程嘉璇快些说出来。   程嘉璇果然心领神会,道:“才没有!他对你赞不绝口!说你贤良淑德,颇有大家闺秀之风,又美若天仙,有闭月羞花之貌,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上官耀华急道:“我几时说过了?你别尽给我……”“造谣”二字还未出口,程嘉璇故作委屈,跺了跺脚,道:“本来就是嘛!是你真实的想法,你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会知道呢?就好像你明明关心嫂子,却不愿表达,就连我代你转述,你都要临阵退缩?你刚刚不是还教过我,做人要敢于面对自己的么?”   平若瑜笑吟吟地听着,明知上官耀华对自己确无爱意,但这些话听在耳里,仍觉说不出的舒服。笑道:“小璇,你还真是会说话。哎,我对你的样子好奇得久了,夫君也常给我说,他的妹妹活泼可爱,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只怕我也要给妹妹比下去了。”   程嘉璇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缠着绷带的脸现于人前,起初先借绷带遮掩着自己面容,而才看了她一眼,却是神色大变,慌忙转过头,嗔道:“哥哥,你不该今天带嫂子来看我的!”   平若瑜摸不着头脑,道:“这有什么分别?难道姑嫂相见,还要挑选黄道吉日不成?”   程嘉璇以手掩面,姿态忸怩,道:“不是啊,可嫂子果然美貌无比,就像天上的神仙。我现在的模样,这等丑怪,好像地底下的烂泥巴,恐怕嫂子以后都要讨厌我了。即使我并不是……总像这副样子,可是……都说第一眼看到的模样,才会永远烙印在心里。好比我那天在古墓里初次见他,就已决定了,我的心,除了他以外,不会再给别人……”   上官耀华无奈苦笑,道:“没办法,看来父母注定不可能拥有一对完美的儿女,双方总得有所互补。好比兄长是天才,妹妹就只能是个蠢才。若瑜,你别理她,那丫头‘这里’有点毛病。”   平若瑜失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哥哥,自吹自擂也罢了,还要绕着弯儿骂妹妹是蠢才?”程嘉璇咬了咬嘴唇,道:“我是认真的啊,像嫂子生得这么美,我可羡慕死啦。我要是也有你一般的好看,担保他也要爱得我死去活来,再不会对我爱理不理啦。哼……楚梦琳那个贱人,我没见过她面,真想去将她容貌毁了,瞧他还爱是不爱?”   平若瑜苦笑着抚了抚她的长发,道:“小璇,你太小,还不懂得其中的复杂。美貌的女人自有她的悲哀,因为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男人爱的究竟是她,还是她的脸。若是后者,你知道红颜易老,等得韶华消逝,他对你就会彻底失去兴趣。更可悲的是,有时即使拥有倾城之姿,若是性格及种种行止习惯处不到一起,他也仍然不会爱你。毕竟两个人能够长相厮守,所注重的是相处时那一份独一无二的感觉,而不仅仅在于皮囊色相的美丑。”   上官耀华道:“你的话太片面了。也或许是她一开始就爱错了人,表错了情。”   他俩所说正是二人夫妻间的事,但与程嘉璇亦有相关,却令她误以为,两人又是在变着法儿的劝她放弃。急得叫了起来,道:“不,不,我不认同!感情的产生就应由自己尽力争取,而不是仅凭一见钟情时的心动便算知足!若是每碰个钉子就立即知难而退,世上也不会再有情侣了!”   上官耀华皱了皱眉,心想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我夫妻二人之事,要你来关心什么了?平时倒没看出她是如此好打抱不平之人。   平若瑜闻言却是大喜,连声道:“妹妹果然是我的知音!这世上正是有太多人不肯为爱情尽心,稍受了一点挫折,便要怨天尤人,好似自己是最大的冤大头,声称再不相信爱情,却不想有谁会来关心他们的想法?”   程嘉璇接口道:“是啊,而且他不相信也罢了,偏要断章取义的说什么世上从来就没有真爱。哼,他缺了人爱,怎么不找找自身上的毛病?一定是他不够好。”她说得情绪激动,全然忘了自己也正是“缺了人爱”的那一个。   平若瑜闻言更是欢喜,紧紧拉着程嘉璇的手,道:“是啊,不错,咱两个真是相见恨晚!什么叫放弃也是成全,凭什么是你委屈自己来成全他,便不能让他牺牲自己来成全你?能遇上真爱是万中取一的可贵,拼尽全力也要得到他。他的心不在你这儿又怎样?假以时日,铁杵也能磨成针,冰块也能化成水。他有了心上人又怎样?谁知哪一日就会变心?他讨了老婆又怎样?就算他最后死了,挖了他的坟墓,让他的尸体也属于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6)   上官耀华听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忍不住打断道:“喂,我妹妹已经够古怪了,你别再给她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观点。”   程嘉璇道:“无论如何,嫂子你已然修成正果,往后别忘多指点妹妹些啊。”   平若瑜笑道:“这个自然,我跟那人很熟,以后见面,帮你多美言几句就是了。咱两个可得互帮互助,你也要帮我盯紧你哥哥,他这个人嘛,性子太活络,我就怕哪个小姑娘不识相,再来勾搭他,毕竟我平若瑜,从未想过二女共侍一夫,就算对方的身份是王爷,哪怕将来做了皇帝也不可以。别人我还不在乎,就怕哪一位求而不得的旧爱,有朝一日突然良心发现,又回来给他抛一个媚眼,娇滴滴说几句好听的,他就抵受不住啦……”   上官耀华怒道:“平若瑜,你这算什么意思?好,你休要再疑神疑鬼,我答应你,从此以后再不见南宫雪的面,与她彻底断绝了往来便是!往后我也只有你一房夫人,再不纳妾,你可知足了?那就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我看了恶心!”   程嘉璇嬉笑道:“哇,嫂子,你可真有本事,连我哥哥那般冷口冷面之人,你也能治得他服服帖帖。甚至逼得他向你起誓,对你从一而终……哎,简直是幸福死了。”平若瑜嫣然一笑,温柔的向上官耀华望去,逼得他再有滔天怒火,一时也发不出来。   三人关系正奇怪的维系在当场,忽然有名侍卫闯了进来,一进门便慌慌张张,轻唤道:“小王爷……原来您还未歇下,太好了,太好了!”说完这一句话,眼里同时配合着闪现出极为兴奋的光芒。上官耀华喝道:“没规没矩的东西,下次再敢直闯进来,本王摘了你的脑袋!”   这一句话也未能使侍卫的好心情减少,匆忙作了几个揖,道:“王爷要我来传达,请小王爷立即整顿军队,到院中集合,随王爷一同进宫。”   平若瑜不悦道:“天色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非要急着进宫?明儿一早再去不成么?”那侍卫尴尬一笑,道:“这……这是王爷的命令。我们做奴才的,也没法追问详情,还请小王爷和福晋体谅。”   上官耀华面上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冰块脸色,看不出半分喜怒,应道:“嗯,本王知道所为何事了。你先下去吧,回禀义父,我稍后就到。”那侍卫应道:“是,是,多谢小王爷。”如蒙大赦,仿佛生恐他反悔一般,当即转身出府。   上官耀华一言不发,径直回到房间,从衣柜中取出官服穿戴。平若瑜接过一边袖子,替他套上另一只胳膊,低声道:“怎么,是为了那个……”   上官耀华冷笑道:“废话。否则他深夜带我进宫,不为了那件事,难道还是一时兴起,请我喝茶不成?”平若瑜止不住担忧,反复叮嘱道:“此事风险不小,你千万要小心。就算是为了我和小璇,也要保重自己。”   上官耀华冷冷地道:“错,风险岂止是不小,根本是随时可能丢掉性命。从我踏上这条路起,脑袋就是随时提在腰上。不过,你也不用紧张,我的生死,不是为任何人。到时我又不是领头的,尽管跟在后面,有那许多挡箭牌,还紧张什么?”   程嘉璇也跟在他身后,相反却是全无慌乱,反倒显出一副饶有兴致之相,道:“哥哥,让我也跟你一起去,好不好?这逼宫退位之事,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   上官耀华不耐道:“又在说傻话了,那种事又怎是女孩子该参与的?不想死就给我收敛些。”程嘉璇噘了噘嘴,道:“我可以跟你一样,躲在别人身后啊。要是女孩子不适合,我就女扮男装,扮作你的贴身侍卫,总行了吧?”   上官耀华顺口讥嘲,道:“你见过杀手行刺,还要带贴身侍卫的没有?若瑜,你给我看好她。你们两个在府上都给我安分待着。”一面戴上官帽,再不向两女多看一眼,步履匆匆,转眼间又已出房。   程嘉璇虽不是首次见他穿官服,但见英气逼人,视线立即挪转不开。平若瑜望了望上官耀华背影,叹一口气,仿佛自己永远只能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却始终无法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与程嘉璇相视苦笑,手臂倚着门框,微微颤抖。   上官耀华整军已毕,率领众兵将来到庭院,已是一顿饭时分后。福亲王早已一身戎装穿戴齐整,负着手反复兜转,怒容满面,众将领都不敢擅自向他搭话。   上官耀华偏是第一个不知好歹之人,淡淡开口道:“义父,时间差不多了。”语气分外淡漠,就如他此时才到乃是天经地义。其余兵将见他点燃了福亲王怒火,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瞧着他。   福亲王怒气果然瞬间激化,喝道:“怎地要准备这许久?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上官耀华慢悠悠的道:“这种事急不得。义父,您没听过‘后来者居上’的老话么?咱们不必参与最初混战,且由前头的人划分局势,损兵折将,战力耗尽。到时咱们再毫不费力的接受成果。实在不成,也可据此决定立场,当初韵贵妃之意,不也正是如此?与其早早前去送死,不如先练足自身兵力,等着拣现成便宜的好些。”   这倒确是个道理,出现得晚些,便可全面观察情形趋势,若是皇上占上风,便立即背叛同党,装作是忠心耿耿前来护驾,对反贼比怀有杀父之仇更恨百倍,当即拔出剑来,将那人斩在当场。第一步可向皇上展现忠心,第二步则是趁早灭口,免除后患。最多是担一个“护驾来迟”之罪,但究竟忠心可嘉,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若是真能将皇上推下宝座,曾结成的联盟定然立即崩裂,各方都要争抢玉玺。要么是仅余一方独占鳌头,要么是乱斗中两败俱伤,到时的敌人只剩得实力大损的一支队伍,或是满屋子的残兵败将,不费多少功夫,即可一举横扫。   但福亲王不愿认同上官耀华,道:“你要是自有打算,至少也该先来禀报本王一声。别忘了这次行动,还是由我带领,你私自抗命,该当何罪?”   上官耀华漠然道:“义父,孩儿告诉过您,时间已差不多了。咱们是赶去皇宫争夺玉玺呢,还是让你浪费更多的时间责骂我,再商定出奖惩之策?到时就不是后发先至,只怕人家得到玉玺,早已宣布登基,你再赶去,便是参拜新皇去了。”   福亲王此际虽恼,也不会放飞了煮熟的鸭子。抬手一挥,喝道:“好,且以大局为重。出发!”   队伍一路小跑前进,上官耀华跟在福亲王身后,道:“依着韵贵妃所言,这计划讲究的便是过程。要想实施完成,还得多等一段时间,让咱们须得有足够耐性。怎地忽然提早,令人全无准备?”   福亲王道:“咱们尚且措手不及,皇上那边,岂非惊动更甚?”上官耀华道:“哦?果真如此?那也未免太冒险了些。万一大伙儿准备尚未充分,贸然动手,岂不成了以卵击石?”   福亲王低声道:“按说本来也不会赶得这么紧。全因有几个窝囊废沉不住气……路上再跟你说,快点!”上官耀华撇了撇嘴,夜色下看不真切,也随即跟上。   乾清宫外果然是一派剑拔弩张之势,大批侍卫将宫殿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黑压压的不留出一丝缝隙。手中火把熊熊燃烧,火光映得黑夜一如白昼,也映得一张张嗜血的面孔分外狰狞。   刀剑交撞,锣鼓齐鸣,素来清静的乾清宫,还是第一次在周边闻得喧闹之声不绝。侍卫们齐声叫喊,混杂在一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反而令人分辨不出。   几名王公贵戚站在队伍前列,正是行动的首领,各自紧盯着宫门,时不时也相互对望,默然不语。肚里如何千回百转,只有自己才知道。透过糊得厚厚的窗纸,仅见得室内昏沉沉的亮光,至于具体情形如何,皇上又有何举动,谁也瞧不见。   这几人为官已久,对乾清宫威严究竟有所忌惮,不敢一路烧杀着直冲进去。但环望殿外,同样可见横躺着不少守卫尸身,鲜血在众人脚底一路蜿蜒,似乎也预示着,这一场行动注定叫人踏上不归途。   众兵将都将手中兵刃握紧,仿佛如此才能给自己提供些勇气,也提醒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免得精神过于紧张,会在半途转身逃跑,做了叛徒。   令人烦躁不安的嘈杂声持续许久,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声响起,登时将环境归于寂静。一名头发胡须尽皆花白的老年官员踏前一步,距殿门更凑近几分,故意先用商量语气,声音却也颇为响亮,令在场众人均能清晰听得。循循善诱道:“皇上,您还不相信么?您已经无路可逃,看在先皇面上,还看在咱们君臣一场,老臣也狠不下心来取您性命。还请您好生考虑着咱们的条件,只要答应一声,先前所承诺过的,也全部作数,那不比眼前的僵局好过许多?我们尽可采取更为激烈的手段,现下双方各退一步,将一场劫难消于无形,不也正与皇上爱惜百姓的心意相符?”   顺治独自站在殿内,脚步停留在壁角的一副字帖上,抬起的手指有意无意的临摹着书法上的笔画,任凭殿外吵翻了天,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殿外又有旧臣的声音说道:“跟他多啰嗦什么了?直接拖出来砍了,难道咱们自己就找不到?”   先前那人似乎做了个手势,止住他话头,又好声好气的道:“皇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并不是您不说话就没事了,逼不得已,只能使双方都不快活。好,我就将条件再重复一遍,只要您交出传国玉玺,老臣立即开门放您走路。此后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将您当做太上皇供养,您仍可享有此前的所有权利,有何不好?为长远计,您还是仔细考虑一下,答允了吧!”又待半晌,殿中却仍是一片寂静。   余人终于失了耐性,另一位领头者怒道:“看来他是选定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必再同他交涉,咱们索性冲进去!”   众人显然也都是压抑已久,纷纷响应。为首几人让到一旁,另出几名侍卫手持长刀阔斧,在门板上几刀斩下。那宫门极不结实,几招一过,门板上便劈出个大窟窿,再砍几刀,两名侍卫抬脚踹上,门板轰然倒塌,升腾起一阵灰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7)   几位领头者不敢擅自入内,都想等对方来打头阵,最终便是一个也不肯动。半晌烟尘散尽,殿中景象清晰呈现,只见四壁辉煌,龙椅灿然生辉,各处仍悬挂着明黄帷幔。但吸引众人的第一眼,却都是四下空空如也,不见顺治影踪。   一名领头者按捺不住,当先冲入殿中,除几幅经风带动摇晃的字画外,再无他物。怒得一脚将桌子踹翻,道:“岂有此理!皇上竟会不在此处?”   一名小太监凑到他身前,附耳道:“皇上刚刚还在殿中读书,叫所有人都别来打搅他。纵然要逃,也逃不了多远!”那人闻言一喜,道:“不错!皇上一定就躲在附近!传令下去,让大伙儿都在宫中搜寻,即使掘地三尺,也定要寻他出来!”   另一个生得尖嘴猴腮,同属领头者之一的道:“这小子跑得倒快,也不知他是否将玉玺带在身上?其他人在殿内给我搜!”又一人狞笑道:“要是玉玺给咱们找出来了,也就用不到那小子了。为免他多话……”一面伸手做刀,在颈前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提议又换得大多数人齐声响应。   顺治行色匆匆,正在宫墙小路间疾走。他虽已脱去龙袍,但里间衣衫也是华贵非常,更别提宫中行走之人,找不出几个不认得他的,焉知会栽在谁的手上?一路以袖掩面,仍是不敢大意,双眼不停的朝四周逡巡。   他是在殿外叫嚣之际,由藏在书画后的秘道中逃离。紫禁城亦曾是明代的皇宫,不知是哪位皇帝为防政变,先行修好了一条秘道,万一守不住皇位,好歹也能保住性命。   这秘道对修造者是否派过用场,不得而知,如今却是帮了顺治一个大忙。想到自己早已料知情势不妙,却没想到谋反来得如此之快。先是几个观点激进的官员在上朝时不断寻衅滋事,后来边疆生变,派去增援的将士有去无回,节节败退。这群人更是借此机会,对战败之事大做文章,连番质问,倒似这种种全是他一人的责任一般。   见他几次避而不答,众人更是变本加厉,先从怀疑他的应战态度挑唆,逐渐转入质疑他的政见,是否真有治国之才,足以胜任皇位。到最终直接断言他不够格,更将他登基七年来诸般琐事逐一列举,每一场失败的战役都可作为证据,即便取胜,也归功于谋士功劳,却不知战败怎地又不算谋士无能。顺治也要惊叹于他们对细节的追寻能力。   而等满朝文武统一了口径,便大力逼他交出玉玺,正式禅位。起初仅是表面威慑,似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率军杀上乾清宫硬逼,还属破天荒头一遭。   正寻思着如何抵御,眼前忽然出现了几名侍卫,眼尖的当场就看到了他,从这几人面上的狂喜之色看来,是乱党派出的搜捕之流。   顺治再想离开已然不及,先一人当即张嘴大喊,要招呼同伴来立下功劳。然而不等他喊出声,嘴巴就维持着足以吞鸡蛋的大小,僵在半空一动不动,接着身子一阵抽搐,话说不出半句,就仰面倒地,似乎突发急病而死。   他的几名同伴吓了一跳,一人壮着胆子来探看伤势,其余几人查看周围可有人埋伏,另有几人继续来对付顺治。这分工本极是明确,但各人才刚摆开架势,没等正式行动,却又出现了与头一人一模一样的状况,倒地而死。   顺治却知是有高手暗中相助,却也不敢放下戒心,谁知那人是否也是冲着玉玺来的?打算清理对手,一人独吞,也不是全无可能。   既知对方身手不俗,此时挪动脚步,只怕下场也与那几人一般。顺治便就站在原地不动,无论发生何种情形,总不会比眼前更糟。果然有人拉了他手臂一把,带他转入了两幢宫墙间隐蔽的一条狭窄小道。   顺治也看到了方才的救命恩人。继位以来,他经历过的麻烦不少,能称得上处变不惊,但一见到面前的少年,仍是讶异得合不拢嘴,道:“玄霜?怎会是你?”   玄霜背对着他,道:“现下宫里到处都是乱党势力,忙着要绑你回去,给他们的主子领赏。走吧,我先带你找个安全之地避避。”忍不住又顺口调笑道:“皇阿玛,真想不到,你有一天惹起麻烦来,阵仗也不比我小啊?”   顺治唯有苦笑。跟着他走出一段,没话找话的道:“玄霜,你就不怕朕怀疑,你是今日政变的主谋?我记得你可是大模大样地对朕宣布过,你一定会亲手夺回太子之位,向我这个不懂得赏识你的皇阿玛报复?”   玄霜冷哼道:“那也在情理之中,随你的便了,无非是清者自清而已。不过恕我说一句不好听的,现在连您自己,都是一条被人追杀的丧家之犬,即使心里百般猜疑,又能对我做什么?”   没等顺治答话,似乎仍觉愤愤不平,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我都要告诉你一句,我没有那么卑鄙。我要皇位不假,至于什么报复你,我可没说过!是你凭空瞎扯,别想叫我买账。况且我说的是‘亲手’夺回,而不是靠着鼓动旁人造乱,自己坐享其成。”   顺治道:“是了,朕只是见气氛太紧张,同你开个玩笑。话说回来,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所有的儿子中,还是你最靠得住。”   玄霜没好气道:“不必给我戴高帽,反正是有所图谋,有什么了不起的。”顺治听不出他究竟是当真生气,还是随着自己说笑。道:“朕上次就给你说过,宫中有些位高权重者不大安分,恐怕局势有变,果然都给朕料中了。”   玄霜哭笑不得,对他这般苦中作乐实不知该敬该嘲,道:“料中又怎样?你有本事防范么?这也算不得什么欢喜之事。要不是你心肠太软,就该趁早对显露迹象者依法严办,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也不至于给人家逼到这般被动。”   顺治幽幽地道:“那群人各有党派势力,千丝万缕的牵连着,当真是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境,朕那时虽已知觉,却再无能阻止。本想着时日拖得久些,或有望觅得良策,谁知……他们就连一时半刻也等不及,当真要铤而走险,走到这一步……”他此时神情,对乱党怨恨得少,反倒是对他们胆大妄为,犯下不赦之罪而心存怜悯。   玄霜无言以对,甚至连父亲真正的想法也摸不透。帝王的心思,毕竟不能以常理揣度,这一条,用在哪一位君主身上都适用。看来自己的盲目同情,好像也用错了时宜。道:“今天这场行动,发起的是和硕英亲王一伙以及……”   顺治道:“别说了,朕不想听。”玄霜听得他这句推诿之言,竟又涌上种义愤填膺的念头,道:“给人家整得落魄出逃,你怎地还是狠不下心?你不肯听,难道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   顺治面上的笑容远比他更凄苦,那是种受着深沉压抑,表面又需强作欢颜的无奈,道:“就算听了,难道就可以当事情没发生过?不管带头的叫得再响,都不过是旁人的一颗棋子,我何必知道他姓甚名谁?而背后操纵他的那位主谋,是何身份,你我都心知肚明,何苦听你再说一遍?”   玄霜怔了怔,一面手指连弹,以阴邪内功隔空震死几名尾随而至的侍卫,对父亲不仅同情,更生起种佩服。心头也更为不平,道:“皇阿玛,你到底将玉玺藏在哪里啦?你放心,我不会公然觊觎,只想叫你收藏得妥当些,别给那些蝇营狗苟的家伙捷足先登了去。”顺治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其他事朕可以不计较,但玉玺的重要,朕很清楚……”   前头又有两名侍卫倒下后,面前站着一个妖娆艳丽的绯衣女子。衣袂轻轻摇摆,一身金玉首饰,更增华贵,却也免不了矫揉造作之嫌。盈盈俏立,未等开言,先给眼前之人形成一股无形压力。玄霜手指抬到半空,指力终究难以弹射,最终是无力的耷拉下来,就如一只最骄傲的小公鸡斗了败仗,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那绯衣丽人温婉一笑,提起熏香刺鼻的帕子,象征性地与手掌击了击,道:“精彩,真精彩!果然世上最感人的,便是父子深情。玄霜,很不错嘛,能够在天罗地网的包抄之下,单枪匹马,救你皇阿玛突出重围,看来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啊。干得好!不过送他到这里,也就够了。接下来,请皇上移驾吟雪宫,让臣妾给您展示,最新采摘下的茶叶。”   玄霜握拳连敲额头,低声。算来还是他失策,不该低估了这次图谋已久的行动。这与他先前信誓旦旦所言的“我绝不会这么卑鄙”“我定要亲手夺回太子之位”等等,都成了自打耳光的瞎话,他是头一次有这等无地自容之感,恨不得就地钻出个洞来,好暂时藏一藏烧得滚烫的脸。   顺治未多安慰,站在他身后,也并不阻止他宣泄自责,只道:“不打紧,朕知道你们并非同谋,这也就够了。”玄霜激动得登时热泪盈眶,为的也不知是皇阿玛能够信任他,还是叹息他如今单薄得可怜的清白。   沈世韵微笑道:“皇上何必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倒似自己是赴死去的?要说臣妾,只想让皇上暂到吟雪宫避难,可没有半分恶意。皇上不愿么?”但见她一颦一笑,面上虽是温和邀请,透出的却是令人非去不可的决绝。玄霜陡然一惊,叫道:“不成!我……我随你一起去……”   沈世韵道:“来人,凌贝勒很累了,扶他下去休息。”她身后转出两名婢女,前来拉扯着玄霜手臂,将他拖了开去。玄霜全身骨骼激撞,以他功力,要杀这几人并不费力。顺治目光淡漠地扫了一眼,道:“无妨。横竖都是避难,到哪里都是一样。请吧,韵贵妃。”   沈世韵嫣然一笑,转身带路。不忘解释道:“眼下宫中到处都是追兵,乘轿子过于显眼,委屈皇上了。”顺治淡淡一笑,心想她不愿自己落到政敌手里,或是确有可能。但稍后任由她摆布,彼此也没什么分别,只道:“韵贵妃有心了。”   两人这一路走来,心情各怀焦虑,路途的距离在思想中便被无限延伸。直至悬挂着“吟雪宫”三字的招牌出现在面前,都仿佛已过了千百年之后。沈世韵俨然一副得胜者的尊容,做了个“请”的手势,顺治毫不胆怯,跟着她跨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8)   沈世韵替他搬上座椅,道:“皇上先休息一下,臣妾找人给您设饮敬茶。”正要转头吩咐下去,顺治挥手打断道:“不用麻烦了。”等宫中众侍女诚惶诚恐地退下,才在椅上坐了下来,道:“韵儿,朕早就知道,这一天终归要来。朕也一直期盼着,能够跟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彼此再不须有任何隐瞒。”   沈世韵脸上略显尴尬,继而立刻恢复笑容,在顺治对面坐下,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双手在杯身反复摩擦,似乎是借它来暖手,同时笑道:“皇上想找臣妾聊天,真令人受宠若惊。那您还长年不到吟雪宫来休息?让臣妾夜夜独守空闺,望断寒窗,心里实在痛苦难言。”   见顺治神情透出淡淡讥嘲,无意深论此事。她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紧跟着转了话题,道:“皇上愁眉不展,想必仍在为政变烦恼么?说起来,那些个忘恩负义的奸佞之辈,皇上待他们恩重如山,一路加官进爵,不断提拔,才让他们坐到今日地位。不知感恩也罢了,竟还要恩将仇报,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简直天理难容!皇上别急,将来这些人定然一个都逃不脱制裁……”   顺治猛然抬头,注视着她深不见底的双眼,淡淡一笑,道:“行了,你也不用贼喊捉贼了。那些人公然造反,看似是冲在最前头的乱党,其实还是受人利用。他们说穿了不过为一勇之夫,有勇无谋,背后若不是另有高人指点,怎能在短短数日内,布下这等精密之局?实在是面面俱到,将所有道路尽都封死,算准了朕渡不过这一劫,呵……他们在暗处聚会,也不知是盘划了多久。”   沈世韵强笑道:“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臣妾不明白?”顺治道:“不明白?韵贵妃一向聪明伶俐,最能体察朕的心意,怎会连你也不明白?”这一句语带双关,沈世韵面上有些挂不住,抚摸着茶杯的双手已然迅速冷了下去,轻声道:“恐怕皇上……是误会了什么吧?”   顺治道:“朕误会了六年,直到今日才真正清醒,看穿了在我面前大表忠心之人,实则都是戴着怎样的一副伪善面具,剥开血肉,无一不是眼望皇位,眼中直冒红光的吸血鬼。话说回来,要不是你再也等不及,提早行动,朕是怎么也不会知道,原来在朕身边,还有这样一位足智多谋的高人。曾经你辅佐朕时,助朕坐稳了皇位,迅速平定群臣话柄,功劳显著。却不料这一切都是另有图谋,你在暗地里独自布局,等到背叛起朕时,手段也是毫不含糊。只恨晚生了几百年,不然旧时那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评语,定就非你莫属。韵贵妃,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七年来,朕曾经了解你多少?你又对朕隐瞒了多少?到得今日,这一切,终于到了摊牌时分。你辛辛苦苦,布下这等恢弘死局,却不急于取朕性命,或是我对你,仍有几分未尽的利用价值?相信你们这一群唯利是图之辈,不会为了对自己并无好处之事出力奔忙。那么你究竟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吧。”   沈世韵听他这一番言语,表情先由最初的错愕转为惶恐,片刻之后,终于逐渐镇定下来。再过片刻,冷静转为深思,直到全然释怀的阴狠。这种种情绪,说来复杂,却也同样是将局势在她心头权衡了一遍。   等顺治的质问终于结束,沈世韵眸中一片死水无波,神情却是颇为险恶狰狞,道:“既然皇上有意挑明,臣妾也就有话直说了。我要你交出传国玉玺。”   这条件原在顺治意料之中,只是此刻听来,尽含讥讽,又觉说不出的荒唐可笑。道:“你的目的,原来也跟外头那些人一样,他们果然是你手中摆布的棋子。……呵,朕明白了。”   沈世韵不理他眼中深切的哀痛,身子略微前倾,迫切地盯着他瞧,要等他口中吐露玉玺的下落,此时连他的任何一处细微动作都不能放过。而顺治眼中阴霾散尽,忽而淡然一笑,答出的是硬梆梆的三个字:“不可能。”   沈世韵脸色瞬间一变,或是尴尬于被人当面拒绝,或是急于得到玉玺的焦急,扮出一如前时的温和笑容,道:“皇上何苦如此决绝,还真是不留半点情面呢?您明知以臣妾的手段,就算你不说,我也早晚都能得到,为何仍要给自己多讨苦吃?你我之间,定需将彼此划分鲜明不成?”   顺治道:“玉玺是先皇的遗物。朕曾经在父皇灵前立过誓,印在人在,印亡人亡!”沉默片刻,又道:“朕承认,也许朕确实算不上什么大有作为的皇帝,但只须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太祖爷辛苦打下的大清江山,落入外姓之手。”   沈世韵听他说得坚决,虽抱以不屑,但她的原则却是能软则软,绝不轻易将矛盾激化,柔声道:“臣妾可是您的妻子啊,你我是夫妻,同体一心,难道在您眼里,我一直便是外人么?”   顺治道:“你还敢同朕提这‘夫妻’二字?试问普天底下,还有比你我二人更同床异梦的夫妻没有?这些年来你在宫中一手遮天,背着朕造下多少孽障,你自己最清楚,不用朕再从头提醒了吧?朕初时封你为妃,宫中多少人严词反对,说你来路不明,将来会是个祸国妖女。朕都没有理会,看来众卿说得并没有错,朕娶了你,是生平的错事中,错得最离谱的一桩。”   沈世韵道:“臣妾做这一切,并无恶意,全是为大清的江山社稷着想。您将大权交给我,总比落在那群同样图谋篡位的外姓官员手中好得多吧?到时就不仅止于皇位更替,只怕连大清,也将从此改朝换代,难道皇上竟能坐视那一般局面?可惜臣妾身为女子,不便直接参与角逐之争,但玄霜这孩子么,您不也一直是十分赏识?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迁怒于他,则大可不必。不如仍是让他继位便了,就好比是您当初立他为太子,假设局势就依此进程,未曾改变。这孩子可是天生的人才,出宫闯荡一年,便能成为名动天下的魔教副教主,岂不正说明了,他具有最合适成为领导者的才能?到时,您下诏退位,我们仍会将您当做太上皇来供养,由臣妾亲自服侍您可好?将皇位国事,都交给小一辈去料理,你我安享清福,岂不快哉?”   顺治冷笑一声,道:“别再提起,是我大清的皇子,竟当过一年魔教的副教主,难为你这个做他额娘的,还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要是当真让他继位,你自会以他年纪幼小为由,先从旁提议,或是垂帘听政,直至插手干预,最终全然掌控皇权,那与朕直接传位于你,还有什么分别?你的目的也不过是以他为傀儡,等到时机成熟,再彻底架空他,是不是?多年以来,别看他表面优秀,终究是给你当做棋子培养。也难怪他自觉与皇宫格格不入,宁可到魔教寻求发展?”   沈世韵辩解道:“臣妾确是一心为皇上着想,您曾说过,不愿受世俗皇位所羁缚,这正是为您排忧解难,您可不要曲解了臣妾一番美意。”顺治道:“为朕着想?你倒也能说得崇高无比,倒是朕误会了你,可好?不错,你确是一心为朕着想,恨不得亲手将朕送到坟墓里去,就连我朝的江山社稷,也要断送在你的手上!”   沈世韵皱了皱眉,道:“臣妾辅佐皇上,多年来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取得的成果,也是显而易见。却不知臣妾究竟是做错什么,恐怕当不起这等横加罪名!”   顺治道:“哦,是朕冤枉了你么?你做出的贡献不少,无论你是为了什么人,朕也不想妄加泯灭。但你近日来的所作所为,致使我朝亡国灭种,也是指日可待,成效果然是显著得很啊?那么能否请韵贵妃娘娘解释一下,这几封书信,算是什么意思?”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封镀了金漆的书信,重重砸在桌上。   沈世韵神色原是淡定自若,一见这几封书信,面容却“唰”地白了,竟不敢伸手去接。   顺治冷笑道:“特意用藏文书写,是欺朕不懂?可惜,你失策了,早在满洲之时,朕就已熟知各国文字,那是大金汗的每位儿女,都要从幼年做起的必修功课。因此,朕不必向任何人请教,就能通晓你所表达之意。我不得不说,你是写得好极了,文辞、理论俱佳,就连条件也开得恰到好处,怪不得那些难以谈拢的异族首领,见了你的书信,都要忙不迭出兵来征讨我大清。”   沈世韵盯了那书信半晌,脸色复转漠然,逐渐流露出一丝讥嘲,道:“原来如此,皇上在臣妾身边,早已插了不少眼线,随时监视,以防我有不轨之举,是么?”   顺治似是有几分不忍,别开了头,道:“你在朕身边,不也同样安置下了不少人手?咱们也算扯平了。夫妻之间,彼此都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还要依据监视得来的情报,才能加深一点了解,咱们是不是应该认真反思一下?所以朕才要说,天底下没有比你我隔阂更远的夫妻了。”   沈世韵冷笑道:“原来你一早就知道。那么他们回禀给我的消息,有关于你的最新动向,想必也都是你将计就计,故意做出来给他们看的?好让我得到错误的情报,借此混淆耳目?”   顺治道:“不,如果朕当初曾对你采取过哪怕任何一点行动,也不会落到今日之局。朕都没有,甚至我全然装作不知,仍然拿你的人当做亲信来对待。第一,朕不愿费心给自己制造出一套行动安排,朕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来陪你玩这样的游戏。第二,朕总认为,夫妻之间,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皇室贵族,彼此都应坦诚相待,不应该互相隐瞒。何况,还是特意做戏来欺骗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39)   沈世韵突然恼火起来,道:“皇上,你不要扮出圣人的姿态来,你想让我愧疚么?听你的语气,倒似自己是我的大恩人,而我应该跪在你面前,亲吻你的脚尖,才能回报您赐予的恩德,是这样的么?呵,哼,你待我好在何处?我没有爱上你,初次相逢,你要我嫁给你。那时我对你没有感情,只想利用你帮我报仇,你一口答应,那时我竟然天真地以为,我爹爹的仇,终于有了沉冤得雪的机会!哪知道……哼,你不过是随口敷衍我,将我陷入了最尴尬的境地之中,便撒手不理。我的仇人现在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不仅如此,他还嚣张得很,快活得很,你究竟用心帮过我没有?我不信七年的时间,连这一件事也做不好,你待我好在何处?你给我的承诺,就是用来没缘由的作废,是不是?让我从云端一下子跌到谷底,经历从希望到失望的巨大变化,你答应立玄霜为太子,最后呢?诏书不仅迟迟未下,甚至拖得久了,连这宗承诺,你也不肯承认啦,你待我好在何处?你左一个妃子,右一个妃子的娶进宫,对这个也是虚情,对那个又是假意。今天歇在董鄂妃这边,明天呢,又要去陪佟妃过夜,臣妾只是你排在最后,偶然才会想起的一个玩偶而已。你有那许多宠妃,就好像蝴蝶一般,穿梭于花丛之间,处处逢场作戏,你也会真心爱一个人么?你自以为给了每一个女人足够的宠幸,结果,却将她们都深深的刺伤了。后宫中的女人,是要依靠着你的爱而活,而偏偏是这最基本的爱,是你最渴望得到,也最吝啬给予。你以为的公平,恰恰正是最大的不公平!你不能容忍妃子与旁的男人谈笑,但我们眼见你跟其余嫔妃寻欢作乐,不仅不能抱怨,不能争风吃醋,还要为了假扮的贤良淑德,同她们谦称姊妹?哪个女人能有这样的胸襟,这样的容人气度?那不是良善,而是装出来的虚伪!换做是你,你办得到么?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能当上皇帝,难道就该平白高人一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却从未听过天子犯法,理当如何?那是因为天子就是王法,他永远不会触犯律条,是不是?就凭你几句虚妄的承诺,永远兑现不了的诺言,就要将她们的一生锁在高高的宫墙之内,从此不见天日。有多少女人因为听信了你的一句话,便在无尽的等待之中,耗尽了一世的幸福?因此后宫中纷争不断,每个人都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吸引你的注意,能够让你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有一刻也好。这就是你这个多情天子……处处留情,所种下的祸害!”   顺治抬眼望向沈世韵,道:“你说够了没有?后宫中向来便是佳丽三千,不仅是帝王本人,更是为了江山社稷作想,所要的自然是雨露均沾,怎能要求皇帝独宠一人?看不惯的,又岂是你一人而已?又能如何?你想要理想中独一无二的爱,很遗憾,是你找错了地方。你不过是一个寻常后妃,竟敢向朕妄加质疑,实在胆大至极,就连皇后,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你出身寒微,朕不计祖宗历法,也不顾众人反对,依然一路封你为贵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何况,你自己也说过,你根本不爱朕,不过是利用朕代你复仇而已。既然如此,朕的感情是否在你身上,你又何需斤斤计较?”   沈世韵猛然抬起头,目光中含有深深刺伤的痛楚,继而这痛苦又转为更深切的憎恨,冷笑道:“很好,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怎么,皇上,你是嫌弃我了,是么?你有制胜王牌,难道我就没有?这份文书,原本我还不愿拿出来,是你逼我的……我也无计可施!”   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起的信纸,甩到桌上,冷笑道:“皇上既然这么会识字……精通各国语言,那么这封信,你就自己好好看看,不用我再代你解释了。你现在所享有的东西,并不是你应得之物,要你交出来,那就不必再这么闹别扭了吧?”   顺治也未伸手去接,目光随意瞟过一眼,忽然放声冷笑,道:“怪不得,难怪这么有恃无恐,原来就是为着这份伪造的遗书……假传圣旨,欺君罔上,谋反变乱,这三项罪名说出去,足够株连九族了吧?既然你家只剩下你一个,倒也正好,‘一人做事一人当’。”   沈世韵道:“皇上不愿接受,也不必质疑这遗书的真伪。否则,便是对先帝爷不敬。”   顺治冷笑道:“擅自假冒遗书,歪曲先帝旨意,倒要请人来品评品评,究竟是谁的罪名更重些?当初大清与明军交战,正是连获大捷,全军士气高昂,志得意满之际,父皇继位不久,身子骨也正硬朗,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此时留下遗书来诅咒自己吧?就算有事交待,只须吩咐下去即可,何必这等隐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朕承认这遗书与先帝生前语气极为相像,好比有人随在他身侧,将他言语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摹仿之处,足可以假乱真。但疑点也恰好正在此处,常人留书,均以确切传达其意为主,却有谁会处处关注语气相似与否?你若是研究得多,当知绝不会有人书面言辞与口头全然相符,过于注重此处,才正表明伪造者的心虚,以故留下破绽。韵贵妃,朕想忠告你的一点,永远不要将一位帝王当做没头脑的傻子,这条定律,到了何时何地都适用。只因他能坐上皇位,此前此后,不知都曾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耍弄阴谋的那一套,他一清二楚。即使未必言明,多不过是不愿与那人计较。但帝王之怒,动辄天下缟素,还是不要妄加撼动权威的好。看得出来,伪造这份遗诏,是花了你们不少心思。你没有与先帝接触过,不会了解他的语气习惯,由此可知,你定然另有同伙。这宫中大多数的王公贵族,已都倒向了同朕对立的一面,你不肯说也没有关系,反正,迟早都会弄清的。”   两人这一番谈话,是将多年来深埋心头之语一次说出,开口便滔滔不绝,收止不住,各自说得口干舌燥。沈世韵端起握得许久的茶杯,轻抿一口,面上再次浮现出捉摸不定的笑容来,道:“佩服,佩服,皇上果然了得,倒是臣妾低估了你。不过么,那遗诏虽是假的,里边揭露的内容却不是假的。呵,不可一世的皇帝,自以为出身高贵,凌驾众人之上,结果却连自己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都弄不明白,真是令人发笑。”   顺治神色突然极为难看,道:“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好歹朕现在还是皇帝,岂容你大胆放肆?”   沈世韵微笑道:“你凶什么?这当口还在用皇上的身份压我?也对,你就只有那一点本事了嘛,剥去皇帝这层光鲜的外衣,你还剩下什么?最瞧不起依附权贵的您,本质上还不同样是做着仗势欺人之事?臣妾是不是胡说,你可以去向你同样高贵的母后打听啊?让她亲口告诉你,你究竟是谁的种?到时为正国风,你将她和那个奸夫拖出去杀头啊?这不是大义灭亲么?不是该为万人称道么?”   顺治面色发白,手掌起而又落,终究扇不到沈世韵脸上,最终狠狠握紧成拳,重重砸到桌上,沉声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要你一字不漏的告诉朕。”   沈世韵提起帕子,轻轻擦去衣衫溅上的水渍,微笑道:“皇上现在,似乎没有资格命令我。要讲条件,只有我才有权利。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咱们当然可以略过不提,我也可以永久为皇上保守秘密,让你依然作为九五之尊,风风光光的退位。只要你答应,现下随我到太和殿,将你禅位的消息正式向众人宣称,其后便是宫中的太上皇。至于第二条路……”   从衣袖中取出一份卷做一筒的黄绢,那正是帝王颁下诏书时,常用的材料。将诏书拉开半张摊在桌上,道:“这是臣妾草拟的遗诏,里面可没有什么辱及您声名之语。这份遗诏颁布之时,同样是您的玉棺迁入祖陵安葬之日。臣妾说得这么明白,想必您能领会我的意思。为明不欺,还得盖上您的印章才是……哦,瞧我这记性,在我面前,您是绝不会将玉玺拿出来的,那么,就退一步,请你亲笔签一个字,也可使得。”顺手取过一杆蘸饱了墨的毛笔,搁在了桌面的砚台边。   顺治冷冷看着她的动作,显然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游说不成,就要逼自己签字画押。   沈世韵只将那文书在顺治面前摊开片刻,立即收起卷筒,推到桌面一角,最后一次劝道:“皇上,你我夫妻七年,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就算咱们起初是为利益而结合,婚后也算不得全无感情。要臣妾狠下心来取你性命,终究于心不忍。反正最终的结果别无二致,因此臣妾劝你,还是选择第一条路……”   顺治面无表情,在瞬息之间已下了决心,打断道:“别说了,拿过来吧。”沈世韵一怔,道:“你说什么?”眼光下意识中竟有几分回避。顺治道:“你说的那份遗诏,给朕看看,我签字便是。”   沈世韵脸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显出副扭曲的痛苦之状,瞪视着桌角的卷筒,仿佛在怨恨自己为何要将它取出来,又或是恨不得以眼神就将它化为灰烬。   最终满含怨恨的瞪了顺治一眼,咬了咬红艳的嘴唇,重新将纸卷摊开,恨恨地道:“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可别说本宫逼你。那我就恭祝皇上……一路走好,早登极乐!”最后几字咬牙切齿的说出,展现的是一腔深深怨恨。   顺治头也不抬,道:“多谢韵贵妃了。”这句话对此时情形更增讽刺,沈世韵眼中燃烧着怒火,她向来是喜怒均不形于色,似今日如此气法,连自己也尽在意料之外。顺治沉默半晌,匆匆看罢遗书,不顾沈世韵恨不得将他盯成冰柱的视线,取过了毛笔。   此时殿中忽然响起个声音,道:“逼宫退位,一个不好触犯民怨,也未必能安百官之心。你以为以假遗诏瞒天过海,能骗过多久?难道你要将知情者尽数灭口了不成?我不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0)   从房内走出的原来是玄霜,他已换过一身光鲜衣裳,从头到脚都透着华贵。头顶戴着一顶漆黑冠冕,将他的头发固定到独有形态,凌散而不失齐整,两者达到了巧妙的相融,这恰与他时而愤世嫉俗,时而游戏人间的个性颇为相符。兼之以开口时无意中散发的威严气势,更显出冠绝天下的霸气,纵是太子威仪,亦不能及。恐怕要说他是真正的少年天子,也不会令人起疑。   沈世韵见玄霜突然出现,竟然并未动怒,对于有人在紧要关头打断了她即将到手的胜利,相反竟还有些庆幸。又或是她已有所意识,却宁可欺骗自己,也不肯承认。当即故作随性,道:“是啊,我本来也不主张如此。既然这样,玄霜,你可是他的宝贝儿子,不妨来劝劝你皇阿玛。”   玄霜木然立在当场,视线停留在桌面铺开的遗诏上,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而此时又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本王也不答应!”几人同时转头,就见多尔衮大步踏进殿来。   ——————   福亲王带人慢条斯理地行走,有心拖延,又不敢耽搁太久。上官耀华紧随其后,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内里心思千回百转。   到了乾清宫外围,福亲王本想远远观望情势,但见宫门大开,不断有侍卫在里外穿梭,门前另有几名王公等候,神色显出焦急,这都是多年的同僚,也是近月前在吟雪宫聚会时打过照面的。   宫中随时可见点着火把,四处奔走的侍卫,都是一副重任在身,急赶着寻人的焦急模样。从这乱作一团的情势看来,动乱必然是取得了些成效,却似乎更有意外之变。眼前局面究竟如何,不靠近询问,难以预料。   福亲王到底算漏了一着,脸色极是不快,带着下属,前去与众人见礼。此前在宫门前喊话的老者英亲王阿济格向他斜睨一眼,道:“福亲王,怎地姗姗来迟?”福亲王拱手为礼,道:“实在抱歉啊,之前府上有些事耽搁了。眼前情形怎样?拿到了玉玺没有?”   阿济格冷哼一声,单见他先前那一副悠哉游哉闲逛来的架势,摆明了是有心拖延,来捡现成便宜。但眼下皇帝出逃,他们一众同盟可说是谁也没捞到好处,行动才刚刚开始,那也没什么差别。   为官年长者,都能修炼出一身宠辱不惊的硬功夫,当即故作大度,道:“你来得倒巧,我们将宫门砸开之时,已经瞧不见皇帝那小子的人影了。如今本王正派人在宫内全力搜捕,已过了几个时辰。要不能及时寻他出来,一旦他再能翻身,可就轮到咱们几个都没有好日子过。”   福亲王沉吟道:“皇帝竟然不在宫中?这倒奇了。但眼下守宫门的侍卫都已换成了咱们的人,他要想出宫,还得先过这一关再说。然而既然咱们始终未闻禀报,想来他如今还在这紫禁城内院。”   阿济格心道:“废话。”嘴上则道:“福亲王果然见解独到,因此本王派人在皇宫内部加力搜索一举,倒似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福亲王道:“是了,也不能单由大人辛苦。”沉下脸道:“耀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人去搜?”   阿济格冷哼一声,道:“让咱们的人辛苦些也就是了,哪敢劳动承王殿下?”福亲王道:“惭愧,惭愧,王爷过奖了。小儿在各方面都有一套,最怕给别人看扁了,因此任何时候,都要争取表现。耀华,是不是啊?”这是有意拿义子吹嘘长脸。   上官耀华心中冷笑,应道:“能为义父及众位王爷出力,是小王三生有幸。”转身一挥手,道:“走!”背后同时带起一路队伍,朝皇宫各处搜寻。   上官耀华每过一条岔路,都要甩下几名兵将。要搜皇上一人,带着大部队东奔西跑,有几分“杀鸡用宰牛刀”之象,而兵分数路,寻找速度也能加快不少。另外上官耀华不愿给旁人抢去功劳,更是虚荣心强烈作祟。一面快速奔行,同时也用眼角余光不断打量身后将士。   到得一处冷落的宫殿之前,上官耀华头也不回,道:“你们两个,随本王进去搜,其余人继续前进。”众将对这分工还有所不满,但他们训练多时,所要做的便是“服从”二字,也未多言。一名兵将扯了扯另一人衣袖,紧跟在他身后。   那宫殿内部其实十分窄小,过不多久,就探遍此处空无人迹,另外随处可见垂挂的蜘蛛网,显然是许久无人前来。   上官耀华仍不死心,转入内殿,将手中长剑四处攒刺,冷光森然,在高立的柜门间穿进穿出,木屑纷飞,柜子上戳出一个个窟窿,看得身后侍卫心惊胆战,最终只剩得壁角一架木桌,孤零零的立在一旁。上官耀华提剑一挥,剑尖距木桌三寸有余,冷冷地道:“喂,去把桌子搬开。”   背后一名侍卫怔了怔,微显瑟缩,迟疑道:“我……我?”上官耀华道:“废话,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动手?”那侍卫不敢再推,上前按住桌子四角,谨慎地蹲下身子,桌脚只听得“吱——吱——”的摩擦声响,桌子却不见挪动。   上官耀华斥道:“行了,你装够没有!”猛然一步踏上,挥剑便砍。那侍卫见剑尖对着自己头顶砍到,吓得退到一旁,双手拦在头顶,“啊”的一声惨叫,声音尖厉。   然而上官耀华这一剑却是贴着他头皮擦过,将发髻削落,登时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却是一个女子。上官耀华顺手一剑斩下,又将那桌子从中劈为两半,散下的空隙间,呈现出的是空空荡荡的地面。   等那女子意识恢复,慌忙返身遮挡。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果然是你,你跟过来做什么?主意是谁出的?说!”原来那女子就是程嘉璇。此时吓得恨不能与木桌合为一体,小声道:“这,不是我……这是……”   后方那侍卫见遮掩不住,叹口气将官帽取下,也露出一头长发,却是平若瑜,道:“这主意嘛,方才咱们都听到是小璇提议。不过拉着她付诸实施的,是我。你可别生气啊,我们也是因为担心你,这才……”上官耀华道:“荒唐!一天不惹祸,你就闲得发慌,是不是?我让你看着我妹妹,不是让你带着她胡闹来的。”   程嘉璇此时已缓过神来,拍手笑道:“好啦,好啦,我算是服了你,不愧是我哥哥,果然了得!不过,你的心怎么倒比针尖还细?嫂子,看来以后你有的是苦头吃了,不能在我哥面前有任何隐瞒,否则,可是很没面子的。”   平若瑜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你哥的视线要是时时刻刻都停留在我身上,如此体贴入微,我也不介意。夫君,我要是没猜错,你有意遣退旁人,就是想将此事私下解决?到了这一步,你总不会再赶我们走了吧?这宫中如今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侍卫,我们两个弱女子独自出宫,岂不更是危险?”   其实以平若瑜的武功,如无顶尖的大内高手在侧,尽可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但她不知是从何处听说,夫妻间女人要是太过强势,会令男人觉着失去存在感,逐渐转为自卑,进而选择逃避,等于是自行将丈夫推到其他女人身边。   因此平若瑜自嫁给上官耀华后,便不大再用武功,多半是以小鸟依人的娇弱言行,来向他寻求呵护。上官耀华对她虽仍算不得温柔,至少已比最初的恶言恶语好过太多,由此平若瑜更是坚信这一条真理。   上官耀华面有讥嘲之色,道:“她还罢了,几时轮到你来自称弱女子?实话说你们两个能否平安回府,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你们非要自作主张,不听我的劝告,死在外头也是活该。不过待会儿给我的下属瞧见,只道我管教家眷无方,坍了我的台面。算了,你们留下来就是。”   平若瑜与程嘉璇立时齐声欢呼起来,上官耀华冷冷道:“多大的女孩子家,还像小屁孩一样没规没矩。给我注意检点,少拖后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1)   平若瑜笑道:“你放心,反正你怎么说,我们也怎么做就是了。那我们接下来有什么任务?”上官耀华道:“说得倒好听。据说前不久韵贵妃与夏庄主做过交易,请他在动乱时出手相助。福亲王不愿多做无谓之举,正是想以逸待劳,先等夏庄主去替他找玉玺。不过到得此时,仍未见到那个夏庄主的影子,连解释也不肯送来一句,不知在闹什么名堂。”   平若瑜沉吟道:“是夏叔叔?我虽然跟他接触不多,听爹爹说,他是个极爱出尔反尔之人,最是靠不住。这许久还未到,恐怕是改了主意,不愿来助韵贵妃啦。咱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上官耀华不屑道:“你们四大家族之人,行事有几个是靠得住的?我倒要去问问义父,他打算等到几时。难道这夏庄主迟迟不动手,他就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三人刚从殿中走出,另一条岔路口奔回几位侍卫。上官耀华等几人到了面前,才淡淡问道:“有了线索没有?”   其中一人刚要作答,一眼见到旁侧的两位女子,仿佛吃了一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上官耀华早已等得不耐,斥道:“发什么呆?你这辈子没见过女人是怎地?再看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那侍卫连忙告罪,道:“奴才并未寻得皇上踪迹,不过……不过……”一面仍不住朝平若瑜两人打量,上官耀华道:“尽管当她们是死人,还不快说!”那侍卫凑到上官耀华耳边,低声道:“有人看到,韵贵妃带着皇上回了吟雪宫。不过……这传言是否可信,奴才们也不能肯定。”   上官耀华自语道:“先下手为强么?嗯,这倒确是韵贵妃的作风。对付她一个,尽可手到擒来,用不上我精心策划的那出狗咬狗……”那侍卫道:“承王爷,那咱们该如何是好?”上官耀华怒道:“吵什么了?没见本王正在想?”那侍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搭腔。   上官耀华盘算片刻,道:“这一局,是谁先抢占先机,谁就有利。你们分开几路,去给余党士兵通些假消息,将皇上那边的情形,说得越弱越好。本王既能想到,那些王侯也不笨,自然急着独吞胜果,那消息定然不会外泄。即使要去,也会率军悄悄前往。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彼此穿帮。”   那一群侍卫叽叽咕咕地议论几句,都道:“还是小王爷高明,那奴才们这就去办。”等众人散尽,上官耀华对两女道:“走吧,待我再支开福亲王,正好混淆众人耳目。”   三人回到乾清宫门前,果然得了下属密报的众位王侯各自借故离开,只剩得福亲王与零星数人,阿济格也尚在场。这正是上官耀华所要的效果,福亲王一见了他,冷笑道:“耀华,你的艳福当真不浅,出来干掉脑袋的事,身边还要带着妻子和妹妹。”   阿济格笑道:“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小王爷得以精通此道,说不定你福亲王年轻时,比他更有一套?可惜,可供选择的太多,倒也令人为难。”这正是讥讽福亲王年老无妻。   福亲王不理他取笑,冷冷的道:“王爷这就不够意思了吧。大家既是同盟,理当互相照应。刚才你的手下,好像向你禀报了什么,你就想一个人都担下了?”   他有所察觉还不要紧,但他察觉后偏偏开口询问,却令阿济格着实尴尬。连忙打个哈哈,道:“我正打算给你说,就瞧见小王爷左拥右抱,这可不是一时忘了嘛?听说皇上到了御花园,本想假扮花匠,但仍是给人认了出来,现下暂未打草惊蛇,但大家已在逐渐收拢包围圈。这一块地利占优势,只要手脚落得快,定能手到擒来。”   福亲王道:“哦?已有不少人出发去了?还形成了包围?”   阿济格这才觉出异常,干笑道:“你瞧,大伙儿果然都争着抢得头功,这一会儿,身边走得一个不剩,本王还道是出了什么古怪,想必是各自得了小道消息,都去捉拿皇上了。这么一声不吭便去,可也真令人着恼。”   上官耀华道:“王爷此言差矣。大家结为同盟之交,为的便是一齐推翻皇帝,夺得玉玺,无论哪一方取胜,都算咱们的任务圆满完成。此事耽搁不得,自须得速战速决,否则万一逮不到皇上,岂不坏了大事?人家只是急于完成任务,可不是成心冷落咱们,却来强分什么彼此?”   阿济格冷笑道:“小王爷当真巧舌如簧,只不过在此之人,都没什么假正经的必要。你要真是这等忠臣良将,也不会跟着我们犯上作乱了。”上官耀华道:“小王不才,的确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我不过是说那几位王爷无意独吞,你又何必要说不在场之人的坏话?既然不信任他们,当初何必与其合作?换句话说,如有机会,你也可能随时背叛我们,是不是?”   阿济格给他几句话噎得一句也辩驳不出,当先拂袖而去。上官耀华道:“义父,您随他同去,孩儿瞧此人也是有勇无谋之辈,到时不是您的对手。但孩儿总觉得,韵贵妃虽明言不愿公然出面,但她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恐怕背地里另有图谋。咱们的好事,可不能半途给她坏了,因此孩儿先去吟雪宫走一趟,探明虚实。如无异状,她手下的将士也不能做缩头乌龟,我们立即再来支援。”   平若瑜两人见他言辞滴水不漏,堪称绝妙,都是暗暗心折。   福亲王却知上官耀华虽然贪功好胜,行事仍以力求稳妥为主,绝不会自行承担一个风险极大的任务。何况又是由他主动提出,恐怕是得到了什么情报,却不肯向自己说。心道:“你给我装神弄鬼,我就顺着你的路子走,且看咱们是谁斗得过谁?”   佯装出担忧之色,道:“我看你的顾虑很有道理。韵贵妃这种人,虽然不会武功,却长于借刀杀人。有多少武学高明之士,都是折在她手上?你一个人去,本王不放心。就让那群人到御花园闹腾,我随你去吟雪宫探探。”   上官耀华心里一动,知道福亲王也是个奸猾成性之人,果然不会那般好骗。迟疑道:“义父……?”福亲王打断道:“你不用说了,将旁人引到势力最强大的一侧,不正是你的鹬蚌相争之计?休要耽搁,走。”平若瑜二女都道他定然另有妙计脱困,谁料他竟是恭敬施礼,道:“如此,就多谢义父了。”   一行人径自朝吟雪宫前进,上官耀华双眼不住转动,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接近吟雪宫之时,忽见另一路人马守在外围,似乎另有监视之意,以备随时翻脸动手。上官耀华皱眉打量,道:“里侧是韵贵妃的守卫,那一群……似乎是摄政王的人马。”   福亲王冷笑道:“哦?他也来了?动作够快的么?耀华,看来你的猜测……或者说是‘预感’,倒准确得很。”   上官耀华不动声色,道:“那是多承义父教导,还须仰仗了您的福气。”福亲王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嘴巴越来越甜,却不知肚子里在转什么鬼胎。谁晓得皇上在不在里面……瞧这外头围得铁桶相似,想找人到前探路,未见得有机会……唯有静观其变。”上官耀华道:“也罢,他们若能逼得皇上去取玉玺,咱们此刻在旁窥探,倒是歪打正着。”   一行人当即在隐蔽处伏下,观望着吟雪宫情形。半晌之后,忽见地面投下一片阴影,福亲王猛然转头,抬手一枚飞镖击出。就听“咕”的一声,天空中直落下一只鸽子。福亲王顺手抄住,从那鸽子脚下取出一只卷筒。拆开看过半晌,冷笑一声,道:“有趣,有趣。”上官耀华低声道:“义父,出了什么事?”   福亲王冷笑道:“夏庄主这自命清高的老家伙,给韵贵妃寄来书信,声称自己不愿助纣为虐,致使天下生灵涂炭,与他自身良心有违,因此双方交易取消。请韵贵妃体谅他年老力衰,只愿安度晚年……又说李盟主亲自前往边关平乱,相信不久之后,叛乱部族便能尽数降服……如此看来,确有可能扭转大清格局,倒是不妙哇!”   上官耀华向他瞥了一眼,目光重新转向吟雪宫外围。平若瑜道:“义父,咱们可得尽早动手。万一当真给李盟主平定了边疆战乱,班师回朝,这前后夹击之下,恐怕又要给皇上扳回一局。那咱们就功亏一篑了。”福亲王不耐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现在动手,你是等着给那些侍卫当靶子还是怎地?”   两人自行争论,没有人注意到上官耀华眼中神色极是复杂,即使将大海沉入他眼中,恐怕也不会有这等深沉。他脑中究竟转过了多少念头,将各自隐藏的利弊反复盘算,揣度局势,默然不语。直到福亲王那边终于达成共识,站起身道:“就是这样了,耀华,咱们走吧。”   上官耀华眼中终于尘埃落定,片刻平静之后,陡然掀起滔天波澜。正所谓:风波平地起,变故仓促生。   ——————   顺治看着大摇大摆进殿的多尔衮,余光扫向一旁依旧不依不饶的沈世韵,再看向半途插进的玄霜,最后目光收拢,尽然落在多尔衮身上,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悲凉,不禁仰天长笑,道:“皇叔,原来你也参与了这桩阴谋。哈哈,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你们所有人……所有朕信任之人,都要联合起来背叛朕么?哈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2)   多尔衮不动声色,道:“皇上,本王并不是背叛你。当年太宗皇帝驾崩,礼亲王等人主张拥你继位,也曾有言在先,事后朝中若是超过半数人弹劾你的政绩,你就该自觉退位让贤,庄太后也是一口答允。如今众口一词,都说你不适合再坐皇位,现下不过是来履行对先帝的承诺而已。方才本王在门外,都已听到了,先帝的遗诏是假,旨意却是真。据您先前所言,对大清皇室忠心耿耿,不允江山落入外姓之手,总算是尽忠尽责,本王对此深表敬意。不过你若是将皇位禅让于我,本王同样是皇室血脉,身为爱新觉罗氏嫡系子孙,更是太宗皇帝的亲兄弟,由我继位,那自是再合适不过。再说,连你最亲近的韵贵妃,还是此事主谋,相比之下,本王的选择,也就不足为道了。”   沈世韵冷笑道:“背叛也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果然不愧是摄政王爷。本宫今日才终于领教了,什么叫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说这血缘嘛,或许的确是你跟皇上更近一些,不过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也配再以太宗皇帝的亲兄弟自居?”   多尔衮道:“韵贵妃,你不必在此含血喷人。本王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你倒是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请他评判公道?”   沈世韵道:“你以为本宫不敢?此事在宫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独他一人蒙在鼓里,倒也可怜。你真要向他揭晓这个沉埋多年的秘密?”   多尔衮道:“娘娘似乎只懂得危言耸听,在皇上面前一味言过其实,不知是何居心?”沈世韵道:“你若是问心无愧,为何自己不说?”多尔衮道:“正因本王问心无愧,根本不知自己做下何种错事,从何说起?”   沈世韵一时语塞,顺治听两人争辩,愈发烦躁,道:“你们想要玉玺,朕确是没有带在身上。若是不信,只管来搜啊!”   多尔衮淡淡一笑,道:“这倒是不必。如此重要之物,本王相信皇上不会随身携带。但您死守着玉玺,这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用,再放在你身上,只会招致杀身之祸。咱们还算是自己人好商量,难道还指望汉人的官员对你手下留情?你该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本王绝不主张取你性命……”   顺治道:“也即是说到了万不得已之时,皇叔同样会选择送朕一程?”多尔衮碰了个钉子,紧接着又道:“这七年以来,你高居帝位,始终便是由本王辅政,现今将皇位让给我,便于我直接行使各项大权,于局面不会有任何改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这仍是以循循善诱为主。   玄霜忽然插话道:“怪不得啊,我说太祖爷及先帝自满洲起兵,与明军相抗,每次都能以少胜多,逐渐形成势力,攻占中原。可怎么自此之后,大清就始终半死不活的,连民间的几个小喽啰都打不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由太皇叔您老人家辅政所致。唔,让您继位,‘于局面不会有任何改变’,是不是?那又何必进行这皇位更替?您说得漂亮,我也学您说上几句。咱们都是为着大清的江山社稷着想,为着我朝能够千秋万世,一统天下,可不是单为满足私人称帝的野心。再者说来,您只是假手于人,已闹得我朝国运衰退,边疆滋扰不绝,一旦真正放权于您,只怕局面更将急转直下。你让我皇阿玛如何放心?”   多尔衮不愿理会玄霜胡搅蛮缠,只向顺治继续劝道:“小孩子不懂事,满嘴胡言乱语,相信皇上不会受他蛊惑。你还称我一声皇叔,我肯在此一本正经地同你商谈条件,已是将你当做同辈看待……(玄霜道:“你自称是跟国君平起平坐,还要皇上谢天谢地?”)不然,我又何须苦苦等着你的一句答复?本王只要皇位即可,人就应懂得‘能知足者,常乐耳’之理。”   顺治冷笑道:“要不是因为你们不知道玉玺的下落,还会耐心对朕客客气气?皇叔,你也敢说一句‘知足者常乐’?在朕七年来,事无巨细,全依着你的主张之后?近来又刚封过你一个‘皇父摄政王’之位后?仍然变本加厉,又来向朕索取皇位?”   多尔衮道:“这皇位,本王是要定了。你交也要交,不交,也要交!但本王现在仍有条件相换,只要你说出玉玺的所在,本王就替你平定了外头叫嚣的那些乱党,给你出一口恶气,如何?”顺治抬头看向多尔衮,道:“朕看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吃素的。你现在还有把握,说以你一人之力,便能收拾尽造乱之众?”   多尔衮面色微显讪然,即使他百般托大,也最多是夸口一句与多股势力拼得个势均力敌,要想彻底镇压,的确没有万全的把握。动乱成功后的一场内战,是致胜的关键,同样却也是麻烦最多,风险最大的一步。   摆明了不愿谈起此事,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不劳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交出玉玺,事后的皇位之争,自以有能者得之。本王知道你不耐烦请人裁剪布料,因此连登基后的龙袍,我也先一步备妥了。”说着猛地将披在外部的官服扯下,露出内里一件金光灿烂的龙袍,登时耀目生辉。   顺治拊掌而笑,道:“原来连龙袍都准备好了。太皇叔果然计划周全!妙哉!”多尔衮煞是自得,这一件龙袍自赶制完毕,他在府中就曾暗中穿起过数遍,如今终于等到机会,足以在皇上面前穿起炫耀,这份感觉自然又非前时所可比拟。   玄霜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道:“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先前商谈计划,可没提到您有这一手啊?我知道了,您是觉着皇上再无还手之力,这计划只剩最后一步,你再也用不到我们了,打算背约?”   多尔衮冷笑道:“不错,难为你还记着那个约定。谁敢阻拦,我就杀谁,别说是你们,到时外头那些人有哪一个不服,本王也定会令他后悔!”顺治冷笑道:“原来乱党之中,内乱也还不少啊?你为了得到皇位,什么都可以牺牲,也同样可以背叛盟友?”   玄霜插话道:“盟友之间,存在的本来就只有背叛。结盟之初,正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理想和追求,才会走到一块儿。等到目的初步实现之后,盟友必然反目相争。因为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太过相似,对于到手的好处不愿平分,对于近在眼前的利益,又将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夺。所以他们必将斗得你死我活,直到另一个人不再存在于世上为止……太皇叔,我说得对么?”   多尔衮赞许地一点头,道:“不愧是凌贝勒,果然明白事理!人与人的关系,原就是互相利用,等价值尽了,就立即甩脱,免得受他拖累。如此说来,你是已然接受现状,且毫无怨言的了?”玄霜道:“正是。皇孙十分高兴,不必再受太皇叔的拖累。”   沈世韵冷笑一声,从桌旁站起,道:“如果摄政王当真要与本宫为敌,我固然不惧你的战书,但你也不要自信太满,谁胜谁负,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多尔衮笑道:“我瞧自信太满的是你,不是本王。你拿什么跟我打自以为是的必胜之赌?就凭你手下的那一群江湖豪客?现下还有几人心甘情愿为你效力?勾结反贼,只怕罪名更重。你自己的亲生儿子,身居魔教的副教主一位,这一点你要如何解释?不说别的,单是送给各部落邀战的书信,以及伪造的圣旨,一经公布,足可给娘娘致命一击。虽然当时大家未置可否,但本王也说过,盟友之间,随时都存在背叛。树大招风,如果你的势力,足以威胁到胜后平等瓜分,我想所有人都会乐意先合力扳倒你,再言其他。”   顺治忽道:“那玉玺……朕保管在一个十分隐秘之处。若不由人带路,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到。”立时三人目光都转了过来,要极力听清这具有莫大干系的一句话。顺治仿佛有意吊人胃口,道:“各位既然都想要这玉玺,朕就顺应众意!只不过玉玺只有一份,还要请你们两方先分出个胜负来,朕才能将玉玺交给胜者。”   玄霜抱着双臂,脚跟迅速向外一转,身形如陀螺般转动,转眼已与沈世韵岔开一段距离,冷冷地道:“不是两方,是三方。别将我跟那个女人扯在一起。同样的结果,也可有千百种不同的目的、不同的缘由。她拥戴我继位,是想让我作为她的傀儡。而我,则是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才去争夺皇位。两者互有本质差别。”   顺治道:“那样更好,多一方加入,可看性也会增加一分。三位尽请使出浑身解数,大争一场便是。”他一力鼓动三人相争,好似眼下要争的不是他的皇位,而是另一件毫不相干之物。而他也不是争夺物的主人,不过是这场闹剧的一个看客。   多尔衮是最早恢复冷静,道:“韵贵妃,凌贝勒,别上了他的当。我猜皇上的目的,正是要在咱们当中行使反间计,等到各自实力大损,就再不具备同他相争的能耐,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拾下咱们这群‘反贼’……咱们还是先齐心协力,令他交出玉玺,再来以武相争,定夺归属,二位以为如何?”   玄霜冷笑道:“哟,这一会儿又是盟友了?风向转得挺快啊?”多尔衮淡淡道:“你这么聪明,老实说,本王不忍心与你为敌。不如你先与我结盟,等整垮了韵贵妃,你仍然是隶属于本王一边的势力……”   玄霜冷笑道:“等目的达到,再来进行盟友间的背叛是么?明知如此,何必再费心结盟?好比你明知前面是悬崖,是不是仍要义无反顾的往里头跳?”多尔衮微显不悦,道:“那是两码事。”   玄霜道:“哦,那就是先千辛万苦的走过了独木桥,再回过身来,毅然决然的跳下万丈深渊?”多尔衮最怕的不是申辩说理,反倒是玄霜看似头头是道的胡搅蛮缠。给他强辩的直有些哭笑不得。   顺治叹一口气,道:“皇叔,相较之下,或许朕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要求。但你要先回答朕一个问题,答案令朕满意,才算成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3)   多尔衮仿佛陡然间看到希望,忙道:“没问题!皇上只管开口,别说是一个问题,就算一百个,一千个,本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为官至今,早已修炼得处变不惊,此刻是多年来,头一次在小辈面前显露强烈情绪。   玄霜冷哼道:“别忘了附加条件。不管你说得再如何完美,只要皇阿玛说一句不满意,你仍然没有任何指望。这何尝不是拖延时间?但如今宫中上下,不论哪一方势力,都是您的敌对一党,您还指望谁来救你?要说起来,你实在没什么错处,走到这一步,儿臣为您可悲。”   多尔衮听得玄霜所言,才想起顺治所开条件的诡诈,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皇上所说的满意,能否先拿一个评判标准出来?要是全凭你一时起意,只怕是请来天下最能言善辩之士,也不能面面俱到……又或是你要出一个刁钻古怪的题目,便是天下最博学之士,也不得而知?”   顺治道:“你放心,朕是诚心求教,却不是有意难为你。请问那遗书上所言,究竟是不是事实?朕的身世究竟是怎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宗皇帝又是怎么驾崩的?”这连珠炮般的问题击得多尔衮当场怔住,真是答也不妥,不答也是不便,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这……这好像不是‘一个’问题啊?”   ——————   边疆连绵数十里,曙光微醺中,仍在进行着千篇一律的战争。旌旗蔽空,锣鼓喧天,一丛丛血花溅染,一片片刀光剑影,一个个人影倒在血泊之中,一条条生命消逝在铁蹄之下。不论是李亦杰所率领的正道人士,或是边关派出攻城的将士,个个都杀红了眼。若是让旁人分辨,定然辨不出正邪,或许世上本来也没有绝对的正邪。   这些兵将,自身并不愿杀戮,都是奉了主公之命,不得不成为嗜血的修罗。谁知他们心中同样渴望着蓝天,渴望着享受平等的待遇,享有毕生所追求的自由?李亦杰此刻虽自负为正义之师,但他所做的,同样是一场残杀愚民的恶行。一般的是杀戮,一般的得到谩骂和欢呼,唯一的差别,不过是立场不同的人所给予的罢了。   此时的李亦杰凝望战场,思绪万千。他作为主帅,却并未亲自上阵杀敌,而是在一旁敲击着战鼓,鼓舞士气。这对他而言,也只能尽到微乎其微的一点心力。七煞圣君江冽尘一身黑色长袍,眸中鲜红,这充斥着鲜血的战场更令他极大程度的兴奋起来。令人一眼望去,从他恶魔般的气势而言,便知他就是那个带来杀戮与死亡的魔鬼。   李亦杰一面敲击进军鼓点,顺便向他瞟去一眼,只觉他这等孤绝傲世的身影,似乎有几分眼熟。正寻思着,江冽尘忽然转过头,道:“干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想什么了?”   李亦杰叹了口气,脑中的念头逐渐清晰起来,道:“我在想,咱们七年前初识,闯荡江湖,寻找武林至宝断魂泪,那时也曾像现在这般并肩作战。但在我脑中,这些记忆都已经很久远,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不想借着平定战乱之机,还能让我寻回昔日的感受。不过,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等从战场上回到中原,咱们就又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早晚都要一决生死。本来这只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但就因同时关系到武林运数,才会使正邪双方加倍关注。”   心中默默叹息,如果还能够选择,他更愿意的是做一个普通人,和妻子一齐耕田织布,晚上在院落细语,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何等轻松惬意。而不是做一个背负了太多责任的武林盟主。   江冽尘却并未受他语气所感染,淡淡地道:“你终于承认了,你不过是利用本座,替你平定战乱。本座之所以答应你,不是为你那三个荒唐的要求,也不是你讲的见了鬼的故事,那是因为……今天是咱们最后一次以兄弟相称,也是最后一次,彼此都还活着时的面面相对。将死之人,本座向来给他最大的仁慈。”   李亦杰却未立即反驳,道:“因为他再也不能威胁到你什么了,是不是?其实你不断的杀戮,既是想证明自己,同时却也是在害怕吧?你害怕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怕有人会令你失去现在的地位?这算哪门子的仁善之心?”   江冽尘淡淡一笑,道:“你又何尝不是?都说无知者无畏,但凡是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都会恐惧,因为他在人世上有所牵挂,有自己割舍不下的东西。你最怕的,还是本座会伤害你身边的人,是不是?你害怕失去他们,为了掩饰这份恐惧,或者是勉强自己不去相信,你要用不断的战斗,以及拼命的违抗我,来坚定你自己的决心?”   李亦杰苦笑一声,道:“我现在才算相信,最激烈的对头,同时也会是最亲密的朋友,这句话是何等精辟。其实咱们很相像,你我都是孤独的人,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同,为了不被人抛弃,所以拼命的努力,拼命的想守住唯一抓在手中的那一点东西。要是有人想来动摇,那是不惜赌上性命,也要同他一争到底的。所不同的,只是你我一个是正,一个是邪,正邪永远不两立。这不是咱们的问题,是时代的悲哀,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如若正邪两道有所牵扯,则会被人认为是离经叛道,受尽千夫所指……其实从客观看来,咱们又何必非斗不可呢?我时常在想,假如我不是代表正义的武林盟主,你也不是立志毁灭世间的邪教大魔头,也许,你我倒可以成为一对很好的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一起愤世嫉俗,一起切磋武艺……”   江冽尘微感诧异,道:“俗话说物极必反,在这边关严寒地带,倒让你的话变得多起来了。哼,我才不相信什么该死的天道运数,自己的命,本就该由自己掌控。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你们所谓的正道,一言一行,又比昔日之祭影教好过多少?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只是对师门可笑的忠心,再度蒙蔽了你的双眼,令你不愿,也不敢去面对。假如时至今日,你仍在执着于无谓的正邪之争,那才是真正的荒唐愚昧!……不过,听你方才所言,似乎对与本座为敌,终于有所悔意了是么?那好,我就宽宏大量地饶恕你曾经的不敬之罪了,从此以后,你就与我联手便了,咱们平起平坐,一起参窥武学至理,一起得到世间最崇高的权势,让所有人都匍匐在咱们脚下……相信以你我之能,绝非难事。”   李亦杰摇了摇头,道:“多谢阁下相邀之美意,恕在下另有理想,难以从命。其实咱们都没有错,只是造化弄人,既然站在敌对的立场,唯有选择不同的道路,在反复的纷争中,最终分出个胜负来,才能给天下一个交代。”   在两人眼中,均觉对方是不明事理,一意孤行,偏生规劝不得,各自无趣。江冽尘也放弃了拉拢李亦杰,目光投向战阵中厮杀的众将士,目光微显嘲讽,淡淡地道:“你看如今战局,你手下那群人本来算不得何等高手,当真交起手来,仍能呈压倒之势,你可知是何故?”李亦杰皱了皱眉,不耐同他打哑谜,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冽尘冷笑道:“本座是何意,你李盟主应当很清楚才是。你带这群人上战场,为的就是在我面前逞威风,好让我看看你的将士训练有素,战无不胜,是不是?好教我知难而退,不再寻你们正道武林的麻烦?”李亦杰道:“知难而退是不敢,至少也能让你明白双方差距,总该有所收敛。”他的意图虽给对方料中,却与目的无所偏差,也不多言隐瞒。   江冽尘没向他多看一眼,道:“未战前先将底细示于人前,是最愚蠢的行为。你当了七年的武林盟主,竟仍是不知这个最浅显的道理。况且本座看来,真正不明双方差距的,好像还是你吧?你有什么资格向我示威?就凭这群虾兵蟹将?那好,我就让你稍稍体会一二,免得给你小瞧了。”   李亦杰不等作答,忽觉得他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强烈杀气,本想效仿着他故作不屑,目光却早已带动着他转过头去。就见江冽尘全身尽被一团红光笼罩,眼中闪现出残忍嗜血的红芒,仅一瞬就从地面升上三尺高空,傲视战局,气势真如君临天下的王者。   余光扫了李亦杰一眼,随手一挥,一片刺眼的红芒撒下,“轰”的一声巨响,方圆百里的土地齐受剧震。面前腾起阵阵硝烟,李亦杰抬手护住头脸,运上全身功力,才免于受震动波及。然而他身子却也在其中左摇右晃,就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   许久之后,硝烟才逐渐散去,李亦杰第一眼所见的仍是那冷血杀神般的背影,惊问道:“他们呢?他们都在哪里?”江冽尘冷哼一声,道:“愚蠢的东西,你不懂得自己去看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4)   李亦杰心中升腾起一阵不祥预感,单听这语气中藏不住的自得,也知他刚才定是做了一件值得他沾沾自喜之事。然而对他而言,唯有亲眼看着一条条鲜活生命的消逝,才能令他欣喜。天空阴沉得似乎立将降下一场暴雨,洗刷这人间的罪恶。   烟尘已全然散尽,只见以李亦杰脚底所踏之处为中心,呈圆弧状向四周延伸,方才的战场只剩得一个巨大的深坑,仍有几处化为焦土的地面升起白烟,虚虚实实,袅袅升空,就如给死亡奏响了号角,又如同带着一个个不甘的灵魂走向往生。   放眼四周,大坑中躺的尽是尸体。不论是己方或是敌方士兵,都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似乎只有铠甲上大片漫延开的血迹,才能证明他们曾经实实在在的活过,而不是从混沌初开时便是冷冰冰的死物。   看他们的脸色,还停留在方才厮杀的狰狞中,只怕这一场劫难降临之时,他们还幻想着尽早结束战斗,便可回家去喝几斤烧酒,抱着老婆暖炕头。他们连痛苦都还未感觉到,就已经不知不觉的离开了人世。   遥想初生之时,在他们本人不也是无知无觉?生命的诞生和消逝,都是如此偶然,在颠倒的笑声和哭声中经历生死,唯有两边那一段无边的虚空才是真实,中间夹杂的这一程年岁,反倒成了莫名其妙的产物。   都说好男儿该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身后却连一个哭灵的人也不曾见,任何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将,或许同样可以成为支撑背后某些人的一片天,而至今日,却是死得一文不名。   若说生命的诞生,就是为着孕育将来的消逝,他为何又会因这个必然进程的提前,感到如此痛心?更兼是为一群与自己非亲非故之人,李亦杰目睹着眼前惨象,竟而眼眶湿润。   死亡在一些人眼中,是深刻的罪恶;在一些它的创造者眼中,却是最值得自得的产物。江冽尘冷笑着看了李亦杰一眼,似乎对他眼下的表现既感不屑,又有几分满意,道:“你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魔的力量。顷刻之间,可以让你的哪怕是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于本座自身,却无半分损耗。你却拿什么来跟我斗?你纵然拼上性命,也不过是我手中消亡的齑粉罢了。”   李亦杰咬紧牙关,避免在他面前露怯示弱。谁能想到,两人前一刻犹自谈笑风生,仿佛一对最亲密的朋友,平地又起波澜,对方立时又成了自己痛恨无比的敌人。   虽已极力握紧双拳,体内却仿佛另有一股悸动,连带着他的手臂也不住颤抖,令他的质问显得全无底气,道:“你自认为强横无匹的……魔的力量……就只是用来杀戮和毁灭的么?毁了整个世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江冽尘道:“你错了,魔真正的追求,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统治整个世间,奈何总有些出头鸟自以为有几分本事,便来叫嚣反抗,不杀何以立威!你所说的杀戮和毁灭,都不过是为实现这个目标的一种手段而已。所谓魔的力量,则是能够确保它得以实现的工具。你现在可以继续对我嘴硬,但你能否骗得过自己?现在你还以为,你可以阻止本座?”   李亦杰看着他血红未褪的双眼,似乎是一层无形的压力,不禁后退了一步。   ——————   多尔衮脸色有几分尴尬,道:“那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听来无益,皇上又何必执意深究?”顺治道:“如今朕没有主宰自己生死的资格,总有权了解自己的身世,朕不想直到死,都只能做一个糊涂鬼。另外,查清先帝死因,也是作为下一任君王,所需担负的首要职责。皇叔如想继位,自然也得遵依祖训行事。”   多尔衮片刻惊震,在沈世韵幸灾乐祸的眼神之下,硬着头皮道:“那未免是强人所难。你在位七年,尚未查出半点头绪,怎能逼着本王在继位之前,就给你查清这桩谜案?何况权柄在手,要调查任何事,总能提供不少方便。皇上莫不是弄错了顺序?”   顺治面色始终淡然,道:“皇叔需要时间,朕可以等,这也是情理之常。先给你一个月,至少要先拿出一点线索,再来向朕交待。要做一国之君的大人物,连这一桩案子也料理不妥,要朕怎能放心将皇位传给你?你几时查明真相,朕就几时将玉玺交给你,让你几时继位,这交易可算公平?”   此时正值多方叛乱,情势迫在眉睫,多尔衮再无耐心按部就班。即使祖训有此规矩,但连正宗的谋反也造下了,还在乎那几条规矩约束?提掌在桌上重重一拍,道:“还是这么猖狂,你以为现在还有你提条件的份儿?别说一个月……再拖得一时半刻也不成!就算本王等得,难道外头那些个伸着脖子观望的,还能再等一个月?”   顺治微微一笑,道:“皇叔终于承认,你自己对于平定各方乱党,也无万全把握。”见多尔衮脸色由白转黑,叹了口气,道:“他们也是一时糊涂,朕不愿赶尽杀绝……皇叔,韵儿,玄霜,你们就此收手吧。或许朕可以考虑减免你们的谋逆之罪,从轻发落。”   多尔衮怒火中烧,听顺治所言,不像他正处于威胁之中,倒还能反过来威胁旁人。恼恨已极,道:“没有把握又如何?你也不必逞强,等得人头落地,看你再放过谁去?如今本王能否夺得皇位,尚在未知,但你的位子,今番是注定坐不稳了!本王念在叔侄一场,外及多年的君臣之谊,本想留你一条性命,既然是你自己找死,那也怪不得本王无情!”猛然从桌旁站起,便向顺治走去。   沈世韵惊道:“慢着!王爷怕是给气糊涂了吧?你现在杀了他,咱们到哪里去找玉玺?若不见玉玺,如何能使百官臣服?”她下意识的惊惶阻止,竟连自己也摸不清真正心意。   多尔衮冷笑一声,道:“就算有了玉玺,那些人也不会安稳!单说你跟凌贝勒,难道便能心甘情愿尊我为帝?先宰了这小子,我自己去找。将皇宫里每一块砖瓦都掀开,不信还找不出来!就算实在不成,请人重新打造一个,也就是了,又有什……咳……咳……”   还未等真正向顺治动手,忽感全身一阵酸软,腹中隐隐生出绞痛,头昏脑胀,眼前浮起无数金星闪烁。不得不蹲了下来,情形才稍有好转,额角却仍是滚下大滴大滴的汗珠。   沈世韵蹙眉道:“喂,摄政王,你这是怎么了?”她唯恐是多尔衮有意装神弄鬼,不敢走近他身前查看,同时心中也暗暗巴望着,他是当真着了什么不知名的道儿。那么这一盘情势大为有利的局面,就再不会有人来同自己争。   多尔衮也道是沈世韵所为,道:“韵贵妃,你……你做了什么?”沈世韵没等解释,突然身子也是一阵发寒酸软,跌倒在地,勉强靠着桌角,才能支撑住身形,嘴唇发白,额角冷汗直冒。   顺治看着两人的突发症状,紧接着自己也出现心悸,双腿软得无力支撑,仰天栽倒,面前一阵天旋地转,恰好跌入了身后本来放置的高椅内。头颈后仰,微靠着椅背,脸色既是凄苦,又有几分释然,轻声道:“朕不知道,你们又在弄什么名堂。不过既是……同时中招,或许是你们同样自食其果,是不是?罢了,今日一起归西,倒也痛快。”   多尔衮见他也同样中了毒,才打消对他的疑心,但对自己竟会在不知不觉间中人阴招,仍觉分外不甘。尤其是刚才如能出手,或许已可制顺治死命。他自忖已是处处谨慎,即使正以严词威逼,却仍是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不致有人在窗外弄鬼而不觉。那人显然是正在殿内,却不知藏在哪一个角落。   双眼费力的四面转动,忽然一眼见到玄霜依旧笔直站立着,仅以一副侧脸朝向众人,面色没显出半点异常,双手抱肩,一副得胜者的傲然姿态。忽然间恍然大悟,嘶声道:“你……凌贝勒……是你?”方才他同自己斗口,如今看来,也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伺机下毒。   玄霜缓缓转过身来,也不否认,笑容如沐春风,带给人的却只有瞬间置入冰窟的森然冷意,微笑道:“跟您合作得久了,耳濡目染,也学到一点您的手段,可不要怪我擅自‘偷师学艺’啊?盟友间本就只有利用的关系,利益一旦用尽,随时都可以背叛,这可是太皇叔您自己说的?哦?”   多尔衮对于自己竟然栽在玄霜手上,简直羞愧得恨不能一头撞死。虽说他对这个孩子,历来都是高看一眼,但也不过是将他放在同等对手的角度进行衡量,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棋差一着。道:“你到底是何时动的手?”玄霜笑了笑,道:“老实说,我什么都没做。”多尔衮怒道:“不……不可能……那为何仅有你一个人没有中毒?”   玄霜叹了口气,手掌轻扶额头,道:“确切说来,是我跟你们谈判之时,什么都没有做。韵贵妃不是叫人带我去换衣服么?所以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在衣服上洒下了魔教秘传的‘安息香’。这种香料无色无味,能在不知不觉间令人中招,等那人有所意识之时,已然中毒极深。刚发作时会觉四肢酸软,另外,还伴有一点轻微的腹痛。咳……王爷,您方才情绪太过激动,又对我大吼大叫,呼吸加剧间,恐怕吸入了更多的气味,所以眼下也要属您中毒最甚,那腹痛嘛,也会尤其强烈些。哎,其后毒性侵入腑脏,痛楚也会更为加剧。到得某一阶段,突然停止,同时也将四肢百骸间的力气尽数抽空,就会觉身体软得像一张没有生命的白纸,在全然脱力的状态下死去,故名为‘安息香’。”   这番话说来并无多少狠厉威胁,然而眼睁睁等死的滋味,总是最为难熬。要将全身力气抽空,听来也极为可怕。沈世韵急道:“玄霜,本宫……我好歹是你的额娘,我争权夺势,为的全是你,你现在给我解药,局势便是掌握在咱们手中。其余人……尽可任由宰割,你……听话,听话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5)   玄霜冷冷道:“别拿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话。你这个母亲,我早已经不承认了。你喜欢争权夺势,别拿我做幌子。要我做你弄权的傀儡,更是绝无可能。”多尔衮哈哈大笑,道:“瞧见没有,韵贵妃,人家不买你的账哪?”沈世韵怒道:“这没良心的畜生……哼,只会说风凉话管什么用?有本事,你倒是说服他去啊!”   多尔衮转头道:“凌贝勒,你还是别再胡闹了。现在给你占得一时优势,但你想过在宫内散布的大军没有?就算你能解决我们,你又有什么本事去一一收服他们?本王知道你现在武功不错,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但要解决训练有素的战阵,却也不是凭着一人之力所能达成!咱们……咱们仍是……不,仍是咱二人合作,你额娘将你视作傀儡利用,别去睬她便是,本王先前即使过河拆桥,可也没忘了给你一个台阶下。如今情势互换,你也不能没有良心哪?”   玄霜道:“很遗憾,我跟你不同。魔教的宗旨即是:斩草除根,不择手段。你放过我,可我未必会同样的放过你。你说对抗军队,正提醒我了。现下的八旗将士,该是只认兵符,而不认主人的吧?”   多尔衮听他开口拒绝,已自不快。但毕竟获救的希望还系在他身上,不敢过于得罪,没好气道:“是,你问这个干什么?”玄霜温和一笑,道:“那就是了。你交出统领的兵符给我,我就考虑跟你互换解药。”   多尔衮怒道:“你……你要兵符?这……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小毛孩子,也懂得行军打仗?要什么兵符?”玄霜道:“还有一点你没有说。这兵符正是你赖以生存的根本,迫不得已之时,还能用它来做一笔买卖。同时你想同皇上公开叫板,在宫中站稳脚跟,也全仰仗手下的军队。你是怕交给我之后,你就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多尔衮怒道:“是又如何?你这提议也未免太过荒唐!本王怎可能将兵符交给你?”玄霜淡淡道:“你自己想想,这安息香之毒转眼便会发作,究竟是让你保有兵符,之后到阴间再去享用呢,还是索给我,等着解毒后东山再起呢?况且,大清能否守住这层屏障,想来也不在你的关心之列吧?”   沈世韵忍不住轻声嗤笑,道:“王爷,本宫劝你还是交了吧。再拖下去,恐怕死状也不怎么好看。”多尔衮冷笑道:“要你瞎起劲什么?还指望这兵符最后能进你的腰包?没听见凌贝勒亲口说么?他根本不认你这个妈。”   沈世韵还待开口讥嘲,玄霜忽道:“他说得不错。你也别太清闲,倒要来五十步笑百步。我知道你也藏有兵符是吧,不知是从谁那边骗来,还是……索性偷窃得来?”   沈世韵道:“你……小崽子胡说八道!”玄霜叹了口气,道:“随你怎么说吧。看来两位的态度都坚决得很,也好,我从来不喜欢勉强人,那不再逼你们了就是。就让咱们坐下来,静静地等着毒发,顺便欣赏一下,三位临死时悲惨的表情。”说着当真拖过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一副欣赏好戏的神态。   多尔衮与沈世韵虽然各自不愿服输,但在这般无形压力之下,似乎再多抵抗都是徒劳。终于多尔衮先行取出兵符,狠狠甩在桌上,道:“兵符在这里了,尽管拿去。”   玄霜道:“哦,还是王爷深明大义。喂,你还要坚持么?”沈世韵冷冷的道:“自古便无长辈向小辈妥协之理。你这该死的小子,有什么值得嚣张?要本宫向你低头,妄想!”   玄霜道:“好啊,有骨气!”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在手指间旋转掂量着,一会儿抬起头,道:“韵贵妃,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仍不肯交出兵权,这瓶子里的解药,可就全归摄政王了。”   多尔衮此时是巴不得沈世韵不交,正好借毒药除去这对手。玄霜见他脸上不自禁地浮现出自得神色,一眼即知他打的是何心思,有意补充道:“太皇叔,您别得意太早。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你该知道解毒时须得服用适当剂量,也不能一股脑儿的全灌下去。此中原理,讲究的是以毒攻毒,否则对应解去了安息香之毒,那解药本身的毒性仍会残留在体内。同时因为这一种毒未经专门研究所得解法……换句话说就是无药可解,所以过量服食解药,与服毒无异。同样是死,还不如静等安息的好些,您以为呢?”   多尔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怒火转向沈世韵爆发,喝道:“愚蠢的女人!还不快把兵符交出来!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想上战场当女将不成?”沈世韵哼了一声,但她此时的坚持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终于无可奈何的将兵符取了出来,放在桌上。满不情愿的用手指推动,距玄霜站立一侧又接近了些。多尔衮急道:“行了,现在你总该交出解药了吧?”   玄霜叹了口气,将兵符拾起,反复查看,似是先要确认无误,其后又如小孩子嬉闹一般,将兵符夹在指间旋转玩弄。   折磨了两人半晌,忽然叹一口气,犹如自怨自艾一般,说是自语,音量却放得使室内之人都能清晰可闻,道:“我就想不通了,为什么有些人始终学不乖?我还以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你对我这不讲信用的性子,应该已有一定了解才对。为什么还要相信我呢?为什么又不懂得,我不过是纸老虎,随便威胁几句,何必信以为真呢?”这几句话说来令多尔衮与沈世韵险些气毙当场。   玄霜还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回到顺治面前,道:“皇阿玛,刚才儿臣已经问清楚了,八旗军只认兵符,不认主人。换句话说,只要有了这兵符,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调遣大军。”顺治连看他一眼也是不愿,冷冷的道:“那又如何?朕没有这种兵符,你威胁再多也是无用。”   玄霜笑道:“是啊,正因皇阿玛没有,所以儿臣不正是给您送来了么?”有意将兵符在他面前旋转,道:“不过呢,我做任何事,都要讲求等价交易。有些东西他们拿得出手,而您却没有,反之亦然。眼下如果你愿意交出玉玺,先前的承诺依然作数,同时这兵符,我一并作为礼物送给你。今后在宫里,他们两个就再也威胁不到你了。咱们一切好商量,外头那些个阿猫阿狗,用不用我一并代您摆平?”   多尔衮惊怒交加,道:“你疯了?这兵符怎能……怎能交给他?”玄霜道:“太皇叔,你既然可以忍心交给我,那么不论我转赠何人,你都无权干涉。你还有闲心考虑这些,倒不如认真想想,怎样才能求我将解药给你?”   顺治看着他在眼前大展威风,轻叹一声,道:“无论怎样看,这都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因此朕实在应该答应你,是不是?说来可悲,在所有人的眼里,朕的价值都只有‘玉玺’二字而已。相比之下,你倒比他们厚道些。”   玄霜已按捺不住兴奋,道:“那还等什么?皇阿玛,快些给我啊!”此时他这副亟不可待的神情,要说会上前抓着顺治衣袖摇晃,众人也不会称奇。   顺治双目合起,半晌才又张开,道:“朕早已说过,只要朕活着哪怕一刻,就不会把玉玺交给任何人。这兵符,朕不会要,另外……那安息香的解药,朕也不需要。但他们两个……你还是给他们解了毒吧。策划这场政变,为的就是要做人上人,别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也算是朕的最后回馈,从此……再不相欠。”   玄霜握着兵符的手指根根收紧,似乎仍想据理力争,最后却只是摇头叹息,道:“好吧,就便宜你们了。”拔开瓶塞,将两粒丸药倒在掌心,作势正要朝前递出,忽而手掌一转,恰好以双指夹住,反向弹出。顺治还没回过神来,已觉有物送到喉咙,不等反应,便先吞了进去。   玄霜笑道:“人家越是不要解药,我就偏要给他。哎,我是不是个坏孩子?”见着耍弄得两人也够了,将解药同样弹出,道:“服下后还需休养半个时辰,毒性才能全消。”   多尔衮默默将药丸咽下,道:“凌贝勒此举,是有意向皇上卖好,软硬兼施,没错吧?但你仍是拿不到玉玺,还在得意什么?”玄霜道:“王爷哪只眼睛看见我得意了?我要做什么事,难道还须得一一向你解释清楚?我瞧您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止安息香,我还有许多种玩意儿,可以让你体会个够。”   多尔衮道:“都是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是不是?魔教是大清朝的死对头,你用他们的东西,想来接管皇位,恐怕是不大说得过去。”玄霜道:“谋反便是谋反,要什么响当当的口号?”   两人正争执不下,门外忽然传来连声惨呼,接着“咚”的一声,一团人影撞进殿门,接着就重重栽倒在地,大声惨呼道:“万岁爷……万岁爷饶命!”几人定睛看去,见那人竟是福亲王,身上五花大绑,虽极力挣扎翻滚,仍是动弹不得。   沈世韵愕然道:“福亲王?你怎地……”话音未落,福亲王背后又走出个人影,显然方才正是他将福亲王推了进来,随后便向顺治施礼道:“皇上,此番动乱是筹谋已久,牵扯众多。现将参与者一众贼党悉数带到,听凭皇上发落。微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那人赫然正是承王上官耀华。做个手势,紧接着英亲王阿济格、牛录额真祁充格等一干领头者双手都捆缚在背后,垂头丧气地走上殿来,背后一群兵将密密麻麻跪倒大片,宫外齐整一列,尽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将领。此时曙光微曦,伴随着殿门大开,一束光线洒入进来,瞬间遍布整间殿宇。   多尔衮算过千般变局,始终未料到这一种情形,沉声道:“承王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上官耀华冷冷道:“住口!你二人阴谋篡位,罪不容诛。眼下从众党羽皆已认罪伏法,唯余你二位元凶首恶,还不向皇上认罪求情?”   玄霜看得稀奇,绕开桌子,走到上官耀华身前,随意敲了敲他衣袖,笑道:“哟,承王爷,好威风哪?几时改的队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6)   上官耀华挥手甩开,脸上仍是冰山般的冷淡,道:“圣驾尊前,岂容嬉笑。你给我严肃些。”另一边福亲王仍在大声喊冤,叫道:“皇上……老臣是被逼的!这一切……都是韵贵妃要我干的!老臣是一时受她蛊惑,才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来!请皇上饶命!”一面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沈世韵一眼扫过,对眼前情势一目了然,只恨有心无力,愤然道:“福亲王,你竟敢背叛本宫?不想活了么?”   福亲王向她望去一眼,目光中有几分乞怜,道:“韵贵妃,您不要怨我。要怪……要怪就怪我这个瞎了狗眼,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认下的畜生儿子,怪不得人人说他就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刚才……我自作主张,拦下一份飞鸽传书,原来是夏庄主给您的信。他说不愿帮着您跟皇上作对,取消先前交易,又说李盟主亲自前往边关平乱,定能扭转局势。这小王八蛋听见了,觉着娘娘大势已去,立即站去敌营……不不不,转换阵营。突然在我身后敲了一棒,威胁我的人都须得听他指挥。一面专拣软柿子捏,率军先讨伐几个实力较弱……不不,是在他眼中实力较弱的党派,使他们臣服之后,加以威逼利诱,劝得英亲王等人都来自行归降……我是千错万错,不该错信于他……”   这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沈世韵却听得分明,冷冷地道:“够了,福亲王,背叛就是背叛,不论何种原因,无须狡辩。倒是你承王爷,往日跟着本宫,你可没少出点子,是我手下不可或缺的军师。怎么一朝投靠皇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此时她说得再多,都不难看出一副妒妇心思。众人一齐策划谋反,而今都落得个待罪之身,唯有这最鬼道的小子倒算立下功劳。场中无一人心服,但他们既来充当降将,恳求赦免,也不敢再多言寻衅,便唯有沈世韵毫不避讳,言词中有意将上官耀华往日地位抬得极高,从中挑拨。   往往这一番说辞,不论真伪,最易搅乱帝王心思。史上不少名至实归的忠臣良将,都正是给背后的奸邪小人歪曲是非,而君主听信谗言,最终都没落得好下场。沈世韵这一番话,虽不能立即令顺治处置上官耀华,便是在心里存下猜忌,也算有所成效。   顺治一语不发,视线却落在上官耀华脸上,似是在等他开口辩解。上官耀华倒也不负众望,上前一步,说道:“皇上,罪臣先前确曾参与韵贵妃等人同谋不假,都是一时鬼迷心窍,怨不得旁人。而今思来,悔之无极,是以立时制服叛乱余党,带他们前来受降,以期戴罪立功,向皇上尽表忠心。但盼万岁皇恩浩荡,再给我等罪臣一次改过自新之机。罪臣余生,都将奉献给大清,弥补此番肆意妄为之罪过。如若皇上盛怒难消,罪臣等亦是死有余辜。”   这番话说得极是圆滑得体,不似福亲王急于置身事外,一进殿就将罪过全推给沈世韵,仿佛自己本是天大的忠臣,全乃受人诱骗,才犯下这等重罪。说得简便些,便是错不在我,您只管惩罚首恶便是,可别冤枉了我这老好人。皇上则想:你若能恰如其分,何必再去参与?人家又没将刀搁在你脖子上,逼你谋反,还不是心中同有贪欲?犯了错又不承认,难保下次不会再犯,是以心里自然存着疙瘩。而如上官耀华一般,承认罪过全在于自己“鬼迷心窍”,并说眼前的行动便是将功赎罪,再加上人家当真救驾有功。步步铺陈而来,皇上便算再要罚他,也下不出手。不仅如此,为给众人加以示范,还应嘉奖他一番,才算于理相合。   顺治点了点头,显然听来也是极为受用。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算你过去的立场有所偏差,至少一经认清,便能毅然退出,还须得顶着给同伙迁怒的压力,一心为朕效忠。能做到这一点,也算不易。总比明明犯了错,依然死不悔改,还在满口诡辩,诬赖他人的好些。承王,朕对你还有些印象。是在一年前,福亲王将你视作人才,郑重引见给朕,料不到你也会受贪欲所惑……也罢,你还年轻,多少老成持重者,都曾过不了这一关。这一次临危救驾,同从前的功过足以相抵,朕再看你日后的表现。”   上官耀华大喜,道:“多谢皇上宽恕!臣定当誓死效忠!”   沈世韵冷笑道:“说得好听啊,什么誓死效忠,真令人感动。只怕事到临头,又不知承王殿下见着风势,会朝哪一边转舵。皇上,可要臣妾找人给你说说,你这位忠心耿耿的臣下,过往东来西往的种种事迹啊?”顺治道:“够了,朕不想听。朕曾说如果你及时收手,朕还可以网开一面,可惜……你已陷得太深……”   沈世韵尖声道:“我不需要你来假惺惺的同情我!是啊,现在你是赢家,所以你可以趾高气昂。但你以为能够高高在上的羞辱我么?不错,到得最后关头,我输了这一局,但你我应该都很清楚,要不是我的下属出了叛徒,我必然是赢定了的!哼,连大内侍卫也一时束手无策,凭什么承王能够轻易说服他们归降,皇上,您不觉得可疑么?本宫大不了便是一死,有何足惜?但是上官耀华,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宫会记住你,即使到了黄泉之下,我也会日夜诅咒你不得好死,永无宁日!”   上官耀华冷冷道:“韵贵妃,您是身份高贵的娘娘,不要学泼妇骂街来诅咒我。既然你注定失败,是否便已证明,皇上才是真正的承天命所归者?你扪心自问,责任是否全盘在我?如若当真是你计划周全,滴水不漏,又怎会因我一人背叛,便令你功亏一篑?难道你在计算变数之时,不懂得将下属易盘归结在内?若是如此,也只能说明是你自身有所欠缺,怨不得我。”   顺治对两方争端视而不见,向侍卫吩咐道:“通知宗人府,将汤少师无罪释放。之后让他立即到乾清宫来见我,朕有些事同他谈。”待那侍卫领命而去,又道:“牛录额真,朕也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从前先帝在位时,你是他手下的一员能臣,去年编写《太宗实录》,你更曾担任总裁官。替朕去调查清楚,这份遗诏中的内容是否属实。”立即便有人上前给祁充格松绑。   祁充格诚惶诚恐的接过遗诏,从上到下迅速扫了两眼,道:“回皇上,这份遗诏必定是假,恐怕是有人着意伪造……”视线向沈世韵瞟了过去,似乎还在犹豫着是否该揭穿她。   顺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朕知道遗诏自然是假。如今朕只想查明,其中那些讳莫如深之言,究竟同朕的身世有多大干系。你先查明是何人所写,再顺藤摸瓜,问他消息究竟是胡编乱造,还是……如果有真凭实据,请他拿出来。”   祁充格背心冷汗登时渗出,三九严寒,他一颗心竟如置于烈火上烧灼一般。这一类帝王家的隐讳,岂是自己一个小小官员所该知晓?那恐怕事败也是死,事成也将惨遭灭口,这不是将功折罪,而是现成的替罪羔羊,心里瓦凉瓦凉。   上官耀华道:“皇上,那遗诏可否借微臣一观?”顺治颔首默许。沈世韵心里“咯噔”一响,面上却仍装出副大无畏的神气,道:“皇上,您倒真信任叛徒。承王说什么,您就准备信什么了?”   顺治道:“不管他说什么,总可略做参考。至于真伪,朕也有自己的判断,你何必紧张?”沈世韵咬住嘴唇,望了望地上的福亲王,见他脸色更比自己白得多。轻哼一声,自语道:“没出息!”   上官耀华对着遗诏匆匆一观,道:“回禀皇上,微臣可以肯定,这遗诏乃是福亲王亲笔所写。”顺治嗯了一声,心想福亲王跟在先帝身边多年,之前假设的那几点条件,他确是都能满足。   福亲王再度惨叫起来,道:“皇上,皇上恕罪啊!那都是韵贵妃和摄政王所迫。韵贵妃说,有这份遗诏,就可假借先帝之名,名正言顺的逼您退位……大意由韵贵妃口述,摄政王起草,老臣只负责斟酌词句,就在落笔之时,也曾是始终犹豫不决……”   上官耀华道:“义父落笔时心中犹豫,不愿背叛皇上,又担心对韵贵妃无法交待,会遭他们暗中报复,确是左右为难。这一点微臣在旁亲眼所见,可以作证。”   福亲王眼眶“唰”的充泪,打量着一旁昂然站立的上官耀华,心道:“总算你这小子还有点良心。”沈世韵与多尔衮则心道:“福亲王这老家伙,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几句话便将我们卖了?”祁充格心道:“多谢承王爷,你简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如有机缘,我定会报答你。”   顺治道:“那么朕来问你,这遗诏中的内容,究竟是否属实?”福亲王忙道:“都是韵贵妃的胡编乱造,尽是虚言!尽是虚言!”   顺治叹了口气,道:“明知是虚言,你还敢信口雌黄!福亲王,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会不懂得这点道理吧?何人落笔,便算是确凿的证据,一经查实,都要他为一切言论负责。而今你不仅捏造先帝遗诏,内容又歪曲得如此出格,朕完全可以‘造谣生事,祸乱宫廷’之罪,将你处以极刑!”   福亲王连连叩头,道:“老臣今后再也不敢了,请皇上宽恕!”   上官耀华道:“皇上,义父写完那份遗诏后,大汗淋漓,喘息不已,整个人就仿佛大病了一场。他还曾说,只要这一回能够平安无事,今后他的两只手只须再碰一碰笔杆子,他就自己操刀剁了去。请皇上看在他心有悔意,又是受人逼迫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   顺治道:“罢了,罢了,先帝选择相信你,朕也不愿令他老人家蒙羞。看在你这么可怜兮兮的份上,朕就不加追究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会儿就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也好让你长一长记性。……皇父摄政王,你还有什么话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7)   多尔衮苦笑道:“我跟韵贵妃是同等级别的罪人,刚才承王是怎么说的来着,‘元凶首恶’,也不指望皇上饶恕了。你还肯最后称我一声‘皇父摄政王’,我总也知足了。”   顺治表情中隐隐有几分伤痛,道:“朕指的不是这个。但朕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你究竟是受人教唆,还是自发行事,朕也不想再追究。朕只问你,你究竟有没有一点悔意。”   多尔衮道:“悔意?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难道我说一句后悔莫及,你便能赦免我的罪过?那还是不必了,连我也觉得过于虚假,你若是走这一番场面形式,更要给下属留得不少话柄,于你日后统治……不利。”   顺治叹一口气,道:“七年以来,朕不管你是为了谁。但你辅佐朕,为大清建功立业,诚然尽心尽力。我朝能有今日,离不了你的心血,朕多谢你。”多尔衮道:“看在这份儿上,到时给我一个痛快的吧。我年纪也不算轻了,受不得那些皮肉之苦。我也多谢你了。”   这时宫外忽然闯进一个少女,披头散发的跪在多尔衮面前,轻唤道:“义父!义父您……何苦如此?”上官耀华斜眼瞪了过去,喝道:“小璇,不要胡闹,快出去!”程嘉璇却仍是直直跪在多尔衮面前,哀哀垂泪。   多尔衮心中感慨,轻揉了揉程嘉璇的头发,道:“小璇,你这是干什么?看我笑话来了?”   程嘉璇泣道:“不……不是的……义父您命我潜伏在宫中,收集情报,不错,我曾经怨恨过您,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想回府去拒绝您,告诉您我不干了。可是……一直是女儿办事不力,一再给您添麻烦。当我可能饿死在街头时,是您收留了我。即使一切的感情都是逢场作戏,至少您多年的养育之恩,是货真价实的……女儿依然很感激您。”   多尔衮长叹道:“造化弄人,或许你该庆幸我失败了。这些年我不顾一切的向上爬,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为免被人发现我登基前的所作所为,你作为内部的眼线,自然是第一个需要铲除的。我不知是你命不该绝,还是天不佑我……”   程嘉璇急道:“不要!您不要就这样轻易放弃了,皇上是通情达理的人,他可以宽恕一切的罪行,您再求求他,他不会定要制您死罪的!您就不要女儿了么?不肯给我机会再孝顺您了么?”   多尔衮道:“真是傻丫头,任何人都有他生存的尊严,越是位高权重者,这份尊严便越是至高无上,不容任何人所颠覆。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若是不杀我,皇室尊严便永远会留下羞辱的一页,日后再相处,也会因那一次的君臣逆位,双方都倍觉尴尬。皇权之下的绝对服从,以死亡来作终结,才是最合适的。毕竟我也曾龙袍加身,也曾面对面的威胁过皇上,出尽了风头,过足了瘾……这也就够了。至于权位,七年来我辅佐皇上,他的权力就是我的权力,我也享过。自从跟随先帝南征北战,什么大场面也都见过。老实说,这一生实在没什么遗憾。这大清律条中,最重的惩治便是株连九族,皇上对我,却不能用这一招,不也足证本王身份特殊?更何况,我曾经发过誓,誓死不向旁人相求。你不要坏了我的规矩,来送我这一程,我已经很满足了。”   沈世韵在旁忽而阴笑道:“你说不怪你义父,那你恨过本宫没有?”程嘉璇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那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么?”沈世韵怒道:“恨便是恨,怨便是怨,有什么不能说了?本宫最恨别人在我面前装圣女!分明肚里恨得要死,面上却还要摆出一脸假笑,虚伪至极!”   程嘉璇轻声道:“韵贵妃娘娘,其实您一直都不太喜欢我吧。您也是很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不是?您能容忍我在您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不过是因为我暂时还有价值……可供您利用?”   沈世韵冷冷道:“不错,前些日子,本宫确实曾对你动过杀机。不知你对人效忠,背后是脚踩着几条船?我看你义父生平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尽早杀了你,还在一直仰仗于你所提供的情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沈世韵却是百般挑拨,恨不得多拉几人陪着她去下地狱。这一说无非是暗指程嘉璇效忠不专,不知曾为着几位主子做密线,并且居心不良,有意以假情报迷惑人踏入陷阱。几句话说得她连辩解也无法轻易出口。   多尔衮忽道:“承王,纵然你与韵贵妃有血海深仇,你要报复她一个,情有可原,却为何将本王牵连在内?本王虽说已决意赴死,但思前想后,平白受你这池鱼之殃,依旧令人心头不畅。”这一句便是暗指上官耀华有意公报私仇,非是如他口中的忠心耿耿,反倒是一意为自己的家族讨还公道。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立即引起顺治关注,皱眉问道:“哦?韵贵妃跟你,有什么不可解的深仇大恨?”   上官耀华微微皱眉,他自然明白多尔衮这当口提起此事,是何居心,一个答不好,不仅全盘抹煞了功劳,反而另有罪过。暗骂他着实奸猾,盘算片刻,道:“罢了,既然首犯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教训,事情也过七年,再大的风波,都可以沉于海底。微臣不愿再追究,也请皇上别再为此事见责。”   顺治道:“不论韵贵妃曾犯下何等重罪,朕都不会再责怪她。毕竟更有什么罪,能抵得过逼宫退位?你尽管直说无妨。”   沈世韵尖声冷笑,叫道:“皇上,他既然不敢说,臣妾代他喊冤便了!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和这个女孩子——”手指向程嘉璇,道:“都是当年本应灭去满门的陈氏遗孤!他们对当年之事,始终心怀怨恨,千方百计混进宫,就是为了报复臣妾,也报复您。单看他们进宫以来,可没少兴风作浪,将宫里搅得鸡犬不宁。有今日之事,固然是臣妾策划为主,但也少不了他们兄妹从中推波助澜的功劳!您要杀我的头,我别无怨言,但要想宫中能有安宁之日,就该先永除后患。这后患的根源,还在于他二人身上。你敢承认么?青天寨曾经的二当家,程嘉华程公子?”   要知顺治一心所要提防的,也正是仇人之子上门报复。为绝后患,确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这番话无疑正说到了心坎上。   抬头看向上官耀华,心想程嘉璇尚不足虑,倒是眼前这人过于精明,风向转得也是极快,他又何尝不知上官耀华是见着局势有变,才临时转投皇权。任用他这样“聪明”的下属,就须得保证自身势力长盛不衰,稍有下坡趋势,他会立刻转入敌营,给自己致命一击。   上官耀华临危不惧,冷冷道:“韵贵妃,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还能如此镇定的面对我,看来在你心里,果然没有一点愧疚。当年你害死我的表妹,这件事,倒好像你是做得天经地义?”   沈世韵道:“灭陈家满门,斩草除根,何错之有?你若是处在本宫立场,请问你会如何选择?想必‘承王殿下’的手段,不会比本宫柔和多少吧?如果是你,恐怕根本不会让任何余孽留下来,是不是?”   程嘉璇听着沈世韵当众揭露自己身份,急道:“不……不是的,皇上,我虽想为家人讨回公道,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我并未想迁怒于您……”   上官耀华暗骂:“这个蠢货!皇上正在疑心上头,你此时还说那种话,不正是自己往枪口上撞?”端容道:“请皇上明察,如果微臣当真是忤逆叛党,今日为何会再来救驾?要说是我巴结您,当时的情势,分明于您不利,我为何舍众随寡,一心为您效忠?难道仇家之后必定谋反,忠良之后必定谨厚?万事万物,都是没有绝对的。假如微臣会给您带来威胁,只要选择落井下石,随波逐流即可,是不是?我想我的选择,足以证明我的立场,请皇上明断。”   沈世韵道:“那不过是你在做戏而已。”声音中的坚定却已较先前明显不足。上官耀华道:“且不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既然说我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我想,没有人会选择明显衰弱的一边。要说我在押一场赌注,为何您的眼力见儿,竟不如我?”   两人争论未决,顺治叹息道:“他说得不错。韵儿,你看看这短短几句话间,你又添了几条罪状?你说,是要朕如何处置你为好?”   沈世韵一副无惧生死的决然,抬了抬头道:“皇上要杀我而甘心,臣妾无论怎样哀告求情,都是无用。那就听凭皇上吩咐便是。反正我选择了这一条路,早已有掉脑袋的准备。”顺治冷笑道:“听你的语气,倒像慨然赴死的义士。可惜你的目的,是否真有那么高尚……嗯?”   沈世韵缓步上前,如同一片羽毛般,轻不着力的站在了他面前,仿佛任意一阵轻风都可以将她吹走,一根小指头也可以将她碾成粉末。   顺治看着眼前的她,默然良久,忽然一把扣住她手腕,道:“你背着朕,玩弄权术,欺瞒、玩弄朕于股掌之间,你不过是在利用朕,为你罪恶的野心铺路奠基。任何人碍了你的路,你都可以假手于朕,轻易将之除去,可恨朕不明就里,始终深受你的操控,平白树立了那许多无谓之敌。你将宫廷搅得天翻地覆,朕尚可从轻发落,但你在外作恶多端,坏我大清声名,令无知百姓只道我大清便是如此颠倒黑白,戕害忠良的残暴统治。不为朕自身,单是为了祖宗家法,为我大清来日千万年的基业,此罪也是绝无可恕!不仅如此……你还逼得朕亲手害死了心爱的董鄂妃,来日愧对她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再来相见?你还真是貌若桃李,心如蛇蝎的典范哪?累至今日,你种种之所为,已招致天怒人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朕再不会姑息你!”   狠狠将她的手甩开,转过身子,不愿再看她布满泪痕的面容,似是担心再多看一眼,也会令自己心软。咬牙道:“传朕旨意,将罪妇沈氏革去贵妃头衔,即日起迁出吟雪宫,打入冷宫思过。如无朕旨意,不得踏出门槛一步!来人,拉下去,即刻执行!”   沈世韵受这突然打击,整个人仿佛都呆愣了一般,木立在当场,任由几名侍卫上前将她手臂反锁在背后,押了她朝门外拖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8)   沈世韵直等恍恍惚惚到了门口,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猛然甩手挣脱,披头散发,往日端庄高贵的仪态尽数丧失,憔悴如一张白纸,眼神中的疯狂却足以燃烧成一团火焰,声音如厉鬼哭泣,叫道:“不!我不要进冷宫!曾见过多少宠冠一时的妃子,进入冷宫之后,从此隔绝于世外,唯有在其中生生等死!夜寒露重,独自倚靠着铁杆,望尽天涯路断,叹遍此生哀怜!那份寂寞,那份苦楚,绝不是人该过的日子!那就像是个湮灭一切希望的地狱,一旦踏入,从此暗无天日,永无出头之期!我生来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没受过任何的苦。即便罪孽累累,十恶不赦,纵然要死,也须无愧于如今身份,也要追求高贵的谢幕!”忽然就近拔出一名侍卫长剑,高高举起。众人还道她是狗急跳墙,要行刺于皇上,纷纷上前护驾。   上官耀华斥道:“韵贵妃,你不要一错再错!趁早将剑放下,在冷宫中好生吃斋念佛,或许多年以后,皇上念你虔诚,还能落得个善终。”   沈世韵冷喝道:“住口!你这个表里不一,吃里爬外的东西,凭什么来教训本宫?你既然喜欢吃斋念佛,自己怎么又不去?臣妾此生都献给了皇上,既然您不再爱我,剥夺了我赖以为生的身份,无异于亲手将我打入地狱。如此,臣妾唯有一死,以明心迹!”说着猛然掉转长剑,在颈中狠狠切了下去。   她死意已决,下手更是绝无迟疑,从左端生生切转入右端,割出一条横亘于喉咙的极大血口,登时鲜血四溅。   众侍卫都忙于护在顺治身前,哪料到她说得一腔疾言厉色,竟会突然自刎,一时间无暇照应,眼睁睁看着长剑落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而沈世韵也仰面倒了下去,重重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喘息骤急,明眼人看出她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见是不成的了。   顺治起初还想强做威仪,但余光却不由自主的向身后瞟去。见到地上沈世韵痛苦扭曲的身影,脑中浮现出的不再是她活该遭天谴的累累恶行,反倒是初次相逢时,一幕幕的美好景象。   在摄政王府见到的那个抚琴唱曲的粉衣女子,有如天仙下凡,如此轻易的抓住了他的心。那以后娶她入宫,两人对坐下棋时的欢笑,她为自己出谋划策时的默契,两人琴瑟合鸣,绝不是未经历过美好。   想到这一切在转眼间就要永远离自己而去,那是远比要他死千遍万遍更深切的痛苦。伪装的坚强外衣终于片片瓦解,转过身直冲到沈世韵面前,喝道:“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快宣太医,快啊!”   一面轻轻将沈世韵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膝盖上,头枕在臂弯中,手指心疼地抚过她苍白的面颊,见她颈上的伤口仍在不断流出鲜血,慌得只想寻衣布去堵。一时却无可用之物,抬手遮掩,没一会儿就将手掌尽数染得鲜红。   这时真恨不得受伤垂死的是自己,急道:“韵儿……韵儿!你振作一点,朕求饶了,你虽然一身罪孽,朕却始终狠不下心来严办你,终究是我未曾直面自己的真心……朕不能没有你,不能失去你啊!拿出你刚才责备我的气势来啊!这么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又算什么?你快些起来,不论你曾经犯下何等重罪,只要你醒过来,朕就都原谅你,再也不怪你,只要你好端端回到朕身边来!求你了,韵儿,醒过来吧!”   沈世韵脸色急转苍白,似乎只在片刻之间,所有的生命都将从她体内退去,厚重的紫色粉底盖住了她的眼皮。顺治的视线从未从她脸上挪开,几乎是徒劳的摇晃着她,呼唤着她。   终于沈世韵双眼缓慢张开,似乎这仍是一个未曾醒转的梦。眼神中一片浑浊,直到停留在顺治脸上,才有少许神采注入。唇瓣费力地蠕动几次,终于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吃力地道:“做人实在可悲,总要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我曾执着于复仇,在宫中弄权夺势,用尽全部的心力,去追逐那些遥不可及的,并不属于我的东西,而忽略了身边触手可及的幸福……唯有当生命即将消逝的一刻,才知荣华富贵都是过眼烟云。当所有遮拦双眼的浮华叠嶂都不存在,我方能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原来……一直以来,占据我整个心灵的,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啊!我要是不爱你,为何对你同其余妃子亲热格外在意?我要是不爱你,为何在我想到自己将要亲手杀你时,心里就像裂开一般的疼?无形中仿佛有种力量,让我下不了手。你知道么?我一次又一次地逼问你,也是一次又一次地给你……或是给我自己机会。若你让出皇位,安心做宫中的太上皇,我会服侍你;若你无权无势,咱们在宫外做一对相依为命的平凡夫妻,我仍然服侍你。此生此世,能与你相依相伴,就是我所追寻的归宿……我想,我终究是不会对你下毒手,就算你肯签下遗诏,指不定我另会有其他的说辞为你开脱。能够这样全心全意的为一个人着想,为他付出,是不是……就算是爱了呢?”   顺治道:“朕知道,朕都知道……咱们都做错了,是咱们要将宝贵的时间,荒废在争斗中。既然知道错了,上天总会给我们一个改过的机会。现在你不要说太多话,好好休息,等你好转了,咱们再重新开始!朕答应你,这个皇位,朕也不要了,咱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做一对世间的寻常夫妻。朕可以骑马给你看,你就跳舞给我看,咱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一起下棋,一起弹琴唱曲,一起谈论世情。你忍心舍下我么?我答应你,这一次不仅是君无戏言,更是我对你的承诺。后宫的所有妃子中,不过是迫于政权相关所纳,但朕真心疼真心爱的,只有你一个,以后,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可否给彼此机会,赎清往日的罪孽?”   沈世韵苦笑着摇了摇头,手掌颤抖着抬起,轻抚着顺治面颊,柔声道:“能听你这样说,我纵然……即刻就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有些话,现在不提,恐怕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说了,唉……你知道么?我不是对你没有感情,而是……长久以来的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如今想来……实已追悔莫及,如果能让我……重新选择,我定会安安分分,同你过一段……平凡幸福的日子。我会很……很乖巧,在你的身边……默默做你的好妻子,再不给你添任何麻烦。你所描述的画面……很美,那样的日子,哪怕只得一日,也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等到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做那样……心思复杂的女子,而你,也不要再生在帝王家,那么咱们就可以平平淡淡,和你在一起,是一生的相守……不过,老天待人总是残酷的,在你刚刚……感受到幸福的时候,便要从你身边收走。不……不是老天无情,也不是造化弄人……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唯一的正确……永远只有……到了最终,才能挑拣得到。是啊,人们都说善恶有报,果然像我这样的坏女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可憎的真面目,究竟还是……被你看到了。日后的无尽岁月,我能够留在你……脑中的印象,或许都只有那样的……阴险冷漠了吧?可惜……这些道理,我明白的太晚。现在,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顺治急道:“不……不晚!朕不准你死,朕既是真龙天子,难道还留不住所爱的女人?你相信我,太医很快就到了,咱们一定有法子能治好你。人总有犯错,朕没有生你的气……朕答应,不会记得你一切的错误,我记忆最深处的,是你种种的好,是你带给我的快乐。朕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一个人,我如今只想求你,哀求上天,不要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个人在世上!”   沈世韵轻声道:“在宫中呼风唤雨多年,机关算尽,我……我已经很累了,我想好好地休息一回……能够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临死前,还能对你表明心迹,已经是……是老天对我这个一身罪孽的坏女人……最大的眷顾,还能有何奢求?就只怕,连这个机会,我也终将失去……我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你会憎恨我,厌恶我……这些年的岁月,尽是幻影虚无,认得你……认得你,我才是真正的活过。如果进宫难免一死,我……也不后悔认得你,嫁给你……”声音越来越是低微,此时目中所见,诸般景物混杂着泪水,尽在眼前摇摇晃晃。   顺治急道:“那不是眷顾,除非让你好端端的活下来,才是上天开眼!朕永远无法恨你,就连你犯下这等大过,朕仍然宽恕你。高处不胜寒,如果你要休息,就让朕陪你一起休息,好不好?……好不好?”   玄霜叹了口气,似乎想凑身上前,上官耀华顺手扯住他,低声道:“别过去!”殿中一片寂静,人人都看得出沈世韵已是命在顷刻,唯有顺治还不肯接受,众人也不便点穿。望着这一幕生离死别,竟有不少曾经憎恨沈世韵之人,此时也觉鼻中酸涩。或者当真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个一生杀伐决断,手段凌厉的女子,此刻只令人觉得她分外可怜。   沈世韵想再摇头,喉间的伤口已使她脖颈僵化,再难转动。轻声道:“我最放不下的,还是……魔教大举入侵。那个人……他……不会轻易罢手,他是比我更执着的人,也是比我……更可怜的人。我耗时七年,始终斗他不过。我也知道,实不该对你过分苛求。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总要找一个人,来承受我的怨气,而那人……也必将是我……最亲近的人,皇上,夫君,原来很久以前,我的心就是许给了你的,潜意识中,我已经……离不开你了。魔教来日……必将成为中原之患,也会是……大清最大的敌人,您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去做,别为这点儿女情长……阻碍了你的前途……”   顺治恼道:“没有了你,朕要前途做什么?我答应你,一定亲手铲平了魔教,作为咱们重归于好的礼物。但是,你也要答应,今后继续陪在我身边。那时天下太平,咱们……也不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49)   沈世韵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仿佛她一生的悲苦,都隐藏在这含笑带愁的哀痛之中,道:“皇上,有一件事,说出来你会恨我……但要是不说,我又不愿欺瞒于您……”   顺治道:“行了,够了,等你好转了,你再慢慢说给我听。”一面向殿外张望,深恨这宫中的太医难道都死光了不成?要是眼看着她死在面前,当真有杀尽太医陪葬之念。   沈世韵道:“不……时间无多,您听我说吧……其实董鄂妃一事,您不必再自责,她不是给你害死的……早在您下诏之前……不,还要更早……那碗燕窝,就是佟妃吃下后,腹痛如绞,最终害她流掉孩子的燕窝,是我……是我借董鄂妃之手转赠佟妃,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因为那段时间,她们两个……过多的享受着你的宠爱,出于女人的嫉妒之心……后来,我又借到牢中探望之机,给董鄂妃送上了一碗毒药,我天真地以为,没有了她……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来。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我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坏女人,是我害死了……你深爱的女人,又害你失去了儿子,你……还能再原谅我,还愿意哄我,不怪我么?”   顺治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叙说,脸色越来越显苍白,绝不会忘记一年前那两件大案,自己曾是如何的心痛。望着沈世韵苍白的面颊,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强烈怒火,将那一份由悲伤震惊所带来的怜惜尽数掩盖。   凭什么她为一己私欲,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剥夺旁人幸福,到头来要不是理直气壮,便是柔弱可怜的向他求宽恕?默然出神,手臂同时一沉,再也托不住她。   沈世韵的头失去支倚,“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这一下震得她头脑发懵,固然疼痛,却远远比不上她的心痛。   顺着倒地后的头颈偏向,目光无力的望向前方,面前是跪了一地的降将,向外是敞开的宫门,外面又是层层叠叠的侍卫,再向前则是雾气弥漫之下,微微显露曙光,一片迷迷蒙蒙的天空。天际一端,隐约可见模糊的亮色,仿佛那正是指引彼岸的光明。喉头哽咽,喃喃道:“是么?呵,果然……还是不成啊……”   颈间的伤口一瞬间似乎剧烈扩大,大片鲜血上升,向她铺天盖地的撒了下来,犹如大海中的狂涛骇浪,立时将她淹没。最后一丝知觉终于丧失,手掌从半空垂落,五指微张。就在双眼合拢的一刻,最后一滴泪水从眼角流出,砸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犹如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奏乐。   顺治在她的气息消散之后,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忙再度俯身查看,试探着唤道:“韵儿……韵儿?你……你别吓我?”此刻声音极轻,仿佛怕吵到了她,又似担心惊散了几片散落的羽毛。   门外终于冲进几名太医。先前他们见皇上同韵贵妃话别,谁也不敢擅自打扰。等到沈世韵咽下最后一口气,才敢匆忙进殿。纷纷施礼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顺治打断道:“这当口还拘什么虚礼?快帮朕救她啊!她还有救没有?”   那几名太医在殿外看得分明,都知沈世韵已死,碍于顺治心情,只得先照做表面形势。在她周围蹲了一地,这个搭脉,那个翻看眼皮。待觉时机成熟,这才开口禀报道:“皇上……韵贵妃娘娘,已经归西了!”   顺治当即站起转身,双目紧闭,无法亲眼看着太医,亲耳听他们所述事实。又或是以为只要不去看,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假设沈世韵仍会有救,一切未曾发生。   那几名太医相互对望几眼,胆战心惊地劝道:“请皇上节哀顺变……”“皇上,韵贵妃娘娘的后事……”   顺治始终一言不发,双唇紧抿着,因他背对着众人,谁也不会看到他脸上滑下的两行清泪。只怕他一开口,就将在众人面前泣不成声。   他不说话,众人也唯有静静等候,谁也不敢先开口催促,终于等时间过了足够久,到得顺治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才涩然开口道:“将她的尸首,运送出宫,到荒郊野外,找个僻静所在葬了吧,墓碑上,不要留任何文字……从此将她自玉碟上除名,任何史料中,不必留下相关于她的任何记载,就当做……是她从来没有进过宫,没有封过妃,就当做……我们从来不曾相识。另外,从今日起,摘去吟雪宫的牌子,将此地列为禁域,任何人不得靠近……”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玄霜欲言又止,众人心中都想:“难道皇上对董鄂妃,当真便如此在意?韵贵妃娘娘到死,他也不肯原谅?”   顺治不知是解释给谁听,忽而又喃喃自语道:“你们以为朕这样做,是因为恨她?错了,她从来就不属于这皇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是偶然出现在朕梦里的一个影子。朕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来祭奠她。一直以来,她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挣脱宫廷规矩的束缚,朕就实现她的心愿……她活着的时候不能如愿,死后,让她的灵魂自由飘荡吧。”   另有一句压在心底的话未曾出口:“将吟雪宫划为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至少是我为你保留了你独有的一片天地。以后如果你还有留恋,就再回吟雪宫看看。那是我跟你独享的秘密,不愿外人染指,你满意么?”   久久的一片沉默,几位太医将沈世韵的尸首抬出吟雪宫。顺治始终背对着众人,不愿亲眼见这一幕,也是拒绝了最后再看沈世韵一眼。   等几人已完全退去,才迅速抬袖,将脸上泪痕抹去,转过身道:“皇叔……皇父摄政王,你戎马一生,为我大清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确然功勋卓著,谁也不能抹煞。当年之事,若是深入追究,只怕会牵扯出许多不堪入目的真相来,以朕现在的心态,是无法再去承受的。常言道功高盖主,以你的才能,即使素有反意,朕也承认你有谋反的本钱。但是过于贪心不足之人,不可能安守本分,专心治理国家。此番朕可以饶恕你,但却不能放任你,我想,你应该也明白我的意思。”   多尔衮眼见沈世韵死状如此凄惨,虽然她是自行了断,满地流淌的鲜血仍不免令人触目惊心。额头冷汗直流,勉强止住双手颤抖,将头顶的官帽解下,双手捧着置于地面,道:“多谢皇上恩典。本王是自愿就死,以报皇上知遇之恩……”   顺治苦笑摇头,道:“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是想叫你离开皇宫,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安度晚年吧。权欲再如何诱人,都比不上‘活着’本身的意义,至少留得性命,就依然拥有一切。你已经交出了兵符,朕不担心你再行谋乱。”   多尔衮一时间怔在当场,许久才明白顺治等于已是将他的惩罚减到最轻,此时诚心感动,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道:“多谢皇上!”程嘉璇扶着他起身,多尔衮面容苍凉肃穆,站起后推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吟雪宫。阿济格与祁充格等人看着他背影,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以他逼到临头,如此重罪,尚能安然离宫,想来自己等人的惩罚,也不至于太重。   顺治紧接着走到福亲王身前,道:“你是先帝身边的能臣,一直深得他器重。有时权力唾手可得,也不是一件好事。朕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对待冥顽不灵之人,说教百遍也是无用。但要是有心悔改,只须稍加提点,他就会明白该怎样做。朕希望王爷会是明白事理之人,也希望朕会是最后一次,对你说这些话。这一次的事,有过者太多,你不过是从众之心,就算是稍加警戒……即日起革去王位,在府中反省三月。你也是文臣出身,禁足期满,就到汤少师手下的翰林院帮忙,担操办科举,编撰史书之务。”   福亲王重重磕头,道:“臣知罪,甘领罪责!谢皇上恩典!”   顺治目光落向一旁瑟缩的程嘉璇身上,沉默片刻,道:“你的伤……都已经好了?”程嘉璇听得顺治竟知她受伤一事,心头五味杂陈,战战兢兢的道:“回皇上的话,已无大碍。”顺治道:“那就好了,以后也不要再如此莽撞行事。女孩子家,将来总是要找婆家的,如果当真破了相,颇多难处。”程嘉璇眼中充泪,点了点头。   顺治道:“你跟那两人关系密切,在宫中曾探得多少情报,朕不去深究,也不想再同你计较。既然主犯已经伏诛,从犯……要一一治罪,朕是没有那一份心力了。但朕不愿再提防时时处处可能隐藏的危险,因此,你是不适合留在皇宫的了。我想,对这里,你也未见得再有任何留恋。”   程嘉璇轻声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离开皇宫。”   顺治点了点头,道:“朕一向赏罚分明……上官耀华,你此番护驾有功,朕令你沿袭父爵,晋封为承亲王。你是个聪明人,也很有才干,如能将心思用于正途,必将大有一番作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愿你今后行事,能够多加考虑。朕曾经十分欣赏你,希望你不要再辜负朕的信任。关键时刻能择定立场不易,但选择的机会,却不是次次都能得到。”   上官耀华应声谢恩。顺治叹一口气,道:“七年前陈家之事,确实是朕对不住你们。朕想,便给陈氏修建一座祠堂祭祀,同时将当年被火烧毁的陈家老宅,重新出资修建。但愿对你们,能起到少许补偿。”上官耀华连声道:“多谢皇上,多谢皇上!臣代表陈氏一族,向皇上道一句感谢!”   这时门外忽然闯进一人,正是关在宗人府多日,满面风霜的汤远程。然而即使他头发散乱,依然可见一身由心而发的高贵气质,进殿后见众人跪倒一片,未见错愕,说道:“皇上,下官听李公公言道,吟雪宫内产生巨变。因此下官还未及更换朝服,等不及在乾清宫相候,便先自作主张赶来探望。请皇上恕下官逾越之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50)   顺治苦笑道:“此地众人,个个罪孽比你重。与先前一幕相比,你不但无过,反而是对朕最为忠心者,朕又怎会怪你?”   随即端正颜色,道:“你来得正好,倒免于朕多走一躺乾清宫……汤少师,你当初是科举夺魁,这才入朝为官,朕没有记错吧?这时间一晃,也过去七年啦……你初时高中状元,朕未经进一步考核,便对你委以重用,确是看着韵贵妃的关系。但如今看来,朕的选择没有错,你也从未辜负过朕的信任。”   汤远程道:“皇上过奖了。进宫之后,才知博学之士不胜枚举,宫中典籍,更是浩如烟海。下官所要学习的,还多得很。”   顺治道:“此番令朕感触最深的,却是咱们为政多年的弊端。何必拘泥于种族之见,过度束缚了自己的眼界?不论是中原,还是各地番邦,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秀文化,否则也不至于传衍至今,依旧繁荣。更何况同族人未必便会真心待你,异族人未必就不能一心效忠……”汤远程喜道:“不错!下官曾多次向皇上提及,如能真正做到‘满汉一家’,实乃大清之幸,天下之福!”   顺治道:“是了,但现在不少汉人,对咱们满清都有偏见。这以后,就仰仗于你和耀华多加费心了。你二人年岁尚轻,恰好正偏于一文一武,你们辅佐朝纲,朕能放心。今后的大清,恐怕还要以你们为中流砥柱。对于理政之道,不宜一味墨守成规,却也不能过于离经叛道……此中尺度,还要你自行衡量。”   汤远程怔了一怔,道:“皇上……”辞官之言到了嘴边,见他这一副深切哀痛的面容,一时竟说不出口。   顺治在两人肩上各自拍了拍,一声长叹,脸上却显出种尘埃落定的释然,道:“好啦!该说的朕也都说了,接下来,也到了朕该离开的时候了。”众人面上均显诧异,道:“皇上,您……要到哪里去?”见他神色凄凉,绝不似寻常摆驾回乾清宫的架势。   顺治道:“经历过这许多事,朕只觉人生如一场沧桑大梦,浮华转头空。梦醒之后,缘分也就尽了。不管曾拥有多少东西,最终都将失去,什么都握不住。即使贵为天子,仍然无法同生死相抗。朕还记得,年初时的庆典,大家济济一堂,何等欢欣,不料此时此刻,已是曲终人散。任何一场大戏,都终将有落幕的一日,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朕看破了这世间缘深缘浅,无意再同众人追逐于粟米之属,草木之朽。天地广阔,却难觅容身之处。听闻唯有佛法无边,值得参研之道,仅此而已。朕即日便离宫独行,寻一家寺庙落发出家。从今以后,静修参禅,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众人初听之下,都是大惊失色,纷纷上前规劝,道:“皇上,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皇上,大清国的江山,可离不了您啊!”“皇上……”顺治一摆手,道:“朕心意已决,尔等无须多言。”   众官员仍不死心,似乎多劝一句,就能减少几分曾参与谋反的罪孽般,一个个说破了嘴皮,顺治始终无动于衷,面色冷硬,一路向前直行。眼看着就要跨出吟雪宫门槛,玄霜似乎忽然下定决心,排众而出,唤了声:“皇阿玛!”   顺治并未转头,道:“不必再叫朕了。你是个很厉害的脚色,或许其他人都不如你,朕没有将你列入主犯之一,是因为你跟他们不同。但你也是朕唯一看不透的一个,你要是拥有良知,会比没有更可怕。相比之下,你帮过朕一点小忙,朕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但是……人总有自私懦弱之时,即使是君王也不例外。从今以后,朕再也不想看到你,咱们的父子之情,自今日断绝。”   玄霜身子微微颤抖,尽了极大的努力才压抑住涌动的情绪,道:“皇阿玛,你不必急着跟我撇清界限。儿臣虽然狂妄,总也有最起码的自知之明,闹到今天这一步,难道我还指望你会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赠么?不错,我还太不成熟,还有许多我不够了解,也无法掌控之事。但是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里,总有一天,等我长大以后,我还会再回来,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说过的话,即使碰得头破血流,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定会做到!”   顺治冷冷地道:“如果你就是要向朕说这一些话……皇位之争,已与朕无关,你请自便。”   玄霜咬牙道:“不是的!如果……如果董鄂妃对你而言,真就比性命更重要,可以决定你生活中一切的乐趣,关乎你在俗世红尘间的全部留恋……那么,那么我就告诉你,其实她并没有死!”顺治愕然转身,道:“你此话当真?”   玄霜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惨然而笑,道:“皇阿玛,您果然如此在意她……那时我无意中发现,那个女人同下属计划着,要借董鄂妃之手,除去佟妃,才送去那一碗燕窝,害佟妃流掉孩子。此后我料定以她的个性,必然要消灭活口,她明知你不忍心动手,事情拖得久了,没准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因此她就另备一碗毒药,到牢中去探望董鄂妃。我不愿看着悲剧再重演,就将那一碗药……暗中调换。因此董鄂妃喝下之后,不过是陷入了一种假死状态,我躲在一边,看着他们抬着她的尸首出宫下葬。我也一直守在一旁,等到半夜里药效过去,她醒转来了,我就将她从坟墓里救出来,并且送到城东一户民居,另外寻了几个人专门服侍她的起居。为防他们嘴快,泄露出她的下落,便一概割去舌头。想来这一年多,情况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如果您还爱着她,不妨接她回宫,您要是愿意,尽可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反正,也没有人敢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可是你真爱她,就好好待她,女人很脆弱,她们要的东西很简单,却也是最不容易满足。爱是不能跟任何人分享的,我知道作为帝王,这或许很难为你。但想必你更加不忍,让一个视你为神,心里只有你的柔弱女子,再为了你的博爱,受到伤害。我只想说这么多,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再会。”说着竟然越过顺治,先一步跨出宫门。   顺治沉默半晌,见着玄霜背影即将消失之际,忽然开口道:“你帮了朕这个忙,朕多谢你。”玄霜远远站定,冷声答了句:“不必。”身影立时蹿起,消失在众人眼前。   天空中飘飘悠悠地落下一张枯黄色的纸片,顺治不顾众人劝阻,急步上前,只见那纸片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俨然是一副地图。顺治对他一番苦心既存感激,又怀歉疚。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感慨万千,久久不语。   这一场政变视为皇室丑闻,祁充格、福亲王等人编著史书,自惭形秽,都将这一段略去。其后顺治依据玄霜所绘的地图,果然将董鄂妃接回皇宫,相处日久,终于顿悟当初为何会对她情有独钟。   全因董鄂妃性子温婉贤淑,与初次相逢之时的沈世韵极其相符。与其说是在追寻一份感情,倒不如说是在追忆当初令自己动心的那一份独有的感触,由此对她加倍宠爱,几乎是将自己对沈世韵的那份情悸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同时牢记玄霜所言,对其余妃子迅速冷落,唯独专宠于董鄂妃一人。   多尔衮离宫后四处漂泊,称帝之心重燃,萌生起另寻一处驻足之地,重新聚集兵力,以待来日东山再起之念。曾在喀喇城中短暂停留,狩猎散心,不料突发急病,没几日就撒手人寰,那一日正是十二月初九。顺治帝亲自祭奠于郊外,臣民为其服制,并将摄政符收入内库贮藏,尊其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   但才过三个月,苏克萨哈,詹岱、穆齐伦等人首告摄政王逆节皆实。顺治思及此前政变,当日是在心灰意冷之下,对其从宽处置,而今又经上官耀华等人撺掇,当即下令籍其家,诛杀党羽。并正式追罪多尔衮,开棺鞭尸,削其尊号及一并母妻追封,撤去庙享。   顺治八年一月,英亲王阿济格贼心不死,趁摄政王发丧之期,伙同祁充格、刚林、福亲王等人再度造反生变。平定后造幽禁。宫中有传言称福亲王等人谋反一事,全由上官耀华一手策划。为的就是除去这位辈分上压制着他的“义父”,一面防止他“咸鱼翻身”,再威胁到自身地位。   同月十日,礼部上顺治帝亲政仪注,十二日正式御驾太和殿。此番顺治再不如往日般逆来顺受,二月顺着剿灭多尔衮党羽,将谋反诸众一并尽诛。福亲王一死,上官耀华在宫中即刻如鱼得水,似乎也更证实了众人揣测。为此顺治却是未发一言,对他也以隐忍安抚为主。   十年后,董鄂妃逝世,顺治悲痛欲绝,这一回再无人在身旁宽慰,终于一蹶不振,毅然离宫而去。有人传说他果然在清凉寺出家为僧,也有人说他出宫不久,便即病逝。种种说法各不相同,此事更与庄亲王舒尔哈齐及太宗皇帝皇太极的死因并列为清廷几大悬案之一。   顺治离宫前,发布遗诏名曰“罪己诏”。首段说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宗皇诸王贝勒等,皆系太祖、太宗子孙,为国藩翰,理应优遇,以示展亲。朕于诸王贝勒等,晋接既正东,恩惠复鲜,以致情谊睽隔,友爱之道未周,是朕之罪一也。”   八年时汤远程辞官而去,上官耀华势力坐稳后,逐渐横行无忌。顺治对满臣由衷失望,更以任用汉人为广。是故诏曰“满洲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宣加倚托,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有才莫展。且明季失国,多由偏用文臣,朕不以为戒,反委任汉官,即部院印信,间亦令汉官掌管,以致满臣无心任事,精力懈弛,是朕之罪一也。”   董鄂妃故世后,顺治追封其为端敬皇后。举办葬礼时伴有共同祭奠沈世韵之意,大量花费,诏曰“端敬皇后于皇太后克尽孝道,辅佐朕躬,内政聿修,朕仰奉慈纶,追念贤淑,丧祭典礼概从优厚,然不能以礼止情,诸事太过,岂滥不经,是朕之罪一也。”   当年沈世韵谋反之时,曾草拟遗诏,逼他当场签字。顺治起初愤懑不已,其后对沈世韵百般思念,连那遗诏也视为珍贵纪念之物,离宫时更一并带在身侧。日夜深思,倒觉所言也不无道理。将原句稍加改动,录入其中,诏曰“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于用人之际,务求其德于己相侔,未能随材器使,以致每叹乏人。若舍短录长,则人有微技,亦获见用,岂遂至于举世无材,是朕之罪一也。设官分职,惟德是用,进退黜陟不可忽视,朕于廷臣中,有明知其不肖,刀不即行罢斥,仍复优容姑息,如刘正宗者,偏私躁忌,朕已洞悉于心,乃容其久任政地,诚可谓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肖而不能退,是朕之罪一也。人之们事,孰能无过,在朕日御万几,自然多有违错,惟肯听言纳谏,则有过必知。朕每自恃聪明,不能听言纳谏。古云,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朕于斯言,大相违背,以致臣士缄然,不肯进言,是朕之罪一也。朕既知过,每自尅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者改,以致过端日积,愆戾逾多,是朕之罪一也。”   而关于争议多年的册立皇储一事,遗诏中说道“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玄烨,佟氏妃所生也,年八岁,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尽,保翊冲主,佐理政务,而告中外,咸使闻知。”   据说起初是因玄烨年幼时患染天花,而后痊愈,据称此疾从无复染,况且死里逃生,总是大富大贵之命。不仅如此,玄烨才能更是极为出众,不亚于当年的玄霜。顺治有时听他言谈,常有片刻恍惚,仿佛这两个儿子从来便是一人。八年来他也曾遣人寻找,却始终得不到玄霜的消息。   其后玄烨即位,果然不负众望,为大清奠定下坚稳基石,是为日后被尊称为“千古一帝”的康熙大帝,另康、雍、乾三朝并称为“康乾盛世”,亦是与康熙年间的鼎盛发展大有干系。   这以后玄霜果曾再度现身,那时他已是轰动中原的“天宫主人”,名头传遍大江南北(详情参阅《乱世红尘错》)。一遭生变,掀起新一轮风浪。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万劫不复(1)   顺治八年。   荒野外新立起了一座墓碑。碑上空无一字,在青山碧野之间,显得尤为孤寂。按说生命本就如此,静悄悄而来,终将寂寞而去。   一个白衣少年久久伫立在墓碑前,几乎成为了泥塑木雕。他的声音轻如微风,转眼就消散在天地之间。或许仍有途经的孤魂野鬼曾有耳闻,听他道:“韵儿,我曾经百般规劝于你,正是不愿见你走上今天这一步。但你始终不肯听我的劝告,终究仍是落到了这般境地……也罢,各人的选择,唯有自己才有资格掌控。旁人操心太多,都是枉然,也许这就是注定的宿命。”   背后草丛中忽然“沙”的一响,似乎风声也在为坟中那不知名的女子悲泣。那少年不做理会,自行跪了下来,将手中紧攥的几束小白花放在墓碑前,轻声呢喃,似是自语,又似是低声倾诉,道:“不过,生未必是幸事,死也未必便是不幸。在你活着的时候,始终为复仇的执念所困扰,又深陷宫廷争斗,从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意义上的幸福。如今到了另一个世界,终于可以得到你苦苦追寻的自由。我想,到那边,你是再也没有痛苦和烦恼,真正得以解脱的了,我祝福你。那时的你,会比从前更快乐。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那么现在我来亲口对你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各种人生体会,都将是难得的经验,也是一笔珍贵的财富。既然是你给予的,我就会一世珍惜。   我不知究竟怎样的人物,才能够算作最后的赢家。前些时承亲王带兵平定战乱,皇上囚禁了英亲王,想来便为逆势立威,也将处一个死罪。摄政王发丧期毕,当日其余叛党头目抄家的抄家,充军的充军;太后年长心乏,亦不愿再过多插手宫廷政务,他终于得能亲政,登临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表面看来,他大获全胜,可是他并不快乐。他虽然将董鄂妃接回皇宫,恢复封位,常常歇在她的寝宫,表面看来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但只有咱们这些当年的知情者才明白,董鄂妃,不过是你的替身而已。我知道皇上的心里,永远都会留有你的位置,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我不知该怎样定义一个人的生死,如说是以他自身的意识取决,又如何解释魂魄的形成?如果他能够永远在另一个人的思想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否表明,他的存在,就从来没有消失?皇上和董鄂妃在一起,他在笑,但他真的不快乐。欢欣与否,也不是由单纯的哭和笑所判定,是不是?   世上没有绝对的输赢,或许正因为它不像棋局那样,有单一的评判标准。或许在旁观者眼里,某个人一无所有,但在他自己眼中,却反而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不知该怎么说,皇上跟你,是宿命中错失的因缘。如果不是这一切的劫难,你们或许会是一对很幸福的夫妻,可以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但要不是因为那些考验,又怎能体现出你们感情的珍贵?世上之事,总具正反两面,有几件是人所能说清?   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在朝廷做官,并不是我一生的理想。有些愚昧的观念,千年传承,非是我一力所能改变。如果我不肯顺应时势,非要向传统做一个挑战,我岂不也同样成了迂腐不堪的老顽固?书本上的知识,并不能带给我们全部,但自己的心得体会,也未必便是正确。因此我与你所说的知识渊博,还差得很远。   是了,韵儿,唠唠叨叨的对你说这许多,只怕也惹得你烦厌了。这一走,或许有一段日子不能来看你。但我会把你放在心里,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时刻在我身边一样,很傻,是不是?咱们来做一个约定,再相见时,彼此都要过得比现在快乐。”   那少年结束了一连串天马行空的述说,直起双腿,站起身来。面上的柔和之色迅速被冷漠取代,淡淡的道:“你也是来祭奠亡者的吧?为什么不出来?这不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草丛中再次传来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沙沙作响。一个绿衣少女浅笑着走出,道:“哟。你的耳力还是这么灵敏,不去练武功,实在是可惜大好人才。”   那少年淡淡一笑,道:“我的志向不在于此。何况,武功练得再高,又能怎样?不过是用于打打杀杀之时,能够胜得个一招半式。学过武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没有名头时受人欺压,有了名头,不是去欺压别人,便是给人排着队上门讨教。成为高手,注定你从此永无宁日。其实那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到底有什么了不起?武功的上下高低,每一天都在不断演变,又怎能真正排出一个一成不变的名单来?如今的人们太过浮躁,早已歪曲了学武的本意。强身健体还不够,他们还想与人比拼,尝到胜利的快感。这还罢了,最悲哀的却是利用武功,仗势欺人。怎不想想你能做到的,旁人也能做到,而且或许比你做得更精,更好。持剑者必将死于剑下,就算一时将武功练得再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早晚会有武功更高之人来收拾他。”   那少女噘了噘嘴,道:“才不是,我知道他是一位真正的高手,任何人都不可能打败他。好啦,好啦,你这呆子,我只说了一句,你就跑出这一大通话来,可别再动不动就摆你先生的架子啦!喂,近来还没有玄霜的消息么?”   那少年摇头道:“皇上也在寻他。可你知道天大地大,假如一个人有心匿藏,其若大海捞针,是再如何位高权重者,怎生撒网也找不到的。玄霜这孩子,自尊心很强,这既是他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他又曾在皇上面前发下那样的重誓,只怕在取得一点成就之前,是不会再回宫来的了。”   不顾那少女面上的担忧之色,续道:“其实这样也好,有时人无法成长,就是因过于依赖外界扶持。唯有学会自己面对困境,并去尝试解决,才能有所成长。让他冷静一段时间,他对一些想不通的问题,方能换一种眼光来看待,有全新的理解和认知。如果他成功了,再回来时便会脱胎换骨。如果他过不了这一关,便只能滞留在原地不前。不过……玄霜从前在宫里,是多么出色的孩子,我想这一回的挑战,他也不会克服不了。”   那少女轻叹一声,道:“他从小虽算不得娇生惯养,好歹也是叼着金汤匙长大的。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我担心……”那少年笑道:“人家可是堂堂魔教副教主,与其担心别人欺侮他,不如担心他去欺侮别人!”似乎不忍见那少女愁眉不展,指了指墓碑,道:“这孩子还是很有几分孝心。你瞧,其实他也前来祭拜过的。”   那少女咦了一声,对那墓碑探头探脑半晌,仍是半点理不清头绪,道:“何以见得?”那少年道:“韵贵妃是一个月前下葬,如今这墓碑前却仍是光秃秃的,没半点杂草,你不觉得稀奇?我猜是玄霜前来祭拜,又担着自尊心作祟,不愿给人看出他到过此地。这才不像常人般放些花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墓碑前的杂草都拔净了。”   那少女失笑道:“原来如此,果然是玄霜的作风!只不知他心头的杂草,是否又能拔尽呢?”那少年向她瞥了一眼,道:“别光顾着说别人,你心里的杂草,拔尽没有?”   那少女微微一怔,仰望天空,似乎这话题令她心下震动不小,声音轻缓如飘散在林间的微风,道:“我?我又有什么……这一个月,我都是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要说从前,我的确不大喜欢给义父和韵贵妃办事,可亲眼看到他们……那样的下场,我心里又十分难过。宁可恢复到以往处于夹缝中的状况,甚至不知,这份莫名的同情,是从何而来。也许人的惯性,果然便是如此强烈。每个人对于他曾经拥有,而后失去的东西,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此,就连我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也始终觉得怪怪的,一点儿也没有曾经盼望过……或说是终于梦想成真的那一种感情。”那少年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那少女一声轻叹,艰难挑起话题,道:“我哥哥一心追求仕途升迁,如今……总算让他称心如意啦。他因着上次救驾有功,现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听说这一次制服英亲王叛乱,其中也少不了他的功劳。不过可想而知,他每天那么忙,一定又冷落了嫂子。唉,凡事有利也有弊,这一回,我跟他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我已经不再是摄政王的义女,也不知他还耐不耐烦一个平民小丫头继续跟他攀亲戚。”   那少年哼了一声,道:“行了,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推推诿诿,还想逃避到几时?你真的放下了么?为何连自己真实的想法都不敢面对?”   那少女突然被他揭穿心事,脸色有几分尴尬,道:“不是不敢面对,而是……我知道我绝不会放弃啊!我仍然想着他,爱着他,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永远爱他。可是这些话说出来,会惹你不高兴,你们也都不会理解,所以我就索性不说。但是,为什么我就只能选择放手?难道我不可以通过不断的努力,让他终于发现我的好,而爱上我?”   那少年道:“你多虑了,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要不高兴?为何要干涉你的决定?你也不必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就遮遮掩掩。”   听出自己话里有几分醋味,也是略微一怔,随即顿了顿,缓和语气道:“是,以前我曾经劝过你。但我们现在,都已不是当初的咱们了,哪怕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也可以令人迅速成长。这是你的爱情,你当然有权利自行做主。不过,别说我打击你,现在的你,只能拖他的后腿,你知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   那少女道:“是,我知道啊。所以我想闯荡江湖……反正现下正无处可去,传说中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生活,也不错啊!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练武,以自身真正的实力,非止仰仗于兵刃之利。等到我足够的强,足够成熟,能够配得上他的时候,我仍然会去找他。我不论天下人如何议论,也不管他会怎样看我,只要我能陪在他身边,始终跟他站在同一战线,即便是一同毁灭,我也不会背叛他。我想……我是心满意足的。”   那少年目光淡漠,虽曾表态自己并不在意,眼中却仍有隐含的情愫闪动。不愿给那少女看穿,略有些狼狈的转开头,道:“如今江湖上兵荒马乱,你现在涉入武林,不合时宜,还是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再说吧。”   那少女睁大双眼,一双灵动的眼珠不住转动,笑道:“你不懂,都说时势造英雄,正是乱世之中,才更能磨炼成人才啊!况且患难见真情,倘若平淡无奇,还怎能体现出相依相伴,彼此扶持的珍贵?他是要与天下人为敌,我只愿尽一己绵薄之力,默默的支持他,不离不弃。好吧,你可以骂我是非观不明,可以继续做你的君子,但是在爱情面前,每个人终究是无力抵抗的。你能对韵贵妃义正言辞,只不过是因为,你已经不爱她了!”   做出这个大胆推测,自己也吓了一跳,顿时如同亲手挖掘出一个大秘密般,兴奋地围在那少年身旁探头探脑,笑道:“咦,真不容易啊?咱们的情圣哥哥竟然另结新欢?她莫不是比韵贵妃还美?让我猜猜,那个女孩子是谁?”   那少年受不了她一番毛手毛脚的拉扯,皱着眉头将她的手拨开,道:“别太多事,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管好你自己就是了!……也罢,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就跟你一起去。刚才我在坟前说的一番话,你都听到了吧?”   那少女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那少年道:“我早已厌倦了在朝为官,不如到武林中历练,活得率性洒脱些的快乐。本来我一个月前便已有意请辞,当初却还要陪着皇上料理遗留下的烂摊子,那时他也正在气头上……如今好了,礼部的仪注已然呈表参奏,等明日行过大典,皇上正式亲政,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那少女仍觉几分狐疑,道:“眼下皇上如此倚重于你,你若是继续留在宫中效命,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却为何要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你当初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得到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那少年道:“不然。人总要时常开拓眼界,才能有所逾越,逐步成长。我自己清楚得很,现在的状态,已是我所能达到的极限。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我不仅称不上渊博,任何一处领域,都还有无穷无尽的值得探索之处。要是继续留在朝中,固然可享一时尊荣,但我始终拘泥不前,既然不能给皇上惊喜,便会令他厌倦,那时我不再是他器重的谋士,反而会沦为一个满嘴谗言,利欲熏心之徒。人就该时常体悟未知,才能弥补他曾经的无知。我也不愿再当一个落于人后,受人保护的无能者了。这就算是……对自己的挑战便了。”   那少女仍想尝试规劝于他。说来也怪,她对自身前程早已心灰意冷,不抱任何指望,却独不忍见旁人自暴自弃,极力转着脑筋,道:“可是你的家人……”   那少年不耐听她多说,一口打断道:“是,奶奶从小抚养我长大,不论生活再苦,便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也要供我读书。我能有今天,不能不说有她的一份心血。可是如此造就的官员,不过是个无心的傀儡,而不是真正的我。前些日子我曾和她做过一番详谈,将我的想法都坦白告诉了她。这一次,我们完全是作为两个地位平等的人。她说现在的我已经长大了,懂得分辨是非正误,也逐渐在形成个人独有的一套价值观,她只是我成长路上的一位引导者,却不会再左右我的人生。任何身外之物,都比不上活得快乐,活得自由,所来的重要。之前的十余年,我都是在为她而活,没做过一件自身欢喜之事。这以后,她可以完全交给我自行做主,只要我能够幸福,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时常抽出几天空闲来,回京城探望她。有几个朋友,也答应代我照顾她。反正,我现在年纪还轻,所走的路,即使暂时有所偏差,也还来得及回头。其实年轻,正是比任何事都有价值的本钱。”   那少女听得云里雾里,竖起一根手指,小声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有时见你呆若腐儒,有时板着脸一本正经,有时像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有时却又像个幼稚懵懂的小孩子,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那少年微微一怔,倒似也给她问倒了一般。那少女背起双手,踮起脚尖来回扭动,得意洋洋地瞧着他。   那少年反应倒也迅速,道:“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很多种不同的性格,以及处事方式,有些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这是取决于咱们每临事之时,选择用哪一种心态来面对,又或者说,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之时,便会暴露出自己性情中的某一面。或是有意为之,也或是潜意识中的选择。但若是能在对方面前展现最真实的你,在他面前,想笑就大声笑,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不必费心营造出某一种形象,这样的交情,虽然免不了彼此冲突,却往往是最真挚,也最忠诚的。”   见那少女听得一知半解,淡淡一笑,道:“好了!明日我就去向皇上请辞。你一定也有不少话要跟你以前的主子说,我不想打扰,也没有偷听的习惯,这就告辞了。记得,等我。”最后两字轻得仿佛耳语。   那少女忽然回过神来,急道:“咦,你别走啊,喂……”那少年目不斜视,经她身侧,两人擦肩而过之时,飞扬起的衣袂彼此相触,各自被风涨得饱满,覆盖翻卷,似乎久久不愿止歇。   如此这般的对话,每天都可以在无数人之间发生,每时每刻,也都会有两个人的命运被注定的缘分缠绕在一起。那少女面颊猛地烧起一丝热度,抬手轻按,那一种火热之感,却如能融化指尖的冰块。   放眼望去,那少年的背影已在远方模糊成了一个渺小的剪影,在视线中却依旧清晰。仿佛无论风云变色,天地间再如何污浊,方寸之内,也总会有那一抹一尘不染的纯白,能够指引迷途者前进的道路,也能为世人指引方向。   那少女脸上不知何时升起一层红晕,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与见到心中常惦记的那人时,心中热血沸腾,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继而又如坠入冰窟,每一个细胞都透着寒意的大起大落不同。   与那少年相处时,就如同面前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心中始终荡漾着那一层淡淡的温暖,将整颗心都融化在那一片暖意之中。相比之下,她倒是十分喜欢这一种感觉。   过了好半天,才猛然觉出自己的异常,顿了顿脚,自语道:“什……什么嘛?每次说话都好像打机锋,非要在我面前充老学究不可!人家……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你跟我在一起,用的是哪一种方式呢?”   暗暗决定着下次见面时定要弄清,转头望向那一座寂寞的墓碑,也缓缓跪了下来,轻声道:“韵贵妃娘娘,好久不见了啊……在那边的世界里,您也一定是……同样的威风吧?”   —————   辽东地带,一个青年默默前行。不修边幅,衣衫破旧,下巴上胡子拉碴。眼底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知有几日未曾好生休息。腰间悬挂着一把佩剑,黑漆表面结有几层锈迹,似乎是有几分年头的古物。任何人见到他,脑中第一念头都会闪现出“羁涯苦旅”四字。   而那青年脾气似乎很是古怪,从不与人交谈,一味闷着头直走,脸上透出的是满腔冷酷,正是阻止人轻易靠近。白天赶路,晚间在客栈中匆匆歇宿一宵,第二日也是早早付清房钱,继续上路。   此时正值战乱年代,街上便是随处可见如此这般的流浪汉,也是毫不稀奇。因此百姓最初免不了好奇一瞥,紧接着谁也不会再对这种人多看一眼。自然无人能知,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正是现下江湖中的头号人物,武林盟主李亦杰。   李亦杰用下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总算将边关新兴起的战乱尽数平定。而京城中新掀起的惊天变故,他却是一无所知。心中记挂的唯有一事,眼神表面的空蒙下,隐藏的却是更深的迷惑。就如远远看去平静无波的海面,直到最深处,才能见漩涡汹涌。   李亦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愿天地万物,都趁早离了他远去,别来打搅才好。可说是他有生以来,从未看过这等恐怖的情形,从未经过这等挫败,从未面临过如此艰难的抉择……   看着天色已晚,就近寻了间客栈。他并不讲究排场如何奢华,只需一个简单的落脚之处,不至于露宿街头即可。付过银子,没同店主多说一句,径自进了房间,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知到得几时,眼前又闪动起那一连串混杂着血雨腥风的刀光剑影,以及那一场对话,那个可能彻底改变他一生的提议。   有几个时刻,他梦中的自己竟然浑身浴血,生出了三个脑袋,个个张着血盆大口,青面獠牙,七八条胳膊从背上穿出,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抬手一挥,面前血光一片,活脱脱正是个新生的魔物。   面前那面容模糊的女子似乎同自己渊源颇深,正极力想说着什么。他本想抬手搀扶,伸出的手掌却化为利爪,一声惨叫后,那女子全身鲜血淋漓,在他眼前炸做飞灰。只是这破碎的却不是飘散的烟尘,反而成了片片凋零的花瓣。   李亦杰心中乱作一团,忽然张开双眼,醒了过来。面前所见,是头顶灰蒙蒙的天花板。额头早已是冷汗涔涔,大口大口的喘息,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魂将何往;辨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残存的梦魇,还是真实的罪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   还没等缓过这口气来,耳边忽而又听得嘈杂呼救之声。这一次更为真实清晰,犹如响在耳畔,细加分辨,不如说正是自这间客栈中传来。他仍旧睡在榻上,翻了个身,拉紧被子,想以枕头蒙住耳朵,阻挡住一声惨似一声的垂死挣扎。倒当真是躲到何处,都逃不脱纷争。本不愿理会,但作为武林盟主,又是素来自命正义的江湖豪客,要他见死不救,也实在是十分困难。   稍一恍惚,忽然分辨出几声剑气激荡。这若不是剑术有精深造诣的高手,也击不出这等凌厉剑气。如今看来,这一淌浑水,他纵是想不趟都不成了。叹一口气,按了按腰间长剑,翻身下地,推开房门查看。   那客栈一楼经营酒菜生意。透过围栏,只见下端到处都是翻倒的桌椅,每一道剑气到处,便崩裂为更多细小碎块。店中横七竖八的瘫倒着不少人,看样子都是这店中的伙计,东倒西歪,哀嚎声不绝于耳。   客店正中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头发乱蓬蓬的遮住面目,见他是站在一张方桌上动手,周围人近不得他身侧,便先被他挥出的剑气扫得飞了出去。不仅破空声清晰可闻,就连每一式挥出,空中带起的森然白光也看得一清二楚。   李亦杰暗暗吃惊:“江湖中数得清名姓的高手,我也大致听说过,几时见过这样的人物?难为的又是年纪如此之小?”有几人仓促间逃到二楼避难。那店老板一见李亦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哀求道:“客官,您快些回房间躲起来,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好瞧的啊?”   李亦杰看着他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心头便感不屑,同时又生出一股保护弱小的侠义之心,道:“那小子是什么人?你们怎么惹到他了?放心,凡有不平之事,我便是要管上一管!你只管跟我说来。”   那店老板忙道:“嘘,小声点……给这小瘟神听见,那可了不得。”又低声道:“那小子来店中吃饭,叫上酒菜。我们见他穿得破烂,当他是个骗吃骗喝的小叫化子,本想直接赶他出去。但他却一口咬定自己有钱,态度很是傲慢。想来客人是衣食父母,倒也没有将生意拒之门外的道理。于是咱们好脾气的开门响应,按着他的吩咐,给他端酒送菜。谁知等他酒足饭饱了,我们去向他讨要饭钱,他突然一脸讶异,说什么钱袋前一刻还在身上,这会儿就没了,准是半路上给人摸去的。这种无赖,我们是见得多了,但他要是不肯付出钱来,就不能踏出这个店门。那小子突然嚣张起来,大叫着说‘你们这就是一家黑店,我的钱袋要不是在外头被偷的,那就是给你们店里养的贼偷去的。小爷我没让你们赔钱,已经仁至义尽,还敢向我讨起饭钱来?’客官您看,这不是成心大耍无赖么?我们自然不买账,那小子就突然动起手来。谁都不是软柿子,咱们也找了店里几个伙计出来对付他。谁晓得这小子功夫硬是要得,大伙儿上去,没一个是他对手,反而给他打得这般鼻青脸肿,又砸了我的店,客人都给吓跑啦……”   李亦杰对他嫌贫爱富虽有不满,但见那少年为着一件小事,竟要逞凶出手,更是不忿,喝道:“这等穷凶极恶之徒,待我去教训他!”奔到走廊的栏杆前,便要纵身跃下。那店老板急得拉着他衣袖,急道:“客官,这去不得——去不得呀!”   李亦杰在他阻止之隙,凝神观察那少年剑法,却觉身手颇为眼熟。将一件暗器在手中掂量两下,便向他射了出去。既要阻止他杀伤人命,同时又避免击中要害,出手方位、力道都要控制得分毫不差。   那少年头也不回,全以耳力听出暗器声作响,反手挥剑,激射出的剑气扫中暗器,竟将暗器反向弹回。而他也同时从桌上跃下,对准暗器来路,打算好好教训那个胆敢干涉他的人一通。   他这一转头,遮在脸前的头发自动滑到两边,露出张英俊清秀的面容来。见到二楼站立的李亦杰,微微一怔。李亦杰看了他,更是愣在当场,许久才试探着唤道:“玄霜?……是你?”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相见告终后,下一幕,便是李亦杰与玄霜坐在二楼雅间推杯换盏。认出那少年竟是玄霜后,李亦杰便向那店老板保证,玄霜所需的一切费用都记在自己账上,包括赔偿砸坏的桌椅,以及出钱给那些重伤的伙计医病。那店老板表面连连道谢,但一想起李亦杰竟认得这等凶徒,想来也同是一条道上的人,对他印象凭空转坏不少。   李亦杰望着面前一副穷困潦倒之状的玄霜,见他不言不语,只是一杯一杯的灌着酒。终于在他再次端起酒壶时,先一步按住他的酒杯,道:“打算就这样,一直装聋作哑下去?我请你喝酒吃肉,作为回报,你至少应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吧?你怎会如此任性,同一家小店的掌柜也大起冲突?”   玄霜哼了一声,道:“稀罕么?谁叫你请我来着?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们,又不用你解围,谁叫你的侠义之心无端泛滥?你根本不必多管闲事,你瞧那店主表面道谢,脸上却尽是鄙夷之色,定是在想,你同我是一丘之貉,连你也一道骂进去啦。你当好人做好事,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可不是吃力不讨好?”   李亦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先说说你自己吧,你怎会弄得这么狼狈?以你现在的武功,没几个扒手能从你身上摸走钱袋吧?”   玄霜忽然放声大笑,从衣衫中取出个钱袋丢在桌上,道:“谁说我没有钱?只是不愿付给那群仗势欺人的家伙。你可不会以为,我当真弄到那般落魄,连一顿饭也吃不起的地步吧?不过,我不想欠你的人情,用了多少,自己拣着拿去吧。只是你要做滥好人,多赔给人家的那些,别想找我报销,我可不给你做冤大头。”   李亦杰看了那钱袋一眼,重新推回玄霜面前,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有钱,何必再跟人家纠缠不清,倒像凭空闹一场也是好的?直接给了他们,不就是了?吃饭付账,那是天经地义啊,大家素不相识,又不是专门对付你。再说就算说到欺人,怎么也轮不到人家‘仗势’吧?”   玄霜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这钱袋不管是当真被偷了,还是我有意赖账,他们对我的态度,以及处理的手段,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行走江湖,这种事你看见过的还少了?我正是为证明这一点,才同他开个玩笑。故意换上破衣烂衫,好教他们形成先入为主的观念,接着我观察他们神情,在你有钱的时候,一个个拿你当大爷伺候着。一旦没钱,那就是路边烂泥塘里的臭狗屎,人人可辱。像这些个钻进钱眼里的畜生,我今天就非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以后不敢再瞧不起付不起账的穷光蛋!不过话说回来,这套衣服穿在身上,还真是浑身都不舒服。现在遇上你,我也没必要费心隐匿形迹,赶明儿就到城里逛逛,寻几件好衣服换上。”   李亦杰想起方才那店主向他转述时,对待穷人的明显鄙夷态度,不得不承认他所言诚然非虚。好在他下手虽重,总算都留有几分余地,并未致人死命。自己曾经的徒弟武功高强,不论是何人所授,做师父的终归欢喜。苦笑道:“你这个教训,给的也够狠了。可别将人家吓出毛病来,以为付不起账的都是像你这样的高手,恐怕下次再见着一个叫化子,他们才真正要去供奉起来,当座上宾伺候着了。”   玄霜又是大笑不止,道:“好极!妙极!小爷我还当真是造福于人!”李亦杰笑道:“可是当了一群流浪汉的老大,也没什么威风。”   玄霜叹了口气,忽然摆出一脸恭敬之色,道:“李盟主,请你收留我好不好?让我加入你的武林盟,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也不会成为累赘!”李亦杰哑然失笑,道:“看你这副样子么,让我猜猜,是不是又跟皇上闹别扭了?这么大的孩子,还真叫人不能省心。到时回宫,我帮你跟他求几句情,也就是了。”   玄霜突然大怒,拍案而起,道:“你以为我是视作笑话,随便说说的么?该死的!我分明是认真同你商量,为什么要当我在开玩笑,随便敷衍我?我在你眼里就是天生的笑料?还是迷了路的白痴?我操他妈的,老子到底算做错什么,要让你们这样对我?什么叫你替我求几句情?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还是以为人家会有多买你的账?自己什么都不是,还在自命清高,简直就是个小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再也不用回皇宫了,谁也不必再来搭一把手,好心将我送回去了,你听懂没有?哼……谁会稀罕!不回就不回了,无事一身轻,正落得自由!有什么了不起的丁点屁事!”   李亦杰只因对状况不明,仍是未加深想。还当他又是同顺治起了口角,这半大孩子,同长辈闹脾气也极属寻常。估摸他是寻思着上回溜出宫一年,是皇上派人迎他回宫,事后对他态度也立即大转弯,见这计策管用,便又来故伎重施。但要想赌气,也不能总是将同一招用个没完。   心里根本没当成一回事,暗想反正自己正要回京城,且先带着他同行,劝得他气消了,再带他回宫便是。想了想露出笑容,道:“你说不会给我添乱,这会儿没来由大发脾气,又怎么讲?你既然要加入武林盟,就该承认我这个盟主,理应敬重于我,这是最起码的规矩。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像你这样指着鼻子骂,哪个帮派敢收留你?”   玄霜怒道:“又来装腔作势,扯什么见了鬼的规矩……”见李亦杰神色严肃,终于还是将一连串的咒骂咽了回去,道:“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那你也要答应我的要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4)   李亦杰道:“这个嘛,还要看你路上的表现。其实,我们并不是一个结构紧密的联盟,凡是武林正道,形成统一的一个整体,而武林盟主,便是管理这江湖上众多帮派的。本来是各自分散,但近日为共同对付七煞魔头,也是为避免力量薄弱时,受到袭击,因此才将大家在京城总舵统一集中。有人愿意出一份力,我正是求之不得。”   玄霜哼了一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也就是你了。不过,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要是还琢磨着送我回宫……你不是帮皇上找回他走失的儿子,别人背地里都只会说你是个自作主张、多管闲事、自以为是之人!你也不希望被冠上这一通名号吧?很多事……你不懂得,真的。”   李亦杰听着他老气横秋的说话,一笑置之。等他转身离席,这一边的思绪才沉寂下来,脑中立刻又为另一边烦恼占据,这正是一路上困扰他的最深重忧患。虽已极力克制,却总是不自禁的想起那段对话。眼中的景物扭曲模糊,回复了当日战场上的情形。   ——————   那一瞬间,才令他明白所谓的“夷为平地”、“血流成河”等词绝无夸张。江冽尘甚是自得,看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掌心,如同在欣赏已成战果一般,挑衅道:“你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魔的力量。顷刻之间,可以让你的哪怕是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于本座自身,却无半分损耗。你却拿什么来跟我斗?你纵然拼上性命,也不过是我手中消亡的齑粉罢了。”以及自己软弱无力的质问:“你自认为强横无匹的……魔的力量……就只是用来杀戮和毁灭的么?毁了整个世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江冽尘道:“你错了,魔真正的追求,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统治整个世间,奈何总有些出头鸟自以为有几分本事,便来叫嚣反抗,不杀何以立威!你所说的杀戮和毁灭,都不过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的一种手段而已。所谓魔的力量,则是能够确保它得以实现的工具。你现在可以继续对我嘴硬,但你能否骗得过自己?现在你还以为,你可以阻止本座?”   李亦杰看着他血红未褪的双眼,似乎是一层无形的压力,不禁后退了一步。然而不论是天生的尊严,还是对武林,对江湖正道的信念,都令他绝不会束手待毙,向一个新生成的怪胎投降,极力壮起胆子,咬牙道:“别太嚣张了!有道是人定胜天,又怎会输给区区魔物?就算我的武功不如你,但汇集所有武学高手之力,便付出再大损伤,在所不惜,我就不相信,还不能封住你罪孽的野心?拥有信念,足可无坚不摧。为了维护武林的公道,正义,许多人宁可献出生命,并不是如你所想的一般不堪一击!”   江冽尘冷声大笑,道:“李盟主,怎么到得此时,你还在跟本座扯什么信念无敌之类的玩意儿?那已算不得自欺欺人,根本就是愚蠢至极。许多事是凡人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到,以为献出性命就无所不能?也不问问你们那条命能值几个钱?所谓的信念,不过是编造出来自欺欺人的把戏。没想到,你就是个连事实都不敢承认的胆小鬼!魔就是魔,作为凡人的你们,是永远都不可能打败我的!除非……”似乎一时欲言又止,掉头就走。   李亦杰下意识脱口问道:“除非什么?”随即暗骂问得糊涂,哪有人会主动来教导对手,如何打败他的法门?还想说几句话掩饰,忽听江冽尘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西北雪山之中,最深处的山洞内,有一处血池。凡人成魔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换血……”李亦杰追问道:“换血?在血池浸泡过后,便会成魔?”   江冽尘冷冷道:“没有什么。你不是想打败我么?好,勇气可嘉!三个月,本座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为求公平,这三个月内你尽管努力的练功,本座不会去找你和一应亲眷的麻烦。但在三个月之后,你须得让我痛快才成!”李亦杰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许久仍未回过神来。   ——————   一想起这惊人提议,李亦杰的头又疼了起来。这几日他确是犹豫不决,但成魔之念,在他脑中所占的分量极其微小。每经想起,都将自视为荒谬,迅速扫除脑海。   然而随着一日日接近京城,那念头竟然逐渐扩大,需要他左思右想一番,才能以反对念头将之压下。但这份决心,却是越来越不够坚定了。即使自己落得万世唾骂,只要能剿灭这魔头,足能抵得功过。但他是否真能有这般高尚?又怎能舍下世间留恋的一切?   回京路上,玄霜果然没再找过麻烦。李亦杰曾旁敲侧击,费尽了心力,玄霜却始终守口如瓶,对他离宫的缘由不曾透露半点。李亦杰百般无奈,但玄霜越是避讳不说,他就越是好奇。虽然表面不再追问,但心里仍未压下一探究竟之念。   这一天到达京城,玄霜似比几日前更加沉默,李亦杰一面留心着他的情绪,一面环望四周。他内功精湛,耳力也极为灵敏。到了武林盟总舵大门前,忽觉一股气劲猛向自己逼来。当即全身戒备,手按剑柄,另一手扣了几枚暗器。悬而代发之即,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竟是南宫雪。李亦杰硬生生收住手上攻势,问道:“雪儿,你怎么……”   南宫雪二话没说,先扯着他的衣袖,对着他仔细打量,急急地道:“师兄,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啦?一走就是一个月,也不知大家有多担心你……为了找你,武林盟里都快闹翻天了!”李亦杰微感歉仄,道:“对不住,雪儿,因为……有一些私事要办。”   南宫雪面色倏然一沉,冷冷的道:“去边疆平乱么?眼下江湖上都传遍了,说李盟主自告奋勇,代朝廷同偏邦作战。我们又不知你究竟到了哪里,如何寻法?下次再要逞这种无谓的英雄,索性也别再回来了!你该知道,做了武林盟主,就该一心为公,再没有什么私人的时间,也没有私事允许你去办!”这一番疾言厉色,仿佛方才的片刻温存都是他幻觉发梦。   李亦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曾告诫过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会再犯这样的疏漏。到时,我自己去给大家赔个不是吧……”   玄霜吹了一声口哨,道:“枉你归心似箭,一回来就给骂得狗血淋头。堂堂盟主,倒像专程赶来给人家做灰孙子一般!好心没好报,果然不错。”南宫雪这时才注意到玄霜,吓了一跳,道:“你……你怎会在这里?怎么跟我师兄在一起?”   玄霜冷哼道:“怎么了,我在这里,是碍了你南宫女侠高贵的眼还是怎地?那你尽可明说啊,不必给我递眼色。告诉你,我实在很笨,看不懂你的暗示。你不是没生嘴巴,我既不是没生腿,也不是不会走路,不会死赖在这里惹你讨厌。你师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更不是幽灵僵尸,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   南宫雪给玄霜一通抢白,哭笑不得,为着李亦杰之事,积聚心头的火气也立时消去大半。李亦杰问道:“雪儿,我离开的这一个月,城中情形……还好吧?”   南宫雪苦笑道:“看来朝廷封锁消息,这一项工作的确到位。也亏你问得出口,不但不好,简直糟糕透顶……”一眼瞥到玄霜在侧,那几句话竟有些说不出口,目光不住朝他脸上瞟去,希望他能自觉些,主动回避。   然而玄霜偏就是天底下第一号不识相的,回了她一个白眼,道:“那天的事,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尚且无所顾虑,难道还怕亲耳听你再复述一遍?你尽管说好了,我倒不相信,你嘴里还能喷出墨汁来?”   南宫雪叹了口气,想到玄霜遭此剧变,难免性子突转乖僻,对他也有几分同情。尽量避重就轻,道:“一个月前,宫里发生了一场规模极大的政变。几乎一大半的王公贵族都曾参与进来,他们带兵包围乾清宫,要逼皇上交出传国玉玺……”李亦杰“啊”的一声惊呼,道:“那……那皇上现在怎样?他没事吧?”   玄霜不屑道:“瞎紧张什么?你见到这里有半点国丧的迹象没有?哼哼,人家是真龙天子啊,有皇天庇佑着,还怕几个乱党不成?”   南宫雪不愿详述经过,简略说道:“韵贵妃也参与了此事。你知道,前些日子她召集我们在宫中密议,而今……果然依言施行。还曾草拟出一份遗诏,要逼皇上签字。也即是说……‘不交出玉玺就死’之意。后来……”   向玄霜瞟了一眼,见他并无异色,定了定神,续道:“后来摄政王与凌贝勒也前来逼宫,三方僵持着,这才拖延了时间。最终上官耀华突然背叛,出兵平定了叛乱。皇上要将韵贵妃打入冷宫,她……”   李亦杰一颗心猛然提起,仿佛心脏被抽成了空壳,急道:“她怎么样了?”虽然已经预料到可能的结果,却始终不愿面对。   南宫雪道:“沈世韵的个性那么强,她宁可死,也绝不肯进冷宫的。于是她在皇上面前横剑自刎。听说皇上本来原谅了她,但后来得知她下药毒害佟妃,嫁祸董鄂妃的真相,仍然不能宽恕。她……死的时候,大约很遗憾吧。”   李亦杰表情霎时僵住,脸色如死人一般惨白,如同天旋地转,眼前猛然一黑,向后踉跄了一步。南宫雪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神态,知道沈世韵在他心头仍占有极大分量,蓦然升起一阵醋意,道:“师兄,你要是想哭,那就哭出来吧。”   李亦杰艰难摇头,实则仅是头颈僵硬摆动,道:“不,我不意外……这……这是应该的,我早知道,像她那样一路走下去,最终只能落得毁灭的结局。我知道……任何人都无法容忍,皇上没下令处决,已是他最大的仁慈。我……实在无话可说。不过玄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5)   南宫雪道:“是啊,他也是参与者之一,要皇上不动声色的忍了他,哪有这么容易?现在只是驱逐出宫,足显皇上对他这个儿子,仍然念着几分父子之情。换做旁人,纵不能株连九族,本人也决计难逃一死。”李亦杰喃喃自语:“怪不得突然提出加入武林盟……怪不得说自己永远不用再回宫……怪不得说皇上不可能再原谅他……原来,原来这就是真相……原来如此……”   南宫雪道:“他的母亲是如此,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难怪他会有篡权夺位之心,这也怪他不得。我看他……也怪可怜的。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无处可去,难得他有意悔过,不如,咱们就收留了他吧,你说呢?”   抬起手想摸摸玄霜的头,却被他一手挥开。紧接着向旁跳开一步,叫道:“我不用你同情!哼,哪个还要你可怜了?说什么收留……你以为我是路边上捡来的流浪猫狗?我提出加入武林盟,那……那是看得起你们。就算你不肯,我一个被废黜的阿哥,自己在江湖上混日子,也不会养不活自己!南宫大姊,你少假惺惺的了,不就是怕我再走上邪路么?你倒是说给我听听,走正道有半点好处没有?吃亏的永远是老好人!他上官耀华……完全是卖友求荣,竟然也当真给他赚到了!我呢?皇阿玛……不,皇上,他是怎么对我的?”   李亦杰怒道:“够了,住口!你以为自己很有理由,能够作天作地,让所有人都来同情你,可怜你,陪着你一起谴责皇上,是不是?他不单是你的父亲,同时也是一位帝王,你怎能如此……你这一次的行为,你想过会有多伤他的心没有?”   玄霜叫道:“却又怎地?算来从古至今,逼父皇退位的皇子难道还少么?难道就仅有我一个不肖子孙?好啊,我活该千刀万剐,怎么还不见天上降下一道雷来劈死我?是老天瞎眼了?无论如何,本应属于我的东西,我就一定要拿回来!我并不贪心啊!只要自己该得的那一份而已。不单单是太子之位……那龙椅,我要定了!总有一天,我都要得到手!皇上要是敢另立太子,就是替他那个儿子修建坟墓!别怪我事前没把话讲清楚!”   李亦杰道:“如此偏激的个性,加上这种行事作风……简直就是七煞魔头的翻版!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玄霜冷笑道:“哦?别忘了我六岁以前,可全都是你在指导我练功,怎地倒没将我教成你这般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会在这里骂我,当初……对她……你敢指名道姓的骂她么?骂她背叛丈夫,私通外敌,图谋不轨,天理难容?就因为你爱着她,所以在你眼里,她一切的卑鄙无耻都成了高尚美德是不是?真要令我怀疑,你的眼睛是怎么生的?你当初不能阻止她,事后再来放马后炮,管什么用?你比上官耀华更没种,人家最起码背叛得坦坦荡荡,人家无耻得问心无愧,天生就是做墙头草做叛徒的料!你呢?你不敢面对她,不敢面对你视作兄弟的皇上,你甚至连现实都不敢面对,所以你逃了,你远远的逃到边关,名义上是代平战乱,不过是为逃避找的借口而已!可怜你这个卑鄙卑微的可怜虫,日日夜夜受着良心折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李亦杰心中猛然一颤,强烈的愧疚、自责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几乎将他当场淹没。玄霜抱肩冷笑,幸灾乐祸的瞪着他。   南宫雪也觉玄霜一番话确是说得过分,偏偏无懈可击,令她无言可驳。唯一值得一提之处,只有他不该以小辈身份,对长一辈之人过于不敬。但难道就因年龄幼小,便连真话也说不得了?只得转移话题,道:“师兄,如果你想的话,就去吧。”   或是自己也觉语焉不详,脸上微微一红,道:“皇上说,沈世韵她是有罪之身,不得迁入祖陵。因此便在荒郊野外,随便找了个僻静地儿葬了,连墓碑上也不得拓写碑文,至今仍是空白一片!可是汤少师时常为她上坟,清理得倒很是干净。如果你也想去看她,为她祭拜,那你尽管去好了,我绝不怪你,也……不会难过。”   李亦杰沉默不语,对这提议显然是动了心,又或是本就打算暗中进行,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而已。但在她面前表示,动身去拜祭旧爱,总是不大妥当。   南宫雪看出他心中矛盾,苦笑道:“师兄,你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良心太好,总想照顾得面面俱到,却不知……过分苛求完美,只能使每一面都留有瑕疵。你要去就尽管去吧,不必顾虑我的感受。作为朋友,在她身故后去探望,那,也是应该的,我真的不介意。”   这几句话终于使李亦杰动荡的心思坚定下来,毅然道:“不,我不去了!大战在即,我不能为这些无谓之事分心。如果打败了七煞魔头,我还能有命在,那时,再去给韵儿报喜便了。”南宫雪默默无话,侧转过身,悄悄擦起了眼泪。   玄霜双手交叉,托在脑后,一只脚尖点着地面,来回旋转着,讥嘲道:“哟哟,刚才是谁亲口说,自己不介意,不见怪来着?我还当是哪条地缝里冒出来的圣女,怎么这会儿又哭得跟死了爹妈似的?要口是心非,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人家要去,你不高兴;人家不去,你还是不高兴。或是你既想故作高尚,又想引李盟主愧疚?那叫做既当……”   李亦杰低声喝道:“小小年纪,哪个教你学得这般毒舌!少说两句!”轻轻搂着南宫雪,问道:“雪儿,怎么了?”   南宫雪眉眼低垂,看来楚楚可怜,道:“故友新丧,前往拜祭是情理之常,无可厚非。你若是心无挂碍,立即前去,那么沈世韵在你眼里只是普通的朋友。但你却说……祭拜她会令你分心,岂不正说明了,你对她始终不能忘情?”   玄霜咂舌道:“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女人,连一个死人的醋也要吃。既然如此,你何不同她互换身份?让李盟主去给你上坟祭拜啊!放心,她不会阻拦的。”   李亦杰看到南宫雪如此伤感,心里也觉着不好受,道:“都是我太过三心二意,才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你……对不起。”   南宫雪摇了摇头,又甩了甩头,道:“不,玄霜说得不错,是我太小心眼了。耽误这么久,实在抱歉得很,武林盟的朋友,一定都等急了。”说着挽住李亦杰胳膊,另一只手去拉玄霜。不料玄霜再次将她甩开,冷冷道:“说过了!我不是没生腿,也不是不会走路,更不是病入膏肓!用不着你来扶我!”   三人踏上一条石阶,向着一座殿宇走去。玄霜还是初次前来,处处都觉得新鲜,不似李亦杰二人各怀心思,郁郁不乐。靠近殿门,便有一群弟子迎上前来,唤道:“盟主,您终于回来了,快请进!”又向南宫雪行礼道:“见过盟主夫人。”   这一众弟子都不认得玄霜,盯着他打量半晌,也不见礼。玄霜脾气涌了上来,重重哼了一声,故意将脚步跺得极响,越过众人,先行进殿。   若是有人慕名而来,见到殿中情形,定要失望至极。此处不过是外表气派,使其在武林间不致有失台面,殿中却并无任何精良布置,倒也正合李亦杰朴实无华的性子。大厅宽敞,正中是一张宽大座椅,两旁各立一架彩绘牡丹的屏风。在座椅之下,铺着条长长的红地毯,笔直通到门前。四壁空空,皆无装裱。   此时各地聚集来的江湖豪客济济一堂,见到盟主终于出现,都一窝蜂地拥挤上前。有的询问李亦杰一个月来前往何处,有的向他禀报京城中诸般变故,有的抱怨盟主怎能在紧要关头抛下众人,一走了之。   李亦杰听着耳边嘈杂询问,初时是对这众多问题稍感头痛,待到后来,头痛加剧,由心绪烦闷转为真切的疼痛,所有人声都汇聚成了一片嗡嗡作响,他纵然有心想听,也是分辨不清了。   而依照惯例,盟主返归总舵之时,自须将连日经历向众人简要汇报,提出下一进程的任务、目标等等。但李亦杰一路走来,感到头痛也是不断加剧,简直疼得要炸裂开来,此时只想立即倒头大睡,人事不省,仅是眼前一句句问候已令他难以应对,再也无法承受聚众谈论之时,所面对的种种或关切,或质疑,或鄙弃的目光。   走到座椅前的一刻,竟做了个令所有人大出意料之举:并未转身落座,反而从旁绕开,径自转入屏风后的卧房。留下室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盟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玄霜抱肩冷笑,忽地提高声音道:“真是个缩头乌龟,自己躲进房里闭门思过,企望对得起他那点脆弱得可怜的良心,就将我们晾在这里,当傻子一般愚弄?”   他是掺杂在人群中发话,众人不知出于何人之口,却都觉这话说得极是有理,仿佛一瞬间点燃引线,登时七嘴八舌的叫喊起来:“是啊!盟主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他要是临阵脱逃,叫我们怎么办?”“就算不成,好歹也得给出一个交待啊!停在半道上,算什么意思了?”“李盟主,出来给大家一个说法啊!否则你叫大伙儿如何信任你?”   南宫雪本是一路随在李亦杰身侧,觉出他的手臂微微颤抖,本想劝他不必勉强,却又不知怎生示意为好。最后李亦杰竟自行回房,虽然令她也有些措手不及,总算稍松了一口气。   此时听得众人纷纷质疑,愈演愈烈,到得最终,竟由初时的怀疑转为尖声谩骂。终于听不下去,快步上前,走到座椅前站定,傲视全场,气魄也不失主人架势,朗声道:“李盟主不是那样没骨气的人。他只是刚从边疆回到京城,过于疲劳。等他恢复些精神,自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希望各位给他一些时间,要知盟主是人不是神,别催逼得他太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6)   殿中是聚集了天南地北的武林豪客。名门大派尚知礼数,但自发聚集起的偏门小派之人不但性子冲动,素养更低,叫骂趋势几乎全是给这群人带动而起。便有人叫道:“你说得倒轻巧!谁又逼他上边疆来着?”“就是!皇帝还没差遣他,自己倒先屁颠屁颠乐得欢!这么喜欢给清廷当狗,靠得住么?”“等他恢复精神,魔教早就一统中原啦!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听说满清和魔教狼狈为奸,李盟主既然跟满清走得近,难保同魔教内部便没有一腿……”   南宫雪气得面上发红,提高声音道:“请大家相信我!各位都是有志锄奸之士,既然聚集在一起首要的一点,就该做到彼此互相信任,否则,旁的一律免谈!要是自家先闹起内讧来,还怎能指望胜过魔教?那些满口说风凉话的,恕我直言,恰恰是最不了解事情真相之人!若是不愿留下,大门开在你面前,你尽可以走,没有人稀罕你留下来。武林盟多你一个,未见得就能立时剿灭魔教。少你一个,也未必就会给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但如果你们还愿意信任我,我南宫雪可以拍着胸脯担保,李盟主一定也能当得起大家的期望。请众位给他三天的时间。三日之后,他一定能按时到场,主持大局。”   一个赤着膊的汉子冷笑道:“空口无凭!如果他不能守约怎么办?”南宫雪深吸一口气,道:“那就证明你们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到时大家尽可另举盟主,小女子绝无异议。”   众人得了她这句许诺,倒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道:“好,那我们就信你一次。”南宫雪抒了口气,她在人前说得慷慨激昂,实则手心里始终捏着一把汗,唯恐安不下目前局势,万一有人动乱,无异于给已然千疮百孔的武林盟再度一击。   李亦杰独自关在房间中,倚着窗框,心中千回百转。回到京城,那一杆天平的砝码再度游移,对于那个他始终逃避的选择,重量竟又添加了几分。曾经他可以“一边倒”的形势轻易将之压下,事到如今,他已然弹尽粮绝,几乎立刻就要到了缴械投降之际。   全然无计可施是一回事,一旦有了选择,但你却迫于种种压力,不愿接受这一条路,则又是另一回事了。那种境地,反倒比全然无从着手更痛苦百倍。   千万般烦恼在脑中盘踞,却无一人可说。南宫雪固然会强烈反对,但那仅代表她一人的观点,却无法将他心头的犹豫彻底抹杀。想到痛苦之处,抬手握拳,狠狠敲打着额头,不住咒骂道:“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魔,难道你的想法也跟七煞魔头一样?疯病果然会传染?”   但另一个念头却也在他脑中不断咬啮,说道:“不对,七煞魔头成魔,是为了灭世。而你要成魔,只是为了对付他,是为了‘救世’,那是十分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你不能那么自私,还给自己百般找借口……”   几乎捶得眼前金星乱冒,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边,将手掌贴在他额前,挡住他凶猛的拳头。却也为他这份狠力道吃了一惊,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李亦杰集中起散乱的目光,看定面前的女子,道:“哦,我只是太累了。或许敲得重些,能以头痛令我清醒。”   南宫雪苦笑道:“你是多大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来,还像小孩子一样?你再这么拼命敲下去,只怕头脑还没清醒,倒先要把自己敲晕了。来,师兄,洗把脸吧。”说着端过个盛满水的脸盆,放到他面前的方桌上。   李亦杰怔怔的应了一声,掬起一捧水,无意识地泼在脸上,被冰冷的水激得微一打颤。水珠从发梢、额角滚下,木然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被切割成千万摇曳的细纹,这一切仿佛也都是那么不可捉摸。心道:“我究竟是谁?谁又是我?名号不过是一个招牌,一个代代传承的地位,人人可用,真实的‘我’又是什么?取决个人的存在,是根据他独立的意识未曾消亡,还是他的肉体能否活动?那若是被傀儡术操控了心智的人呢?一旦成魔,那人还是不是我?如果是,他应该依照我的意志行动,如果不是,又是谁占据了我的躯壳?”脑中被这一系列全新的念头塞满,登时乱作一团,冷汗混杂着水珠滚下,呆立在桌前,竟然发起呆来。   南宫雪轻轻抚摸着发辫。本在考虑要如何劝慰师兄,不料许久仍是动静全无。她也是一时太过入神,连起初哗哗做响的水声是几时不见,也是混沌不知。转过头就见到李亦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双手怔怔的悬在半空,如同中了魇术般,整个人一动不动。   南宫雪心脏蓦地悬到嗓子眼,试探地唤了两声:“师兄……师兄?”见李亦杰猛然一震,终于从神游的状态中苏醒,对着她抱歉的一笑。南宫雪稍觉宽心,却仍感到一层淡淡的隐忧罩在心头,问道:“师兄,别怪我多心。我总觉得,你从辽东回来以后,就变得……怪里怪气。但听说你们是大获全胜,按说没道理不喜反忧,莫非是发生了什么?连我也要瞒么?”   李亦杰叹一口气,转过头注视着水面,见波光反复晃动,逐渐归于沉寂,零散的碎影重新聚集成一个清晰的倒影。发髻散乱,脸色苍白,正瞪着无神的双目望着他,竟令他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这时才听清空气中飘散的余音,道:“雪儿,如果我说……我害怕跟七煞魔头的最终较量,我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如何去取胜,而是怎样逃避,你会不会对我失望,觉得我很没用?”   南宫雪心想李亦杰若当真仅为此事烦恼,倒无大碍。微笑着摇了摇头,极力想使自己的笑容更为温暖真挚,能够多给他几分鼓励,道:“当然不会。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莫名的低谷,等得些时日,自然就会过去。话说回来,你是武林盟主,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担子难免重些。不过……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李亦杰想感激地笑笑,然而笑到半途,脸上的肌肉倒先僵住了,道:“不是的。如果我说……我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样的重担。我更不配做武林盟主,无法独挑大梁,带领大家走出绝境。我就是如他们所言一般懦弱怕事的胆小鬼,我很累,我想放弃了,你一定会瞧不起我吧?”   南宫雪缓步上前,将手搭在李亦杰肩上,柔声道:“听我说,师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并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注定要当救世主。世上既然有顶天立地的英雄,自然也会有平凡的小人物,但任何人都不必为此过于自傲或自卑。人存在的价值,不是看他鞠躬尽瘁,为别人付出过多少,而在于他对人生,享受过几分。只要他感到,他所做的一切能令自己感到快乐,能依自己所喜爱的方式生活,这也正是他人生意义的体现。你可以逃避责任,却永远不要逃避你自己。我不敢要你如何功勋显著,只请你为我振作。如果实在不成,我就跟你一起放弃。我只想要你知道,任何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不会留下你孤单一人。也请你,不要推开我。”   李亦杰默然良久,听南宫雪所言,固然有所动容。但令他烦闷不已之事,终究是无法向她详说。任由南宫雪的头轻轻靠在肩上,下意识的伸手将她搂在怀中,沉浸在思绪之中。半晌打了个激灵,喃喃道:“不……不成,我不能这么自私!”   有些道路,不由自身选择,然而一旦踏上,便身不由己。好比一条单行道,两旁皆是悬崖峭壁,本不存在进退两难的迷惘,决定一切的关键,还在于他是否真有前进之念。   三日之后,李亦杰仔细梳洗一番,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再出现在大堂中时,已成了个神采奕奕的青年。堂中聚集着远道而来的众位宾客,这些日子,又有不少逃难者前来投奔,人数空前剧增。   李亦杰想到江湖上还有这许多人信任自己,信任着武林盟,心头一阵暖意,仿佛长久默默无闻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不论前途如何,他都有了信心去闯。   清了清嗓子,等喧闹声寂静下来,从座椅上站起,行了个四方揖,容色一端,道:“武林危难关头,众位得能不念往日旧恶,齐集一堂,共抗邪魔,我在此先为天下苍生说一句谢谢了。另外,还须承蒙各位朋友抬爱,在下感激不已,此恩此情,无以为报。且恕我李亦杰无能,前些日子,因旅途劳顿,引起心中迷惑,以故冷落了诸位。使得有些朋友,由此对我产生猜疑,那确是在下一时放纵,怪不得大家。未能带领武林盟战无不胜,的是在下罪责,无可推诿……”   台下众人听他一番话说的谦恭得体,又能如约守诺,心里自先生起几分敬佩,忙不迭地道:“绝无此事!盟主,您老人家太谦了。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上又哪有永远的常胜将军?”“盟主能一心为我们所想,急民所急,全然不端架子,已经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前几天是我一时糊涂,竟然对盟主心怀疑忌,还请你别见怪才是!”   南宫雪看到众人对李亦杰都是礼敬有加,与前几天徘徊在动乱边缘截然不同,脸上不由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7)   李亦杰续道:“在下对待朋友,向来最重义气。要说不惜两肋插刀,听来还显俗套。但仅此却尚不足,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盟主,这三天来我想过不少。不妨就趁此机会,说给大家听听,不当之处,敬请批评指正。在我看来,任何事都指派给下属,自己坐享清福的盟主算不得好盟主;而凡事都身先士卒,全代下属料理妥帖的盟主,也不是好盟主;随意牺牲下属性命的盟主不是好盟主;随时可以为下属舍弃性命的盟主,也不能算真正的好盟主。江湖上之所以有盟主与大众之别,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能各司其职,各安其份。盟主与下属,应该是主仆的关系。盟主就是所有下属的仆人,他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而去拼搏,去奋斗,贡献理应大于索取。就该时刻抱持着‘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行事准则,而不是仗着自己身份高高在上,就随意使唤旁人。但正如我先前所言,处在任何位子上的人,都是必不可少的,都有他自身的一份责任。好比率军出战,盟主就相当于主帅,他所要做的,是制定战略,指挥全局,而下属所要做的,是严格遵守命令,依计行事。这不是教大家不知变通,所须避免的,是不顾全局发展,执着于逞强立威,发扬个人的英雄主义,此事就要坚决杜绝。即使立下战功,仍要加以惩戒。回到前时所言,主帅在一场战役中,起到的可说是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他过于重视义气,为救一个探路兵而死,岂不成了得不偿失?我不是说性命有高低贵贱之别,但主帅的任务,不仅仅是掩护同伴而已。如果他不能尽忠于自己的本分,使队伍成了一盘散沙,恐怕要死的,会是更多的同伴。这并非提倡见死不救,不过在战场上,要想取得全局的胜利,就不得不牺牲某些东西。做个最简单的比方,就好比壁虎脱尾,动物尚知是理,何况人乎?每位将士,都是最亲密的朋友,我们珍惜自己的性命,也同样是珍惜别人的性命。因此我要申明的只有一点,各位要遵守命令,不要为逞一时义气,卤莽行事。”   底下登时如同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都说李亦杰所言过于激进。半数人赞同,另一半人则说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面前,太过残忍,有违侠义道之准则。   好一阵子,等议论声渐歇,李亦杰再度开口道:“我知道,这种说法与大家的固有观念相冲突,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但请相信,我有此一言,绝不是为了自恃身份,逃避责任。常言道得好,无国何来家?没有群体,又何来个人?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又有道是树大招风,既想有所成就,当然得付出相应代价。往往在大灾大难降临之际,葬送了众多无辜之人,但要平息此难,责任往往落在领导者的头上。受大家常念照拂,做这一点回报,也不为过,因此若要我直面牺牲之时,我绝不会回避。各位或许觉得与先前所言矛盾,实则不然。我的意思是避免毫无意义的牺牲,但若是如同女娲补天,舍一人之命,足以拯救万千苍生,何乐而不为?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神农氏为天下谋福,舍身尝尽百草;大禹为治水患,三过家门而不入。在下不敢妄同先古圣贤相提并论,但盼效仿高尚遗风,为世间,也为世人尽一份心力。世间育我,我偿于世,在情在理。因此事到临头,但愿全报于我一人之身,令众生安享太平,我愿足哉。”   众人听了他这一番慷慨说辞,都赞盟主实乃大仁大义之辈,更有人道:“盟主年纪轻轻,已有如此觉悟,实乃天下之幸,苍生之福。如此相比,咱们这一大把年纪,岂不都白活了?”“想我老头子一生,也活够啦,能为大义而死,才不枉来此一世。”若说先前众人尚有猜忌,此时却尽是诚心敬服。   李亦杰见着时机成熟,道:“如果各位愿意相信我,就请给我一个机会。留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待我出外游历一番。我担保,等我再回总舵之时,一切的困难,都将迎刃而解。众位前辈待我恩重如山,在下纵是粉身碎骨,也定要助大家渡过此劫!”   底下有几人悄声议论:“紧要关头,却说这等言语……盟主莫不是打算临阵脱逃?”毕竟眼下形势混乱一片,正值草木皆兵,这质疑之声在人群中波及,影响倒也不小。但另有人说道:“盟主为咱们如此尽心,万死不辞,你们几个没骨头的自己不敢与七煞魔头相抗,依赖于盟主,却还要这等猜忌旁人,羞也不羞?”   众人联想李亦杰虽然算不得有何经天纬地之才,但听他过往声名,也是个讲义气、重担当的年轻人。与其表面合作,背地里却互不信任,倒不如将性命交托给李亦杰。   反正不论成败,一旦魔教势力扩大,自己总是活不成。于是赞同的声浪终于压过反对之声,改为殷切叮嘱,道:“盟主,您可要千万小心哪。”“一路上需要什么行装?我们来替你准备。”“盟主,在下可否与你同行?”   李亦杰道:“多谢各位好意,但这是我作为盟主,所需要走的路。大家的任务,则是留在总舵,勤练武艺,同时打探魔教情报,为三个月后的正面冲突,做好充足的准备。这段时日,他们虽不会派人来寻衅,可咱们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时间所剩无多,而咱们的实力,坦白说,还落后人家一大截……我不喜与人相约,但说出口的承诺,就定然会遵守。能认得各位朋友,是我李亦杰一生的福气,多谢了!”说着深深一揖到地,绕过屏风,自回房间收掇。   人群中议论声不绝,尽是赞叹盟主如何高风亮节,“为报盟主恩情,大伙儿也该全力以赴”之声。只有一人目光深含忧郁,未等众人散尽,从小路绕开,迅速跟进了房间。堂中正一派喧闹气氛,倒是谁也未加详询。或说唯有暗处的一对眼睛,在她背上停留片刻,又挪到一旁。视线的主人若有所悟,原本清亮的眼神迅速黯淡。   南宫雪才一进房,就见到桌上摊着一件宽大外衣,钱袋、暗器等物静置其中。李亦杰正四处查看,不断将一些行走江湖的必需之物加入“包袱”。做得专心致志,连南宫雪站在门外许久,也丝毫未觉。   南宫雪看着独自忙碌的师兄,鼻中升起一阵酸涩,那一片笼罩她心头的乌云再度出现,这一次,比以往更密集,也更厚重。轻唤道:“师兄,你在做什么?”这一句问话,仿佛已耗尽了她全身之力。不得不扶住门框,指甲几乎陷入木头之中,才能勉强站稳。   李亦杰身子不易察觉的一震,他早知道南宫雪与自己心意相通,即能瞒过旁人,却也没这般轻易骗得她过。心里打起了鼓,暗想:“无论如何,此事绝不能让雪儿知晓,也不能让她看出半点破绽。”   他知道南宫雪是个认死理的,若是当面探询不清,定会在暗地里自行调查。越接近真相,也就离危险更近一分。哪怕是欺骗她,敷衍她,也不能给她带来灾难。定了定神,故意以满不在乎的语气道:“你不会看么?收拾行李啊。”   南宫雪道:“我知道。但是……你此前从未跟我商量过。究竟是所为何事,竟须决定得如此仓促?你要到哪里去?”李亦杰头也不回,道:“刚才我已经对大家说得很清楚了,我要离开三个月。”南宫雪心下一急,直闯进房,道:“那为何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能带我同去?”   李亦杰心脏仿佛被人猛地一捏,有种滴血的疼痛,咬牙忍住眼眶中的泪水,道:“我走的是险路,还不知前途如何。若是再分心保护你,生还的希望就更加小了。”南宫雪听来更觉诡异,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多少风风雨雨,不都是携手并进,一齐闯过来的?我又几时依赖过你的保护?”   李亦杰不耐道:“我自己也不知要去哪里,全凭兴之所至。现在江湖上那么乱,各门各派都难以独自立足,纷纷依附于武林盟……师父临终前将你交托给我,我怎能让你涉险?”南宫雪叫道:“明知凶多吉少,难道我便能安心让你涉险?你我是夫妻,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才好?”   李亦杰狠了狠心,道:“你我从未完整地拜过一次堂,换句话说,即是连夫妻之名也没有,更无夫妻之实。我真该庆幸,当初始终严加把持,才未种下孽果负累。要是你后悔的话,随时都可以取消婚约,你重新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就嫁了吧。反正同任何人在一起,都比跟着我这等朝不保夕之人,过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好得多。你依旧年轻貌美,又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我想,仍然可以说成一门极好的亲事,让你终身有靠……”   南宫雪怔怔地望着李亦杰,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半晌才道:“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我在你眼里,仍然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是我选择跟你在一起,这多少个年年岁岁,我都等过来了,难道会在胜利在望之即,功亏一篑?我的爱,一次便是一生一世。既已认定了你,就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更不会为求安定的生活,嫁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你……你是看错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8)   李亦杰心如刀割,暗道:“很快就要永远地离开她,将来她恨我、怨我,难道连最后的一点温暖,也不能给她?不仅是她,岂不连我自己也将抱憾终生?”忙道:“你别难过,是我说错了话。但三个月以后,我就要跟七煞魔头一决生死,在此之前,就得全力以赴的练功。别人都说我们是宿命之敌,表面上我一笑而过,但我可以向你坦白说,对付他,我实在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就输定了。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可以让我心无旁骛的练功。不是说你会打扰我,而是……而是我自己的心志不坚,一看到你,就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你也不希望我走火入魔吧?如果能够胜过他,今后咱们恩爱的日子,还长得很,又何必急在一时?我听说有两句词叫做‘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难道你对我,还没有信心?又或者……对咱们的感情没有把握?”   他本道这顶大帽子一扣,南宫雪就会立即缴械投降,便又转身整理起行李来,也好避免到时与她面面相对的尴尬。南宫雪却恢复了“南宫女侠”的风范,沉吟道:“习练武艺,尤其是高深的内功,都要先扎稳根基,经长年累月坚持不懈,循序渐进,方能得有小成。短短三个月,就算夜以继日的苦练,又能长进多少?”李亦杰叹了口气,道:“能够速成的功夫,也未必便是没有。”   南宫雪猛然间想起一事,惊道:“莫非是……逆转穴道,打通全身经脉……?要说像天魔大法那样的邪门功夫,确是进境神速。但同时耗损气血,败坏真元,境界越是深入,反噬之力也就越强,对自己身子有损无益。难道,你竟是想练那种武功?”李亦杰全身一颤,脑中陡然一片空白。   此事还要从这三日之内说起。南宫雪同他谈过后,对他冲击着实不小,整日郁郁寡欢,孤坐在桌前,额头抵着窗框,反复思量。说来也怪,对那条不归路,竟又增加了几分倾向,只剩最后几分正道弟子的良知还在束缚着他。或许他心里已有决定,却不愿挺身面对,倒宁可选择装聋作哑,这念头令他吓了一跳。   正不知如何是好,耳旁忽听得一个声音道:“你在害怕?”李亦杰听到这声音,才是当真吓了一跳。不知自己警觉性何以退步至此,来的若是敌人,不必开口,直取攻势,只怕他仓惶中竟不知闪躲。   转头一看,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少年走了进来,大咧咧的坐入椅中,有模有样的翘起二郎腿。正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小鬼玄霜。若说真有一人如此适合魔教,恐怕就当属这行事处处透着三分邪气的小子。没好气道:“进来怎么也不先敲门,没规矩!”   玄霜冷笑道:“与其怪我,不如怪你自己全然未加提防,就连有人到了你的门外,你也觉察不出。敌人下手之前,可不会先好心通报你一声。就以这样的状态对付七煞魔头,还没等你动手,就得先身首异处。哼,精神这等恍惚,果然是在害怕啊。我说你怕什么?是怕输了有损名节呢,还是怕死?”   这一句话正说中李亦杰心事,登时满面羞惭。仍要嘴硬道:“与你无关。”玄霜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道:“不过你要是害怕,我尽可发挥同道互助的侠义之心。你将他让给我来对付便是。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亲手杀他,否则……枉自为人!”   李亦杰听他说得坚决,看到一个小孩子眼中,竟能烧灼出这等凶光,不知是否该作声叹息。道:“你也看不惯他?”看不惯他,到了做他徒弟,追随他一年,到处行恶的地步?这是压在心底之言,最终未曾说出。或许也想给他一个解释之机。   玄霜抬手在桌面狠狠一拍,“啪”的一声清脆作响,一条条裂纹向四面扩散,怒道:“你用得着明知故问?我——我当然恨他!要不是他,我们家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或许我可以快乐的成长,或许父母可以恩恩爱爱,或许我可以做一个正常的孩子,我是将要立储的阿哥!现在呢?一切全毁在他手上!我注定被世人所遗弃,注定只能以复仇为唯一的生存指望,我不恨他,却恨谁去?”   这一通怒火却并未引起李亦杰义愤。或许因为那孩子的身份,他更多的是想打压那份与生俱来的嚣张气焰,笑道:“是么?要是换一种角度去想,他若不将无影山庄灭门,你娘就不会醉心于复仇,不会嫁给你爹,你也就不会出生。别说能否做一个正常的孩子,就连做一个活着的孩子都没有机会!”   玄霜翻了个白眼,继而大笑三声,道:“是啊,所以他还造就了我是么?我不但不该恨他,还应该敬他为我的创世之主,奉香三支,终日膜拜?”   大笑中眼圈隐约发红,道:“正因为有如此荒唐的逻辑,才会产生这样深刻的羁绊,简直能将人逼疯了。我实在是个没用透顶的废物,平日里对他千恨万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等真正见到了他,总会心软。我恨死这样的自己!我又不是像你那样的伪君子,什么良善之辈,我……我他妈心软个鸟啊我?”   顺手到桌面取酒,却提了个空。不禁苦笑了一下,道:“其实他这个人,怎么说呢……不论是脾气、性格、心思还是处事方式,都跟我很是相像。不错,我承认我的想法古怪,平时根本没有人会理解我,只有给他讲,才真正有相逢‘同道中人’之感。也包括他要是有任何心烦之事,也只有我才能够真正的懂他。我们另有许多念头,竟都能奇迹般不谋而合,跟敌人有这种知遇情深,岂不滑稽?我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未来的我。明知像他那样,定会为所犯下的恶行遭到报应,而我……也会是同样的下场。但即便是如此,我仍然不后悔。”   李亦杰叹道:“这又是何必?在武林中人眼中,不论你是为报仇与否,也不管他是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弑师总是大逆不道的恶行。你为了能报家仇,竟甘愿将自己陷入这种遗臭万年的境地?”   玄霜咬了咬嘴唇,道:“你尝试过,那样全身心的去恨一个人没有?用你整副的灵魂去恨他,只为最终送他走上末路,不惜玉石俱焚,不惜毁灭自己的灵魂?”   李亦杰听他这一句说得刚烈,自己在武林多年,还从未有一人能做到这一步,真不知该敬服还是该惋惜。道:“小小年纪,别过度执着于仇恨之中,荒废大好人生。唔……你跟在他身边一年,了解魔教内功的精髓没有?”   当年华山分为“剑宗”与“气宗”,剑宗主张剑法为主,内力为辅,而气宗则主张先修得内力精强,不论再使何等剑招,都能事半功倍。两派观念冲突越来越是激烈,最终大打出手。   华山之巅一番血战,死伤者众,最终却是由气宗胜过剑宗,因此李亦杰自小受师父教导,亦是万宗之法,皆以练气为主。此时想到同江冽尘决一死战,首先想的便是从内功上下功夫。举出当年秘笈中几处难以通解之处,请他参详。   玄霜随口作解,显然对这些在他眼中的浅显问题毫无谈兴,又道:“我没练过祭影教的内功。听说那是前任教主……唔,算起辈分来,他应该是我的……”   扳着手指算了算,道:“他是和硕庄亲王的第三子,太宗皇帝的表兄,那也就是我的太皇伯父。祭影教的武功说是他自创,其实却是从偶然拾到的七煞真诀残本中悟得,进以改造,在细微处费过一番功夫,最终的成品果然比先前完美。可惜,他得到的那一本是伪造的。创作者或许确有几分真功夫,但他记载下的好比画虎类犬,买椟还珠之流,寻常功夫他学到小半,丢了大半,精妙奥义则一无所有。其实以前任教主的才能,本当有所觉察,可惜他全然沉浸在喜悦之中,未加深想:那七煞诀可是上古流传下的宝物,倘若如此轻易便能被他超越,岂不显得以前的神仙太没苗头?后来我师……他,反教篡位,利用的也正是七煞诀的真假之别。即使他才练了几个月,却也胜过前教主习练多年的成果……”   这时才忽然领略出李亦杰的意图,苦笑道:“我劝你还是别妄想了,你以为学会祭影教功夫,就可以稳占上风?单七煞诀已是如此不可超越,而他现在已正式成魔,所用的不是你们所苦修而得的内功,完全是魔的力量。人魔之别,是本质上的差别,你那一套,根本不可能行得通。”   李亦杰不悦道:“你们都给我极力划清人魔之别,我倒不信,这两者到底能有多大差距?我还是相信人定胜天,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玄霜以手加额,道:“这个……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罢了,给你打一个最浅显的比方。你说假如一只蚊子和一只苍蝇大战三百回合,哪一方胜出的概率高些?如果让两只蟋蟀相斗,一只个头大些,另一只小些,你说哪一方能胜?”   李亦杰一时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子这当口还在开我玩笑,问那种小儿科的玩意儿。”见他神色有几分庄重,强忍笑意,答道:“你说的两种情况,都没有确切答案。蚊子和苍蝇个头差不多,能力也差不多,只能看双方运气好坏,不能一概而论。至于蟋蟀,它们好斗的能力并非取决于个头大小。我小的时候在华山,曾跟同伴比试过斗蟋蟀,有些经验。通常新手常拣个头大的抓,但真正善斗的,还得观察……”竟就要以自己幼年经验为例,给玄霜传授起斗蟋蟀的诀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9)   玄霜一摆手,道:“行了,你以为我不懂是怎地?哼,偏这么喜欢做人家师父!”   嘻嘻哈哈几句,又道:“你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却从不去分析本质,唉,好端端的一个盟主,怎可如此不求甚解?蚊蝇之类虽非同类,但个头相近,好比几个小混混乱打乱杀,胜负难料。两只蟋蟀虽说个头不同,却属同类,任何一方如能加倍卖力些,也不是没有超过同伴的可能。但再换一种情形,如果是一只蟋蟀对付一只狼狗呢?对付一个人呢?即便是战无不胜的善斗蟋蟀,也斗不过一个卧倒在病床上的小孩子,你没有异议吧?那是因为蟋蟀再如何努力,它终究是一只蟋蟀,能力有所局限,永远难以突破。作为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超越蟋蟀的极限。因此人和蟋蟀之战,在你眼里是不屑一顾。人魔之别,也就好似如此,只不过人所占的分量,略微颠倒了一下而已。现在你知道了吧,魔就是魔,凡人永远都不能逾越。不管你再怎么拼命,都不管用,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亦杰听他此言,心里升腾起一股强烈不平之气,道:“假如人力注定无法胜魔,你又何必让我将作战机会让给你?难道你就有办法?”   玄霜笑了笑,道:“刚才我给你解释过了,假如想胜过不同族类的生物,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成为它的同类,二是加倍苦修,跻身入更强大的族类。最高的级别,自然便是神了。但凡人要想成神,简直是做梦。就算你先进行修真,不知要过几百年,还要你机缘深厚,修为到达某一阶段,再等渡过几大天劫,才有可能飞升成仙。再过得个千百年,能否成神,仍在未知,或许你可以跟他活得同样长久,但那个时候,恐怕地面上早就给他糟践成了一片荒地。因此这第一条路,是完全走不通……”   李亦杰心下一凛,忽然猜到了他的下一句,可能说些什么。果然玄霜道:“凡人成魔,最快的有两种途径。一是毁去形体,同时带上祭品供奉,经天火千锤百炼,重塑肉身,从此便可脱胎换骨,化为成形魔物。但这一种说来容易,当真做起,却也不易。万一执念不够坚定,无法残留魂魄,便只能在天火中落得个神形俱灭。况且就算符合条件也不成,那冒纳罗亚火山上个月刚刚爆发过,短期内不会再有第二次。你又没有至毒的七煞断情殇,难以取得足够萦绕全身的邪气。你不知道吧,断情殇能将骨肉一并腐蚀殆尽,但它的毒性却也能成为一种保护膜,使魂魄不至于溃散消亡。而第二种,则是直接令魔的血液在体内流淌,到西北雪山中的天魔血窟,以内力打通风池、期门、太渊、涌泉,将周身血液自各穴位间排出,等到血快要流干之时,再跳入血池中浸泡,以内力吸取血液,滋补自身。等到转换已毕,完全融会之时,凡人也可具有魔的力量。不过这样形成的魔,通常是最低等的魔物,全无自身意识,只有杀戮的本能,往往只能作为真正魔物的奴仆。这都是以前我跟着他,多方打听所得。本来我觉得成魔之说,全属无稽之谈,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既然他能成魔,或许这些传说,也有一定根据可循了。哎,要是再逼我,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就……”   李亦杰闻言大惊,猛地从床板上跃起,道:“不成,你年纪还小,一旦成魔,这一辈子就毁了。你也不想想,要是你一时冲动,你身边的亲人,那些关心着你,爱着你的人们,又会有多痛苦……”   玄霜冷冷道:“李盟主,拜托你不要自说自话,成不成?我几时说过我要成魔没有?既然你懂得劝我,不如先联想自身。如果你嘴里讲出来的道理,与你自身的作为截然相反,就说明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既然如此,又凭什么去说服别人?再有一点,现在我没有亲人,我只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你更不必拿那些话对我说教。”   李亦杰抹了一把额头冷汗,道:“对不住了。但你告诉我这些,却有什么意义?”玄霜道:“既然自己不能成魔,自然就要找几个替死鬼。是了,一个打不过,咱们就造一百个,累也累死了他。为免这些新生的魔物害人,在成形之前,给每个人都服一瓶限时发作的毒药。等到战胜后,他们自己也就死了,那就不会给世上留下任何废物。”   李亦杰听他说得理所当然,偏生是自己顾虑极多,道:“好端端的,我怎能让别人去做替死鬼?这……这不是……”   玄霜不耐道:“‘有违侠义道的本分’,是不是?要说你们这侠义道,可也真够烦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过我告诉你,眼下不是什么自愿牺牲的问题。等到七煞魔头拿下中原,所有人同样要死,而且死得毫无价值。但我说的方法如能成功,他们总算死得有几分意义。舍小利,成大益,总该与你们侠义道的本分相符了吧?”   李亦杰寻思着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这一种事,却要如何向众人解释?迟疑道:“这个……你再让我考虑一下。”玄霜道:“好,到时你再告诉我。时间无多,抓紧了。”   此时的思绪就如一个万花筒。这一方昙花一现,又转入另一个场面。满目疮痍的战场中,江冽尘孤傲的背影就站在面前不远处,冷冷地道:“三个月,本座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为求公平,这三个月内你尽管努力的练功,本座不会去找你和一应亲眷的麻烦。但在三个月之后,你须得让我痛快才成!”   末尾一句的暗示已是再明显不过,要自己成魔之后,和他一决高下,比武中令他得到棋逢对手的畅快感。而若是作为凡人,他就是连杀,都已懒得动手。   几日犹豫,几日谈说,那一架左右摇摆的天平,在加上道义、良心、责任等筹码后,立即有一边沉重坠落,由此便也注定了来日局势。无论他曾如何挣扎,退缩,这一条路,终究避无可避。或许对某些人而言,生来就无法为自己而活。主意打定,心里横亘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光影交错中,画面又回到面前这一间熟悉的屋子,眼中看到的是南宫雪焦急的面庞。只能故作轻松的一笑,扶住南宫雪双肩,道:“怎么会呢?是你想得太多了。咱们与魔教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我武林盟此番所要讨伐的,也正是魔教杀之不及的妖人。又怎会去学他们的功夫?雪儿,不要为我担心。”   南宫雪急得欲哭无泪,道:“可是……你这副样子,让人怎么能不担心?还有……先前在大堂上,你说的那些怪话,又是什么意思?或许别人尚未觉察,但我跟你是青梅竹马之交,你在想些什么,须瞒不过我。你从不会危言耸听,除非当真动了念头,否则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唉,大概你又要怪我多虑,可你当时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以及话中之意,三者相合,所给我的感觉……好像你正在交待后事一样!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可紧接着,你又说什么天塌下来,你一个人扛之类的话……”   李亦杰暗叹师妹观察确是细微,好在自己借口充分,道:“关心则乱。你想,凭我这点功夫,就算想跟七煞魔头同归于尽都不够格,我还有什么值得牺牲自己之处?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好不好?雪儿,我心里本就很乱,别再增添我的困扰了,好么?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我答应过大家的事,就一定能够做到,难不成你也以为我会临阵脱逃不成?”   南宫雪摇了摇头,道:“不,不是那个原因。只是我突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好像你这一步踏出,便是从此参商永隔。只要你离开,就再也不会回头,我也永远失去你了……再说,你知道眼下情势紧迫,万一趁你不在,七煞魔头再来武林盟找麻烦,那我们……我们要怎么办才好?”她本来从不愿求人帮助,但此时为能使师兄留下,逼不得已,竟连这一招也使了出来。   李亦杰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三个月之内,他答应过不再找咱们的麻烦。不论正邪,也不论人魔,只要还是有几分名头的人物,亲口说过的话,就不能不算数。”   南宫雪皱了皱眉,她心思敏感,已觉出几分端倪,道:“你张口闭口不离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瞒着我,跟他做过什么交易?”   李亦杰暗中苦笑,道:“可以这么说吧。我答应他三个月之后,同他一决生死。你放心,这一战迟早都要来,咱们不算吃亏。他也答应这段日子,让我专心练功,他不再寻衅。”恨不得将脑中所知的神明都拜一个遍,南宫雪却远不如他所想的容易糊弄,(或许也是他未及拜神之故)冷冷问道:“条件呢?”   李亦杰道:“条件就是……他说三个月之后,要让他痛快。”   南宫雪也迟疑起来,道:“他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其中可会另有阴谋?”李亦杰心道:“再拖下去,可就走不成了。还得速战速决才是。”语气凭空冷下几分,道:“就算有,那也没有办法。作为武林盟主,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也不能凭借私人意愿,决定一件事做与不做。这是你教我的,还记得么?”说着掉头就走。   南宫雪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碾过,泣道:“这……这种该死的话,竟然是我说的?师兄,对……对不起……”这也不奇,任何人教训旁人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换做亲身经历,立即便会手足无措。   看着李亦杰已经走到门口,快步奔上前,不顾一切矜持,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哭道:“师兄,求求你,求你不要去好不好?咱们别去管那些武林纷争了,师父一生尽心尽力,可他得到过什么?你处处为别人着想,他们又回报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也让咱们为自己活一次,咱们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隐姓埋名,过快活的日子,好不好?”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满脸涕泗横流,凄楚已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0)   李亦杰道:“没有那么简单。以七煞魔头的性格,定须杀我们而甘心,又怎会就此善罢甘休?一旦中原落到他手里,又哪有咱们的容身之地?那时再想过一天的安宁日子,亦不可得。再说舍下众位兄弟不管,不是我的作风,你莫非想叫我做背信弃义的小人么?”至少他现在还是武林盟主,带领着各门各派,尽可拼死一搏。若是果真抛开一切,随她去浪迹天涯,到时两人再没了倚靠势力,可就完全沦为供人击杀的靶子,再无转寰余地。   南宫雪一提此议,竟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满脑子都是美好憧憬。道:“如果中原不能留,咱们就乘船出海,到大海中找一个无人的荒岛居住。到时自食其力,总不至于饿死就是了。以前他要杀你,是因为你阻碍了他的野心,处处跟他作对。如果咱们离开,不再与他为敌,或许……他也不会再对付我们了,你说呢?”   李亦杰道:“是,咱们可以一走了之,但中原就不知有多少对……像咱们一样的恩爱夫妻,会深受其害,落得个妻离子散,天人永绝,咱们又怎过意得去?”   南宫雪哭道:“没有什么过意不去。在咱们受人迫害之时,又有谁同情过我们没有?这世上,多的是好心没好报。我说过了,咱们不是救世主,没有义务去拯救所有受难之人。人死万事皆空,赞颂也好,辱骂也罢,都再与自身无关。有些人就为了那些个虚名所累,平白葬送一生。我也不是圣人,无法对每一个人施与善心,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是自私的想保护我所爱的人不受伤害而已。求你……我求你……只要你答应我这一次,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好不好?永远不跟你吵架,永远不再对你发脾气,永远也不再无理取闹……我们就做夫妻,做一对恩爱夫妻,做一对神仙眷侣……”   李亦杰叹了口气,心道:“雪儿割舍不下对我的感情,终究是一段孽缘。只怕我这一走,她就将整日以泪洗面。不成……我不能害了她,从此以后,我再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应该让她去追寻自己真正的幸福才是。她抛不下,只好由我来帮她忘记。”   手指隔着衣袋,攥紧了袋中的一件物事。随后又想:“最后的时刻,就让她再开心一回吧。反正到时候,这一切对她而言,都不再是真实的。”心里下了决定,口中随即做出应答,道:“好,我答应你。”说着转过身来,深情地与她四目相对。   南宫雪大喜过望,叫道:“你……你说真的?没有骗我?”通常苦苦哀求之时,一心希望能听到对方松口。但彼此僵持得久了,似乎已经习惯失望,真听他答应下来,反而怀疑是自己听错。李亦杰温柔一笑,道:“小傻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南宫雪情不自禁,扑上前在李亦杰的唇上一吻。这是她欣喜至极,全无意识之举。等得醒转,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怎样一件大失颜面之事,羞得满脸通红。李亦杰一怔,也在同时做出反应,将南宫雪紧紧搂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即将消逝的吻。   起初的双唇相触,彼此都有些紧张。逐渐地却愈发大胆起来,更或是受情欲所控,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唇舌相绕,彼此缠绵,南宫雪的丁香小舌欲拒还迎,几乎都要将对方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奇境地,那里百花盛开,连天堂也有所不及。   唇边涌动着烈焰般的火苗,从心头烧起,一路蔓延。脸颊通红,全身滚烫,似在熊熊大火中烧灼,但在此时此刻,似乎毁灭后便能成为浴火重生的凤凰,即使是飞蛾扑火,只要两人携手同心,灰飞烟灭之后,仅余的灰烬仍将相互纠缠,至死不熄,化为令人心驰神醉的美妙。   这就如同一个梦,在李亦杰是愧疚,在南宫雪是喜悦而享受,都想抓住最后一刻,令这个梦更加长久些。就如惯例所述的俗套:但愿这梦永远不要醒来。   两人相拥得越来越紧,手指在周身各处抚摸,双臂有如铁箍,恨不得将对方揉入自己的身体之中,让灵魂也来进一步缠绕,真正灵肉合一,结为一体。只有这样,才能够长久的拥有,再不必面对分离之苦。   李亦杰不知这一吻究竟持续了多久,只感娇躯在怀,那一份充实感先令人沉醉,而那柔软的身子却不住颤栗。想到这一吻便是诀别,却是自己所选择的路,自己不是高尚的救世主,只是一个让心爱女人伤心的混蛋。愧悔已极,一滴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南宫雪正全心沉醉,忽然感到脸颊一热,接着却是一滴冰凉的液体在面颊滚过。不知发生何事,睁开双眼,就看到李亦杰仍残留着泪痕的眼眶。两人四目相对,突然围绕着他们的花卉尽数枯萎凋落。这一场梦,无论再如何渴望挽留,终究还是醒了。   南宫雪迷迷醉醉地道:“师兄,你……你怎么哭了?”一面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替他拭去颊上挂着的泪滴。   李亦杰最先恢复理智,用自己仅剩的一点意识,将她推离怀抱,双手却依然扶在她肩上,微笑道:“我怎么会哭?哦……大概是想到很快就能与你长相厮守,心里太高兴了。还有,想到我的众位兄弟,我曾经再三答应,会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每个人都能有饭吃,有衣穿,再也不必受战乱之苦……可惜,我竟要食言了,心中不免愧疚。”   南宫雪知道师兄责任心极强,听他如此说来,果然不再生疑。反而同时生起愧疚,道:“师兄,真对不住,都是因为我……等到咱们能够安定下来,我定会加倍的补偿你,绝不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李亦杰心道:“过得今日,我也没什么选择的权利了。”不愿再让她惹得自己掉泪,道:“好,可我又怎么忍心欺负雪儿呢?哎,你瞧,我连行李都准备好了,大概老天爷也知道咱们会在今天私奔,才让我做下这种安排。帮我把行李拿过来好么?咱们得尽快动身,待会儿从小路走,别给人看见,到时解释不清。”   南宫雪听到“私奔”二字,脸色红如朝霞,但想自己与师兄倘若真能如寻常小儿女那般私奔一次,又有何不好。点了点头,转过身笑吟吟的去取行囊。在她心目中,那就是象征幸福的包袱,只要将它取来,今后就可以与情郎永远相守在一起。   大概她永远不会料到,天堂与地狱当真便只一步之遥,好梦醒转,紧跟着的必然是残酷的现实。李亦杰在她转身的一刻,唇形轻动,无声的念了一句:“对不起,雪儿。”一记手刀快速斩下,不留半分情面,击中南宫雪后颈。这一手可说是快、准、狠三者兼备。   南宫雪全无防备,这一下立时全身瘫软。跌倒在地的瞬间,仍有几分残留意识,对李亦杰意图已全然明了,她心头并无恨意,有的只是无尽的哀伤。极力同那阵阵袭上的眩晕相抗,但一片翻卷而来的金星依然迅速侵吞了她的神志。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砸落地面,那“叮”的一声细微响动,仿佛在她的心上彻底砸穿一个窟窿,再也难以填补。   如果在前一刻流泪,象征的是幸福,此时的泪,则是最深刻的苦涩。喃喃念道:“师……兄……”终于双臂酸软,扑倒在地。左手仍无力地前伸着,朝向方桌上摊放的包袱,仿佛追寻的是一个触手可及,而又远在天边的梦。   李亦杰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手指轻柔地划过她的侧脸,仿佛呵护的是一只稍触即碎的白花瓷瓶。忍住满眶泪水,声音轻柔而低缓地道:“雪儿,从没有一个时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少爱你一点。那样我就可以走得义无反顾,无牵无挂,不会如此时般诸多不舍,连我的心也要一齐撕裂开来……我记忆中的你,还是咱们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追逐嬉戏之时,那个小小的你,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你。从小一起长大,也许情愫早已暗生,却被彼此间的那份熟悉所取代,懂得习惯的依赖,却不懂得这就叫做日久生情。如果有可能,我多么希望一辈子都和你厮守在一起,可惜……当初你心里有我的时候,我的心思全在韵儿身上,只将你视为妹妹,一再的冷落你。如今看来,我不仅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更是最荒唐的蠢蛋,竟然连像你这样好的女孩子,我都不懂得珍惜。你实在应该痛骂我一顿,你太美,太好,我却太坏,是我配不上你。你时刻陪在我身边,我却自以为理所当然,只当真正失去之时,才感到了不习惯。当我终于认清对你的感情,你也是如此宽容,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曾对自己发过誓,从此定要好好珍惜你,再不让你悲伤、痛苦,可是,我却对你食了言。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只是要我为男女情爱,放弃兼爱万民,我实在办不到……对天下,我重义重诺,唯独对你……我似乎一直都是理所当然的辜负着你,是我对不起你。当初我以为自己爱的是韵儿,但每见到你跟别的男人说话,或是跟他们在一起,我的心里就像倒进了一缸醋,恨不得让他们全都跟你划清界限,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时间久了,才知道那种霸道的占有欲,是出于何种情感,想来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经爱上了你。可你注意到没有,咱们的拜堂,从没有完整进行过一次,或许这正是上天注定,说明咱们没有长相厮守的缘分。多可笑,口中说着逆天,却仍要受命数操纵……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或许我会成为一个孤独的英雄,却无法作为一个好丈夫。心系天下之人,并不会对妻子加倍疼惜,只因他是个博爱者,他的心太广,难以被一人长久牵系。离开我,或许也是你的福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1)   南宫雪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李亦杰轻轻低头,吻了上去。火热的双唇触到她冰冷的面颊,心脏犹如被揪紧一般,第一次知道泪水的滋味不仅仅是咸,竟还有这般苦涩。   几次险些就要失声痛哭,将她抱起,紧紧搂在怀里,道:“咱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常以为有些话不用明言,彼此间也会形成默契。但我错了,我忽略了一点,你终究是女孩子,女孩子都喜欢男人把肉麻的情话挂在口边,有的时候,还要反复讲。而我却那么迟钝,永远不懂得挑你爱听的来说,为什么你就不提醒我呢?在你清醒的时候,看着你的眼睛,便令我自惭形秽,我从来不敢当面对你说出口。现在我知道,在你的记忆中,不会留存有一星半点,那些不愿讲明的话,我才能毫无顾忌的对你说。终于再也不必隐藏自己的感情……雪儿,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一连说了十几遍,探手到桌上取过茶杯,又将茶水倒入杯中。手指哆嗦得竟连一个杯子都拿不稳,好不容易才安然无恙的放到地上,杯中却已溅上了不少茶水,地上溅得斑斑驳驳,南宫雪身上衣衫也有几处颜色加深。   李亦杰抬了抬手,却终究在半空垂下,道:“雪儿,或许这会是我第一次说爱你,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今后若是再见面,我已经不再是我了。如果我会在神志不清之下,做出伤害你的事,我恨不得先拿刀来将自己大卸八块。如果你我终将敌对,令你为难,我死在你的剑下,也是解脱。但若是要你恨我,我却宁可自己根本没有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你知道,别人的评价,在我眼中无足轻重,我最难承受的,是你的憎恨。不论最终会怎样,我知道你都不可能再原谅我。咱们的爱情,长年荒废在追逐与错过之中,直到咱们彻底输给了命运……但正因爱你,我才更不能害你,这出一开场就是错误的戏码,就让我来亲手结束!”   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撕开后将一缕白色粉末倒入茶杯中,缓缓摇动,看着粉末在茶水中散开,最终与茶水全然混成一体。轻轻将她的身子从膝盖挪下,呈刚才相近的姿势放在地上,令她的手抚在茶杯边缘,道:“绝情散……雪儿,昏迷了几个时辰,醒来后你定会口渴,于是你的手边,恰好有一杯茶……当你喝下这杯茶,从此了断你我今生情缘。你的记忆中,再也不会有我。这也很好,既未因我的存在而喜悦,自然不会再因我的离开而哭泣,祝福你,在今后的岁月中,永远只有快乐,没有忧伤。你实在是一个太需要人怜惜的女孩子,不要为了守护我们无果的爱,让你今后的人生染上阴霾。我做这个决定,绝不是不尊重你,而是……为了爱你。我已经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我能做到的,就只有及时抽身而退,不去妨碍你所应得的幸福。但愿忘记我之后,你能够找到一个懂得爱你,懂得珍惜你,让你占有他生命中最重分量的男人,他比我更适合你,他不必有多么出色,也不必有多么高强的武功,只要能够给你一份安定无忧的生活,给你一份毫无杂质的爱,这样的男人,值得你托付终身。知道你会过得幸福,我也可以含笑九泉。或许今生我们注定有缘无分,等到来世……但愿会是一个太平盛世。咱们再相遇时,再不要卷入那些武林纷争,再不要一次次的猜疑,再不要错过……我再也不要做什么大人物,只在你身边,好好的陪着你,守着你,到地老,到天荒……”   李亦杰说过这一番话,几乎耗尽了全身之力,字字含血,声泪俱下。心脏已痛得失去知觉,仿佛给人一寸寸切割开来,晕染成一片血肉模糊。想到相聚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离别却是如此漫长。何况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还有那许多真情话没有来得及说,如此看来,过去确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再拖延下去,不知南宫雪何时便会醒转,那就再走不成了。正想起身,忽然一瞥眼见到南宫雪低垂的手臂,衣袖被风撩起,一串稻草编就的手镯静静系在腕上,上面还缠着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子。原来心痛竟无极限,仍能带着他向无底深渊坠落。眼前的手镯在泪水中已然模糊不清,喃喃道:“雪儿,这个手镯,原来……你竟还带着它?”   记忆回到了十余年之前。华山玉女峰上,一个小女孩坐在石头上生着闷气。一旁的小男孩满头大汗的哄着她,然而他转到东,小女孩的头就撇到西;他转到西,那小女孩的头又撇到东。最后小男孩实在无计可施,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那小女孩也不是当真生气,等过不久,耳边听不到小男孩的声音,悄悄扭过头,四面打量,小声唤道:“喂,师兄,你在哪里?”好一会儿不见动静,又叫道:“师兄,你出来好不好?我……我不再生你的气啦!”   每每人耍脾气之时,边上越是有人哄劝,他就闹得越凶,巴不得那人不要来理睬自己。但对方若是当真走了,前一人反倒会无所适从,他真正所想的,不过是借那人“赶而不走”,好趁机大骂他一番。   小女孩在附近找了一圈,仍未看到小男孩的影踪,不禁又发起脾气来,道:“哼,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你就生气啦?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气量恁的狭小!我也再不要睬你了!”故意跺得尘土飞扬,快步下山。   没走出几步,忽然眼前一花,一个稻草编成的手镯出现在她面前,握着它的正是那小男孩,笑道:“为了让你开心一点,特意编来送给你的,怎样,喜欢么?”   小女孩噘了噘嘴,本想一甩手,说一句“不稀罕”,但见着一颗颗玻璃珠子,清清亮亮,终于还是伸手接过,不住暗骂自己没出息。小男孩笑道:“这可是我的独门手艺。仅此一家,绝无仅有。”小女孩一边抚摸着珠子,满脸漾着笑意,爱不释手,却仍是故意说道:“给我赔不是,只用这种稻草编的廉价手镯,好没诚意。”   小男孩笑道:“这就算是当品,先抵押在你这儿了。等咱们将来学成下山,我成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之时,再买给你一只真正的翡翠玉镯,让那些富贵人家小姐的首饰也不及你。”小女孩道:“好啊,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十余年后,自己早已将当初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没成想,她却将那不值钱的稻草当做最贵重的宝贝,始终贴身收藏。泪盈于睫,手指在珠子间缓缓挪动,道:“我若是早知道,如此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就能让你有这样的满足,我就该多送你几件……不,我就该一早对你好些!现在不论说什么,也都太晚了。既然要忘,就该忘个彻底,不能留下任何线索,造就遗患……”   将手镯解了下来,那茅草结系得如此之紧,几乎已同手腕缠在一起,可见这多年以来,她竟是从未摘下过。苦笑道:“雪儿,为什么你竟这么傻?为什么你……竟爱我这样的人,如此之深?”玩弄着手镯,“啪”的一声,串连的茅草齐齐崩断,珠子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能以重手法震断草链不难,难的是十指同时拨动珠子,使之在一瞬间向多处方位攻击,让对手侥幸避得一发,便再也避不开下一发,却是投射暗器中一门高深手法。   就听“叮叮叮叮”十声接连响过,珠子却不见掉落。李亦杰面色登时极为难看,那手镯是他亲手所编,他知道珠子共有十颗,如今竟给那偷听者悉数接下。若说防御,只须抵挡一着即可,击落十粒,自是有心向他挑衅。   先不说这身法速度何等惊人,单是劲道始终不衰的内功修为,已然不凡,堂内又怎会出现这等高手?长身站起,潜运内力,暗自全神戒备。   就听得“咚咚咚咚”十响,那些珠子重新砸在地板上,骨碌骨碌的在房中四下滚动。门外一人转身走入,不见半点浮躁气喘,原来是玄霜。李亦杰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不知是否该松一口气。强笑道:“原来是你,我就说,还找得出哪个有这份实力。”玄霜却不顺势自矜,冷冷地道:“你考虑好了?”   李亦杰给他强行拉回现实,无奈应道:“是,都考虑清楚了。”玄霜冷哼道:“你想独自行动是怎地?倒像我乐意偷听你们说话。那个替死鬼呢?”李亦杰见他视线瞟到南宫雪身上,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一字字地道:“没有替死鬼。”不等他发问,苦笑着解释道:“那个选择成魔的人,就是我。”   玄霜果然一怔,却比他所料的平静许多,漫不经心的道:“哦,是嘛,为什么?”听这语气,倒像是早料到他会有这般决断,不过是做个最终确定而已。李亦杰不愿深入解释,更不愿让人来评判他的“大仁大义”。反问道:“你说人想成魔,是为了什么?”   玄霜皱眉打量着他,许久才道:“你跟别人不同,也唯有你才有这种本事,就算想成魔,也绝不会令人以为妄想统治称霸。不过,你是一心想博得侠义之名,为民造福,一旦真正成魔,一切只会适得其反。不会有人理解你的牺牲,反而会处处仇视作为魔物的你。胆子小些的躲到十万八千里,那些脑子全生到胆子上的人,只会拿起武器来同你为难,都想杀了你,赚得新一代勇士之称。魔的本性是杀戮和毁灭,对于你曾经一心想保护的百姓,成魔后的你也不会懂得留情,你……”   李亦杰道:“我并不是为了杀身成仁,好让人人敬仰。只想还世间一份安宁,至于旁人如何看待我,是膜拜也罢,是侮辱也罢,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不过,我不会留下破坏的机会,依你所言,我为自己准备了这个。”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单是外表,已令人觉得一股凉意直向上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2)   玄霜迟疑道:“这是毒龙胆?凡人饮下,确是会肠穿肚烂而死。但对魔的体内构造而言,我也不知结果会怎样,说不定会助长功力,也不一定。抱歉,前几天是我说了谎。”李亦杰叹了口气,道:“我既然做了决定,就是连任何的可能,都一并考虑在内。或许同归于尽,是最好的结局。”   玄霜对他实在无计可施,向一旁的南宫雪瞥了一眼,道:“她呢?你就忍心这样抛下她?等她醒过来,见你弃她而去,不知会有多难过?”李亦杰苦笑道:“我已准备给她服下绝情散,到时有关我的一切,她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等她醒来,请你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玄霜顺着他目光,看到地上放置的茶杯,迟疑道:“唔,这不大好吧?你怎能保证,我就定会帮你?况且这毕竟是她的记忆,你哪有资格删减?”   李亦杰道:“只是抹去我曾经存在过的影子而已。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做,对我对她,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玄霜下断言道:“是最蠢的选择!你只不过是不敢面对,才打算逃避,你怕自己承受不起她的眼泪,会让你后悔所走的路。你的心志,根本就没有你所想象的坚定。更何况,你不觉得她怪可怜的么?自小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得到过几分温暖,记忆中唯一深爱的师兄,到最后还要逼她遗忘?”   李亦杰脸色一沉,喝道:“你阻止不了我!”他此时的歇斯底里,正说明了玄霜猜测无误。   玄霜冷笑道:“如果我偏要呢?”手臂一扬,袖口寒光闪现,一枚暗器向南宫雪手边的茶杯射去。   李亦杰不及拔剑,挥手出掌,以掌风硬生生地将暗器震偏。玄霜叹一口气,双手抱肩,好整以暇地道:“哎呀,哎呀,秘密被我知道了,我可不敢保证,一个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这可怎么办呢?要不要杀我灭口?”他神情是丝毫不见慌张,反而热心出起主意来。   李亦杰双眼圆瞪,半晌之后,忽然“扑通”一声跪落于地。玄霜吓了一跳,慌忙向旁跳开,皱眉道:“我还没坐上皇位呢,不用行此大礼。喂,男儿膝下有黄金啊,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没出息,给人瞧不起!”   李亦杰猛地探手按住他肩头,双臂加力,扯得他蹲了下来,直视着他双眼。玄霜见他眼中燃烧着烈火,要说想将自己当场掐死,也不是全无可能。壮着胆子道:“你你想干什么?”   李亦杰双目灼灼,沉声道:“你听我说,男儿跪天跪地,跪君跪亲,都算不得没出息。有些时候,更是为了保卫他挚爱的国家,守护他最心爱的人而跪,这不是抛弃尊严的求饶,而是一种最高姿态的祈求,是给敌我双方同等尊重的祈求。每个人的一生,未必都会遭遇这种局面,但有时的一跪,可以换得偃旗息鼓,可以换得天下太平,可以换得无数将士的鲜血不必白流,那么他是否跪的值得?最重要的,不是个人的尊严,而是作为一个民族,乃至于一个国家的崇高尊严。我从未以作为武林盟主而自满,相反的,我知道自己十分渺小,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去学习。你若是朋友,我敬重你;你是敌人,我同样敬重你,因为对方值得我敬重。我是将你看做平等的同伴,才向你说这一些话。你知道,我一去再也回不来,但我又绝不能不去,她恨我也就罢了,但咱们都知道,她仍会为我的死而痛心,就算不会跟着我一起去,以后的人生,却再也不会有快乐,我又能怎么做?这样做,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咱们都是希望她得到幸福的,不是么?退一万步讲,就算下跪确然有辱身份,只要是为了她好,我受这点小小辱没,又算得起什么?因为她,是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玄霜良久无言,最终挣脱了他双手,走到一旁,小声道:“成天就会说大道理唬弄人,好像我不帮你,就是犯下了天大的罪过。只是我至多不过是为你隐瞒,却别想我替你圆谎。”   李亦杰道:“我知道你从来不爱多管闲事,我也是生平从不求人。只有这一次,是我临终前最后的托付了。你若是答应,我沉埋在黄泉之下的灵魂也会感激你。”   玄霜摆了摆手,道:“别说了,听来心里怪毛的。”李亦杰道:“多谢。”不敢多留,转身便走了出去。他只怕再多看南宫雪一眼,自己就再也没有毅力走出这扇门。玄霜唤道:“喂”最终却仍是迟了一步,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发怔。   李亦杰自小路离开,不敢向堂中众人打招呼,也不敢应付他们追根究底的询问。直等行出数里,才在京城闹市买了一匹快马,更不迟疑,一路向西北前行。   途中又不知换过几次坐骑,风餐露宿,一路坎坷自不必说。这一天终于踏入苍茫雪山,在山坳间跌跌撞撞。北风呼啸,大雪封山,山道上滑不溜足。李亦杰用上千斤坠功夫,仍是几次险些滚下山底。   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脸上、身上已被挂破数处,流下的血丝也迅速结成冰柱。深吸一口气,向上张望,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处就是个被冰雪覆盖了半边的山洞。前方有个采参老人,背着箩筐,佝偻着背,时不时地咳嗽几声,在山道间行走却远比李亦杰腿脚灵活。想来也是历经长年累月,熟能生巧。   李亦杰此时心中过于激动,全未曾想,在如此恶劣天气,能够在雪山上浑若无事之人,必然不是凡俗之辈。只顾着手扶岩壁,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叫道:“劳驾,请问老丈——”那老者冷冷地看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道:“年轻人,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不知道前方是个什么所在,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李亦杰又惊又喜,心道:“按他如此说来,那个山洞确是我要找的了。”借着风雪大作,故意装出没听到他的警告,耐着性子问道:“请问老丈,要去天魔血窟,可是走这个方向?”   那老者一双利刃般的视线再度向他身上打量,道:“如此看来,你倒是知道的了。怎地还敢走这一条路?当真是不要命了么?”李亦杰心头有几分不快,道:“那么请老丈指点,究竟要具有怎样的条件,才算够格走这一条路?”   那老者冷冷地道:“有必死的觉悟!”李亦杰就如松了口气一般,道:“晚辈打从一出门起,心里就早有必死的觉悟。既然老丈不愿帮我,晚辈也不能勉强,那我自己去便是了。”说着就想绕行而过。   那老者道:“慢着!我在此地多年,正是为了防止那些利欲熏心的年轻人,异想天开,去寻求异界之力。恐怕引见你来的那人,有些事还未给你讲清。进洞后不仅要解开十几道机关,纵能给你侥幸到得血池,魔的血液也不是能同任何人体质相容的。恐怕千万个人里面,也只能挑得出一个。而若是相互排斥,自然以魔的侵吞与毁灭之力更大,顷刻间就能令人肺腑溃烂而死。就算能够承受之人,融合时也须得经过一番非人的痛苦,承受不住的,仍会当场死亡。你以为成魔便是如此轻易之事?要真如此,恐怕天底下四处乱蹦的不是四脚蛤蟆,倒尽是些魔物了。到此的年轻人,每一个我都悉心规劝,因为我可以预见他们的下场,不愿他们去做傻事。”   李亦杰打断道:“那么,他们听了你的劝告没有?”   那老者道:“没有!谁也没理会我这个糟老头子的肺腑之言。”李亦杰脸上立时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气来。   那老者也不同他计较,自行叙述道:“这些年轻人心高气傲,有几个甚至还想同我拔剑动手。我既然阻拦不得,也不愿再讨他们的厌,便放了他们进去。可是那些进洞之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百余年来,一个都没有。”仿佛是怕李亦杰不信,又特意重复了一遍。   李亦杰叹了口气,就在那老者以为终于将他劝通时,李亦杰突然又抬起头来,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道:“多谢老丈指点!晚辈自京城而来,一路上的艰辛,我都挺过来了,绝不能半途而废。任何后果,全由晚辈一人承担便是,请老丈借道。”   那老者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一时无话。许久又似代他惋惜,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力量就是一切。都须待风霜历尽,才会懂得,再强大的力量,同样无法左右生老病死,也无以造就真情。面上的战无不胜,或许能带来一时满足,时日一久,这份享乐尽是虚空。即使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其中却隐藏着无限孤独。没有人能够令你平等相待,没有人理解,没有旗鼓相当对手的苦恼。在你们这样的年纪,根本不会懂得。任何事物,都须仰望时才是最美,真当唾手可得,你才会发现,它对你已然失去了价值,你也并不稀罕这件东西。而你失去的这一切,才正是生而为人,所最珍贵之物。因此有不少功成名就之人,才会萌生退隐之心。过于崇高的力量,本就不是这世间应有,它既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毁掉你,全在人一念之间。要说这世上最强横之力,还要属心的力量。”   李亦杰奇道:“心的力量?”那老者道:“不错,便是你为着理想不懈追求之时,相信心愿定能达成的渴望。在此过程中,将心志磨砺得逐渐成熟,让你体会到自己的转变,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一切。以及同身边的朋友共勉,当得到他们鼓励之时,心中涌动的温暖,更会让你牢记这份情感,永远不会迷失本性。如果说成魔是为了追求极致享乐,当你得成之际,意识既丧,更别谈什么享乐的机会,不也与你的本愿背道而驰?追求、探索之路,才是最美。靠着自己的力量,由自己的双手发掘未来,才能衍生出新的期望。”   李亦杰满头雾水,却仍是不住点头,道:“虽然我不大理解,不过或许就与我曾听过的‘信念无敌’差不多。可是世上有很多事,并不是你想想就能办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3)   那老者道:“自然不是,老朽也并非劝你白日做梦。有了愿望,自当付诸施行,不论成就与否,只须曾竭尽全力,总算对得起你自己。至于世事无常,本就并非你尽可把握。有所不能,不也是一件美好之事?至少这世上,还有几分新奇,留待你去探索。我早已说过,万物唾手可得,便不会再有任何新鲜之感。”   李亦杰道:“如果是非做不可,穷尽人力却仍有所不能的呢?如果你要对付的敌人是魔物,人魔有别,你是否要获得同他相匹配的力量,才能收拾了他?你不杀他,他就会去杀更多的人,会将世间带入黑暗之中,难道,这些也都无所谓?”   那老者仍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淡然,道:“世上本就没什么非做不可之事。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尽是缘法。就算你现在能够除妖灭魔,等到百年以后呢?当你的尸骨已化成了灰,这世上仍会衍生出新一代的恶势力。人说除恶务尽,却不知这说法本就属荒谬无稽,与斩草除根不同,至少你能找得到‘根’之所在。但世间有善必有恶,有正必有邪,好比光暗两面,相辅相依。因此只要是有人在的地方,就必然有邪恶,是永远都扑灭不尽的。你可以救得了百姓一时,却又怎能庇佑着他们永远不受恶人侵害?最好的方法,还是万事随缘,什么也不要去做。”   李亦杰毅然道:“不,无能为力是一说,当为而不为,却是另外一说。我管不了永生永世,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便是要为百姓竭尽全力。或许是因我身居要职,将此视为一份必须遵守的责任,另一方面,则是我真心希望天下太平。‘但尽人事,各凭天命’,我最讨厌这一句话。只有放弃了自己的人,才会以此为由,听天由命。自己的命运,应该是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所谓天道。在我身边之人,我能够帮助之人,我就定要尽全力保护他们,让他们过上幸福无忧的日子。哪怕我的力量,仅是杯水车薪般的一环。这就是我人生全部的理想和追求。”   那老者目光从未离开李亦杰周身,眼中深意却已有所转变,叹道:“不错,你和以往那些贪慕虚荣的年轻人不同,你拥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倒像我年轻的时候,眼神中也同你一样闪烁着执着的追求,深藏着无惧无畏,对世间的挑战……可惜其后历经太多,才使眼神蒙上了灰尘,黯淡无光。有你这份信念,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的生命在延续。垂暮之年,尚能得此幸事,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   带着赞赏的眼神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肃,道:“我观你修为,内力在全身形成了一层保护膜,便是有暗器接近身侧,也会被自行防御在外,正处于最佳状态。而你只当我是一个年老力衰的老人,不会对我全力戒备,因此这防护,自然是始终如影相随的了。嗯……内力倒是很充实啊,仿佛时时刻刻,都能及时填补,源源不绝。有这份功力,着实不同凡响,在眼下江湖上的小辈之中,也该是数一数二的了。别怪老朽多嘴,我倒实是有十分好奇,能将你逼得束手无策之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李亦杰闻言一惊。内力深浅,均须交过手方能得知,而他又无杀气形之与外,竟能令那老者确切感知修为,那么对方造诣究竟有何等深厚?若是先前怀有不轨之心,恐怕十次八次也够自己死了。   突然心念一动,道:“老前辈功力高强,恐怕是隐居在深山中的仙人前辈。不知您能否下凡俗一趟,同我合力击杀此獠?”接着才记起那老者发问,遂苦笑答道:“我同您说过了,他是魔物。”   那老者大惊,从容淡定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转变,道:“什……什么?不可能!我长年守在此地,那些进洞的年轻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况且这一、两年间,也没几人再敢前来,怎会出现新生魔物?难道……那山洞中另有出入口,却是我所不知?”反复喃喃自语,口中念叨的尽是“不可能”三字。   李亦杰道:“您请稍安勿躁。他并不是经由换血成魔,而是……采取最极端的方式,以世间至毒断情殇毁去肉体,再经天火淬炼,锻造新身……两个月前,海外的冒纳罗亚火山曾爆发过一次……”   那老者更是愕然,道:“竟……竟有此事?这种方法,除了传言中那个堕入魔道的天神外,再无人胆敢尝试,能有这份决然朝岩浆里跳的勇气,已极为难能可贵!更何况,还要先一步毁去肉身,弄得不好,便是神形俱灭,再无轮回之机……”   或许对江冽尘而言,如果不能成魔,他也不愿转生再做一个普通人。毕竟七煞真诀已然毁去,他便是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再获得今日修为。   李亦杰叹了口气,道:“当时他未用祭品祭祀,据说对成形有相当影响。不过他现在的实力,也到了一挥手血流漂杵之境……”那老者惊道:“未用祭品凝聚怨念,竟还能留下魂魄?这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惊到极致,反而转归平静,道:“看来世间之事,果然还有太多是我未曾涉猎。如此观来,我不过是井底之蛙。”   李亦杰心想,听来这有无祭品,关系可还不小。他眼下已是如此实力,如果当初自己七人果然成了祭品,恐怕他就算想毁天灭地,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背上沁出一层冷汗,世事果然如此稀奇,看似早已注定,翻覆间却仍能掀起剧变。那老者兀自喃喃叹息:“这等人物,如能走正途,还不知将成就怎样旷古绝今的惊世奇迹……”   李亦杰皱眉道:“可惜啊,他偏就不走正途,如之奈何?”忍不住再次提出请求,道:“老丈对武学似乎也有几分偏爱,想必乐意同他交手切磋。请您下山一趟,除此大害,可否?”   那老者才从恍惚中惊醒,摇了摇头,道:“不,第一,我已发誓,此生不再下山一步。第二,听你的描述,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那人怎生称呼?江湖上高手的名号,老朽闲来无事之时,倒还喜闻乐道。可惜长年孤寂,没几人肯来同我谈天说地。”   李亦杰大感失望,再作答也没了先前的热情,闷闷地道:“他自封为七煞圣君。年纪与我相仿,却早已作恶多端,眼下是江湖中的头号人物。”   那老者轻声念道:“七煞圣君……七煞圣君……唉,果然是年纪大了,连江湖上的头号人物,也是从未听过。”   见李亦杰又露出期望神色,挥手一摆,道:“你不必多抱指望,老朽所能做的,至多就是不再拦阻你,却绝不可能违背誓言,下山相助。唉,有关你能否成魔,我简直不知该盼望你成功,还是失败。但不论如何,恐怕你都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你真能杀那位七煞圣君,世人也不会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也不怨?”   李亦杰毫不犹豫,一字一字的道:“无怨无悔。”想了想又补充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终生碌碌无为,枉活一世。我真正放不下的,只有我的师妹,也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我对不起她……为了不妨碍她的幸福,我在临出发前,就已将她全部有关于我的记忆一并抹去,让她能够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坦白说,从我做下这个决定起,到我眼下站在此处,都从未想过要再活着回去见她。要说必死的觉悟,恐怕没有人会比我贯彻得更通透。或者,我相信‘心的力量’,以我的心志,未必便敌不过魔性侵蚀。如果我能得到力量,而神识不失……这也算是痴心妄想了吧。但只要有一成的希望,也要尽到十成努力,否则,就连半点可能都没有了。”   那老者苦笑道:“好,你心意坚定,我也说不动你。盼你自求多福,老朽却无法说些违心的祝福之言。”说着挪动脚步,让到了一旁。李亦杰道:“多谢老丈。”不再同他客套,真心相待的两人之间,本就无须过多场面言语。   那老者背对着他,在他接近洞口之前,忽道:“是了,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少侠的名号,可否说与老朽知道?”没等他开口,又道:“你有这份心胸,这份担当,实在是万分不易的了。在武林中的身份,想必也是数一数二。连带着你的地位,一齐报上,成不成?”   李亦杰道:“这个……晚辈李亦杰,承蒙大伙儿抬爱,忝居武林盟主之位八年……”已是羞得满脸通红,毕竟他即使以“武林盟主”身份稍感自满,却从未在前辈高人面前自夸。那老者叹道:“武林盟主,嗯,武林盟主……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多年以前,我也曾是如你一般,威名远扬的少年剑客,也曾一心为民造福,同样当过武林盟主……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李亦杰听说他竟也当过武林盟主,如此说来,还是自己的同道中人。奇道:“敢问前辈……”正想请教他名号,那老者却将手朝后摆了摆,显然是不会再同他说话的了。   ——————   玄霜张望着门外,一时还未回过神来。转头瞥了眼南宫雪,又望望她手边的茶杯,握着拳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恼道:“偏要这么难为我,却要我如何是好?哼,在皇宫里也是这样,总要将两难之境甩给我处理……就是我自己犯贱,干嘛一时心软,竟会答应他?”几乎想掉头就走,也不知是因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存了几分看热闹之心,竟然舍不得就此离开,不禁又要暗骂自己犯贱。   且不说南宫雪自身练有内力防护,虽因外击致昏,但此前心头存有强烈念想,这一股精神之力不容小觑,竟能影响体内的自发反应。   本来依照李亦杰预计,那一击能令她昏迷三、四个时辰,但因此处变数,才刚过得一个时辰,南宫雪的意识便已渐渐恢复。双眼张开的一瞬间,脱口叫道:“师兄!”这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耳中听罢,脑中才回忆起先前李亦杰的种种绝情。   看到自己伏倒在地,面前是一扇窗子,地板已现出一片阴凉,先前的温暖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李亦杰曾放在桌上的包袱也已不见,这一回再无法欺骗自己,泪水汹涌流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4) 玄霜本就心魂不属,听到她一声凄惨叫喊,惊得险些从椅上跌了下去。抱怨道:“喂,人吓人吓死人啊!你师兄逃得远远的避难去,你就专拣我这老实人欺负?” 南宫雪皱了皱眉,揉了揉仍有些发痛的后颈,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昏迷了多久?你知道我师兄……去了哪儿么?”玄霜道:“唔,也怪我自己福薄,不过是恰巧路过,就给你师兄打得晕了过去,或许是不愿我干涉他。你么,大约昏了三、四个时辰吧,嗯。”正好窗外已然乌云笼罩,倒为他这谎言创造了依据。 南宫雪讶道:“什么?我……我哪有时间凭空荒废?我要追我师兄去!”说着挣扎站起,险些一脚踩上茶杯。玄霜看得提心吊胆,见她几是朝着门板一头撞去,叫道:“慢着!三四个时辰,可以跑很多路,你是追不上他了,别去啦!”俯身拾起茶杯,道:“刚醒就大伤喉咙。来,先喝杯水,润润嗓子再说。”硬起头皮,捧着茶杯递过。 南宫雪心中有片刻怀疑。以玄霜如此功夫,与李亦杰即是有所相差,断不至于一招间就给他打昏,但看房间内,却又不像刚经过一番激烈决战之象。 才一转念,这份怀疑又被焦急冲淡,毕竟不论真相如何,李亦杰已去亲身涉险却是货真价实。急道:“追不上也要去追!我不能眼看着师兄有事……大不了,我去堂上告知武林同道,让他们兵分六路,一齐去追,总能找到师兄……” 玄霜皱眉道:“李盟主早已交待过了,他要离开三个月,请各位不要打探他的行踪,说得还不够明白么?还叫大家莫荒废了武艺,专心练功,以待异日较量。你此时再来添乱,岂不是动摇军心?到时给李盟主知道,他会怎么想?” 南宫雪仿佛被人重击一拳,身子软软地跌坐下来,如同抽空了力气,轻声道:“是啊,我只会给他惹麻烦,所以师兄嫌弃我了,他不要我了……”玄霜道:“对,所以你就该自力更生,让他省心些。方才他临走之前,还叮嘱我好生看顾着你,别叫你做傻事。来,先把这杯水喝了。你要是想帮他,就为他保重自己,这也是唯一力所能及的。”说着又将茶端近了一分。 南宫雪摇头道:“我现在哪里有心思喝水?师兄他……这一次是铁了心不要我啦,是不是——?”玄霜道:“是啊,你师兄看你心如蛇蝎,累得人家可爱的小孩子给你端茶送水,眼巴巴的端过这么久,你也不肯接下来。人家要的是懂得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所以就找个借口甩了你啊。换做是我,我也不要。” 南宫雪明知他是有意玩笑,给他逗得淡淡一笑,伸手接过茶杯,并不立即就口,反而望着茶杯默然出神。玄霜心道:“催促太甚,反而惹她起疑。不如我来引她多说几句话,到时说得口干,自然会喝。”没好气地问了句:“何以见得?” 南宫雪道:“以前不论他去做何等艰难困苦之事,就算不带我同去,至少也不会执意相瞒。可是这一回……我实在有很不好的预感。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却总觉得……他就是送死去的。” 玄霜心中一动,暗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唉,几时才能有一个这样与我心意相投的女子?”心头更是火起,冷嘲道:“哦,却不知南宫姑娘是江湖术士,还是降世神仙,仅凭预感,能晓天下之事?” 南宫雪面上一红,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不是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不论我怎样苦苦哀求,他都不肯透露半句?以前不论我们吵得再严重,他都不会对我动粗,可你也看见了,刚才……为了快速摆脱我,他竟然一掌击得我昏迷了三四个时辰?” 玄霜道:“唔,大概就是他知道,一旦告诉了你,你就会像管家婆一样喋喋不休,让他没片刻安宁。或者他是想外出求仙问道,想到武道无涯,而自己武艺低微,羞于启齿,你又何必定要揭开他的伤疤……”南宫雪低声道:“再有理由,他也不该瞒我!” 玄霜道:“这是干什么?怎么他的行踪,就非向你汇报不可?你还没做他的老婆啊,先要他一举一动,如数启奏?又要他时刻随侍在侧,不能有自己的半点自由?嗯哼,他到底是娶了老婆,还是娶了一座会挪动会说话的牢房?” 南宫雪脸上红晕更甚,仍在极力辩白道:“可是我和师兄从来是同进退,他从来没有这么奇怪……也从未瞒过我什么。” 玄霜恼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抓起茶杯,直接掰开她的嘴,将茶全倒进去算数。怒道:“喂,我说你这个女人,怎就这么麻烦?你对自家男人管头管脚不够,还要他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哭笑,甚至每打一个喷嚏,都得全盘在你的掌控之内是吧?凡事就不能有第一次了怎地?我不是他,我可没耐心跟你啰嗦。赶紧把水喝掉,大不了待会儿我陪你去找他。”心想反正你喝过以后,也不会再记得李亦杰姓甚名谁,足可有恃无恐。 不料这又引来南宫雪新一轮疑问,道:“咦,我师兄的行踪,你很清楚么?你知道去哪里找他?” 玄霜恼道:“真该死!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我怎会知道他要去哪里?就算去逛窑子,也不关我的事!你要去找他,总得等自己恢复了体力再说。想你眼下滴水不沾,怎么会有力气?到时半路昏倒,我可拖不动你,还不赶紧把水喝掉?”想到自己为劝人喝水说尽好话,真觉哭笑不得。原来凌大少爷竟已沦落到为一杯茶耗尽三寸不烂之舌的可悲境地? 南宫雪忙道:“你别动怒,好,我喝,我喝。”望着茶杯中翻滚的碧绿色茶叶,因双手震动,水中倒影微微摇晃,只觉委实是喝不下。但看玄霜脸色,为了让他能尽快带自己去找,唯有暂作妥协。将茶杯凑到唇边,牙齿轻轻咬住杯沿,便想一口气直灌下去。玄霜心脏同时提起,悬在半空,清晰听到咚咚的狂跳声。 南宫雪端起茶杯,目光无意间在房中停下,脸色“唰”地转为雪白,怔怔的将茶杯放下。玄霜不耐道:“你又怎么了?” 南宫雪手臂颤抖,将地上散落的珠子逐一拾起,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道:“他……他就非要同我撇清得一干二净么?这是他二十年来,送给我的唯一一份礼物,我一直很珍惜。而他……竟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示意与我恩断义绝……我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苦恋,换来的又是什么?他……他实在太狠心。” 玄霜暗叫失策,方才有闲心在此耽得许久,竟唯独忘了将房间打扫干净。无奈道:“对啊,你总算认清了,他就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你再为他伤心欲绝,他根本不会知道,也不会在乎。你为了他……不值得。别再想了,先喝一点水,好好休息。” 南宫雪看着地面上崩散得四分五裂的手镯,滴滴珠泪滚滚而坠。珠子尚可捡拾,但东一根西一簇的草穗,却是再也无从拾起。一时间心碎肠断,怎么也不愿相信痴心爱慕的情郎会是这样坏了良心之辈。 满心想为他找借口开脱,忽而瞥到手中茶杯,就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喜道:“是了,是了,我昏倒之前,手边可没有这杯茶,是师兄特意留给我的么?但他若是连我的死活都不在乎,何必还要关心我是否口渴?师兄啊师兄,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玄霜挑了挑眉,道:“哪个正常人跟你待在一起,都非得给你逼疯不可。你问我,我去问谁?”南宫雪一个人沉浸在遐想之中,时而展颜微笑,时而愁眉深锁,时哭时笑,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道:“是了,我相信师兄定有苦衷,我就更要去向他问清楚。既然我说爱他,就应该相信他,理解他,不是么?” 玄霜道:“对,对,你师兄不论做什么,都算‘自有用意’。因此留给你这杯水,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所做下的英明决断。为了别让他的苦心白费,在出发之前,你也该喝掉才是。我苦口婆心的劝了这许久,说得口干舌燥,你不买我几分薄面,就算是为你师兄,你也赶紧喝吧!”心想再劝下去,自己非得给她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南宫雪点了点头,显然也是想到李亦杰,脸上浮现出既忧伤,又甜蜜的温柔笑容,将杯子凑到口边,正要仰头喝下,玄霜再次揪紧了心。正当此时,房门忽然“啪”的被人推开,一个秃了大半头顶,微驼着背,手中拄着拐杖的矮胖老者急闯进来。一进房就大着舌头喊道:“盟主?盟主?咦,你不在么?夫人,您有没有看到盟主?” 南宫雪一惊跳起,茶杯顺手甩到桌上,再也顾不上喝,叫道:“怎么,钱长老,您也在找盟主?我……我正愁他不告而别……听说他已经走了三、四个时辰,我实在难以放心。” 那老者是丐帮长老钱玉,听了南宫雪所言,哈哈大笑,道:“夫人怕是思念丈夫,急糊涂了吧?要说盟主已经走了三、四个时辰,那么约莫一个时辰前,在大堂中跟我们讲话的盟主又是谁?当时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见得是我活见了鬼?” 南宫雪奇道:“咦,开会是在一个时辰前?”目光立即移向玄霜,要听他的解释。玄霜正在低声咒骂:“死冬瓜,臭河马,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这时候给我滚皮球。敢坏小爷的好事,瞧我不抽死你!”听得南宫雪发问,微微一怔,随口应付道:“哦,大概是我昏迷得久了,一时弄错时辰,也是有的。你自己也是一笔糊涂账,凭什么要求我准确无误?” 南宫雪皱眉点了点头,心里却摆明了不信。记得方才向他问询时,他根本不曾考虑,脱口便答:“大概三四个时辰”,如今想来,他当初何以如此肯定?但又想不出玄霜何必欺瞒,脑袋阵阵生疼,按了按太阳穴,道:“钱长老,您要寻盟主,是为何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5) 钱玉唉声叹气,道:“罢了,寻不到盟主,便向夫人请教,也是一样。我想到一计,或能对付七煞魔头,正想说给盟主他老人家参详。不过盟主宅心仁厚,恐怕未必会认同,依老夫之见……”一面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玄霜一心想尽快赶走钱玉,好来哄骗南宫雪喝下绝情散。抱肩冷哼道:“俗话说盗亦有道。魔尚且崇尚单打独斗,以真本事决高下。倒是这些自负软弱可欺之人,反而尽在背后耍弄卑鄙无耻的手段,还这么大声说出来,好不知羞。”钱玉恼道:“小孩子不懂事,大人说话,别胡乱插嘴。”向着南宫雪又换了一副嘴脸,道:“依夫人之见呢?” 南宫雪沉吟道:“虽然有亏于光明正大,但这提议……却也稀奇得很。可是,七煞魔头虽然穷凶极恶,毕竟不是傻子,咱们是否真能骗得他过?” 钱玉喜道:“对呀,这就是咱们所要的效果了!越是稀奇,旁人越是料想不到,才有望出奇制胜。七煞魔头会相信焚身成魔,对这类神神鬼鬼的说法也不会怀疑,这法子是最好不过。老夫就知道,夫人定会同我有共鸣!”其实南宫雪对他的计策并不赞同,只不便当面拒绝,又不愿违心称赞,才折中说了一句“稀奇”。 玄霜冷笑道:“哟,顺着竿子爬,说你胖你就喘了。人家是给你面子,勉强捧场,这都听不出来?经天火淬炼,化身为魔,此事究竟有理可循,有据可考,没见他最终不也成功了?哪像你这听来便是骗局的蠢话?我且问你,假如你的敌人没来由的对你说,只要将你的兵器丢到河里,你们家祖坟里安葬死去千百年的老祖宗就能爬出来,给你拜个早年,你信是不信?” 钱玉冷笑道:“满口胡言,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你倒是诚心耍爷爷玩儿来了?”玄霜道:“唔,那恭喜您啊,总算比彻头彻尾的傻子好过几分。人家可是远胜你百倍的聪明人,试想,连你这样的傻瓜都骗不倒,还是别拿到外头丢人现眼了。” 钱玉闻言大怒,本来见玄霜不过是个孩子,不愿同他过多计较,但经其百般挑衅,着实怒不可遏。向南宫雪问道:“夫人,这孩子是什么人?怎由得他在此胡言乱语?”南宫雪道:“这……这个……”对他这尴里不尬的身份,确是不知该如何介绍为好。玄霜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我叫凌霜烬。”抬起视线,挑衅般斜瞟过去。 钱玉愕然道:“凌霜烬?便是那个魔教副教主凌霜烬?”玄霜叹道:“老先生,恐怕你是眼也花了,耳也聋了,当初我在华山背离魔教,天下皆知,怎地唯有您孤陋寡闻?”钱玉恨恨道:“什么背离魔教,根本是你们里应外合,上演的一出好戏!” 玄霜道:“您说是,那就算是吧。不过老先生来头不小嘛,连咱们魔教内部这等顶尖机密,也能随口便说?不知您是哪一位卧底的堂主啊?咱们将接头暗号对上一对,可好?您瞧,我这么有名,您也是对我敬仰已久,但我却叫不出你的名字,岂不太是失礼?” 钱玉已气得头顶冒烟,南宫雪又是好气,又觉好笑,道:“行了,玄霜,你别闹了。钱长老,他是李盟主带来的,如今既已改过自新,咱们就该给他一次机会。”钱玉哼哼了两声,大致意思是说,我可没看出这小魔头哪有半点改过自新的模样。 玄霜嬉皮笑脸,拍着巴掌道:“对啊,可是李盟主跪在地上求我,我才答应他加入武林盟。不然啊,谁稀罕你们这个破地方?” 南宫雪皱了皱眉,觉得他所言未免过分,却不知李亦杰确是曾向他下跪求恳,只是所为人事不同。 又听玄霜笑道:“所以说啊,你现在怀疑我,便是怀疑李盟主的眼光,便是怀疑整个武林盟是否可靠,便是怀疑盟内帮众跟你是否同一阵线,也便是怀疑你自己。瞧啊,连你自己都要怀疑,也怪不得旁人疑心。哦,是了,我先自我介绍,在下实在伟大,不仅是魔教副教主,更是皇宫里将要成为太子的阿哥。要说打探情报嘛,是同时替两方做卧底。你看,我对你掏心掏肺,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就算是为报答我,你也该交待几句实话不是?老实说,你到底是哪一堂的堂主?风雷堂?曜陇堂?还是……” 钱玉怒道:“你这臭小子,给我闭上你的嘴!老夫是丐帮堂堂八袋长老,岂能受你这幼齿小儿愚戏?” 玄霜故作恍然大悟,大幅度点头,假扮作是满怀求知欲,抓了抓头皮,道:“哦,大概是我记性不大好,不过这丐帮……几时不属于武林盟啦?还是你们丐帮内部为争抢地盘,正起内讧?或是贵帮帮主有意取李盟主而代之?嗯,有进取之心,这是好事,我又不会投你的反票。所以才趁着盟主不在之时,故意提出个计策争取表现。万一成了,便能收获民心。万一不成,还可以将黑锅推给盟主来背,果然是妙计!哎,只不过,武林正值危难当头,大家就应同气连枝,共抗敌患,这么急着分家,那可是有违……这个叫做……‘侠义道之本分’哪!通常叫做聪明面孔笨肚肠,瞧你这一副脑满肠肥的蠢面孔,估计倒有个聪明肚肠,还不知在盘算着什么。我跟你说,可别给我装傻,我说的话,你应该明白?” 钱玉怒喝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武林盟一向是同心同德,怎会受你这小鬼几句挑拨所惑?” 玄霜道:“你的嗓门就是别放得这么大,它也一样是同心同德。你偏要大吼两声‘岂有此理’,就为着指责它一向的同心同德?哎,看来有人就是瞧不惯太太平平,好端端也要闹出点事来。我分明是好心给大家拉拢,你却说我挑拨,哦,也是啊,挑拨了您和大家的关系,与你做盟主不利。哎呀,这可是小弟的疏忽,小弟错了。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南宫雪拉住玄霜衣袖,斥道:“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没口子的乱说,钱长老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钱玉气得胸口连连起伏,怒道:“这该死没教养的小鬼!”气得头顶几乎要冒出烟来,正瞥见地上的茶杯,端起咕咚咕咚的灌了进去。 玄霜急叫道:“慢……”以他功力,本来足能及时阻止,但一只手给南宫雪拽住,又不便一巴掌甩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钱玉将茶水喝干,竟连一滴也没剩下。连连捶头,赌气道:“我没教养,也是李盟主没教好。你对盟主再多不满,也不必变着法子给他罗织罪名……” 钱玉刚想开口反驳,忽然双眼一翻,“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同他随行的另一名丐帮弟子吓了一跳,叫道:“喂,快找大夫来瞧瞧!”又道:“你这魔教小子,弄的什么妖法?” 堂中一位瘦小大夫应着招呼,立即奔进房来,忙不迭的取出药箱,替钱玉号脉。玄霜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道:“谈何妖法?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那茶是我塞给他喝的么?他偷喝了我的茶,我还没寻他算账!不如你代他赔来!” 那小丐怒道:“大家都是亲眼所见,你还敢抵赖!早知你这邪魔外道没安好心,李盟主就不该留你!要不是你使毒,钱长老好端端地怎会晕倒?” 玄霜道:“正是因为大家都亲眼所见,我才更不会弄什么古怪啊,否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我给你说,朋友,下毒也是要本钱的,毒药不会从天上掉到你面前来。假如我真是七煞圣君派来给你们找麻烦的,也该寻个有些分量的人物下手才是。钱长老什么都算不上,好比我要到一户人家偷盗,不拿些值钱的东西,却要给他家猪圈里一只正睡觉的猪剃毛,你说我像那样的蠢货么?至于为何突然晕倒,尽管发挥你的想像啊,这个原因可就多了。或许是他昨晚上喝多了酒,或许是他突然看到一只老鼠,也或许是他那事儿做多了……” 那小丐怒道:“小畜生,一派胡言!到底谁才是大夫?”玄霜笑道:“我可没闲心啰嗦,这当口一直是你在同我瞎搞啊。”那小丐便有滔天怒火,也只好先等诊断结论。但看大夫神色越来越是凝重,将箱中一类用具翻了个遍。时而俯在他胸口听心跳,时而翻开眼皮,时而查看舌苔,始终没得出结果。 那小丐怒喝道:“喂!你到底会不会治!”听他这一声喊,恐怕令得房子也要抖上三抖。玄霜幸灾乐祸的瞧着热闹,那大夫沉吟道:“这个……钱爷的症状,古怪得很,恐怕不是中毒……至于为何突然晕倒,我实在不大清楚,这一时也说不上来。或许是过于疲劳,让他多躺着休息些时,或能自行醒转。” 那小丐怒道:“喂,他要是自己会醒,还请你瞧什么?”玄霜拍手笑道:“他不醒是他的事,何苦难为大夫?咦?嘻嘻,过于疲劳?别是当真那事儿做多了?” 这一句话将那小丐的矛头重新引回,怒道:“你还敢乱讲!还不是你将钱长老气晕了!”玄霜笑道:“你怎知必然是我?说不定是他想到你这个当弟子的太不争气,没脸活在世上,这才晕倒?”那小丐怒道:“方才只有你同他吵架,不是你又是谁?” 玄霜道:“吵架么,好像是双方都得参与,才吵得起来。谁吵赢了,谁就理亏是怎地?说不定是他觉得我说的有理,自知羞惭,生生将自己责怪到晕倒,你也该学习他这一种勇于承担的精神才是啊。再说了,刚才他的嗓门比我还大,怎么我就没晕倒?现在你也对我吼得脸红脖子粗,我是不是也该晕倒?” 装着翻起白眼,朝后便倒。头颈与地面仰卧平行,才猛然直起,凑到那小丐面前,笑道:“或者是说,你们丐帮中人就这么不经气?要对付你们,只要轻轻巧巧吵几句架就成?” 两人正吵得不亦乐乎,忽听一人尖声叫道:“都住嘴!别再吵啦!”竟是始终安静在旁的南宫雪。玄霜立即转移阵地,道:“是啊,你这个臭叫化子嘴里不干不净,尽惹夫人生气,还不抬着你的长老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6) 南宫雪道:“你也给我住嘴!”眼里泪水忽如泉涌,望着床上毫无生气的钱玉,怔怔道:“那杯茶是师兄留给我的,他……他就这么恨我,不但弃我而去,更想要毒死我么?又因我迟迟未喝,还连累了钱长老,我……我才是罪人!” 玄霜听不惯她哭哭啼啼,没好气道:“你们都别担心,死不了的。只不过他醒来以后,会对家里多了个陌生女人感到不惯。如果他在外头另有相好,那么等他一觉醒转,就会对老婆一心一意,应该感谢我挽回了一段锦绣良缘才是。” 南宫雪抬起迷蒙泪眼,落在他脸上,依然冷冽如刀,道:“怎么回事?你……你在说些什么?你早就知道茶里下了药,是不是?是我师兄让你这样做的,是不是?”玄霜暗道:“糟糕,说漏嘴了!”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也是瞎猜的。” —————— 李亦杰刚踏出一步,立即被一阵急促的箭雨逼得退回。连闯几次无果,也知这一关既然布下,便是硬闯不得。取出几枚暗器,以“漫天花雨”手法掷将出去,凝神观察袭来方位。等到第二把掷出,闭起双眼,仅以耳力判别。应付暗器关卡,要紧的并非耳聪目明,而是有那一份敏锐的警觉,才能防患于未然。 经多次确认,总算得出了个半喜半忧的推论。喜的是发射点共有八处方位,已尽在他掌控之中。忧的是每一处机关下,射出的短箭却无固定走向,完全是随它转到何处,便弹到何处。贸然上前,即使能避过大半,也免不了中上一、两支箭。还不知箭上是否淬毒,不宜冒这个险。 若想闯过这一关,看来唯有发射暗器,从机关根节处毁去一着。以他的手法,倒不愁偏差方位。但心里另存有一层顾虑:“人间之所以长年太平,正因这血窟内设有多重机关。万一给我尽数毁去,凡人要想成魔,阻碍可就降低不少……” 然而若是有心成魔如江冽尘者,不论阻碍再多,总能设法破去。要是实力足够成魔,不论外界设有几层禁制,都不在话下。对于较弱者,这一处多多少少,都没什么关系。为成眼前大事,本就不该畏首畏尾。 指间扣住一把暗器,正要引出箭矢,借机攻击,忽然心念一动:那位前辈说过,早些年曾有不少人进过山洞,都没有活着出来。在此既然未见尸体,便说明他们是闯过了这一关。机关也未必非要毁去,不过是自己未得其法。 —————— 大道上飞驰着两匹快马。当先一骑,女子一身水蓝色衣裳,手中长鞭连连挥动,口中清叱,恨不得将马抽得四蹄腾空,冲上云霄。另一骑紧随其后,马上一位衣衫华贵,容貌俊美的少年苦着脸,叫道:“慢点,慢点,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去怎地?” 女子喝道:“没时间磨蹭,你也快给我跟上来!”抬手一扯,拉过他的马缰,将两骑马拖得居中靠拢。 那少年一声惊呼,故作慌张,借着一颠之势,扑倒在马背上,叫苦连天,道:“啊哟,没见你几时这般粗鲁!哪个男人娶了你,活该他倒八辈子的霉!”那女子没好气道:“少啰嗦!你们满州人家的阿哥,还有怕骑马的?喂,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 能在街头公然上演这一幕,引得过路百姓驻足围观的,自然便是南宫雪与玄霜。方才玄霜在房中一时漏嘴,经不起南宫雪一再逼问,终于下决心“对不住兄弟”。又扣上一顶大帽子,说道事关李盟主一世英名,此地人多嘴杂,不宜详谈,到时我边走边给你说就是。 南宫雪这才停止喋喋不休,没等他缓过神来,又被她拽住领口,扯向门外。不向满脸愕然的武林盟众解释,直接到马厩中牵出两匹骏马,将他拖上一匹,自己紧跟着跃上另一匹,便一路急驰。玄霜暗暗称奇,心想她也不问去往何处,先跑得这么急,就不怕南辕北辙? 心中正玩笑得起劲,冷不防被南宫雪拖了过去,他这一摔也不全是伪装。苦笑道:“怎么我的脸上,是刻着‘详解李盟主下落’七个大字?你凭什么认准我定就知道?还不是欺负老实人嘛……哎,好了好了,我不过是给他说,到西北雪山中的天魔血窟换血,便能成魔,到时虽然力量堪比成形魔物,却会六亲不认。除非先找来替死鬼,喂他服下一瓶毒龙胆,等决战后毒发身死,一干二净。这都是玩笑话,之所以说的详细,正为叫他不要去尝试。我……我哪知道李盟主这么死心眼,竟当真做得出这种傻事?” 南宫雪愕然道:“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几乎给他气到无话可说的地步。忽然“吁”的一声勒马,掉头朝另一侧急驰。玄霜叫道:“喂,喂,干什么去?”见她竟不回头,径自去得远了,“呸”的一声,道:“他妈的,女人就是麻烦!”勒过马缰,跟在她背后随行颠簸。 玄霜对京城道路很是熟悉,见身边景物转换,竟然逐渐接近皇宫,路线已令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停步勒马,叫道:“喂,你要是想进宫,我就不跟你去了!”南宫雪不见停步之意,背影远去,声音随风传来:“随便你。”玄霜简直气炸了肺,自语道:“哟,这算过河拆桥是怎地?知道在西北雪山,就用不着我了?我却偏不让你称心!” —————— 李亦杰注视着面前一条甬道,除路径十分狭窄外,并无异状。投出几发暗器试探,甬道内仍是静悄悄的全无动静。他站在这血窟中的一刻,就知其中必将艰险万分,时时刻刻都不能掉以轻心。久经磨练之人,便是这“谨慎”一着,远胜于初出茅庐的新手。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遇事能多留一个心眼,往往即是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再静候少顷,取过长剑在前探路,每踏出一步,都要先将长剑贴住两侧墙壁,仔细感受是否有突出的孔洞。脚下也用剑柄逐一踏过,才敢放心前行。 在这墓道之中,毫无异状才是最大的异状,心中一根弦始终紧紧绷着,恐怕在这未知的黑暗中待得久了,不仅会磨灭一切希望,连信念也会一并丧失殆尽。再度踏前一步,终于尘封的怪兽苏醒,轰隆隆一身巨响,只见一块巨石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激撞而来。 —————— 玄霜皱了皱眉,以手搭着凉棚,遮挡住阳光,打量着面前一座豪华至极的府邸,不屑道:“这不是上官耀华那墙头草缩头乌龟的家么?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南宫雪不答他问话,翻身下马,向府门前提枪伫立的侍卫浅施一礼,道:“这位大哥,能否劳你的驾,去给承王爷通报一声?小女子有很要紧的事,想求他帮忙。”玄霜哼了一声,在马背上吹着口哨,一面模拟着对方应答口形。 那侍卫道:“南宫姑娘,实在抱歉得很,承王爷公务繁忙,恐怕一时没空见您。您还是先请回吧。”这言辞竟与玄霜所模拟状丝毫不差。语气亦是十足娴熟,仿佛事前曾专程练习过多遍。南宫雪慌忙应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四面张望一番,寻了块空旷处,牵着马走了过去,轻轻抚摸着马的头,当真便有在此久候之势。 守门侍卫相互交换眼色,都是一脸的“麻烦来了”。终于一名侍卫给强逼着出头,向南宫雪赔笑道:“南宫姑娘,您也知道的,我们王爷刚刚受封为亲王,很得皇上器重,自然要做出一番成绩来报答圣恩。他现在的工作量,比平常更多过一倍,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唉,姑娘就算等到天黑,我们王爷也……姑娘还是改天再来吧。”一面脸上可怜兮兮的显出哀求之色。 玄霜吹了声口哨,没好气道:“你在干什么?自取其辱来了?就为李盟主之事,不宜劳动武林盟众,你想向这孬种借兵?我告诉你,天下任何人都可能助你,唯独他根本不必指望。像那种胆小怕事之徒,正忙着保住自己的黄金位子,最怕这当口出什么差错,怎会再主动掺和这档子事?不知又会找出怎样五花八门的借口来推脱了,我说,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南宫雪充耳不闻,从袖口摸出一片金叶子,塞到侍卫手中,道:“侍卫大哥,今天见不到承亲王,我是不会走的。你也知道我跟你们王爷的交情吧?我要见他,他绝不会拦阻,请你去通报一声。这点小钱不成敬意,拿去买二两酒喝。” 那侍卫看了看手中的金叶子,又望望南宫雪,面上愧疚之色更甚,道:“南宫姑娘,正因你待小的不薄,我也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您就是等上一天一夜,承亲王也绝不会见您。他有几句话,我们嫌太过难听,不愿相告,但为能让您明白情势……王爷说了,他以后再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同你做那些婆婆妈妈的无聊游戏,只会阻碍他的仕途发展。重要的是保住官位,到时还怕找不到……那个……自愿上床的女人?再说,他已经有妻室,让你别再对他纠缠不清。是个清白女人嘛,又不是人尽可夫的妓女,就该注意检点。别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当街勾引男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残煞星那样受你引诱。野鸡总是野鸡,就算攀龙附凤,也变不成金凤凰……如果你要钱,他可以一次给你全部结清,像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恐怕他随便甩出一点零头,也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但以后你要是再来找他,让我们一律拦下,否则,挨板子的就是咱们几个了……现在福亲王又落了罪,府上数他最大,姑娘别难为我们几个,成不成?咱们兄弟别无他意,不过是想在王府讨一碗饭吃。那几句话,都是王爷说出来的,我们也不过是代为转述,姑娘有火,也别动在我们几个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7) 南宫雪听到这一番话,只有片刻怔仲,突然叫道:“不……不会的,我不信他会这样待我!”越过众侍卫,直接冲上前狠命敲打紧闭的府门,叫道:“耀华,耀华,你出来啊,我知道这一定是误会!人命关天啊!你一向很关心我,也很照顾我,咱们一直都是朋友……” 一旁侍卫忙着上前拉她,劝道:“南宫姑娘,您就相信奴才们说的话吧!这承亲王……他的确是不想见您……哎哟,您可别再敲门了!” 南宫雪竟一概不顾,双拳徒劳的砸在门上,声嘶力竭的叫道:“上官耀华,我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你嫌弃我是累赘,大不了你帮过我这一次,咱们从此两清,我再也不来麻烦你便是!我不信你竟如此冷酷无情,果真能将过去的情谊一笔勾销……” 大门另一边仍是冷冷清清,不闻半点反应,仿佛这一扇府门隔绝开的便是两个世界。玄霜双腿一扬,翻身下马,冷冷的道:“去告诉你们家主子,我就是凌霜烬,怎么,连我也不见?”那侍卫虽然惶恐,仍是壮着胆子道:“是……王爷吩咐过,不见南宫姑娘,也不欢迎她的朋友来当说客……” 玄霜怒道:“见了鬼的说客!”双手将骨关节扳得格格做响,道:“我看你们是跟着那个厚颜无耻的主子,一个个都学得皮痒了是吧?再不让路,小心小爷揍扁你们!” 南宫雪忽然拉住他衣袖,摇了摇头,道:“算了,他们也是奉命办事,别难为他们了。承亲王既欲独善其身,不肯帮忙,咱们也不能勉强他。”默默上马,喝了声:“驾!”便一路飞奔而去。 南宫雪起初是故作坚强,想到上官耀华言语无情,泪水止不住的向下滚落,瘦弱的背脊不住抽动。玄霜好半天终于赶了上来,道:“你没事吧?” 南宫雪摇了摇头,道:“都说男人有了钱就会变坏,看来同‘有权,有势’是紧密相连。人是会变的,可我实在没有想到,他终于做了大官,竟会变得那么陌生,让我完全不认识他了。” 玄霜倒比南宫雪气愤更甚,道:“他不是变了,而是生性本就如此,以前是你不够了解他!这个东倒西歪的墙头草,算他撞上了狗屎运!一个小小的亲王有什么了不起,我……我还是太子爷,还会是未来的皇上呢!我看谁比谁狠?” 南宫雪叹道:“你们为着他最后关头转换阵营,便说他是不忠不义,可我却觉得……他做得没有错。为人臣子,本就该忠于职守,怎能跟着乱党胡作非为?”玄霜道:“他哪里是忠于职守?不过是见着形势突然转朝皇上一边倒,便以他全部的赌注押下这一宝。结果嘛,这小子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最终是给他赌赢了。” 南宫雪心中烦躁,道:“算了,别再说了。咱们自己去救师兄便是……驾!”没等玄霜反应,身下坐骑又已冲到了前头。 —————— 李亦杰站在一块突起的平台上,远远观望着面前的烈焰池。顾名思义,池面是一丛丛燃烧的火焰,上端浮动着一块块石板,四面漂移。时而聚拢,时而远远散开,全无规律可循。但有几块曾聚拢多次,另一边的石板靠近一回后,则各自分散,不见反复。 挪移过程之中,池面间隙处时见几道冲天而起的烈焰,李亦杰站在一旁,也能感到一阵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亏得他功力不弱,对这等高温尚能抵受。远远地能望见另一座平台遥遥相对,一条小路转向隐蔽之处。 寻思着这一关正要人借着石板漂移,连通两方道路。看准时机,纵身跃起,本已选定了一块落脚处,不料面前突然冲起一股烈焰。李亦杰吃了一惊,半空中硬生生扭转方向,总算擦身而过,衣裳被熏出几块焦黑,此外别无大碍。落地处仅脚尖踏中石板边缘,费了极大力气,才勉强站稳。 打量着四周石板,听着耳边啪啪炸响的火苗,热浪熏得他整个人几乎飘了起来,脑中尽是嗡嗡作响之声。他行事向来循规蹈矩,便是这随机的赌局之中,也偏想寻出一点端倪来。看到一块石板浮到面前,当中总会留出一截半人宽的距离。方欲举步,想到烈焰不知几时燃起,这倒并非惧怯,更多的还是出于谨慎。 然而那石板漂走之后,径行与其余石板结合,再不理会他这处孤零零的所在。恐怕有几块石板便是如此,一旦错过第一次机会,就只能被遗弃在这池面正中,自求多福。 恰好旁侧又漂来一块石板,上端伏着一具白骨。李亦杰吓了一跳,转念深想,那人极有可能正是因石板靠近时,脱身未及,才落得在池面久久飘荡,只能眼睁睁地等死,此中情绪绝望之甚、可悲之甚,便就可想而知。 定了定神,要说最大隐患还是时不时蹿起的烈焰。挥手掷出两枚暗器,掠过石板缝隙,却不见火焰丝毫惊动。当即跃起,还没等跨越雷池,一片火红的烈焰扑到眼前。总算李亦杰早有防备,及时翻身跃转,才免遭火焰加身之祸。 但接连炸响之处,却不以石板相近为准。沉思片刻,忽而如有所悟。抽出长剑,将剑锋横在烈焰上空,烤得剑身发烫,再伸出试探。果然引起火焰高蹿,屡试不爽。 看来烈焰喷发本无规律,唯独感应到上方温度,才会蹿起伤人。人体既非死尸冰凉,自然是免不过去的。暗叹这机关设计也算巧妙,凝神盘算良久,再等回过神来,见周边忽转空旷,石板已在不知不觉间向空僻之处漂远。 李亦杰心下一紧,目视几块石板相对距离,暗中选定一处,对他而言,这无异是最后的机会。先挥动长剑引出火焰,继而平行跃出,扯下腰带,向前一甩。腰带未沾体温,在池面平平掠过,搭住正对石板。李亦杰借火焰喷薄之力,脚尖在腰带中端踏落,身形跃起,如鸟般飞渡而过,双脚在石板正中落稳。收回长剑,拄在板块边沿,喘息片刻,看准下一处落脚点,仍是如法炮制。 —————— 两骑快马驰出官道,向山林间奔去。玄霜策马赶上南宫雪,故作漫不经心的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无论是黑道白道,总有些狼心狗肺的畜生了吧?以后别再自命不凡,以为你们正道的一个个都是圣人。” 南宫雪并不回头,轻声道:“我没有怪他。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如今既已官封亲王,一举一动,身边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然不愿再同我这种江湖女子有所牵扯。” 玄霜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个小小的亲王,还是借着沾亲带故攀上的,有什么好得意了?要不是我当初马失前蹄,曾经在宫里,我就定是未来的太子!”南宫雪淡淡地道:“那又如何,终究只是假设。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再提,只当从没认得过他便是。唯一令我放心不下的,还是师兄的状况。” 玄霜心中不屑,撇了撇嘴。马蹄嘚嘚声响过不远,忽听林中一声呼哨,一群身穿虎袍,头顶系着发带的山贼呼啦啦涌上,将两人围在正中。领头的大拇指一翘,叫道:“站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玄霜呼出口气,冷冷挑眉道:“哦,还是老一套把戏?”那带头的双手叉腰,走上前来,对着他上下打量。忽然一把牵住缰绳,道:“看你这位小哥眉清目秀,衣着光鲜,不会短缺了这一点零头。如何,借几个钱来花花?” 玄霜居高临下,斜着视线向他瞥去一眼,喝道:“一群没长眼的东西!不想死的话,统统给我滚开!”抬起马鞭,“啪”的一声,顺手在那带头的额上狠抽一鞭,打得结结实实,鲜血立时泉涌而出。那带头的大怒,喝道:“这小子找死!兄弟们给我上!教训他一顿!” 玄霜一言不发,凌空抽出几鞭,舞出诸般花样,随之带起一股强大气流,将四周聚拢的山贼一齐甩了出去,各自在地上哭爹喊娘。这一招可谓是妙到毫巅,胜在干净利落,全无拖泥带水。 众人不仅全无还手闪避之力,就连有所意识,也是在倒地之后。直过得好半晌,那带头的捂着胸口,艰难站起,道:“多谢少侠手下留情。还请告知名号,也好让我知道是败在何人手下。” 玄霜道:“怎么,想等日后报复?你以为自己还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那领头的脸色一僵,道:“你想杀我们,大伙儿拼死一搏,可也没有那么容易!”玄霜喝道:“找死!你不相信是吧?要不要试一试看?”南宫雪虽是满心不愿招惹闲事,此时也有所不忍,叫道:“放过他吧!他们尚算不得大奸大恶之辈,犹有可恕。”玄霜冷笑道:“好,你爱做好人,我就成全了你不值钱的善心。喂,告诉你,我叫做凌霜烬,尽管记好了。” 那领头的微微一怔,喃喃道:“凌霜烬?魔教副教主凌霜烬?”没等玄霜不耐催促,自先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栽在阁下手底,以我今日修为,总算不枉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再来讨回这一笔账!”将手一招,喝道:“大伙儿撤!”众山贼均知不敌,未多异议,匆忙收拾起兵器,跟在那人身后,很快就逃得无影无踪。 玄霜手指绷紧马鞭,狠狠一弹,怒道:“这帮子不知死活的狗贼,也敢妄称君子,当真是无耻之极!明知小爷我今天心情不好,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早该将他们都一刀宰了干净!”两人驰出段路,南宫雪似有意,似无意地道:“以后再遇见道上的人,无论是哪一方,凌霜烬这个名字,你都不要再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8) 这“凌霜烬”三字正等同是“魔教副教主”的代名词,多用一天,也是无法摆脱过去,难以真正融入正道。如此一来,却成了两路均讨不得好。默默出了会儿神,身侧却已空无一人。回头一看,见玄霜勒定了马缰,依然停在原地。南宫雪无可奈何,唤道:“喂,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玄霜猛然抬头,眼中充盈着一缕缕血丝,恨声道:“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心里仍然存着那些该死的正道自尊,因为我曾经是魔教的人,这一世便是死,也只能算作是魔教的鬼,所以你打从心眼里轻视我,是不是?”前一刻还是和风细雨,这一刻却不知怎地,突然又闹起脾气。看来小孩子无论如何成熟,这份反复不定总是避免不了的。 南宫雪一面暗暗叹息,只得驾马上前,拉过他的马缰,道:“别闹了,现在不是给你耍性子的时候。到时师兄休息,咱们不休息,总能赶得上他。”玄霜哼了一声,嘴巴噘上了天,却不阻止她拉着自己的马赶路。 —————— 面前横陈着几条七拐八弯的岔道,李亦杰初时看花了眼,岔路中又反复延伸出岔路,纵横交错,真如一踏入便难全身遁离的乱花迷魂阵。 心神难定时,往往阖起双眼最是有效。向来瞳术由惑人眼目、蒙蔽五感而起,目既不能视,则无外物滋扰。一面潜运内力,将体内激撞的气流依序整顿,沉入丹田。再等张眼时,仿如精光四射,极目千里。心中同时加倍开阔,寻思着迷局虽然变端万千,本源却也不过是寻常障眼法。纵有千条岔路,只须认准其中之一,一路直行即是。 迈开了大步,在第一条岔道前便向左拐。却未留意到背后平地之处悄然升起一扇石门,封住来路。而石门背后,一条道路悄然挪转,接上另一条岔出通道。这迷宫不仅岔路极多,就连其中地形,也在无声无息间随时转变。 —————— 南宫雪与玄霜夜以继日的赶路,这一天也到了雪山山脚。但见万丈耸崖拔地而起,山脉上披着层层白雪,反射着光线,夺目耀眼。玄霜极目张望,道:“依我看,就是这里了。山路险峻,马匹恐是难以前行。” 南宫雪不等他解释,直接勒定马缰,急奔上山。时不时滑得一个踉跄,玄霜在后看得心惊胆战,见她却连喘息之瞬也不停留,跌跌撞撞,倒像雪山间一头慌不择路的小鹿。心中复杂难言,暗道:“无论正道中人再如何虚伪,至少她跟李盟主的感情总不是骗人的。不然……也不会甘愿搭上性命来救他。说来可悲,我虽贵为皇子,或是此后的魔教副教主,无不是鼎鼎大名,万人之上的地位,可几时会有一个女人,也能这般的来关心我?” 望着南宫雪转眼已攀上他头顶的一条曲折小道,再不是伤感的时候,匆忙振作起精神,将靴子从深陷的雪地间拔出,一脚深、一脚浅的追在后头。按说他武功比南宫雪高过不止一筹,但在大雪山上,时刻提防着一个失足落下。看来这是否心有所系,究竟不同,反倒落后了她一大截。 两人连滚带爬,狼狈之极,总算是赶到了半山腰。此时脸上、身上都被冰柱挂破不少血口,头发也是乱蓬蓬的,流下的汗水立即成冰,在身上及头脸上都结起许多冰霜。 望见前方一个采参老人,背上背着个藤条编成的竹筐,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缓慢前行。玄霜扯了南宫雪衣袖一把,低声道:“留神了。大雪天敢独自一人在这雪山上,定非寻常之辈。何况你看他行走极稳,这山道滑不溜足,步法竟能丝毫不乱,也该是位世外高人一类。” 南宫雪对此全不关心,对他提醒更是全当过耳旁风,紧步上前,施了一礼,道:“请问老丈,您方才可有见到一位年轻人来此?”说话时心中怦怦乱跳,竟不知是指望哪一种回答多些。 那老者眯着双眼打量了她半晌,道:“不错,方才确是有一位年轻人,瞧模样生得一脸正气,这年龄嘛,同你相仿。不过现下进了后山山洞,已有两、三个时辰了吧。”南宫雪一惊之下,向后跌了一步,怔怔地道:“怎……怎会?他已经进去了?终究还是赶不及么?怎……怎会如此?……师兄……”看她委屈的模样,就似要当场哭了出来。 玄霜漫不经心的扫落肩头的几片雪花,道:“喂,头一次看见你也有这么脆弱的模样啊?别担心,要说两、三个时辰的话,还不够他解开全部机关,或是放尽全身血液。这时前去,倒是刚刚好。”那老者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不错,这位小朋友,似乎对此很有研究?” 南宫雪一听之下,心中立时重燃起希望,道:“老人家,请您行个方便,让晚辈快去找我的师兄。再不去……晚了就来不及了!”那老者掩着口,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没有礼貌,也不懂得对老年人说话时,应该放尊重些,咳咳……”说着便是一阵剧烈咳嗽。南宫雪心慌意乱,道:“实在抱歉,老人家……您不要紧吧?” 那老者却仍是笃悠悠的站在原地,对她焦急神色视而不见,淡淡地道:“老朽方才跟那位少年人很谈得来,将他视为忘年之交。既然他不愿意受任何人阻止,对于后来者,自然便是一律拦下。” 南宫雪急道:“我并没有恶意的!我是他的朋友,这都是为了他好,绝不会害他……”那老者道:“便是他的敌人,也绝不会承认。何况我听说那孩子,也的确惹上了一位来头不小的仇家,如今潜心修习,正是为了三个月后,能胜得过他。你还是请回吧。” 南宫雪急道:“老前辈,您既然长年在此处游荡,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也会明白……我师兄要去做什么!如果您当真将他视为忘年之交,也不会眼看着他……他正处在光暗的边缘,选择稍有不当,就会将自己彻底陷入毁灭中去!作为他的朋友,咱们就该及时拉他回头……”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么?作为他的朋友,该做的是尊重他。况且老夫曾问过这位小友,听他的语气,确曾是花一番心思考虑过的。既然并非一时冲动,你就算去了,也阻止不了他,是不是?” 南宫雪眸中一黯,道:“不,他连规劝的机会都不给我,任何事都瞒着我,他甚至不愿让我关心他。在走之前,他本想同我彻底撇清关系,他好残忍……”一滴滴泪水情不自禁的滚落下来。 那老者道:“小姑娘,你师兄要走的是一条险路,正是因不愿连累你,才要让你置身事外,你可别辜负了他一番苦心才是。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很好,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再让他为你担心。下山去吧,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南宫雪摇了摇头,毅然擦干眼泪,道:“不,我不能走。就算是他下定决心,那也是由于一时糊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既然明知凶多吉少,就不能眼睁睁看他涉险。他懂得爱我,懂得关心我,却不懂得为了我,去爱护他自己。老人家,我心意已决,就算说不得要冒犯您,晚辈今日也非要过去不可。” 那老者叹道:“果然世间最难解的,还是情之一字。不过你这么贸然前往,只能是白白送死去的,到时的他,早已经不再是你认得的他了。你想见他,就先打败我,也便向我证实,你有阻止得了他的能力吧!” —————— 李亦杰四指插入铜环,分别握紧正中凹陷处。将两旁雕刻的青铜狮像扳转过来,拼凑成了一尊完整的头像。只听轰隆隆一声响动,高高矗立的石门向两侧滑开。李亦杰当即闪在一旁,从中果然密密麻麻射出一大片箭雨。最外侧的一杆横冲直撞,竟将墙角的一盏煤油灯扑灭。李亦杰深吸口气,听门内已无响动,仍先将双臂护在面门前,一步步就如踏在之上。 这大厅无端透出一股森冷之意,四壁都是光秃秃的土墙,深黑之色,隔绝光线,更衬托得气氛暗沉,令人心悸魂飞。头顶悬挂着两片灰色布幡,边角分别点着四根蜡烛,孤零零的一截火苗在半空飘摇,仿佛随时都将熄灭。中央是一片偌大的血池,池中血水咕嘟嘟的翻着气泡,隐隐散发出一股腥臭味道来。 李亦杰猛地打了个寒战,终于明白为何一进殿就感到不适。原来此中布置,分明就是一座灵堂。留意到角落中连骷髅都瞧不见一具,究竟是从无人能够到达此处,还是换过魔血后,与自身体质相克,竟连整副骨架都腐蚀得一干二净? —————— 南宫雪静静垂下头,几缕发丝遮住了双眼,也挡住了忧郁的面容。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外衣解开,取出挂在腰间的一柄漆黑长剑,缓慢拔出,道:“这一把剑,一年来未曾出鞘。今日为救师兄,也只好破一破例了。”长剑出鞘之时,寒气逼人,似乎连漫山遍野的雪花都停止了飘动。 那老者微微一惊,半晌后才将视线从长剑上移开,不知是叹息,还是自嘲,道:“果然是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年轻人,武器愈发了得,不是上古至宝残影剑,便是位列江湖十大名剑之一的苍泉龙吟。好……好……果然不凡!”南宫雪讶道:“前辈也认得这苍泉龙吟?” 苍泉龙吟被刘慕剑夺走,本是失落在了王陵地宫中。而后南宫雪与李亦杰大婚前,原翼却将宝剑作为贺礼献上。南宫雪原道利剑杀气过重,恐会徒伤人命,不愿再用。原翼则道:“不然。功力到得深处,飞花摘叶均可伤人,并无利钝之分。世人努力不足,总爱将责任推到兵器上去。却不知过度执着于兵甲之利,正如苦心追求强横兵器一般,都是习武中的误区,均不可取。” 南宫雪听后暗生羞愧,收下了礼物。但心头毕竟存着顾虑,暗自打定主意,能将力道控制得当前,绝不妄动此剑。而今日也知这老人必然是位绝顶高手,以自己眼下这点微薄武艺,定然毫无胜算。为救师兄,也唯有凭此一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19) 南宫雪正回首旧事,却不知那老者亦正沉浸在往日思绪之中,苦笑道:“我怎会不认得苍泉龙吟?那从前正是老朽的佩剑……” 南宫雪听得半清不楚,又觉讶异莫名,不等她追问,那老者神色一肃,道:“佩剑再好,如若使用者是个庸才,也难以发挥出宝剑威力之万一。你能否配得起这把宝剑,正好做个检验。唉,老夫本是上山采参,没想还要同娃娃们动手,身边也没带兵器……这样吧,”从背上竹筐里抽出一根藤条,道:“年纪大了,手脚也不利索了。就用这玩意儿将就将就吧!” 要是换做旁人交手,此举可说是给对手的极大轻蔑。但对于面前这位摸不清根底的老人,南宫雪却着实不敢怠慢,摆足了架势,道:“前辈,我准备好了。”那老者点了点头,目光似乎还停留在蓝天白云之上,尚未收得回来。手中藤条却已舞到半空,划出一道光束,刺破厉空,向南宫雪冲撞而去。 实则这并非术法,而是以剑气激生气流,使空气形成漩涡,雪光翻卷间折射光束,看来便如一道闪电。 这一招可谓是先声夺人,南宫雪虽有心理准备,仍是给吓了一跳,更何况出招者还是这样一位瘦小干瘪,看去弱不禁风的老者?再等反应过来,剑光已袭到胸前。慌乱中大幅度弯腰,双手拄地,看到剑光在头顶呼啸而过。没等松一口气,那剑光半空中转一个弯,竟又兜了回来。 南宫雪起身半途,迫不得已凌空翻转,才将起势压下。挥剑击打,这剑光如有实质,似乎每一缕光束都是一处强硬攻击。南宫雪且战且退,落脚处踏中悬崖边缘,呼啦啦一声踩落几颗石子。危急中脚跟一旋,翻身凌空,跃到平坦之处。好不容易重新站稳,已骇得脸色煞白,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那老者一声叹息,其意分明便是“只有这种程度?”横空挥动藤条,又一道剑气从侧边向南宫雪包裹而来。 南宫雪身子下意识的一晃,给藤条逼到紧贴崖侧,狠狠撞上石壁。肩膀碰得又酸又痛,头颈深埋,心里又是悲痛,又是羞愧,暗道:“到底给他说中了,宝剑再锋利,假如剑客本是庸才,也只能糟蹋了利器。不错……我是配不上这把剑的。” 那老者又是一声叹息,将藤条在地面一顿。南宫雪还道他是年老力衰,撑持不住,暂且休息片刻。但下一刻就见一条条裂纹向自己站立处扩散而至,周围乱石飞溅,这一招竟似直从地底而来。 南宫雪不仅忘了反击,纵使她全神集中,对这一招也无从还手。正处于风暴中心,这等山崩地裂般的攻势,转眼间就可将阵中之物卷入地底,绞作飞灰。 玄霜始终在旁观战,此时忽然跃起,一剑斩在地面。说也奇怪,原本凌厉的攻势竟在触及他剑锋之时,消弭于无形。末了玄霜提起长剑,崩裂的岩石竟转过方向,直奔那老者而去。玄霜冷哼一声,道:“却也不过是雕虫小技,没什么大不了。你先进去,我跟这位前辈比划比划。” 要在平时,南宫雪绝不愿置旁人于险地。但同李亦杰相比,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只颔首说了句:“好,那你自己小心!”从旁绕开,向山洞冲去。 那老者若要拦住她,原也不难。但不知何故,竟然任由她闯了过去。叹道:“你想帮她,却不知如此一来,很可能反而害了她。”玄霜哼了一声,道:“这一点,不劳你关心吧?” 那老者淡淡一笑,道:“好,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小朋友,看你这份武功、这份气势,在后辈当中都称得出类拔萃,想必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老夫同人动手之前,有个规矩,你先报上名来。” 玄霜拉开架势,半恭不恭地作了一揖,不卑不亢地道:“晚辈凌霜烬,领教老前辈高招。” —————— 李亦杰压下心中千头万绪,双拳紧握,全身涌动着一股极不自然的潮红。时而还能听到骨骼噼啪爆响,血脉在皮肤下条条突起,不住跳动。终于如同将表皮撑裂,十指、脚底,前胸、后背,各处穴道间同时有鲜血喷薄而出,在大殿中洒遍各处角落。 血池对这一阵血腥味似乎有所感应,立即不安的涌动起来,同时掀起一阵热浪。李亦杰张开双手,临风而立,仿佛自身已与天地融为一体,血液以更加急促的速度,从体内奔涌流逝。这一刻心意如何?可曾后悔?想到生命短暂可悲,便如此不能由人自主。来也仓促,去也匆匆,不由仰首长笑。 —————— 南宫雪奔入山洞,正听一阵噼噼啪啪声,一群黑色蝙蝠从山洞间飞出。南宫雪一声尖叫,抬起双臂护住头脸。好一阵子蝙蝠才散尽,南宫雪委屈得真要哭了出来,泪水才在眼眶中涌现,立时提醒自己:“这么没用,怎能救得了师兄?”定了定神,又向前冲。 箭杆机关触动,一杆杆长箭将她作为靶子,齐齐射到。南宫雪的外衣正已解开纽扣,就势一把扯下,盖在头顶,将身子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竟不顾躲避箭矢,闷头直闯。 —————— 李亦杰感受着鲜血从体内流尽,似乎生命力也在迅速抽空。头脑逐渐空白,眼前越发模糊,脑中一幕幕浮现出往昔记忆。 自己在华山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得到师父夸奖时,笑得一脸灿烂,今时今日,那一份快乐已成往昔,不可追忆;记起同南宫雪结伴下山,在江湖上共经风雨,两人各历情衷,各自神伤;糊里糊涂的当上武林盟主,肩上凭空多出一副担子;在宫中重逢沈世韵,明知自己全无分量,仍是毅然将一切责任抛开不顾,留下相伴;带领众人前往剿灭魔教,途中却也不忘悄然关注着南宫雪,同暗夜殒争风吃醋;在古墓地宫中与师妹共历患难,心意暗许;在山洞内的争吵,南宫雪负气而走;在原翼府中重逢夏笙循,两人相见相识却不相认,只担心将会永远失去她。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黯然饮泣;在府中的相拥,向她郑重承诺:“不论你是南宫雪还是夏笙循,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女人”;大婚前夕的变故;在陆黔的尸首前,南宫雪与他洒泪相别。经此一年,两人都已错过了太多,再也回不到往日。记起自己同南宫雪的深情热吻,她决然料不到,这是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却也是最苦难的时刻。最后一幅画面,是自己将茶杯放在她身侧,“绝情散。当你喝下这一杯水,从此了断你我今生情缘”。转身时,泪水流在心底,面痕无波,心碎摧肠断。 想来也好,雪儿现在应该已经忘记了自己,今后仍将有新的生活、新的良人陪伴在侧。而这曾经牵绊最深的两人,终将形同陌路。时至今日,虽已注定必死无疑,对苍天的安排却是无憎无恨。只愿自己的离去不会给她的天空蒙上寸缕乌云,便足能含笑瞑目。 —————— 南宫雪在烈焰池石板间连连跃起,不顾腾起的火球烧得衣衫褴褛,面庞几处焦黑。头发根根直立而起。心中反复默念的只是:“师兄,算我求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 李亦杰跌倒在地,仅凭手臂艰难挪动,一步步爬到血池前。为防自己血流干之后,再无力起身,便先一步攀附在血池边沿,坐了上去,抬头仰望着灰蒙蒙的棚顶,意识逐渐消散。靠着时清时散的视线,终于闭起双眼,暗道:“就是这样吧,就……就到这里了吧。”扑通一声,池面上溅开一滩水花,一个人形从池边仰面倒入,呈一个“大”字,如同无主的浮尸一般,漂浮在池面。 李亦杰一进血池,似乎力气即刻恢复几分,双拳紧握,试着调动体内残余的一丝真气。身侧涌动起一层气流,池中鲜血陡然受外力牵引,立时四面八方地向他聚拢。一缕缕鲜红色液体顺着他身子各处爆开的血口,渐次灌入,一道道诡异的红丝在血管间奔涌。 正在此时,门前忽然响起一声呼唤:“师兄!”声音撕心裂肺,犹有孟姜女哭倒长城之势。直令草木哀鸣、闻者落泪,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悲伤猛然向李亦杰涌来,梗塞在他胸口,好似堵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头。 立时坐起,看着门前倚壁而立的瘦小人影,那是在他心头徘徊过几千、几万遍,纵然自己成为不容于世的魔鬼,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地狱,也绝不会忘记的人。喃喃道:“雪儿,你……你怎么来了?我这可不是在做梦?” 南宫雪含泪上前,在血池前站定,遥遥伸出一只手,道:“师兄,跟我回去。”李亦杰思绪一片茫然,浑不知身之所在。木然地抬起手,与她握在一道,跨出了血池。南宫雪腮边挂着一滴泪水,柔声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去。” 李亦杰一离开血池,包裹在全身的那一阵异常涌动立时退去,而本已恍惚消散的意识再度清明,猛地将南宫雪手掌甩开,恶狠狠地道:“还说什么回去?回不去了!换血的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半,绝不能半途而废!我命中注定,就该为武林同道而舍生,不论传留下的是何种名声!这就是我的命,我的归宿!你立刻给我走,马上就走!” 南宫雪滴滴珠泪悬而欲坠,强忍哽咽,涩声道:“师兄,你好狠的心呵。不仅一声不响,就抛下了我,竟还想抹去我全部的记忆?咱们的回忆,刻骨铭心,岂是一瓶药所能尽然忘怀?那么多的事,你都欠我一个解释。如今我一律不再追究,只要你跟我回去,咱们只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仍然好好的过日子。” 李亦杰一把将她的手甩脱,逼着自己狠下心来,道:“解释?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反倒是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哈,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玄霜这臭小子,我就该知道他靠不住!”南宫雪道:“你别怪他,是我强逼他说的。当初……果然是你们协作。”声音里有着止不住的轻微发颤。 李亦杰冷笑道:“强逼算什么?他要真是好兄弟,就算别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该出卖朋友!”南宫雪道:“是么?人家没有问过你,就自作主张,所以你生气了是么?那你想过我么?你不但瞒着我,甚至还想消去我的记忆,你又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还是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没有半点价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0) 李亦杰心烦意乱,道:“你明知不是的……雪儿,就非要难为我?你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下这样的决心?”南宫雪道:“是你在难为我!你的决心怎样?很高尚?很了不起是么?足以流芳千古,大家就该专门建一座祠堂,将你供奉起来?”李亦杰大感头痛,道:“雪儿,临别之际,你说话就非要这般尖刻?” 南宫雪泣道:“不然你还要我怎样说话?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对妻室已是如此残忍,还指望对天下百姓能有怎样的仁慈?你明知道没有你,我的生命将毫无意义,如果你执意要跳,那么我……” 李亦杰一惊,下意识扶住她双肩,叫道:“不可以!我正是一早预料到,你会有这种反应,才想一了百了,让你彻底忘记我,忘记这个没良心的人!我可以死,但我要你活下去,绝不可以意气用事,跟着我一起跳!就算我死了,你也绝不能自寻短见,你知不知道?” 南宫雪苍凉苦笑,道:“多有趣,竟然是你这个打算自尽之人,来劝我珍惜生命?哈……哈哈哈……”猛然将头一甩,道:“你以为我就这么在乎你?错了,李亦杰,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我绝不会跟你一起跳,我只会……在你成魔之前,先亲手杀了你!”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已闪电般从袖口掠出,横在李亦杰颈间。 李亦杰愕然失色,望着南宫雪神情,不似玩笑。他并非怕死,怕的还是这计划毁于一旦,极力解释,道:“雪儿,你……你听我说,能死在你的手下,我是死而无憾。但现在,现在我还不能死……” 南宫雪怒道:“什么叫做‘现在不能’?你是一心选择同归于尽?师兄,莫非你就此向七煞魔头屈服了?他便算有天大本事,咱们所有人联合在一起,同他轰轰烈烈的拼上一场。如果始终敌不过,大家死在一块儿,也就是了!” 李亦杰苦涩摇头,道:“你不了解魔的力量,咱们当初在火山所见,仅是尚未成形的魔蛹,恐怕力量十成里还发挥不出一成。如今的他,顷刻之间,便能毁灭一座城池……凭咱们凡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败这种对手的。”南宫雪道:“既然如此,难道世间有一个魔物不够,你还要再增加一份?” 李亦杰猛然转头,道:“决计不会!此事我早有打算,能跟他同归于尽是上上大吉,如若失败,我也自有法子,绝不会容许自己再存在于这世上!就算我不能成为造福献世之人,也绝不会成为首当其冲的祸害!”手指在裤袋前攥紧,袋中揣着毒龙胆的药瓶。 南宫雪瞪着泪眼,怔怔地瞧着他,摇头苦笑,道:“不错,终究是我太傻,竟然天真的以为,心系天下的大英雄李盟主竟会顾虑我一个小小女子?你若是死了,要我怎么办呢……当寡妇去么?” 李亦杰略昂起头,颈间清晰显出一道被利剑割出的红痕,道:“那也没有办法。世间万物,不可能尽如人意,我留下退路你不走,既然自愿保有这段记忆,也就得承担为它所引起的一切后果!乱世之中,得能自保已是千难万难,君子处事,却不能再以个人意愿为准。” 南宫雪手中长剑不住颤抖,含泪道:“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今天就算死,我也定要试试看,究竟能否留得你下来?”剑锋一转,向李亦杰胸前刺下。初时稍一犹豫,随即虚招转实,狠狠劈了下去。 李亦杰素来了解这位师妹性情。知道她认准之事,绝无反悔,为此更会拼尽全力施为。单看她招式之劲急,也知不可怠慢。身形陡然一转,“唰”的一声,长剑铮然出鞘,将南宫雪剑锋灵活架开,下一招不再拖泥带水,便向她领口削去。 南宫雪挥剑招架,但方才与那老人过招时,已消耗过多真气,方才又与李亦杰僵持许久,手腕早是酸麻难当。转到半途,竟然抬不起来。 李亦杰功夫已能收转自如,与她非是生死相搏,手下终究还留有几分情面。刚触及她颈前,立时松了力道,只削下她领口的一粒扣子。 南宫雪衣衫倏地滑落半截,香肩裸露。向来女子对自身清白看得极重,在外人面前袒胸露乳,实是羞愤难当之事。但一来南宫雪早将李亦杰视为命定的夫婿,二来此际情势危急,不容她拘泥于细枝末节。 李亦杰一见刚才这手,无疑是将她狠狠羞辱了一着,焦急之情在脸上一闪而过,遂想,若是如此,便能令她对自己由爱转恨,倒是在无形中帮了一桩大忙。压下关切神色,冷冷地道:“你已经输了。还想阻止我么?” 南宫雪默不作声地将衣衫拉拢,在领口处草草系了个结,凄然道:“今日之战,不论胜负,只决生死!如若不能令你改变心意,甘愿你我二人,不死不休!”猛地转过长剑,片刻不停,又向李亦杰肩头刺到。 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南宫雪的外套早已仍在一旁,内里穿着一件雪白色长衫,此时见她手持长剑,面上傲然之色,竟如一位降临凡尘的女神般高贵而不可侵犯。 李亦杰愣怔片刻,但他更比南宫雪长于控制情绪,立时板起了脸,侧身避过。情绪,身法全转为作战中高度戒备状态,反手一剑刺出,迅如雷霆。此时耽搁得久了,他体内吸入的少许魔血在周身涌动,心中一片杀气腾腾,眼中蓦地现出红光,专向南宫雪要害击刺,出手再不留情。 南宫雪招架时倍觉艰辛,同时心下瓦凉一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同师兄为敌,不同于切磋武艺,而是真正赌上性命的拼杀。 她曾眼看着师兄成长,看到他得到一位又一位高人的传授,习练新一本武功秘笈,暗自欣慰不已,还担心他习练尚有不足。既怕他在江湖闯荡,受人欺辱,又怕他身为武林盟主,以此受人诟病。直至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师兄究竟已练到了何等地步。每与他双剑相交,都震得手腕酸麻,几欲撤剑。 李亦杰眼中红光越来越盛,一剑削断了她半截衣袖。南宫雪一声惊呼,就怕李亦杰已经成魔。试探着唤道:“师兄,师兄,你还认得我么?”一面连番挥剑,连勾带引,只想将他带离血池。 李亦杰也不愿受南宫雪妨碍,正想将她逼入墙角,两人虽然立场相对,目的却恰是相合。几招一过,已然一退一进,到了大门前的石像边。 李亦杰意识正处在人魔间徘徊,耳边始终听得一缕缕隐约呼唤,仿如天外佳音。他本就中毒不深,脑中冲撞几次,竟当真清醒了过来。冷哼一声,道:“少啰嗦!”将长剑一翻,两指捏住剑尖,以剑柄撞中她胸前穴道。南宫雪立时动弹不得,徒劳地流着眼泪,道:“师兄,不要啊,我求你不要……” 李亦杰一步步倒退着走到血池边,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叹了口气,道:“雪儿,今生是我对不住你,谁叫世事弄人,或许咱俩注定有缘无分。不错,就应该像这样,你躲得我远远的,别让我伤害了你……”眼中泪水将坠未坠,余光望见池中血水荡漾,心中嗜血的一面仿佛再度受到牵引,一脚踏上血池边沿,眼中掠过几分迫不及待的狂热。 南宫雪见着他衣衫、长发在背后高高扬起,犹欲随风而逝,半途却受邪魔操纵,前途是一条鲜明的不归路。一瞬间心灰欲死,想到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在最后关头追上了他,不但无法阻止,还只能眼睁睁的看到这一幕发生,如果身子能动,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身旁石壁上。 李亦杰一脚踏下,身形方要随之掠起,斜刺里忽然射过一枚铁蒺藜,正钉在池沿。李亦杰匆忙收脚,飞掠开半丈,挥手向来处击去一把暗器。南宫雪心脏似乎再度落回原位,不论那人是谁,能代她阻止师兄成魔,总是帮了她的大忙,暗暗希望他别伤着才好。 梁上荡下一个鸽子般轻盈的瘦小身影,轻飘飘落在血池前,身侧落满一地暗器,恰好隔在李亦杰与池子之间。那少年可不正是玄霜?李亦杰一见了他,急怒攻心,反而将魔血发作之势消弭了几分,冷笑道:“怎么,你这小崽子还敢来见我?是你亲口答应,会替我将后事都料理好的吧?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玄霜不急不恼,淡淡的道:“我可没说。我说的是最多不过替你隐瞒,却绝不会给你圆谎。她自己不愿喝那杯水,我又不能对她说明真相,恰好这时来了位钱长老做替死鬼,也只能叫做天意。不过依我说来,你应该感谢她来得及时。要是想死,自己横刀抹脖子便是,何必这么麻烦?到时七煞魔头还道你是未战先怯,不惜自戕避祸。落得个死无对证,江湖中人面前也留不下好评,还不是任由那群长舌鬼揣度?可怜你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李亦杰不由向他走近几步,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换血确有风险不假,但你怎能说,定然是必死无疑?” 玄霜叹道:“其他人我说不准,但换做是你,没有半点希望。也怪我事前了解不清,魔血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而你为人一身正气,不想可知,两者怎能相融?何况你还是舍己为人,为着如此高尚的目的?魔生来便是要与正道为敌,世间越是污浊,对它的力量越有助长之效。如果让它体会到,天下间还有这一条硕果仅存的血脉,岂不是定要立时除之而后快?行了,消息有所欠缺,是我的不是,现在就由你自己决定,我绝不再拦你。”说着向旁让开,留出一段充分的空隙。 李亦杰这一回却不急于下池,似乎仍深陷在这几句话中,未曾回过神来,喃喃道:“你……你没有骗我?”玄霜道:“你见到哪个人给过我好处,叫我骗你来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1) 李亦杰心下虽然松了一口气,同时却又压上了一个更重的担子。从前他一直将成魔视作唯一途径,所要考虑的不过是做与不做。而今见着唯一的希望破灭,仿佛预见到三个月后的惨败,紧接着感到武林间笼罩起的一层阴云,仿佛漫无边际,无穷无尽。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玄霜哼了一声,道:“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行了,既然你不想成魔,尊夫人为你劳神不少,你别再伤她的心,以后就好生同她在一起吧。至于成魔,我看,我倒有几分把握。” 说着就势转身,一只脚踏上血池边沿,与李亦杰先前的姿势一般无二。苦笑道:“从前在宫里,人家都叫我混世小魔星,后来做了魔教教主,也令千万人又恨又怕。或许我命中注定便是天煞孤星,是注定要遁入魔道去的。我想,这魔血会认同我,再不然,我还是为着报私仇了私怨的狭隘心思,魔血最爱牵制这等心魔深种之人。综上种种,你之前猜得不错。我只是利用你来为我开路,真正的最佳人选,还是非我莫属。不知道这一点,是否算得上又一条罪名?” 李亦杰手臂抬到半途,想到他言辞尖酸刻薄,态度又是嚣张跋扈,竟然接不下话去。南宫雪在旁惊呼道:“师兄,既然他可以劝你,你也可以同样的劝他!别让他干傻事,你知道他年纪还小,难免一时糊涂,到时一切就都毁了!” 李亦杰反手一记“劈空指”将南宫雪穴道解开,立时回身叫道:“玄霜,我答应收你加入武林盟了!只要咱们大家都能同心协力,不愁收拾不下七煞魔头,这副重担,不仅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你该独自承受的!咱们从前,都是因进取心太强,才难免走进误区……” 玄霜头也不回,冷笑道:“谁稀罕加入你的武林盟?我从前不过是故意装可怜,胡乱洒几滴眼泪,你还当了真?我可不是像你李盟主一样了不起的大英雄啊!” 南宫雪穴道一解,不顾周身酸麻未消,也匆忙赶到李亦杰身侧,叫道:“玄霜,你先不要冲动。无论是为何种目的,都应先坚定信念,所谓的成魔,正是对自身实力的质疑。魔又如何,不过是世间一介众生,在天地之间,同样渺小。你以为单凭一己成魔,就算是具备了同他相仿的实力,就能抑止世间大劫?人的潜力无穷无尽,不见得就比魔差过多少。只要大家都能够有此觉悟,愿意竭尽全力,要我说取得最终胜利,仍是大有希望!相反的,一味执着于怪力乱神,荒废了自身拼搏,便道仅以如此,即可化解眼前危局,才是大错特错!” 玄霜背影僵了半晌,又重新挺直,道:“够了,所谓信念无敌的破玩意儿,连李盟主都不相信,怎能再拿这套小孩子的把戏来耍我?少来得了便宜卖乖,管好你师兄就够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他至始至终,便从未回过头,但见他体内一层层血气流转。李亦杰忽然叫道:“慢着!”玄霜真气兀自运转不停,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李亦杰柔声道:“不论怎样,我曾经做过你的师父,能理解你的心情。如今我并不是想劝你,只是给你摆清事实。既然你憎恨七煞魔头入骨,是不是希望亲手令他伏诛?若是你自愿成魔,虽拥有力量,却失去了意识,最终也不知他究竟死了没有,岂不成为了天大的遗憾?你要是愿意,就加入我们的阵营,我让你打头阵!” 就听得那一阵骨骼爆响声渐转缓慢,直到全然消失。李亦杰二人依旧全神紧盯,见他搁在血池上的脚颠过两下,逐渐从池沿滑下,踏回坚实的地面,都觉松了一口气。玄霜甩了甩头,轻叹道:“好吧,李盟主,算我服了你。不过你得给我保证,别人我管不着,只有他,须得交给我亲自处置!” 李亦杰笑道:“这一件事,我可不想答应你。倒是可以同你立一个约定,咱们各凭本事,且看七煞魔头是死在何人手下?”唯恐玄霜反口,听他语气隐有松动,立刻拉住他手腕,将他拖了过来,语气故作轻快,道:“好啦,既然咱们主意打定,何必再待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这就出去吧,逍遥快活去也!” 南宫雪笑容中总含愁绪,方才这生死一瞬,实已令她心裂胆寒,终生不愿再经历一次。微微皱眉,问道:“是了,玄霜,方才山上的那位老人,他怎样了?” 玄霜听她语气吞吞吐吐,自然知道她是想问什么,却因有所顾虑而不敢直言。冷哼一声,道:“你看见了,现在我没死。那位老人家,大概是看你太没用,跟你动手之时,根本就未尽全力。只不过是以指教晚辈之势,胡乱点拨了你几招,等你想得出破解之法,功力必将大有进境。” 李亦杰也点头道:“不错,那位老人家,的确是位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可惜当时我赶路心切,不然如能向前辈讨教几招,定是终生受益无穷。只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既然有这等武功,有何难以称心之事,为何独自隐居在此?莫非,在他身上,也曾发生过什么悲惨之事?” 玄霜不屑道:“行了,行了,那是人家的私事,要你鸡婆什么?喂,之前他传授了我一套武当派梯云纵心法,据说在崇山峻岭之间,或是地势险要之处,能够提高行进速度,如履平地。果然我这一路,还算赶得及时。” 李亦杰喜道:“简直是及时透顶!以后如有机会,你也陪我练练。这一回,换我叫你师父!”三人有说有笑,相携而出。 到得大殿门前,南宫雪忽然紧紧握住李亦杰手掌,还未开口,点点莹光先在眼眶旋转。李亦杰慌了神,生怕事端又生出未知变故,问道:“雪儿,怎么了?” 南宫雪垂下眼帘,道:“想想看,我差一点就失去了你们两个。对我而言,每位朋友都是最重要的人,不可或缺。请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论遇到任何千难万难之事,都不要再吓我,不要抛下我。至少……别再一个人承担一切,那样,我会心疼。” 李亦杰凝视着南宫雪郑重的眼神,那一对水汪汪的眸子仿佛直望进了他心里去。立时攻破了一切坚强外壳,触及深层柔软,打量她脸上一处处被熏黑的污渍,衣衫破烂,仅剩几根垂挂在身上的布条,能见一块块血口中露出烧焦的皮肉。心头阵阵怜惜,温柔的抚摸上她骨架嶙峋的肩头,又轻轻捧住她脸蛋,道:“你究竟是受了多少苦,才及时赶来这里找我?刚才……我竟然还那样对你,简直罪该万死!为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请你也千万答应我,不要再为我奋不顾身,我同样会心疼,知道么?” 南宫雪胆怯地摇了摇头,语气却极是坚定,道:“只要是为你,那就一切都值得。” 李亦杰摇头叹道:“傻瓜,你实在是个傻瓜,谁让我偏偏爱惨了这个傻瓜?”手指向旁滑动,捏起她的下巴,轻声道:“上次在总舵房里,咱们的拥吻如此短暂,还令人意犹未尽……” 不等他说完,南宫雪的俏脸早已红透,顺从的闭起双眼,脸颊向上轻仰。李亦杰的头则低低落下,两张烧透的面庞越凑越近,四片冰凉的嘴唇紧紧相贴。唇齿相依间,寻找最初的眷恋。吻到天荒地老,两滴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冰冷却浇不灭脸上的热度,更及不上心中奔腾的火焰于万一。 此时情形与几日前何等相似,不同的是前时涌动着离恨之苦,而这一刻,两人却是全然抛却芥蒂,忘情地相吻在一块。天地万物,在这一对恋侣面前,仿佛都只是陪衬。 两人热情正浓,一旁忽然响起几声不识好歹的咳嗽声。玄霜负着双手,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道:“喂,说起话来肉麻兮兮,我说,我还是个人事不知的小孩子啊,别让我看到这种场面,行不行?” 李亦杰被迫放开了南宫雪,脸上还残留着接吻时的通红。情绪从沸腾中骤然降至冰点,实有些受不住这等转变,笑道:“你这混世小魔星,还敢说自己是小孩子?” 南宫雪又羞又气,在手上呵了两口气,道:“好啊!师兄,咱们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个小孩子!”阴森森的大殿,一旁血池仍在翻涌不息,殿门前却传来一阵追逐欢笑之声,显得与此中气氛极不相符。 等到李亦杰三人重新回到京城,武林盟的招牌又已扩大不少,另有许多门派不远万里而来,纷纷自请投入麾下。汤远程也已辞去官职,带着程嘉璇一道同来。 宾客内也包括四大家族的一众老幼。原翼忙着同李亦杰叙旧,平庄主则道:“我家瑜儿嫁入王府,这女婿胆小怕事,不愿招惹是非。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要是公然相助武林盟,那就是背叛丈夫。按说这种局面,我这丈人老头也不该出面。但武林大难在即,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此事一了,我仍会封刀退隐。但在此之前,就让我为天下同道,再尽最后一份心力!” 李亦杰动容道:“平庄主能有此心,是天下之福,我代众位百姓多谢你了。相信您的最后一次出手,定能以圆满收山!”平庄主道:“多承李盟主吉言,但愿如此。” 南宫雪放心不下做了替死鬼的钱玉,向看护他的弟子打听。那弟子看着左右无人,掩口笑道:“夫人别担心,长老没有大碍。他也没忘了嫂子,倒是常同他一道乞讨的狼狗大黄,他突然就不认得了。那狗到他身旁汪汪叫了两声,就给他一脚踢开,倒也有趣。”南宫雪忍俊不禁,忽见一旁钱玉走了过来,强憋住一脸笑意,闷头走开。 李亦杰与众人叙话已毕,走到台前,坐上了盟主座椅。这还是在他看到这张宝座以来,头一回正式落座,心中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此时也算明白,为何不论是帝王还是山大王,总喜欢将一张座椅弄得舒舒服服。不单是营造气势,就是自己坐在椅上,俯视一众下属,也是一份绝顶的享受。微微一笑,道:“近来京城情形,一切安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2) 众人哗然应声,都是劝盟主放心,也有七嘴八舌地将城中大小事端说了个遍。李亦杰听得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忽有一人道:“盟主,这才过了半个多月,同您所说的三月之期,还差了一大截。您是不是还要外出修行?”这一问也引得不少人齐声附议。 李亦杰道:“众位放心,我这次回来以后,就不会再走了。多亏雪儿,让我明白了奋斗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途中稍有不慎,就会轻易迷失本性。如能站稳脚跟,看清前进的方向,无须投机取巧,最终也能战胜一切!咱们都要感谢她才是!” 这一来立时将众人瞩目焦点全转到南宫雪身上,窘得她连连摆手,道:“我……我哪有这么好?是盟主自己想通罢了。”李亦杰道:“要不是你,我又怎能想通?这个功,咱们一定要记给她!”众人最爱凑热闹,纷纷鼓掌响应。 又有一人道:“咦,盟主,怎么这小鬼也在这里?我看他别的不成,捣蛋倒是一把好手,更何况,听说他还是魔教的前副教主。咱们武林盟中,怎能收留这样居心险恶之徒?”玄霜翻了个白眼,满不在乎的接受着众人指摘,小嘴高高噘起。此时哪里还像魔教妖人,全然是个嬉闹撒娇的小孩子。 李亦杰喝止道:“各位,我知道大家以前对他,或许曾有些误会。但人一时走上歧途,并不是再无悔过之机。拿我自己来说,就在不久前,心意就曾偏向黑暗一路。我能及时醒转,固然有雪儿的功劳,至于玄霜,也是功不可没。我愿意担保,他对咱们绝无恶意,希望大家都能坦诚胸怀,真正的接纳他。”众人犹未完全信服,一双双怀疑的眼光仍在玄霜身上不住打量。 李亦杰道:“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对付七煞魔头的紧要问题。众位并非亲眼所见,还不知魔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的破坏力,那是与寻常的武林高手截然不同。要想对付他,不用些非常手段绝无希望。就不知各位……可有好的提议没有?” 一人笑道:“这就要请问钱长老了。盟主离开之时,他曾想出了个计策,或许能对付七煞魔头。”李亦杰大喜,道:“快请说。” 钱玉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想到前几日曾在几位弟子面前受到玄霜一通奚落,丢尽了脸,正好借此机会,一并挽回,笑道:“其实我这个计划,说出来也不稀奇。盟主是光明磊落之人,还不知能否瞧得上。那七煞魔头不是迷信鬼神之说么?这次逃过死劫,必然以为自己是受上天眷顾之人。他相信天火能淬炼万物,这是最好不过。说这小子厉害,便是狠在他持有七煞至宝上。咱们就在外头散布谣言,且说只要将七件宝物统统丢入火山口,作为祭品供奉,诚心祈求,就能与最心爱之人相见。早听说他同以前的魔教妖女楚梦琳纠缠不清,到时尽管找人假扮那臭丫头,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投怀送抱,说几句骚到骨头里的情话,趁他精神最为松懈之机,在背后捅他一刀,这刀刃上,自然要做那么一点手脚。要说剧毒的毒药,兄弟们走南闯北,收集到的虽然不及断情殇,总也能让人沾身即死。这点药还毒不死他,但突然受心爱的女人背叛,痛心之余,防备也会弱下几阶。盟主您带着大伙儿埋伏在一旁,就抓住这一瞬,咱们全力围攻。倒不信穷尽整个武林盟之力,还收拾不下他一个?” 玄霜抱肩冷笑,道:“还是这个老掉牙的馊主意,亏你也好意思给盟主提。” 钱玉不去理睬,道:“盟主,您以为如何?”李亦杰沉吟道:“要将敌对双方都迁到海岛上去,正可免去中原一场战乱,倒也是个良策。但七煞魔头不失为一代枭雄,咱们可以设阴谋,布陷阱,却不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那是胜之不武。我绝不愿利用着人家的感情,说谎话欺骗他。况且梦琳过世八年,对她也未免太不尊重。” 钱玉道:“先前是您自己说,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如不从挫乱他的心志入手,以咱们眼下实力,又哪有把握胜得过他?难道你为了尊重他与那个妖女,宁愿将大伙儿的性命拿来陪葬?” 李亦杰仍觉不妥,道:“若真依此而行,那位假扮梦琳的姑娘,岂不是必死无疑?随意牺牲旁人性命之事,我是绝不愿做的。” 钱玉急道:“盟主,要成大业,必然有所牺牲。只看你乐意牺牲一个,还是牺牲一群?我已经同我的女儿说过,她听说是给盟主办事,一口就答应了。快去,带阿嫣上来。”一个女子应声上前,十七八岁模样,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眉眼清秀,略施脂粉,看去与楚梦琳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李亦杰心下纵有顾虑,作为盟主,也须得以大局为重。叹了口气道:“这位姑娘深明大义,我李亦杰代表整个武林,多谢你了。这样吧,咱们再等几日,若是始终没有上乘之策,便只好如钱长老所言。不过,中了一箭的野兽,因伤口疼痛,更会歇斯底里,急欲毁灭一切他所看见的东西,令所有人畜都给他陪葬,这时的他,才是最危险的。咱们仅能把握那一个时刻,或可取得出其不意之效,却绝不可能真正重创他。因此先机固然要争,如果自身的实力跟不上,仍是免谈。在开战前的两个半月之内,大家须得摒除一切杂念,在练武场全力以赴。中途我会在场内巡查,及时为各位指点,唯有如此,或许将来还能有一丝活命之机。形式可由一人操练派中武艺,不同门派之人,也不必藏私,大家到各处游走,互相切磋探讨。派中如有作为镇箱之宝的绝密阵型,还请各位都拿了出来,在我面前演示全套,解说精华奥妙之处。请朋友们放心,我并非有意窥探门派私传的奥秘,只想在危难关头,将所有有志同心之人的力道汇聚在一处。假如武林盟灭亡了,中原大地沦入邪魔之手,到时还哪有门派之分?各家的绝的不仅是善后。就算他败给你……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少之又少。但凡事总得谨防万一,特别是你们那个耍赖的双剑合璧……就算他当真输了,也请你饶过他,别说废他的武功。你也是习武之人,当知修炼不易,他能有今日功力,也是经过了千难万难。若是一朝废除,委实过于可惜……” 李亦杰笑容僵在了脸上,汤远程也又惊又恐。对这一番话,却不知再如何代她辩解为好。玄霜冷笑两声,道:“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寸还未得,这就妄想进尺了?” 程嘉璇当真是一不做,二不休,什么都豁了出去,道:“其实这还不是我真心想说的话。他之所以跟咱们为敌,不就是因为武林盟的存在,阻碍着他的野心,也阻碍他进一步统治武林,成为天下至尊?咱们明知不敌,又何苦定要以卵击石?索性投靠了他,岂不更好?能成大事者,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大家都向他俯首称臣,想来他也能谅解。再有火气,那也怪不得他,那可以寻几个人来杀掉,向他进献忠心。如此一来……正道邪道合为一家,彼此……安定和平,再也没有纷争,不正是……一场干戈化为玉帛,也好全了你们顾全大局之心?” 这一通话说来,真是旷古未有的离经叛道。群雄中立时响起齐声喝骂,这个道:“小妖女,胆敢在此妖言惑众,我看你就是七煞魔头派来的奸细!”“什么正邪两道合为一家?你根本就是巴望着正道彻底给邪道吞并去了,到时他也未见得便会留你性命!”“咱们索性宰了这妖女,也好给七煞魔头一个下马威!”大厅中转眼就乱成了一锅粥,有脾气火爆者,已然提了兵刃,便要上前捉拿程嘉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3) 李亦杰在座椅靠手上重重一击,怒道:“简直是不可理喻!我们武林盟,不收留这种吃里扒外的贼党!” 程嘉璇美目含泪,向汤远程投去个可怜兮兮的眼神。汤远程多年在官场摸爬,熟知各行各业的规矩,以及种种忌讳,深知她这一回算是闯下了大祸。就算是自己,可也爱莫能助。厅中刀剑客得盟主一言,早已按捺不住,立时摆开架势,列为四队,将程嘉璇围在正中。 纷乱中玄霜排众而出,喝道:“都给我滚开!”挥剑便向外围众人要害刺下,去势既快且准。那剑客回剑招架,玄霜随手几剑,一一架去来势,走入场中,拖了程嘉璇便走。程嘉璇一声惊呼,继而极力挣扎,叫道:“喂,你快放开我!” 玄霜怒道:“给我闭嘴!”一路将她拖出大堂,回转身道:“对不住,给各位添麻烦了。请继续。”两脚一踹,将大门“砰”的关上,才将程嘉璇甩了出去,道:“我看你简直是疯了!你为了他,在这里给人乱刀砍了,别说他不会知道,就算偶然听说,也绝不会领你的情!下次要再这么不知死活,当众胡言乱语,谁也保不得你!” 程嘉璇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满心委屈,又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纳头便拜,道:“我求求你了,凌少爷,眼下武林盟已经接纳了你,你公开讲出的话,还能有一点分量。请你帮我这个忙,武林盟中,我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所有人都讨厌我,轻视我,只有你一位说得上知心话的朋友。除了你,我实在不知该找谁帮助才好。请你看在咱们一同长大的情分上……” 玄霜皱眉瞟了她半晌,放声大笑,道:“近来也不知是交了什么狗屎运,怎么遇上的人无论男女,都欢喜给我下跪磕头?看来,我果然生来便是九五之尊的命数。” 笑过才狠狠一甩手,道:“你懂得什么?你给人讨厌,全是自己造成的。你说话行事,全凭一己好恶,完全不懂得参看场合!哼,我是魔教的副教主,又是给朝廷废黜的阿哥,你以为人家会拿我怎样的崇拜?我在武林盟,难道就不是步歩维艰?眼下连自身都难保得住,你现在竟叫我为了你,也一脚踏进这泥潭里去?我不知你究竟是将自己想象得太过伟大呢,还是将我想得太轻贱?” 程嘉璇眼眶发红,泪水连连滚落。既然抓住他这一根救命稻草,就绝不肯轻易放手。苦口婆心的劝道:“对啊,你是魔教副教主,同他总有师徒之谊,要他死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陈年旧怨,牵连如此繁杂,便有再多仇恨,随着韵贵妃已死,也都该带到坟墓里去啦,你……你又何苦始终执着不放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饶人一命,也是不小的功德。其他人不足为虑,我只求你不要参与。实在不成……不成的话,让我来假冒那贱人,代钱小姐去送死便了。我只求……死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玄霜弯下腰,捏起了她下巴,冷笑道:“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给他去做贴心人,将那个愚蠢的计划提早告诉他?你还真是高尚啊!什么救人一命、饶人一命,我本来就是注定下地狱的孽障,还要积累什么功德?” 手臂一挥,将一把匕首甩了出去,钉在程嘉璇身侧,傲然道:“我告诉你,我不仅要参与,还要做此中主力。我就是要杀你最爱的人,我生存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杀他。你不忍心,大可不必跟去,或者其后自行殉葬,无须在此哗众取宠。否则的话,你就先杀了我!” 弯下腰拽过她手腕,强行握住刀柄,拉着她站起身来,将刀尖抵上自己胸前,冷笑道:“怎样呢?对着这里捅下去啊?杀了我啊?那就一了百了啦,如果是你动手,我绝不反抗!嗯?” 程嘉璇咬了咬嘴唇,极力转动着手腕,生怕这匕首锋利,当真会刺伤了他,哭道:“你……你不要逼我,求求你……”玄霜狞笑道:“怎么,不是一早告诉过你,你并不适合装可怜的么?你跟上官耀华,你们两个,简直是一对世上最无耻的兄妹!”见程嘉璇始终胆怯发抖,狠狠将她的手一甩,冷哼一声,掉头便走。 程嘉璇木立在原地,似乎随着他这一句话,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几乎便要瘫软跪倒。这时厅堂大门再度打开,汤远程走了出来,见她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叹了口气,只能默默站到她身侧,按了按她的肩。 程嘉璇扁着小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汤远程怀里,双手吊在他脖子上,抽泣道:“你说,我到底错在何处?人们常说,爱情是没有罪的,也没有对错可言。难道只因你所爱之人受千夫所指,是常理上十恶不赦的罪人,你就不能再爱他?对他的感情,越深厚,越无私,便越是要受人轻视?你说,其实我根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他们根本不理解我,是不是?” 汤远程又叹一口气,递给她一块手帕拭泪,既不愿昧着良心帮她,也不愿再说反对之言来伤她之心,道:“是玄霜又说了什么?那个孩子,你也要理解他。他生来便是堂堂皇子,与咱们这些平民百姓相比,成长的环境,以及诸般待遇,本就截然不同。你又怎能指望在相处之中,全由他来迁就你,而你就能一味索取?他能有今日这份忍让,已算不易。更何况,你明知他跟七煞圣君有血海深仇,还在他面前说那些话,也难怪他会生气。” 程嘉璇哭道:“可是……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不由自身掌控,你又怎能欺骗自己真正的感受?”汤远程无言以对,唯有将她搂得更紧。目光投向蓝天外悠远之处,默然出神。 此后三天,在武林盟总部内,不论走到何处,都能见到一群人全力练武的身影。刀光剑影随处可见,呼喝助威声处处可闻,正是一派情景大好。 李亦杰在偏僻处将内功调息一番,便在各处往来探寻,随时给众人指点,走遍了大半个演武场,突闻耳侧风声呼啸,一阵强大压力紧迫而来。转头一看,见墙角处竖着一根练武常用的木桩,玄霜正独自练着拳脚功夫。 每出一拳,便劈断一截横出的木片,反身踢出一脚,又踏断一段木板。震得整根木桩不住晃动,木屑四下翻飞。李亦杰不愿立时打扰,负着双手,站在一旁默观。 玄霜打得大汗淋漓,直到将整根木桩打得只剩光秃秃一段,双臂一转,凌空一个后翻,落在当地。斜过视线,冷冷地道:“干什么,我是哪里妨碍到李盟主,放着那许多一窍不通的废物不管,专门挑我的毛病来了?” 李亦杰摇了摇头,道:“你的拳有杀气。怎么,心情不好?” 玄霜翻个白眼,道:“你要去杀人之前,要是就连半点杀气也没有,还哪有什么戏唱?又不是找他喝茶闲谈去的?至于心情,哼哼,要是你的女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你,她要去给你的仇家投怀送抱,且看你心情还能否好得起来?就算我对小璇已经没有男女之情,仅是作为盟友,我也不希望她这样子背叛咱们。” 李亦杰道:“不,你仍有没打开的心结。要是小璇于你,不过是普通的盟友关系,她要怎么做,都是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根本不必理会。正是因为在乎,才难以接受。你要想证明给她看,就更应在这几个月内,排除一切胡思乱想,专心练功。” 玄霜不屑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李盟主一样不能一心两用。恨归恨,我可一天也没耽下过练功。”李亦杰道:“不错,看你的功力,确有足够火候,的确是勤学苦练的成果。但是,你也要注意,这过度的愤怒,会影响你的心情,也会令你发挥失常。旁人便可利用这一点,你要是不信,咱们就来过上两招。” 玄霜冷笑道:“比就比!哪个还怕你不成?”话音刚落,身形当即一转,挥拳向他击去。李亦杰侧身避过,探手直取玄霜咽喉。 玄霜双手悬分层次,使一招“分筋错骨手”,拦在身前。李亦杰半途身形急折,击向他后心。玄霜腾身跃起,在半空直直落下,一脚踏向李亦杰胸口。这一招正是方才踏裂木板的凶狠招式,端的是辣绝非常。 李亦杰却不闪避,右手横在左肩,等着他脚跟落下,不及变招之际,便趁势一把扣住,另一掌就势提起,对着他身子就是一劈。 玄霜沉肩一矮,将周身真气贯集于胸,拼着硬生生挨上他一掌。李亦杰趁他后心空虚,忽地在他脚底一推一送,将他甩了出去。随势紧追,在他身后站定,一指戳中他背心穴道,另一手扣住他后颈。这两招均未用上内力,只令他全身酸麻,却并未当真封住穴道。 玄霜跌了一步,又气又急,双目中如欲喷火,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亦杰道:“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刚才我那几招,不过是最简单的擒拿手套路,以你的功力,绝没可能躲避不过。会出现这等纰漏,全是因你求胜心切,那一脚落得过早,才会轻易落人掌控。而且你要么不攻,一出手便抢攻要害,这是十分冒险的做法。成功是最好,万一失败,恐怕这一局,你也再无翻盘之能。平素练习之中,及时找出错误根本,才好避免实战中重蹈覆辙,悔之晚矣。” 玄霜哼了一声,狠狠一甩手,道:“罢了,这一回算你说得对。下次我尽量控制情绪便是。” 李亦杰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的修为还算有一定根基,功力也过得去。以你现在的水准,所适宜的是开拓视野,多与高手切磋。仅一人独自练功,便是长进再快,也只能停留在单一层面上,难再有所进境。或许与你自身个性有些关系,但在武林盟中,大家现在目标一致,不会对任何人有所偏见,要是你不愿开口,我也可以找旁人说说。” 玄霜冷笑道:“劝你不要自作多情,谁稀罕跟人切磋来着?才不是我羞于启齿,是那些人根本不配跟我练武!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要那些废物来碍手碍脚,拖我后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4) 李亦杰微笑道:“那也无妨,我并不是想强迫你,不过是提出一个中肯些的建议。你要想亲手打败七煞魔头,就得熟悉各种不同身法、战略,与各大门派的好手交战,是最快的途径。但你若是只想习武以强身健体,自然用不着多人陪同。”说着转身踱步而去,玄霜恨恨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长剑霍然出鞘。剑光森然几闪,将面前木桩劈成块块碎片,在眼前散落。 李亦杰绕过场内一侧,就见南宫雪正与夏家公子练武。身段柔软灵活,纤腰折转,如同花丛中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李亦杰默默站在她背后,看她将一套剑法演毕,抬手鼓掌。 南宫雪听到响动,转头欢叫道:“师兄,你来啦?你看我这一套回风舞柳剑如何?前几日有一招剑诀,我始终参解不透。今日同夏公子演练武艺,终于豁然开朗。我想今后咱们再用那一招双剑合璧,也能更多几分技巧。” 李亦杰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只一处稍有欠缺,记住你眼下并非舞剑取乐,而是正式对敌。在你出手之后,即将刺中敌人要害前,你似乎总有几分犹豫。还会偏转去路,有意留情,给对方几分余地,这就大大限制了你的剑法进展。本来以你现在的修为,如能突破这一层屏障,还应更有进境才是。” 南宫雪迟疑道:“倘若一出手便是杀招,岂不连悔过自新的机会都不曾留?如此,是否太过狠心?” 李亦杰道:“生死相拼,稍有差池即是性命之虞。即便你全力施为,尚无十足把握,何况是刻意容让?一旦交上了手,不要顾虑过往有何交情,只管将他视做非杀不可的敌人来对待。因为,他同样会抱有这般心态,惟其如此,你才不致吃亏,才不会给他抢占先机,落在下风。现在我来给你喂招,咱们便试一试看。” 南宫雪点了点头,脚下一个灵活旋转,提剑向李亦杰刺去。这一剑拿捏得恰到好处,李亦杰赞一声“好!”身形连转,以掌做刀,切向她左肩。南宫雪不便硬接,半途转势,剑尖在他身前拖曳开一条长长弧线,自下而上挑起。李亦杰仰头避过,南宫雪拂剑回斩,径削他下盘。李亦杰纵身后跃,南宫雪足尖一点,抢上追击。 李亦杰双足在剑尖分踏,在空中连连向后纵跃。南宫雪寸步不离,接连紧逼。李亦杰忽而身形一滞,直挺挺的落了下去,胸前空门大开。南宫雪剑势本是中宫直入,一见师兄情势转险,硬是顿住攻势,朝旁划转个半圆,轻轻巧巧的挪开。 李亦杰下坠时本以剑尖斜指地面,引出南宫雪一剑收转,露出胁下破绽,反手挥剑,将她剑锋击偏,自肋下斜挑而起,横在她颈间。 南宫雪长剑徒张在外,微昂起头,苦笑道:“师兄,你赢了。这几日你的剑法,果然又是大有精进。” 李亦杰收剑入鞘,淡淡地道:“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出剑时永远不要手下留情,也不要同情你的对手。在你有心放过敌人的同时,对方满心所想,却是要取你的性命。更何况,即使这一处破绽,怎知不是他故意卖给你的?”南宫雪点了点头,眸中添几分黯然,道:“是,师兄,我受教了。” 李亦杰嗯了一声,道:“多加练习,我再去瞧瞧旁人。”转身走出几步,南宫雪忽地轻轻唤道:“师兄?”见他极不耐烦的回过头,忍着心下酸涩,道:“对方只是我的对手,却并不是我的仇家呀!若是每出手都须得赶尽杀绝,这与那些穷凶极恶的魔教奸贼有何分别?假如实在下不了手,却又如何?” 李亦杰闭了闭眼,暗自深叹,再开口声音已复转冷淡,道:“这便是人在江湖,所须经历的身不由己。咱们与七煞魔头不同,并非崇尚于损人利己、视人命如草芥的枭雄。多少人曾向往过平静和乐的生活,但这和平背后却是无尽激突,短暂的和平是用鲜血换来的!这就好比皇家争斗,惨酷至极。时不我待,多留下一个对手,便是封死自己的一条出路。若是对敌人不能狠下心,只可说你是个心地仁慈之人,却不适合在武林生存。”说着掉头而去。 南宫雪望着他背影,想到自己曾无数次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师兄远去,而两人的距离也正是在这日复一日间益发疏远。明知他是大家的武林盟主,不可能为己私有,心头仍是阵阵绞痛。 李亦杰脚步轻快,没行多远,就见原翼聚集着一帮子弟,正自切磋武艺。原翼身形迅如疾风电闪,几个旋转间,将周身要害守得滴水不漏。另几人不仅攻打不进,偶有欺近身前,也立即给原翼拿住要害,或拳击,或足踢,或扯住半条手臂,直甩出去。 几个回合一过,众人接连给他打退,且毫无还手之能,都不禁露出满脸崇拜,围在原翼身侧,七嘴八舌的说着奉承话。只将他夸做降世真神,堪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原翼坦然受着众人膜拜,整了整衣袖,笑道:“众位兄台太抬举了。小弟尚有诸多不足,还要请诸位不吝,多多赐教才是。” 李亦杰见着这架势,不仅将自己这盟主威风掩盖殆尽,更是远有胜之。哑然失笑,双手负在身后,大步上前,笑道:“原兄弟,这是干什么哪?” 原翼等一干人同时转身,笑嘻嘻的向李亦杰拱了拱手,说道:“参见盟主。”原翼说道:“小弟是不忍见李盟主太过辛苦,才敢自作主张,来替你指导几位弟兄。都是分内之事,也不必太感谢我。”李亦杰笑道:“话可别说得太好听了,我瞧你就是居心不良,存心跟我抢弟子来了。” 原翼摇头苦笑,道:“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看来盟主太过洞察秋毫,倒也不是好事。我自小在原家庄长大,人人武功比我高,就连一个寻常家丁,我也全不是对手。为了能溜出山庄游玩,我唯有日夜苦练。还从未体会过当人师父的乐趣,趁你公务繁忙,就借机来过一过瘾。喂,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情分上,你可别介意啊。” 李亦杰淡淡一笑,道:“你自愿为我分忧,我感激尚且不及,又怎会怪你?不过以你现在的武功,要想做人师父,恐怕确是还欠缺点火候。” 原翼面色猛地一沉,嘴角一抽搐,冷冷道:“怎么?”在旁弟子闻言也各自显出愤懑不乐,道:“这话说得未免太过武断,原少侠的武功分明极高,他的进招速度,还没等咱们看清,自身便已着了道儿。你说这还不算,究竟在你眼里,是怎样的才叫做武功够火?” 原翼终是极有涵养,将手一摆,拦下身后众人,温和一笑,道:“李盟主既然如此说,想必定有他的道理。还请李兄指点,兄弟的武功,究竟有何不足之处。” 李亦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速度的确很快,但你可有听过,最优胜的长处,同时也是最显著的短处。你最大的疏漏,恰恰就出在这身法之上。我空自泛泛而谈,或许难以令你了解。这样吧,我跟你切磋几式,或许,你便能多些深刻领会。” 原翼拱一拱手,道:“愿乞赐教。”话音刚落,身形立即晃动,围绕李亦杰身侧急转。第一招本是纵肘击他后脑,半途突然转势,指弯成爪,扣向他颈间。不等招式用老,爪复转掌,没等劈实,一腿又如雷霆暴风,席卷落叶,向他腰间急扫而来。最难得的是招式变化万端,却仍能同时控制身法不乱,在李亦杰身侧连连兜转,直令人瞧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每一招均是虚招,看来凌厉,实则并无杀伤之力。李亦杰心知肚明,只管站定在原地,双目淡然,不做任何抵抗。 围观众人在旁啧啧称道,都赞原公子身法快极,在江湖中也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刚才他们几个败在原翼手底,可说是输得一败涂地。要是李亦杰说原翼功夫不行,无形中更是将他们贬到了十万八千里。因此这一群人拼着败局丢脸,也要将胜过自己的对手捧上天去。 见李亦杰就如心神在外,场中完全是原翼一人的表演时,众人赞叹之余,又道:“原公子速度惊人,恐怕李盟主是早已看呆啦!”“堂堂一个盟主,什么奇招怪招没见过?我说是看得分明,却无力还手。”“哈哈,这才最叫习武之人心头抑郁!” 李亦杰不论这几人如何议论,面上总挂着淡淡微笑,忽然转过视线,精锐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道:“我当然知道,从开场以来,他已经连续换过了六八四十八种招式,是也不是?” 原翼听他看得分明,心头服帖之余,更有不乐,接连几式虚招,因速度奇快,几乎已达到了“千手如来掌”的威慑。李亦杰猛然回身,全不理会虚影作怪,一拳便向他面门击去。原翼仰头避过,回转之隙,也不忘记卖弄速度,连将头颈转动数处方位,挥手向李亦杰颈侧击去。 李亦杰手臂圈转,自半截高处回旋,自下朝上的握住了他手臂,另一手迅捷探出,在他胸前轻戳一指,立即顺势探上,五指扣住了他脖子。高手比武,本就不须过多喧嚣。原翼此际心下明朗,叹道:“我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5) 李亦杰松开了手,道:“不错,常人难以跟得上你的速度。但你可有想过,这种战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较为高深的障眼法,如果你的对手根本就不去看,却又如何?眼下临敌之际,讲究的不是招式有多么华丽,多么好看,对于真正的高手,假如他不理会晃眼纷繁,一心一意,只向本体进攻,你所占据的先机和主动,立时都会转为被动。但我相信,你也不会仅满足于依靠虚妄讨巧之流,所取得的胜利吧?” 原翼默忖半晌,道:“我明白了,李兄,你说得的确不假。”阴霾既去,反而展颜一笑,主动勾上李亦杰肩背,笑道:“不过也真令人意外。我自出于江湖,总以为自己的功夫在中原称得上数一数二,也不知几时,李兄弟也能这么正儿八经的教导我,还能给我传达武学至理?” 李亦杰老老实实地答道:“只是近来翻看武学典籍,明白了些最基本的含义。料想此道乃是一理通,百理皆通。咱们剑客所要做的,是控制你所学的武功,并能妥善运用,以臻一流,却永远不要为你手中的剑所操控。”原翼如有所悟,点了点头,向身旁弟子道:“听李兄弟指点几句,果然大有益处。你们还不快去求教?” 李亦杰淡淡一笑,又向一旁静坐读书的汤远程走近,道:“远程兄弟,不是我不主张你学武。但一来你体质较弱,二来习武要打持久战,并非朝夕间能见速成;三来咱们这些人中,属你读书最多,学识渊博。因此我主张你还是坐守后方,给咱们这些前方将士出谋划策,同时也可保证你的安全。我给你担保,此战倘能顺利告结,他日你如仍有心学武,我定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汤远程笑道:“李大哥客气了,取胜之道,本就是每人各居其位,尽忠职守。不过对付七煞圣君这样的敌人,并不是传统的儒道之学所能奏效。因此这几日我还在研读《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希望自己不仅是一介腐儒,还能成为兵法中的博见之士。” 李亦杰眉头立时舒展,道:“远程兄弟,你想得开自是最好。” 这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少女来到众人身前,却是程嘉璇。捧着一碗汤走到李亦杰面前,屈了屈膝,道:“李盟主,你备战辛苦,我特意煲了一锅汤,来分给大家喝。前几日的事,从我自身而言,我并不认为自己的主张有错。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搅了你的说话,思来想去,还是此事最不合武林规矩。我特来给你道歉了。” 李亦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不必,我不渴,喝不下你的汤。”程嘉璇面上胆怯之意更甚,道:“李盟主这么说,莫非是仍在生我的气?”李亦杰冷冷地道:“与你无关,每个人都会有没胃口的时候,如今我也不过是遵循凡人常理,没必要都揽到自己头上,你没那么不可或缺。” 原翼见程嘉璇一脸委屈,虽然心下对她并无好感,倒也不仅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上前道:“正好,同李兄弟切磋一番,我口渴得很了。他既然不喝,能否让我捡个现成便宜?”程嘉璇眨了眨眼,似是受宠若惊的小鹿一般,忙颤栗着双手将汤碗捧到原翼面前,小声道:“原翼哥哥,多……多谢你啦。” 原翼似笑非笑地瞟了李亦杰一眼,道:“没什么,我生性善良,不愿令一个女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说着仰头将汤水喝干。抹了抹嘴,道:“还不错么!看不出,原来小璇妹子的手艺这么好。” 程嘉璇脸颊微微泛红,看来倒有了几分小女儿风情,道:“没有什么,只是一碗汤而已,我……我练了好久,也只是会做这一道汤而已。对了,原翼哥哥,听说你曾经在火山上受了伤,如今怎样,不碍事了么?”原翼笑道:“好人既有好报,我自然是大富大贵,有天道护佑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程嘉璇别扭的一笑,道:“那就恭喜原公子了,祝你早日痊愈。”说着又从身侧的矮桌上端来一碗汤,捧到汤远程面前,道:“远程,你近来也够辛苦啦,喝点汤吧。” 汤远程抬起一边视线,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程嘉璇被他看得一阵慌乱,竟不敢同他对视,慌忙将头转开。胡乱抹了抹脸,掩饰道:“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么?”汤远程又望了她半晌,才不咸不淡的道:“好。那就多谢了。”接过汤碗,却不同于原翼的“豪饮”,而是小口小口,缓慢的喝了下去。 原翼在旁笑道:“真不容易,是几时改口直呼‘远程’了?咱们可都不知道啊!”程嘉璇急道:“你别乱说,只是感激他……连日以来,对我的照顾。谁都知道,我心里便只有……”见到李亦杰阴沉的脸色,总觉此时再申明此事,也是全无意义。又径去端汤,分给一旁众人。 李亦杰冷冷的打量着她背影,等她分送完毕,才道:“你用不着这样子给我们大献殷勤。就算你玩出再多花样,我也不可能答应你那些个荒谬请求。”程嘉璇双手在身前反复揉转,小声道:“没有……我自然知道,就算当真要贿赂李盟主,这点小恩小惠,也不够格……” 李亦杰重重冷哼一声,道:“你便是搬一座金山到我面前,却也休想令我心意动摇半分,最好早点打消你那些痴说妄念!”程嘉璇吃了一惊,不得已刹住话头,轻声应道:“是。”但垂下的眼眸中,闪动的分明是不服气的怨恨。 自此日开创先例,其后程嘉璇便常会给武林盟众送汤“补补身子”。有些老成持重者,见她伺候得如此周到,相信她几日前只是一时糊涂,也不再同她计较,只因相比之下,还是玄霜这小魔星更令人头痛些。而脾气火爆之人,却同李亦杰一般心思,只道她是假献殷勤,借机相求。虽不愿助她,却仍是大模大样的收下恩惠。 程嘉璇从不动怒,偶尔委屈,也强行忍下,仍是默默担负着煲汤的自承任务,甚至还要求主动到厨房打下手。她在武林盟本就帮不上什么忙,众人倒也找不出阻止她的理由。 日子周而复始,一天天的星月流转。这一天,又是一个漆黑静夜,天空中只见得几颗稀疏的星子。程嘉璇又在厨房开始了照常的忙碌。面前支着一口大锅,锅中汤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程嘉璇正握着一个长柄勺,在锅中反复搅动。 月至中天,一片清凉的月光洒到她脚旁。这神秘的静夜中,似乎正悄悄地酝酿着一场罪恶。程嘉璇鬼鬼祟祟地向四周张望几眼,从袖口摸出一个白纸包,手指哆哆嗦嗦,在锅前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将纸包撕开一个口子。刚要向锅中倾倒,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扣住她手腕。 程嘉璇大惊失色,猛然转头,面前站着的竟是脸上挂了一层冰霜的李亦杰,登时惊惧更甚,手指发软,纸包“啪”的一声落地,溅开一地白色粉末,隐隐升腾起一层烟尘,在两人身周浮动,将环境衬托得更是极不真实。程嘉璇心脏剧烈扭曲,“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声音在静夜中分外刺耳。 李亦杰冷冷地道:“别叫了,到时惊动旁人,对你没什么好处。”程嘉璇一想不错,虽然一颗心已险些从胸口跳了出来,仍是强自压下声音。看了眼躺在两人脚边的纸包,嗫嚅道:“我……我……”李亦杰道:“怎么,人赃并获,你不会还想告诉我,是我冤枉了你吧?” 程嘉璇连连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这……这不是毒药……”李亦杰道:“不错,你没有毒死我们的必要。这不过是一点服下之后,能够令人筋骨酸软,使不上力道来的药。”程嘉璇对了对手指,小声道:“因为……我是想……” 李亦杰再次毫不留情地打断,道:“你只是想当然,以为让我们服下这种药,受其束缚,便再赢不过七煞魔头,也就达成了你的心愿。现在我们才是弱势一方,哪轮得着你来同情心泛滥?一旦输给他,我们就是必死无疑,反正死不死的,都是迟早的事,是吧?不过你想过没有,像他那样心高气傲之人,为了一点面子,就能将全天下闹得天翻地覆,又怎会接受你的担心,乃至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暗中相助?到时他只会认为,你这是在瞧不起他,以他心性,还不需要你这样卑微的同情,更不会接受你的施舍。他是典型的恩将仇报之人,你还巴望着他会对你知恩感激还是怎地?” 程嘉璇步步后退,喃喃道:“是,我想要他的感激,可是我也忘了,他根本就不会稀罕。我……我该怎么办?” 李亦杰道:“这一件事,我可以不声张,但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任何地方,都是讲规矩的,武林盟中,同样不允许出现叛徒。”撂下几句狠话,扬身而去。程嘉璇双手颤抖,双脚颤抖,不由得跪下身来,十指都插入了满地的粉末中。时而又插入头发,狠狠拉扯,身子战栗不已。 与此同时,依着钱玉提议,有关七煞至宝供奉的消息,已然传遍江湖,至于七煞魔头是否上当,众人也就不得而知。但此前他约战时曾说过“地点由你来定”,因此李亦杰给他递去的战书上,便说清了“赴冒纳罗亚火山之巅,一决生死”。 此外众人另有一层把握,那里是他重生之所,必然被他视为圣地。要在此处决战,连天神也会眷顾着他,自无不允之理,这倒不怕他不来。 人在心有顾虑之时,想争取多一倍的时间练功,但日子偏就过得飞快。转眼间,距离三月之期,已只剩下了最后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6) 这一日李亦杰站在众人面前,道:“各位,连日以来辛苦了。我想经过这不满三个月的苦练,大家的功夫,想必都会更有一层进境。每个人的身手,我都看到过了,也大致上分别提点过,虽然门派功夫很杂,但令我欣喜的一点是,你们的内功都是点滴苦修而成,并无人偷懒取巧。另外,或许在下与先辈主张有所不同。习武并不是一味拼命便好,懂得劳逸结合,也是十分重要。是以我主张,大家今天也就不要练功了,咱们到江湖上去,吃好玩好,逛一逛京城中的大街小巷,想怎样尽兴都可以。只是……记得我方才所说的‘凡事有度’,也不要过于疲累了,免得影响明日决战。” 对这一决定,有的人兴高采烈,只觉得辛苦了这么久,如能好好放松一回,才算对得起自己。还有人说,明日便是决战之时,今天至关重要,就更应加倍练功。俗话说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又怎能提早放松?这一松懈,恐怕连将士们的精神也要一道松下来了。 一名弟子叹息一声,道:“此言差矣!请问今日不玩,更待何时?只怕这也是咱们人生中最后的一回了,都要玩得尽兴些,其后身死,也不致太过遗憾。” 这一句乌鸦嘴当即招来骂声一片,很快就给反对的声浪压了下去。只因众人心头都存着疙瘩,同有相似顾虑,只是拼命欺骗着自己,给他这一说,仿佛这不祥之事就成了真。但这说法既无根据,假如真有不幸,也并非令他闭上了嘴,就能彻底避免。 这一天游玩的雅兴,就在这一句不吉预言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天空也正同众人的心情一般,连月以来,总是乌云密布,连太阳也不曾露脸,这就令得众人更是焦虑不已。 到了大街上,李亦杰发话道:“咱们难得出来放松,我看,一群人挤在一起,谁也玩不痛快,不如,就自行组合,三三两两的去逛吧。一个人也无大碍,不过么……总是多一个人同往,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有个照应。” 玄霜笑了笑,道:“我知道,李盟主面皮薄,我来替他说。咱们大家要识相一点,都赶紧散开了,别打搅人家李盟主同夫人约会。”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才勉强将起初的不快冲淡几分。但对于玄霜这般少年老成,又颇有些阴沉的孩子,再加上从前的魔教副教主威名,谁也没法对他称一句“人小鬼大”。 原翼拍了拍他的肩,道:“听说凌兄弟近来另有际遇,学了一套新本事。我向你讨教几招,可好?”玄霜瞟他一眼,道:“寻常人不配做我的对手,至于你么,就算勉强够格。” 汤远程走到程嘉璇身侧,低声道:“我跟你在一起走。今天是尽兴游玩的日子,最好别弄出什么不快活来。”说着牵起了她的手。 程嘉璇怔怔地瞪着他看,心中翻覆,暗想他莫非是早已知道自己在汤中下毒之事?再推及他第一天接过汤碗时,投向自己的那个古怪眼神,便更觉事有蹊跷。只是他明知自己不怀好意,为何还要硬着头皮将那碗汤喝下去?又为何不拆穿自己?难道她还有一些足以争取的余地? 应了玄霜那一句话,众人半是心急,另一半是抱了成全一对有情人的取乐之心,很快就三三两两地散了开去。最终只留下李亦杰与南宫雪。 李亦杰将手伸到南宫雪面前,道:“雪儿,从小到大,咱们都被练功和任务所累。认识了近二十年,我竟从未陪你逛过一回市集,不知这一次,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咳,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南宫雪面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笑道:“堂堂的武林盟主,还要捏腔唱花旦,也不怕给人家看见了笑话。”说归说,仍是将手放到了他手心里,羞红着脸道:“师兄,你是知道我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求你给我买多少贵重的首饰,只要能跟你肩并着肩,静静地走一走,看看周围的景色。就算两人彼此不做交谈,那情形也是极美的。” 李亦杰心头闪过酸楚,忽然抬手打个响指,道:“是了,上次一时冲动,弄坏了你珍视的手镯。今天,我就去选一个正宗的翡翠手镯来给你。” 两人逛遍了大小摊贩,南宫雪露出欣羡之情的不少,但李亦杰如有买下之意,却又会立即婉言谢绝,一路不知气死了多少热心推荐的摊主。 李亦杰深知她是不愿自己太过破费,心下虽感于这一片深情,却仍是语重心长的向她解释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并不是守财奴,对金钱时不时的看看,摸摸,并不能带给我快乐。但若是能用钱财换来我最爱的女人心仪之物,让她开心一笑,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南宫雪拗他不过,也只得让他给自己买了几只手镯和一只簪子。李亦杰微笑着打量她,将簪子插上她的发髻。南宫雪心中一颤,猛地掠过一阵不祥。这幸福感是如此地不真实,仿佛稍纵即逝,而紧跟而来的,却是一片笼罩两人的阴云。恐怕与七煞圣君一战,他们的命运都将就此改变。 那一天之内,李亦杰带着南宫雪在京城大街小巷四处游逛,吃了一肚子的小吃,也在小摊上买了一堆便宜的精美物件,当真是实现了最初的“吃好玩好”之议。几乎这城中的角角落落,也包括着诸多人迹罕至之处,都曾撒下两人的欢声笑语,也曾记录两人的情爱缠绵。 这一天如此新奇,是他们在卸下沉重的包袱之后,第一次毫无顾虑地释放自己,第一次感到,原来人生还可以有这种活法,长久以来,他们都被任务和沉重的江湖道义压得喘不过气,这是唯一一次,完全属于他们自己支配的时间。 只是这份安宁易碎,两人都极其谨慎,避免触及决战一类的话题,但闲暇之余,自己却又不能不想。每见对方双眉轻蹙,明知他为何事伤神,却仍要故作无谓,杂七杂八的将话题扯开,以期再能挽回对方释然的笑容。 女孩子总尤其多愁善感些,到得太阳西沉,南宫雪触景伤情,心事越来越重。无论李亦杰再怎样使劲浑身解数来逗她开心,即使是应付性的微笑,也无法再随意展露。 李亦杰也不知明日命运如何,只想让这唯一的一天,能够圆满收场。费尽力气说着笑话,总不见效。南宫雪忽道:“师兄,我的眼皮总是跳得厉害,似乎,是将要……”李亦杰一把掩住她嘴,两人在沉默中四目相对,叹了口气,道:“雪儿,别说好么?就让咱们都保有一点希望,一旦美梦破裂,剩下的就只是绝望了。” 南宫雪泪水在眼眶中萦绕,只是强忍着不掉下。轻声道:“我但愿我能给你希望,只是如今,连我也难以再坚定信念,又如何能……”接下来到了口边的,便是那几句极力避讳的禁忌之言。 空中流动着一层无形的阴霾,忽有一阵吆喝声顺风远远传来,叫道:“紫微斗数,吉凶祸福,博古通今,有求必应;论命之理微,变化无穷,若差毫厘,必谬千里。往往有八字相同,而贫富各异,皆因未知刻分耳。” 一个一身破旧的月白长袍,戴着顶布帽,蓄着一把长须,手中持着一杆布幡,看去颇有几分风尘之色的年老相士,正在街道上来回走动。周围聚拢了不少人,大多是出于好奇,来瞧热闹,却无一人真正上前问卦。 南宫雪忽如落水之人偶见一块浮木般,扯了扯李亦杰的衣袖,道:“师兄,咱们也去问问可好?” 李亦杰哭笑不得,道:“你是怎么了?平时不是一向反感这些鬼神之说的么?这一类人通常都是骗人钱财的,要是他真有本事,怎就不能先预测自己大富大贵?”南宫雪脸色惨白,道:“眼下是死马当活马医。宁可破财免灾,听他说几句好话,也能令心中安定些。” 李亦杰无奈道:“雪儿,你这般紧张做什么?我是应劫之人,连我都坐怀不乱……”见南宫雪眼泪汪汪的瞧着他,心里突然一软。想到大难关头,自己无法给她任何安慰,已是无能,如可借此安她之心,倒也算一举两得,便不再反对。 南宫雪一得应允,立即拉了他手,奔到算命先生面前,恭敬施礼,道:“先生,请您给我……给我夫妻算上一卦,可好?”说着将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 那相士接过银两,看也不看一眼,随手便放到了身侧供桌上,微笑道:“这求神问卦之事,贵在心诚,俗话说心诚则灵,至于钱财,那都是身外之物了。”李亦杰冷哼一声,心里老大不屑,暗道:“说得好听,要是钱财不重要,你又靠着什么谋生吃饭?” 南宫雪低垂下头,道:“老先生,我求您了。”那相士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不知姑娘想问些什么?”南宫雪道:“前途,命运。测我跟他。”说话间眼神仍显几分黯然,向李亦杰看了一眼,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同自己挨近几分。 那相士道:“命运本由天定,凡人虽能预测,却也难以逆转。请姑娘抽一支签吧。” 南宫雪望着筒中盛放的大把竹签,轻轻捧起竹筒,闭上双眼,默默祈求一番。依着那算命先生指示,双手摇晃竹筒,耳边只听得一阵噼啪作响,忽而“啪”的一响,一根竹签先落了出来。张开双眼,看着紧贴桌面的签,竟一时恐惧无比,不敢伸手去拾。仿佛若是如此一来,吉凶便会成为定数,再难更改。 那相士怎知她万般繁复心意,拾起竹签,不待南宫雪阻止,自顾大声念道:“来路明兮复不明,不明莫要与他真。泥墙倾跌还成土,纵然神扶也难行……姑娘,这可是一支下下签哪?”李亦杰又是哼了一声,暗道:“果然不假,可不正是那套骗钱的惯用套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7) 南宫雪双手按住胸口,强压着阵阵翻滚而上的心悸。道:“何法可解?”那相士却不正面作答,打量着南宫雪,默默掐指,喃喃吟道:“何知人家孝服生,眼下丧门痕。山根低限纹痕穿,定知夫妻生死难。奸门举枪色气绝,若非生离定死别……” 南宫雪焦急催促道:“老先生?”那相士道:“请问姑娘是否幼年丧亲,长年来屡经坎坷?自忖生不逢时,命运不济?” 南宫雪轻声道:“不错,我父母早逝,是师父将我养大。曾有人说我命中带煞,或许与我亲近之人,果然没一个有好下场……”那相士道:“你曾经过几次劫难,每次必将危及生命。却在生死关头,总有贵人相助,令你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南宫雪默默寻思,应道:“不错。” 那相士道:“依我断来,姑娘近日内将有一场大难,身旁将会有一位至亲至爱之人离你而去。而你自己也将同时卷入其中,再次危及性命。如能平安渡过这一劫,从今往后,便能安度余生,终乐到老。” 南宫雪听他所说越准,心头不祥之意便愈发加深。道:“是何人将离开我?可有办法化解?”那相士神秘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说,不可说。” 南宫雪担忧万分,只觉那相士所说灾劫,句句是指他二人明日决战而来。勉强安慰着自己,或许丧命的并不是李亦杰,又或是这“离你而去”,所指的是生离,而非死别。一时之间,对于自己的生死,以及能否渡过这场劫难,反而不再放在心上。连忙一把拉过李亦杰,道:“那么,老先生,您再给他看看。” 那相士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将签筒向李亦杰推了推。李亦杰一摆手,冷冷的道:“不必了,能将竹签上几句半通不通的话背个纯熟,再拿来唬人,算不得本事。我用不着这么麻烦,真有本领之人,就该懂得多种算命之法。你就给我看看面相便是。” 那相士向他望了一眼,只得一瞬,道骨仙风的脸上突然显出狰狞之色,骇得踉跄退跌,道:“这位公子印堂发黑,眉心带煞,隐隐有大凶之气。不日内定将有血光之灾,势必危损性命!”李亦杰虽然不信,但在出战前听到这一类言语,总是心中别扭,不悦道:“江湖术士,别胡乱说话。你不就是想多要几个钱,才肯给我们消灾么?” 南宫雪没来由的心头慌乱,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师兄他一时情急,口没遮拦,非是存心冒犯,老先生千万别介意。要多少钱都好说,只求您为我夫妇二人指点迷津。实不相瞒,他近期内确是将有大劫,明日,他就要去对付一位强敌,生死难料。小女子只想请问,要如何才能化解此难?” 那相士匆忙收拾摊子,连多看他一眼也是不敢,只道:“此劫无法可解!我看了这么多年的面相,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煞星临头的运数!他明日还有比武?若然依我,万万不可前去!倘如是非去不可,那就……那就……唉!”长谈一声,不愿再说。 南宫雪仍是拖着他的衣袖不放,苦苦哀求道:“老神仙,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否则怎样?”那相士一跺脚,道:“否则,你们这些家人,就趁早替他准备后事吧!”南宫雪一怔之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那相士趁机抽出衣袖,带着摊子匆匆逃了,仿佛对他二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这灾星传染祸及自身。 南宫雪问卦本意,是想求得些安慰,如此一来,却是忧上添忧,更加愁眉不展。李亦杰搂住她肩,极力装得语气轻松,道:“雪儿,开心些。我早已说过,这些江湖术士信不得。定然还是胃口大,嫌咱们给的钱太少。我担保若是将一盘金元宝放在他面前,他定要说自己相面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幸运星下凡的面相了。为他们的话,徒增担忧,这又是何必?” 南宫雪再抬起头时,已是泪眼朦胧,道:“可是……可是我觉得这位老先生说的话,并不是骗人的虚话。也许……也许他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高人。” 李亦杰道:“大凡是算命的,多半是这几句模棱两可的江湖话,给撞得准了,就算他运气。即便不准,也可推到来日。天底下的相士,大概十个有九个都是骗钱的,咱们又哪有那么好运,恰好遇上一位活神仙?再说了,要是这种十分之一的好事都给咱们捡着了,只能说明咱俩是运气好得惊人,又谈何煞气?” 南宫雪振振有词道:“但他要是仅为骗钱,刚才便可趁机大捞一笔,又何须故意说什么‘此劫无法可解’之类的话?他总不见得是给七煞魔头收买了,专门说几句胡话,来吓唬我们的吧?” 李亦杰心头也正烦闷,见她说来说去,只是认定自己大难临头,自是不快,道:“好,你既然相信他算得准,那你就相信,我明日即死便了。” 闷着气走了一段路,见到拐角处拥挤着一大群人,走近打听,原来是套环的小摊。即是摊位上摆满琳琅满目的宝物,大多数价值不菲。付一次钱,拿到十个竹圈,在摊前所划的白线之外投圈,若能套中,那宝物便归客人所有。但尝试之人,多是十赌九输,没几人能真正套中。 李亦杰起了心思,道:“来,雪儿,咱们去试试看。”本来他对这一类小玩意儿全无兴趣,要不是为哄南宫雪开心,便是全京城的人都赶来围观,却又与他何干?南宫雪擦了擦眼泪,应道:“好。”此时两人是一般的心思,都想全力消除对方顾虑。 排了许久的队,终于轮到两人,南宫雪环场一望,道:“咱们套哪一个?”李亦杰沉思片刻,见到一座白玉塑像,玲珑可爱,雕的是两个紧紧相依的小娃娃,一左一右的伸出一只手,当中捧着一颗心形晶玉。几乎是一眼相中,指点着道:“咱们就套那个。” 摊主忙不迭地道:“啊哟,公子爷真有眼光!看两位神态亲热,想必是夫妻吧?这塑像有个典故,谁若是能套中,就能跟他的心上人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南宫雪心头忽然动念,盘算道:“如能与他结下百年之缘,自然无形中便延长了他的寿命。”打定主意,接过李亦杰递来的竹圈,望着那两个亲亲热热的小娃娃,若是自己也能同李亦杰如此白头到老,更复何求?运气于臂,猛然将竹圈投了出去。 只听“嚓”的一声,这本来毫无劲道的竹圈到了她手中,竟也化为利器。这一投正好将男娃娃的头齐颈削断,余势未衰,又砸碎了两人手捧的那颗晶玉,哗啦啦的落了满地碎片,就如南宫雪一颗濒临破裂的心。难道这又是上天的一个预兆? 那摊主一见,拍着大腿长吁短叹,道:“这娃娃有个典故,其中一个情形如何,他所对应的主人也必然有相同命运。恐怕这位小兄弟,即将面临血光之灾,严重处性命不保……我摆了二十几年的摊,还从未见过这种迹象!怕是大凶之兆啊!”人群中也响起纷纷议论,一团喧闹中,南宫雪的心直直坠了下去,沉入冰窟。 —————— 半个时辰之后,城墙之上,并立着两个修长的身影。夕阳斜斜洒落,在他们身上添了一层余晖,但这点垂暮的金光,却无法抹去他二人身上的愁绪。那女子叹了口气,身子伏在墙头,眺望远空。那男子从背后轻轻抱住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南宫雪轻声道:“你看,多美的夕阳。”李亦杰点了点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他脑中倏然闪现,却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两句话来。此情此景,仿佛也在预示着不祥。 南宫雪叹道:“可是这样的夕阳,咱们还能再欣赏多久呢?不知到了另一个世界,还会不会有这样新鲜的空气,这样美丽的夕阳?我总觉得,夕阳便是天空留给大地的最后一点馈赠,但不论存在时如何美丽,最终仍是会消失的。而我们,却连它留在手中之时,也抓不住。” 李亦杰道:“怎么,你还在为先前套环的事,以及那个老骗子说的话担忧?我不是早已给你解释过了,那相士是个江湖骗子,就是这么简单。至于套环,是给平民百姓准备的游戏,你内力有所进展,刚才又因故分心,未能妥善控制,这才会出现……那种现象。换一种方式设想,咱们算不得套中,那娃娃不属于我们,也就无法预测主人吉凶了,是不是?” 南宫雪摇头道:“不,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咱们是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了。”一手轻揉着太阳穴,显得头痛不已。 李亦杰道:“雪儿,别这么迷信好么?这世上种种异象,若是依你所言,岂非均可看做预兆?只是在发愁之人而言,看在眼中尽是烦恼。咱们经过了这许多大风大浪,今后定能天长地久,永相随。只要你愿意,以后我每天都陪你看夕阳。” 南宫雪摇了摇头,凄然道:“师兄,别安慰我了,谁说世上的有情人定能终成眷属呢?你老实给我说,明日决战,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李亦杰刚要答话,南宫雪又道:“不要再对我说什么只管有一成希望,也要尽十成努力之类的话。我不想听这些虚言,我只想要你一个实实在在的答案。你告诉我,请你不要瞒我,不要一个人承担。” 李亦杰叹了口气,苦笑道:“若是真要我说……实是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都是我没用,白白带着部下正儿八经的操练了三个月,仍是全没半点长进!”南宫雪默不作声,泪水静静滚落。李亦杰忙道:“不过,我定会全力以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8) 南宫雪吸了口气,仰头望天,幽幽的道:“我知道,你是天下安危系于一身的李盟主,是万众敬仰的大英雄,却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我不可能自私的留下你,就算我劝你不要去,你也不会听。你的生命,是注定要为那些百姓奉献的。我不敢要求你定要打败七煞魔头,只想……求你不要抛下我。咱们两个,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宁可追随你到黄泉!但是……但是我多么希望咱们能活着。近来在反复的担惊受怕中,我的脑子里还常常描绘着一幅画面,在远离江湖的一个宁静的小村庄里,附近有连绵的青山,有碧绿的湖水,有清凉的微风,有暖和的阳光。咱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你在田里耕作,地里的庄稼长得很好,一片片绿油油的小麦,一望无际……有风吹过,便会沙沙作响,仿佛在对你弯腰点头。等到收获的季节,咱们品尝着自己手中的劳动果实。而我……便在房中织布,织出种种花样,每个月都拿到市场上去卖。人们很喜欢我的手艺,每次都能卖得个好价钱。回房以后,咱们便一边数着到手的银票,一边嘿嘿的笑。看着对方如此满足,甚至流露出孩子般的高兴…… 是了,是了,咱们定会儿女绕膝,我不想要太多小孩子,叽叽呱呱的吵闹,只要一儿一女,男儿俊俏,女儿秀气,也就够了。他们会跟在我们身后,用软软的童音,叫着爹爹、妈妈。到时你教儿子武功,我教女儿女红。咱们一家人聚在饭桌旁,谈论着白天的收获。你说儿子又学会一套长拳,我提起女儿又绣出一个新花样。咱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闲暇时请朋友前来做客,让远程教孩子们念书识字,咱们跟原公子在房中下棋、推牌九……这样的生活,我没有一天不在梦中渴望。我好怕……好怕这终究只是一个梦。梦醒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亦杰听得酸楚,猛地将南宫雪搂在怀中,一叠连声的道:“我答应你,咱们都要活下去,一起好好地活着!等到一切都过去之后,如果咱们都能平安无事,我定会娶你,给你一个最完美的婚礼。你的梦想,都会有实现的一日。咱们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南宫雪一声不响,只将双手搂住李亦杰后背。这一次两人并未拥吻,只将额头默默地紧贴在一起,在静默中聆听对方的心跳,也交换着彼此的感情。却诉柔情依依,道不尽离恨苦,几多愁绪。夕阳下,这一对相拥的人影成了城上最美的画面。原翼等人站在城下,抬头仰望,却无一人上前打扰。 三月之期的最后一日,也便在悄声静息之间,缓缓落下了帷幕。是夜,李亦杰率领着武林盟众,全员尽出,赶到海岸口。本来这一次大举出动,依着他们的派头,该当置备一艘大客船充充排场,但李亦杰一来不愿太过张扬,二来想攻敌一个出其不意。吩咐着下属准备数艘小船,悄无声息的出海。 上一次前往火山,是江冽尘邀他观看自己的“重生大典”,那一次处在敌人监控之下,想到前路未知,心头慌乱。这一回身边都是自己的人马,按说自己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但心里的慌乱不但未减,反而剧增百倍。与南宫雪坐在船头,双手握在一起,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望着面前起伏的海浪,随着小舟,心绪接连浮沉不定。 这一趟旅程,众人既盼它短暂,却又期望着最后关头再等得远些。毕竟是任何迟钝之人,也知眼下情势危急,或许现下眼前所见之景,也同样将是他们生命中最后所见之景。 小船接二连三的在岸边停泊,李亦杰等众人都上岸后,吩咐将木船沉入水中,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他与原庄主及原翼不久前刚来过这海岛,并曾仔细勘探地形,比常人更多几分了然。指挥众人排列为一字长蛇纵队,缓步绕行,另一路到树林中布置陷阱。 夜风格外森冷,吹过每一人脸上,皆如利刃拂面。时隔方止半年未满,山脉周围的杂草已生到齐腰高。一进草丛,李亦杰带领着众人四面散开,各自在指定位置伏下身。时有蚊虫在脸侧回旋,嗡嗡声不住作响。 众人心思正都全副戒备,便连挥手赶一赶蚊虫的外力,也分不出手去。又怕万一七煞魔头几时到来,一个微小动作引得草丛作响,给他识破踪迹,一个人暴露事小,连累了大伙儿事大。一旦计划败露,失却先机,恐怕江冽尘就更不会相信祭祀传言,到时更是全无获胜之望。不过所有人心中焦虑,早已远胜过蚊虫叮咬之苦。 月色低迷,将地面都笼罩在一片昏暗中,今夜果然是偷袭的大好时机。不知过得几个时辰,山道上仍然毫无动静。武当派绝焰低声道:“李兄弟,你说七煞魔头当真会来么?” 李亦杰低声道:“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同我约定过,就不会半途背约。何况他一心杀我,又怎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原翼道:“不错,他一定会来。却不知钱长老的计划能否奏效?他对楚小姐的爱,到底有几分是真?” 李亦杰道:“要是以前的他,确是真心爱着梦琳。宝物是身外之物,他绝不会挂怀。但如今……他既已成魔,失却人之本性,我就很难说得清了。但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心急,切不可自乱阵脚。眼下还未到约定时辰,咱们在前半夜便先赶到,为的正是抢占先机。他既未到,说明咱们的计划成功了,倒也不是坏事。” 阿嫣伏在草丛中,脸上已套了人皮面具,身子却仍不住发抖。钱玉按住她的肩,道:“乖女儿,你很害怕?”阿嫣强忍着摇了摇头,道:“不,这是为了爹爹和李盟主,千刀万剐在所不辞,女儿不怕。” 钱玉叹了口气,道:“好孩子,好孩子,这一回迫不得已牺牲你,是爹爹对不住你。不过咱们必定杀了七煞魔头,给你报仇。你要再这么发抖,当心待会儿在他面前露了破绽。”阿嫣咬住嘴唇,极力抑制。 又过了几个时辰,已有人撑持不住,眼皮半开半合。钱玉一杖敲在一个打瞌睡的弟子背上,低声道:“好生守着!就你出岔子?”李亦杰低声道:“不,他要是实在太困,就让他先睡吧。养足精神最重要,若是状态不佳,便是正面对上七煞魔头,也没有胜算。”钱玉叹口气,道:“唉,罢了罢了,反正是烂泥扶不上墙!” 原翼用“传音入密”功夫,向在场每一人道:“李盟主吩咐了,大家若是累了,就暂且休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我们自会安排专人守夜,等到大战一起,定会及时通知各位,尽可放心。”众人有不少都在一下一下地点头,听了这句话,如蒙大赦,倒有一大片睡了下去。 一个个时辰接连度过,东方隐现曙光微曦。草丛中已伏倒大片,倒是唯有玄霜一人精神百倍,瞪大着双眼张望。 又过得一阵子,李亦杰也迷迷糊糊起来,上下眼皮不断打架,一旦纵容它合拢,仿佛整个人都舒服了些。正要学着旁人将头抵在膝盖上,玄霜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李亦杰心神一紧,猛然抬头,就见一道黝黑的人影缓缓上山,在背后拖出一道狭长影子。李亦杰心脏猛地揪住,悄悄推醒身旁的南宫雪,又接连通知众人起身,队伍立时转入一级戒备。 那人果然正是江冽尘。独自行走在山道上,傲然的气势下,却隐藏着更深的落寞,每行出一步,都格外沉重,令人想到“形单影只”一说。或许长年以来,他都是这般独自一人,却从未有人想过,关心他的起居冷暖,在意他是否会同样感到孤寂。 等他走过的地势高了,众人在后方都能望到,他身边还拖有一架长板车,车上盖着一块破布。李亦杰心脏狂跳起来,答案已然呼之欲出,恐怕这车上所载的,正是名动天下的“七煞”。难道他为了楚梦琳,当真甘愿舍弃到手的宝物?阿嫣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竟连钱玉柔声宽慰,也无法安抚。 脚步再慢,行路总会有终点。江冽尘此时已站定在火山口,漠然望着内中死水般沉寂的岩浆,视线猛然转向天空,眼光中的锋芒锐利,犹如要刺破九重云霄,直上天阙。 每说一句话,都要紧咬着牙关控制情绪,语速缓慢地道:“本座多年纵横江湖,从未将任何东西放在眼里,所有的人,都不过是我的供奉。直到……见你出现,别人都说,我待你,相比对任何人都不同。这句话我也认可。因为你本就是最特别的人,那些个凡夫俗子,哪能同你相提并论?我知道你恨我,或许我能做的,也只有让你杀了我,一解心头之恨,绝无怨言。不过,老天一向是以最残忍的手段对我,你终究会离开我身边。要是没有你,我纵然得到天下,得到再多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猛地将残影剑插入身旁土地,接着一抬手,便将木板车掀起,车中所盛之物一股脑儿倾倒入岩浆之内。只见其中闪过几个气泡,曾经流传千年的上古至宝,竟就如此轻易的在这岩浆中,化为灰烬,永远在世间消失。从此,也再不会出现为七煞而引起的种种纷争。 众人听着他这番自白,都是大为惊震。早已听说魔教少主和小姐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却没料到竟会爱得如此之深。看他这般模样,不似如今的万恶罪魁,只像个最寻常的痴情种子。 南宫雪将李亦杰手掌更紧握住,心道:“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他对梦琳的情感,就好像我对师兄一样真挚强烈,只可惜,直到最终,梦琳都没有爱上他。反而因为种种误会,对他深深憎恨……” 钱玉低声道:“盟主,那七煞真诀,据他所说早已撕毁。断情殇又在成魔之际用去了,眼下七者既去其三,他所投进去的便只剩‘七煞四宝’,恐怕供奉不足……如此,咱们可还要阿嫣假扮梦琳?”他作为父亲,无论装得何等大仁大义,最后关头,却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送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29) 李亦杰想也不想,道:“自然需要。只有让梦琳复活,才能令他因过度欢喜而暂时分心,咱们才能继续依原定计划行事,也才有望杀了他。你想,要是他知道,咱们是在骗他,又怎可能放过咱们?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供奉不足么,这倒不足为虑,反正情意之深,同样可动天地。他要保留残影剑,咱们就由着他去,毕竟我带了这一大堆人来寻他的晦气,难道还连兵刃也不准人家用?他虽是我的敌人,却也是我的对手。既然是对手,就要创造出平等的条件,才能正式交战。” 原翼道:“那我也有疑问。既然他明知供奉不足,可能会使仪式失败,为何还要单独留下残影剑?难道他不怕功亏一篑,还平白损失掉那几件宝物?而且,要是梦琳仍能复活,难道他不会怀疑?”李亦杰道:“不错,此处确有疏漏。但我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一见到梦琳复活,立时欢天喜地,将什么怀疑都忘了。” 原翼道:“真正的高手,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是悲伤还是喜悦,都不会真正物我两忘。他们会永远保留着警惕,多生一只眼睛,留意身旁的情形。”接着压低声音道:“很遗憾,七煞圣君就正是这样的高手。” 江冽尘站在火山口,许久才道:“不错,你既然恨我入骨,又怎会再回来?果然是我太傻,竟然也会病急乱投医,相信那些江湖上的小道消息。”纵声大笑,眼中红芒一扫,火山内的岩浆登时跳动得更为剧烈。抬手一招,天空中立时乌云密布,两手不知弄了什么古怪,不一会儿,突然电闪雷鸣,风雨声大作。江冽尘独自一人站在雨中,站在闪电最为密集之处,纵声狂笑,声音逐渐转为嘶哑。 众人伏在草丛后,给这场雨淋得浑身湿透,身上也不住打起寒战来。李亦杰心道:“没想到魔的力量,竟会强至如此地步。举手间便能呼风唤雨……这,也未免太离奇了些。” 长久伏在草丛中,原就是极为痛苦之事,再加上一场突来的大雨,受苦之甚,实已不言而喻。 好在这场雨下过不久,便慢慢停了下来。江冽尘依旧伫立在火山口,耳边忽地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转身望去,就见一个紫衣女子在山道上缓步而来,面容清秀,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双眼中闪现出灵动狡黠的光芒。江冽尘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淡淡地道:“哦,你真的回来了?” 那女子“楚梦琳”微微一笑,道:“是啊,因为你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所以,我又活过来了,又回到你身边来了。八年前,我肉身虽死,灵魂却不愿就此离开,终结今世,投胎转生。因此魂魄始终在世间飘飘荡荡,直至今日。八年的时间,让我看清了太多,也明白了太多。只有你,才是真心爱我,待我好的人。豫亲王不过是利用我,我对他的感情,是一时迷惘。我一直以为,你心中尽为霸业占据,直到今天,当我亲眼看到,你为了救我,不惜舍弃自己长年追逐的理想……我终于可以认定,在这苍凉的世上,你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 江冽尘似笑非笑,道:“是么……多承夸奖啊。那,殒堂主又怎么算?” 楚梦琳道:“殒哥哥,他待我很好,但他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只是哥哥。我敬他如兄长,却永不是情郎。我真的好后悔,曾经竟然对你那么残忍。如果我现在愿意回头,站在你面前,重新对你说一次‘我爱你’,你还肯接受我么?你还愿意……收留那一只迷途羔羊么?” 江冽尘淡笑道:“你说呢?”楚梦琳妩媚地一笑,道:“你会的,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我。八年来,你对我从未忘情。”江冽尘道:“何以见得?” 楚梦琳咯咯的笑道:“你要是不爱我,又怎会在创建血煞教后,令所有的教众都穿紫衣?这种打扮,分明是我曾经最喜欢的呀。我知道,其实你比殒哥哥更腼腆,不愿坦白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就用这样特别的方式,也是你独有的方式,在缅怀我,祭奠我,是不是呢?多谢你,知道在这世上有一个人,他这样的爱我、包容我,我真的好幸福,好感动。”说着一步一步走上前,投进了他怀里。 江冽尘也顺势搂住她,道:“梦琳,你能回来,我也很高兴。以后你再不要离开我了。”楚梦琳柔声道:“是啊,我会陪着你,永远都不再离开。”抬起娇小的头,颤抖着吻上他的嘴唇。 江冽尘起初一怔,被动的接受着她的吻,等到反应过来,立即抱紧了她柔软的身子,主动迎合着她。两人在火山顶缠绵相拥,深长的吻如胶似漆。 李亦杰低声道:“干得好!”钱玉叹了口气,看去仍是愁苦多于喜悦。原翼低声道:“钱长老,令爱此番立下大功,将来整个武林,都会感念她的大恩大德。”钱玉默不作声,想到女儿命不久长,死前却连保留十几年的初吻也要主动献上,总觉得太过吃亏。 火山顶两人的热吻仍在继续。楚梦琳忽然“唰”的张开双眼,眼神阴冷,方才所示的柔情蜜意,连一星半点也无所残留。右手探到他背后,高高举起,手中握着一把精光闪亮的匕首。匕首尖端透出一层深黑色,显是淬了剧毒之象。 楚梦琳双眼微眯,嘴角缓缓翘起,腕上加力,一刀捅进他后背。李亦杰等人强忍住到了口边的惊呼,暗道:“成功了么?”此时楚梦琳心中也正想:“成功了么?” 江冽尘半点反应也无,连哼也没哼一声,默默将楚梦琳推离怀中,淡淡的道:“怎么,连你也要杀我?” 楚梦琳咬了咬唇,极力以言语刺激着他,道:“不错,我自然要杀你。我脱离轮回,就是为了杀你。你以为我竟会依然爱着你么?别做梦了!在这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爱的人是豫亲王,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你害死了我最爱的人,还以为能够趁虚而入,得到我么?别痴心妄想了!我就算做了鬼,也定要拖你一起下地狱!” 钱玉记着女儿一向柔弱,听她如此声色俱厉,虽见是戴了一副面具,假扮另一个人,自然连脾气、性格都要一起伪装,仍是感到极其怪异,低声道:“李盟主,阿嫣她……演得不会太出格了吧?” 李亦杰正看得目瞪口呆,听得钱玉询问,才知自身所感原是几欲拍案叫绝的惊喜,忙道:“不,简直好极了!即便是梦琳生前,同七煞魔头几番小打小闹,只怕也说不出这等尖酸刻薄之言,对他定是个不小的打击。要说钱姑娘,也是当真将梦琳那番女儿家含羞带怨的心思琢磨得足够透彻。” 江冽尘默然听着,等她一叠连声的说完,冷冷一笑,道:“是这样,那还真是遗憾。”双拳握紧,全身散发出一阵红光,将插在背后的匕首震得远远飞出,同时将娇滴滴依偎在他身前的楚梦琳也震得退出几步。江冽尘冷笑一声,随即一掌推出,重重击中她胸口。 楚梦琳一声痛呼,身子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跌出。江冽尘随即欺身近前,一把扣住她手腕,冷笑道:“就凭你这个冒牌货,也胆敢对本座说那一套大不敬之言?还是你的后台够硬,让你足够有恃无恐?我告诉你,就算是真正的梦琳复活站在我面前,本座也不稀罕!更别提是你这种冒名顶替的贱人,以为这样做了,就能让本座深受刺激,给你的同伙制造机会?” 李亦杰大吃一惊,心道:“钱姑娘已演得如此传神,我是亲眼见过他跟梦琳的种种纠缠,连我也看不出端倪,他怎会……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易容作楚梦琳的阿嫣刚要开口,胸口一阵疼痛,先咳出了几口血来。江冽尘冷冷道:“说,是谁派你改容易装,来暗算本座?” 阿嫣心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竟然会给他认出来,已是一败涂地,可不能再让李盟主和爹爹他们暴露。”当即昂起头,道:“没有人,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你这魔头作恶多端,人人欲除之而后快,我也是替天行道!” 江冽尘仰天长笑,道:“几时轮到你这小小女娃来替天行道?这般大言不惭,也不觉得太过可笑?行了,你不说本座也知道,除了那个自命正义的武林盟主,又有谁会在背后缩头不出,另寻一人来做替罪羊?不过,本座原先以为,他即使思想迂腐,好歹也是个光明磊落的真英雄,原来也会用这等卑劣手段?看来,我还是高估他了。” 阿嫣昂然道:“不关李盟主的事!我爹爹提出之时,他并不赞成,此番也全是由我自作主张,你休得诋毁他!……我自以为没有任何纰漏,告诉我,到底破绽出在何处?” 江冽尘道:“敢这么对本座讲话,我不说你勇气可嘉,只怕是自知求生无望,这便破罐子破摔了。不过看在你是将死之人的份上,我可以对你宽宏大量些,你既然想知道,我说给你听,倒也不妨,也顺便便宜了在暗处偷听的小贼。”李亦杰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将身子矮下几分。 江冽尘与他相距甚远,不知是当真无所察觉,还是有意充愣,自顾自地道:“第一,看来你对我二人那些陈年旧事,的确很有研究,细节也不用我再多说。你知道,当初在祭影教,人人敬我为少主,以上乘礼节待我,只有梦琳,敢处处跟我对着干。稀罕的是我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十分有趣。于是那以后,我就在她面前加倍的争取表现,我想或能借此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却不想她反而更加讨厌我。直到如今想来,这个丫头不过是个任性自私的小女人,明明讨不得她父亲的好,还要自以为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在她爹眼里又有什么地位,要不是看在楚夫人的面上,她早该被扫地出门了。我以前没见过几个女人,所以对她产生了新鲜感,只是如今想来,实在是一件愚蠢万分之事,简直与本座威名有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0) 阿嫣咬咬嘴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李亦杰虽也知道他与楚梦琳的关系并不简单,倒没料到此中还有这许多曲折。接着又听江冽尘道:“其实说穿了,那也算不了什么。这第二点,才是你最致命的破绽,只不过,那也不是你的错。你们说以祭品供奉,同时还须心中虔诚祈求,本座却是觉得,楚梦琳活着,只会成为我千秋大业的阻碍。她死得好,她也应该死,我从未希望过让她复活!你说这天火再荒诞神奇,又怎会实现你根本未曾许过的心愿?可笑你还一本正经的对我装腔作势,就为不辜负你一番劳苦,我才耐着性子陪你做戏而已。我想对李亦杰而言,从惊喜转为巨大失望,其中落差,对他那种人是够受了。” 阿嫣涩声道:“以前我虽然恨你,却也觉得你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能对一位女子如此痴心,八年不忘之人,总是不会坏到哪里去的。可谁知……原来你对她也这等绝情!是我太蠢,竟然以为能用她来牵制你,竟然以为你很喜欢她,甚至为了她,曾不惜跟兄弟反目……” 江冽尘道:“‘为了她,不惜跟兄弟反目’……那是暗夜殒才做得出来的事,他本是我最在乎的兄弟。算了,我可以告诉你,曾经我的确是把楚梦琳看做最珍惜的人,也是寄托着我全部希望的人,她可以跟我吵架,可以骂我,可以不喜欢我,但如果是她要杀我,我的确会深受打击,那一瞬间将怎样失态,连我也不能肯定。不过后来,我又拥有了另外的梦想。他会完完全全的效忠于我,是我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唯一属于我的棋子!既然他仍能安然无恙,我又有什么必要绝望?至于舍弃七煞至宝,因为这些身外兵刃,是弱者借以自保的家伙。对于真正的强者,不必依靠它们,同样能够天下无敌。” 阿嫣苦笑道:“好,是我失策,是我们都算错了,明知你的良心早喂了狗,倒没想到还能卑鄙到这种地步!那么,先前你在山顶所说,什么舍不得对方离开,什么让你看重的人回到你身边,这些话,统统都是装腔作势?全部都是假的?” 江冽尘冷冷的道:“不,不是假的。但你没有必要知道。”未待阿嫣反应,忽而迅疾出手,将阿嫣脸上的人皮面具扯脱下来,任由那张与楚梦琳一模一样的脸在风中飘拂,直等落地,表面掩埋上了黄土。阿嫣原本的面容在他面前显露出来,一张清秀的脸蛋略带慌乱,不输于楚梦琳的大眼睛惊惶躲闪。 江冽尘冷笑一声,道:“就凭你这种低贱的货色,也配来假扮梦琳?你就算到了青楼,做一个给人蹂躏的贱婢都不够格。”阿嫣嘴唇已被自己咬的发白,恨声道:“你也别得意的太早!那柄匕首上,淬有剧毒,你也活不过几个时辰!” 江冽尘放声狂笑,道:“死到临头,原来仍在白日做梦!你以为那点毒药,便能轻取本座性命?你也给我动脑子想想,我既然早已看穿了你的真面目,又怎会再任由你下手而不加阻拦?连世间至毒断情殇都杀不死我,其他俗物,又能奈得我何?”手指蓦然化为利爪,搭在阿嫣脸上。阿嫣虽已极力转头闪避,受着他掌控,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江冽尘冷笑道:“你若要恨,就去恨亲自送你走上死路的李亦杰他们。你也别指望他会来给你收尸了,很快,我就送他们下去陪你,让他来向你赔罪!只不过,作为你大胆欺骗我的报应,本座不会让你死得太容易。”一根手指弹起,划过一道凌厉风势,切掉了阿嫣一只耳朵,伤口处血流不止。 阿嫣泪水含在眼眶,极力忍受着几欲爆发的惨叫。江冽尘长笑声中,挥手又在她身上留下了数道伤口,两人身侧血肉横飞,却偏是采取零零碎碎的切割。在他看来,这女人既然做了仇人的帮手,又敢明着愚弄自己,本就死有余辜。 一边不忘连声讥刺,道:“怎么,李盟主,你几时也学会了借刀杀人啊?那可真与你平素善良到愚蠢的品行不符,恐怕也是给下属撺掇的吧?说来实在可悲,你便是处事没半分主见,全要交由下属代劳?你知道野心会膨胀,长此以往,恐怕你压不住他们。……看来倒是本座忘了,今日一并送你们下地狱,也没有什么以后可言!你就甘心一辈子做个缩头乌龟,藏在角落里,以为能躲得过去?还是你就这么怕我,连跟本座当面对决的勇气也没有?你应该带了不少人吧?或是这帮懦夫怯战,你正给他们磨嘴皮子?” 李亦杰越听越怒,尤其是看着江冽尘如此残忍的虐待阿嫣,心头更是汹汹火起,忍不住道:“不成!我要过去见他!” 钱玉就伏在他身旁,见状连忙拉住他胳膊,劝道:“李盟主,那魔头这是俗称的激将法,目的就是引你出来。到时咱们的计划,可就全然受他牵制了!”李亦杰急道:“我不是气他挑衅,只是看不过这魔头这样对待一位柔弱的姑娘!” 钱玉道:“那也是阿嫣的命!她既然决定接下这任务,必然已是知道有死无生!你此时前去,岂不是辜负她牺牲自己的一番苦心?”李亦杰恨恨一甩手,重将身子伏低。目光紧盯着阿嫣惨状,眼里都欲燃起火来。 江冽尘几爪横扫,在阿嫣白净的脸蛋上肆意连划,冷笑道:“李盟主,还是不肯出来么?看上去,你倒是学聪明了不少啊!懂得利用可用之人,其后就过河拆桥,只求保全自身?本座倒觉得,这与我魔教的作风很是相衬啊,你是几时堕落到跟吾等乱党同流合污了?不如,你就加入我教吧,想必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反正你们正道武林,连盟主也是这一票货色,可想而知,定然尽是一群伪君子!你李盟主脚踏两条船不算,人家为你拼死拼活,你这胆小鬼却要令她落得尸骨无存,你心里倒挺过意得去啊?” 钱玉死死抓住李亦杰手臂,道:“你现在出去,咱们就前功尽弃了!决战中总有牺牲,无可避免,阿嫣自愿为你而死,咱们眼下救不得她,至少也该让她的死更有价值!能够保护你,让你平安无恙,到时带领大伙儿取得胜利,这就是她牺牲的意义!你已经让她失去性命,难道连她存活的最后价值也要剥夺?诚如七煞魔头所言,你对她何其残忍?纵然你不顾自己性命,但难道将这众兄弟性命也视作儿戏?” 李亦杰额上青筋不住跳动,双拳狠狠捏紧,指甲将手心刺得鲜血直流。他从来就不是个受得起激之人,听了钱玉这番话,愧疚更甚,道:“这都是我不好!怪我不该自以为是,还道用这些雕虫小技,便能解决七煞魔头!我曾经发过誓,即使不能保护每一位朋友,至少也不能令旁人为我而死!钱长老,你们先不要出来。就由你指挥,待会儿仍依原定计划进行。”说罢长身站起,甩脱了钱玉,便向山顶奔去,叫道:“七煞魔头,我如约来见你!快放了那位姑娘!” 江冽尘转过身,轻蔑的看着李亦杰急运轻功,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自己面前。挑眉冷冷一笑,道:“李盟主,总算你并未临阵退缩,也算不易。只不过这份见面礼,算是什么意思啊?能否给本座好好的解释一下?”说着将阿嫣向他面前推了一步。 李亦杰虽想拉她过来,却不敢贸然行事,只怕更要给她招来杀身之祸。此刻见她已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全看不出人形,心脏拧成了一团,怒道:“七煞魔头,同你约战的人是我,你有任何手段,尽管冲着我来!她不过是一个姑娘家,你怎可如此卑鄙无耻?” 江冽尘冷笑道:“哦,卑鄙无耻?本座没有听错吧?你这堂堂盟主,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造下这样的孽,还配冠冕堂皇的来指责我?是谁先利用她假扮梦琳,想令我心神分散,再暗下杀手?本座便是再卑鄙,至少也敢光明正大的同你动手,以武决胜。你拿天下众生当幌子,使下这等毒计,你说咱俩究竟是谁更卑鄙无耻?” 李亦杰怒道:“不错,主意是我出的,你要杀要剐,来找我这个元凶啊!别拿无辜者出气!”江冽尘道:“无辜者?在她答应你成为这计划的一部分时,她就已经不再无辜了!你们正道到底来了多少人,何必再藏着掖着,叫他们都出来便是!” 阿嫣叫道:“李盟主,你不要顾虑我,此人丧心病狂,你快走吧!”她脸上满是血痕斑驳,连五官也辨识不清,此时放声大叫,面上肌肉抽动,看来尤为可怖。 江冽尘冷冷道:“本座说话,哪轮得上你插嘴?想找死也不必这么急!”说罢一爪便撕裂了她喉咙,同时三招两势,划出的劲风立即将她身子切成一堆零散的碎块。转眼若无其事,道:“李盟主,要引你出来,可当真是不易。反正本座在你眼里早是十恶不赦的魔鬼,也不在乎多添这一桩罪名。如果你以为,我不用七煞至宝,就对付不了你,因而放松警惕,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亦杰望着地面上已不称为尸身的血块肉屑,胃里既翻腾作呕,对己自责与对敌仇恨混杂在一处,令得他全身仿佛都燃烧了起来。 这时山坡上又奔上两个人来,正是南宫雪与玄霜。玄霜叫道:“还真是令人恶心。喂,你要单打独斗是不是?我奉陪便了!我算不得正道中人,也不是给任何人讨公道来的,完全是为报自家私仇!从我第一天拜你为师起,目的便是杀了你。如今这笔账,也是该清算的时候了!” 江冽尘仍是随口调笑,道:“原来是你。怎么着啊,李盟主,你的本事就是专门挖人壁角?连本座的义子,也给你拉拢到了武林盟阵营?” 玄霜怒道:“呸,谁是你的义子啊?我说过了,我跟李盟主并无干系,不过是搭他的便船而来。他是他,我是我。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想同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才会答应随同!否则你以为凭李盟主这丁点拙劣口才,又能说动几人相助?只可说是你造孽太多,引起公愤,人人得而诛之!”江冽尘淡淡一笑,道:“行,你说得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1) 玄霜怒道:“少给我打马虎眼!是了,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既然这位假梦琳不配知道,现在我来问你,你方才所说,你最出色的作品,又是最看重的棋子,所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全身都在颤抖。江冽尘淡然一笑,道:“你不是一早知道了么?好,我告诉你,没错,就是你。” 玄霜身子僵住,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惨然笑道:“原来如此,这才叫做局中之局……原来我不过是一颗棋子?” 南宫雪抬手按了按他的肩,以示安抚,玄霜毫不领情,肩膀一震,将她手掌狠狠甩了下去,喝道:“好,我明白了!不过从这一刻开始,不一样了!我要杀了你,我要做自己的主人,我要反抗你强加给我的命运!” 江冽尘应道:“很好。棋子只有杀了棋手,才能摆脱控制。否则他早晚有一天,会有价值用尽之时,那时注定沦为弃子,就连你,也不例外。” 李亦杰喝道:“对这种畜生,跟他废话什么?受死吧!”拔出长剑,飞身纵跃而起,玄霜也紧跟着抢上。江冽尘顺手拔起深插入地的残影剑,一出手剑光森然,冷冷道:“为了你们这几个不成材的对手,本座就让残影剑出鞘一次。能够饮尽你们的鲜血,也算是对它的滋补。”长剑仅稍一圈转,在身前划出个半月形弧度,一道银光铮然迸发,将李亦杰两人弹了出去。 南宫雪叫道:“师兄,我也来助你!”同时跃起进攻,李亦杰一路引领,逐渐将他从山顶引入山脚旁的茂密树林。那里已给他充分布妥地利,只等敌人自行踏入,即可收效。江冽尘看出端倪,也做不觉。一进了林子,攻势陡然更急,时而劲道击断树干,令得三人四散躲避;时而功力撞上树身,蓦然回旋,才真正爆发出隐藏之威,向三人横冲直撞。 一团纷乱中,南宫雪与李亦杰并肩而立,各将长剑挽出朵朵剑花。江冽尘冷笑道:“你们也未免太天真了,以为本座吃过两次亏,还会再吃三遍四遍?我一早设想过,绝不会再容你们使用双剑合璧!” 剑光一闪,将南宫雪手中长剑削成两截。一脚就势抬起,踢中她胸口,将她踹得倒飞出去。同时剑尖朝四周一转,将半人多高的杂草震为纷扬而起的片片草屑,不少低伏之人都当场暴露在他面前。 江冽尘冷笑道:“一帮蝼蚁杂碎,也敢妄与天争!”几剑斩过,四下里顿时一片血光弥漫。 李亦杰怒道:“魔教贼子,便如此心狠手辣!”江冽尘道:“你来剿灭我教之时,也好不到哪里。既然自身实力不济,不足以自保,活该枉死。我只遗憾你怎地就带了这一群废物相助,不知是过于高估了自己呢,还是如此低估本座?” 李亦杰暗暗祈祷,幸好没让南宫雪见到这种场面。对于江冽尘,他又怎敢再加低估?每想起他在战场时展现的修罗之威,甚至成了自己每晚的噩梦。 江冽尘续道:“还有你,霜烬,当初你跟着本座,我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每灭一户满门,像这样死在你手上的,恐怕也是稀松平常。”玄霜怒道:“你自跟李亦杰相骂,听我插过一句话没有?谁要你扯到我头上来?”手中握着匕首,围绕在他身侧打转,在残影剑凌厉剑气中,他所带起的刀光简直不值一顾。 他不愿与李亦杰配合,一面自行其是,同他攻击全然脱节,另一方还得防备着江冽尘攻击,两相难以兼顾,转身时一个疏忽,竟然一脚踏错方位。暗叫一声不好,果然江冽尘顺势便是一掌,正中前胸,击得他拖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弧线,向外飞出。 李亦杰一眼瞥见半空中两道异常光线闪过,知道是江冽尘欲逞落井下石之利,却因距离尚远,难以救及。 玄霜完全是受击跌出,全身四肢僵硬,别说防御、闪避一类,就连稍动一动手脚也是难为。那暗器同他还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并不向他攻击。 玄霜暗自不解,直到背部重重撞在一棵树干上,就听耳边同是“呼”的一声作响,两件暗器分别卡在颈侧,几乎是紧贴着皮肤,嵌入树干,同时将他牢牢钉住。饶是玄霜向来大胆,那一刻也几乎以为自己中招身亡。颈部凉凉的,像是脑袋已不在了。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哪知有时眼见也为虚,直到贴身感受同等压力,才知道那暗器并不如前时所想的“仅有巴掌大小”。好一会儿才敢僵硬地转动眼珠,向两侧分别张望,先觉眼熟,再定神一望,几乎惊得呆住,那不是别的,正是自己曾用过的独门兵器“日月双轮”。瞪眼道:“这是什么意思?” 江冽尘似笑非笑,道:“本座暂时没空陪你玩,待会儿就用它,给你送葬。”玄霜怒道:“你想得美!”向左侧探手,握住日曜轮,稍一用力,直接拔了出来。另一边月晖轮也是如法炮制,冷冷道:“这就想解决了我,没那么容易!既然你慷慨给我送上兵器,我也不好意思浪费!”江冽尘神情不似慌张,倒像另有几分喜色。 李亦杰与玄霜在前方合斗江冽尘,均感吃力,后端树顶忽地甩下一根草绳,套过江冽尘头顶,又自他双肩绕回一圈,线端握在原翼手中。而原翼脚尖绷在一根树枝上,正呈倒挂金钩之势。 李亦杰叫道:“原兄弟……”玄霜却不忙着叙旧,或是根本无旧可叙,手中双轮舞出道道光影,就如一片密集的细网,向江冽尘直逼。而那草绳一端有火星蹿起,沿着绳索一路蔓延。李亦杰看出原翼用意,当即挪转方位,无形中阻住江冽尘退路,三人一时呈僵持之势。 凡是这一片树林内,漫山遍野埋伏的尽是李亦杰的人,此时又有几人在小路拐出,同入合围。江冽尘提指连挥,在残影剑攻势之外,将新围上的一干人都扫了出去,胸前各自穿出血洞。等将身前障碍清理妥帖,迅速转身,双指捏住绳索一端,一道内力注入,冷冷一笑。 李亦杰等人初时尚自不解,接着便见那火苗移动到半途,就如被一股力量遏止,停得一瞬,又被它反向逼退,向着来路汹涌而至,这一次的速度更是快得多了。 原翼一惊,料不到他还会有这等怪招,暗叫一声:“糟!”当即松手,身子连向后跃起。转眼间火苗已燃到他方才所立之处,“砰”的一声爆响,但见那前一刻犹自高耸的参天巨木,此时除树叶哗哗洒落外,就只剩半空木屑翻飞。 玄霜低咒一声:“该死!”正想再上前抢攻,便听得一声呼喝,原庄主手中握着一圈银白色几近透明的丝线,正以各处方位递出。身形踏着八卦方位挪动,那丝线也同时密密匝匝的缠在江冽尘身周各处。 江冽尘试着牵动手指,感到指间压力同时收紧,一瞬间仿佛全身上下,都陷进了这无边束缚。微微皱眉,却也未显慌张,一如局外人看戏一般,淡淡道:“有趣,这又是什么东西?” 原庄主朗声大笑,同时手臂加力,将丝线收得更紧,在自己手背上也绕了一圈,道:“这就是你上次用来捆住我众位兄弟的玩意儿,西域天蚕丝!刀砍不断,挣不脱,怎地忘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它的特性,若是强行挣扎,等它收紧到某一限度,便会锋利如刀,到时将猎物切割成条条细丝,恐怕叫你落得比那钱姑娘更惨!” 江冽尘右臂掠过一层黑气,撑拄着残影剑,一面仍以右手应付李亦杰等人攻势。连原庄主也清晰感到天蚕丝越收越紧,勒得手臂隐隐生疼,冷笑道:“七煞小子,你当真不要命了是怎地?” 江冽尘冷笑道:“那又如何?反正你们从来也没打算放过我!”左掌一翻,一道掌力劈空激发,将李亦杰与玄霜逼退数步,右手这才抬起,将残影剑旋转一圈,就听空气中传来无数细微的爆响之声。 原庄主一只手背上密密匝匝绕着厚厚的几圈,难以立即甩脱。那天蚕丝在江冽尘这边本已收得极紧,半边压力顿消,另一端嗖地弹起,两端力道尽绷于一处,原庄主闪避未及,胸口给这股反弹之力着实狠震了一下,所幸只皮肉隐隐疼痛,真气运转中,察觉体内并无伤损。 江冽尘冷笑道:“还真是可惜啊,原庄主,似乎是你太大意了。你难道不知,不论是哪一家的独门暗器,残影剑都足可斩断的么?” 原庄主闷哼一声,道:“好,前一局就算扯平。”一甩手挥出一条长鞭,径扫他下盘。江冽尘一跃而起,那长鞭下就如一曲狂舞,而表面看来江冽尘虽在纵跃闪避,但不论残影剑斩到何处,那一截游龙就仿佛陡然死了一般,当即蔫了下去。纠缠在光声鞭影中的一套剑法舞毕,原庄主手中的长鞭已然拖在地面,断为数截。 此时唯有江冽尘的狂笑声在林中回荡,道:“怪不得李亦杰能当上武林盟主,果然有其中道理,哈哈哈哈!原来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自以为是的蠢货如此之多,低级毒药就罢了,如今竟还以为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就能诛杀本座。怎么,别告诉我这天蚕丝上也下了毒?” 原庄主本意是暂时束缚住他的行动,好让旁人趁机群起合围,倒不信他竟看不出来。偏要如此调侃一通羞辱正道,却也不愿再开口解释。首先他从未以正道自诩,其次在他眼里,以多欺少本就算不得什么光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2) 李亦杰喝道:“执迷不悟,咱们且跟他拼了!”纵身跃起,挥剑横削。江冽尘眼中红光激射,在身前横扫,凡近身者皆被弹出。 玄霜半空中翻个筋斗,一挥手掷出日曜轮,轮盘裹挟着一道劲风向他击去。江冽尘连残影剑也不屑动用,直接拂袖扫开,玄霜在弹起的轮底一踏,消去下坠之势,再度翻身纵跃,这一回是将月晖轮甩了出去。一连数次,倒真如小孩子的“你抛我接”游戏,姿势都是丝毫不变。 李亦杰看准时机,与原庄主同时跃起,两柄长剑攒刺,一攻前胸,一攻后背。正要他在千篇一律中,思维和防守都产生惯性,此时无论是用上的心思,还是手上力道,都会比平时减轻许多。玄霜之意也正是要造就如此效果,只惜李亦杰等人明白的太过晚了。 江冽尘冷冷一笑,一截袍袖拦在面前,抵住李亦杰攻势。另一手按住残影剑剑柄,稍一加力,一道内劲顺着剑锋导入地底,在地面上震开一道裂纹。 原庄主料不到脚下忽裂,就算一击得手,恐怕也得陷入地面的裂缝中,只得放弃眼看收效的攻击,迅速向旁纵离。便是在正道中,能真正为了除魔卫道,杀身成仁者也为数不多,更遑论是原庄主。但跃起后再辅以暗器攻击,却与他品位不符。在他看来,躲避也就是输招,他要么绝不会输,既然吃亏,就该爽快认输,而不该再耍无赖。 江冽尘眼见后方威胁既去,只剩得正面同李亦杰交手,不等用上真气,单是周身散发出的魔族强大力量,已将他震得向后急退。就势连连拂袖,将两旁的杂草一概粉碎,躲在草堆背后的伏兵也在无知无觉间送了性命。 玄霜一脚踏日曜轮,一脚踏月晖轮,身子反向纵出,落在树后。一面剧烈喘息,心道:“这样下去不成,正面对决,双方实力终有差距,还得想个法子才成。”眼前一花,忽见一道红光闪过,忙探头去看,面前的树林竟空了一大片。 树干已不见影踪,只剩地面几块光秃秃的树桩,这一带直如平原相似。一个蓝衣身影俏生生的站在远处空地,面容惊惶,且与李亦杰相距甚远,独立一方,甚是无助。 江冽尘冷笑道:“哦,你果然在这里。”继而面容一肃,道:“为绝后患,受死吧。”周身红光疯狂涌动,仿佛一瞬间都聚集到了双臂。手底凝聚起两个红色光球,直等形成相当强度,转至身前汇拢,这力量本属同源,一经融合,当即形成了一片暗红色光幕。以这份力道,比之先前在战场更为强横,只怕这树林之内,无人能够逃脱。 正待将发未发之际,一个人影忽然落在他面前,距离如此之近,真令人想当面斥责他一句“不要命了”?继而望得清楚,见那人却是李亦杰,想到他向来正是以“不要命”著称,倒也不足为奇。而此时的李亦杰也与前时大不相同,全身同样涌动着内力气流,但与对方相比,实是相形见绌,毫无胜算。 江冽尘心道:“正好,一次解决你们两个,倒也省事。”正在全神积聚真力,一柄方便铲忽向背后劈到。江冽尘并不回头,提足反踢,直将夏庄主力道震偏。 南宫雪怎忍见李亦杰代她涉险,叫道:“师兄,不要啊!你……快避!”随即向他身边飞奔,玄霜心下连连暗骂:“你若是不去,或许人家尚有一线生机。有道是红颜祸水,你非要连累他陪你一起死……” 李亦杰虽常将生死置之度外,紧要关头,却也并非全然被动等死。倏然向旁跃开,学着原翼身法,先达惑敌之效。有意无意地撞上了南宫雪,脚下转动不停,又将夏庄主推了开去。他仓促中救得两人,三次回身,又与江冽尘交了一掌。 这一来双掌相交,威势极大,波及千里,几乎在一瞬间将整片树林夷为平地,秀木连根拔起,阵阵白烟升腾,弥漫在众人眼前,连天空也遮蔽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同时伴随着一股呛人的味。 玄霜刚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整片大地都在晃动。双手紧抓住树干,才没给震荡甩出。但环顾四周,除零星几人外,地面上尽是翻滚的活尸,残肢断臂,抛得比比皆是。李亦杰胸口不住起伏,以长剑拄地,艰难站稳,两截衣袖已划出道道裂口。南宫雪挽着李亦杰手臂,俏立在他身侧,毅然与江冽尘对峙。 另一边,江冽尘不但毫发无伤,自身侧真气涌动,看来还似未尽全力。接着手中红光缓缓退去,收势时依旧气势不减,淡淡一笑,道:“能接得下本座这一招,看来还不错么?” 李亦杰极力隐忍,压下的呼吸直欲将胸膛炸裂。长长呼气,叹道:“你如此良才佳质,倘如能走正道,自会有一番作为,却何苦自甘堕落?” 江冽尘冷笑道:“说得好听,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不是都将我们视作邪魔歪道,以为人人该杀?不论他心性如何,有何作为,又是否出于本心,单是他外在身份便不能饶?就为着这些不能改变的东西,随意定人死罪,还要标榜为替天行道?谁曾想过接纳我?旁的暂且不论,单说是你李盟主,八年前我与你同行之时,我确是利用你寻断魂泪不假,但你扪心自问,我可有做过一件对不住你的事?就为我是魔教少主,是与你们正道势不两立的派系,为全一个侠义之名,就立即宣称与我断交,连任何解释的机会也不留,随后就一心想杀我。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你先来为难我,还是我无端同你为敌?亲手毁了我祭影教,断我后路,你赢了一局,这就想假惺惺的做好人,劝我放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连你自身已是如此,别人想必就更不用提了,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李亦杰叹一口气,道:“不错,当年我初涉江湖,对任何事都是一知半解。脑中只记着幼年时师父对我的教诲,是说魔教妖人,统统都是心狠手辣,十恶不赦之辈,我们正派弟子,该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为达目的,他们会以花言巧语来迷惑你,有不少本来武功、名望都属一流的前辈,正是因听信了他们的蛊惑,这才一步步走上迷途,最终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你若想坚定自身决心,一概无须搭理,见了面立即拔剑便杀。因此当我知道,原来你是我的敌人,这才逼着自己速速做个了断。但是人生在世,本就是一个不断探索,犯错而后改正的过程,当我了解魔教中人也会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而正派中也不乏虚伪奸猾的小人。原来判别一个人如何,是否值得深交,不该看他所处的立场,而应根据他本质的品性。你并不是无药可救,因此我曾想继续同你做回朋友,但这一次是你,一再对我冷言冷语,甚至不断戕害武林忠良,又来招惹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我岂能饶恕?不过我想,你这样的一世枭雄,心里只盘算着自身利益,任何人都不过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一个跳板没有了,你可以立即去找到下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对咱们之间那种廉价的友情,想来也不会十分看重吧?那你又何必借此事大做文章,死抓着这一点不放?倒像你变成这样,完全是拜我所赐?” 江冽尘怒道:“住口!你不是我,你怎会知道我不在乎?做久了武林盟主,你也早就习惯了,以你的想当然来给旁人定位?从前我在魔教,虽然地位显赫,但一众下属敬我畏我,却都与我疏远,无一人肯以诚相待。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有多痛苦,又岂是你所能明白?到了江湖上,你是我第一个认得的,勉强可以称作‘朋友’的人。那时我才感到,会有人真正关心你,在乎你,能够不计回报的帮助你……有这样的朋友,是多幸福。但结果呢?看来我命中注定,所有人都将离我而去。呵,笑话,天地之广,凭什么就对我如此不公?令我众叛亲离,是你们亲手将我推下地狱,又怎能指望我任由你们上天堂?在这世上,只有力量,比那些虚伪的感情可靠得多!即使不能令人敬仰,至少能使人表面上对你言听计从!所以从那以后,我一心一意的追求力量,我要统治这整个世间,我要称王,我要让所有的一切都臣服在我的脚下!那贼苍天不容我,我就堕落成魔!我就如你们所言,逆天而行,做一个千古罪人!我只是在做我分内当为之事,难道还是我错了?” 南宫雪道:“当年你在前教主手下当差,为了保住性命,他的要求,你不敢不从。那是身不由己,确也不能怪你。但在你叛教篡位之后,你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做下更多大奸大恶之事,比那魔教前教主还要可恶百倍!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没有人看不起你,没有人要同你为难,是你的心态决定了你所走的路,也注定了你的命运,是你自己造成了你的毁灭!” 江冽尘仰天大笑,道:“毁灭?大言不惭!你自己看看眼下形势,分明是本座占上风,你说是谁的毁灭?你们所谓的天道,只会站在强者一边,而不会再计较,他是曾杀过多少人,造过多少孽,才得到了这份力量!假如有人想反抗我,我只管将这些不自量力的人统统杀掉,基业仍可保千秋永固!本座才是胜利者,死的是你们!” 此时玄霜从树后转出,冷声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乱语!这魔头便是执迷不悟,同这种人啰嗦什么?”身形急掠,双脚分在树干踏落,跃至半空,便将日曜轮向他头顶劈下。江冽尘随手一挥,将轮盘弹转,冷笑道:“怎么,还学不乖啊?这一点小伎俩,又怎能伤到本座分毫?” 李亦杰朗声道:“邪不胜正,这是我始终坚信的真理。”一剑斩向他下盘。此前拼斗曾大损真元,这一剑却是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力道也不见减退。江冽尘惊异一闪而过,随即提起残影剑,轻松一撩,便将攻势化解,道:“很好,那本座就让你亲眼见证,你的真理成为谎言之时!”剑锋上挑,直指李亦杰咽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3) 他对南宫雪向来是急欲杀之而后快,但要论恩怨牵扯,仍是以李亦杰居多。毕生之中,能够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未向他证明自己实力,令他真正认可之前,却也是绝不肯轻易杀他。 还没等他盘算出要如何折磨李亦杰,忽感袍摆颤抖,转眼一瞟,见一个女孩子跪在脚边,仰起头望着他,清亮的眼中闪烁着畏惧,正是程嘉璇。想起自从在福亲王府将她重伤,此后就再没看到过她,不想竟会在此出现,皱眉道:“原来你还没死,哼,这是干什么,连你也想跟本座作对?” 程嘉璇连连摇头,道:“不……不是的,我始终都站在你这一边,不论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会支持。所以……世上并不是就没人理解你啊,为什么……你就始终不肯正眼看我一回呢?” 江冽尘挑了挑眉,道:“当真是什么都愿意?”程嘉璇刚经一番大力摇头,又匆忙重重点头,道:“是啊,只要是为了你,一切都可以。有……有什么任务能交给我?” 江冽尘冷冷道:“好。”顺手扯住程嘉璇领口,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陡然转过半个圈子,将她身子作为盾牌,挡在身前,狞笑道:“那你就为我去死!”这一变招,正好挡住了玄霜趁乱攻击。日曜轮的锯齿抵在程嘉璇颈前,生生收住。 程嘉璇吓得闭紧双眼,见对方不再动作,才缓缓睁开。江冽尘冷笑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想杀我么?怎么还不动手?” 玄霜望了望程嘉璇,又狠狠瞪他一眼,道:“你用小璇做挡箭牌,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也不嫌这套把戏太过低级?你既然不爱她,就不要这样糟践她!” 江冽尘道:“只要方法管用,哪管它低级与否?何况这可算不上我逼她,没见这丫头早也盼,晚也盼,就想盼着一个为我而死,以证心迹的机会?让她如愿以偿,也算成全了她。嗯?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是向程嘉璇发问。程嘉璇受宠若惊,忙道:“是,如果能让你永远记住我,我……死而无憾。” 江冽尘冷冷一笑,道:“你要是死了,本座这一世都领你的情。每年你的忌日,我会记着给你烧些纸钱。”这一句便再愚蠢之人,也听出不仅算不得敷衍,根本就是直截了当的嘲讽。 玄霜怒道:“你别自以为稳操胜券!我告诉你,我跟你一样,为达目的,都是不择手段的。谁敢拦我,就算是天王老子,还是亲生爹娘,我都不会放过。她拦我,我一样杀。小璇,你到底让不让开?” 程嘉璇咬了咬嘴唇,脚下却似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玄霜怔然许久,终于重重跺脚,将日曜轮收了回来。道:“你这样的可怜人,我不屑杀。” 江冽尘淡笑道:“当初你跟着我,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果然正道荼毒无穷,他们只会妨碍了你的前途。你不忍心下杀手,那就由本座先开始。”猛然抬手一挥,将身旁一堆杂草烧得一干二净。就见汤远程坐在草丛中,见遮蔽给他毁去,却也并不惊慌,淡然转头。 江冽尘道:“我就说么,是哪个胆敢在本座面前造次,原来是汤公子。你自然也是李亦杰他们的帮手了?”程嘉璇直看得心惊胆战,如今汤远程在她心里,分量已占得越来越重,忙道:“不会的,远程……他……根本不会武功,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何德何能,来妨碍你的大事?你就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江冽尘道:“笑话!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本座讨价还价?”目光仍在汤远程身上来回打量,微笑道:“汤公子,要助人决战,也不是仅有当场助拳一途。另有道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如今所做的,恐怕正是这军师吧?” 汤远程淡淡一笑,轻轻点头,道:“不错,实不相瞒,确是给你猜着,区区草头军师罢了。只不过你瞧在下无能,用上再多计策,大伙儿还是给你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再这样下去,我辜负李盟主厚望,回到中原,更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江冽尘淡笑道:“话非如此。前一招不是你的主意,你也想不出这种损人利己的计策来。那几招战术配合,还未发挥出你实力的一半,我看是你也有所保留,莫非是明白李亦杰并非良主,预先给自己备妥一条后路?这也很好,不愧为聪明人之所为。你要是懂得见风使舵,现在想转阵营,也还来得及,本座可以不计前嫌,给你一次机会。” 汤远程抬起头,倒真做出副思考之相。李亦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对汤远程怀有足够信任,从不担心他会背叛自己。但眼下战略才实施到一半,己方便已是损兵折将,只剩几人苦苦撑持场面,心里也开始没了底。脚步一动,唤道:“远程……”声音却又卡在了喉咙口,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汤远程视线在他两人间转动,遂道:“江大人,此事可真要令我为难了。”江冽尘不耐道:“愿便是愿,不愿便是不愿,哪儿这么啰嗦!又为难什么了?” 汤远程道:“你想,我要是不答应你,是对不住朋友。我要是答应你,又是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毕竟帮你干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终究非我所愿。更何况,李盟主同样是我的兄弟,我又是答应他在先。要我怎样决定,都会得罪一边。我只是个老实人,不愿招惹是非,待我想个折中的法子……” 江冽尘心中不耐,他一向是寸土必争的性子,对峙中绝不肯吃一点亏,就算是对方先行让步,也要待他考虑“条件尚可接受”后,才会饶过对方一命。既冲他这句“折中”,也知是全无商量余地。勉强等着他考虑,要让李亦杰先一步提出反对,自己再同他对着干,才算名正言顺。 按说以他实力,无须花这番工夫,也能轻松解决那帮正派中人。但既是胜利在望,达成得过于顺利,反而没了趣味。才肯陪他们玩这场游戏。 汤远程琢磨不久,便道:“有了!两位各有各的主张,谁也不愿让谁,才致矛盾日日激化,不可收拾。不如趁着今天这大好日子,由在下来做和事老,二位各退一步,从此同对方和睦相处。正好二位又都是黑白两道大名鼎鼎的头面人物,如能齐心协力,化解正邪双方矛盾,为后代子孙传下万年善业,岂不比贪图一时荣华,遗留千古骂名,要好得多了?能做朋友,总比做仇人好,不如二位这就握手言和?” 江冽尘恼得头顶冒烟,道:“说来说去,原来是耍人玩的。什么叫各退一步?连跟本座平等而立的机会都没有,他李亦杰也配?要让本座跟他和睦共处,不如等你先练成了天下无敌的武功,还会实际些。” 汤远程道:“武功有分门别类,繁复万千。但依我之见,再厉害的武功,既然有一人能练成,也自会有人比他更高明,唯有人心,才是永无止境。而我研读圣贤书多年,并不仅是为换取一纸功名。能以一己之力,为百姓化解愁绪,才是我真正努力的方向。不知我这样的回答,你可还满意?” 江冽尘怒道:“好大胆子,分明便是向本座挑衅,你找死!”手中立即聚起一团光球。程嘉璇看得心胆俱丧,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奔到汤远程身前,张开双手,护住了他。小声道:“求求你,请你手下留情,他实在不会妨碍到您……” 江冽尘冷冷道:“才说了不会跟本座为敌,果然也是假的是么?就算玄霜会对你心软,你就以为,自己有了多大能耐,能保护天下之人?” 程嘉璇低声道:“不是的,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我也可以为你去死。但是……但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求你不要伤害一位无辜者……”江冽尘冷冷道:“在本座眼里,只有仆人和敌人,从来就没有无辜者。” 程嘉璇心中一动,道:“今天到这里来的,除了我,都是要跟你作对的狂徒。我来代你料理,我替你去杀光他们,可是……求你放过远程好不好?” 江冽尘冷笑道:“有点意思,原来这小子对你那么重要?”顺手取过残影剑,一手按上剑柄,一道道黑气环绕剑身,自上而下,由外到内的流转,剑锋邪气仿佛瞬间强盛了几分。随后将剑丢给程嘉璇,道:“你不是很喜欢用残影剑么?那好,本座就成全你。除了这几人,你随便杀。” 残影剑确能令持有者获得强大力量,但面对真正的高手,却难有所成效。要说玄霜、李亦杰与南宫雪三人,本就不是她所能惹得起,程嘉璇倒也乐得避战。一边连声称谢,将残影剑握在手中,心头涌起层层感慨,仿佛前一次能由自己掌握这把宝剑,已是极为久远之前的事了。看准一处最为拥挤,当即提剑刺去。 实则她手指一触到剑柄,行动便已不由自身控制,而这一次剑上之力似乎较以往更为强横,也更为深邃诡异,竟连她神志也要一并侵蚀。宝剑带着她纵身一跃,直达丈许。若是换在平时,只怕她就是练上几年,也未见得能有这般显著成就。 没等李亦杰上前阻止,一旁先有个身影落在程嘉璇面前,凭着手中一根平平无奇的钢爪,竟将残影剑攻势尽数封锁。又向李亦杰叫道:“李兄弟,我曾经空手对付过她,交给我就是了。” 李亦杰想到原翼曾给自己提起,他不但空手交战,更是只用一招,就卸去了她手中残影剑,过得两年,功夫应当又有长进才是,至少也不会输给程嘉璇,放宽了心,道:“那就麻烦你了,原兄弟。”向南宫雪使个眼色,两人又向江冽尘进招攻击。 李亦杰出招刚猛,以进攻为主,南宫雪暂居后方,全取守势。两人攻守有度,紧密相合,却连江冽尘周身外围也无法攻入,似有另一层无形屏障,将长剑震偏。又因南宫雪手中并无兵刃,内力相拼全落在李亦杰一人身上,阵阵酸麻自手腕漫延到整条手臂,御敌时隐隐涌现的蓝光渐次消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4) 另一边原翼也陷入苦战,程嘉璇眼神空洞,出手如电,只知木然进攻。这是原翼早有准备,不料交过几招,却觉她功力大有进境,而这转变又非自身实力,难道这残影剑中,还有自己所不知的隐情?他一直以来,都太过低估了程嘉璇,此刻便再周转,一时也有所不及。稍不留神,胸前衣衫给她划破了一道口子,幸未伤及要害。 南宫雪看准时机,一步从李亦杰身侧跨出,抬手连挥,掷出数枚暗器,这一瞬间又已换过了七、八处方位。江冽尘袍袖一带,将暗器击偏,正朝着玄霜一边飞去,同时挥手直击南宫雪。李亦杰迅速跃转,提剑拦在南宫雪身前,护着她退后,转手一剑便刺。 玄霜正在一旁全神观战,随手将日曜轮划过个半圆,又将暗器挡回。这一来方位骤转,暗器直袭李亦杰。 江冽尘举袖封挡,长剑刺入他高撩起的袖袍内。李亦杰本待一剑先迫他退步,从未想过真能得手,这一来却是出乎意料。想到这或许是个陷阱,忙着力拔剑,剑锋就如给强劲吸力锁住一般,纹丝不动,紧接着暗器已到面前。经两人途中带转,攻势更是远胜于前。 李亦杰倍受牵制,又不得半途撒剑,只得在原地侧身闪避,有惊无险的避过三枚。到得最终,暗器却又从意想不到的方位而来,超出他计算角度,竟凭空降低了两寸。有道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李亦杰也正是因此,矮身不及,肩头被暗器射穿,鲜血飙溅。 江冽尘冷冷一笑,掌力顺势推出,重击在他胸前,随即就着袍袖粘连,将他身子拽起,远远甩出,与侧旁南宫雪撞在一处,两人一齐飞了出去,撞入茂密的树冠内。 玄霜双拳扣紧,握住日月双轮,逼着自己挪动脚步,一步步走近。同时默查敌我情势,自己方才正为休养生息,暂未出手,才算将损耗真元逐步恢复。但江冽尘经过连番交战,内力却仍是丝毫未乱,人魔间原有差距,这却是他最不愿承认的差距。 还未等两人正面交手,忽听背后一阵哈哈大笑,李亦杰与南宫雪各自站在一根相邻的树枝顶端,各持长剑。南宫雪冷笑道:“七煞魔头,你太大意了。此前你千算万算,不就是为将我同师兄分开?”李亦杰也道:“正是,还要感谢你,无意中就给我们创造了机会。” 江冽尘冷笑道:“南宫雪,本座就该一早杀了你这小贱人!”见到她手中长剑,剑柄乌光透亮,隐隐流动着一层水样光泽,在森森浓雾中,更有种刺破迷局的犀利。剑柄以最名贵的美玉所制,晶莹剔透,在树底便能感到阵阵寒意扩散,脱口道:“你这是……苍泉龙吟?” 南宫雪道:“不错!当初这把剑,还是殒堂主送给我的。我想,他若是知道我用这把剑替他报仇,也定会十分欣慰。” 江冽尘怒道:“住口!你没资格提到他的名字!要替他报仇,凭你也配?” 南宫雪冷笑道:“不妨一试。这把剑杀气太重,我曾经发誓不用,但对你这魔头,自然要另当别论!就请你先来尝试,苍泉龙吟多年后首度出鞘的锋芒!”与李亦杰两人同时挥舞长剑,剑柄上萦绕起层层剑气,有如漩涡龙卷,愈发强盛,直冲云霄,半空中隐有交汇之势。 江冽尘挥袖直进,内力化成的红光逆卷袭上,要将两道桥梁从中阻断。玄霜日曜轮出手,击中树干后,倏地转回,借着来往冲击之力,化解了大部分劲道。残余劲力再度袭上,但此时李亦杰与南宫雪剑中内劲扩散,在身侧形成护体之力,无惧于外界攻势。红光在两人身侧盘旋半晌,缓缓消散。 李亦杰与南宫雪相视一望,同时跃起。一道道真气将两人长剑缠绕得愈发紧密,要不是苍泉龙吟剑柄晶莹透亮,几乎连两剑的形迹也难以辨别。江冽尘途中连施几次攻击,均是无功而退。此际李亦杰脚跟在背后树干一蹬,跃近南宫雪身前,两人剑锋越贴越近,终于在一阵光华中合在了一处,就如以往几次成功时相似。 江冽尘在这一招下也不知曾吃过几次亏,早存畏惧,下意识退了一步,护体红光大盛,这也是他有意无意的加强了守势,以防不测。单是能将他逼到寻求自保,也算难以企及的成就。李亦杰大喝一声,挥剑向他斩到,此时双方皆具孤注一掷之念,又是同有忌惮。 玄霜握紧日月双轮,指间另扣了几枚暗器,他本意不愿乘人之危,仍在犹豫。在华山朝阳台,他就曾亲眼见识过两人双剑合璧,也亲身领教过其中威力,还不知江冽尘能否对付得了。若要杀他,唯有自己才有这份资格。 长剑斩在他挥起的衣袖上,立即向旁荡开。江冽尘又惊又奇,刚才那一剑,与以往经历过的大不相同,真令他百思难解,李亦杰二人究竟是实力有所退步,还是故弄玄虚,想令他放松警惕?此事既未弄清,也不敢贸然进攻,暂时仍取防守。 而李亦杰两人也正叫苦不迭,两人都料不到江冽尘实力竟有如此之强,方才一击,不但占不到半分先机,连势均力敌也算不得。未能近身攻击,便先给护体真气弹了出去。先前余波则尽数反击,落到自己二人身上,能感到身侧的南宫雪也是微微一震,内力大乱。 双方各自试探几次,彼此对实力差距都已一览无余。江冽尘暗想,以往正是对这一招过于畏惧,影响敌情准确判断,才致失却先机,落了被动。看来这一招对自己有所危害,是对于往日凡人之力而言,现在他已在天火中历经重生,获得了魔的力量,以这等水准自然再无法对他造成任何损害。既然如此,其后的战局,便仍是由他占主导。当即反手出击,内力源源不绝的向外散发。 这一小片地带又有震动,玄霜使个“千斤坠”功夫,同时将重心伏低。李亦杰与南宫雪身子也在内力带起的劲风中连连摇晃,长剑几乎拿捏不稳。李亦杰低声道:“雪儿,用这一招损耗太大,要是不能迅速克敌制胜,恐怕待会儿就连还手之力也剩不下了。看来对他不管用,咱们还是先撤了合击技吧?” 南宫雪道:“可是师兄……”本想对他说若再放弃,便再毫无机会,如能坚持下去,或许还会有些成效,哪怕只有微小转机也好。但这情侣技之所以能将双剑合一,正在于两人心意相合,李亦杰已动避战之念,就见剑身上光芒迅速消退,直到自剑柄处再度裂分,一柄剑又重新化为两把。 这一战既是情势逆转,也令李亦杰二人大为失望。之前他们几乎都将这一招作为最后的王牌,以为不论情势如何糟糕,只要能逮着机会施展,就定能成功击垮敌人。前两次之所以失败,其中都有半途而废之嫌。不料魔的力量果然远远超过所能想象,怪不得所有人一再给他强调“人魔之别”,又怪不得江冽尘绞尽脑汁,为的都是寻求成魔一途。 回想在天魔血窟,自己距成魔也只一步之遥,却最终在南宫雪和玄霜劝阻下选择放弃,那一次,是否真是自己做错了?是否因为当时的一己私念,将给整个江湖带来灭顶之灾?若是连师父、师娘所传下的珠联璧合也不起作用,还有何种攻击再能奏效? 玄霜趁江冽尘不备,趁机偷溜到李亦杰身侧,从怀里取出个小瓶子,低声道:“喂,把这个涂到你的剑上。” 李亦杰未见其质,先闻到自瓶口散发出一阵古怪的味道,起初刺鼻,接着更转为辛辣,刺得他眼泪也要掉了出来,问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玄霜不耐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照做就是了!怎么,你不信我?” 李亦杰对玄霜总不能全然放心。听他要将来历不明的东西来涂抹自己的剑,即使这一把剑算不得宝物,甚至在旁人口中,屡次被贬为“破铜烂铁剑”,好歹也跟了他多年,只怕万一有个差池。 玄霜等得不耐,直接提起他剑尖,将瓶口倾倒过去。一阵血一般的鲜红色液体自瓶口流出,自剑身一路淌下,同时还能听到一阵滋啦啦的声响,就如食物在油锅里煎熟了般,同时长剑也转为同鲜血相近的烈红色,剑柄极剧发烫,仿佛手中握着一块火炭。这一来别说作战,就连拿稳都成了问题,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玄霜淡淡道:“你们的攻击不见效,无非是因为破不了他的护体屏障。用这把剑去试试,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见李亦杰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迷惑神情,不耐烦的一摆手,道:“别问了,你没有必要知道。”南宫雪也点了点头,道:“师兄,姑且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亦杰没多盘算,终于下了决心,挥剑进击。却没听到玄霜在背后低声道:“我只能说或许如此,应该是错不了……” 江冽尘才刚将李亦杰打退,转眼又见他不依不饶的冲了过来,冷笑道:“怎么,你还是不死心?企图上进是好事,可怕的是过于勇猛,失却自知之明。”李亦杰喝道:“少啰嗦!这次一准收拾了你!”一面长剑高抬,接连进攻了十来招。 江冽尘冷笑道:“就算是你们的双剑合璧,也伤不到本座分毫。如今单凭你一人,又能奈得我何?”留意到他剑身鲜红如血,冷笑道:“旁人常说是怒发冲冠,怎么你倒是特别,火气全转接到剑上去了?” 李亦杰喝道:“拳脚下见真章,磨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江冽尘冷笑道:“好,那本座就成全你,待我送你上西天极乐。”袍袖拂起,向李亦杰头顶盖落。 李亦杰百忙中挪开半步,举剑封挡。江冽尘衣袖与他长剑相触之处,身外红光猛然转淡,又如是一层霜露退散。但因全身上下,仍以笼罩在红光中的为多,一时即使显出缺漏,旁人也看不分明。 唯有李亦杰亲自出手,清晰感到砍中之时,不再是长剑遇阻弹开之时的被动,而真正感到将一层薄膜撕开的真切。如能将每一处方位都分别深入攻击,想必能彻底破除他周身防御,想及此处,实是兴奋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5) 交战实况,或许也唯有身临其境的两人才能切实体会。李亦杰将他护体术破开之时,江冽尘也是大吃一惊,同时眼中迅速闪过几分惊惶。但他更精于掩饰,同时李亦杰正因一击得手,暗自大喜过望,也未发觉。南宫雪看得心惊胆战,玄霜则是一脸的意味深长。 李亦杰长剑一转,进一步紧逼。江冽尘一时还不致落败,情势对自身却已大为不利,每次抬手封挡,身外护体术都给李亦杰砍去一片。在那柄剑威势压迫下,即使将力量加倍散发,一旦正面相撞,同样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而李亦杰掌握这诀窍后,攻得愈发得心应手,并能结合自身攻击,时不时以虚招惑敌,左砍一剑,右劈一剑,就如拉扯一团棉絮,将外围光芒尽数斩尽。 三十来招拆过,江冽尘优势已然尽丧。李亦杰大喝一声,剑尖陡然散发出一股强大劲力,江冽尘对于交战中不必分心防守,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形势忽转,未能应对,“砰”的一声,胸口挨了重重一击。南宫雪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的拍手欢呼,叫道:“好啊!师兄真厉害!” 江冽尘猛然抬起头,脸上充斥着邪气,眼中尽显怨恨。自外围兜转,忽而欺近玄霜身侧,一掌劈向他胸口。玄霜侧身闪避,还了一掌,不等招式用到半途,另一手掣出月晖轮,向他领口削去。 江冽尘一拳横劈,将月晖轮反向击回,内圈搁上玄霜颈侧,拳势回转,击中他背后树干。恶声恶气的道:“就是你搞的鬼,没错吧?你到底做了什么?” 玄霜笑了笑,道:“我一直在想,假如以毒攻毒,会不会有效。上次在天魔血窟,为着你曾给我提过多遍,难得亲身游历一趟,要是不带点纪念品回去,岂不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我就在血池里盛了些血。那是低等魔物的血不假,对你这种半道入伍,实力却比他更高的魔,它们自然会全力对付,这就同江湖黑帮里的规矩差不多。何况,它们的血是以腐蚀为主,虽然对你的本体构不成侵害,这护体之术嘛,嘿嘿,自然是破得一干二净。” 江冽尘冷冷一笑,道:“高明啊,不愧为本座看准的义子。但你以为……仅凭这样,就能打败我?” 玄霜笑道:“自是不敢夸口,剩下的事也还不少。”猛然跃至树梢,打了个响指,喝道:“结阵!” 就见原庄主等四人忽如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闪电般结成环状,正将江冽尘围在正中,持四件兵刃,脚下踏着九宫方位,口中念念有词,兵刃呈怪异扭曲状,接连舞动,四周腾起阵阵尘土硝烟。江冽尘双手抱肩,半眯起双眼,打量着四人在身侧反复圈转,报以冷笑,道:“哦,这又是做什么大法啊?” 玄霜一手撑着树干,身子在树梢上起起伏伏,笑道:“我反复想过,你之所以不可战胜,还是由于人魔有别。这是上古时期就流传下的封魔大阵,如能将力量封尽,剩下来的战斗,就公平得多了。即使你用的还是人类肉身,不至于彻底灰飞烟灭,短期内也得沦为凡人。”江冽尘微有动容,面色却仍做淡然。 四位庄主武器不了几句话,又是接连喘息,嘴角不断淌出鲜血。 李亦杰道:“凡人?就算你曾经成魔,却也是从凡人转化而成,我看,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你更为自大忘本之人了。我李亦杰纵然不济,但今日拼上最大代价,本来就没想能落得善终!即使牺牲性命,我也不会让你回到中原,侵害百姓!”说着将长剑高举,摆出绝不认输的决战姿态。南宫雪等人在他身后各自拉开架势,以便随时支援。 江冽尘双眼死瞪着李亦杰,神情恶狠狠的极是可怖。这场生死决斗的最后关头一触激发,就在此刻,李亦杰手中长剑忽而自剑柄处散开一道裂纹,蔓延至整截剑身,一连串“咔咔”的碎裂声响在耳畔,李亦杰暗叫不好,极力凝聚真气,却阻不住长剑裂纹积攒到无可再扩,终于整个裂为碎片,一片片落在他脚下。 到得最终,李亦杰手中只剩下个空空的剑柄,姿势仍是固有未变,就如对他决心的一个极致讽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6) 江冽尘乍如绝处逢生,顿了一顿,立时哈哈大笑,道:“李亦杰,你说的了得,原来是单凭嘴上功夫。就连你一向坚信的老天都不帮你,没了剑,就没了自保的根基,你还拿什么来跟本座斗?”李亦杰脸色瞬间苍白如死,低声道:“玄霜,这是怎么回事?”几乎是第一反应,便觉长剑毁坏,定与他给自己的药水有关。 玄霜耸了耸肩,道:“可想而知,那药水既连他的护体之术都能破解,足见腐蚀性之强。伤人同时亦自损,你的剑承受不住这般压力,那便就此毁了。不过,总算达到了先前目的,也算物有所值,你该知足了。”李亦杰气得哭笑不得,却又难以反驳他的歪理。南宫雪急道:“师兄,这可怎么办好?不如把我的剑给你用……” 这时一个爽朗的笑声响起,道:“不必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李兄,给你这把残影剑就好。”只见原翼笑眯眯的从林子里走出,手中握的果然是那世间至宝残影剑。李亦杰愕然道:“原兄弟,这一把剑,怎么会在你手里?难道……?” 原翼笑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哎,你总是这样,别人对你不仁,你却依旧心存善念,不愿对她不义。放心吧,刚才我跟小璇交战,正自不分成败,突然遭到那阵震荡,小璇当场就给震翻到了山下去。我是试探过她气息,先确定她安然无恙,就取了残影剑来给你用,但愿能对你有些帮助。” 李亦杰又是感激,又是犹豫,迟疑道:“这……”想到残影剑上不知吸附着多少亡魂的血液,是大凶的不祥之剑,自己若是以它对敌,岂不与正道盟主的身份相违? 江冽尘不屑冷哼道:“本座早就知道,根本不必指望那个贱人能代我成就大事。哼,无能之辈,根本不配用残影剑,只能糟蹋了上古神兵。”这话有一语双关之意,同时手掌抬到半空,暗暗引动内力,想令宝剑重回自己掌控。李亦杰并未使力,那剑却依然留在他手中,纹丝不动。 玄霜拍手大笑,道:“看来,你说得还挺对啊!残影剑觉得像你这样的无能之辈,根本不配在它面前卖弄。因此你刚失却力量,它就立时改认李盟主为主人,是再不会回应你的了。”江冽尘怒道:“找死!”此时脚步终于又能挪动,双拳积聚真气,向李亦杰疾冲过去。 南宫雪急道:“师兄!既然我能用苍泉龙吟,你也可以用残影剑!宝剑本身并没有错,取决的是使用者的心思,以及利用它为民造福的真意!”李亦杰心潮涌动,提起长剑,架住江冽尘一击,反手向他颈侧削到。江冽尘运掌如风,才化解开一招,立即提掌劈他小腹,不留片刻空隙。两人一转眼又斗在了一处。 其余人在一旁默观情势,过得半晌,原庄主低声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七煞魔头不仅力量受到封印,就连残存的内力,也是所剩无几。” 平庄主沉吟道:“不错,确是如此。但莫非他那一番折腾,不惜以自身血祭,好不容易成了魔,却仍然局限于低等魔物之列?他的力量,就如天魔大法的原理一般,仅仅是强提自身功力,进行远超极限的发挥,一旦外力受到封印,却连自身真元,也早已损折殆尽,无以为继?” 柳庄主喜道:“要真如此,七煞魔头这会儿不过是在死撑。到时大伙儿齐加一把力,定能将这魔头彻底灭了。”南宫雪却依旧忧心忡忡,道:“就算他功力十成中剩不下一成,师兄却仍是占不到上风。” 李亦杰额头滚下颗颗豆大汗珠,苦苦与江冽尘相持,情形却与先前一般无二。每一次全力出击,江冽尘也同样全力防守,两人却仍能斗得个旗鼓相当,谁也耐不得对方。李亦杰每招出手,不论从何等方位进攻,总能给江冽尘架了开去,而江冽尘的攻击也同样难以见效。两人此刻才终于有了几分“宿命之敌”意味,谁也不愿让谁半分。 然而李亦杰毕竟持有残影剑,先前又曾以逸待劳,等着旁人消耗了江冽尘大量战力,到如今也只能拼得个实力相若,足见此中差距。等江冽尘也意识到这一点差异,先前的嚣张再度涌现,狂笑道:“哈哈哈哈,李亦杰,就算你有残影剑,仍然不是本座的对手。你再要坚持下去,就只看咱两个谁先累死!” 李亦杰也冷笑两声,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打从一开始,我所设想的最好结局,就是跟你同归于尽而已。你以为,这就能令我有所顾虑?” 江冽尘怒道:“未求胜先求败,简直是没出息!也配当本座的对手?”李亦杰淡笑道:“有了追求却不切实际,到最后只剩下往日的空口说大话,在我看来,才是更没出息。” 江冽尘闻言更怒,喝道:“放肆!本座才不会就这样完了,倒要给你看看,究竟谁才是空口白话!”手中猛然腾起真气,向李亦杰反扑。在他腹部重重一击,第二招又落在他心肺之间。 李亦杰身子一颤,喷出一口鲜血,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情势仿佛陡然间发生逆转,换做是李亦杰步步踉跄,全然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南宫雪看得心胆剧颤,原翼等人也各自捏了一把冷汗,都没成想他到得此时,竟然仍能还击。只看江冽尘犹如拼命一般,一掌掌极尽凶猛的击在李亦杰胸口,似是依旧有剩余力道,可供驱策。 一群人中只有玄霜最为镇定,观战半晌,见着情势对李亦杰愈发不利,皱眉道:“真是麻烦!喂,李盟主,我先把内力给你。”双掌一翻,抵上李亦杰肩头。这一句话登时提醒了众人,纷纷叫道:“李盟主,我也助你一臂之力!”原庄主等人各以不同方位出手,按住李亦杰后心经脉,一道道真气源源不绝的向他体内涌入。 有几人已然倒伏于地,朦胧中听到这几句话,强提精力,一个搭着一个,连成长串,有的攀上李亦杰肩背,有的方位过低,就势扯住他裤管,都汇聚起自身全副内力,透过他衣裳,一路通传。 这一来登时打通了李亦杰周身经脉,修为层次蓦然更进一阶,身子四周积起一道真气屏障,就如江冽尘先前的护体之术,相比之下,却更有一层强劲的流动感,仿佛具有强韧的生命力。 等众人收了掌势,各自犹如抽空了力气,个个委顿倒地,看着李亦杰缓缓挥起残影剑,剑尖闪动着幽幽蓝光,自地面寸寸提高,蓝光也逐渐扩散到整个剑身,凛然之威愈见强横。 所有人都指望着李亦杰这最后一击,不单是最后拼尽全力的一搏,更因这是大伙儿最后的希望。自此以后,众人战斗力尽失,再不可能与江冽尘抗衡。付出这许多鲜血,目睹着接二连三的惨重牺牲,若是最后的胜利仍然落在江冽尘手中,只怕每个人都将死不瞑目。 李亦杰双眼紧盯着江冽尘,心中也正进行着翻天覆地,暗道:“这最后一击,不仅仅是决出我与他的宿怨胜负,更是注定武林兴衰的仅剩一赌!是大家对我全盘信任的体现。我又怎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就算拼上我这一条命,也绝不能败!”口中冷冷说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七煞魔头,你还不认输么?” 江冽尘早曾听说过渡气之说,若是一名武艺高深之人,将自己毕生修炼的内力尽数传给另一人,那接收者就如凭空多练了十来年。即使原本武功低微,得此际遇,也能很快成为数一数二的高手。然而李亦杰本就已是武林盟主,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再经多名高手齐心渡气,长进可想而知。 但他生性狂妄,成魔之后,傲气成倍滋长,以为全天下便唯我独尊,再无人够格与他抗衡,反倒磨灭了往昔做杀手时培养起的慎重。对李亦杰的顾虑仅一掠而过,冷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你以为能够见效几分?本座不可战胜,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话虽如此,必要的防御总该稍做些。双臂交错,护在身前,手臂间隐见内力涌动。 李亦杰默不作声,仍是旁若无人的将残影剑寸寸抬高,蓝光此时已扩散到了剑柄,银白色的剑身映衬着通透蓝光,令人目眩神迷。剑柄镶嵌的几颗钻石晶莹发亮,同时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李亦杰只感这宝剑中似有一种力量,正在呼唤着自己,也同时牵引着自己,向面前的敌人攻出最后一击,了断这多年来的纠葛,也将天下从恶势力统治的阴影中完全拯救出来。 原庄主等人半撑起身子,吃力的注视着他,暗暗祈祷上苍庇佑。江冽尘双臂间的真气也越聚越是强横,尤显威势,几可与他力量未封前相比肩。这短短的瞬间,于在场之人来说,便是决定今后命运的时刻,各自慌乱万分,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 等得李亦杰将残影剑挥到与肩头斜向成一条直线,身子已被一层蓝光笼罩。微微一笑,道:“凡事要不试试看,又怎能知道结果?”猛然纵起,向江冽尘直劈。 江冽尘冷冷道:“痴人说梦!”同时双袖挥起,与李亦杰长剑相抵。两人一起始便转入相持状态,残影剑蓝光扩散,将两人同时笼入一个透明圆罩内。双方都将内力毫无保留的向对面进逼,李亦杰是心系天下百姓性命,江冽尘则是一心“赌上魔的尊严”。 残影剑最初的灵力散尽,剑内常年依附的怨灵之气蠢蠢欲动,一层层黑气向外萦绕,逐渐将本来蓝得透明的护罩侵蚀发灰,而这暗灰又逐渐向深黑转变。剑身形成一个碎小的圆形珠粒,外观就如同一颗水珠,自正中浮起,顺着两人内劲力道加强,分别向两侧移动。时而向李亦杰一边逼近,时而又向江冽尘一侧滑行。 南宫雪想起以前曾听说过,残影剑之所以被称为魔剑,只因它并非人间之物,其间含有神力,更蕴藏着大量怨灵之力。使用者若是心志不坚,又或是功力不足,都会被剑中的怨气所侵蚀,进而迷失神识。叫了声:“师兄,你振作些!” 李亦杰身子猛地一震,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她,会跟她在一起“好好活下去”,就绝不可言而无信。紧咬牙关,额头滚下黄豆大的汗珠,用尽全力,总算将珠粒逼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7) 江冽尘瞪起双眼,见那珠粒向自己直逼而来,目眦尽裂,面容狰狞得仿佛随时会爆出血来,怒道:“开什么玩笑?本座怎可能会败给你?你给我去死吧!”猛一加力,登时又将珠粒逼回,这一来虽然进行极慢,珠粒却始终在向李亦杰一侧挪动。 眼看着就将没入剑柄,到时李亦杰恐怕就将面临着彻底被残影剑反噬之力侵吞的下场。江冽尘志得意满,脸上狰狞的笑意逐渐扩大。 而随着珠粒缓缓逼近,李亦杰确是感到一阵心绪闭塞,犹如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而来。脑中阵阵发蒙,暗道:“难道……我真就这么完了?” 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仿佛听到了天外传来的低迷之音,极尽诱惑的道:“不错,你已经尽到力了。就这样放手吧,陷入永久的沉眠,好好的休息吧!”李亦杰眼皮越来越沉,手上力道逐渐松懈。 南宫雪与李亦杰站得最近,亲眼见到他状态紊乱,似乎立时将有走火入魔之险。这时一切都不再顾及,即使是死,也定要同师兄死在一块。叫道:“师兄,不要啊——”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将苍泉龙吟压上残影剑,另一只手搂住李亦杰脖子,泣道:“师兄,你看看我,我就在你身边啊。咱们还有希望,求你不要轻言放弃!”一滴滴泪水滚滚而下。李亦杰似是有所触动,极其僵硬的转过头。 南宫雪就如看到了希望,欣慰之余,又一滴泪水滑下,正落在两柄相叠的剑锋上。就见一道银光陡然升起,苍泉龙吟竟是逐渐沉入残影剑内。这不同于以往的双剑合璧,而是完全的取代吸收。 南宫雪微微一惊,却未急于拦阻,眼看着半空中溢彩流光,有如升腾起圣洁光芒萦绕,黑气在光束中逐渐减弱,直至尽然淡却,而苍泉龙吟也彻底融入了残影剑中,消失不见。 江冽尘愕然失色,自语道:“这是搞什么鬼?”经此一遭变故,残影剑上圣光大盛,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劲力道,将珠粒以极快速度推回。江冽尘还没等有所反应,那珠粒就已如雷霆乍击,直撞入他手心。“砰”的一声响动,江冽尘已然身受重创,咳出口鲜血,向后急退。 李亦杰乘胜追击,剑锋在他身上招招砍过,一道道金光似已连他身形也一道遮蔽。随着一声大喝,剑势做了最后一招收尾,又似天空中炸响一道惊雷,力道之威,惊天动地,撕裂漫天乌云,贯穿地底深渊,尽在江冽尘胸口炸裂。 江冽尘身子倒飞而起,敌不过这堪与天地相抗之威,就如脱了弦的箭羽,嘴角拖出道道血痕,飘散在空中,一滴滴落入泥土。背心撞断一根根树干,相搭在一处,连成一排,却也尤为壮观。 单是这不断冲击,对他伤损又是不小。终于余势已尽,重重栽倒,再不动弹了。李亦杰撑起酸软的手足,强打起意识,向他落地处冲去。余人虽已精疲力竭,但此事关及武林气数,不敢怠慢,都忙紧随而去。 江冽尘背靠着一棵大树,跌坐在地,脑袋歪到一边,乱发遮了满脸,仍可从缝隙间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面容透露出深深疲惫,此时看去,他不再像作恶多端的嚣张霸主,倒似是一个饥寒交迫,无处栖身的乞丐。 原庄主试探着走近,探了探他的鼻息,转头道:“亦杰,他还剩最后一口气。趁着他尚自未醒,你快补上一掌,他就彻底完了。这场浩劫,终于能了结在咱们手中,也算是大功一件。” 李亦杰沉吟未决,手掌缓缓抬起,掌心间蕴满真气。将发未发之际,忽然一个人影从旁急冲而至,倒头便跪,哀求道:“李盟主,求你大发慈悲,饶过他吧!”只见正是程嘉璇。几人都认得她是曾在总部提出“非分之想”的小丫头,平庄主叹道:“除恶务尽的道理,你总该明白?况且咱们今日放过他,怎知来日他恢复了功力,还肯不肯放过咱们?” 程嘉璇挪着膝盖,在泥地上一路擦过,扯住李亦杰裤管,苦苦哀求道:“李盟主,我求您不要伤害他!大不了……你杀了我,杀我好了,让我代替他死,让我代他受罚!”柳庄主脾气火爆,更不禁大发雷霆,怒道:“岂有此理!李盟主从来就没答应过你!死罪哪还有要人替代的?再说你这小丫头身份卑微,死活根本就不值一提!” 程嘉璇心中一急,连连叩首,额头在石子上磕出了血,道:“您就看在我以死相求的份上,或者,将他交给我也好啊!让我跟他走,我……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玄霜单手扶额,冷冷扫视着她。眼前正是大快人心之际,也是决战胜负的关键时期。不说别的,若是她执意干涉盟主处置元凶,恐怕旁人义愤填膺,先急着将她就地正法。分明说过了不再管她,然而事到临头,总是耐不住心软,只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该栽在这好死不死的好心上。快步冲上前,将她拽起,拉了她掉头便走,将她朝人群外狠狠一甩,独自生着闷气。 李亦杰手掌高悬,脑中盘绕的却尽是两人最初同行之时,还没有一切的心机,没有欺骗,没有利用,没有敌对的立场。有的只是两人间的兴趣投缘,惺惺相惜。 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弟子,眼看着江冽尘制订一系列计划,应付各项突发事件,变数皆可尽在股掌之间,心中绝不是不羡慕,只是过多的青涩,不敢明言。 再见他武功是同龄人前所未有的高强,自己不但做不成他的对手,就连一点皮毛都触及不到。当时简直将能跟他做兄弟看成最大的荣耀,更将他当做神仙般的崇拜着。后来得知他竟是魔教中人,形象从天堂一路跌到地狱,打击尤甚,对他才会加倍仇恨。 想及往日种种,总觉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不仅是自身所种恶果,武林正道的偏见冷漠确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能对他多些包容,也不会令他性子如此愤世嫉俗。照此推想,他也并非是不可原谅。 叹一口气,走到他背后,掌力落在他后背,许久未曾挪开。两人头顶升腾起阵阵白烟,一层暗光悄然流转。便是个十足的武功外行,也能看出李亦杰此举,绝非处决,倒像是为他运功疗伤。 程嘉璇手腕被玄霜扣着,眼看李亦杰以德报怨,不禁热泪盈眶。要在往常,她最为喜闻乐见之事,还是旁观魔教中人斩草除根的狠绝,瞧不惯正道人士的惺惺作态。而此时却感激得恨不能当场给李亦杰跪倒,不管他真正的目的为何,单是这法外开恩,就足够她感激涕零。想起往日对李亦杰的一再冒犯,第一次怀有深重愧疚,恨不得当场给他磕几个头。 夏庄主等人一见盟主怎地糊涂起来,急欲上前阻止,原翼双手一摆,拦住了众人,低声道:“那是盟主的战斗。让他跟自己的宿敌做个了断吧。咱们尊重他的选择,也就够了。” 过得一盏茶时分,江冽尘双眼缓缓张开,半开半阖地打量着面前景象。没过半晌,胸口蹿起一阵剧痛,方才与李亦杰的一场巅峰对决,场景一幕幕回到脑中。而各种真切感受、眼中所见,都证实那一切确是真实存在。嘴角不自禁的逸出苦笑,轻声道:“呵,还是我输了?”李亦杰干笑道:“不好意思啊,兄弟,看来是我赢了。” 江冽尘苍凉苦笑,目光转而望天,道:“我只是想不通,凡人之力如此渺小,又能济得什么事?明知实力差距悬殊,为什么还不放弃,向我俯首称臣?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们……一直顽抗到最后一刻?” 李亦杰道:“因为我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和你不同。有我跟亲人朋友的爱,有我对天下百姓的责任,我要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我要让他们永远都不会受到恶魔的威胁。就为了我所珍惜,在乎的一切,这场决战,我都绝不能输。” 江冽尘冷笑道:“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办到,又是另一回事。我……我就不信,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力量,真就会如此不堪一击?我不信……单凭你们几个,又怎能胜得过魔?” 李亦杰淡淡一笑,道:“这一点,我早就对你说过了。很多时候,力量并不代表着一切。真正强大无敌的,是众志成城,是心的力量。单以一人之能,不管取得了多大成就,都会有所局限。而若能令你的朋友团结一心,一齐来帮助你,岂不也等同于获得了最强大的实力?或许你对此不屑一顾,认为这算不得真实水平。但你试想,若是你的朋友随时随地都愿意鼎力相助,对付任何敌人,都不再是孤军奋战,永远可以借助盟军的力量。这样一来,同你自身强大何所相异?” 江冽尘冷笑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一群卑鄙无耻,狼狈为奸的鼠辈!只会凭着耍诈弄鬼取胜,你嘴里称他们为盟友,心里想的还不是利用他们?待本座功力恢复了,早晚都要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柳庄主头一个按捺不住,抬手“啪”的一声,劈头盖脸的抽了他一巴掌,喝道:“你这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敢猖狂!现在可不是给你作威作福的时候!别看李盟主不计前嫌,救你性命,就可以有恃无恐!等咱们审问完,同样可以杀了你!哼哼,等你功力恢复?你的功力恢复得了么?谁知你又能否活着等到那个时候?” 江冽尘凄然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座是什么身份,就凭你也敢打我?李亦杰要想自保,他的确应该立时杀了我!反正你们所谓的正道,也不过是一群专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奸佞宵小!喂,李亦杰,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难道就为着向我耀武扬威?还是想在人前羞辱我,好昭显你侠义无匹的盟主风范?” 李亦杰明知他正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表情动作,仍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道:“不,因为你是我的兄弟。” 江冽尘毫不领情,冷笑道:“兄弟?什么是兄弟?嗯,你眼下救我,到时将我带到武林盟,会集江湖盟众,以盟约审判,最后还不是一样杀我?既能除去你的心腹大患,又不忘成就你的宽仁之名,哈……还真是我的好兄弟啊!还是不愧为‘武林盟主李大侠’之称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8) 李亦杰道:“随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我并未对你存过什么坏心。每个人都需要朋友,任何人都不能离群索居,包括是你,也不例外。其实,你也是很想融入正道的不是么?只因为,所有人都不理解你,不能接纳你,才令得你的思想和作风,都产生了偏差。现在如要回头,也还为时不晚。其实我从没有怕过你,即使在你最嚣张的时候,也包括你成魔的那一刻。相反,我有的只是怜悯。” 江冽尘身子猛然一震,立时回想起了那段充满黑暗的幼年。自己在村子里,备受各门各户的小孩孤立,只能独自坐在墙角,看着他们嬉笑,看着他们玩乐,而他却永远只能在角落里观望,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从日出时分坐到晨昏日暮,始终没有一个人来搭理他。 而他的情绪也是一变再变,由起初的羡慕转为嫉妒,逐渐成为最深沉的仇恨。暗道:“这世间也遗弃我了,我定要得到强大的力量,无与伦比的地位,我要你们谁都不敢再轻视我,将我视作神一般的崇拜……” 就为了这个目标,当他得知那寄养在家中的小皇子真正身份时,才会拼命抓住这个契机,不顾一切地往上爬。而如今李亦杰竟说出“对他只有怜悯”,正令他感到,仿佛此前的一切努力,都已尽成泡影。 多年以来,他牺牲了一切,也放弃了一切,最终却是一事无成。只能奄奄一息,面对众人的宰割,顿时怒不可遏,道:“笑话!不要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来,本座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和同情!我要的只是服从,所有人都要奉我为王为尊,永远都不得有任何忤逆!” 李亦杰叹一口气,道:“好,那我就给你尊严。但请见谅,你的实力确实很强,我这次能取胜,还以运气的成分居多。但我却也没有信心再打赢你一次,所以现在,我可以给你两条路。一是你加入武林盟,从此为正道效力,同我的身份不分高下。以你我之神通广大,如能通力合作,必定能创下一番事业来。对你,也会是另一种开始。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相信别人也定会认同你,再不会排斥你了。你意下如何?” 玄霜插话冷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竟想叫他改邪归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你不知道,他就是为了至尊地位而活的么?” 江冽尘冷冷一笑,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果然还是我的义子了解我!本座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武林正道,现在你竟还要我给正派做一条提鞋跟的狗?简直就是做梦!李亦杰,别再惺惺作态了,第二条路,还不就是要我死?哼,原来你便是如此排除异己,手段也不怎么样么?” 李亦杰不理他冷嘲热讽,道:“第二条路,便是废了你的武功,再放你离开。以后在江湖上,你就须得自力更生。不过恐怕到了那时,你曾经的仇家闻讯,都会纷纷找上门来,你所要承受的,反而更多得多了。还不如留下来,至少借着武林盟,能稍许求得些庇佑。” 玄霜手中日月双轮相互交撞,冷哼道:“李盟主答应放你,我可还没答应!你与其大发善心,不如将他交给我处置。”李亦杰道:“他要是没了武功,从今往后,也再不能兴风作浪,咱们不必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放他一条生路吧!既然是我有心保护的人,也绝不会令任何一股势力有机会伤到他。” 玄霜冷哼一声,愤愤道:“真是个别扭的滥好人!”瞪了他一眼,恨声道:“算你走运!”倒也没再强辞反对。 李亦杰又转而向江冽尘道:“世间种种恩怨争端,皆因追逐武功,争权夺势而起。要是没有了武功,所有的这一切,自然也就都不存在了。或许你能够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未始不能另有成就。”提掌下击,重重击中他背心。 江冽尘只感身子剧烈一震,仿佛整个心肺都颠倒了过来,一层层真气在体内翻卷,却刺激着几处封禁区域,原本消沉的力量又有复苏迹象。江冽尘怔了一怔,必死之念尽消,仿佛一切的希望又活了转来。闭起双眼,以全副心思在静默下感受着内力触及临界处时刻的瞬间异常。能否解除封禁,恢复力量,成败也正在此一举。 南宫雪总觉江冽尘态度很有些奇怪。以她的了解,他绝不该是一个如此轻言放弃之人。既这等轻易妥协,其中不知是否另有阴谋?全神贯注的紧盯着,见真气顺沿树干一路向上传导,震得头败给你,不如说败给了自己的心软。在最后关头,要不是他突发善念,想劝你改过自新,如今的结局,一切都会不同!但这也怪不得你,毕竟战场正是如此残酷,生死止在瞬息间决断,任何人都只会为自己打算。但你也说过,只有我跟你才是同一路人,为了取胜,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咬了咬嘴唇,只觉对自己威胁最大的还是那一把传说中的神兵,忽道:“有一个条件,你不准用残影剑!” 江冽尘不置可否,冷冷道:“理由呢?本座凭什么听你的?”玄霜道:“且不论你我师徒一场,往日结下的情谊,我知道你也不会在乎。但你总不愿令人误解,说你根本没什么真功夫,只会仗着兵刃之利吧?”江冽尘道:“本座一向独往独来,旁人陋识拙见,理它作甚?” 玄霜毫不慌乱,道:“最重要的一点,你要是用了残影剑,或许过不了三两招,我就会被你杀死了。你跟我没什么深仇大恨,我是死是活,对你都没有实质性的好处。但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中的享受。等我死了以后,全天下才是真正再无够格与你相抗之人。对你这种追求顶峰者来说,所需要的就是一次次的超越,才能得到不断的满足,因此从你的立场而言,也一定不希望我死得太便宜。最起码,我敢如此对你放肆,你怎样也该好生虐待我一番,以解心头怒火,才肯罢休,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39) 江冽尘考虑片刻,冷声长笑,道:“说得好!有点道理。好,那本座就给你这次机会,也好让我看看,我一手*出来的弟子,究竟能到达怎样的地步,能否令我满意。”玄霜握紧日月双轮,脚步微微错开,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将他每一处细微举动都尽收眼底。江冽尘倒是一脸淡然,未做任何防御,脸上始终挂着不屑一顾的冷笑。 玄霜的视线调到他脸上,却望不进他眼中,只看到一片死灰般的深渊。即便如此,两人间却仍有种方式,能够进行无声的交流。 “你曾经问过我,认为何时才是杀你的最佳时机。当时我不知道答案,也没有回答。你就提醒过我,出招前最好先细想清楚,等有了充足的把握再动手。因为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不成功,结局就只能是死。我自然知道,但若是真让我无限期的等下去,恐怕我永远也没办法出手了。因为不论何时何地,你给我的感觉,总是如此神秘莫测,令人似乎总也捉摸不透。我即使花费一年的时间,也无法真正了解你。一年半载是如此,纵是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任何不同。越是等待,越会令我的信心崩溃。就在我几乎绝望之时,我终于想到,你也是人,同样有人的喜怒哀乐,也就有人的弱点,只是这细节会令人难以捕捉。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既然以爱情的伤害无法刺激你,那就等着你松懈大意。为此,我等到李盟主败亡在你手下,等着你消灭了一切的对手,真正成为天下霸主。若是你再问一回,我这就可以答复,那是你真正志得意满之际,然曾有言在先,当你最快乐的时候,同时也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不论是过分的狂妄,还是极度的惊喜,都会令你放松警惕,毕竟人的精神,不可能总是紧绷着。就是这一刻,如果能够抓住,便是一决生死之机。这就是我唯一的筹码,且看我能否以此翻盘,赢下这场赌局?” 所有的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见江冽尘衣袍无风自飘,猛然间一跃而起,挥剑向他身前砍去。江冽尘略微侧过闪避,横截挥臂,玄霜身形一矮,短短几招交手,接连攻出了七八招。江冽尘随手一挥,轻轻巧巧的将他攻势化解,拂袖反震,一道内力逆袭而出。 玄霜连续几个后翻,从树梢闪落到地面。江冽尘袍袖掠起,俯冲而下,接连几招急攻。玄霜架起日月双轮,目光凝成一线。几次强攻,全给他轻易甩开,总是立时顺势后跃,将冲击化解。一面全神打量他招式路线,眼珠一转,身形纵起。 第一招日曜轮攻出,江冽尘仍是依着旧时套路,挥袖架开。如此正中下怀,第二招月晖轮转过半个圈子,自外围掠起,砍向他右胸。江冽尘头颈向后一侧,双指凝结起一道光束,将轮盘弹偏。……他却料不到由他亲传下的日月双轮,竟还会有第三招。那是经自己多日苦练而成,而正是这第三招,才是最后的杀招……玄霜挥动月晖轮,从旁折转,以迅捷之势抵上他颈侧,另一手掣起日曜轮,自另一侧夹攻,喝道:“我赢了!” 两人四目交对,江冽尘忽而抬眼,冷冷道:“你这样认为么?”两指夹住月晖轮,转手一绞,将轮盘绞成一团软泥,向外翻转,又将日曜轮架开。玄霜大惊之色,甩去日月双轮,迅急后退。 江冽尘双指连挥,一道道红光闪过,自玄霜肩头贯穿。脚跟未见旋转,倏忽起落,闪到玄霜背后。化掌为刀,抵住他后颈,道:“公平起见,我若要杀你,也只用三招。只不过我的徒弟如此无能,真令本座失望。也罢,就算是白费了一年心血便是。”玄霜脑袋迅速一昂,脱出他掌控,凛然道:“要杀就杀!说那许多废话作甚?” 江冽尘长叹一声,掌心摩挲着一旁粗糙的树皮,默然良久,突然抬手拔出残影剑,幽然道:“你我之间的恩怨,迟早都要解决。现在我已累了,不想再拖延下去。你要杀我,就尽管请便。来吧,用这把残影剑杀了我!”扬手轻轻一抛,残影剑在空中拖出一道弧线。 玄霜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见他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更是恼怒,喝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江冽尘左手一摊,道:“我没说你不敢。况且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既有杀我之望,就绝不肯轻易放过。但我也提醒你,机会仍然只有一次,要不要抓住,是你自己的事了。”同时将衣袖向两旁微侧,将身前要害毫无保留的袒露出来。 玄霜虽不信他无意弄鬼,总是不愿放过这绝无仅有的机会。一面仍提防着他阴谋使诈,提起残影剑,狠狠刺了过去。剑锋立时穿透他胸口,直没至柄,自背心穿出,钉入后方的树干。 玄霜眼看着血液飞溅,在眼前滴滴洒落,迷糊了视线,突然间思绪慌乱,仿佛心里的某一处突然塌了,长年奋斗尽成虚空,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躲?这种程度的攻击……你分明是躲得开的!到底是为什么……说话啊!回答我啊!” 江冽尘脸上不易察觉的划过一阵阴狠笑意,探手握上剑锋,掌心一滴滴溢出鲜血,沉声道:“或许你说得不错,一直以来,我所在意的都是超越的快感。任何一件东西,都是追逐时最美。一旦真正得到了,就会丧失所有的新鲜感,不仅会心生厌倦,还会对你的追求产生迷茫,我不愿经历那样的感受。只要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过,那就足够了。或许我本就是个懦弱的小人,令一切终止,到此结束,才能避免最后……再度失去。人生在世,不论曾达到何等成就,总没可能维持……长盛不衰。这样的道理,其实我都明白,只是始终不肯承认罢了。但我是生来就要做王者之人,宁可……永远停留在鼎盛的过去,也不能……面对将来的残酷现实。” 剑柄处缓缓升腾起一层黑气,如一朵莲花般四面绽开,缓缓向玄霜手腕侵袭,而他正目光呆滞,神魂不属,竟是全然未觉。江冽尘暗自一笑,续道:“反正本座这一生,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就算即刻便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的不足……只在于我全心看好你这徒弟,想收你为义子,却始终未能如愿……那也罢了……” 玄霜身子不住颤抖,黑气顺着他手臂向肩头攀沿,声音打颤,道:“天底下甘愿为你效力之人,何等众多,你……为何独独对我另眼相待?” 江冽尘道:“或许就因为,你是我看中的人,不仅因为我跟你们家纠葛甚深,还因你确是可造之材,天分远胜我当年……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我志趣相投。咱们都是从小志向高远,却不被世俗中人理解,倍受冷落但心志不改,为着认准的目标,长年坚守不懈……但我仍是看重面子,总不成给人说成畏罪自杀。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由你来杀了我……” 玄霜语无伦次,道:“你……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我要的是以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的打败对手,我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尤其是仇家!” 江冽尘道:“我并没想要你的感激,更不敢奢望……你的怜悯。只希望我死以后,就算你忘记了我也好,但……不要再……恨我。这就是我……最后的恳求。”此时那阵黑气已全然侵入玄霜身子,四下扩散,而又逐渐减弱,最终与他融合为一。 玄霜又气又急,猛地拔出长剑。江冽尘脱力的滑倒,背心倚着树干,鲜血流了一地,已是奄奄一息,双眼只剩微启的一线。玄霜手中残影剑脱落,扑上前拽住他双肩,大力摇晃,叫道:“喂,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不是魔物嘛?不管受到任何人间之物的损伤,都死不掉,对不对?” 江冽尘抬起浑浊的视线,淡淡地道:“没有用,你不知道……残影剑本来就是……神阻弑神,魔挡杀魔的么?所以我一早就说过,这天下只有残影剑……才能够杀死我。”玄霜急道:“但是……但是你真舍得放弃到手的一切?你能甘心?” 江冽尘道:“最高的位子,最神圣也最孤独。等你走到我这一步,才会真正理解……我,没有什么舍不得。能否统治世间,其实……都不过是无关紧要。只要世人知道,与李盟主的一战,最终胜出的是我,而江湖正道武林盟,输得一败涂地……呵……曾经拥有过,也便是天长地久。我在世上苟活二十年,终于……不用再遭这份罪。那一切,我都看得开了。”说着话双眼合拢,头向旁一歪,晕了过去。 玄霜双手僵在半空,面容全被恐惧扭曲。极力在脑中搜寻,想找到几句能劝他振奋之言,胡乱道:“我……我原谅你了,我说我不再怪你了!我……我并不希望你死啊,就算……就算我刺过你一剑,咱们之间的恩怨就算了结,以后……我答应你,继续做你的徒弟,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游历四方,开疆拓土……就算中原已是你的地盘,还有海外……那边无限辽阔的疆域啊,好不好……好不好?” 江冽尘神色仍是死气沉沉,毫无反应。玄霜这一来更是慌张,口不择言,叫道:“你……你别死啊!我不愿意看到……喂!……义父!”江冽尘双眼猛然张开,神情中闪现希冀之色,道:“你……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咳咳。” 玄霜眼中含泪,狠狠抹了一把,满脸都是污痕,抽泣道:“你……你不是一直想叫我做你的义子么?好,我答应你了,我答应还不成?” 江冽尘淡淡一笑,看去越来越是无力,道:“好,能听到你叫我一声‘义父’,我这一生,也算再无遗憾。我……一早就说过,凡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就总有一天会得到……你看,这又算如何?”玄霜吸了吸鼻子,道:“我就是讨厌你这样的自以为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40) 江冽尘又是瞑目一笑,忽地一手扯住玄霜衣袖,声音低沉,道:“既然如此,那有一件事,我也就不瞒你了。这残影剑另有一层潜藏的特性,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自然也不知道。这把剑是上古神兵不假,单此一项名号,还不足以成为天下第一的宝剑。另外……它还能在反复的作战中,不断提高,吸收对手的功力,不论是兵刃,还是自身修为……只要主人内功足够精深,能够操控残影剑,而不是受它所侵蚀……那么,由他亲自杀死的对手,生前的一切神功异禀,都会转移至持有者之身……所以,我才会让你用残影剑……我已经成魔,而你杀我,又是在禁忌破除之后,这代表着什么,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猜得出来……呵……” 玄霜身子再度僵直,如说刚才是陡遭数九寒冬,如今就是蓦然跌进冰窟。从骨子里沁出一阵阵的凉意,失声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江冽尘道:“因为……我可以死,我的时代可以过去,但我的千秋大业却不能半途而废,因此……我要培养一个接班人,而你,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这一生已经完了,这样颠倒混淆,不伦不类的生命,我厌倦已久,早就应该结束了。但你不同,你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人生苦难,你还有地位,有光明的前途,更有机会重新开始……看到你的成长,就仿佛是……看到我的生命仍在你身上延续。我一切的意志、希望、信念,尽皆寄托于此。这一战,我赢了,所以我死,由你代替我活下去,接管我全部的基业……你不用担心,如今你同样是魔,你可以有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时间,慢慢处理这一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仍能……再现辉煌……” 玄霜惊呼着站起,双手抱住头,肘弯紧紧压紧颈侧,叫道:“不!我不相信!你只是临死在说胡话,我连一个字都不相信!我要回中原去,我要找人帮忙,我要请最好的大夫来医治!我才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我绝不会的!” 江冽尘见他转身,淡淡道:“你回不去。今生今世,你再也不能到有人烟的地方去了。你知道那群正道中人,有多痛恨魔物,他们根本不会听你哪怕是一个字的解释,哪管你对他们,是好心还是歹意,都只会一味排斥……甚至再设个伏魔大阵来对付你……你注定只能离群索居,永远都不会再有一个朋友,你只能想到如何憎恨人类,又该怎样向这群亏待你的人类报复……此后的岁月,便只能专心思索,如何才能将这至高王者,做到最为相称……你的命运,从你拜我为师,甚至是决心与我为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也算是本座这一生,最后的一次成果吧……” 玄霜怒道:“你给我住口!简直是一派胡言!”抬手向旁狠狠一挥,本是凌空横劈,全为赌气,但听得轰的一声,掌心中射出一道光束来,在他近旁一棵粗壮的大树立时炸为灰烬。 玄霜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这是他所见过最可怕,最急需逃避的东西。又像是琢磨不透,以自己那一点微薄功力,拿到江湖上吓唬些小混混尚可,又怎能当真劈出如此凌厉的一掌? 江冽尘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淡然含笑,道:“你看到了没有?如今魔的力量……已经逐渐过渡到你体内,融合甚是完备,并未出现任何排斥现象……本座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是最完美的继承者!从此以后,只要残影剑还存在,只要你还好端端的活着,我所抱有的信念就可以千秋万世的流传下去,本座也能永远不死不灭!哈哈……哈哈哈哈……”说到得意处,忍不住仰天狂笑,丝毫不顾伤口鲜血狂涌。 玄霜步步后退,双手死死按住脑袋,刚刚所听到的一切都如一团乱麻在脑中纠缠,又似一道最猛烈的强波,在体内横冲直撞,惊声叫道:“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但他自己却也明白,这仅仅是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不单是方才那无意中的一击,另有体内反复涌动的力量,灼烧得他全身如临火焚,也无时不刻的在提醒他,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类存在的权利,早已在悄然中被剥夺干净。 从今以后,他就是令人憎厌的魔物,虽然拥有千年万年不老不死的生命,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却只能如幼年时一般,长久的活在孤独中。再也交不到一个知心朋友,因为每个人都担心他对自己造成损害。 只能长年隐居在深山老林中,像野人一般,或许他的身体构造已然改变,不必吃草根树皮,也能过活。但他曾经历过同伴的温暖,从此要将他远远放逐,仿佛世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天地之广,仅容他偏安一隅。 若是偶尔念旧,到人间走动,老年人会对他指指点点,年轻人会捋起袖子上前动手,小孩子也会丢石头砸他,却不顾他对所有人并没有坏心眼,只是想成为他们之中普普通通,自食其力的一员。 曾经那周而复始的平淡生活,早已令他厌倦不已,如今却是倾尽所有,也不可能再享得一日。这同样意味着,他将同过去,同曾经习惯的一切告别,更是永别。他生命中的快乐,也在这一天,彻底终结。正应了他名中谶言:凌寒霜降,一把无情大火,将他熟悉的世界化作灰烬。 再也不能承受这突来的打击,忍不住连声尖叫,慌乱中只想找个依附物,下意识的拾起残影剑,没命的向远处的树林深处狂奔而去。林木遮蔽,他瘦小的身形更是动如脱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或许他还不会知道,在方才短短一瞬,他的身体再度发生转变,一头乱发逐渐转为赤红之色,身周也跟着涌动起魔族的护体凶光。 江冽尘微侧过头,望着他消失在视野中,再想挽留之语终究哽在喉头。一声轻叹,自语道:“果然是个倔脾气的孩子,他将来所走的路,会比本座当年更为艰难……” 将死之际,脑中闪现出了曾经忽略的许多记忆,此时想来,自己的一生倒并非全然凄惨。确是以勾心斗角居多,但往昔何夕,他也真正开怀笑过。只是那些点滴的美好,早已被他埋藏在心中深处,以仇恨遮掩。 突然闪现出个念头:“我纵横一生,难道真就这么死了?”左手下意识的按上胸前伤口,再向手掌看去,只见掌心中已然沾满鲜血。目光转而望天,竟在这连日阴雨绵绵的日子,看到了九重之上的明净天空。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如此安心的看过天了? 人之将死,当一切的不甘心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淡然。原来生活中曾有太多的美景,只是被他满含阴霾的双眼遮蔽了而已。 他一再抱怨命运,违抗天命,却未想过,其实上天并未亏待过他,南宫雪说得不错,是他自己放弃了自己。但却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能像他一样,曾如此接近权势的巅峰,只要他愿意,整个天下便可尽在掌控。 嘴角缓缓上扬,喃喃自语道:“罢了……”有过权倾天下的辉煌,又能听玄霜曾亲口称他一声义父,还有什么不知足?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他已经得到过所有,或许他依旧得不到的,并不在这个世上…… 伤口逐渐冒出一串串黑色泡沫,有如大海中的一缕波纹,逐渐扩大,将他胸前彻底淹没。这浮动的泡沫就如潮水一般,直向上升,直到将他视线也全然侵吞。 一片耀眼的白光闪过,光芒中似乎另有激烈蹿动的电闪,到得最终,那一层薄膜却如泡沫一般,在阳光下彻底消散。等到白光淡去,一切景物再度清晰之时,那棵大树下已然空无一物。 林中刚经过这一场惊世骇俗的决战,却有一人毫不关心,那便是南宫雪。她看穿江冽尘图谋不轨之际,急欲上前搭救李亦杰,不料那攻势迅猛,又是来势汹汹,她竟全然未及阻碍,就给气劲震得飞了出去。 当时身后另伏着一人,似乎是半空中被冲到她身后,替她挡去了大部分攻击。最后落地,她也是落在一处横伸开的枝桠上。起初只觉全身酸痛,然而默运内功,却并未受到任何实质伤损。立时撑持起身,一跃下树,片刻工夫都不耽搁,呼唤道:“师兄!师兄?你在哪里啊?师兄?” 一路在丛林间奔行,跨过枝干,越过泥潭,看到地上到处横卧着残缺不全的尸体,炸得血肉模糊,却没有勇气一一辨识,只是始终坚信着,师兄洪福齐天,两人今后还有幸福的未来,他绝不会是那其中之一。 然而从林子东边直奔到西边,又从西奔向南,几乎已将整片丛林奔了个遍,却始终没有看到李亦杰的身影。难道上天当真如此不公,永远不会护佑好人? 她一路走来,始终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才能跟着同伴们一齐撑到今日,而若担忧属实,才是令她的心志彻底崩溃沦丧。不慎被一根突起的枝干绊了一下,脚底猛一踉跄,跌了一步,双手扶住膝盖,如果再不寻一处支倚,只怕她便会立时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但眼下身子再如何疲累,都比不上心中正经历的剧痛。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了师兄,她今后的生命,又该如何继续?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师兄……师兄……你到底在哪里啊?我不信你已经死了,你明明答应过,会跟我永远在一起,你怎能不守信用?师兄……求你出来,别再吓我了……” 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耳边忽地听到一声温柔的低唤:“雪儿。”南宫雪身子蓦然僵住,只因这声音对她无比熟悉,颤抖着声音道:“师……师兄?当真是你么?”那声音微笑道:“若不是我,又会是谁呢?雪儿,看到你没事就好,你为什么不愿意抬头看看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41) 南宫雪双眼轻轻张开,却依旧盯着地面,只见确有一双熟悉的长筒靴,带着一个人停在了她面前。但不知怎地,她却失去了面对那人的勇气,轻声道:“因为太不真实,我好怕……好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如果我抬头,就会发现面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我的幻觉罢了。若是不看,至少我可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你真的还在……” 那声音呵呵一笑,道:“真是小傻瓜。”一双手扳住她双肩,强迫着她抬起头来。南宫雪感到肩头加诸的温度,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莫名的安心,令她愿意信任那人。 未做抵抗,跟着抬起头来,视线紧随着一寸寸升高,掠过他的靴子,升过裤管、腰带、长衫,面前猛一阵金光耀眼,出现的是一张洋溢着温和笑容的面庞,分明正是自己最挂念的师兄。只是他全身沐浴着一层圣洁的金光,就似一个下凡的天使,随时都将乘风归去。 南宫雪一时简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手掌试探着抚上他的脸,从他的眉毛,眼睛,一路抚摸而过,颤抖着声音道:“师兄,真的是你?”李亦杰微笑道:“是,雪儿,我回来了。我曾经答应过你,绝不会不跟你说一声便死,如今,我正是履行承诺来了。” 南宫雪兴奋地又哭又笑,还不忘给他报喜,道:“师兄,你知道么?我们……我们办到了!我们真的打败了七煞魔头!”李亦杰脸上并无惊喜之色,仍是呈显着宠辱不惊的微笑,道:“是么?那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可不敢妄自居功。” 南宫雪道:“才不是,分明就是李盟主领导有方!如今解决了元凶,江湖终于可以有一段时间的平静,咱们……咱们为武林,为百姓,已经牺牲了太多,也错过了太多,今后,该是我们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那个夕阳下温暖的小屋,曾经无数次在我的梦中出现,我简直不敢相信,它竟然很快就将成为现实!像我这样的人,当真有权利享有那样极致的幸福么?”当奋斗太久的目标终于实现,狂喜之余,更多的还是一重难以置信。 李亦杰的面容却并无迎合她的喜悦,轻声道:“可惜这人生在世,事不如意常八九,并不是一切都能如咱们所愿。但相信我,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今后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不能再守护着你,你也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不论到天涯海角,我也都能安心。你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南宫雪的长发。 南宫雪急道:“我不要听这样的话!听来好像诀别似的,令人心中不安。师兄,你答应过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抛下我孤单一个人了。你会让我一直陪着你,到天堂,到地狱,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烂,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到哪里,便是我永恒的归宿。咱们已经打败了七煞魔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再能阻碍我们,再会将我们分开了!” 李亦杰苦笑道:“那也不一定……”见南宫雪扬起视线,露出疑惑的神情,又故作洒脱的一笑,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大家……都还好么?”南宫雪噘起小嘴,道:“我只在乎你一个,其他人怎样,我才管不着。” 李亦杰苦笑道:“你啊……这却要我如何是好?实难令人放心……”南宫雪柔声道:“我但愿你放心不下!因为你心头存着牵挂,就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永远都不离开……师兄,咱们这就走么?”李亦杰将她拥进怀里,道:“好,咱们走,咱们马上就走,再也不回中原去了……” 南宫雪紧紧抱住了李亦杰,用尽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热情,仿佛要借着这个拥抱,将自己整个融入他的身体中。许久许久,两人就这样相依相偎,仿佛天地都已化为虚无,山川河流都已黯然失色。没有注意到李亦杰的头忽然垂下,砸在南宫雪肩上,就再也不动弹了。 而南宫雪虽觉怀中的师兄单薄的就像一张纸,觉不出丝毫分量,也只道他是这段时日为讨伐七煞魔头,过于操劳所致。手掌在他背部缓缓游移,无意间触到一处,掌心突然感到一阵潮湿,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将手掌抬到眼前,就见手上沾满粘稠的鲜血,竟将整个手掌覆盖完全。 登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猛地将李亦杰推开,惊见他胸前穿破了个极大的血洞,毫不夸张地说,除四肢骨架尚能形成完整的构造轮廓外,整个胸膛直至胃部,都已不剩半点血肉。衣前经风一吹,破裂的衣片有如棉花碎絮般,漫天飘飞,又在南宫雪身侧缓缓落下,洒在她的头上、肩上。 南宫雪惊愕得已完全呆愣了住,忘情地捧住李亦杰脸颊,唤道:“师兄?师兄……?师兄!”声音越来越是凄厉,无助地回荡在阴森的树林中。蓦然恍惚,才觉触手冰凉僵硬,竟是早已死去多时。 那么方才一番深情之言,却又作何解释?究竟是李亦杰魂魄归来,向她诀别?还是她思念师兄过甚,以致产生幻觉?这一切,又有谁能解释得清?天不言,地不语,一阵狂风席卷而过,苍茫天地间,仿佛又只遗留下了这一对苦命鸳鸯,仰首苍天,泪洒千里。 那风势撞上树干,打了个卷,直向上冲去,似欲刺破苍穹。顺着树干,视野缓缓开阔,此时笼罩天空多时的乌云已然散去,能见隐约露出的一方碧蓝,金色的阳光洒照下来,普照着这一片饱经血雨腥风洗礼的土地,也驱散了山林间浓郁的阴霾。这似乎也正预示着,绝望的逆境总会渡过,而希望的曙光终会遍布大地,为每一个角落带去新生。 —————— 顺治十一年,三月。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距离正道武林盟与江湖上头号魔头七煞圣君的决战,已然过了三年。那一场生死较量,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只因决战之地在远隔中原的荒岛,幸存者稀少,在众口相传中,更是被渲染得神乎其神。 而那一役过后,人们就仿佛从朝不保夕的危难中解脱了出来,重新开始安居乐业的生活。但这也只是一处片面,其他的地方,同样遍布着争权夺势。自古如此,倒也是无可避免。而一手了结这场灾祸,救人性命于为难之中的大英雄,却渐渐的淡去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江南的一处山林,矗立着一座气派高耸的庄园。庄门前悬挂着一块黑漆烫金牌匾,上端三个苍劲大字“问剑庄”,据说还是御笔亲书,多年来引得不少人特地登门一观。 而今日此时,庄中更是热闹。各处门梁上都悬挂着彩带,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洋溢出一派喜庆气氛。庄园中宾客穿梭,往来不绝,手中都捧着精心准备的贺礼,其中任意挑拣一样,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自宾客交头接耳的谈论声中,似乎今日是庄主成亲的大好日子。 这问剑庄庄主汤远程同时是京城一家钱庄的老板,短短三年内,凭着出色的手段及营生信誉,赢得众人一致好评,由新开张的铺子逐渐崛起,钱庄也曾扩建过数次。 不过要追溯起汤老板往年,更是了不得,据说他曾经是顺治初年的新科状元,在朝中官居太子少师,深得皇上器重;三年前,又曾随着当年武林盟主,参与过讨伐七煞魔头的惨烈战役,且以不通武艺之质,依然成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而后毅然辞官归隐,皇上爱惜人才,虽有不舍,仍是以尊重朋友为主,答应了他的请求。知道他向往山水田园的自在,便在山明水秀之处赐了他一座庄园。偶有闲暇,微服出游,也常到山庄小叙。如有政见难题,也少不了再来麻烦这位曾经的左膀右臂。 而汤老板又与其他富户不同,为人乐善好施,深得百姓爱戴。同他攀上交情,不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今天他的大喜日子,则更是一个巴结的好机会。 只不过也有人私下传说,他的新娘子来路不正,但这几句议论没多久就被压了下去。毕竟大伙儿都是冲着汤老板来的,谁在乎他未来的夫人如何?汤老板的祖母汤婆婆在大堂上招呼宾客,皱巴巴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大厅中吵吵嚷嚷,一个绿衣青年独自倚在壁角,并不参与众宾客的寒暄。皱着眉头,似乎很有几分不耐。锣鼓声不住吹吹打打,忽听外围一阵骚动,在不停口的呼叫声中,知道是汤老板到了大堂。 这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穿着大红喜服,腰间系着一团锦簇花带。面容和善,第一眼便会令人心生好感。只见他向众人拱手为礼,口头上说着千篇一律的场面话,但从他口中听来,却令人倍感真挚。 众人也纷纷回应,都赞汤老板年少有为,接着祝他与新娘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遂将贺礼献上。负责核对清单的家仆不住高声通报,听得那礼物有皇上御赐的金马雕塑,预示着他奔驰万里,路在远方之意。宫中正为小皇子玄烨庆贺生辰,抽不出空御驾亲临,但即便只是转交,也是给了汤老板天大的面子。 皇宫内的头号人物承亲王派人送到一对翡翠打造的同心结,意示“永结同心”。其余人的贺礼也都不差,有南海进献的十八颗珍珠,也有玉石打造的棋子,可说是应有尽有。汤老板始终微笑道谢,墙角那青年终于等得不耐,冷哼一声,道:“怎么大名鼎鼎的汤老板也只看重些场面虚文?大喜之日,可也不能忘本,否则不免令人失望。” 众人听得这一句极不合群之言,目光登时齐刷刷的向他望去,都料不到他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意冒犯汤老板。不待问剑庄家丁出手,已有几人摩拳擦掌,要代主人拿下这狂妄之徒,众人更等着取些乐子,迫不及待的要看他遭殃。 不料汤老板一见此人,立时大喜,排众而入,径自拉着他走入一间侧房。一路上说着“抱歉,失陪一下。”倒令众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一进侧房,汤远程立时拉着那青年坐下,笑道:“原大哥,真是好久不见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原翼翻个白眼,笑道:“还不是托了你老弟大喜的风?怎么,我是不是来得不巧,妨碍了你的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大结局) 汤远程笑道:“哪里的话,你原大哥能来,实令山庄蓬荜生辉,小弟是高兴还来不及啊!你不知道,我整日里日思夜想,就盼着能见见咱们当初这群生死相交的老朋友。如今见到你,实在是好极了。” 原翼笑道:“哎哟,说得这么好听,可不知是不是真的?我们还道你摇身一变,当上了汤老板,只会跟你生意场上的朋友有所往来,就不屑搭理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啦?” 汤远程道:“原大哥,这实在是冤枉小弟了,你也知道,当初我的钱庄才刚开张,事务繁忙,自然要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才是。而等着事业逐渐走上正轨,我又想到,那些个老顾客中,有不少是看重我跟皇上的关系,这才前来巴结。我不希望他们为了拉关系,才从做生意入手,来跟我做朋友,而是跟我成为朋友之后,彼此信任,心甘情愿的同我做生意。” 原翼摆了摆手,道:“这生意场上的事,我是不懂的。你这新郎官若是真有诚意向我赔罪,就先自罚三杯。反正待会儿人人想要灌醉你,总是逃不过的。”汤远程微微一笑,当真连斟三杯,一口喝干,面上不见丝毫潮红。 原翼咋舌道:“哟,见你这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酒量好得很啊。看来到时想闹洞房之人,可要伤脑筋了。不过我恐怕外头大半宾客,都是想借着你接近皇上,好在官场上谋得一个位子的。” 汤远程道:“其实我与皇上相见,多数是下棋谈心,很少讲论政局。他前一趟前来,却是托付我寻找玄霜的下落。他说那日盛怒之下,将他赶了出去,这孩子自尊心又是极强,恐怕是不肯再轻易回宫的了。不过只要他过得好,不管在哪里,也都是一样的。听说玄霜上次离宫后安然无恙,还跟着李大哥加入了武林盟,心中宽慰不少。你瞧,帝王都是嘴硬心软。究竟是嫡亲父子,不论嘴上说得再怎么绝情,心里毕竟还是疼他的。但一听说自决战后,这孩子又不见了踪影,就托我全力寻找。如果真能见到他,还请转达皇阿玛对他的宽恕。接着皇上又安慰自己,他是真龙天子的儿子,同样有神明庇佑着,绝不会有事……” 原翼冷哼道:“这些帝王,都是同样的毛病,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自以为是。什么真龙天子,要有这么神奇,怎么每位皇帝都总会驾崩?” 汤远程道:“人在自身无助之时,总想求助于神明保佑,这也没什么稀奇。不过玄霜这孩子最机灵,如今武功又很是了得,即使流落江湖,也一定能保护得好自己。就算一时寻不到他踪影,也不过是他还不肯回来而已。” 原翼淡淡一笑,道:“这也是个理儿。想当初我离家出走,也是抱定一门心思,就是要让家中搜寻之人找不到。天大地大,若是一人有心躲避,在旁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玄霜这孩子很好,颇有我当年风范哪!” 汤远程笑着拍了拍原翼的肩,道:“我说玄霜这孩子本来乖巧,又怎会一再离家出走,原来都是给你带坏的!”原翼眉毛一拧,道:“可也没有这样冤枉人的!玄霜第一次出走之时,还不认得我,那却与我何干?” 两人正自说笑,房外忽然奔进一名家仆,呈上一封书信,道:“这是峨眉庵静循师太给汤老板。”汤远程点了点头,打发了他出去,拆信默读。末了叹了口气,道:“她说恭喜我们,让我们一生都要快乐幸福,别像他们一样,等到想珍惜时,却已经错过了彼此。” 原翼也接过书信,信笺只短短几行,没一会儿就通读了一遍。叹道:“她怎就这么傻?当年李大哥也未必当真逝世,她为何却要如此想不开……远程,你早知她出家为尼了,是不是?为何却不劝她几句?” 汤远程苦笑道:“你要我如何劝法?各人有各人的孽债,她选择出家,从此常伴青灯古佛,总比一时冲动,选择殉情好得多了。不过,确也可怜,她跟李大哥真心相爱,两人一路克服了许多艰难险阻,才走到那一步,竟会在最后当口面临生离死别……人生总有诸多无奈,是人力改变不得,也强求不得。但她全部的爱和生命力,都是寄托在李大哥身上的,失去了他,她的心也死了。留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原翼也不禁伤神,强笑道:“喂,看你对感情的事,倒似很有研究嘛?那你自己呢?对你这桩古怪的婚事,我最是难以索解!她心里永远挂着那个人,你也不在乎?我看她宁可等一辈子,也不会爱上旁人。只不过是因为那人死了,她才想找人疗伤而已,你当真是想清楚了?” 汤远程道:“不错。我刚才就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孽债,各人也有各人的缘法,半点强求不得。我知道她一生只爱那一个人,我佩服她对爱情的忠贞,不过,我不介意,因为她只是一个令人心疼的女孩子,我也没有爱过她。我们两个在一起,只不过是一对互相安慰的对象,好让对方寂寞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孤独。” 原翼皱眉道:“那你还……?”他对那新娘子也没有任何好感,完全是为汤远程不值。不料汤远程道:“两个人在一起,并不完全是因为爱情。有时真心相爱的两人含恨而终,而最终能走到一块之人,只要他们在一起,对彼此都有好处,那他们就是合适的。有时缘分就是如此,令人慨叹,却也令人无奈。” 原翼叹了口气,心里挥之不去的还是那有名的“鲜花”一说。叹口气道:“也罢,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怎么,上官耀华那小子,如今还是那么嚣张?” 汤远程微笑道:“何止?自从三年前他帮皇上处决了阿济格、福亲王等叛乱党羽,就一直深受皇上器重。在朝堂上可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仅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加上我辞官归隐,给皇上出谋划策的任务,多半落在了他身上,他也很有几分经才纬略,将政务料理井井有条。以此上,他能有今日成就,也不全是浪得虚名。如今谁不知承亲王威名,人人让他三分。” 原翼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偏偏不服?这小子就是个富贵忘本的主儿,专门登坡上爬。你瞧,连亲妹子的婚礼也不来参加,只打发人送上个寻常贺礼了事,好像咱们就能领了他的情?还不是担心有辱身份?说来也真不公平,像李大哥这样的好人偏偏短命,反倒是像他那样的墙头草,倒成了咱们这群人里混得最好的一个。只有我那若瑜妹子,从此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我瞧那小子,一旦手中有了权势,立时便会喜新厌旧,三妻四妾的娶进家门,若瑜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更何况,当初娶她,本就不是那小子心甘情愿。怪不得七煞圣君当年时常感叹,世道不公。” 汤远程道:“不,他的成就一半是运气,一半也是出于正确的取舍。想在武林或是朝堂上生存,有时宁折不弯,就只能像李大哥一般,拼得个两败俱伤。其实见风使舵,也是一种智慧,只是不为人所理解罢了。实则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何挂碍?” 原翼不愿再同他谈论上官耀华,忽然一拍脑袋,道:“说来说去,倒把正事忘了,我可不是来吃白食的。这一回也正要献贺礼,是代表着四大家族。我爹爹和几位叔叔们年纪大了,经前次决战,伤得不轻,一方面是需要疗养。此外对于人生,对于追求,也都另有不同的体会。他们想要闭关静思,暂时不再涉足武林之事,因此托我将贺礼带来,代他们一并给你道喜。还盼你不要怪罪。” 汤远程笑道:“真是太抬举了。原庄主他们能给我送贺礼,已令小弟受宠若惊,更谈何怪罪?” 原翼笑道:“行了吧?你自己也是汤庄主,汤大老板,跟他们是平起平坐,又谦虚什么了?不过我会挑起家族重担,振兴四大家族,日后定要同你较量一番,瞧谁的成就更大些。”汤远程道:“乐意奉陪。”两人在空中击了一掌,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眼神中闪现出对未来的憧憬,彼此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时房外锣鼓声大响,听得外间喧闹,似乎是新娘子乘的花轿到了。汤远程双眼不自禁的向外瞟去。原翼见他这副神情,不禁哑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啦,好啦,兄弟关系再好,也比不过新娘子的吸引力大,到底也是重色轻友之徒。行了,不打搅你娶老婆,快去吧!”汤远程笑了笑,却也不再客气,果然掉头回到正堂。 只见喜娘搀扶着一个一身大红喜袍的女子走入堂内,在红盖头遮掩下,汤远程只能看到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似乎随时会飞上天空。看着那新娘子莲步轻移,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不知怎地,眼前竟出现恍惚,仿佛是沈世韵正向自己走来。 看来自己也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对韵儿,其实从未真正忘情。看来两人倒是天生一对,这场与爱情无关的结合,都不过是将对方当成另一个人的替代品。而他们各自心里的那个人,却是永远无法取代,也是永远得不到的唯一。 又回想起与这个女孩最初相识,怎样也没有想到,她竟会成为自己的新娘子,竟会披着喜袍,来同自己拜堂成亲。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果然是离奇得不可估摸。往事如烟,随风消散,留不下一丝烙痕。 《金刚经》中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凡此种种,只觉人生一场梦幻尘缘,真如水中月,如雾中花,如镜中影,梦醒之后,是缘尽之时,唯余遗世缤纷,前尘浮华。 昔日曾并肩战斗的朋友,如今都已天各一方,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也将面临着相异的人生,而他自己,或是他们夫妇,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这一刻忽然心生迷茫,这样志不同、道不合的两人,即使在一起,又是否真能幸福?日后他们会不会反复将对方与心上人作比,从而百般挑剔?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一个天堂,还是渺不可知的漩涡?各人有各人的孽债,那么自己与这个女孩的情劫,是否也在悄无声息的展开? 汤远程纷乱的思绪,便夹杂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的高唱声中,直到双方完成了最后一礼,仍觉有些晕晕沉沉。 “送入洞房”之后,汤远程便在大堂上应付着客人的敬酒。果然来自四面八方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他虽是号称酒量过人,不料几圈轮转后,竟也薄有几分微醺,却不知是否“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面打着哈哈,回到了新房。见到新娘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沿,看来极是乖巧。又觉方才的顾虑全是杞人忧天。两人即使无法日久生情,至少也能在滚滚红尘中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远离俗世纷扰,那也是一件难得的幸事了。 房中涌动的气氛,烛火忽明忽暗的光亮,在空中浮动的香气,混杂在一处,汤远程不必再喝,便已醉了。极力凝定着脚步,走到床前,从一旁的托盘中拾起喜秤,珍而重之的挑起她头顶幕缀流苏的大红喜帕。桌上放着的烛台忽然“啪”的一声,爆开一个火花。程嘉璇半露出的面容更显独特风情万种,烛火下嫣然一笑,娇羞无限。 ————下卷完———— ——————全文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考试挂科之残影版 江洌尘:哼~本座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居然会不及格?!一定是那老师瞎眼了! 扎萨克图:哈哈哈哈,倒要让努尔哈赤看看,他的儿子也会考试不及格!好!很好!不枉我多年辛苦栽培!冽尘哪,下次好好考,再考它一个不及格!考得越低,我就越开心,啊哈哈哈哈~~~(羊癫风发作中、) 李亦杰:连小小一场考试我也通不过,还有什么资格做武林盟主?拿什么去对付七煞魔头?又怎能给韵儿幸福?连雪儿也会瞧不起她这个没用的师兄……(陷于自暴自弃中) 通禅:(看着李亦杰,摸摸他的头)诶…不要伤心啦!我也没及格…难怪青颜当年…55555~~ 沈世韵:本宫所图是天下大事,一张不及格的成绩单有何足道? 程嘉璇:我愿意代替你不及格、、、江圣君大人~~~(于是小璇的95分就成了59分、、) 陆黔:趁人不注意……默默地把9分……改成了90分…… 程嘉华/上官耀华:老师,看到这张考卷,学生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浅陋无知,而您却是如此的博大精深。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请您收下我为关门弟子,从此带同我,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吧! 楚梦琳:(手里摇晃着一张30分的考卷)没办法,这世上就是有些蠢才出的题目,聪明人是做不出的。(耸肩) 南宫雪:定是我最近所学不扎实,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无论如何,只要勤奋努力,下一次即使成绩依然不佳,及格总是能保证的。哎,近来分心太多,再不能整日想着师兄了。(拿出课本,摊开)可我又怎能不想? 临空:及格即是不及格,不及格即是及格。得失随缘,道法自然。 暗夜殒:该死的!说!这碍眼的38分是怎么回事?算你的还是我的?!嗯?(一脚踏在桌上,手中一把发亮的短刀抵在可怜的老师脖子上……) 楚安琳:既未曾得,何尝有失。身怀不试之卷,安敢再付郎君? 玄霜:哼~(轻蔑状)你懂什么?谁能屡试屡中?小爷我考它个20分,是出于深思熟虑的!从低谷缓慢上攀,大有提高空间可寻,在老师心目中,我就是个极有上进心的小孩,不断进步,潜能无限。往后还不对我特别优待些? 胡为:(东张西望)嗯,好多人都没及格!~~有这许多个垫背的,我怕什么? 洛瑾:此事极不寻常,定存阴谋……莫非是校方有意作怪,拿了高一级的考卷唬弄我们? 孟安英:挂科之辱,夺妻之恨!教我怎能饶过你们这群出卷贼子? 沈傲天:大事不妙!韵儿,唯今之计,只有将你送去一家辅导中心补习,那里的教师是我的老熟人,会多照看着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记得将来学业有成,要为爹爹一雪这挂科之耻!爹爹在九泉底下,也能瞑目了! 崆峒掌门:正是由我的不及格,为你们这群尖子生做嫁!尔等有何面目苛责于我?! 汤远程:每一次成绩,都是我的一个脚印,犹如一座里程碑!‘勤能补拙,是良训’。我会永远记得这张考卷,把其中错误的题目重做个百八十遍,以此为下一轮考试之警钟! 纪浅念:人嘴两张皮,即使这40分的成绩,在所有俗世之人眼中都是挂了科,只要我偏说是及格了,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我? 永安公主:即便未曾通过考试,但得能与他一起不及格,永安知足了。 穆青颜:凡敢擅入王陵者,须将卷上题目悉数作答,与我分数相同之人,方能获准入内。 谭林(大家还记得他不,就是第八章给暗夜殒over的那个昆仑派炮灰啊~~):老师,你休要猖狂!我死了,变成厉鬼,也定要及格一次! 平若瑜:考试挂科在我如奇耻大辱,再活着也是全无意义,老师,今日我们就同归于尽,黄泉路上待我再来一雪挂科之耻! 原翼:挂科算什么,人生中有无数场考试,在我看来不过是俗人的游戏。 (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残影人物处世格言 λ/ 誣 · g 诣鲻塣 棺 β 褣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江冽尘暗夜殒搞笑版番外(未完) 1、江冽尘/暗夜殒bl(恶搞版)「奈/枫合」 江冽尘:(内心嘿嘿……小美人~)哼哼哼~(故作冷酷状),现在非但是魔教,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你——(勾起暗夜殒的小下巴),还不从我吗? 暗夜殒:(心潮澎湃ing)这……(欲迎还拒ing) 珞瑾:(大声)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期期艾艾的望着江冽尘) 暗夜殒:啊!诈尸!(内心:死女人敢坏我好事) 江冽尘:(无语)你不是死了吗? 珞瑾:(内心:你就这么不希望见到我?)这个??你去问编剧好了,是他让偶出来的…… 江冽尘:(内心:该死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跟我们家殒殒独处,你这个女人有多远给本座死多远去~~) (指甲变尖、伸长) (内心转念: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竞争产生美,让殒殒也看看,本座还是不缺人爱的,还是尽速从了我为妙……) (指甲缩短,魅惑众生的一笑):洛瑾妹妹,只要你不捣乱,我就让你待在一边看着如何? 洛瑾:☆o☆啊、啊、啊,尘少爷好帅哦~~~好帅哦~~帅哦~~哦~~(余音回荡ing) 江冽尘:(内心:……有什么好高兴的……)乖,我还是爱你的 洛瑾:☆o☆☆o☆☆o☆(呃、我说编剧,我好歹也是叶赫那拉氏的大美女啊,有那么花痴吗?) 江冽尘:(……呵呵)那么殒殒,咱们继续先前的话题。 (三指仍勾着暗夜殒下巴,食指贴在他侧脸上,缓缓拂弄,指腹轻柔的摩擦着他苍白的嘴唇,尝试着翘开他的齿缝,一探幽径) (内心:你的嘴唇都干裂了,我会心疼的……以后我一定给你买曼秀蕾敦的润唇膏保养) 暗夜殒:(体内蹿起一阵燥热)少主……(羞涩状) 江冽尘:嗯? 暗夜殒:其实……我也是爱你的。只不过你太高傲冷酷,我只好在你面前摆摆腔调,借此吸引你的注意。而且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想在你眼里保有一份神秘,宁可被你含情脉脉的注视,也不想被你吃进去。太轻易到手的,往往不知珍惜 可你(语气忽转幽怨)竟然宁可和一个丫鬟有肌肤之亲,也不来睬我,难道我堂堂残煞星还不如一个宫女?实在伤我的心! 江冽尘:是么?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没有注意到我每次经过你面前时,对你抛的媚眼么…… 暗夜殒:那个……我以为您近日钻研剑谱太多,眼睛抽筋了 江冽尘:你没有注意到我每次对你深情款款的飞吻么…… 暗夜殒:那个……我以为您不慎患了面瘫,正张罗着给您请郎中去呢 江冽尘:你没有注意到我飞到你房门口,写满‘爱’字的纸飞机么…… 暗夜殒:那个……我以为您托我转交给梦琳,结果我一怒之下,就给当柴火烧了…… 江冽尘:呵……呵呵……(腹黑的笑)既然一切误会已然说清,你可愿从我? 暗夜殒:(羞涩状)嗯……少主,您这是第几次啦? 江冽尘:(内心:--坏了,我家殒殒该不会有处男情结吧?我可是第3次了,第一次在吟雪宫给了洛瑾,第二次在苗疆五毒教给了纪浅念……为了咱俩甜蜜的小日子,我就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吧!)第一次 暗夜殒:--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可我希望对方有经验些啊 洛瑾:他当然有经验了…… 暗夜殒:你说什么? 江冽尘:她说的是,一回生,两回熟…… 暗夜殒:哦…… 江冽尘(手指缓慢下移,解开了暗夜殒扣到颈部的第一颗纽扣) 洛瑾:为什么我都没戏份啊?编剧你不能无视我啊 暗夜殒:慢着! 江冽尘:(内心:你又怎么了……不知道本座正饥渴着么?)什么事? 暗夜殒(向洛瑾抬了抬下巴):那个女人在边上看着,我不习惯 (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江冽尘暗夜殒唯美版番外(未完) 梅影稀疏,暗香浮动。 小屋内一灯如豆。 桌案上放着一坛开了泥封的酒瓮。 两侧各是一只玉碗,装满了酒。 玉碗盛来琥珀光。 酒是好酒。 在地底埋了近百年的杜康酒,谁也没有办法说它不好的。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但在正对坐饮酒的两人眼中,对方却要比这极品佳酿更为醇香醉人。 他们既是不共戴天的对手,也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许多人的友情往往便是由惺惺相惜而来的。 英雄惜英雄! 只因这武林中,剑客不少,英雄却也是不多的。 这不是个特别的组合,却是个有故事的组合。 江冽尘和暗夜殒正是其中之一。 静夜,寒月;暖阁,檀香。 这情形任何人看了,都不能不说是十分迷人的。 如此良辰美景,实在难以让人相信,这房中曾经历过一场生死决战。 两人为何反目? 为了人,女人。 女人是祸水,美丽的女人就更是灾难,这话是不错的。 世间曾有多少恩怨情仇,都是由红颜掀起。 楚梦琳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她很美,美得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这本来不必多说,能使祭影教两位一向眼高于顶的少主同时动心的女人,自然不会难看。 可,有谁知:倾城之红颜——因为城池基业,在她的石榴裙下,倾颓欲倒。 绝代之美色——因为同她生起过情愫的男人,都从此绝了代。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一位美女,能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爱慕,是她的幸福。但当她得到一群男人的爱,并为此而争夺反目时,则是她的悲哀。 这一场比武,始于昏乱,终于迷惑,怎一个错字所能涵盖。 然个中疑忌,却有谁能代为解答? 楚梦琳是没有错的,爱上她的人,她却不爱。感情的事,原本就极难说的明白。 那究竟是谁的错? 窗框上默默放置的烛台忽然爆出个火花。 “啪”的一声。清脆入耳,打破了暖阁内的静谧,也同时吸起了两人的目光。这一眼,望定了今世情缘,不离不弃,再也挪不开了。 许久,许久,久得两人仿佛已忘却了呼吸,碗中酒水已忘却了晃动。 江冽尘淡淡开口道:“你有心事。” 暗夜殒苦笑道:“谁又是没有心事的呢?” 的确,他们背负的,已太多。能否趁着今夜,共谋一醉? 一醉解千愁。而他们心中,更有万愁,却与何人语? 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就很难再收起。 酒后吐真言。酒桌前,本就是最合适的谈话之所。 可惜的是,今日,此刻,却并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至少对他们来说不是。 再甘甜的美酒,喝到失意之人的口里,也同样是苦涩的。因为心中的痛,已然无法言说。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江冽尘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暗夜殒没有回答,举起酒杯,仰头喝干。 他无法回答,又或者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因此,他只有喝酒。 喝酒,有时可以代替千言万语。对暗夜殒如此,对任何人来说,莫不如是。 江冽尘也举杯喝干。这道理对他也是一样的,因为他同样是人。 既然是人,便会有人之常情。同时,也会有太多的情难自已。 明日,就将是他与楚梦琳的大喜之日。 新婚前夜,他这个准新郎官儿却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和另一个伤心人在一起喝着闷酒。 他并不是不爱楚梦琳,绝不是。 相反,他非常爱她。爱到愿意主动接下所有艰难的任务,只为保她平安;爱到时刻背对着她,却是站在她的身前,为她抵御来路一切风吹雨打;爱到为了她的一个笑容,甘愿将到手的功劳全盘让出,自己去受那加身之刑;爱到为了她一个委屈的眼神,甘愿向教主理论,为她争取在祭影教中那一点堪比凤毛麟角般的公道;爱到看清她的心上人欺骗她,宁可被她厌弃,也要执意向她说明真相。 既然如此,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喜结连理,从此白头偕老,相依相伴,怎么看都是一件让人极为欢愉之事。 然而喜悦到了极处,也是会悲伤的。他的情是真实的,他的痛也是真实的。世上有多少无奈,便有多少真实。 他究竟在想什么? 或者,正因他什么都没想,所以他才痛苦。 他不想,不是因为他无所可想。而是因为,需要他想的太多,多到他即使绞尽了脑汁,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他办不到,神仙也办不到。 既然办不到,不如不想。 世上有太多苦痛,都是由人的思想引起的。如果每个人都能无欲无求,那世间也就不存在烦恼和苦痛了。同时,却也会少了许多快乐。 得到多少甜蜜,伴随的便是多少痛苦。世间是残酷的,正因如此,才成其为一个真实的世间。 江冽尘爱着楚梦琳,暗夜殒是江冽尘的兄弟,他也爱着楚梦琳,同样爱了许多年。 楚梦琳并不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却要和江冽尘结为夫妇。暗夜殒心中如何能平? 即使他知道,江冽尘处处强过自己,他又如何能平? 至少,在得不到心爱女人的感情这一面,他们不分高低贵贱,彼此都是一样的。然而,如今这一样之中,却偏偏要衍生出不一样来。你叫他如何能平? 你若是暗夜殒,你也是难以忍受的。若是现在还不懂,那只因为你还没有过相似的经历。 江冽尘却有,所以他能理解。也因此而更加痛苦。 他很累,他已太累了。心的累,与身体的累,不同之处只在于:体力总能复苏,而一颗心一旦裂了,就再也难以修补好。 他必须说点什么,否则他会被这份累压垮。 可他能说什么?说教主的旨意,他只能遵从,不能违背?还是他从来不爱梦琳,也不想娶她? 这是残忍的谎言。暗夜殒了解他,没有人比暗夜殒更了解他。他若能不爱楚梦琳,除非他的心脏已不再跳动。 谎言一旦被揭穿,岂非比犀利的真话更令人痛恨? 江冽尘只能苦笑道:“我知道你恨我。从教主亲口将梦琳许配给我的那一刻,你就在恨我。” 暗夜殒不否认。他只是喝酒,喝得更急。 江冽尘道:“既然你恨我,现在你最不想见的人,只怕就是我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同我喝酒?” 暗夜殒道:“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只想喝酒。” “我不喜欢你这个人,你的酒却还是不错的。” 今天即使是他的仇家来寻他喝酒,他也一定不会拒绝。他本来就是个不善拒绝的人。 酒盅已见了底,美酒成空,暗夜殒心中的愁绪却不会空。 因为他恨,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份意识,都在强烈的憎恨,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他要时刻控制住自己,为了保住现在的地位,即使他视权位如粪土。 为了保住现在的生活,即使他对这死水一般的无底深渊早已深恶痛绝。 为了自己所厌恶的东西,便要牺牲一切,放弃一切,这看来是很愚蠢的。但如果你亲身处在他的角度,你便不会再这样觉得。 不但并不愚蠢,反而很可悲,可悲极了。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愁绪,他似乎生来就注定是孤独寂寞的。 凡是如他一般年岁的少年人,谁也不会甘心终日任劳任怨,在夹缝中求生存。有压迫的地方,必将有反抗,何况,他本来就算不得一个好脾气的人。 有些事是不必去说的,因为即使说出口,依旧无法解决。正如千丝万缕的线头,剪不断,理还乱。 房中气氛依旧沉闷,透着股刺鼻的*味。仿佛方才的决战尚未止歇,只等着有人重新来点燃引线。争端,一触即发。 江冽尘叹一口气,提过酒坛,指尖不经意地停在了暗夜殒手背上,欲言又止。 暗夜殒就如被火炭烫了一下,瞪起惊怒交加的双眼看向他,“唰”的一声抽回手掌。冷冷地道:“你现在最好什么话都莫要同我说。因为你一旦说了,我们的友情也就完了。” 这句话他实在不必说出口的,只因他的眼神已明明白白的传递出了这一条信息。 江冽尘想说什么呢?他又怎知,那些话必将会引起自己的反感呢? 或许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愿面对。多年的合作,在两人间早已形成一种奇妙的默契。无须开口,另一方便能领会自己的意图。 窗子被吹开了条缝,一阵冷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扫进屋内。谁知这寒风惊醒了谁的心,扰乱了谁的情? 江冽尘心中极是烦躁,抛开酒坛,就如一只困兽般在房中兜着圈子。暗夜殒不去理他,将瞪视转移到桌上的酒坛,半晌不语。 江冽尘忽然站定脚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道:“你用不着这样子呕我。索性我现下便去寻教主说个明白,回绝了这桩亲事,也好过平白无故遭人憎恨!” 他当真已准备出门。然而还未等他迈开一步,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先钉上了门板。江冽尘不必回头,也知道这攻击是出自何人之手。 暗夜殒情绪也激动起来,大声道:“不准你去!你要是敢在教主面前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杀了你!” 江冽尘怔了一怔,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张狂,笑得放肆。 暗夜殒怒道:“你笑什么?是在笑我么?” 江冽尘冷笑不绝,道:“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不错,方才一战,若不是他手下留情,那一柄剑,早已刺穿了暗夜殒的咽喉。这一场比武的结果,早已经定下。 暗夜殒想通了这一点,于是他也大笑起来,笑得凄绝,笑得惨厉。 谁知这两种笑声,包含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人在喜悦的时候,仍是会流眼泪的。 同样的,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也是会笑的。 暗夜殒笑着笑着,突然流下了眼泪。 他双目血红,猛然抬起,道:“你笑,因为你赢了。我的存在,至始至终,都是给你映衬风头来的!什么事都办不好,在教主心目中也不过是你的替代品。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废人,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江冽尘道:“不是这样的……” 他只说了五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不是这样的,即使千百个女人摆在眼前,争抢着投怀送抱,也都及不上你的分量。 你在我心里,始终是特别的存在。” 这些话暗夜殒不会懂,既然他不懂,那又何必要说?他在他面前碰过钉子,并不代表他便会喜欢自取其辱,没有人喜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残影恶搞番外之讨债篇 李亦杰:黄金有价,情义无价,难道咱们的交情还抵不上这三百五十两黄金? 江冽尘:本座倒是不在乎这两个小钱,更不在乎你那条贱命。 陆黔(表面上):无妨,无妨,在江湖上混口饭吃,谁没有个手头紧的时候呢?做兄弟的也不为难你,等你手头上宽松了再还钱,也不打紧。 (暗地里)xxx今晚上会从这条道走,你们几个,到时就包抄过去,先揍他个半死,再把身上的钱统统抢过来,听到了没有? 通禅:黄金乃是身外之物,于老衲如过眼烟云。只是施主手头宽裕而不愿归还,那是犯了贪戒。待老衲开坛为你宣讲几日佛法,洗去你这一身的戾气。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沈世韵:好话不说二遍。若不在限期内还钱,后果你是知道的。来人,送客。 上官耀华: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休怪本王丑话说在前头。不过你要执意赖账,留下这钱给自家当棺材本,倒也并无不可。 玄霜:手头紧?调不出头寸来?没事啊,我知道你大有难处!要将钱调出来养一群大手大脚的小老婆,岳丈那边借来的钱也在赌场输了个精光,现下正是穷得揭不开锅来。你也不来跟我说,到底还当我是兄弟不当?这样吧,我抽个时间到你家去一趟,跟你妻儿老小讲明情由,劝他们对你多通融些,正好我手边尚有几个零碎小钱,到时也顺便给他们救救急。以后有困难了再找兄弟说,小爷我对朋友向来仗义! 程嘉璇:……(闷声不响,自认倒霉) 平若瑜:三百五十两黄金说多不多,却终究是我的命根子。你再不尽早还钱,咱两个就一同到阴曹地府去,找阎王老爷评评道理! 楚梦琳:什么?你没有问我借过三百五十两?哦,也对,你瞧我这记性!分明是借了四百两,多谢你提醒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江冽尘/沈世韵(未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高贵的韵贵妃也有今天啊?” 隐秘的山洞内,邪魅男子的笑声回响不绝。 绯衣丽人咬紧樱唇,每听到他的放肆取笑,她就恨得只想杀人!不错,是恨不得立刻掐死他。 吟雪宫内,锋利的剑刃迅速划破了柔嫩的脖颈,记忆中,是丈夫的不体谅,是在自己向他坦诚一切后,他终于放开了搂住自己的双臂,让她的头重重落在地上。被黑暗笼罩太久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曾经的清澈,可惜,昙花一现! 她贪婪的睁大双眼,贪婪地想再看看这个世界,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世界。 “是么?呵,终究……还是不成啊……” 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转开了头,不再向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儿看一眼。那是她刚刚认清,自己在这黑暗的世间,唯一真爱的男人,如今竟将她弃如敝履。 喃喃念完了最后一句话,沈世韵双眼合拢,努力抬起的手掌无力地下垂,五指微张,落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曾经以为自己死了。不错,是应该死的,不是么?皇上亲口下令,以她罪孽之身,不得葬入祖陵,同时,还要一并自玉碟中除名,在荒郊野外寻一块僻静处落葬。仿佛宫里,从来就没有过她韵贵妃的存在。曾经的叱咤风云,不过为前世的南柯一梦罢了。 昏昏沉沉中,似乎有人将她抱出坟墓,向她体内不断输入真气,又将一碗又一碗苦到极致的汤药给她灌下。她无力反抗,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似乎有人在向她说话,可她一句也听不真切。 到她终于能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恨自己最初的那一剑为什么没有刺得更深些,为什么没有索性割断喉管?为什么还要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受她的仇人羞辱? 七煞圣君,还是江冽尘,管他叫什么都好,那是她一辈子的仇人,一辈子的梦魇,永远的。 毫不犹豫的拔出匕首,再度向胸膛狠狠刺下。 “谁要你假好心救我了?我沈世韵宁可死,也不要领你的恩!”那是她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如预料之中的,那个人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他既然救了自己,就不会轻易地让她死。 手腕瞬间酸软,仿佛要断折了一般,“啪”的一声,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也是对她的嘲笑。 “为什么?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为什么你要一再跟我过不去?难道我连死的资格也没有?”青葱般的玉指深深插入发丝,愤怒,仇恨,使她全身不住颤抖。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对自己纠缠不清?为什么不能放过她?让她去死,让她亲手了结这一切的恩怨! 江冽尘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声音轻得如同呢喃,却仍然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你当然没有,既然是本座救了你,如今你的命就是我的。本座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救你?为了你好么?别再做春秋大梦了!你可是本座这一生的仇家,也是我唯一看中的对手,我怎能让你如此轻易就死了,让我失去这仅剩的一点乐趣?” …… “我要你活下去,继续跟我斗,咱们继续去争夺天下,直到分出最终的胜负为止!” …… “这样的生活,还真是想到就令人兴奋不已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记忆已然混淆不清,唯有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时刻回响在耳畔,片刻不曾忘怀。 手指狠狠抽紧。 “你嚣张什么?若不是你突然背约,本宫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江冽尘有些诧异地转头回望,沈世韵紧咬着嘴唇,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双眼中满满地写着尽是两个字:仇恨。 江冽尘片刻诧异过后,忍不住扯开一抹嘲弄的笑容,道:“看来还不错么?精神恢复得多了,有力气骂我了?嗯?” “你……你这个该挨千刀万剐的东西,上刀山,下油锅,一千万次都不够!你……你该死!”可悲啊,似乎仅剩的武器,也只有这么全没杀伤力的骂上一骂了。 “哦,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原来高贵的无影山庄大小姐,皇宫中举止端庄的韵贵妃,素养也只有这一点么?那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从那天以后,他就不断以救命恩人自诩,逼得她有火发不出。 “得意什么?是我逼你救我么?是我求你救我么?分明是你自己多管闲事,凭什么要求我的感谢?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啊!本宫原就算不得什么知书达理的柔弱女子,受人滴水之恩,若不死缠烂打,非要以涌泉相报就不痛快?就算你救了我又如何?我也绝不会感激你!” 江冽尘道:“好得很,据说一个举止高贵的女孩子,只会在她认为最不必设防的人面前,才会展露出情绪化的一面。而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想必不用本座多说了吧?沈小姐,你再这样闹下去,或许本座会以为,你是爱上我了。” 那一句“沈小姐”仿佛晴天霹雳,一瞬间将她打回了现实。时刻提醒着她,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韵贵妃,只是一个本该死了的人。生前所拥有的一切,现在都失去了。 “嗯哼,怎么不说话了?你别是默认了吧?像你那两个麻烦丫头一样,贪上一个时时缠着自己的丫头,本座也觉着烦得很哪?”江冽尘还不领会沈世韵的痛苦,仍然肆无忌惮的调笑着。实则以他的绝顶聪明。又怎会是不领会?不过是不断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而已。 沈世韵刚想开口,泪水忽然成串的滚落下来。不断吃你的亏,自以为是的跟你相斗七年,永远不是你的对手,你满意了是不是?所以你就可以任意践踏我的尊严了是不是? “……之前在吟雪宫聚会,你对我足够温柔,咱们何不能回到当初的状态?还是你不过是逢场作戏?……” 做戏又怎样,我们这一群人,哪个又不是在做戏呢? 既然我做的戏无法感动你,不能让你配合我,你又何必再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外传 票选残影十大悲情孽侣 绨 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无妄之灾(1) 考试挂科之莫浅言殇版 染玉/墨玦(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老师的教导,学校的栽培,家长的期望……一次不过,百次不容,如果不对我做出相应的惩罚,对那些认真学习的同学也是不公平的。我已经没有颜面继续待在这所学校里了,明天我就会去办理退学手续,今后的路,大概是沿街行乞,四海为家吧…… 老师心疼:墨玦同学啊,你不要这么悲观。唉,这样吧,老师这次先破例帮你加到及格,再看你以后的表现啊? 墨玦(痛哭流涕):谢谢老师!(一转身,v字偷笑):yeah大成功! 江冽尘(冷淡的):话我只说一遍,下节课之前我要看到一张及格的考卷。至于卷面成绩是60还是100,你自己看着办。 老师(泪流满面):…… 暗夜殒:(在教室发飙)混账东西!这一张绝对不是我的考卷!哪个该死的陷害我?给我滚出来! 拓跋天夜(全程保持完美微笑):老师,对这张考卷的评分,我认为存在着一些争议。想来是您连日疲劳,有些疏忽了,您说对么?(考卷推向老师,隐约露出其中夹着的几张百元钞票) 老师:啊……这个嘛……是呀,天夜同学成绩优秀,当然是100分了,都是老师不好,真是对不起啊。 天夜(礼貌微笑):我知道老师的辛苦,因此特意泡了一杯丰神菊花茶,给您好好调养。(递上茶杯)另外我最近刚刚学会了一套独特的按摩手法,效果显著,您不介意我献丑的话——(绕到身后替老师按摩) 老师(害羞状):这样吧,为了弥补我对天夜同学造成的伤害,今天放学以后我请你吃饭好吗?还有这个钱,老师不可以要的…… 天夜(淡定的接过钱,微笑鞠躬):谢谢老师。我一定准时的。老师再见。(离开后体贴的把门关上) 老师(面红过耳):啊天夜同学好帅哦 拓跋承:如果你可以不在乎你的饭碗,那我也可以不在乎我的成绩。这一点你明确就可以了。 沐月薇(风风火火的冲进办公室,怀里抱着大叠书本):老师,这一道题我认为我没有错!您看教材上的定义就是这样的(翻开教材指点),blabla……还有这道题,您上课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我还做了笔记,(翻开笔记指点)您看blabla……还有这道题,我用了很多种方法,算出来都是同一个结果,这是我的解题思路(递上草稿指点)blabla…… 姬芍药:老师,有些情况我想您还不清楚。我家的门路很广,教育局的人以前追求过我妈,我爸跟校长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还有几个叔叔伯伯,经常跟市长聚在一起打麻将。他们是时不时就会来抽查一下我的成绩的,而做大官的人呢,又一向比较护短。都知道我从小聪明伶俐,问题不会是出在我身上,那就一定是有些人的能力不足了……呵呵呵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想您比我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沐大帅:(表面不动声色。后暗中贿赂高层,该批卷老师不明不白就被炒了鱿鱼) 扎萨克图:可恶!把那替考的给我叫过来!58分我自己不会考?用得着出钱雇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无妄之灾(1) 《殒—永世星曜》作者:诺诺星灵梦(上) 萌妹子写的小殒同人哦~~ —————— 上篇 (接残影原文暗夜殒与南宫雪山谷嬉戏) 是夜一夜无话。 次日,暗夜殒送南宫雪至华山山脚,南宫雪挂念着师兄、师父,匆匆道别后便反身奔向山上。暗夜殒望着飞掠而去的女子轻盈身影,眸中也染上些阴影。 毕竟是曾交心的朋友,还是希望她一切安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送走南宫雪后,暗夜殒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径直赶往祭影教总舵。十几日后便已抵达与总舵相距不足一舍的镇中。寻了个客栈住下,暗夜殒从此便一心一意地打坐练功,等待着月底那个重要的日子 ——那个混蛋的死期。 谈到那个混蛋,那个无数次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暗夜殒不知道该咆哮还是该苦笑。那个人同生共死与他,那个人犯上作乱为他,那个人争抢梦琳依然同他,他生来无亲无故,只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未曾留恋过祭影教的生活,却对他有着无法割断的眷顾与深埋的信赖。他的生活向来简单,简单到只剩下梦琳,教主与那个人,那时他们曾出生入死,那时他们曾同甘共苦,日子固然黑暗,不过也就是黑暗罢了。 不像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自以为是挚爱的,撒手人寰,自以为是兄弟的,反目成仇,地位不再,情分不再,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江冽尘,我暗夜殒有生之年,必将你挫骨扬灰,告慰梦琳在天之灵!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底,果然如他所愿地到来。轻车熟路地进入祭影教总舵,一切熟稔如同昨日刚刚离开。行走在漫长的黑暗中,暗夜殒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愿过快地见到江冽尘——那个过去是兄弟而现在是仇敌的人。 破机关,走暗道,一路上出乎意料地顺利,甚至到他横穿峡谷,碎大石挡暗器时,都很不符合江冽尘风格地没有碰到一个人。 暗夜殒心里蹊跷,然而他意已决,无论江冽尘在前面为他准备了什么,他都会闯过去,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想要守护一生的那个信仰。 到密室的路很短,短到他还没回忆完所有,便已站在一切的终极,暗夜殒神情萧索地看着那个门,像是看着他为之奋斗一生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只是短暂的犹豫,暗夜殒很快推开了密室大门,他清楚没有谁会为他去挡,这是他必须要做的,或许说,叫宿命。 密室里很暗,他上前几步,向那个他熟悉又不熟悉的人抽出折扇,厉喝:“江魔头,我暗夜殒今天来拿你性命。” 江冽尘模糊地笑着,缓缓转过座椅,他看见宝座靠手处盘踞的黑色小蛇,看见他半边脸戴着面具,另半边脸虽描画得妖魅异常,脸色却惨白过纸,也同样看见他眸中与整张脸毫不相称的欣慰表情。 “你回来了。” 暗夜殒冷冷的表情也忍不住有些波动,他定定地看着江冽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一张脸,强笑一声。 “哈,你在扮小丑吗。” 江冽尘毫不生气,直直向暗夜殒伸出手:“殒兄弟,你终归来了,我前些天还和教众说,即使我和你以前有何误会,如今也都过去了。只要你愿重归我教,我可以宽恕你以往的背叛。不仅让你任副教主之位,等我做了世间至尊,还能让你去做俗世皇帝玩玩。我当时只是恼你未听我号令,才不愿救你,只要你还愿意回来,你依旧是我的左右手。” 暗夜殒冷哼一声:“世间至尊?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啊,为了你荒唐的计划,不择手段,无恶不作,居然,居然连梦琳都不放过!”说到梦琳,暗夜殒目光中闪露出无尽的痛苦,如同万年烈火灼灼不忍直视的愤怒光芒,痛心疾首的大呼:“亲手弑父,谋权篡位也就算了,可你为什么要杀梦琳,为什么?!!” 江冽尘的目光瞬息万变,急急解释:“我确曾亲手弑父,也曾谋权篡位,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老东西以为我是他仇家的儿子,而我......罢了,这件事你不知道也好;但梦琳,她的确不是我所杀。” 暗夜殒怒气上涌:“她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谁能为夺回残影剑而草菅人命,谁能耗尽心机制定出如此庞大而周密的计划来一箭双雕?” 江冽尘缓缓摇头:“残影剑自梦琳盗走后再未重返祭影教,我也曾多次派教徒寻找,但多年未果。你和我多年兄弟,我不会瞒你。” 暗夜殒目光冷定如刀:“我最后悔的就是曾把你视作兄弟。” 江冽尘坚持:“那么这么多年我们三人出生入死的情谊会不会瞒你?残影剑确实不在教中,梦琳也不是我所杀,试想我若真要瞒你,对我有何好处?”他的语气忽然软下来,梦呓一般凝视着暗夜殒,道:“这些年来你最了解我,好好想想,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得不相信那些时光,还有你的心。” “是啊,对你有何好处!”暗夜殒转身一拳砸在石柱上。“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嗯,江魔头?”他始终无法理解,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在做出那样罪孽滔天的事的时候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叫他冷静下来,去面对自己的心。 背后传来江冽尘幽幽的叹息,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暗夜殒对他的误解来源于哪里,那个沈世韵,自己低估他了。 “沈世韵与你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如果我骗了你,为什么她就不能骗你?”江冽尘顿了顿,直视着匆忙转过身的暗夜殒的灼灼眼眸,“如果......关于梦琳的死,还有另一种合理的解释,你会不会相信我?” “你说。” “自梦琳死去已逾六年,沈世韵当真是最近才得知的吗?如果是她派人不知不觉地杀了梦琳,想要瞒住整个江湖轻而易举,到时候,事实的真相,岂不是随她捏造,利用这六年让你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为她所用,等到实在瞒不住的时候再借刀杀人,这岂不是很像她沈世韵做出来的事?” “......”暗夜殒惊奇地发现他居然无言以对。 江冽尘注意到暗夜殒情绪转变,进一步道:“殒兄弟,你放心,梦琳的死因我会尽快调查清楚,你的房间我还给你原封不动的留着,这几天你先回那里歇下吧。” 暗夜殒沉默地点头,转身拂袖而去。 江冽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浮上心头。 那或许,是累吧。 或许也因为这个陌生的情感,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忘记了江冽尘的武功进境还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上篇·完】 下篇 「因」 暗夜殒重新推开尘封多年的那扇房门,环顾四周。一切并未改变,或许,只是他的心变了。 他知道,从梦琳携剑逃走的那刻起,他的人生就偏离了它原本的轨道。只是当第一次有空回头望一望,才猛然惊觉,原来他的人生,离他原本的设想,相去了那么远。 暗夜殒脱下外袍,他不知道放过江冽尘是不是他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他知道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他不愿再错。但冥冥之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江冽尘,或许是对的。” 可笑,他暗夜殒这样的一个人,也会相信冥冥吗? 暗夜殒倒在床榻上,闭上双眼,疲惫不堪。他长叹一声,放任自己沉入梦境。这一生的前尘往事尽数向他涌来。 意识深处的黑暗,如同羊水一般让他感到安全。祭影教前堕天堂总堂主暗夜殒睡着了,嘴边带着奇异的微笑。 「第一个梦境」 暗夜殒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先教主带着他这一生只在看江冽尘时才会有的温暖慈祥注视着暗夜殒。 暗夜殒下意识地坐直,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要说的,他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清楚。 这种感觉很奇怪,每一次暗夜殒与先教主的会面不是暗夜殒在汇报任务,就是先教主在布置任务。这种沉默很不好,让暗夜殒想起了教主对染玉下绝杀令前令人如坐针毡时刻。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先教主鼓励地微笑。他的眸光有种给人以慰藉的力量。 暗夜殒木讷地摇头,他一直知道教主心思难猜,却从未像此刻一般难猜。教主你要杀要剐任便,不要这样子,让人感觉好心虚… “自祭影教创立以来,你为神教四处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想当少主,可让你失望了,我不得不把江冽尘立作少主。他是我仇人的儿子…”此刻的教主敛去了平日里的高傲神秘,完全是一个普通的老者,心怀善意,目光悲悯。 暗夜殒懵懂地听着,不住地点着头,教主的话很有道理,而且,自己不是一直也打不过江冽尘嘛,这不能怪教主,只是自己还不够努力。 教主偏头看他:“我知道你喜欢梦琳,那孩子小时候都被惯坏了,平时骄纵放肆,练功偷懒耍滑,我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原本想把她嫁给江冽尘的,可江冽尘狼子野心,我怕她嫁人以后受尽委屈,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唉,我知道不该我这个长辈给小辈的婚姻做主,可她毕竟是我闺女,是我既当爹又当娘拉扯大的孩子,就算她四处闯祸给我丢尽颜面,她毕竟是个渴望爱的孩子,给过我不经意的温暖。如果我把她交给你,你会不会好好待她?” 如果我把她交给你,你会不会好好待她? 这是不是一个交代? 这是不是一句诺言? 暗夜殒睁大眼睛浑身颤抖,他脑海中,是早在他年幼时就深种在心的那抹倩影,那双总在受委屈时盈满泪水的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这个在他无数次深夜梦回时依然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名字,那句铭刻于他血脉深处呼之欲出的答案,他终于可以呼喊出声: “我爱她,楚梦琳,我会好好待她,一生一世。” 他没有华丽的话语,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重复着早已融入他生命的一个承诺: “我爱她,楚梦琳,我会永远好好待她,一生一世!” “我爱她,楚梦琳!!” “我爱她!!!” “我爱她!!!” 先教主低下头悲悯地看他,带着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慈悲和爱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