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痒不痒》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一章 历青中学高三年级有五个班。高二下学期,这批学生经过测试重新分班,成绩好的学生集中在一班和五班。这做法像某种宣称,二、三、四班已经被校方放弃了。 本该引起反响的举动在历青中学没有波澜。原因是学校升学率的保障来自没有命名的“高三(六)班”,它叫美术班。 艺术生的分数线远低于普通考生,他们的重点在专业考试。历青中学从高一起特设美术班,排课上专业课与公共课等重,又邀请艺术学院老师进行专业指导,这个班的升学率长年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相比较而言,普通考生的升学率低的可怕。历青中学高中部的学生和家长都心知肚明,在这里不要报太高的升学希望,安静念完高中就好。 这是高三学年刚开始的秋天,正赶上学校运动会。对高三来说,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参与校运动会,因此老师网开一面,放他们下去观看比赛。 高三(五)班在教学楼三楼,是,岑沐子很惆怅。她站在楼梯口,低头望着鞋尖,模样儿楚楚可怜。她的学生短发抿一半在耳后,另一半飘在脸颊边。阳光从大窗户照进来,沈暮成忽然发现,她的头发不是纯黑色的,带着棕栗色。 “你染头发了?” 他说着,伸手去掠她的头发。岑沐子吓一跳,兔子似得往后一跳,瞪着警惕的眼睛:“我没有染过!” “你怕什么?”沈暮成失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老实巴交的岑沐子从不理会男生的搭讪,也没听出沈暮成语气里的亲昵。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匆匆说:“我要去交稿了。” 她说完了转身就走,沈暮成却三步赶了上来。 “我陪你一起去。”他笑着说。 岑沐子站在楼梯上,认真看了看沈暮成。她总听女同学议论他,说他长得多么好看,可岑沐子没有正眼瞧过他。此时此刻,沈暮成的眼睛里流淌着旖旎水色,水汪汪注视着她。岑沐子心里一跳,她不得不承认,沈暮成非但帅,而且很好看。 他们下了三楼,从教学楼侧门穿出去,匆匆走向操场。沈暮成发现岑沐子走路很快,他纵使腿长,也要加快速度才能跟上。 “运动会结束就放学了,难得放学早,你去哪里?”沈暮成边急走边问。 “我回家。”岑沐子多一句废话也没有,低头走路。 “你不上补习班吗?你们五班都在赤轮小学上数学补习班呢。” 岑沐子没说话,她没必要向沈暮成交待什么。 “喂!你可真是个怪人。”看着岑沐子不爱搭理,沈暮成无奈说:“他们讲,你上了三年学,居然没有同学知道你家住在哪里。还有啊,听说你从不参加集体活动,不只是春游秋游,同学约着出去玩也没有你,是不是啊?” 岑沐子微皱眉头。正如沈暮成所说,岑沐子不喜欢交往,没有交心的同学,也没有挽着手臂四处乱逛的闺蜜。可岑沐子不觉得什么,她自认除了不爱凑热闹,处世还是随和的。 “你这样可不行。”沈暮成拿出教育的口吻:“封闭自我会错过青春的!” 岑沐子带着不满瞅他一眼。在她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不接受教育的心,只不过很少表露罢了。 沈暮成看出岑沐子的不满,忙又讨好道:“不过也没关系,青春还没结束呢!只要你肯改变,一切都来得及。” “改变什么?”岑沐子没好气说:“我没什么需要改变的!” 她说完小跑起来,直奔着广播站去了。他们已经站在操场上,沈暮成公然追着她跑,会引来无数目光,只得放弃了。看着她的背影,沈暮成嘴角弯出弧度漂亮的笑容,岑沐子的短发在风里飘扬,除了校服她不穿别的衣服,但她仍然美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沈暮成喃喃念叨着,忽听着有人在耳边说:“看什么呢?” 声音不大,沈暮成还是惊了惊。他迅速回头,看见附在他身后的顾慢慢。她的眉骨高挑,眼窝深陷,鼻子挺拔,脸部线条像雕出来一样立体流畅。 换句话说,顾慢慢是人群里一眼就能惊艳的。 沈暮成习惯性未语先笑:“在等沙坑点名。” 作为沈暮成的同班同学,顾慢慢知沈暮成报名跳远比赛。他高一时曾被市体校看中,想让他转学练跳远,但被沈暮成的爸爸拒绝了。他当然知道手里的人脉能在哪个方面帮助儿子。 比起美术班的同学,沈暮成显然前程似锦。不只是进入艺术类院校,日后的读研考博,甚至作品推荐,名气引流,都是看得见的繁花满路。 美术班的学生都很喜欢沈暮成,顾慢慢也不例外。她望着岑沐子跑远的背影撇撇嘴:“我明明看见你和那个五班的女生一起走下来。她叫什么名字的?只觉得面熟,叫不上名字。” “你说岑沐子吗?”沈暮成不动声色说:“我回去换衣裳,在教学楼碰见的,所以一起走下来。” “你可真受女生欢迎啊。”顾慢慢似笑非笑说:“怎么都愿意同你一路走下来?” 每次面对顾慢慢,沈暮成都觉得好奇,她的眼睫毛究竟是涂了睫毛膏还是天生的,为什么像把小扇子扑楞扑楞的。他的目光被“小扇子”吸引,盯着她的眼睛心不在焉说:“哪有。” 顾慢慢误会了沈暮成的目光,目睹他和岑沐子并肩行走的不快被扫除干净,她得意笑道:“听说她家里很穷,所以不理人的。” “你又知道什么?”听到岑沐子的八卦,沈暮成来了兴趣。 顾慢慢耸耸肩:“全校都知道啊!岑沐子不喜欢交朋友,永远拒人千里。你看她,一年四季都穿着破校服,都高三了,连辆自行车都没有。还有啊,她很少参加补习班的,因为没钱。” 沈暮成想到赤轮小学的补习班。作为美术生,他的课外时间很充裕,不必天天补习。可他听说过这个补习班,补习老师是名校名教,费用昂贵,名额还紧俏。 “难怪呢。”他轻声自语。 “难怪什么?”顾慢慢紧盯着问。 不等沈暮成回答,顾慢慢又神秘说:“你知道吗?岑沐子的家人不参加家长会。” “啊?这是为什么?” 顾慢慢摇摇头:“我也是听五班的人说的。讲她没有父母,是个孤儿,因此学校网开一面,不在家长会的事上为难她。” “她一个人过日子啊?”沈暮成心里没来由的疼痛,像被铁锤砸中了心脏,一跳一跳的疼。 顾慢慢再次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沈暮成没有再说下去,指着头顶的高音电喇叭说:“跳远叫人了,我先走了。” 不出意料,三级跳远的冠军依然是沈暮成。沈暮成笑咪咪回到班级所在区域,接受同学们的欢呼打趣。他用眼角的余光撇向隔壁的五班,岑沐子坐在最后面,低着头在小本子上写什么,美术班的笑闹声丝毫没有打扰到她。 她坐在小板凳上,臃肿的校服裤子也掩不住笔直漂亮的腿形,她的两条腿绞在一起,微微向左边侧着,修长白晰的脖颈弯得像天鹅,棕栗色的头发垂下来,完全挡住了脸。 结合顾慢慢的科普,沈暮成在心里叹气。无论岑沐子多么拒人千里,她仍然有着温婉和雅的气质。比起同年纪吱吱喳喳的女生,她显得沉稳大方,又洋溢着少女娇俏的柔嫩。沈暮成不懂为什么都说顾慢慢漂亮,相比之下,顾慢慢的美一眼望到尽头,而岑沐子的美充满回味,像老字号的陈皮话梅,含在嘴里一层酸一层甜一层苦一层甘,让人吮咂不尽。 美的事物总要含悲,才能打动人心。岑沐子的美被她可怜的身世衬托着,更让沈暮成向往。 “也许我该帮帮她。”沈暮成若有所思。 “嗨!祝贺啊!” 沈暮成的思绪被从五班走来的男生打断。是王书喆,他们高一时同在校运动队练跳远,后来沈暮成听爸爸的话退出了运动队,但一直和王书喆关系不错。 两人拍了下手掌,王书喆笑道:“还是美术生好,有空余时间锻炼。我现在不要讲跳远,跑八百都吃力,天天坐着弄的。” 沈暮成心念微动,忽然问:“赤轮小学的补习班你上了吗?” “上了啊!”王书喆很意外看着他:“问这个干嘛,你们又不用上。” “谁说的啊。”沈暮成笑道:“文化课不过,专业课再强也没用。我数学是弱项,也想补补呢。” “那你报名呗。刚开了两节课,也许还能报上。” “听说名额很紧,是不是真的?” “也谈不上,”王书喆想了想说:“开始都这么说,可上了两节课才知道,老师在走道加座了,这么一来,至少还能再招十个人。” “哦。怎么收费的?” “十堂课五百六十块。” 沈暮成吐了吐舌头。王书喆笑道:“贵是贵了点,不过效果很好,老师是特级教师,思路很新颖。再说了,这点钱你家又不缺,你爸画个书签都够报几十堂了。” 王书喆的父母是大学教师,他的学习成绩很好,是普通班有望高考得中的尖子生。他说这课值得,看来是真值得。 五百六十块。沈暮成在心里盘算,他的零花钱应该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章 放学以后,岑沐子背着书包,低头走出校门。 今天真是难得的放学早,她已经记不起多久没有在天光大亮时走出校门了。秋天是岑沐子最喜欢的季节,天高云淡,阳光并不灼人,校园的桂花甜香沁人心脾,一切都很美好。 看着脚下蜿蜒的道路,岑沐子脑袋放空,没有在想什么。这条路她闭着眼都能走回家,走了三年了,一草一木都熟悉。脚下的水泥方格路面变化着模样,哪里高起一块,哪里低凹下去,她统统心中有数。 她有些无聊的望了望头起居住环境,历青中学周遭是这座城市最理想的区域。 岑沐子刚踏进小道,便听着身边有自行车清脆的铃响。她转头去看,只见着沈暮成刹住车,伸长一腿点地,倚在车上笑眯眯看她。 “又是他!”岑沐子想着,慌乱低下头。 “喂!”沈暮成见她拔脚就走,赶紧从车上跨下来追上去:“你走路怎么总低着头,地上有钱吗?” “他怎么总是要教育我?省教育厅的?”岑沐子心想,却没有说出来,她一向如此,心里想的话很少说出口。 “哎!和你说话呢,不要不理不睬好不好?” 沈暮成带着商量说,他的口吻听起来很温柔。岑沐子侧目看了看他的自行车,很漂亮的白绿相间轻便跑车,这个车岑沐子在店里见过,要一千八百块。 作为中学生,更常见的自行车是凤凰牌或者邮递员那样的二八大杠罢!岑沐子心想。她鄙薄的收回目光,家里有钱也不能这样,不就是爸爸会画画能挣钱嘛! 她的心理活动沈暮成一无所知。从表面上看,岑沐子不肯理人。但她并不冰冷,也没有厌恶,只是平静的不想理他而已。 如果不是她身世可怜,沈暮成并不喜欢这类性格的女生。但放在岑沐子就不一样,沈暮成可以原谅她的所有。这种保护欲一旦被激发简直潜力无限,顾慢慢如果知道科普岑沐子的身世带来反效果,一定会后悔吧。 “我住在海清新村,”沈暮成主动披露隐私:“你住在哪里?” “前面。”岑沐子嗡声回答。 沈暮成哑然失笑:“你可真有意思!上来吧,我骑车带你。” “不用。我家不远。”岑沐子看也不看他,立即拒绝。 “哎哟!”接连碰钉子的沈暮成非但不恼,反倒笑盈盈道:“你怎么这样啊!交朋友这么难吗?” 岑沐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闪,暗想:“交朋友?交什么样的朋友?”高三的学生了,身边暗戳戳成为男女朋友的同学不少,岑沐子闲暇时也看乱七八糟的小说漫画,对于这样的套路,她还是了解的。 “哎!你会骑自行车吗?”沈暮成换了攻势。 这句话倒让岑沐子有了点反应。她不会骑自行车。这事说起来很丢脸,哪有人不会骑自行车的?她一面想着,一面舔了舔嘴唇看看沈暮成的自行车。 这目光中的渴望显然让沈暮成误会了。他心酸的想:“顾慢慢说的没错,她买不起自行车。” “我教你好不好?”他于是柔声说。这声音温柔的送进幼儿园能直接当优秀教师。 这一次岑沐子没有立即拒绝。她犹豫的神色仿佛在判断要不要答允沈暮成。看到一线希望的沈暮成立即高兴道:“你说个时间,我把妈妈的女式车骑来,你可以学的轻松点。” 时间。这两个字被他说出来,像石头噗得砸进岑沐子的心房。她什么都有,只是没时间。 “不用了。”岑沐子用遗憾的口吻说:“我没时间。” 她真诚的回答又被沈暮成误会成刻意拒绝。 “你又不上补习班,为什么没时间?” 岑沐子没有回答。 “哎,你想不想上补习班?赤轮小学的那个?” “我不想上。”岑沐子缓缓摇头。 “为什么?你数学很好吗?可王书喆说,你们班主攻文史,数学都是弱项呢。” “你好烦啊!”岑沐子忽然站住脚,紧皱眉头盯着沈暮成:“你干什么老跟着我?” 仿佛冷冰冰的机器人忽然亮了指示灯有所动作,岑沐子突然的情绪表露让沈暮成惊住了。她嘟着粉红小嘴,皱着秀眉似嗔似恼的样子,说不出的娇美迷人,沈暮成简直看呆了,他头一次体会到男生和女生的差别,头一次领略到女孩子真正美好之处。 看着沈暮成傻乎乎说不出话的样子,岑沐子狠狠瞪他一眼,转身继续前行。沈暮成立即回过神,推着自行车猛追上去。很庆幸这条路上没有别的同学,要让别人看见沈暮成这副巴巴追求的模样,实在是有点下不来台。 他是风云人物,受无数女生青睐的沈暮成。 “你等等我啊!”沈暮成大声叫道:“我听王书喆说,补习班还有两个名额,你要不要去?我也想上啊!” “我不要去!” 岑沐子头也不回的拒绝。 “要么……要么……” 怎么开口提钱的事呢。沈暮成很苦恼,直接说出来有点伤人吧。 别墅区快要走到尽头了。最后一条岔路叫吴盘街,通向华光电机厂的家属区。那里叫四背头,整个环境与别墅区有云泥之别。 除了电机石的员工宿舍,有五六十年代建成的预制板筒子楼,还有历史遗留的平房大院,居民成份复杂,不止是电机厂职工,也有很多长期吃低保的困难户。 沈暮成的父亲除了画山鬼,有时也画城市角落的烟火人生。他曾经带着沈暮成来这里取材写真,沈暮成见过很多低矮破烂的房子藏在小巷子里,屋里黑乎乎的,从门口望去,能看见破烂的铺板。 岑沐子一言不发往通向四背头的吴盘街拐去。 “原来她住在四背头。”沈暮成恍然大悟:“看来顾慢慢说的不错。可是她真的是孤儿吗?她不会真一个人生活吧?就没什么亲戚同她住在一起?” “岑沐子!”沈暮成大叫一声。 岑沐子站住了,回头紧张看着他。 沈暮成吞了口唾沫,紧张说:“我想做你的朋友。” 岑沐子的大眼睛眨动一下,探询着看他。 “我很真诚的说,想做你的朋友!” “全校学生都是我的朋友。”岑沐子冷冷说。 沈暮成鼓起的气忽拉散了。 “你可真能拔高啊。”他无奈说:“不愧作文写的好。” “我要回家了。”岑沐子平静说:“你不要再跟着我。” “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沈暮成恳求道。 “你认识我家吗?”岑沐子忽然问。 沈暮成茫然摇头,诚实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你送我回家?另外我认识路,不用你送!” 岑沐子说完迅速转身,双肩书包划个弧度啪得贴在她背上。沈暮成看着她越走越远,却没勇气再跟上去。 “也许她家里很差,不想让我看见。唉,我总要理解她的自尊心啊!”沈暮成悲情着想。 “喂!”沈暮成放声向岑沐子的背影喊道:“我去交两个人的钱,替你报补习班啊!后天就有课,你别忘记啦!” 岑沐子恍若未闻,接着走路。沈暮成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知道她愤怒着小脸想:“有毛病!” 走到吴盘路的尽头,岑沐子回头望望,确认沈暮成没有跟过来。她躲在电线杆后面等了一会儿,接着猛然探头,下午四点的吴盘街空荡荡的,没有行人。 岑沐子松了口气,走到左首一处别墅小院,拉了拉铁门外垂下的电铃绳子。接那条绳子是为了方便上小学的岑沐子,可是多少年过去了,岑沐子上高三了,能够着电铃了,那条绳子依然接在那里。 院子里纱门一响,住在门边平房警卫班里的毛叔开了铁门。岑沐子匆匆说:“毛叔叔。” 毛叔笑笑:“今天放学早嘛。” “学校开运动会。”岑沐子一面说,一面穿过宽敞的庭院。除了两排各六株矮墩墩的黄杨,有两株广玉兰笔直立着,历夏的油绿叶子还没有显露秋态。 门厅也装着纱门,翠绿的纱衬着漆红的门框。台阶上铺着地毯,岑沐子蹭了蹭鞋子,推开第二道纱门走进屋里。 屋里很黑。会客厅在右手,照例没有人。她转向左边,上了有粗壮红漆扶手的木楼梯。二楼半的绿漆小门开着,也没有声音。岑沐子又往上走,到了三楼。 三楼的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岑沐子背着书包蹑脚进去,爷爷靠在绿绒面沙发上打着盹,电视仍开着。岑沐子放下书包,悄悄走到他身边,轻唤道:“爷爷,爷爷。” 听到孙女的声音,以中将军衔退休的老人悠悠醒来。他满面皱纹,依稀可见当年的锐气。 “回来了?”他慈和笑着说:“今天学校里有什么新闻吗?” “开运动会了。”岑沐子笑着说:“爷爷吃不吃苹果?” “不吃了,你自己吃。”爷爷说着,又指了茶几上的果碟,保姆洗好的枇杷鲜艳诱人:“院子里结的,可甜了。” “啊?几月份了?还有枇杷吗?”岑沐子好奇着捏起一小枚,仔细观察形状。 “最后一波啦,不吃没有了。”爷爷笑着说。 岑沐子于是剥了皮,拈了送到爷爷嘴边:“你尝尝。”爷爷就着她的手吮进枇杷,把核子吐出来,岑沐子忙伸出小手接了,丢在字蒌里去洗手。 “运动会,你有没有拿到好成绩啊?”爷爷扬声问。 “我没有参加!”岑沐子在洗手间高声回答。房子太大,人太少,回音嗡嗡轻响。 “你爸爸小时候可是运动健将,”爷爷夸耀着说:“拿过百米短跑省运动会第一名!” “那他怎么不当运动员啊?”岑沐子摊进爷爷身边的另一只绿绒沙发问。 “讲起来都是故事,”爷爷叹气说:“你奶奶当时是省体委的主任,他们想叫你爸进省队,又不敢讲,知道我们不会同意。” 岑沐子看了眼墙上奶奶的遗像,没有说话。 爸爸后来没有做运动员,当了兵。他当兵很奇怪,在很远很远的基地,不能回家,他和妈妈都在那里。岑沐子长年跟着爷爷过日子,学校里关于她的传言半真半假,没有人参加家长会,是爷爷的级别不能去学校开会。 而说她是孤儿,岑沐子冷着脸想,讲来也有几分道理。 她把一条腿挂在绿绒沙发的扶手上晃了晃,突然想起沈暮成的话,于是说:“爷爷,我想学骑自行车。” “那可不行!”一向和善的爷爷虎起脸:“危险的很呐!万一撞着了怎么办?你要去哪里,叫他们开车送你。” 岑沐子无话可说。她想了想,又侧过身子撒娇似的说:“爷爷,万一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上军校啊。”老人不假思索的说。关于岑沐子的前程,他早已安排好了,高中毕业读军校,四年出来挂中尉军衔,再送到地方军区的机关,做宣传也好,做组织也好,女孩子嘛,舒舒服服就行了。 “可我不想上军校。”岑沐子嘟着嘴说。 “那你想干嘛?”爷爷侧脸望她。 “我想考师范大学的中文系,出来当作家。” 爷爷失声笑了:“当什么作家,作家就是坐家知不知道?” “爷爷!”岑沐子不高兴。 老人疼爱这个孙女,于是顺着她的话说:“行啊,你有本事考上师范大学,我也不管你的。”岑沐子得了这句话,心里却很沉重,她没有把握考上师范学院。 “你要当作家呢,也可以上军校。地方军区有创作室,你要去我替你想办法。” “创作室是干嘛的?”岑沐子来了兴致。 “宣传的一部分,不过你的作品要贴近军旅,是有任务的,你可别当着开心事,就弄风花雪月。” 岑沐子一瞬间失去兴趣。要写作的人接触自己不感兴趣的题材,这无疑是折磨。 看岑沐子不吭声了,爷爷笑道:“这些事你别管,只管把书念好,我的孙女还怕以后吗?走到哪算哪,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岑沐子似懂非懂点点头,懒洋洋起身:“我做作业去了。” “爷爷,”她走了两步,又回过脸来说:“我想报个补习班行吗,是补数学的。” “行!”爷爷爽快说:“要多少钱,回头告诉你赵叔叔。” 秘书赵杰照顾是爷爷的生活琐事。爷爷年纪大了,儿女又不在身边,离休工资交他管着,岑沐子要用,只管同他说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三章 听说儿子要上数学补习班,沈风明看了妻子一眼。 “想一出是一出啊。”文娟人如其名,娟秀文静。她用筷子戳戳碗里的饭说:“你不是说文化课不用担心吗?” “这是我的前途啊,”沈暮成笑咪咪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高考只有一次,人生没有重来,要做好十足准备啊!” 沈风明笑了笑:“我看你这口才可以。” 文娟嗔他一眼:“答应啊?” “要学习是好事啊。”沈风明笑道:“当然答应他啊。” 沈暮成从碗口抬起眼睛,笑微微看一眼父亲。 海清新村是河流工学院的宿舍区。沈风明在这里占据一个大套,是由市文联出面协调的。房子选在。 “你知道就好。有我保着你,未来咱们能往艺术上靠一靠。否则的话,艺术不过是技术,是混饭吃的碗罢了。” 沈暮成没有再说话。父亲的道理很容易懂,只是他不甘心。 回到房间,沈暮成往门把上拴妥钥匙链,这样妈妈推门会被阻挡。虽然再用点力钥匙链就会脱落,毕竟能为沈暮成赢得时间。 弄好钥匙链,沈暮成从书架后面摸出黑色皮夹,里面有六百块钱。这是他的压岁钱和零用钱积攒下来的。沈暮成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除了买cd。 给岑沐子交补习班的费用是没问题了。眼看着六百块只剩下四十块,沈暮成并不心疼。岑沐子背着书包低头走路的身影烙在他心底,烫得疼人。她身上的校服洗脱了色,袖口领口也毛毛的。沈暮成微叹一声,如果有更多的钱,说不准他会替她买件衣服。 他把钱装进书包内袋,回到书桌前坐好。功课翻在台灯下,沈暮成托着脑袋看了会,心神不定。 他不喜欢画画,也不想当画家。沈暮成自认并没有美术方面的天赋,他只是从小被逼着学画。别看他在美术班样样优越,说穿了是他爸厉害,不是他厉害。沈风明在这点上并没有理解儿子,对于专业的不自信带来的后果往往是致命的。 更何况他连兴趣和热爱都没有。 沈暮成无精打采伏在手臂上,提笔在本子空白处勾了个轮廓。那是操场上埋头写字的岑沐子。她坐在小板凳上,修长的双腿侧收着,短发挂下来挡住脸庞。 他画完了,对着简单的轮廓发了会呆,打开抽屉摸出藏在顶里面的笔记本。本子是软面抄,很普通的蓝白封面,被翻的卷了边。 沈暮成打开本子,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字体大开大合,连笔老练随意,乍眼看去,并不像女孩子的字。 但这是岑沐子的本子。就是她被传阅到失踪的小说。小说背景设在明朝万历年间,主人公是叫菊青的女孩子,为报父仇卖身进王府,与王爷相爱最后又手刃爱人的故事。 笔记本传到沈暮成手上时,他是无聊才看看,很快就被吸引了。故事基调悲情,但岑沐子的文笔却很冷静,没有太多的矫情渲染。更让沈暮成敬服的,是文中大量的细节描写。 岑沐子肯定没有在明朝生活过,可小说里的生活被她写的真实而有趣。除了充沛的想象力,她一定看过大量课外书。 沈暮成为此打听是谁写的。当他得知写作者是同年级的岑沐子,沈暮成被震撼了。 “她得看过多少书啊。”沈暮成想。 “她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啊?”沈暮成又想。 他偷偷留意岑沐子,却不敢离她太近,更不必说跟踪尾随了。比起不能跟岑沐子说上话,沈暮成更害怕被她讨厌。今天他真是回班级换运动衣,可是当他看见岑沐子独自匆匆走进教学楼后,沈暮成忽然生出了勇气。 此时,沈暮成翻着本子。越往后面,岑沐子的字体越是飞扬,可见写的匆忙,又像是写字速度赶不上才思汹涌。 “她没有电脑吗?”沈暮成又想:“她应该需要电脑。” 补习班的费用刚刚解决,送电脑的念头又冒出来。可在那时候,配置普通的笔记本也是高奢品,不要讲沈暮成,就是沈风明要家庭购买也会犹豫。 小说没有写完。因为本子被沈暮成截留了,没有再传回岑沐子手里。岑沐子今天的表现浮现在沈暮成脑海,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追着同学要本子,她那样…… 沈暮成寻找着形容词,最后想,她那样冷淡,仿佛没有事值在意。 可沈暮成不是。沈暮成对人生有着热烈的追求。蓝色的学生台灯散发青白的光晕,沈暮成想到梦想。他的梦想被父亲一语戳穿。相比做画家,沈暮成更想做明星。他对音乐有着相当自信的领悟力,他有兴趣,也自认能做好。 也许,他更憧憬五光十色的生活,憧憬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能看见更多寻常人生见不得的风景。 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后,是二十分钟的大课间,沈暮成匆匆来到三楼。今天下午美术班要上素描课,课室在小礼堂二楼,沈暮成没机会接近岑沐子。 他走到五班,从后门往里张望,人很多,一时间找不到岑沐子。 “沈暮成!”王书喆却看见他,挥手招呼着。他的喊声立即吸引了大量注目,许多学生回头往后看。 “你好。”既然暴露了,沈暮成索性走进五班。王书喆起身迎接,沈暮成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王书喆很高兴能展示他们的友谊。 “我来问你报补习班的事。”沈暮成笑着说。 “你真要报啊?”王书喆惊讶道。 “是啊,做足准备有把握一点。” “你们还要准备吗?”坐在王书喆前面的女生回头笑道:“美术班升学率百分百,要我就回家玩了,还上什么补习班啊。” 周围的同学都笑了。沈暮成说:“没你说的那么神,我们也要考试的,只是要求低一点。” “是低一点吗?”女生又笑道:“你们考二百多分就能过线,我们多考一倍,四百多分,什么学校也上不了。” 她摊手做出无奈的样子。沈暮成看看她,她梳着成熟的丸子头,没有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睛不大却很亮,嘴唇也很薄,戴着斯文的金丝框眼镜,看上去很精干。 “这是高勤。”王书喆介绍道:“我们班学习委员。” “你好。”沈暮成挤出一丝笑意。 “他不用介绍了吧。”王书喆搭着沈暮成肩膀向高勤笑道:“谁还不认识沈暮成呢?” 高勤微笑点头。她的笑容和发型一样,成熟的简直老气。 “行啦,你不会考四百多分的,谁不知道你成绩好,如果这届只有一个能考上的,那也只能是你了。”王书喆笑着说。 “你可别谦虚,”高勤笑着冲王书喆说:“别人说就算了,你说我可不听,如果只有一个,那也是先轮着你。” 他们互相吹捧,沈暮成不由多看高勤两眼,高勤看上去特别“有数”,是很“拎得清”的那类人。 “你要报补习班就找她!”王书喆指着高勤说:“她爸爸就是补习班的老师,特级教师。” “啊?”沈暮成脱口而出。高勤有这么厉害的爸爸,为什么会读升学率普通的高中。 高勤像看透沈暮成所想,微笑说:“中考没考好,给我爸丢人了。” 沈暮成瞬间尴尬,暗想,这女生太厉害,能看透人心的。 “那现在还能补报吗?”沈暮成赶紧岔开。 “我也不知道,要回去问我老爸。”高勤笑着说。 “请你帮忙问一问,”沈暮成恳求道:“听说明天有课呢。” 高勤点了点头,又问:“就你一个吗?” “嗯……” 沈暮成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他说两个人,高勤一定会问另一个是谁。当众说出岑沐子实在说不过去。沈暮成犹豫着想:“最好的办法是把钱给岑沐子,让她自己找高勤报名。” 他含糊道:“你先问行不行,我这边确定了再告诉你名字。” 高勤尖锐着看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可沈暮成仿佛被她这眼看穿了,没来由脸上发烧。就在他不知所措时,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高勤,报补习班找你行吗?” 这声音一入耳,沈暮成差点跳起来,是岑沐子! 他迅速回头,岑沐子依旧穿着泛白的校服,大眼睛全神贯注看着高勤,没在意沈暮成。 岑沐子课间去了厕所。她回来听见王书喆说“要报补习班找高勤”,于是凑了过来。昨晚,岑沐子琢磨很久,觉得要实现作家梦,只有考上师范大学。她的弱项是英语和数学。英语总还好些,可怕的是数学。 “有什么办法,”岑沐子想:“有梦想很简单,为梦想努力很痛苦。想走这条路,吃点辛苦也应该吧。” 她吃早餐时找赵秘书拿了钱,打算问问补习班怎么报。 “是啊。”看见岑沐子要报补习班,高勤很意外:“你要补报吗?” 高勤不大喜欢岑沐子。在她看来,岑沐子除了作文好,其它都很普通。作为学习委员,高勤各科成绩都很突出。可就是这个很普通的岑沐子,在分班测试中语文成绩排在她之上。 那场测试高勤超水平发挥。除了语文,她单科成绩都是全年级第一。岑沐子无形中粉碎了高勤的“纪录”,而且这么重要的测试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面对岑沐子明晃晃的大眼睛,高勤很不自在。沈暮成对她的感觉很准,高勤特别擅长窥探人心,但是岑沐子的眼睛里空无一物,高勤看不见她的心。 “我想报补习班。要多少钱?”岑沐子抿了抿头发问。 高勤想起来岑沐子家境窘迫。她并不肯承认,自己对岑沐子的不喜欢里包含着这个因素。 “十堂课五百六十元。”高勤冷淡说,刚同沈暮成说话的笑意全收。 “那只有十堂课吗?”岑沐子追问。 高勤笑了笑,仿佛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强化班,只上十堂课,不是日常补习。”王书喆好心解释。 “那我现在报名,还剩下几堂课呀?” “已经上了两堂,只剩下八堂课了。”高勤懒洋洋道。 “八堂课也要五百六十元对吗?” 岑沐子一边说,一边伸手进口袋拿钱。她这么说,只是想再确认下补习班的费用,并没有其它意思。 可是高勤听这话并不舒服。补习班是她父亲开设的,岑沐子这样问,仿佛是讲她父亲乱收费,十堂课还剩下八堂,还要五百六十元。 “上补习班全凭自愿,没谁说一定要上。”高勤板着脸说,把手里窝着的书啪得丢在桌上。 岑沐子的手僵在口袋里,她不明白高勤为什么生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四章 眼看着岑沐子和高勤有点僵,王书喆忙打圆场:“岑沐子,现在加入补习班是插班,按理说插班不行。因为高勤的爸爸是补习老师,我们才找她帮忙呢。” 学校里乱传岑沐子身世可怜,可岑沐子非但不可怜,骨子里骄傲的不行。这性格养成她暗藏的属性:吃软不吃硬。王书喆若是说些高勤的难处,也许岑沐子会软了脸说好话,但这书呆子这样讲,分明是提醒岑沐子:你在求人呢,还挑剔价钱。 上补习班很了不起吗?岑沐子一瞬间忘了关于写作的志向,转身就走回座位了。这一来场面更加尴尬,沈暮成看得心惊胆颤,暗想:“这可怎么收场?让岑沐子自己找高勤报名,看来不可能了。” 好在上课预备铃救了他们。铃声大作,沈暮成忙说:“我回去上课了!”他拔脚要溜,却听高勤说:“哎你别走啊,留个电话给我。” 留电话?干什么要留电话?可沈暮成一时来不及细想,只当是她问了结果好通知他,于是匆匆道:“好!” 他接过高勤递过的笔,在她的笔记本上匆匆写下一串数字。写罢了一抬头,只见着岑沐子擦身而过,像是瞪了他一眼。 沈暮成脑子一懵,也顾不得别的,丢下笔就追了出去。王书喆望着他背影笑道:“预备铃打完还有五分钟呢,瞧他急的。” “美术班吗,都是咱们学校的宝贝,好学生呐!”高勤淡然一笑,满意看着沈暮成留下的电话。 “哎,刚才的事你别生气啊。”王书喆安慰高勤。 “我生什么气?”高勤不屑道:“她就是没钱呗!又想上补习班,又没钱,就拿我出气!” 王书喆听她说的刻薄,可是总不能为了岑沐子得罪高勤,于是呵呵笑两声,算是同意。 沈暮成直追出五班教室,好在预备铃响了,走廊上干净许多,大部分学生都回到教室了,他猛跑两步赶上岑沐子,小声飞快道:“快上课了,你去哪?” 岑沐子照样不理睬。 沈暮成左右看看,觑着没人注意,从牛仔裤后兜里摸出六百块钱。钱掖了一上午,还带着他的体温。他把钱匆匆塞进岑沐子手里:“这是报补习班的钱,别跟高勤还价了!” 岑沐子将手一甩,那叠钱啪得掉了,一小块红红的钞票,很醒目躺在淡灰水磨石地上。 沈暮成惊讶着看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我不上补习班!”岑沐子冷冷说,说罢沿着楼梯下楼去了。 沈暮成赶紧捡了钱,又追了上去:“你发什么脾气啊!”他真有点生气了:“考上大学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面子?我要什么面子?”岑沐子轻飘飘问。 沈暮成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艰难改口:“快要上课了,你去哪?” 岑沐子没说话,低头下楼。 “岑沐子!”沈暮成终于不忍了,他再次大喊一声。 岑沐子究竟是女孩子,他们已经站在二楼,沈暮成这一声喊,高二年级有几个往班上跑的学生直往这看。岑沐子更怕被老师撞见,只得停了脚步,飞快说:“你要说什么快说!” “没见过你这样的!”沈暮成恨恨说,又举起手里的钱:“这是我的零用钱,没问家里要,算借给你的!你不愿意找高勤,我替你找!但是报了班你必须去!” 岑沐子没说话,转脸看着别的地方。 正式上课的铃声终于响了。沈暮成跺了跺脚,丢下她转脸向楼上跑去。教学楼渐渐安静了,岑沐子恍惚站在楼梯上,直到英语老师捧着书上来,看她问:“岑沐子?站在这干什么?” “我正要上去。”岑沐子轻声说,跟着英语老师上了楼。 接下来的第三堂课,沈暮成心神不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讨厌高勤。刚才岑沐子同她讲话时,高勤分明居高临下,很瞧不起人。 十堂课已经上了两堂,能不能少交点钱。这难道不是正常的思路?若是换了家境优良的同学问,高勤也会这样不给面子吗?沈暮成认为不会。 岑沐子是真的可怜。他想,必须有人保护她才行。 眼下的问题是补习班。高勤对岑沐子有偏见,沈暮成要怎么告诉高勤他的另一个名额是为了岑沐子?女生天生大嘴巴,高勤一定会把此事添油加醋传出去。沈暮成做惯了好学生,公然贴上早恋的标签,他可有点受不了。 那么找别的同学呢?比如王书喆?不!不能找王书喆,他准和高勤走的近,一定会出卖沈暮成的。 沈暮成算计来算计去,忽然想到高三(二)班的陈淮桐。 陈淮桐就住在那片别墅区,听说他爷爷是地方军区的副司令员,中将军衔。陈淮桐十分高干子弟,个子高,举止言行洋气,出手阔绰,又讲义气,而且他和沈暮成一样,很喜欢音乐和电影。 沈暮成莫名其妙吸引了陈淮桐。两人能做成朋友是陈淮桐主动结交的,他们并非形影不离,却很交心。 事实上,在历青中学沈暮成最谈的来也是陈淮桐。陈淮桐对艺术有敏锐的洞穿力,他的奇思妙想常令沈暮成叹服。陈淮桐的父亲也很喜欢音乐,他家有小视听室,音响设备特别棒。此外,陈淮桐远在加拿大的姑姑常给他寄cd和音乐杂志。 结交陈淮桐让沈暮成拓宽了眼界。他从陈淮桐身上隐约看见另一条路,与父亲替他设计好的前景并不相同。那条路是瓦蓝天空与艳红花朵作底色的,阳光灿烂又朝气蓬勃。 沈暮成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前景是要有底气的,这是一种不需要奋斗的底气,并非所有人都能轻易拥有。 优越的陈淮桐对课业无所谓。除了优异的英语,他每科都差劲。陈淮桐很无所谓:“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兵。” “只能找他帮忙了。”沈暮成想:“陈淮桐很有数,他知道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 接下来的课时沈暮成简直是在煎熬,老师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盼着快点下课。可他手表上的指针像是坏了,半天都不挪动,只剩着秒钟徒然转圈。 课本上的方块字渐渐模糊,忽尔聚集,忽尔又散开,渐渐化成岑沐子的面孔。她和高勤说话时的认真,谈到补习费的羞窘,还有被高勤怼了之后掉头走开的傲气,这些交织在一起,让沈暮成发出喟叹。 他撑着脸看课本。坐在他前面的顾慢慢靠桌看着黑板,听见沈暮成叹气,顾慢慢微侧过头,迅速向他飘了个眼风,像在嘲笑。 美术班因为人少,所以不设同座位,一个学生一张桌子。老师转向黑板背书的当儿,顾慢慢迅速背过手,递来纸条。 沈暮成接过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句诗:“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请即兴素写一帧。” 沈暮成笑了笑,提笔在纸条背面画了个托腮叹气的小人。他想了想,在小人左侧加了颗破碎的心。画完了,他戳戳顾慢慢的后背,将纸条递回。 不多时,顾慢慢又靠了过来,再次递过纸条。她的头发黑而长,发尾微微打卷,一扫动就蓬出发波的清香。沈暮成等她的秀发停止扫动,这才探出指尖夹过纸条。 “需要帮忙吗?” 沈暮成没有被好意打动,迅速回书:“不用!” 纸条送过去之后,顾慢慢没有再往回传。沈暮成左右看看,走道另侧的同学像是看见了他和顾慢慢传字条,正在低头偷笑。 有什么好笑的。沈暮成想,无聊的翻动课本。 好容易熬到下课,沈暮成飞快奔出教室,刺溜下到三楼。陈淮桐爱打篮球,课间也不放过,沈暮成怕去晚了逮不着他。 他奔到二班门口,伸脖子望里一瞧,还好,陈淮桐在呢。他看见沈暮成就会意,不需要他招呼便起身走出来。 “找我?”陈淮桐做个无声口型问。 “没去打球吗?”沈暮成见着王书喆还说“你好”,见着他没这些客套,拽陈淮桐一把,示意他下楼。 “今天没人,没法打!” 沈暮成不关心他能不能打成球。两人走出教学楼,沈暮成转到西侧花坛的松树下。 “干什么啊,神秘兮兮的?”陈淮桐问。 “有个事请你帮忙。”沈暮成严肃说。 “什么事带请的?直说呗!” “是这样,”沈暮成舔舔嘴唇:“你到五班去一趟,找个叫高勤的女生,请她帮忙补报赤轮小学的数学补习班。” “我报过了啊,”陈淮桐眨巴着眼看他:“都上两堂课了!” “你会报补习班?”沈暮成不敢相信:“干什么为难自己?”陈淮桐笑着推他一把:“说什么呢?我就不能努力一下?” “行,当然行!”沈暮成笑笑道:“那也不耽误你替我跑一趟。这个补习班不是给你报的,也不是给我报的,是给…….” 说到关键地方,“岑沐子”这个名字突然很难启齿,沈暮成蓦得刹住了。陈淮桐正在屏息静听,见他住了口,不由问:“给谁报的?你说啊。” 沈暮成做贼似的四下看看,凑在陈淮桐耳边说:“岑沐子。” 他以为陈淮桐会大惊小怪,或者疑问或者打趣或者鄙夷。谁知陈淮桐啥表情都没有,如果不是他眼皮在眨动,看上去简直像石雕。 “你……替岑沐子,报补习班?”陈淮桐平静确认。 沈暮成觉得得脸上发烧,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岑沐子和高勤是同班同学,你,还有我,跟她们八杆子打不着啊?” “你别问这么多了!”沈暮成不高兴说:“你去不去吧?” “去啊!这点小事举手之劳,你叫我帮我就帮啊。” 沈暮成大喜,拍他肩膀以示嘉许。继而从裤兜里掏出六百块钱塞进陈淮桐手里:“这是补习班的费用。五百六十块,不用找了啊。” 陈淮桐不在意找头的事,捏着钱皱眉问:“我有一事不明,岑沐子自己为什么不能去报名?” “她没有钱补习。”沈暮成索性说了实话:“这是我替她出的。” 也许是操场上有风吧。要么就是陈淮桐没站稳。总之沈暮成看见陈淮桐明显摇晃了一下。 “岑,沐,子,没,有,补,习,的,钱?” 陈淮桐举着那叠钞票,一字一顿的问。 “是啊,”沈暮成理所当然:“你没听说她家里很穷吗?” 陈淮桐盯着他约有三秒钟,不怀好意的笑笑:“所以你这是向雷锋学习,做好事不留名,又要替她出钱,又不能伤她自尊?” “不是她自尊的问题,”沈暮成嘟囔道:“我给她钱她不要啊!” 陈淮桐呵呵笑道:“换我我也不要啊。” “为什么?”沈暮成问:“这事很伤自尊吗?” “伤!特别伤!”陈淮桐一语双关。他把钱揣进兜里:“肯下这个血本,你别是看上她了吧。” 沈暮成不吭声。 看着沈暮成明显默认,陈淮桐忍不住笑道:“够小言的啊,前程似锦的沈暮成,看上了孤苦无依的岑沐子。啧啧啧啧。”陈淮桐砸吧嘴回味良久,问沈暮成:“你真相信这样的桥段?” “你什么意思啊?”沈暮成不高兴问。 “没什么意思。祝你好运呗。另外,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你都说了举手之劳,还要什么报答!” “下星期俱乐部放电影,保加利亚的片子,你陪我去!” 陈淮桐说的俱乐部在吴盘街前面那条路,是专供老首长活动的内部俱乐部。因为那幢房子超面积,拨给谁都不好,所以改建成俱乐部。 俱乐部二楼有个放映室,每周放一次电影,时间是周三或周五的下午,大多是市面上见不着的外国片。陈淮桐常拉沈暮成去看。因为总在上课时间,沈暮成每回都要绞尽脑汁想借口,又说爸爸带他去师范大学参加论坛,又说爸爸带他参加艺术沙龙。 从高二下学期开始,沈暮成明确表示放映室电影他看不了。纵使是美术班,老师盯得也很紧,沈暮成可不想被穿帮被爸爸批评。 这一晃,他们也有大半年没去看电影了。沈暮成微有犹豫:“大哥!我们高三了啊!” “高三怎么了?”陈淮桐不高兴:“你上大学不愁,我上大学别想,不正是玩耍的好时节?” 沈暮成很佩服,冲他竖竖大拇指:“你说的都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五章 受沈暮成所托,陈淮桐中午放学前踱到五班去找人。 也许成绩不好,也许三观不合,陈淮桐很少同一班五班的学生有往来。他同书呆子谈不到一起。 走到。 “她坐哪?我找她有事。” 岑沐子伸头进屋看看,转头说:“她不在,也许回家了。你找她有事吗?” 陈淮桐盘算是否说实话。可是岑沐子终归会知道,区别是由他告诉岑沐子,还是由沈暮成亲口告诉她。 陈淮桐认为不该瞒着她,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世交。 “你和沈暮成很熟吗?”陈淮桐问。 “问这个干嘛?”岑沐子不满问。 “熟就熟,不熟就不熟,这问题很难回答吗?”陈淮桐奇怪问。 岑沐子轻哼一声,掉开目光看窗外。 “他说要替你报补习班。他说你交不起补习班的钱。哎,你在搞什么名堂?”陈淮桐深知她的脾气,并不介意,直接说了来意。 “谁要他多管闲事。”岑沐子不高兴说:“我可没说过没钱。” “你也没告他你有钱吧?” “我干嘛要和他说这些?我和他又不熟。” 陈淮桐瞧她态度坦荡,不像是在说慌。看来这事很简单,是沈暮成想追求岑沐子,岑沐子并没有答应他。 “呵呵,你们玩躲猫猫,倒把我夹在中间。他派我办这件事呢。” “你和他很熟吗?”岑沐子把话问回去:“你们不是一个班啊?” “你们女生心真小,只有一个班才能是朋友啊?”陈淮桐道:“我们关系不错,看电影打球听音乐。哎你知道吧,沈暮成虽然是美术班的,可他音乐天份比画画可强多了。” 岑沐子不懂音乐,也不懂美术,怔怔听着。 “其实沈暮成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傻。” “他傻?我看不出来。”岑沐子冷淡道。 “不是笨的那种傻,就是有股子傻劲。比如你这件事。你说实话,他是不是想追你啊?” 岑沐子雪白的脸庞泛起淡粉的红雾,转过脸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可能。”陈淮桐眨眼一笑:“需要我做什么?”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岑沐子不肯在陈淮桐面前矫情,冷淡说罢了看向窗外。秋信渐浓,窗外大株的梧桐树开始落叶,留在枝丫上的叶片也泛了黄。这样绿中透黄的颜色特别经不起正午的阳光,把秋色耀出莫名的伤感。 “不理他就行了,”岑沐子又说:“也别告诉他我家里的事。” “其实你该多交朋友。”陈淮桐真诚说:“都说你不爱理人,我替你冤的慌。咱们上幼儿园那会,小朋友都爱跟你玩,为这事我还吃过醋呢,说你不理我。” 陈淮桐说着笑起来。也许童年回忆带着温度,也许陈淮桐是真正的自己人,岑沐子顺口说了实话。 “我有点害怕。我从爸妈那回来,以前的朋友再也见不着了。我总觉得,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多了伤人。” 陈淮桐望着她无声叹气。岑沐子的倔强远在沈暮成预估之外。因为她父母不在身边,陈淮桐的爸妈常去岑家看望,换了别人早已表现亲密,但岑沐子不,她依旧不理人。 “所以孩子太小没父母不行的。”每回从岑家回来,陈淮桐的妈妈都这样说:“你瞧瞧沐子,多好的丫头硬是弄得不合群!” 之前陈淮桐小,也就是听听。后来他长大了,反倒劝着妈妈:“你别多管沐子的闲事,每回去都要感叹人父母不在身边,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妈妈不理解,瞪眼睛说:“关心她是应该的,别说你爸和她爸是同学,我和她妈也是同学!你懂什么!” “要有人老问你套着的股票涨没涨,你烦不烦?”陈淮桐一脸不高兴反问。妈妈设身处地想了想,不吭声了。 想到这里,陈淮桐决定收起同情心,于是说:“不交朋友就不交,这学校里也没几个值得交的。不过啊,沈暮成不错哎。” “你可别替我招惹他吧!”岑沐子皱眉道。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陈淮桐生出好奇心:“他哪点不好?我看喜欢他的多的是!” “不用你管。”岑沐子简短有力结束对话,指了窗外说:“你来看,那个就是高勤。” 陈淮桐走到窗边,顺着岑沐子的手指看去,通往操场的蓝漆铁门边倚着两个密密交谈的女孩子。 “戴眼镜的那个?”陈淮桐问。 “是啊,你怎么猜出来的?” “我认识另外一个,”陈淮桐笑道:“顾慢慢嘛。” 岑沐子掏出六百块钱,塞在陈淮桐手心里:“我早上和高勤有点不痛快,你帮我个忙,替我找她报了补习班吧。” “我有钱啊。”陈淮桐摸出沈暮成的钱晃晃:“沈暮成给过我了。” “我不要他的钱。”岑沐子不高兴说:“我又不是没钱!” 陈淮桐怪笑一声,将手里的钱丢给岑沐子,却接了岑沐子的钱。他闪身跑开笑道:“那你自己还给他,别再找我麻烦啦!” 如果沈暮成和岑沐子在一起了。陈淮桐想像这画面,觉得心情很好。他连蹦带跳下了教学楼,大步往高勤顾慢慢走去。 “嗨!两位美女,大中午的晒太阳补钙吗?” 陈淮桐拿出花花公子的样式打招呼。 高勤知道陈淮桐,却没同他说过话,见他来搭讪便不吭声。顾慢慢却同陈淮桐熟悉。去年暑假,学校组织助学夏令营,到红色老区看望希望小学的孩子。这事是陈淮桐动用父亲的关系与当地联系的,沈暮成和顾慢慢都参加了夏令营,虽然只有五天时间,顾慢慢觉得陈淮桐人不错,随和又大方。 “我当是谁,原来是陈公子。” 陈公子是陈淮桐的绰号,只有同他玩的好的才这么叫。 看着顾慢慢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陈淮桐不由好奇,近水楼台先得月,同班的沈暮成为什么不喜欢顾慢慢,偏会看上岑沐子。相形之下,她身边的高勤像只朴素的灰母鸡,除了眼睛闪着精光,别无出彩。 “这位同学是五班的吧?”陈淮桐笑看高勤:“你好面熟。” “我要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你不只面熟,而且耳熟。”顾慢慢炫耀着说。 “哦?是什么?” “她就是高勤,分班测试总分年级第一,不记得了?” 以陈淮桐的性子,他哪里记得谁是年纪第一,他只记得谁球打得好。也算他讲义气,为了沈暮成,陈淮桐硬挤出夸张的敬佩,见着天仙似的说:“哇!就是你啊!” 他吃惊的自己都嫌弃自己。 好在高勤没让他表演太久,她冲着陈淮桐笑笑:“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啊?” “哎,你怎么知道?”陈淮桐脱口而出,这次的惊讶是真心的。 他的傻样子逗着高勤一笑。陈淮桐这才发现,高勤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让她精明的面庞抹了些憨厚之色,显得可爱多了。 “那让我猜猜,”高勤笑道:“要上补习班对吗?” “咦,你可真是神了!”这下陈淮桐是真服了:“你怎么猜出来的?” “除了补习班,你还能有什么事找我。”这话在理,却让高勤说得酸溜溜的,带着点怨气。 “陈公子也上补习班吗?”顾慢慢笑着问。 “他上啊,上了两节课了。”高勤慢悠悠抽话。 “你怎么知道我上了两节课?”陈淮桐再次吃惊。 “我也上补习班啊,上了两节课,每次都看见你在啊。” “观察的够细的啊。”陈淮桐干笑着说。 “所以,你为补习班的事找我,却不是你要报名,对不对?”高勤靠在蓝漆铁门上,一条腿弯着勾住铁栏,歪着头笑看陈淮桐。 “你挺聪明的,从我走到这里开始,每句话都说中了。” 陈淮桐这话很真心了。但高勤给他的感觉不只是聪明,陈淮桐觉得她很注意自己。 “好啦!大中午太阳怪热的,替谁报班你就直说吧。”高勤笑道。 “你一定能报成吧?”陈淮桐正要把岑沐子名字报出来,忽然多了个心眼,要先同高勤讲定了。 “那可不一定,这事要问我爸呢。” “那你先问你爸,能报的上我再说!” 高勤诧异道:“你怎么和沈暮成一样?你们究竟要替谁报名啊,从上午开始就弄得神秘兮兮。” “沈暮成也要报补习班?”陈淮桐逼真装傻:“他一美术班的报什么补习班啊,又不愁上大学。是不是啊顾慢慢?” 顾慢慢摇头一笑:“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沈暮成不但要报,还要报两个人的。”高勤抿嘴一笑,斜眼瞅瞅顾慢慢:“可别是你吧?” “别瞎说了。”顾慢慢咯咯笑起来,仰着头晃了晃黑密的长发。 “好啦说正事!我还赶着回去吃饭呢。高勤,你要准定能报上,我就把钱和名字都给你,回头办妥了听课证给我吧。” 高勤笑而不答,精亮的眼睛观察着陈淮桐,半晌,她微然一笑:“那行吧,就算我答应你了,能报!你把名字告诉我。” “真的!”陈淮桐大喜:“是岑沐子。” 高勤的笑忽然僵住了,不敢相信问:“岑沐子?” “你替她报补习班?”顾慢慢把高勤要问的话说了出来:“你不会再替她垫了钱吧!” 陈淮桐没有回答,把六百块钱塞在高勤手里:“就这么说了,钱和名字都给你了,明天晚上七点,我通知岑沐子去上课了啊!” 陈淮桐说完,竖起两根手指抵在额边一飞,向高勤敬个礼,挤眼一笑跑开了。顾慢慢瞧着他的背影弯弯嘴角:“你说了半天讨厌岑沐子,这可好了,还不是得替她办事。” “真奇了怪了。”高勤喃喃说。 “奇怪什么?”顾慢慢问。 “岑沐子怎么会搭上陈淮桐?他们没交集啊!” “我就说你光会读书了。”顾慢慢伸出纤细的手指一戳她脑袋:“没事多看看小说吧,小少爷看上穷丫头,陈旧桥段不是没道理的,很吃香好不好。” “为什么呢?” 一向精明的高勤愣着眼神望顾慢慢。 “因为同情心呀,或者因为成就感,男生都这样,喜欢弱势群体,以显示他们很强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勤若有所思看向天边的云。秋日的蓝天高远而澄澈,飘着被风撕碎了形状的云。 岑沐子捏着六百块钱,像捏着滚烫的山芋,心里烦的不得了。 “要怎么还给他?”岑沐子想:“这人可真是讨厌,没见过管闲事管成这样的!” 她发了会呆不得其计,教室里的同学差不多走空了,只留着堆积如山的。岑沐子懒洋洋收拾了书包,搭在肩上慢吞吞走出高三(五)班。九月,正午的阳光仍是炽烈,风干燥的自带燃烧声,叶子在风里啪啦啦响着,像在敲击陌生而遥远的鼓点。岑沐子侧耳倾听,再次想到远方的草原。 她沉浸在漫无目的,却又目标明确的遥想里,沿着熟悉的道路往家里走去。刚走到一半,身边自行车铃响,岑沐子回头望望,不出所料,是沈暮成。 她站住了,背倚着冰凉的灰墙,漠然看着沈暮成。 “干嘛这样看着我?”沈暮成笑问。 “你干嘛要管我的事?” “你是说补习班吗?”沈暮成诚恳说:“我希望你能考上大学,真的只有这个想法,没有别的。” 岑沐子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审视他。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管你?”沈暮成心虚问。 仔细看来,岑沐子是形容词普遍表达的模样,端正标致。面对面站着,沈暮成觉得她像新生的竹子,坚硬又脆弱。这气质让她揉进古典清秀,是溪水洗濯过的小草,散发浅淡的清香。 “你别再管我的事啦。”岑沐子不理会沈暮成的设问,带着不高兴说:“我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六章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你多管闲事的人,这是怎样的体验,沈暮成无从请教。他捏着皱巴巴的六百块钱,站在秋日正午的艳阳下,傻看着岑沐子慢慢走远的身影。 岑沐子走开前,把钱塞在他手里。经历了一上午的辗转,六张百元大钞疲软破旧,怨恨主人把它倒来倒去。它不知道沈暮成此时也很嫌弃它,六百块钱像面照妖镜,照出他想做好事却屡遭创伤的心。 “脾气真犟啊!”沈暮成喃喃说。 可是他喜欢。岑沐子最吸引他的就是这模样,低着头旁若无人的行走着,不管周围噪杂的声音,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特别是她的家境,一想到这件事,沈暮成的怜悯心如滔滔江水,翻涌不尽。 她真的没有父母吗?那她和谁一起生活呢?她的学费又从哪来呢?这些疑问在他心里打着滚,只是找不到答案。在沈暮成的想像中,岑沐子应该脆弱敏感,自尊心超强。 但岑沐子看上去不像。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她不像。比如拒绝这六百块钱,完全就是拒绝本身,与自尊心没多大关系。 这件事很让沈暮成头疼。换个角度说,岑沐子对他没有兴趣,因而也谈不上自尊心的事。也许她真像她所说的,讨厌别人管她的闲事。 沈暮成怏怏叹气,没精打采往家走。如果骑上车,他很快能追上岑沐子,可追上她又说什么呢?从她身边超过去吧,沈暮成多此一举自认无情,像是抛下了她。 她不会上补习班了。沈暮成想,那么我也不去了。 回到家,妈妈文娟准备好午饭,正在等他。守到他进门,文娟不由抱怨说:“上哪去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沈暮成换了鞋子擦过她进屋,径自走向卧室。 “哎!我跟你说话呢!”文娟冲着沈暮成背影喊。 “啊?什么?”沈暮成像大梦初醒,愣看着妈妈:“说什么?” “你天天心思在哪里啊?”文娟哭笑不得问:“都快高考了,可我天天看你晃来晃去,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我都报数学补习班了,还要怎么紧迫啊?”沈暮成不高兴说。 “报上了吗?”文娟顺口问。 沈暮成瞬间后悔,他已经打算不上补习班,本来报不上名是个好借口呢。就在他琢磨怎么把话圆回来时,电话响了。 文娟丢下他去接电话,沈暮成松口气钻进房间。他往床上一倒,看着天花板上的吸了这句不说了,像在等沈暮成确认。 “哦,高勤,高勤,你好。”沈暮成想起上午给她留过电话。 “你问的补习班的事,可以报的,你是要报两个人对吗?” “可以报两个人吗?”沈暮成犹豫问。 “是啊。除了你,还有一个是谁?” 沈暮成答不上来。 “高勤,多谢你了,我还是不报了。”沈暮成说了实话。 “又不报了?”高勤声音高了八度:“沈暮成,我可当件事办的,你就这么随便啊!” “对不起啊,高勤,真的对不起。” “那行吧。本来我爸说最多加两个人,我说了半车好话,他才答应我加三个人,你这又不报了,唉……” “加三个人?还有别人要上吗?” “是啊,还有二班的陈淮桐,也不知道他怎么了,非要替岑沐子报上名!” 沈暮成哐得咽了咽口水:“你说谁,陈淮桐替岑沐子报了?” “嗯,钱都给我了,明晚上课,听课证明天早上带给他。” 沈暮成脑子像飞进了苍蝇,嗡嗡响着有点乱。他下意识说:“那你替我报名吧。这样正好两个名额,你也好向你爸交待。” 高勤哧得一笑:“你究竟怎么说呀,一会儿一变的!” “就这么说了!”沈暮成斩钉截铁说:“不改了!” 挂了高勤的电话,沈暮成立即找出陈淮桐的电话打过去,响了三声,是陈淮桐家公务员接的:“哪里?” “叔叔你好,我找陈淮桐。” “他同学啊?等着啊。” 公务员搁了听筒,沈暮成听着里面中气十足的大喊:“陈淮桐!楼下电话!你同学!” 陈淮桐家里大,每回找他都能听着这样的嘶吼。沈暮成曾打趣陈淮桐,为什么不在卧室装个电话,陈淮桐笑道:“我爷爷,还有我爸,还有我叔我姑等等等等,轮番教育我,家里的所有都是服务我爷爷的,不是服务我的!在卧室装电话?奢求吧!” 等了足有三分钟,陈淮桐才抄了电话:“喂!” “是我!沈暮成!” “啊,什么事讲。” “补习班的事你办成了?” “办成了呀,高勤说明天给我听课证,也通知岑沐子了。哦,就是忘了跟你说,呵呵。” “你别呵呵啊,我问你,钱是谁出的?” “岑沐子啊。” “我不是说这钱我给嘛!”沈暮成急道:“你干嘛用她的钱?” 话筒里静了一会,陈淮桐笑道:“人家不领你这情。补习班她是要上的,但是钱不要你出!” “你可真怪啊!我让你找高勤报班,你干嘛先告诉她啊?” 陈淮桐微咳一声:“这个嘛……沈暮成,你听我一句劝,岑沐子的事你别多管了。” “什么意思?”沈暮成的心拎到嗓子眼:“你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啊。”陈淮桐装无辜说:“哎呀你有完没完,就这么点小事,车轱辘来去的!沈暮成,你想想啊,岑沐子又不是木头人,她干嘛非得领你的好处?” 他说着压低声音,冲着话筒小声道:“你喜欢她,她不见得喜欢你啊!人家不喜欢你,干嘛要用你的钱,再穷也不带这样吧!” 沈暮成默然不答。陈淮桐说的很对。 “要我说啊,你的眼光要放长远点。”陈淮桐又说。 “什么意思?” “你替她补班的目的是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为了让她多学习啊!这明摆着是想和她一起上补习,有机会接触啊,是不是?” 沈暮成抠着桌布的缕空花边不说话。 “所以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要我说见好咱就收罢!现在她去上补习,上课下课的你机会得有多少?你的好意她知道了,就算她拒绝了,你也在她那挂上号了对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也给她点时间反应反应。” 沈暮成还是没说话,可是对着话筒出了口气。 陈淮桐听见了,嘻嘻笑道:“你是被女生宠坏了,以为只要你开口,别人就得受宠若惊立即答应。这是心理盲区,未必啊同志!” 是啊。沈暮成想,她凭什么要用我的钱呢? 挂了电话,沈暮成回到屋里拉开抽屉,找出岑沐子的笔记本。本子里龙飞凤舞的字迹彰显着主人的个性,岑沐子默然低头的轮廓又浮在他眼前。也不知为什么,沈暮成陷得更深了。 比如流星花园,为啥道明寺喜欢杉菜呢,因为杉菜拒绝他啊。沈暮成对着空气自嘲着笑笑。 ****** 第二天下午下课后,岑沐子在教室收拾书包,打算去赤轮小学。 赤轮小学离历青中学不算近,要穿过师范大学。爷爷说让驾驶员来接岑沐子,被她拒绝了。她不喜欢让人知道她家的事,学校的传言就让它传吧,总之岑沐子快和历青中学告别了。 为了节省时间,岑沐子打算不吃晚饭。补习班六点开始,她走出校门已经五点半了。“半个小时应该来的及。”岑沐子盘算着:“反正也不饿,回家再吃饭好了。” 爷爷老了。保姆照顾他已经吃力,岑沐子不想再添麻烦。早上出门时,爷爷问她晚饭怎么办,岑沐子推说和同学一起吃。其实她找不到可以一起吃晚饭的同学,也不想找。 她背着书包慢吞吞走着,像只蜗牛缓缓向赤轮小学进发。正是上下班高峰,马路上很吵闹,向来安静的别墅区也注入了生气,灰墙小院的大门不少都打开了,在集体食堂用餐的战士进进出出。 这些为首长家服务的战士,统称公务员。他们经过严格挑选,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样貌要端正,人要机灵听话。同样是当兵,在首长家其实消磨时间,两年过去了,立功受奖轮不着,提拔进修轮不着,不过是空耗时日。 既便这样,为首长服务仍是新兵营优选的美差。进了小院,他们不必出操,也没有班长连长耳提面命管着。每天除了打扫卫生或者陪首长出门,其余并没有事。大把的空闲时间让人心慌,也有人利用的很好,比如复习功课考军校,或者完成某项爱好。 岑沐子从出生起家里就有公务员。她原先是叫叔叔的,一茬茬的公务员像割韭菜似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务员比岑沐子大不了几岁了。 岁月不饶人。十七岁的岑沐子徒生悲凉。 晚饭后是公务员的休闲时光。各家子女回巢,他们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三五成群聊天打牌,或者打球下棋,进进出出很是热闹。岑沐子没走几步,看见毛叔站在8号的门口,正和战友说话。 岑沐子叫毛叔,其实他不过二十一岁,明年就该退伍了。他本名叫毛阳,或者是毛洋,岑沐子也弄不清楚。她的不爱交往不只在学校,在哪里都一样。 毛阳也看见她。但他们不在公共场合互相招呼,这像是不成文的规矩,总之有事说事,没事就当不认得。 也许不想同岑沐子照面,毛阳抚着战友的背,要推他进8号院子。就在这时候,岑沐子再次听见身后响起自行车铃声。 “真是追魂夺命铃呀!”岑沐子咬牙想。她猛然回头,没错,又是沈暮成。沈暮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嗨,去补习班吗?” “你怎么知道。”岑沐子问得有气无力,快要烦死了。 “你这么乌龟爬似的,等到赤轮小学就没座位啦!”沈暮成笑道:“这种补习班不固定坐位,要靠抢的,去晚了只能坐走廊了。” “说的我没上过补习班一样。”岑沐子冷静反驳。 “不是啊!”沈暮成被她逗笑了:“这次的不一样,人很多的!”他忽想起来:“你吃过饭没有?” 岑沐子翻个白眼,转身往前走。 “你别走啊!”沈暮成着急叫道:“你上来,我骑车带你。” “不用了!” “岑沐子!”沈暮成又祭出那招,大喝一声。 岑沐子刷得站住了。毛阳还没有进八号,正往这里看。岑沐子此时像被架在火上烤,无论是跳上沈暮成的自行车后座,还是同他在街上争执起来,落在毛阳眼里的嫌疑可就洗不清了。 这事再传到爷爷那里……岑沐子冷汗都要下来了。 沈暮成偏不省心,推着自行车咣里咣当赶上来,正色道:“岑沐子,我是老虎还是恶狼,你干嘛爱理不理的?” “你要我理你什么呀。”岑沐子几乎用牙齿缝在说话。 “都是同学,一起上个补习班不很正常吗?”沈暮成很有理:“干嘛弄得我要占便宜似的?” 岑沐子深吸一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沈暮成!”她车转过身展开笑容,放大声量说:“你认识赤轮小学吧?我们一起走好吧?” 她180度转弯的态度,不,简直是360度旋转又加180度转弯的态度,把沈暮成惊的目瞪口呆,猛然间说不出话来。然而岑沐子的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毛阳听的。她要让毛阳知道,她和沈暮成只是正常的“同学”。 “行,行啊,一,一起走啊。”沈暮成口吃道。 他跨上自行车,望望岑沐子:“你是要走呢,还是坐我的车?” “坐车吧,坐车快一点,我怕迟到啦!”岑沐子依旧大声含笑说。 她说着,坐上沈暮成的车后座。她攥着冰冷的金属架子,紧张得绷紧身体,周围熟悉的景致也不知道为什么,变的陌生起来。 沈暮成按了按铃,蹬着自行车摇摆前行。岑沐子以为他要倒了,不由伸手捏住他的衬衫。他今天的衬衫是浅蓝色的,棉布料子,握在手里温和踏实。 沈暮成微侧着脸,他看不见坐在身后的岑沐子,却能感觉到衣服被她牵动了。细微的牵动划动在心里,让他涌起讲不清的感觉。 风轻巧的掠过,自行车稳稳前行。岑沐子放开捏住衬衫的手,回头看看被甩在身后的8号门口,毛阳已经走进去了,院门关上了。 “但愿他不要乱想。”岑沐子默默祈祷,风飘起她的短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七章 到了赤轮小学门口,沈暮成撑住车,先让岑沐子跳下来,这才把自行车推上人行道锁好。 “你吃饭了吗?”沈暮成问。这一路上他并没有讲话。 “没吃。”岑沐子匆匆说,想想又道:“谢谢你带我过来。” 她说完要往校门走,沈暮成拉住她:“等一等啊!” 岑沐子迅速抽回手臂:“又怎么了啊?” “我们先去吃饭吧,”沈暮成说:“这是九十分钟的大课,七点半下课,回到家都要八点了,会饿坏的。” “我不饿,你要吃饭自己去就好了。” 沈暮成愣了愣,岑沐子变脸之快让他始料不及,明明跳上自行车之前,她不是这样的。 “不是啊,反正是要吃饭,反正你也没吃……”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听着有人大叫:“沈暮成!” 沈暮成一慌,暗想美术班的并不上补习,这是谁隔老远又认出他来了。他急忙抬头看去,还好还好,是陈淮桐。 陈淮桐一手抄着口袋,斜着左肩挂只书包,半截衬衫塞在腰里,半截拖在外面,笑咪咪摇摇晃晃走过来。 “没骑车吗?”沈暮成问。 “没有,多走走路,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陈淮桐双目含笑,看看沈暮成,又看看岑沐子。 “我们正要去吃饭。”沈暮成冲他使个眼色。陈淮桐会意,立即说:“那太好了!我也没吃呢,咱们一起去吧!”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岑沐子冷淡说。那两人的眉来眼去落在她眼里,让她浑身难受。 “哎你……” 没等沈暮成说完整句话,陈淮桐抄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倏得伸出来,就势抄住擦过他身畔的岑沐子,那姿势顺理成章的让沈暮成嫉妒,可奇怪的是,沈暮成一碰要跳三尺远的岑沐子没有抗拒,她乖乖站住了。 “吃碗面条,”陈淮桐说:“给个面子。” 他并不看岑沐子,悠闲着说出这句话。岑沐子虽然低着头,却没有拒绝的意思。沈暮成觉察出一股不寻常的氛围萦绕在他们之间,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他们有着某种默契。 “就那间!六味皮肚面!很好吃!”陈淮桐笑着指了指小学隔壁的面店,顺手把岑沐子一转,向她背上轻轻一推。 岑沐子被他推得往前冲出一步,却没有说话。 “她怎么这么乖呢?”沈暮成满腹狐疑。对比岑沐子对自己的态度,那简直天上地下。 陈淮桐保持一手抄兜一手抄书包的姿势往前走,向后勾了勾手,示意沈暮成跟着。沈暮成不及多想,收好车钥匙赶上去,三个人像排着队,鱼贯走进面店。 “吃什么?”陈淮桐眯着眼看墙上写着菜单的红纸。他有点近视,但为了打球方便,坚持不戴眼镜。 岑沐子一点胃口也没有,看着红纸上的墨黑字,简直毫无兴趣。 “就皮肚面吧,好不好?”陈淮桐环顾两人问。 “我随便啊。”沈暮成说。 “我不吃皮肚面,油了吧唧。”岑沐子小声嘀咕。沈暮成看她一眼,暗想她对陈淮桐还真是不一般,若这话是沈暮成问出来,岑沐子十之八九不吭声。 “那……雪菜肉丝?”陈淮桐换了一个问。 “不要!西红柿鸡蛋!”岑沐子说。 “行!你们去坐着吧。”陈淮桐说着开书包摸钱。“我来吧。”沈暮成小声说,陈淮桐却挡开他的手:“去坐着吧!一会儿再找不到座。” 一屋子的食客,推搡来去太难看。沈暮成不再坚持,可奇怪的是岑沐子,对于陈淮桐付钱这件事她毫无感觉,早就往里面去找桌了。 沈暮成想起陈淮桐的话:她干嘛要用你的钱啊? “是啊,她干嘛要用我的钱呢,可她干嘛用陈淮桐的钱就无所谓呢?”沈暮成的疑云更重,忽然想到一件事,陈淮桐为什么会直接去找岑沐子。 岑沐子和谁都不熟,她不喜欢交往,应该和陈淮桐也不熟悉。难道沈暮成想错了,他们是很熟悉的人? 他跟着岑沐子坐下,看着她伸出两根手指,拉出桌肚里的塑料小板凳,又嫌脏似的,竖着手指头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坐下,坐下时远离桌子,像是怕碰脏衣服。 “我叫你不来,他叫你就答应了。”沈暮成轻声说。 岑沐子听见他说话,却像没听见一样。她低着头,头发又散下来,挡住半张脸。 ****** 柜台前,陈淮桐正在数钱付账,背上被人用力拍了一巴掌,砸得他向前一栽。他恼火着回头,看见一张盈盈浅笑的脸,顾慢慢咯咯笑道:“陈公子,请不请我吃饭啊?” “你怎么在这?”陈淮桐看一眼站在她身后的高勤,奇怪问:“你也上补习班?” “不行吗?”顾慢慢妩媚着一歪头:“不许我上啊?” “那不是。”陈淮桐换上笑脸:“就是记得前两堂你没来啊。” “她是替我圆场呢。”高勤脆声说:“我被沈暮成害啦!他说报两个人,可最后只报自己一个。我问我爸要了三个名额,多了一个可怎么办?顾慢慢就说她也来听课。” “哦。”陈淮桐不知道说什么,只有哦一声。 “反正就十堂课,为了高勤我辛苦辛苦吧,总之晚上也没事干。”顾慢慢笑着又晃了晃头发,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牛!”陈淮桐冲她一竖拇指:“别人时间不够用,你晚上没事干。”他望望高勤又问:“我就奇怪了,你俩怎么就能做上好朋友?” “我也很奇怪啊,”顾慢慢撅了撅嘴说:“你怎么就跟沈暮成是好朋友?”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陈淮桐哈哈笑道:“优秀的人总要聚在一起啊!”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自夸呢。”顾慢慢眯起眼睛问,她的眼睛眯起来像只猫,脸上还挂着猫脸似的笑容。可她如果是只猫,一定具备了猫的奸猾,而没有猫的温顺。 “难怪沈暮成喜欢岑沐子,”陈淮桐莫名其妙想:“他俩的共同点就是傻,都是使傻劲的人。” 高勤饶有兴味看着他俩斗嘴,这时得了空档说:“你们别顾着聊啊,再不吃饭来不及了!” “陈公子说请吃饭,算不算数啊。”顾慢慢抱着手臂微笑问。 “算数!怎么能不算数!就冲高勤帮了我的忙也得请!只管点,点齐了那边坐着,我来会账。”陈淮桐大方说。 “两份牛肉面吧,”高勤征求顾慢慢意见:“行吗?” “我讨厌吃面,”顾慢慢说:“三鲜盖浇饭好了。” 陈淮桐耐心等她们点完,往里指指:“沈暮成占好座了,一起吧。” 一听见沈暮成的名字,顾慢慢的眼神立即飘向店堂。这小细节没有逃过陈淮桐的眼睛,他抿嘴一笑,报着看好戏的心态,领着顾慢慢和高勤走到沈暮成身后。 “看谁来了。”陈淮桐说:“相请不如偶遇,今天真巧。” 沈暮成正同岑沐子相对僵坐。一个用尽心思要说点什么,一个低头不语只不肯搭理,听了这话都抬起头来。高勤没想到岑沐子也在,笑着的脸立即沉了沉。 “往里坐点。”陈淮桐贴着岑沐子坐下,把她往里面搡了搡。 顾慢慢当仁不让,一屁股坐在沈暮成身边笑道:“你来补习班也不等我一起走?” “我不知道你会来,”沈暮成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顾慢慢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向高勤:“问她。”她的指尖一闪,岑沐子定神看了,才发现她擦着贝壳色的指甲油。这一桌人中,顾慢慢别具风韵,根本不像个学生。 眼看着他们成双捉对坐着,高勤有点不高兴,虎着脸站在桌边。 “你坐呀。”陈淮桐招呼道:“这还有椅子呢。” 他说着掏过邻桌的凳子,摆在桌侧说:“你坐!” “我怎么觉得我是多余的?”高勤挤出笑容说:“你们四个人正好,我是第五个人,不如坐到别处吧。” “那你坐这吧。”岑沐子听她这样说,索性站起身:“我不饿,也不想吃饭了。” 她原本就不喜欢热闹,人多更是提不起劲,更何况顾慢慢和高勤都不投缘。和不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实在是煎熬。 谁知陈淮桐伸手把她拽回座位,自己却站起来:“高勤,你坐在这里,我坐桌边,让我做第五个人吧!” 他说着拉过高勤,推着她手臂让她坐进去。面店很小,过道狭窄,两人贴得很近,高勤能感觉到陈淮桐呼吸的热气,轻轻掠过她发间。她觉得脸也许红了,一反常态的收起精明要强的模样,温顺坐下。 先送上来的是皮肚面,油汪汪的两大碗。作为男生,沈暮成和陈淮桐都不好意思先动筷子。顾慢慢伸长手臂,越过沈暮成从筷筒里抽出筷子,又从他碗里夹了块皮肚搁在嘴里,品尝着说:“这家的皮肚泡得还行,我以前吃过。” “好吃吗?”高勤向往着问:“早知道你吃过,我就点皮肚面了,闻着挺香的。” 顾慢慢又伸手去够筷子。筷筒里剩的不多,她这回没捞着,于是欠身起来拿。沈暮成坐在里面,被她挤得微斜了身子,岑沐子看得分明,顾慢慢的长发垂下来,刷得扫在沈暮成脸上。 她看见他不露声色的向后一躲,眼睛扑得一眨。 他这样子还挺好看的。岑沐子想,比他缠着人好看。陈淮桐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以岑沐子的性格,她喜欢的男孩子也应该带着遗世独立的骄态。 好比在阴云滚滚狂风四起的旷野上,独立着抄着兜远眺远的少年,有着泰山压顶不惊、麋鹿兴左不瞬的沉静。要万物生长都与他无关,是把风狂雨骤也当寻常风景去看,总要这样才行。 可沈暮成太“热情洋溢”啦,如果他凡事能“躲一躲”,也许...... 也许什么,岑沐子没有继续想下去。 “给你筷子。”顾慢慢把筷子递给高勤:“你尝一块。” 但是尝谁的,怎么尝,顾慢慢却不说了。高勤接过筷子,就近拉过陈淮桐的碗笑道:“皮肚真的好吃吗” 她从陈淮桐碗里挑了块皮肚送进嘴里,随即吸溜一声,用手扇着半张的嘴巴,口齿不清说:“烫!好烫!” 顾慢慢咯咯笑:“谁叫你贪心,要挑埋在汤里的?你得选浮在上面的,那块早就凉啦!”高勤嗔她一眼,努力咽下皮肚,吐着舌尖说:“完了,起泡了。” 岑沐子表情复杂看着这一幕,无意中对上陈淮桐的目光。陈淮桐的眼神很空洞,岑沐子也很空洞,但他们很明白对方在想什么。空洞的眼神交换只在一瞬,随即,他们轻飘飘各自转开目光。 牛肉面和三鲜盖浇饭随后送上来。高勤意犹未尽看看陈淮桐的皮肚面:“牛肉面看着就没有皮肚面香。” 她的意思很明显,陈淮桐也不方便小气,索性把皮肚面推到她面前:“那你吃我的,我吃牛肉面吧。”高勤心愿得遂,接过碗心里喜滋滋的。没等她的喜气落实,只听陈淮桐说:“岑沐子,你先吃吧,快要上课了。” 他说着把牛肉面推给岑沐子。“我?”岑沐子惊讶:“我吗?” “你!”陈淮桐直盯着她,不容置疑说。 岑沐子瞬间就懂了。高勤的心思太明显了,陈淮桐是在求救。 她忍住笑接过碗,取了筷子翻了翻面,转身向后面的空桌抄了只空碗,回身夹出小半碗面,又把汤碗推回给陈淮桐:“我吃这么多够了,剩下的你吃吧。” 陈淮桐连声答应都没有,接了碗提筷子吃面。 桌子上方的空气弥散着诡异复杂,五个人各怀心思,低头吃饭。过了一会儿,高勤忍不住问:“岑沐子,你没有点吃的吗?” “点了啊,”岑沐子无所谓说:“点了西红柿鸡蛋面。” “那不吃可浪费了啊。”高勤推了推眼镜,加重语气说。 岑沐子忽然觉得她挺可爱的。她原先对高勤敬而远之,就因为她一脸精明相。可聪明外露的人往往是真实的傻。岑沐子怀着这样的心理说:“浪费就浪费呗,一碗面又不值钱。”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满桌的人都愣了愣,唯独陈淮桐说:“嗯,是的,反正是我的钱。” 岑沐子不回答。陈淮桐扭头看看柜台,喃喃道:“这是西红柿要现种呢,还是鸡要现养啊,一碗面等这么久。” 沈暮成搁了筷子笑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沈暮成已拎了书包站起身来。陈淮桐猛然醒悟,暗叫糟糕,他光顾着拉岑沐子当挡箭牌,却忘了沈暮成了。 “我跟你走。“顾慢慢笑而起身:“我也吃饱了。” 沈暮成没说话,也没看顾慢慢,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的蓝色棉布衬衫随意挂在身上,行走间弯曲着褶纹,一闪就出了门。 “啪”得一声,面店老板娘把只碗搁在桌上:“来,西红柿鸡蛋面!”陈淮桐盯着面看了会,抬头问岑沐子:“你还吃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八章 “我本来是看戏的,结果成了演戏的。” 陈淮桐坐在补习教室最后一排,写了张纸条递给身边的岑沐子。岑沐子看完笑笑,把纸条原样还给他。 高勤的爸爸正在讲课。被西红柿鸡蛋面耽搁了,陈淮桐和岑沐子来的晚,只能拿凳子坐在最后。高勤无所谓,她早就占了第一排的座。也许是她爸盯着呢,高勤并没打算跟陈淮桐同甘共苦。 “沈暮成会恨我吧?” 陈淮桐想想不甘心,又写一行字递过去。 岑沐子向前看看。沈暮成找到了带桌子的座位,和顾慢慢坐在一起。他上课时躬着背,支着肩膀,微微仰着头。 陈淮桐抽回她捏在手里的小纸条,又添上一行字:“沈暮成很好!”他在“很好”两个字下面划了着重号,又围绕着打一圈惊叹号,这才塞进岑沐子手里。 岑沐子惊诧着望望他,提笔在下面写:高勤也很好。 她把纸条塞回去,陈淮桐没忍住,发出极响的“噗”得一声。整个教室都像听见了,高勤爸爸抬眼往这里看看,顿了顿说:“用休息时间上补习班,同学们都很辛苦。依我看熬时间就不必了,实在不想学不如回家休息吧。” 这两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很重。所有学生转着脑袋四下看,寻找老师批评的是谁。顾慢慢也回头看,望着陈淮桐笑一笑。岑沐子看见她凑近沈暮成说了什么,沈暮成的背影岿然不动。 如果沈暮成和岑沐子的共通点是“傻”,那么陈淮桐和岑沐子的共通点就是无所谓。这俩都是不在意他人看法的,高勤爸爸的批评对他们来说比不上让蚊子叮一口,两人都很坦然。 课程继续下去,陈淮桐不再给岑沐子传字条。岑沐子也听不进去老师讲了什么。她想听也听不懂。岑沐子觉得挺后悔,干嘛报这个补习班,数学不好是命,她得认命。 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牡丹亭》,随手翻开,看见一句话:不到园林,怎知春如许? 岑沐子微有触动。今晚的五人晚餐想想挺有意思。顾慢慢的贝壳色指甲油,高勤聪明外露的可笑,陈淮桐简直是失街亭,还有沈暮成…… 沈暮成怎么样? 岑沐子抬起眼皮,看向他纹丝不动的身影。课程进行了将近半个小时,他就那么坐着,蓝色衬衫的皱褶都没改变过。 沈暮成有点可怜,岑沐子想,其实他是一片好心。 她提笔在本子上乱画,画些无意识的线条。岑沐子不会画画,只会写字。在江西的基地,岑沐子的童年很不一样。基地远离城市村镇,生活保障由营区自给。那里面没有美术班音乐班舞蹈班,只要不跑出营区,父母大多不管他们,也没时间管。 那时候的岑沐子和现在也不同。她有很多朋友。岑沐子牢牢记住他们的名字,二丫,毛毛,小雨,虫子……当时不觉得,回头想想,那些小脸那么认真可爱。 赤轮小学的课室桌椅矮小,作为高三的学生坐着有些吃力。沈暮成个子挺高,他那样一动不动坐着,一定很难受吧。岑沐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动伤感,很多年后,回想起今天的六味皮肚面,会是怎样的心境呢。 人生是为别离而生的相聚,是谁也逃不掉结局。 她每年要去江西探亲。刚回来时去探亲,看见旧友会兴高采烈。上了初中再回去,拉着二丫的手就哭出来了。可是去年她再去江西,见到他们却没什么话说了,都知道山重水远,慢慢退出了彼此的生活。 为此岑沐子很难受,心绞痛似的难受。她是个特别害怕的人,害怕别离,害怕失去,害怕到宁可不曾拥有。 她怔怔出着神,不提防忽然下课了。教室的气氛猛得松驰下来,被憋在小桌小椅里的高三学生赶忙站起来活动手脚,沈暮成也站了起来,他一回头,正对上岑沐子的目光。 岑沐子迅速闪开了。 陈淮桐好容易得到机会,立即起身招呼:“沈暮成!” 沈暮成冲他点点头,陈淮桐赶上两步,勾着他的肩出了教室。走廊里,陈淮桐严肃说:“你可别误会啊!” “我误会什么?”沈暮成问。 “我对岑沐子一点感觉也没有!” 沈暮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刚才在皮肚面,我那是……那是……”陈淮桐要解释,又觉得没地方下嘴。沈暮成笑笑说:“和你没关系。” “什么意思?” “我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人家又不喜欢我。”沈暮成说。 陈淮桐眨了眨眼睛。这话他反驳不了,岑沐子好像是不喜欢沈暮成。他拍拍沈暮成的肩,索性让他面对现实:“比她好的女孩多的是。” “嗯。”沈暮成答应着,倚着水泥围栏看向校园。九月的秋夜很迷人,这季节明明是去往冬的方向,却浮动着撩拨人心的欢意。 “时间挺快的,”沈暮成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在哪。” “明年你就是师范大学的高材生了。”陈淮桐笑道:“到那时候你就知道,岑沐子很普通,普通得不比路边石子强多少。” “我们都很普通。”沈暮成说。 陈淮桐觉得他有点伤感。作为男生,这种伤感的气氛怪怪的。 “那保加利亚的电影还算数吗?”陈淮桐舔舔嘴唇,转移气氛问。 “当然算数。你帮过忙了,而且帮成了!”沈暮成笑道。 “哎,其实你挺好的,”陈淮桐说:“岑沐子是怎么想的?” 岑沐子的心思谁又能知道呢。 ****** 七点半下课,赤轮小学像是活了过来,寂静的校园热闹非凡。学生们三三两两往外走,校园内外一片开自行车锁和踢起撑子的噼啪声。 为了躲开高勤,陈淮桐只上了半节课,早就溜得没影。沈暮成不想再碰岑沐子的钉子,刻意不去注意她。他磨蹭着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提了书包往外走,刚下教学楼,便看见顾慢慢抱着手臂站在宣传栏前。 “回家吗?”顾慢慢笑道。 沈暮成点点头。 “能不能带我一段?要走回去真累。”顾慢慢微笑说。她任何时候都保持着风情,这种风情带着阅历感,并不迷人,却有些摄人。 沈暮成莫名想到爸爸画的山鬼。穿薄纱倚着山豹的山鬼,勾人的眼睛向上挑着,俏丽的脸含着霜,一条丰腴的手臂撑着脸颊,墨黑的眼睛直视人心。 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动心了,别装了。 可沈暮成没有动心。他始终无法对顾慢慢动心。他知道顾慢慢许多情事,比如外校男生为她打过架,比如有辆黑色皇冠轿车总来接她下课,比如师范大学帮导师代课的学长常邀请她参加校园舞会,是了,顾慢慢还经常请假跟他们去户外素写。 很多。沈暮成并不把顾慢慢当作同路人。顾慢慢想亲近他,沈暮成知道,可他不想回应,也不想躲闪,他装着傻,落落大方做同学。绝不像岑沐子,像躲瘟疫似的躲着自己。 想到岑沐子,沈暮成心里有点抽痛。他还怕伤了岑沐子的自尊心呢,结果伤自尊的不是她,是沈暮成。 “和你家差不多。” 两人走到校外,沈暮成开车锁的时候又想到岑沐子。两个小时前,她坐在他的书包架上,让他以为所有事有了开端,没想到这么快,事情不是开端,是结局。 沈暮成推着车下了人行道,偏腿跨上说:“上来吧。” 顾慢慢坐上书包架,伸手扶着他的腰。沈暮成的龙头晃了晃,摇摇摆摆上了路。从校门里涌出的学生慢慢散开了,他们从同样出发,各自拐去不同方向。沈暮成过了马路,转进通外师范大学的街巷时,周围安静下来。 自行车链条卡卡轻响着,顾慢慢说:“高勤喜欢陈公子,她今天跟我说的。”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顾慢慢很惊讶。 “她今天在皮肚面店的表现,瞎子才看不出吧。” “哈哈,那按你的说法,陈淮桐是对岑沐子有意思了?啊不,我看不只有意思,他们是在一起了?” 沈暮成没有说话。 “高勤会气死的,她心比天高。” “没有岑沐子,陈淮桐也不会喜欢她。”沈暮成轻声说。 “为什么啊?” 为什么呢,沈暮成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陈淮桐看不上高勤。 “你呢,你会喜欢谁?”顾慢慢问。 “你们女生天天都琢磨什么?要高考了,谁有心思想这个?” 沈暮成回答的言不由衷。 短暂的沉默后,顾慢慢说:“其实上大学没那么重要。” 沈暮成忍不住侧目回顾:“上大学还不重要?” 顾慢慢仰起脸迎向夜风:“上大学又能改变什么呢?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衰老,死去。平凡的一眼能看透的人生。” 她说的有道理。沈暮成不吭声,蹬着自行车。 “我不想这样活着。”顾慢慢说。 “谁也不想这样活着。”沈暮成说。 “你不一样,”顾慢慢立即否定了:“有你爸在,你的人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沈暮成想不出差别在哪。他也要经历顾慢慢所说的平凡人生。他喜欢岑沐子,因为岑沐子才是不一样,她心里住着奇异的世界。精神丰满的人,才能抵挡平庸的侵蚀。 他深吸一口气,仰望繁星璀璨的夜空,星把月的光夺了。 如果此时此际,坐在书包架上的是岑沐子,他会说什么呢。他也许不敢说话,生怕哪句话惹着岑沐子不高兴。他不必回头就知道她的模样,一定是低着头的,头发半垂下来挡住脸。可她的小脑袋里,住着怎样的和风丽日和月影星光呢。 和她在一起,也许无趣的人生会变得有趣吧。 海清新村的大门到了。沈暮成问顾慢慢:“你家往哪里走?” “你到了吗?”顾慢慢揪着他衣服说:“到了就放我下来吧。” 沈暮成犹豫一下,还是捏刹车停下来。 “我回去了,”顾慢慢站在路灯下撩着长发说:“谢谢你。” “你一个人回去行吗?”沈暮成出于客气问。 “有什么不行的。”顾慢慢笑道:“这还不到八点。” 沈暮成点了点头。忽然一声汽车喇叭响,有车驶了过来。沈暮成忙让到一边,顺便拉了顾慢慢一把。 车停下来,沈风明从上面下来。看见儿子,他不由愣了愣:“你怎么在这?” “爸。”沈暮成说:“我从补习班回来。” 沈风明这才想起来。送他回来的车开走了,沈风明走到沈暮成面前,看着顾慢慢说:“这是你同学啊?” “叔叔好。”顾慢慢嘴很甜。 “这是顾慢慢,我们同班。”沈暮成介绍道。 “你们都上补习班吗?”沈风明一面说,一面打量顾慢慢。她今天穿着淡黄色丝质衬衫,下摆塞在石磨蓝牛仔裤里,路灯从她身后照过来,她青春洋溢的身体蓬勃娇美。 “是的。”沈暮成搪塞道:“她家住在附近,我们正要再见呢。” “哦。”沈风明笑笑:“那么你回去小心点。” “好的叔叔,”顾慢慢晃一晃长发,妩媚笑道:“叔叔再见。” 她说完转身走了。沈暮成这才注意到,顾慢慢斜背着极小的女式坤包,随着她的走动,小包晃悠在牛仔裤包裹的腰臀上,很是显眼。 “数学班有收获吗?”沈风明不再说什么,带着儿子往新村里走去,边走边问。 “爸,你喝酒啦?”沈暮成闻着股酒味。 “晚上谈出画册的事,喝了几杯。” “回头妈又要讲你。” “今天没有喝多,量正好。”沈风明笑答。借着路灯的光,沈暮成瞧了父亲一眼。他是个风度翩然的男人,永远笑容温和,谈吐风雅。 ****** 顾慢慢沿着马路慢慢走着,有汽车刷得掠过,她往边上让了让。这个季节走到哪里都浮着桂花清香,但顾慢慢不在意,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岑沐子,满脑子的风花雪月。 她沿着海清新村往别墅区的方向走,路灯拉长她的影子,投在地上纤细修长。顾慢慢拖着影子移动,想到高勤,她嘴角浮出不屑的笑容。 她也想抓住陈淮桐?在顾慢慢看来,全校最精明的男生就是陈淮桐,别看他随和大方,好像什么事都好说话,其实他很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高勤太要强,陈淮桐绝不会接受她。 有自行车从顾慢慢身边掠过,骑车人吹了声口哨,顾慢慢只当没听见,目不斜视转进吴盘街。八点多了,街上空无一人,两侧灰墙里的小楼透出灯光。顾慢慢遥望窗中寂静的灯光,心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她很快穿过吴盘街,走向四背头。在华光电机厂宿舍的后方,有座灰色的六层高水泥房子。房子来源已不可考,刚踏进楼房,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是厕所的臭气和做饭的菜味混杂而出的。这是幢筒子楼,用公共厕所,在走廊做饭。 楼梯很脏。扶手积着陈年灰垢,水磨石地面油腻发黑,细碎的垃圾随处可见,粉红色的厕纸,花花绿绿的食品袋,烟头,和来路不明的各类纸屑。 顾慢慢上到三楼,咳嗽一声。走廊的声控灯亮了,没有灯光,这里的脏乱只沉浸在暗影里。在橙色灯光的照耀下,煤气罐,蜂窝煤炉,锅碗瓢盆,盛着蔬菜的大菜篮,堆得四处都是。天花板也没放过,几条肥硕的咸鱼和板鸭风鹅,被麻绳贯穿着高悬头顶。吃的时候要用梯子,否则够不着。 顾慢慢走过这些林林总总,拉开倒数第三间的纱门,揭了碎花门帘跨进去,电视的声音立即传出来。 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今天新烫了头,屋里飘着类似香蕉水的染烫剂味道。看顾慢慢进来,妈妈丢下瓜子皮问:“回来了?” “嗯。”顾慢慢走到她的角落。靠墙是张高低床,她睡在上层,下层堆放衣被。小书桌紧靠床贴墙放着,米色底子几何纹的落地布帘束在桌畔。 “吃饭了吗?”妈妈伸过头问。 “吃了,吃的面条。” 顾慢慢拉开椅子坐下,抽出素写本抄起铅笔,沙沙勾勒着。很快,六味皮肚面店出现在她的本子上,她小心描摹细节,在门口填上往外走的少年。 少年的衬衫微微飘起,没有面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九章 顾慢慢勾出衬衫少年,笔尖落在他身侧,却停着不动了。 纱门嚓得一声响,有人进了屋。顾慢慢不必回头,知道是爸爸回来了,他身上的烟味很重,离很远都能闻得到。 “又在看电视!”爸爸进门便抱怨,声音沙哑。 “你管我!我都没管你!”妈妈大声说。 爸爸冷哼一声,随即剧烈咳嗽。顾慢慢觉得他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又去打牌了?”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冰着脸问他:“输了还是赢了?”爸爸啐一口:“输赢关你屁事!”妈妈将遥控器“啪”得丢在桌上,喃喃骂了一句。 顾慢慢平静听着,笔尖从衬衫少年身边挪开,在天边扫出流云的阴影。爸爸不再理睬妈妈,转而向顾慢慢走来。他伸手抚着顾慢慢头发,哑嗓子笑道:“乖女儿,在画什么呀?” “画画。”顾慢慢说着,笔尖并不停,沙沙擦过素写纸。 “看!要不是当初我坚持让你上高中,又托关系又送钱,把你搞进历青的美术班,你哪来的前程啊!是不是!”爸爸夸耀着说。 顾慢慢没吭声,妈妈却冷哼了一声。 “你不服气啊!”爸爸冲着妈妈喊一声。 “你还讲呢!楼下的张婷,跟慢慢一起上图画班的那个,初中毕业上了中专,现在都出来赚钱喽!在什么广告公司好的很!我们慢慢呢,明年就要上大学,还要贴钱!” “所以你就是眼皮子浅!”爸爸指了妈妈骂道:“慢慢以后是搞艺术的,怎么能跟张婷比啊?” 他说着笑问顾慢慢:“爸爸讲的还对啊?” 顾慢慢没回答,就这会儿功夫,爸爸的手一直抚在她肩上,*着她的肩臂。 她被揣弄的受不了,把笔丢下起身:“我饿了,下去吃碗馄饨。”妈妈听了便说:“那你早点去,再晚馄饨收摊了,身上有钱吧?” 顾慢慢答应一声,拿起小包绕开爸爸出门了。走到楼梯口时,她悄悄弯了回来,贴着墙壁听里面的声音。 “喂不熟的白眼狼!”爸爸恨恨骂道:“没有老子你娘两个早饿死了!”妈妈没有回答。顾慢慢不在家的时候,她是任由男人打骂的。 屋里电视声音又大了起来,这次却换了球赛。顾慢慢悄悄离开屋子,走到楼梯口。她站了站,从包里摸出钱夹,里面夹着张黑白一寸小照,上面的男人五官英朗,双目炯炯,穿着劳动布工装。 顾慢慢看了一会,伸手抚过男人的面颊。那是她亲生父亲。可他已经去世了。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收起钱夹跑下楼梯,找了公用电话拨出一串熟悉至极的号码。 ****** 下了补习课,岑沐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以为沈暮成又会跟上来。可是自行车铃响过几次,都不是沈暮成。 仿佛提心吊胆防着天上掉下张大网,谁知大网并没有掉下来,反倒显得她可笑。岑沐子隐约意识到,她可以骄傲不理人,别人也同样可以骄傲不搭理她。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岑沐子躲在小世界里,无风无雨安然度日。 穿过马路,她低头向师范大学后门走去,身后传来高勤的叫声:“岑沐子!你等等我!” 岑沐子迟疑着站住了。高勤跑到她跟前:“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陈淮桐呢?” “不知道。”岑沐子想想补充说:“我干嘛要和他在一起?” 这句话让高勤很舒服,她推推眼镜笑道:“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岑沐子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转身接着往前走。 “哎,岑沐子,”高勤赶上她说:“我们是同班同学,你有什么难处直接找我就好,何必要通过陈淮桐?” “你说报补习班吗?” “是啊!为什么要让他替你报呢?” 岑沐子看了看她,心想:“难道不是你莫名其妙冲我生气?否则我干嘛要找陈淮桐帮忙?” 然而高勤摆出大方态度,岑沐子也不能太小气,因而说:“你说的对,以后有事直接找你,不应该通过别人。” “对啊!包括补习费用啊,或者别的什么。你不够钱找我就行,不要去找陈淮桐借,他是个男生!”高勤大方说。 “男生怎么了?”岑沐子好奇问。 “传出去难听啊。本来没有的事,也传的有鼻子有眼。我们高三了,老师抓得紧,再找家长或者叫你去办公室,是不是很堵心啊?” “有什么堵心的,”岑沐子笑笑:“我问心无愧。” “不是这样讲的岑沐子,”高勤正色说:“女孩子名声很重要,这些会跟着你一辈子,多少年以后提起来,都说,啊,当年的谁谁和谁谁谁怎样怎样!” 岑沐子哭笑不得看着她:“我没有和陈淮桐怎样啊!” 高勤的眼神在镜片后一闪:“真的?” 岑沐子用力点头。高勤立即挽住岑沐子的手臂:“既然是没有的事,就更要躲远点,否则多冤枉啊。” “我知道了,”手臂被她揽在怀里,岑沐子很不习惯,却又不好意思抽开,只顺着她说:“以后不会啦!” 高勤摇晃她说:“你可要说话算数,陈淮桐再来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她这样说,岑沐子就不高兴了。她最讨厌别人管她的闲事,只要不踩这条线,别的都随和好说话。 “为什么要这样啊?”岑沐子皱眉问。这是高勤,她已经态度和软了,若换了沈暮成,岑沐子早就问他,你凭什么啊? “因为我是学习委员啊,”高勤一本正经说:“维护班集体的荣誉是我应该做的。你沾上这些事,会被别人说我们五班,嗯,班风不正!” 岑沐子借着昏黄的路灯打量她,浮出笑来说:“原来是这样,好吧我答应你。” 高勤很高兴,从挽着胳膊,变成了牵着岑沐子的手:“沐子,你家住在哪里啊?我走到前边要往左边拐。” 听着她亲热的称呼,岑沐子心里一阵麻乱,也谈不上嫌恶,只是不习惯。 “我往右拐。”她指了指右边说。 “哦,是往四背头那边去吗?”高勤问。 岑沐子点了点头,不作解释。 过了师范大学后门,前面就是海清新村,她们应该在这里分手了。高勤牵着岑沐子的手,手心里腻腻的汗让岑沐子很难受。好容易忍到分别,高勤突然说:“咦!那是沈暮成的爸爸!” 顺着她的指点,岑沐子先看见沈暮成。他推着自行车站在路灯下,身边是顾慢慢。沈风明站在他俩面前,他的个子很高,背影潇洒倜傥,比起儿子青涩的少年气,沈风明拥有男人的沉稳魅力。 “沈暮成的爸爸还挺帅的,”高勤喃喃说:“这是见过家长了?” “谁见过家长?” “沈暮成和顾慢慢啊,他俩多配啊,上哪都在一起。” 岑沐子远远看着路灯下的一对璧人,的确很相配。没过一会儿,顾慢慢挥手同他们告别,沈风明也领着沈暮成往新村走去。 “我走的时候沈暮成还在教室呢,”高勤又说:“奇了怪了,他怎么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他有车啊。”岑沐子漫不经心说。 高勤回脸望她笑笑:“也许我们说话太投入了,都没看见他过去。” 岑沐子却想,如果没有高勤在,沈暮成会不会停下来叫她呢。也许不会,因为顾慢慢在啊。岑沐子涌起难以分说的情绪。 “不管他们了,我该回家了。”高勤笑着招招手:“再见!” “再见。”岑沐子挤出微笑,摇手和她告别。 看着高勤往左拐了,岑沐子向右而行。高勤平时走路都昂着头,今晚能屈尊同她说这么多话,岑沐子是真没想到。 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陈淮桐。岑沐子想,女孩子真是可怜,高勤花这么多心思,在陈淮桐看来不值一提。 要不要去跟陈淮桐说呢?这念头刚起就被岑沐子拍回去。他的事他能处理好,岑沐子想,用不着我瞎操心。 走过海清新村,街上清静下来。前方五十米开外只有顾慢慢的身影。岑沐子不想同顾慢慢照面,于是慢慢走着。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别墅区,眼看顾慢慢转进吴盘街,岑沐子很郁闷,看来要和她同路到家了。吴盘街*静了,为了不引起顾慢慢注意,岑沐子放轻了脚步,仿佛是在刻意跟踪。 好在顾慢慢没有察觉,她匆匆穿过了吴盘街。岑沐子走到家门口时站了站,忽然生出好奇心。她也无法解释当时想的是什么,总之她没有伸手拉电铃,而是跟着顾慢慢往四背头去了。 岑沐子常去四背头。这里离家近,电机厂宿舍楼下有间旧书店,岑沐子常在这里淘书。爷爷说旧书脏,不喜欢岑沐子去。可岑沐子很喜欢,这里的书新华书店买不着,而且被很多人翻阅过。那卷着边泛着黄的书页,仿佛一扇神秘的门,通向她无法到达之地。 除了旧书店,岑沐子也常来这里的超市。别墅区里不允许开店,岑沐子买些小东西只好到四背头。因着路熟,她并没有被顾慢慢甩掉,跟着她走到六层筒子楼前。 原来她住在这里。岑沐子想。可这个结果对她毫无意义。“我干嘛要关心她住在哪!”岑沐子喃喃自语,很觉得自己无聊。 她转身离开筒子楼,绕到街上时,发现旧书店没有关门。岑沐子一时心痒就进去了,今晚的数学课让她心情沉重,像是把整个脑袋按在水里,又沉又闷,她需要点生命力补充补弃。 推门进去时,书店老板正坐在柜台后看书。他比岑沐子大不了几岁,戴着黑框眼镜,满脸的书卷气。听说前几年高考失利,又找不到工作,因此经营这家旧书店。 岑沐子常来买书,算是熟客。老板看她一眼,又竖起挡住脸。岑沐子走到最里面的书架,那里是文史类旧书。 上高三之后,岑沐子很久没来旧书店了。这里又进了些新货,她挑出一本《花神传说》,很快就被吸引住了。不等她把第一篇讲牡丹花的看完,老板轻咳一声说:“同学,我们要打烊啦!” 岑沐子哦一声,拿着书付钱出店。旧书店对街有卖馄饨的摊位,露天里放几张折叠桌椅,供食客入座。岑沐子抬起一只膝盖架着书包,把《花神传说》塞进去,就一抬头的功夫,她正好看见馄饨摊上坐着的人。 是顾慢慢。她仍穿着淡黄丝质衬衫,长发拂在肩上,一只手支住额头挡了半张脸,正在同身边的男人说话。那个男人认真听着,伸手捋起顾慢慢掉在脸旁的头发。他的手滑到顾慢慢后脑,把顾慢慢往面前拉了拉,在她唇上飞快一吻。 就这个瞬间,也许只有五秒钟,偏偏让岑沐子看见了。即使是晚上,即使只见过背影,岑沐子还是认出来,男人是沈暮成的爸爸沈风明。 她心里像滚油滴进了凉水,啪得就炸了。来不及多想,岑沐子迅速往家走去。直到走进吴盘街,岑沐子忽然想,沈暮成真可怜。 ****** 第二天上学,大家都在议论秋游的事。 高三年级不参加秋游,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课间时分,岑沐子半伏在桌上,听见同桌和后座大声说:“整个高三都不参加秋游,凭什么美术班要例外?” 听到美术班,岑沐子不由支起了耳朵。 “人家是美术班啊!”后桌的同学酸溜溜说:“跟我们能一样吗?他们不是去玩的,是去素写!你知道吧,这叫户外专业课!” “去他的户外专业课吧!”同桌忿忿说:“出去玩还找由头!” “不服气你也去美术班啊!” 同桌还没回话,忽然被走来的高勤抢白了。高勤瞪他一眼,向岑沐子肩上推一把:“哎,出来。” 岑沐子不知道什么事,只好跟着她出了教室。高勤笑微微说:“有个事找你商量呢。”岑沐子点头,请她说下去。高勤道:“你听说了吧,今年的秋游我们年级都不去。” 岑沐子不关心这个,总之她哪一年的春游秋游都不去。但她是个异数,在大多数同学的心目中,春秋游是学校的大事件,很让人盼望。 “但是美术班会去,”高勤接着说道:“他们联系了天柱山。你知道的,天柱山小学三年2班是我们班的帮扶对象。” “你想说什么呀?”岑沐子无奈问。 “老班昨天找我,因为我是学习委员,让我代表咱班跟美术班走一趟,给三年2班送点学习用品,再照个相发个新闻稿什么的。但我一个人去她不放心,要我挑个同学陪着。” “所以……是我吗?”岑沐子指着心窝惊讶问。 高勤点了点头。 岑沐子简直受宠若惊,愣愣看着高勤问:“为什么是我啊?” “你不想去吗?”高勤很奇怪:“多好的机会,能去天柱山散散心,又能做助学上新闻,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我知道!”岑沐子道:“我是问,为什么是我……啊,是了,你要我帮你写新闻稿对不对?” 高勤失声笑出来:“我再不如你,也不至于新闻稿写不出。岑沐子啊,我们昨晚不是做好朋友了?有机会当然先想着好朋友啊!” 她说着,亲热拉着岑沐子的手晃了晃。 岑沐子觉得不对。高勤哪这么容易同她做好朋友,她一定有什么事。就在她拎着一颗警惕心时,高勤果然说:“不过呢,还有件事要你帮忙办一办。” “什么事?”岑沐子知道重点来了。 “天柱山一带是革命老区。学校能和天柱山小学结成帮带对象,多亏了陈淮桐找他爸出的面。” 岑沐子再次慢慢浮出笑容。 “那我跟老师建议一下,让陈淮桐也参加活动?”她主动问。 “嗯!嗯!就是这样!”高勤努力点头:“一会老班召见咱俩,要说助学活动的事,你记得提陈淮桐啊!” “可他是二班的人,咱们是五班的活动,提他总要有个理由吧?” “这个容易,”高勤笑咪咪说:“三年2班有个特优特困生,叫魏以煊,是陈淮桐一对一助学的。” “啊?”岑沐子大吃一惊:“陈淮桐做过这种事吗?” “你的表情……”高勤琢磨着看她:“好像听见杀人犯是无罪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章 面对岑沐子的提议,班主任黄文娟想了一会,犹豫着说:“通知陈淮桐去还要通过他们班,咱们只能建议。” “三年2班是我们班结对的,但魏以煊是陈淮桐助学的,我觉得岑沐子的提议很好,即便他不能去,至少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要带去的。我上回去的时候,魏以煊特别告诉我,他想陈淮桐了。” 高勤说着侧过脸来,拉拉岑沐子的衣服:“是不是啊岑沐子?” 岑沐子心想,魏以煊告诉你的话,我怎么知道啊。可她还是很捧场的点了点头。 “行吧,我跟他们班主任讲一下。你们自己做好准备,跟家长把情况说清楚,如果家长不同意就不要坚持。现在是你们的关键时刻,也不能为了班级活动占用学习时间。” “没关系黄老师,”高勤笑道:“助学活动我从高一就参加了,转眼三年了,和小朋友都有感情了。没多久就要毕业,以后想去看他们也不如现在方便,我挺珍惜的。” “那就好。”黄文娟满意说:“选你做年级代表,是学校对你的信任。”她顿了顿又说:“你先去上课吧,岑沐子留一下。” 高勤答应,瞅了岑沐子一眼出了办公室。等她走了,黄文娟望着岑沐子笑笑:“高勤能选你去做助学,我挺意外的。” 岑沐子无话可说,于是点点头。 “你最近都还好吧,我也没顾上关心你。”黄文娟打量着岑沐子说。这个班她从高一带到高三,高二分班时虽有调整,岑沐子却一直在她班上。这届学生什么模样她都心中有数,表面上看,岑沐子很普通,但在黄文娟看来,岑沐子是最特殊的学生。 她还没有入学,关照她的电话从不同渠道打进来。校长特别叮嘱,岑沐子的父母为国防科技做了贡献,不能陪在孩子身边,要学校照顾。 黄文娟起初很反感。在她看来,学生个个平等,谁也不能搞特殊化。她想像中的岑沐子是被娇惯坏的孩子,谁知岑沐子正相反,凡事不言不语,看着本份老实,倒让黄文娟心生怜悯。 “没有父母在身边,她也是可怜。” 抱着这样的念头,黄文娟对岑沐子很关照。特别是家长会,她知道岑沐子家里特殊,爷爷年纪大了,出门都不方便,坐在教室里开会更不可能。她于是把家长会改成家访,转眼也有三年了。 “我挺好的。”岑沐子小声说:“谢谢老师。” “其实高勤选你去我挺高兴的。你要多和同学在一起,有困难互相帮助。你们很快就毕业了,等进入社会你就知道,同学情谊是最纯洁的。” 岑沐子似懂非懂点点头。 黄文娟又皱起眉头:“可你为什么要带陈淮桐去啊?你们俩家庭背景差不多,是不是约好的?” “没有!”岑沐子赶紧说:“真的没有!陈淮桐不知道这件事。” 黄文娟疑惑着打量她,措词道:“沐子,你有什么心事没处说,就告诉老师,老师会帮助你的。” 岑沐子有点惊讶:“老师,我没有心事啊,快考试了,我就想着考试呢。”黄文娟道:“那就好。我期望你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很多事不赶在这一时,将来有的是时间,你明白吗?” 岑沐子不明白,但她点了点头。 从办公室出来,岑沐子直走到班级门口,才领会了黄文娟是什么意思。“她别是怀疑我和陈淮桐有什么吧。”岑沐子想:“这可让高勤害着了。” 不过也没关系。在岑沐子看来,没有的事就是没有,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回到教室坐定,高勤立即跑上来:“哎,黄老师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叫我们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这种事干嘛要把我支开说?” 高勤的眼睛在镜片后发光,紧紧盯着岑沐子。岑沐子只好说:“她问我,你为什么要挑我去天柱山。”高勤哦一声:“你怎么讲啊?” “你为什么不能挑我去呢?”岑沐子问。 高勤笑起来:“就是啊,我为什么不能挑你呢。你真这么跟她讲的?” 岑沐子点点头。高勤冲她做个厉害的表情,回座位去了。岑沐子能这样同老师讲话,高勤并不意外,在她心里,岑沐子根本没有看上去文静听话,她是个带刺的人,因而很少有朋友。 ****** 二班的班主任问陈淮桐,想不想去天柱山小学,陈淮桐毫不犹豫答应了。出去玩谁不愿意呢。可为什么好事从天而降,陈淮桐并不明白,只当是老师感念,毕竟是他爸拉关系找到当地政府宣传历青中学的助学事迹,才让这一块成为学校的亮点,为此,学校团委还拿到了市里的荣誉表彰。 “你跟美术班一起去,”班主任叮嘱:“不要乱跑,不要惹事,有什么及时跟老师联系。” 陈淮桐满口答应。班主任又说:“五班的高勤和岑沐子也要去,她们是女生,你路上多照应。” “高勤和岑沐子?”陈淮桐问:“只有她们去吗?”。 “是啊,她们俩做年级代表。” 陈淮桐没再问下去。相比高勤,岑沐子更让他吃惊,她从不参加集体活动。是什么让她改变呢,陈淮桐只能想到一个理由,沈暮成。 接下来的课,陈淮桐简直坐不住。好容易熬到下课,他三步飞到四楼,站在美术班门口吆喝:“沈暮成!” 沈暮成从教室出来,陈淮桐一把揽住他说:“大事!大事!” “什么大事?”沈暮成惊了惊。 陈淮桐不讲,直把沈暮成拉到教学楼外面,还是在那棵松树底下,这才附耳道:“岑沐子也去天柱山!” 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沈暮成开始没反应过来,懵着眼睛看他。陈淮桐不耐烦说:“听不懂啊?这次秋游只有你们班能去,但是呢,另外挑了三个去天柱山小学助学,就是我,高勤,岑沐子!” “为什么是你们三个?”沈暮成脱口问。 “就是啊!为什么是我们三个呢!”陈淮桐道:“我不必说,助学的事向来少不了我,高勤勉勉强强吧,她成绩好,年级让她做代表也正常。可是岑沐子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她新闻稿写的好,”沈暮成喃喃道:“咱们学校助学的事很多媒体都报道了。” “我看不是!”陈淮桐大摇其头:“她这人一向不参加集体活动,别说这种非正式秋游,就是正式的春游秋游,她哪次参加啊?” “什么叫非正式秋游!可这次不一样啊,要她发挥所长,写的稿子兴许能上报纸,又不是去玩。” “那是你不了解她。”陈淮桐的观点得不到认可,阴着脸说:“她这人不爱凑热闹,什么发新闻稿啊,助学啊,对她都是身外之物。” 沈暮成心里耸动一下,无所谓的问:“你很了解她吗?” 陈淮桐不小心把自己带进沟里,赶紧捋回来切入正题:“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这次肯参加,八成是冲着你也去!” 被岑沐子的冰冷怼得心灰意冷的沈暮成,可没有勇气放任想像力。“不会的。”他赶紧否认:“她要是冲着我就不会那个态度了。” “我说你是有点傻哎,感情是要慢慢来的。哪有你上去说,我喜欢你,她马上说,我也喜欢你,然后你俩手牵手去登记,从此美满幸福生活。哎我说,如果真有这样的感情,那有意思吗?” 沈暮成没想那么远,也没想那么多,只冲着陈淮桐笑笑。 “所以!”陈淮桐大力揉捏他的肩膀:“不要灰心!还是有希望的!” “你巴巴把我拉出来,就为了这件事?” “是啊!我怕她想通了,你又放弃了,那岂不是,嗯,千古遗恨?” “没那么夸张吧。”沈暮成终于笑了出来。 ****** 不管怎么说,陈淮桐夸大声势的分析还是让沈暮成心情好转。他从昨晚就闷闷不乐,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没来由的不开心。 按说也谈不上受伤,岑沐子没有答应他什么,一切都还没开始,可沈暮成难受得像溺在水里。原来被拒绝是这么难熬的,沈暮成想,他之前真没尝过滋味。 可是陈淮桐的一番话,仿佛在闷气的屋里推开了窗,凉风习习而入,让他心情爽快,整个人精神饱满。他的微小变化落在顾慢慢眼里,不由打趣问:“陈淮桐给你吃的什么药?早上来的时候耷拉着脑袋,跟你说话也不理人,他来找你一趟又满面春风了?” “请我看电影。”沈暮成笑笑说。 “什么电影?带我一起啊。”顾慢慢说。 沈暮成看她一眼,进俱乐部看电影又不是买票,肯花钱随你进多少人。但他不好说出来,于是岔开话题问:“我听说你在师范大学兼职做模特?” 顾慢慢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初:“你听谁说的?” “我爸的学生,”沈暮成说:“在师大美术系做助教。” “积攒点经验,”顾慢慢手指绕着长发笑道:“顺带也算上课了。” “做模特挺辛苦的。”沈暮成感叹。 “要换位思考啊,”顾慢慢妩媚一笑:“当我知道模特的哪块肌肉最吃力时,我就能更好的表现他。” “你挺有天份的,”沈暮成由衷说:“上回咱班的作业我拿回去给我爸看了,他就说你画的好,可他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说着笑起来,顾慢慢也笑了。 ****** 美术班的放学时间比普通班要早,沈暮成因而磨叽着不肯回去。做值日的同学问他怎么还不走,沈暮成推说没带钥匙,要等爸妈下班才能进门。同学索性请他代做值日,沈暮成很大方的答应了。 他做完清扫,排齐课桌,竖着耳朵听了听,三楼还是静悄悄的。天黑的越发早了,他望着窗外的傍晚,透明的蓝天上飘着淡红的霞彩,这颜色漂亮的像岑沐子的小脸,像她害羞时雪白脸上浮起的红晕。 他望着窗外出了会神,三楼传来嘈杂的声音。沈暮成赶紧奔下半截楼梯,伏身往下看看,好像是五班,有人从五班后门出来,往楼下走去了。 他立即跑回班级,飞快拿书包锁门,赶去车棚取了自行车,紧接着走到校门口,倚在角落里等着。 大约十多分钟,岑沐子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低着头,背着硕大的书包向校门走来。 她这样子真可爱。沈暮成想,总有一天我能接过她的书包。 天完全黑了,沈暮成躲在阴影里,等岑沐子走出校门,这才推着车悄悄跟上,直到过了转盘,他们走进金粉街,沈暮成才赶了上去,按了按自行车的铃。 岑沐子飞快回头,看见沈暮成,她像是在意料之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总之她眼神平静。 “回家吗?”沈暮成笑着问。 这话一定会被她怼回来吧,比如说,“不回家我去哪?”或者“我回不回家关你什么事?”沈暮成已经做好被怼的准备。可奇怪的是,岑沐子并没有怼他,只是点了点头。 这微妙的态度转变让沈暮成惊喜交加,他不禁说了实话:“我以为你很讨厌我,不想搭理我。” 岑沐子听他说的老实,不由抿嘴一笑:“你这么说也不错。” 听她这样半开着玩笑说话,沈暮成更加开心:“那你还同我说话?” “你又不是洪水猛兽,难道吃了我吗?” “你这么想就对了,”沈暮成夸奖道:“如果你讨厌我,就正式说出来,我会躲远一点,不用你当我怪兽那样躲着。” 岑沐子没说话,脚尖拨开一枚并无大碍的小石子。沈暮成看着那枚无辜的石子咕噜噜滚得没踪影,追问道:“那你讨厌我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岑沐子抬起头看着远处,路两旁的灯都亮了,洒出的灯光像做了拱形走廊,而他们,在这条长廊里慢慢前行。 沈暮成忽然就聪明了,他微笑着不再问下去,转而道:“听说你要去天柱山啊。” “你怎么知道的?”岑沐子看了他一眼,忽然皱眉嗔道:“又是陈淮桐吧!” “你跟陈淮桐可真默契啊。”沈暮成笑着说。 岑沐子嘴角弯了起来,飞快说:“你和顾慢慢不也……” 提到顾慢慢,昨晚那幕迅速浮了出来,她猛得打住了。 可这半截话,对沈暮成来说已经足够。他握着自行车龙头站住了,看着路灯下的岑沐子,晚风指来,树叶飒飒而响,几片叶子吃不住风,轻轻飘落下来,可它们绕过了岑沐子,打着旋飘落在她脚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一章 沈暮成依旧在吴盘街口与岑沐子分手。他不想轻易破坏岑沐子刚刚建立起来的好感。看着岑沐子低头走进吴盘街的身影,沈暮成觉得很满足。 别墅小院里花木葱茏,因而这片的秋天浸润在桂花的甜香里。岑沐子很喜欢桂花的香味,这种花香像醇厚的酒酿,清甜的让人迷醉。 快到中秋了,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浮云迁移,月亮上若有若无的黑影引人入胜。岑沐子相信那里有楼阁桂树,她是不讲科学的,科学过于冰冷,而人生需要畅想的温暖。 岑沐子拉了拉电铃垂下的绳,毛阳很快开了门。 “回来了。”毛阳笑容满面,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这个时候应该去串门了,岑沐子有点意外。但她发现整个院子气氛都不一样,房檐下的灯开着,驾驶员和保姆围在灯下,正在逗弄什么。 “什么东西?”岑沐子伸头去看。 是一只小狗,黑色的小狗,可能刚出生吧,只有半条手臂长短,耷拉着耳朵闭着眼睛,乖乖趴在前爪上。保姆用粉红色塑料碗倒了半碗牛奶,正撮着嘴逗引它来喝。 “哪来的狗?”岑沐子惊恐问。 她不喜欢猫啊狗啊,不是因为嫌恶,是害怕它们死掉。想着那样温软的小身子,忽而一天变得僵直了,简直不堪设想。她在江西基地养过一只瓢虫,装在玻璃瓶子里,喜欢的睡觉都要抱着。 可是没几天,小瓢虫就死了。岑沐子足足哭了一天,接着几天都心情不好,想到小瓢虫就不高兴。从那时候起,她再也不养任何活物,包括蚂蚁、乌龟、兔子、刺猬、狗和猫。 以上几种宠物是她在江西的好友人手一只的东西。 “是郑刚送来的。”毛阳说:“德国黑背,纯血统,很贵的。” 郑刚是家里早前的公务员,考上军校后分配的单位里有工作犬。他习惯中秋国庆前来看望爷爷,因此带了这只小狗做礼物。 岑沐子哆嗦一下,背着书包回到屋里。饭厅里灯光大亮,岑沐子伸头进去看看,爷爷正在吃晚饭,郑刚赵秘书一左一右陪着。 “爷爷。”岑沐子走进去,乖乖叫一声。 “沐子回来了!”不等爷爷说话,郑刚笑着站起来:“又长高了,这真是成大姑娘了。” 岑沐子有点害羞。郑刚在家里的三年她在上初中,这一转眼就高三了。“郑叔好。”她礼貌着叫一声。“看见小狗没?它可听话了,以后就陪着你。”郑刚很高兴说。 岑沐子只好挤出应景的笑容。 知道她不喜欢猫狗,爷爷于是转开话题:“放了书包来吃饭吧。”岑沐子答应着去了,转身听见爷爷同郑刚讲:“每天弄得天黑才回来,晚上要熬到十二点才睡,小孩子考学最可怜!” 岑沐子把书包就近搁在会客厅里,洗了手换上拖鞋,转进饭厅吃饭。赵秘书早替她盛好饭,又拿了筷子递给她。 “让她自己来!”爷爷说:“这么大了不会盛饭吗!” 赵秘书也不分辨,笑着坐下了。 岑沐子知道这是爷爷例行的教育,其实并不是冲她,因而接了碗坐下吃饭。 “你要多吃点,”爷爷看着她挑了两粒米塞进嘴里,皱着眉头说:“吃得跟猫粮一样,学习任务重,身体跟不上不行。” “我知道啦。”岑沐子懒洋洋说。 爷爷于是对郑刚说:“你看她越来越瘦,一点精神都没有。我不想她念高中,应该早点当兵,送到部队去锻炼。可她爸妈不同意。” “沐子打算考军校吗?”郑刚笑着问。 岑沐子从碗上抬眼睛,望着他摇摇头:“我不想上军校。” “她想上师范大学,”爷爷说:“有名牌大学情结。” 岑沐子失笑道:“爷爷,您挺时髦啊,还知道情结。” 大家都笑了起来,爷爷今天很高兴,脸颊泛着红光。赵秘书打趣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当兵,上名牌大学,出国,做白领,当兵有什么趣味。” “是啊,都像他们那样想,谁来当兵呢?”爷爷皱眉头说。 “那您别犯愁,”郑刚接上道:“削尖脑袋想当兵的大有人在。现在部队最好的差事就是人武部。” 人武部负责招兵,近两年对义务兵的安置政策好,退武后可以进政府机关,因此招兵变得很吃香。 爷爷望他一眼:“你想去人武部吗?” 郑刚没说话,过了会小声说:“总有一天要转业的。” 人武部虽然好,但是没有发展。爷爷对郑刚的期望看来不止于混两年过小日子,于是阴着脸不说话。眼看欢腾的气氛忽然沉淀下来,赵秘书赶紧说:“沐子,你的数学补习班怎么样,五百六十块十堂,这可不便宜,别给人忽悠了。” “还挺好。”岑沐子立即会意。她和赵秘书打配合哄爷爷高兴已经熟门熟路:“就是太远啦!放学以后赶到赤轮小学总是来不及。” “讲到这个我想起来了,”爷爷丢开了郑刚的事说:“小毛昨天跟我说,你坐同学的自行车去上学!哎,我不给你骑车就是怕危险,可是坐别人的车更危险啊!” 果然毛阳还是打小报告了。岑沐子心里咚得一沉,不过听爷爷的意思,毛阳的小报告非但没有添油加醋,还替她打了掩护。她于是说:“那你不让我学骑车!同学都骑车,他们都不用迟到,只有我要迟到。” “首长,”赵秘书笑道:“沐子这么大了,学个自行车也是应该的,大哥像她这么大,您也这么管着?” 他说的大哥是指岑沐子的爸爸。爷爷笑道:“我没时间管他。他和陈为山上学不走大路,爬墙头进人家院子抄近路,弄得天天有人来告状。那只好给他买自行车。有次我下班回来,看见他俩骑车,哎呀,大冬天不戴手套,手抄着兜骑车,这样。” 他说着将两手掖在腰里,昂着头转着眼睛看远方,动身子假作骑车的样子,满桌都笑起来。 “爷爷,您可真偏心,我爸双手脱把行,我学个自行车都不行。”岑沐子抓住机会撒娇。 “隔代亲啊。”爷爷叹一声。 “首长,给沐子买辆车吧,我来教她,先在院子里学。在我这考到驾照了,再许她上路。以后她到了部队,骑车跑营部都是常事,到那时候再学耽误事啊。” 爷爷沉吟一会,望赵秘书道:“你有空教她?” “有啊。”赵秘书笑道。 “我要辆紫色的自行车,”岑沐子见机极快,不等爷爷发话先把事情敲定:“公主把的那种,就是高龙头的。” ****** 吃晚饭最愉快的事就是把自行车解决了。岑沐子顺带提了要去天柱山小学,爷爷很感兴趣,认为助学是好事,又听说陈淮桐一起去,他更是放心。刚刚他提到陈为山,就是陈淮桐的爸爸,是看着长大的。 秋游定在下周一,这晚上有郑刚和赵秘书陪着,爷爷让保姆陪岑沐子去超市买点东西,替秋游做做准备。岑沐子力证她自己可以去,爷爷坚决不放心,说天黑了女孩子出门不方便。 吃过晚饭,岑沐子坐在会客厅等保姆收拾完桌子,好陪她上街。爷爷上楼吃药去了,郑刚说:“沐子,那只小狗你想好叫什么名字了?” 岑沐子摇摇头,冷不丁问:“它会不会死的?” 郑刚愣了愣,随即笑道:“就是死也要过好多年。狗的寿命总有七年。” 七年。岑沐子想着。对高三学生来说,日子是度日如年,她还没有领会到七年只是弹指一挥间。这样漫长的时间让岑沐子微微心动,她望窗外瞧了瞧,其实那只小狗很惹人怜爱。 “你别看它现在小,”郑刚笑道:“等长大了,它可是只大狗,特别威风,能保护你!” “保护我?”岑沐子失笑道:“我瞧它像个肉团子。” 郑刚还要说什么,赵秘书在楼梯上喊:“郑刚,首长叫你上来!” 郑刚知道是为他调动的事。他不想在原单位,那是作战部队,太辛苦了。郑刚赶紧答应着往上头跑,把岑沐子一个人留在会客厅。 听着厨房里传来碗瓢的声音,岑沐子窝在沙发里很无聊。她想找本书看,又懒得动,于是扳着手指头放空心思坐着。不过一会儿,岑沐子忽然觉得脚上痒痒的。 还没过中秋,天气还燥热着,岑沐子穿着露脚趾的塑料拖鞋。她低头一看,吓得身子一缩,那只小狗不知道怎么混进来了,正低着头舔她的脚。 岑沐子浑身肌肉绷紧,也不敢动,也不敢叫。小狗舔了两下,后腿盘着坐好,挺着小身子抬头看她,两只黑豆眼乌溜溜的发光,粉红的小舌头来回舔动,像在回味脚趾头的滋味。 岑沐子就这么看着它,它也这么看着岑沐子。这场对视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岑沐子心里结着冰慢慢融化了。它真可爱,两只眼睛温柔又无辜,清亮又可怜,像,像,像……沈暮成? 岑沐子被这个念头吓到了,赶紧压制住自己,轻声喝道:“去,去。”可小狗不去,身子一软在她脚边躺下来,温热的小身子擦着她穿丝袜的脚。岑沐子瞬间懂得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养狗,这种陪伴和被需要的滋味很温馨很踏实。 “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岑沐子想着。 ****** 保姆终于收拾好了,领着岑沐子出了门。她姓韩,有五十多岁了,到家里也不少年了。听说她丈夫去世了,只有个儿子在深圳打工,家里没有牵挂,于是出来做事。 韩阿姨很喜欢岑家。家里条件好,有公务员搭手干活,爷爷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平时吃饭又只有三个人。除了活轻,爷爷给的薪水按最市场最高价,有时候她请假去看儿子,又给带上大包小包的礼物。 除了岑沐子的爸爸,爷爷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儿子在北京,女儿在澳大利亚,他们都希望韩阿姨能把老人照顾好,长期干下去,替他们免除后顾之忧。正因为这样,韩阿姨拿这个家当自己家看。 她初见岑沐子的时候,是她被接回来读初中。韩阿姨很喜欢这个闷声不吭,懂事不惹事的姑娘,但岑沐子却待她不亲近,很礼貌也很疏远。因此每回陪她出门,两个人都是无话可说,埋头走路。 最近的超市就在四背头。岑沐子向来不参加集体活动,韩阿姨也不知道该给她带什么,到了四背头就说:“买点水果吧?” “不要。”岑沐子立即说:“带水果干什么?” “路上吃啊,别的同学都有,你没有多不好。” 岑沐子没想过这个问题,搪塞着说:“我就买点小包装的洗浴液就行了,别的都有。” “爷爷叫我陪你出来,就是要准备好。出去玩东西要带足,天柱山那里买不到东西的。”韩阿姨认真解释。 她说着也不管岑沐子,找了个水果摊停下问价钱,一边又回头跟岑沐子说:“我替你削好切好装在盒子里,你不要烦神的。” 岑沐子无奈,只得随她怎么弄。她远离水果摊站着,无聊的四下张望,旧书店就在前面不远处,岑沐子动了心思,想溜进去看看,又怕韩阿姨给爷爷告状,说她乱跑。 就在这个时候,她肩上被人大力一拍,岑沐子回头就看见陈淮桐,他笑咪咪问:“站在这干什么呢?” “我……”岑沐子还没说出话来,就看见沈暮成跟在他后面,正冲着自己笑。 她把买东西准备秋游的话吞了回去。像模像式的为秋游做准备,在岑沐子看来比较丢面子,她喜欢万事都不在意的那种感觉,很洒脱很无所谓的感觉。 特别是不能叫沈暮成知道,好像她很在意这次出门似的。 “我就随便站站。”岑沐子说。陈淮桐笑道:“既然没事干,跟我们去玩吧!” “去哪玩?”岑沐子问:“你们还有时间出去玩?” 陈淮桐正要搬出他那套“玩乐好时节”的理论,韩阿姨买好水果走过来:“沐子,是你同学啊?”岑沐子点点头,又介绍说:“这是我阿姨。” 陈淮桐听了就懂,他家里也有保姆,遇上一起出门也说:这是我阿姨。但沈暮成却认真打量着韩阿姨。韩阿姨不是本地人,普通话说的也不好,带着口音。加上韩阿姨是个老实人,自认儿子二十多岁了,平时也不注重衣冠,在沈暮成看来,她和岑沐子完全不像一个世界的。 “她叫她阿姨,”沈暮成琢磨着想:“可能是她姨妈吧。原来她真没有父母,跟着姨妈过日子吗?” 陈淮桐很机灵,立即知道岑沐子是被“押着”出来的。他马上嘴甜说:“阿姨好,我是她同学,我叫陈淮桐。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我有好多不会,想请沐子跟我回家帮帮我。” “跟你回家?”韩阿姨立即警惕:“你家住在哪里?” “就吴盘街二十三号,很近的。“ 吴盘街很长,陈淮桐家和岑沐子家各在一头,虽在一条街上,却也要走十分钟的路。但毕竟是一区的,韩阿姨听着这话有点犹豫。岑沐子附在她耳边说:“阿姨,你知道何阿姨吧?” 陈淮桐的妈妈姓何,她逢年过节会来家里看看,韩阿姨知道。 “啊,就是……”她恍然着说,岑沐子又附耳说:“就是陈淮桐的妈妈。”韩阿姨这下放心了,点头笑道:“那好那好。”岑沐子道:“那我去他家里,你到超市给我买点洗发水沐浴液,要小包装的。” 韩阿姨于是叮咛她小心,又问要不要去接,陈淮桐笑道:“我送她回来,你放心吧!”岑沐子不肯再叫他们说下去,推着陈淮桐道:“快走,快走了。” 三个人丢下韩阿姨跑出去好远,岑沐子忽然问:“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去玩?” “那要问你啊。”陈淮桐似笑非笑说。 岑沐子知道他什么意思,低头往前走不吭声。沈暮成却听了心情大好,他笑咪咪看着岑沐子的背影,她双手抄着兜,短发又垂下来,影子被路灯投在地上,秀丽漂亮。 “我家里来了条小狗。”岑沐子忽然没头没脑说。 “啊?什么狗?”陈淮桐赶紧问,他很喜欢狗,家里有条中华田原犬,叫腾达。 “德国黑背。” “哇!这个厉害了!”陈淮桐双眼圆睁:“你养不养,不养送给我。” “你哪来的德国黑背?”沈暮成关心问:“那个狗很贵的。” 岑沐子盯他一眼:“捡的。” 沈暮成被她盯得一怔,喃喃道:“运气这么好。” 陈淮桐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转进了别墅区,周围安静下来,陈淮桐的笑声特别响亮。被他的笑声感染着,岑沐子也忍不住笑了,只留着沈暮成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二章 梧桐路在别墅区正中间,紧邻着吴盘街。它把这片一分南北,比较宽敞。老干部俱乐部就在梧桐路上,岑沐子以为陈淮桐要去俱乐部,不由说:“你们看电影我就不去了,那里面的电影我不喜欢。” “她去看过吗?”沈暮成奇怪着想:“不会也是陈淮桐带的吧。” 陈淮桐简单说:“不去看电影,是你没去过的地方。” 沈暮成听着这话,更像是陈淮桐带她去看过电影。每回看见陈淮桐和岑沐子在一起,沈暮成总是不舒服,好像自己是被孤立的。 六味皮肚面那次,他压抑心情不迁怒陈淮桐。事后陈淮桐的极力撮合,让他很庆幸自己没失了分寸闹笑话。可是此时,他的不舒服又涌了上来。 “去哪呀?” 陈淮桐走的快,岑沐子小跑两步跟上他,侧着脸望着陈淮桐问。她的个头不高不矮,正擦着陈淮桐的耳朵根子,从背影看他们很相配。是洒脱不羁的贵公子和天真无邪的美少女。更让沈暮成嫉妒的,岑沐子和陈淮桐在一起很随意,根本就不像对着自己,又拘谨又冷淡。 “你跟我走就行了!别问那么多!” 陈淮桐对岑沐子更是随意。沈暮成回想他平时对女生的态度,只要能讲上话的,陈淮桐都特别绅士,是那种洒脱的绅士,不讨好不巴结却能逗人开心的,每每如此,沈暮成都自愧不如。 可他在岑沐子面前完全放弃形象,想说什么说什么。岑沐子倒也不反驳,乖乖跟着他往前走。 走到梧桐路尽头,有一所红砖尖着站起来,给岑沐子介绍道:“这是言哥,陶言。” 岑沐子一愣,心想他为什么要取个名字叫“讨厌”。 陶言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笑呵呵伸出手道:“我的名字不好,让你讨厌了。”岑沐了脸上一红,伸手拉了拉陶言的手。他的手掌很湿,全是汗。 陶言留着长发,在脑后扎个小绺。他的皮肤很粗糙,灯光并不明亮,岑沐子还是看见他粗大的毛孔。陶言不帅,有种刻意的颓废,岑沐子并不喜欢。 陶言却很高兴,他唤来招待,叮嘱着拿酒水,说他请客。陈淮桐赶紧说:“言哥不用了,我们很快走了。”陶言板了脸说:“走什么走,小沈还没唱呢。” 陶言一边说,一边招手要来吉他,塞在沈暮成怀里说:“到你了。”沈暮成也不推辞,接过吉他拨了拨弦,抱着它走上圆形舞台。屋里又响起零落的掌声,夹着两声捧场的口哨。 “他会唱吗?”岑沐子傻傻问。 “他唱的可好了。”陈淮桐骄傲说。 他们沿着坑边坐下,舞台上方的聚光灯照着沈暮成,被灯光装扮着,他低头捧着吉他的样子,像是坐在月亮上面。岑沐子仰望着他,忽然觉得沈暮成是认真的好看,他侧脸很精致,低头垂眸时有着沉静的美丽,和他平时“热情洋溢”的样子很不同。 吉他声蹭得响起来,是首英文歌。 idon’tknonidise ineverholdinme 岑沐子不知道他唱的什么,她的英文并不好,可吉他的旋律轻快,他的声音清亮,让她觉得这首歌真好听。场中慢慢热了起来,乐队追上吉它,陈淮桐哼哼着摇晃身体,岑沐子嗔目看着台上的沈暮成。 他凑着话筒唱歌的样子,认真又迷人。 歌声像水在流淌,慢慢淹没了岑沐子。这是个很小的舞台,沈暮成在上面发着光,让岑沐子目不转睛。她从不听英文歌,也很少喜爱音乐,可这个晚上,这间屋子,打开了另一扇门,让她看见远方不只有单调的草原,也有五光十色的未知。 “好听吗?”陈淮桐碰碰她,在她耳边问。岑沐子点了点头,陈淮桐说:“我讲吧,沈暮成的音乐天份比画画强多了。” “你们,经常来这里吗?”岑沐子问。 “是啊。”陈淮桐高兴说:“还有文苏路上的乱世佳人,也是个音乐吧。沈暮成在那里也可以唱的,很多人都喜欢他呢。” 岑沐子忽然自惭形秽。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爷爷的保护下,在她家的庭院里,她被高高捧着,捧得她娇贵无比,可以不注重修饰,不需要朋友,不在乎未来。 可此时的岑沐子觉得自己孤陋寡闻,生活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为着不值一提的情感躲在自怨自艾的小屋里。 她若有所思看着沈暮成。她从没去过草原,只在想像中有这样的地方,可它真实存在吗,或者,存在的真实吗。 一曲唱罢,掌声中沈暮成站起来,向舞台四方微微躬身。陈淮桐两只手张作喇叭,冲着他呜噜叫了一声,接着又大力鼓掌。 沈暮成跳下舞台,陶言叫的酒水也来了。他递了杯子给沈暮成笑道:“不考虑跟着我去流浪吗?”沈暮成微笑接过杯子,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玻璃杯。 陶言并不逼问他,从托盘里挑只三角形的高脚杯,里面盛着蓝色的液体。 “专门给你的。”陶言把杯子递给岑沐子。 “哎,她不会喝酒。”看着岑沐子懵懂着伸手去接,沈暮成从她手里拎回了杯子。他的手指划过岑沐子的指尖,冰凉的。岑沐子忍不住看看他的手,那只手纤长白晰,椭圆形的指甲饱满圆润。 “是你女朋友吗?”陶言打趣着问。岑沐子假装没听见,可她的脸微微发着热,沈暮成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只把杯子放回了玻璃托盘。 “渴吗?”他看着岑沐子问:“有白水。” 岑沐子做梦似的点了点头,她一定不知道,自从沈暮成跳下舞台,她一直盯着他看,一瞬不瞬盯着。沈暮成笑一笑,转身往吧台去了。陈淮桐含笑旁观,正要说两句风趣话,忽然有人在他身后说:“就知道你在这!” 陈淮桐回头就看见他家的公务员。他吃惊站起来,公务员道:“你乱跑就算了,干嘛把岑沐子带着乱跑,老爷子急得在家里发火。” 岑沐子听说爷爷急了,蹭得站起来。陈淮桐家的公务员说:“赵秘书等在外面,叫你快回去。” “我走了。”岑沐子急匆匆说,也不等陈淮桐回应就往门口跑。她跑到门口,赵秘书正在院子里等着,看见她忙道:“到哪去了不跟你爷爷说,快回去吧。” “我就跟陈淮桐出来的。”岑沐子一边走一边分辨。 “不管跟谁出来,都要告诉爷爷一声。韩阿姨回家又说不清,把首长急的呀。打电话到陈家去,说陈淮桐吃过晚饭就出去了,根本没在家。” “那爷爷……” “首长没事,”赵秘书看她急得脸发白,叹一声说:“沐子,你快十八岁了,不止要爷爷关心你,你也要照顾爷爷,知道吗?” 岑沐子点了点头。 夜里,接受过爷爷的批评教育,岑沐子关了灯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老房子挑高极高,黑黑得没有尽头。她盯着黑暗,却看见那里亮起一盏灯,灯光下坐着低头抚弄吉他的沈暮成。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想”的滋味,她一直是万事不在乎的。 ****** 周一,岑沐子背着韩阿姨准备好的硕大书包站在学校门口。她今天脱了校服,换上一件肉粉色长袖棉t,胸前画着大耳朵的白兔。替换校服的牛仔裤终于绷出她笔直修长的腿,微喇的裤脚罩着白边蓝面的运动鞋,显得脚小巧柔软。 高勤远远跑来,看见她惊讶道:“岑沐子!” 岑沐子问:“怎么啦?” 高勤今天也打扮了,她想走顾慢慢的成熟路线,但是没走好,淡灰风衣显得很老气。岑沐子发现她抹口红了,是玫红色的。高勤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个圈,说:“你不穿校服还挺漂亮的。” 岑沐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有点不习惯,校服像她的第二层皮肤,是她的另一种保护色,可她今天把这层保护色脱掉了。 大巴缓缓开过来,停在校门口。 “美术班的来了。”高勤笑道说。岑沐子不敢回头,她有点害怕看见沈暮成。高勤拉着岑沐子转个圈,跑向美术班的班主任:“管老师早!” 教语文的管老师很喜欢岑沐子,微笑道:“沐子今天很漂亮啊。”岑沐子的脸更红了,她有点想回家换回校服,这么样好像她刻意打扮似的,其实,明明是韩阿姨说出去不要再穿校服了,玩要有玩的样子。 “我们上车吧。”管老师说着,又大声叫:“沈暮成!” 沈暮成笑咪咪跑出来,岑沐子赶紧低下头。管老师说:“沈暮成,今天高勤和岑沐子就交给你了,你是班长,要照顾好她们。” 他是美术班的班长吗?岑沐子刚刚知道,她慌张看了眼沈暮成,像只兔子。可今天的兔子,不再是走廊里躲避沈暮成的兔子了。 “没问题啊。”沈暮成温柔的笑起来,又环顾周围:“陈淮桐呢?” 高勤也在想这个问题,却听着喇叭响,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停在门口。车门开处,陈淮桐扛着书包下来了。他胳膊肘一拐带上车门,踢踏着步子走来:“我没迟到吧?” “差一点。”沈暮成说:“上车!” 因为有写生任务,美术班都背着绿色的画夹,还有提着塑料桶装笔和颜料的。岑沐子觉得很新奇,很想看看画夹打开是什么模样。她和高勤坐在第一排,相比高勤的兴奋,岑沐子显得不知所措,她是第一次参加历青中学的集体出游。岑沐子意识到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她。 顾慢慢最后一个上车。她上车时看见岑沐子很吃惊,长发轻轻一甩,淡淡的花香气直扑到岑沐子脸上。岑沐子默默看着她,顾慢慢却目不斜视的走开了。 车子一晃,慢慢启动了。金色的秋阳照耀清晨的城市,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有着无限的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三章 车行两个半小时到达天柱山。这里是一处未经完全开发的风景区,天柱山在当地有“小黄山”之称,主峰天柱峰高耸入云,像根连接天地的石柱。 车到了天柱山脚下,美术班的学生要在这里进山写生,外包的旅游巴士不肯多跑路,管老师要带高勤几个另搭车到县城的天柱山小学。沈暮成自告奋勇,表示不进山写真了,要跟着去天柱山小学。 带给小朋友的学习用品不多,也装了两个蛇皮袋,拎着怪沉的。管老师就答应了。五个人谈妥一辆在路边等生意的小面包,突突赶往县城。 小面包车兴许曾经用来拉鱼,关上门一股鱼腥味,冲得岑沐子犯恶心。路不太好,司机开得又快,车子颠簸如浪里行舟,忽然碾过个大石块,把岑沐子直弹起来,咚得撞到车:“还要来接啊?这里找不到车。” “要!”管老师连忙说,他同司机约定了时间,又付了定金,这才招呼大家下车。 刚跳下车,岑沐子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小学背靠绵延的山脉,像一道绿色的屏障,在蓝天下迤逦展开。空气带着田间的土腥味,却也有青草沁润的芳香,惹得岑沐子深吸两口。 “沐子,看见这道山你想到什么?”管老师抓紧时间教学。 “嗯……屏风。”岑沐子说。 “屏风?”管老师笑道:“我看像怀抱,我们都在它的怀抱里。” “我看不像。”陈淮桐扛着蛇皮袋走来,他穿着短夹克,腰间露出金属的钥匙链子,接扣处是只作黑的骷髅。岑沐子知道那是银质的,她也有一条,是陈淮桐妈妈送的,不过不是钥匙链,是项链。坠饰也是骷髅头。 “我说买个桃心吧,陈淮桐非说你喜欢这个。”陈淮桐妈妈抱歉说:“沐子,你真喜欢啊?”岑沐子接来笑笑:“挺别致的,谢谢阿姨。” 她浸在回忆里,却听管老师问:“那你说像什么?”陈淮桐皱眉道:“我希望它是把扇子,能晃头替我们扇扇,这可热死啦!” 大家哄然一笑,往小学走去。门房得知来意,联系了教务,听说是管老师来了,校长带了主任直迎出来。 校长办公室很简陋,摆着一只木质沙发,几个人挤挤挨挨坐在上面。这种仿古沙发矮,坐着低人一头,一个个仰脖子望着校长,很像是小学生。 知道他们要来,校长早就做好了准备。并没有带他们到班级去,寒喧罢了就领着进了会议室。里面十来个孩子,都穿着蓝白条的校服,系着红领巾。土墙上挂着横幅,写着:欢迎历青中学师生莅临指导。 岑沐子脖子僵了僵,低低对陈淮桐说:“这就莅临指导了?”陈淮桐低声说:“客气话,别当真。”岑沐子于是不说了。高勤摸出卡片机,让孩子排成一排,又指挥沈暮成陈淮桐把学习用品拿出来,让管老师挨个发放,她在边上啪啪照个不停。 岑沐子背着书包,默默看着那些孩子。听说田野的风能把皮肤吹黑,孩子们都是小黑皮,眼睛很亮,表情拘谨。他们像积木似得被拉到这,拉到那,高勤还在不停说:“笑一下,来,笑一下。” 岑沐子无声叹口气,高勤已经招呼着合照了。岑沐子站在一个梳双辫的小女孩身边,她个子挺高的,因而显得裤子短,吊在脚踝上。岑沐子觉得她很漂亮,是黑里俏的漂亮。 摆好姿式要照相时,岑沐子把手放在她肩上,却觉得她不动声色的躲了躲。“对不起。”岑沐子低声说,赶紧把手放下来。女孩回过头,冲她摇了摇头。岑沐子也不知她是说没关系,还是说不在意。 校长半蹲在前面,举着照相机说:“看这里,看这里,哎,笑一下,笑一下,好,好了!” 闪光灯连闪了五下,闪得岑沐子眼前一道青印子。整个仪式只用了十分钟就结束了,孩子们排队退场后,陈淮桐问:“校长,为什么没看见魏以煊呀。” 校长笑道:“魏以煊他爸爸生病了,他这个星期不来上学了。”陈淮桐很失望,他也好久没看见魏以煊了,上个月还收到他的来信,说了学习和生活近况,还问陈淮桐什么时候有时间来看他。 “他家住在哪里?”陈淮桐问。 “哎哟,那可就远了。”校长摸着脑袋说:“离这里七八公里,要翻过个山坎。” “我想去看看他,”陈淮桐说:“我来就是为看他的。” 管老师听了就说:“七八公里太远啦,你睡不熟,来回总要大半天。我们还要赶回去和大部队汇合。”陈淮桐道:“老师,你们先去天柱山吧,我一个人去看魏以煊。如果赶得及回就回,赶不及我自己坐大巴回市里。” “那怎么行!”管老师睁大眼睛,他还没见过这么有“主见”的学生:“开玩笑!我把你们带出来,要一个不少带回去!否则出点事都是我的责任!” 陈淮桐不说话了,脸色却不好看。沈暮成知道陈淮桐比较随和,能让步的事都不会任性,今天这么坚持,一定是很想见到魏以煊。他想了想说:“管老师,要不你带岑沐子和高勤先走,我陪他去一趟魏以煊家。咱们请学校出个人带路,快去快回,保证安全。” 校长听到这里,忙道:“那没问题,我们找个人领着去看一下也应该。魏以煊家里困难,只有父子两个,父亲还瘫痪在床。这么远的路,魏以煊每天要坚持回家,否则没人照顾他爸。” 管老师听到这里,心倒是软了。他正在沉吟,高勤说:“管老师,我也想跟他们去。”管老师一听立即摇头:“他们两个男生去还好,女生千万别再跟着了!” 陈淮桐看着老师本来都同意了,这又改主意,不由气道:“高勤你干什么呀?魏以煊是我助学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高勤从没被任何一个男生这样冲过。她傻在那里,完全接不上话。岑沐子瞧她下不了台,便说:“魏以煊是三年二班的,也算我们班的助学对象,管老师,要不我们都去一趟吧。” 管老师不想去,一来太远,二来他是美术班的班主任,的确挂心在山里写生的学生。但眼看事情这样,他心想:“和天柱小学结对助学,是学校的亮点工作,陈淮桐的爸爸出了不少力,要是回去讲起我不让他们去,倒显得我对学校重点工作不支持。” 他这样想着,勉强道:“那你们跟着去一趟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然后一起回天柱山。”陈淮桐一听可以去,立即脸色大好,连声说:“谢谢老师!” 安排了领他们去魏以煊家的,是个很年轻的校工,来的时候领着个女孩,就是照相站在岑沐子身边的。“校长,只有她认得魏以煊家。”校工说。校长道:“庞月芹,你认得魏以煊家吗?”庞月芹点了点头:“他家在半山凹里,没有门牌,要我去才行。” 校长于是批准他们上路,自己留下来陪着管老师说话抽烟。 ****** 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岑沐子问庞月芹:“你跟魏以煊是邻居吗?”庞月芹摇头:“不算。就我俩家算近的。”她虽然只有三年级,可个子也高,说话也很老练,岑沐子不由问:“你多大了?” “十二了。” 十二岁。岑沐子算了算想,就是七岁上学,三年级也应该是十岁,十二岁该上五年级了。她留过级吗?岑沐子看看庞月芹,却不好意思问。 高勤还在生陈淮桐的气,翘着嘴直冲在前面。陈淮桐却像没得罪过她,同沈暮成并肩走着。山路崎岖,庞月芹脚下一滑,岑沐子忙扶住了她说:“小心!”沈暮成回头道:“你别光顾着她,小心你……”这话还没说完,只见着岑沐子身子一晃,忽然消失了。 大家大声惊叫,只听着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岑沐子掉进地窖里,那里面像是存水的,可能废弃久了,边上杂草丛生,把入口给盖住了。岑沐子为了扶庞月芹,一脚踩空掉下去了。 沈暮成和陈淮桐赶紧冲上去,拨开杂草往里看。还好,水窖不深,漫到了岑沐子的腰。只是那里头的水都绿了,酸臭扑鼻。 岑沐子像是没反应过来,傻站在水窖里,举着两只脏兮兮的手向上看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四章 看见岑沐子掉进水窖里,沈暮成想也没想就要往里跳。陈淮桐一把拉住了说:“脏啊!”沈暮成问:“那怎么办,看她泡在里面啊?” “可以用梯子。”跟来的校工眼见岑沐子没有危险,放宽了心建议:“我去村民家借把梯子,放进去让她爬上来。” 沈暮成看看漠漠山路,皱眉问:“最近的村民家有多远?” “要走十多分钟吧。”庞月芹说:“也很快。” 快什么呀!沈暮成望着泡在脏水里岑沐子,她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她那种可怜兮兮,又拼命忍耐的模样,很让沈暮成受不了。他咬咬牙说:“这水虽然不深,可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来回二十多分钟太久了。” “那怎么办?” 陈淮桐刚问完,沈暮成扑通跳了进去。溅起的脏水哗得淋了岑沐子一头。岑沐子紧闭眼睛和嘴,只闻到中人欲呕臭气。沈暮成涉水过来,先问:“你没事吧。” 岑沐子不想开口,怕脏水流进嘴里。她用手指着自己,苦着脸看他。意思是,这能没事吗? 沈暮成瞧她狼狈样,也不知怎么又觉得好笑。为了避免嘲笑的嫌疑,他使劲忍着,伸手环住岑沐子的腰说:“我抱你上去。” 岑沐子说:“嗯嗯嗯嗯嗯嗯嗯?” 沈暮成一愣:“什么?” 陈淮桐伏在上头大叫:“她问你,你怎么抱她上去!” 高勤凑脑袋看着,这时喃喃说:“绝了,还要带个翻译。” 沈暮成亦有同感,凭什么岑沐子说的话他听不懂,陈淮桐就能听懂。现在不是捻酸的时候,他也不回答岑沐子,微蹲身子抱住岑沐子的腿说:“你扶着我肩膀,把你举高,叫陈淮桐接你上去。” 岑沐子也没别的办法,只想早点从臭水坑里爬出来,于是听凭摆布。沈暮成把她用力一托,岑沐子果然配合着搂住他肩膀往上耸,上面陈淮桐挂下半个身子,校工抱住他的腿防着他掉下去。 陈淮桐大叫:“把手举起来。”岑沐子放开沈暮成高举双臂,陈淮桐硬是掐着她腋窝把她拖了上来。 岑沐子爬出水窖,哇得先干呕一声,完全不知道拖出来脏水全沾在陈淮桐身上。“坏了!”陈淮桐忽然大叫:“沈暮成怎么上来?” 这话说了大家都傻眼。庞月芹轻声说:“还不是要去拿梯子?” 最后的结果是陈淮桐和校工跟着庞月芹去拿梯子,但高勤非要跟着。陈淮桐想让高勤留下,这样沈暮成和岑沐子也有个照应。可高勤不肯:“他俩一个坑里一个坑外,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不如跟你们去村子,至少弄点水给他们洗洗啊。” 陈淮桐觉得这话也在理,阴着脸同意了。一行人渐走渐远,山间小道安静下来。树木茂密,早秋正午的阳光虽猛烈,却被屏蔽在外。林子里清凉幽静,有小鸟呖呖清鸣,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而出,绕着岑沐子飞了飞,也许嫌她臭,掉头就飞走了。 “如果没有臭水池,这里风景挺好的。”沈暮成在坑底苦中作乐说。 岑沐子不说话,她坐在坑边,把湿淋淋的裤子垂进坑里,裤脚淋漓的臭水,一会儿嗒一声,一会儿嗒一声,滴在水窖里,在绿色污水面上划开小小的涟漪。 “你在想什么?”沈暮成问。 “我在想,我就不该出来。”岑沐子懊悔说:“不出来就没事了!” “这是意外啊,”沈暮成笑道:“哎,你为什么不喜欢集体活动啊?” “无聊呗。”岑沐子板着脸说:“都是一样的风景,有什么意思啊。” “和同学出来玩不止是看风景啊。”沈暮成笑咪咪说。 岑沐子长吸一口气,四顾周遭景物。快到中午了,阳光在山路间腾起迷蒙的白光,把天地间笼罩的苍白疲惫,连远处绵延的山脉也显得无精打采。 “你那天唱的什么歌?”岑沐子忽然问。 沈暮成没想到她思维跳的这么快,愣了愣才说:“city。” “city?”岑沐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城市吗?” “字面上翻译是这样,”沈暮成笑起来:“好听吗?” 岑沐子点了点头。 “你要是喜欢,我回头把cd借给你。” “我家里没有播cd的东西。”岑沐子慢吞吞说。爷爷不喜欢新鲜事物,家里除了电视机和收音机,没有别的电子产品。 沈暮成又误会了。他暗叫糟糕,生怕打到岑沐子的痛处,赶紧补救说:“我把cd机也借给你,sony的,音质很好。” “索尼的cd机要多少钱?”岑沐子想了想,犹豫着问。她实在不懂这些。 “我那台是中档的,一千五百多。”沈暮成说,又笑笑道:“你拿去用吧。我想买个最新的,旧的那台又处理不掉,放着也觉得……” 他说到这里猛然刹住。放着也觉得浪费,所以送给她。这当然是个借口,可他怕岑沐子多心。 “我不要,我要台新的。”果然岑沐子鼓着嘴说。 沈暮成心想,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让我给她买台新的,还是叫我别管,她自己会买新的。鉴于补习班的事,他这次不敢冒失,小心问:“那你知道在哪里买吗?” 岑沐子摇了摇头。 “等回去了,我带你去买。”沈暮成自告奋勇说。看着岑沐子点头,他又问:“你要多少钱的?” “就和你的那台一样。”岑沐子笑了起来:“我不懂这些,你用过觉得好那就好。” “哦。”沈暮成琢磨她的意思,仿佛和钱没有关系。他懵懵的不知道说什么,岑沐子皱眉头张望山路:“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沈暮成说:“路远吧。来回总要二十分钟,再加上找到肯借梯子的人。” 岑沐子嗯一声,回脸望望他:“你干嘛跳下来救我?” 沈暮成笑了起来:“你想在这里面多待会吗?” 岑沐子当然不想,那水里有什么谁也不知道,浑浊肮脏,万一……她不敢细想,打了个哆嗦,同时感激的看了眼沈暮成。 “我现在愁的是你的衣服。”沈暮成说:“我们还要走回县城,才能找到卖衣服的地方。你看你的裤子,全都湿了。” 说的没错。岑沐子皱着眉头张开手臂,看了看好容易穿一次的牛仔裤。 “不过你今天真好看。干嘛总穿着校服,学校只要求周一升旗穿,平时都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岑沐子没说话,就手拔了株草在指间绕着。 “你那件粉红t没穿过吧,看着像新的。” “呀!你们男生都这样吗,这么关心别人穿什么?”岑沐子皱眉打断,举着手里的小草问:“关心一下大自然吧,知道这是什么?” 那是株常见的小草,边缘锯齿形。沈暮成凭记忆猜测:“是蒲公英?”岑沐子愉快的摇摇头:“并不是。”她含着得意的笑,眉眼俏丽秀气,仿佛并非坐在臭水窖边上,而是坐在云朵上,身后映着碧空万里。 沈暮成贪恋得看着她:“那我不知道了,你告诉我吧。” 岑沐子晃晃头:“这是婆婆丁,长得跟蒲公英很像,但不会开花,也不会结出绒球来。”沈暮成听她说的有趣,笑道:“那它会做什么?” “没什么做什么呀,”岑沐子说:“这是野菜,可以吃的,清热解毒。” “你吃过吗?” “当然!”岑沐子洋洋得意踢踢腿:“还有一串红的花蜜,铜钱草的叶子,都很好吃,酸甜酸甜的。不过婆婆丁不甜,很涩。” 沈暮成听她说的很在行,好奇问:“你都吃过啊?” 岑沐子更好奇:“你没吃过吗?你们小时候不玩这些吗?” “我们小时候?”沈暮成嗔道:“说的好像我们不是一代人。” 岑沐子微笑着看他,却不答话。城里的孩子也很可怜,岑沐子想,他们知道的全在上,看不见,摸不着,全靠着文字描述出的印象。 “你小时候……在这里吗?”沈暮成小心探问。 这话问到岑沐子痛处,她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手里的小草,捻着转了一圈,捻着又转一圈。 “那为什么会过来啊。”沈暮成问的心虚气短,仿佛怀着鬼胎。他很怕她会讲,关你什么事! 可岑沐子却没这样。她望着小草出了会神,轻轻叹气:“都说回来教学质量高。” “回来?”沈暮成咀嚼着她的用词。 岑沐子点了点头:“其实我不想回来,我不在意能不能上大学,也不想听什么将来干什么之类的,我就想每天开开心心的。” 这是她的真心话吧,被她说出来,只有他听见了,这让沈暮成受宠若惊。他一时找不到话讲,下意识回答:“你是我知道的,第二个不想上大学的人。” “第一个是谁?”岑沐子歪着头问。 “顾慢慢。”沈暮成说:“她说人生是一眼望到头的无趣,考不考大学没分别。” 顾慢慢这个名字让岑沐子心里微动。沈风明和顾慢慢坐在馄饨摊的一幕又浮出来。要不要告诉沈暮成呢,岑沐子沉吟着想,还是不要了,也许是看错了,也许……总之这种事让他知道,不如不让他知道。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岑沐子心里有点难受。她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决拥护者,如果爸爸移情别恋了,会让她很失望,很失望。 她看着沈暮成的目光不自觉带着悲悯之色,沈暮成察觉了,问:“干嘛这样看着我?”岑沐子匆匆一笑:“顾慢慢说的很对,人生是一眼望到头的无趣。” “你们女生总是这么悲观。走不同路有不同的风景,为什么是一眼望到头的无趣?” 他似乎忘了那天晚上,当顾慢慢说出这些话时,他分明是认同的。 “顾慢慢……”岑沐子揣度着问:“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吧。就是同班同学,也没有刻意在一起。” “你们班三十几个人,除了你我只知道她。上次补习结束,我和高勤看见你们俩站在海清新村门口,啊,对了,还有你爸。” “那是偶而遇上的!” 沈暮成急忙的分辨让岑沐子生出顽皮的兴致。“偶而遇见谁?你们偶而遇见你爸吗?”岑沐子笑咪咪问。 “当然不是!”沈暮成赶紧剖白:“那天晚上我想送你回去,可又怕你不乐意,这才遇上了她。” 这话说的太直白,岑沐子脸上发烧,偏过脸说:“遇上了就遇上了,干嘛又怪在我身上?如果没有我,你们就不会遇上了?” 沈暮成无可奈何看着她,却说不出话了。 岑沐子听他没声音了,歪回脸来望望他:“怎么不说话了?”沈暮成笑笑:“平时看你沉默寡言,其实小嘴挺能说的。” 他语气里的宠很明显了,气氛变得亲昵,岑沐子脸更热了,想来八成是红了。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山路上率先跑来陈淮桐的身影,远远就喊:“沈暮成,岑沐子,不要急啊,我来啦!” 岑沐子远远望着陈淮桐,微笑道:“陈淮桐像个英雄。” “是你的英雄吗?”沈暮成在水窖底问。岑沐子垂下目光看他,他笑微微的不像是有怨气,像是回敬岑沐子一招。 “是啊!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岑沐子故意这样讲,挑衅得看着他。 “你可别这么说,”沈暮成依然笑道,眼睛里闪出坚定的光彩:“我会伤心的。” 岑沐子不敢再接下去,她匆匆避开沈暮成的眼睛。所幸陈淮桐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过来,他和校工一头一个扛着梯子,到地方就说:“找个梯子可累死我了!人家村民都不理解,掉水窖里爬出来就行了,干嘛用梯子!” “不是,他是叫你用绳子,用梯子费。”校工笑着解释。 “我的天啦绳子!”陈淮桐大叫:“就沈暮成那本事,他用绳子能爬出来吗!” “那你就能爬出来了?”高勤跟上来笑着埋怨。她跑得热,满脸的汗,早把风衣脱了,里头穿着蓝格子衬衫,跑山路让她脸色红润,倒比之前洋溢着青春。陈淮桐听她说这话,忽然想到他妈埋怨他爸也是这样。他有点受不了,赶紧岔开了叫道:“快,快救人!” 沈暮成终于成功爬上了水窖。他和岑沐子一身臭气坐在地上,陈淮桐望着他们皱眉头:“看见你们,我想起一个成语。” 他没说出来,高勤已经扑哧笑出来,岑沐子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瞪了陈淮桐一眼。偏偏沈暮成是个呆的,问:“什么成语?” “臭味相投!”陈淮桐说完,放声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五章 陈淮桐要看望魏以煊的热情,并没有因为岑沐子和沈暮成双双落水而减退。商量之后,大家决定让校工和庞月芹领着陈淮桐高勤去魏以煊家,沈暮成带岑沐子返回学校,和管老师汇合。 岑沐子半身脏水,兴致全无,恨不能一步跨回家洗澡,当然同意这个提议。和陈淮桐他们分别,沈暮成说:“一会到县城先买裤子换了吧。”岑沐子皱眉道:“我想洗个澡。” “洗澡……这个好像……”沈暮成转脑筋想着:“不知道小学的浴室开不开门呢。” “找个酒店就可以啊。”岑沐子说:“开个房间就能洗澡。” 听了这话,沈暮成怔了怔。在他印象中,岑沐子应该很刻苦很省俭,不像是顺口能说出到酒店开房的人。 “你是说,旅馆?” 岑沐子被他提醒了,蹙眉道:“县城可能没有酒店啊,但是小旅馆不行,特别脏。”沈暮成望着她半晌说:“那我们先回去吧,到县城找找看。” 他们沿着山路往回走。裤子湿透了,岑沐子的心情遭受重创,情绪降到冰点,刚刚坐在坑边的悠游自得不见了,刚走两步就停下。 “你怎么了?”沈暮成问。 岑沐子不说话。脏水粘在身上,让她迈不开腿,可她又不想说出来。沈暮成像是知道了,半蹲了身子说:“那我背你下去吧。” “不要!”岑沐子立即拒绝:“太远了,你会很累。” 沈暮成心里划过细细的暖流,嘴上却叹道:“我以为你不会这么骄气。” “我很骄气吗?”岑沐子诧异着反问。 她反问时睁大的眼睛,像不相信现实的兔子,伶俐可爱。沈暮成立即收回话头:“也不是骄气,这也不能怪你,这水太脏了,我也很难受!” “可是留在这里也没用。”岑沐子自己想通了:“忍一忍先回去再说吧。” 她正要往前走,忽然咦一声,从草丛里捡出一条亮晶晶的链子。 “这是什么?”沈暮成问。 “是陈淮桐的钥匙链啊。”岑沐子回答。 沈暮成已经很努力不往歪处想,他相信陈淮桐,也不愿意跑偏他们的友谊。可是岑沐子一眼认出陈淮桐的钥匙链,他还是有点不高兴:“你怎么知道的?” 岑沐子不想告诉他实话,于是指了链子上的骷髅说:“我认得这个。” 她认得这个。为什么会认得,怎么就认得了,男生挂在腰上的链子,难道会拿下来给她观赏?眼见岑沐子说的含糊,沈暮成也不想追问下去,显得自己很小气。他于是笑笑:“那一会儿还给他。” “你给他吧。”岑沐子不在意的往沈暮成手里一放。沈暮成忽然握住她的手。岑沐子的脸刷得红了,紧张得看着沈暮成。她的紧张让沈暮成的勇气哗拉退散,其实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刚刚说不想回来,”沈暮成岔开了问:“你是从哪里回来?” “什么呀!”岑沐子猛得抽出手,望空甩了甩,咕噜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率先往前走去,沈暮成于是跟在后面。两人沉默着向前,过了一会,岑沐子说:“我原来在江西。”沈暮成问:“江西?在南昌吗?” “不是。在赣榆,而且不在县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岑沐子说着回望沈暮成:“你听说过赣榆吗?” 那时候的沈暮成真没听说过,于是摇摇头。他犹豫着又问:“你爸妈在那里?” 岑沐子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说回来?” “因为我户口在这里啊。”岑沐子说:“我在那边算借读。” 她父母在赣榆,她为什么户口会在本市?沈暮成想起听妈妈提过,当年的知青下乡就是这样,知青的户口回不来,但孩子有机会回去。他们学校也有这样的,只不过户籍所在地是上海,将来参加高考,他们可以回上海去考。 当时,北京上海因为大学多,分数线足足比其它省低二百多分。也就是在这里考不上三本的分数,到北京上海能上一本。 但岑沐子很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本省的分数线还是很高,她还是要和千军万马挤过这条独木桥。 沈暮成自认为对岑沐子的身世有了蓝图,不由说:“那你爸妈为什么不陪你过来?”岑沐子摇了摇头:“他们来不了。”沈暮成想也不想就问:“为什么啊?” 岑沐子不想说下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不懂事,以为这是不能改变的。但慢慢的,她听赵秘书讲过,以爷爷的能力,把爸爸调回来并非难事,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回来。 大道理岑沐子听过很多。但道理抵不过生活,她的生活是日历一天天的翻动。她不喜欢陈淮桐的妈妈到家里来,就是不愿意面对妈妈不在身边。她不喜欢交知心的朋友,就是不肯听她们没完没了说,我爸怎样,我妈怎样。 她刚回来的时候很想妈妈,想到夜里会偷偷哭泣。但她现在习惯了,学校里的不开心,学习上的不如意,生活中的莫名伤感,她都学会了独自面对,法宝是忘记,不去想就忘记了,慢慢就过去了。 “他们过来了,谁赚钱供我读书?”岑沐子似是而非的说了这句话。 沈暮成越发觉得她可怜,轻声问:“所以你跟着姨妈生活啊?” “姨妈?”岑沐子吃惊反问。 “就是那天给你买水果的,你不是说是你阿姨吗?” “啊!”岑沐子想起来了,她莞尔一笑:“她不是我姨妈,只是我家的熟人。” 原来是这样。沈暮成心里想,她爸妈不能陪着她,只能把她交托给熟人照顾。她寄人篱下,一定有不足为道的心酸。沈暮成的心都快磨成粉了。 “我背你回去吧。”他毫不犹豫牵住岑沐子的手:“看你走路都快成罗圈腿了。” 岑沐子被“罗圈腿”刺激了,红着脸拒绝:“不要。”沈暮成把她的手牵到肩上,哄着说:“快上来吧。”岑沐左右看看,咬了咬唇说:“到山脚下就好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学校。” “到山脚下就没多少路了,”沈暮成笑道:“快点吧,我也想找个地方洗澡。” ****** 等他们回到学校,岑沐子觉得裤子差不多干了,因而身上的臭味也更加明显。管老师正坐在校长室里聊天,看着他俩狼狈着进来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掉到水窖里了。”沈暮成实话实说。 管老师赶忙问了情况,知道除了脏臭,其它并无大碍,于是松口气:“你们辛苦了,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他们回来我们就去天柱山啦。” 岑沐子一听要在这休息,赶紧扯扯沈暮成的衣角。沈暮成于是说:“老师,我们衣服都湿了,想去县城买件替换,这样会感冒吧?” 管老师听了很犹豫。让他们自己去吧,他不放心。陪着一起去吧,又怕陈淮桐和高勤找不到他。拒绝沈暮成吧,眼下毕竟是秋天了,真要着凉感冒耽误了课程,他们高考在即也说不过去。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校长提议说:“要不我派个人领他们到县城?” 管老师只好说:“真对不住,又给你添麻烦了。” 校长倒不在意,笑呵呵站起来去打电话,嘴上客气道:“说的哪里话,你们能来我们就高兴。” 他打电话叫来一辆农机三轮车,送沈暮成和岑沐子去市集买衣服,说好了领去领回,管老师在这里板等,不见到沈暮成岑沐子不出发的。直到坐上三轮,岑沐子悄悄说:“那洗澡怎么办?” 沈暮成听了,向前扳着司机肩膀问:“师傅,县城里有没有宾馆,可以开房间洗澡的?” “有啊。”师傅歪头看看他:“你要只洗澡不用开房间吧,贵得很,有澡堂子的,买了衣服我领你们去。” “澡堂子行吗?”沈暮成回脸问岑沐子。岑沐子面露难色,她没去过公共澡堂。在江西,基地营区虽偏远,住房条件很好,虽然是南方,冬天依旧供暖,在家就能洗澡。 “你们两个学生不要去开房间。”三轮师傅扭头道:“县里乱的很,给抓到说不清的。”沈暮成和岑沐子都愣了愣,沈暮成问:“说不清什么?”三轮师傅说:“把你们当买淫嫖娼的拉到派出所,不是找事吗?” 听了这话,沈暮成和岑沐子都暗自脸红。比起被捉到派出所,宁可选择公共澡堂。沈暮成带商量问:“就在澡堂子坚持一下吧,好不好?” 他说着话,手按在岑沐子膝盖上,掌心的温热透过半干半湿的牛仔裤,让岑沐子觉得麻痒痒的。她勉强点了点头。 三轮师傅停下的地方是个四层楼的,看着像火柴盒的农贸市场。说是农贸市场,因为一楼是菜市场和超市,二楼是服装百货,三楼是家俱摆设。进了菜市场,扑面的怪味让岑沐子直皱眉头,沈暮成很自然的牵住她的手,岑沐子没有拒绝,乖乖跟着他走上楼梯。 二楼简直是服装的海洋,衣架连绵展开,不分彼此,放眼全都是布,也不知道是男装是女装。沈暮成看得头晕,低声说:“随便买个替换吧?”岑沐子这方面经验全无,全凭他作主。 沈暮成的衣裳都是妈妈打理,平时也绝少买衣服,到这里也是个外行。可岑沐子乖顺听话,倒让他生出责任感,像是要替她周妥一切似的。他看见一排衣架挂着各色牛仔裤,于是拎了一件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娘是个生意精,眼看他俩半身的脏泥,又是个学生模样,心里明白七八分。只当他们小情侣偷偷溜出来玩,弄脏了急等着换衣服,于是放开了价说:“一百八十五块。” 沈暮成也不知道一百八十五块是贵是便宜,他出来时带着两百块钱,算着是够了,于是向岑沐子说:“你试试,能穿就买它吧。” 岑沐子更不懂价钱贵贱。早上赵秘书给了她五百块钱,叮嘱她有事打电话,紧急了就打车回家。她算着钱也够了,于是接过裤子钻进三合板拼成的试衣间。沈暮成在外面等着,老板娘望他一笑:“小女朋友啊。” 沈暮成也懒得跟她解释,顺水推舟点点头。 老板娘笑道:“你自己要不要买一条?我看你身上也脏得很。”沈暮成这才惊觉,若要给岑沐子买了裤子,他就没钱了。他脸上略生犹豫,老板娘已经看在眼里,立即从衣架上拽出一条运动裤:“这个便宜,五十块拿走。” 五十块。听着是比牛仔裤要便宜。但沈暮成没有那么多钱。他算了算账说:“两条一百九十块。”老板娘乱摇头:“这个不行,牛仔的一百八十五是最低价了。运动裤给你让一让,四十五块。” “我没那么多钱。”沈暮成老实说:“买不了。” 三合板试衣间的门砰得开了,岑沐子走出来,低头看着自己。沈暮成倚在衣服堆里,看着她感叹,岑沐子的腿是真好看,随便穿条裤子也修长漂亮。岑沐子红着脸望望他,沈暮成说:“很好。能穿就买吧。” 岑沐子点点头,从试衣间里拽出书包,滋得扯开拉链拿钱。沈暮成一把按住了说:“我来给!”老板娘笑道:“姑娘。他给你买了,自己就没钱买了,你看他的裤子也脏啦。” 沈暮成的脸刷得就红了,窘得没地方站似的。岑沐子说:“我有钱,你要是不够,就用我的。” “你哪来的钱。”沈暮成轻声说:“我没关系的,忍回家再换都行。” 老板娘拍拍搭在衣架上的运动裤说:“这条裤子五十块,最低四十块。”岑沐子听了便说:“你拿来给他试试。”老板娘赶紧递过来,岑沐子接了塞在沈暮成怀里,在他耳边说:“你去试衣服,我同她还价。” 沈暮成惊疑不定望望她,岑沐子安慰道:“还价我还是会的。” 沈暮成心想,女生在这方面都比较行,不像他脸嫩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接了裤子走进试衣间。眼看着他关好门,岑沐子问:“两条一共多少?” “二百二十五,”老板娘说:“便宜点,给你二百二十吧。” 岑沐子二话不说,捏了五十块钱递给她,又道:“一会儿他出来了,就说两条一百七十。”老板娘惊讶着望望她,不由笑道:“行啊,没问题。” 等沈暮成出来,岑沐子若无其事等他,只说还到一百七十块。沈暮成付了钱,老板娘殷勤着找袋子给他们装了脏衣服,又挥手叫下回再来。 沈暮成拉着岑沐子走到楼梯口问:“你怎么还的价?” “没什么啊,她不同意就不要呗,这里卖裤子的这么多。” 沈暮成似懂非懂点点头,笑道:“还有三十块钱,正好够去洗澡。”岑沐子哧得一笑:“如果开房间洗澡,那就不够了吧。”沈暮成笑笑没说话,走在楼梯上,他手心里虚牵着岑沐子的小手,心里涌动奇怪的感觉。 他想给她最好的,可他有能力吗。 沈暮成把手插进裤兜里,里面有条冰凉的链子,是他特意从脏裤子里拿出来收好的,那是陈淮桐的钥匙链。沈暮成实在是想知道,岑沐子和陈淮桐怎么会那样熟稔。他知道她爱吃风鹅,她知道他贴身钥匙链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六章 回去的路上,沈暮成和岑沐子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有了这天的经历垫底,他们仿佛有某种约定,而约定的内容,只有他们才知道。 从魏以煊家回来,陈淮桐的情绪很不好,看上去像霜打的茄子。沈暮成把钥匙链还给他,他也只说声谢谢。这和陈淮桐一贯的形象不符,岑沐子想问问他,可他坐在最后一排另侧的窗口,一路上用脑袋抵着玻璃窗,只是不说话。 岑沐子和沈暮成在县城匆匆洗了澡,又赶回学校同管老师汇合,再到天柱山风景区吃午饭。这一路折腾的够呛,车刚开出去没多久,岑沐子有点昏昏欲睡。 沈暮成看她摇晃着身子,脑袋一栽一栽的,便说:“你靠着我睡吧?”岑沐子摇了摇头,强打着精神不睡。沈暮成从包里掏出cd机,捋顺了耳机线说:“刚才放在车上没带,你要不要听那首歌?” 岑沐子点点头,沈暮成把耳机塞进她耳朵里,按下播放键。 悦耳的音乐响起来,但效果没有那天晚上好,车上太嘈杂了。 “是女生唱的?”岑沐子吃惊问。 “是啊。” “我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岑沐子摘下一只耳机,微然一笑:“我听不懂歌词。” “我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沈暮成轻声说:“沿着每条街道漫步,我发现,我心中的一切从未发生。我觉得一路以来你都知道,其实我也一清二楚,一切都只是梦一场。” 岑沐子怔怔望着他,一会儿说:“写的真好。” 沈暮成点了点头,替她戴好耳机:“那你听吧。” 这首作词伤感的歌,却配着轻快的旋律。岑沐子顺着沈暮成的解释去听,英文慢慢有了意趣,她的心静了下来。窗外,天气忽然变了,来时的朗朗晴空被大块乌白色的云覆盖,岑沐子最不喜欢这样的天色,它像在传递某种信号,人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趣,而他们,是努力挣扎其中的,最平凡普通的人。 ****** 岑沐子醒来时,车子已经进市区。车厢里恢复了生机,同学们在大声聊天,还有人用矿泉水盒子搭成小桌子,四个人凑在一起玩牌。 岑沐子浑身酥软,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她发现自己戴着棉t的风帽,沈暮成说:“可以挡住你的脸,不让别人看见你睡觉的样子。”岑沐子捏着帽子问他:“你替我戴的?” 她的声音哑哑的,像只晒足了太阳的猫。沈暮成点点头。岑沐子笑一笑,她没摘下风帽,偏过脸去看窗外熟悉的街景。 车子到了学校。他们坐在最后,也只能最后下车。等待中,陈淮桐像是回过了劲,望着沈暮成笑笑,别有深意问:“这次秋游意义深远。” “怎么了?”沈暮成装傻问:“魏以煊怎么样?” 讲到魏以煊,陈淮桐刚浮出的浅白笑意又消失了。他阴着脸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 “魏以煊怎么了?”岑沐子问。 “我不想说。”陈淮桐粗暴拒绝,拎着包就下了车。 “我从没见他这样。”沈暮成喃喃道,转脸看着岑沐子:“他为什么跟你说话总是很随便?”岑沐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下了车就地解散。沈暮成让岑沐子在校门口等他,他去拿自行车带岑沐子回去。岑沐子心想:“我家里也没有不能见人的,叫他知道也没什么。”她于是答应了沈暮成。 等沈暮成的功夫,岑沐子听着一声喇叭响,扭头看见陈淮桐。他趴在他家汽车的窗上,望着岑沐子道:“上来吧。赵秘书打电话跟我妈讲,叫把你带回家。” “我……”岑沐子犹豫着看看身后。 “你等沈暮成啊?”陈淮桐嘴快道:“那行啊,你等他吧,回头你爷爷要问,别说我没来接你啊。”一面又望着她笑笑:“进展够快的啊!” “胡说什么呀。”岑沐子翻他个白眼:“谁说我等沈暮成了?” 她就手拉开后车门,钻进去砰得带上门。驾驶员从后视镜看见她坐好了,发动车往吴盘街驶去。 “你后来干嘛不高兴?”岑沐子问。 “你说魏以煊吗?”陈淮桐坐在副驾驶。窗户大开,他迎风眯着眼睛说:“他爸身体太差,他不能再上学啦!” 岑沐子惊道:“你不是替他出学费吗?” 陈淮桐摇摇头,他转过身说:“你没进过他家的屋子,那就是个垃圾站。魏以煊坐在垃圾堆里看书,看语文课本,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 他说着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 “为什么会住在垃圾站里。”岑沐子喃喃问。 “他靠拾废品挣钱,给他爸看病,我给他的学费,他都用来给他爸买药了。”陈淮桐抽回身子,长叹一声:“替他出学费是极限了,我总不能把他爸接回来养。”岑沐子没说话,伸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陈淮桐不再说了,车进了别墅区,醉人的桂花香气轻荡飘浮。 ****** 沈暮成匆匆拿了自行车到学校门口,找不到岑沐子了。他焦急的四下张望,只看见高勤愣在路边。 “高勤!”沈暮成大声唤道:“你看见岑沐子了吗?” 高勤梦游似的回过神,望着沈暮成点点头。沈暮成大喜,忙推着车冲上去:“她在哪呢?”高勤指了指吴盘街的方向:“她走啦,坐陈淮桐家的车走的。” “坐陈淮桐的车走了?”沈暮成很失望,看着暮色渐染的街道。 “你找她有事吗?”高勤问。 “她换下的脏衣服搁在我这里。”沈暮成说着拍了拍车篓里的塑料袋。 “哦。”高勤瞄一眼车篓,犹豫着开口:“陈淮桐很讨厌照相吗?” “讨厌照相?我没听说啊?”沈暮成不想同她多讲,已经偏腿跨上了车。但听高勤这样问,他不回答也不好。 “他今天在魏以煊家发很大的火,说我不该照相。”高勤很委屈的说:“这次助学活动,老师给我的任务就是多拍照片,丰满稿件内容,我没做错什么啊。” “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沈暮成想了想问。 高勤拿出相机,调出魏以煊家的照片递上:“你看吧。” 卡片机的显示屏很小,但魏以煊的家还是让沈暮成愣了愣。闪光灯把破旧的屋子照得纤毫毕现。那不能算是家,除了墙角的木板床和一只刮掉漆的桌子能算作家俱,余下的都是废品。各种旧书旧报纸,辩不出颜色的各式衣被,堆成半人高的空塑料瓶子,还有很多看不清叫不出的东西。 魏以煊站在取景的中央,他是个瘦弱的小男孩,身上的衬衫足足大了两个码,像块布挂在肩上。陈淮桐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说什么。魏以煊认真听着,小脸很严肃的绷着。 沈暮成放大了照片,他看见陈淮桐眼睛里含着水光。 他哭了?沈暮成想。 与高勤告别后,沈暮成慢慢骑着车,沿着金粉街洁净的小道向家骑去。这是回忆满满的一天,除了结尾不尽如人意。岑沐子和陈淮桐,这两个名字总是纠缠着出现在他的脑海,其实陈淮桐是个很好的人呢,家世好,心眼好,脾气好。 优秀的人有很多,可你只能选择一个共渡人生。所选之人总要与众不同。“我有什么比陈淮桐强呢?”沈暮成想着,抬头看看,海清新村已经到了,时近傍晚,橙红的灯光从千家万户透了出来,让人安心踏实。 ****** 沈暮成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妈妈文娟把他的脏裤子从塑料袋里拎出来,皱着眉头问:“上哪弄得这一身泥!”沈暮成擦着头发上的水说:“不小心掉到水窖里了,那里头的水都臭了。” 沈风明凑上来看看:“让你去天柱山写生,怎么会掉到水窖里?你今天的写生作业呢,拿给我看看。” “我没去山里。”沈暮成扯着电吹风弄头发,大声说:“老师派我去小学助学了!” 吹风机的噪音太大,沈风明嘀咕一声,不再问下去。文娟又拎出一条裤子:“咦,这是女式的裤子吧,怎么在你这?” 沈暮成放下电吹风,从卫生间探出半截身子:“那是我同学的,她也掉进去了。” “你们两一起掉进去的?”沈风明满怀狐疑问:“哪个女同学?是不是上回跟你一起回家的?” “还有一起回家的女同学?”文娟看一眼沈风明:“你父子俩瞒得够紧的啊。” “不是!”沈暮成赶紧从卫生间跑出来:“妈,你别听我爸瞎说。上回补习班下课同路,在门口说个再见,正好叫他碰上了。那是顾慢慢,这裤子不是她的。” “顾慢慢。”文娟重复这个名字,微笑道:“名字挺别致的,她漂亮吗?” 眼看沈暮成不说话,文娟转问沈风明:“问你呢,漂亮吗?”沈风明扯扯嘴角:“漂不漂亮你问我干什么?我说了能算吗?”文娟哼一声,沈暮成不高兴道:“妈,你少胡思乱想啊。” “我胡思乱想什么了?”文娟失笑道:“家里多了条女生的裤子,我就不能问一声了?”沈暮成扯过岑沐子的裤子道:“这不是顾慢慢的,是岑沐子的。” “岑沐子?”沈风明道:“这名字听着很生,你们班有个叫岑沐子的吗?” 爸爸受邀给美术班上过课,班上三十几个学生他谈不上个个了解,但大概名字还是有印象的。 “不是我们班的,是五班的。”沈暮成说,想了想又道:“她作文写的特别好。” 沈风明和文娟交换了眼神,文娟问:“她成绩好吗?” “好啊,不好能进五班吗。”沈暮成打着马虎眼说。 文娟笑一笑,把两条裤子拎到阳台上,以免落下的泥巴把地板弄脏。 “那她数学好吗?”沈风明似笑非笑问。 “不好。她们五班都是文史强……”沈暮成忽然打住话头,望着沈风明道:“爸,你什么意思啊?” “我就说你上补习班有鬼。”沈风明小声笑道:“这可破案了吧。” 沈暮成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起来,他掩饰着说:“你可真能想!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吃饭了,饿死了。” 晚饭上桌,沈暮成抱着碗划了两口,突然说:“爸,我想买个新的cd机。” “又要新的?旧的那只不能用了?” “嗯,旧的那只不防震,骑车上学都不能听。” “骑车要注意安全,谁允许你戴个耳机骑车了?”文娟盯他一眼说。 眼看妈妈把话题拉偏了,沈暮成不高兴说:“总之旧的不能用啦!” “你马上高考了,少听点音乐吧,除了专业课,文化课也要突击一下。”沈风明说:“cd机有一台能用就行了,出了新款你就追,能追的过来吗?” 沈暮成不说话,过了会道:“那我把旧的卖了,不够的钱你替我加吧。” “说来说去还是要买新的啊。”沈风明有点不高兴:“前段时间给你看的杂志,征的画稿你完成了吗?人家有稿费的,你能发表作品,拿到的稿费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你又不肯画。” “我没时间啊。上课那么紧。”沈暮成说。 “那就有时间听音乐了?”沈风明沉着脸说:“你是不是又去文苏路唱歌了?跟你讲了多少次,那些场合你一个学生少去。” 沈暮成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了,不买了行吧。” 眼看饭桌上气氛凝固,文娟打圆场问:“岑沐子家住的远吗?” “问这个干嘛。”沈暮成冷冷问。 “她那条牛仔裤是guicc的,太贵,我不敢给她洗呢。” “是什么的?”沈暮成皱眉头问。 “guicc。友谊商场有专柜,一条裤子总要一万多块吧。” “多少钱?”沈暮成睁大眼睛:“一万多块?那我能买多少台cd机啊我天。” 文娟说:“guicc的牛仔款不多,我看八成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岑沐子家有亲戚在国外吗?” 沈暮成傻愣着摇摇头:“她爸妈都在江西,嗯,叫赣,赣。” “赣源?”沈风明接上说。 “对,好像是这里。爸,那地方偏吗?” “离赣洲近吧,偏也不算偏,但那里有二炮的基地。” “二炮是什么?” “第二炮兵。”沈风明盯他一眼:“我当年就是二炮的,从二炮退伍后考大学的。现在的小孩都幸福呢,前途有保障,不像我们那时候,全靠着自己闯。” 沈暮成没意识到这条信息和岑沐子有什么关系。他寻思着说:“她家里应该不会有人在国外吧,而且一万多块的裤子……”沈暮成忽然打个寒颤问:“妈,加拿大能买到guicc吗?” “应该能吧。”文娟顺口说。 沈暮成不再问了,他飞快扒完了碗里的饭。陈淮桐的姑姑就在加拿大,沈暮成自作聪明的想。 “哎,你说那裤子怎么办?”文娟看着沈暮成推开碗要走,忙说道:“小姑娘的裤子带回来,不替她洗干净说不过去,但这么贵的裤子洗变形了多不好。” “哎呀,你送去干洗嘛。”沈风明道:“你问他,他个愣头青有什么办法。” “干洗也有讲究的。”文娟小声说,但没再问下去。 沈暮成心里塞的满满的,回到屋里没情没绪。他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岑沐子的怪异,酒店开房间洗澡,银钥匙链上的骷髅头,坐陈淮桐的车回家,还有她的裤子。 想到今天替她买的一百八十五块的裤子,沈暮成无地自容。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沈暮成想:“她爸妈的户口在江西,把她丢在这里跟着熟人过日子,那她怎么能有这些,这些,和陈淮桐相同的……” 还有德国黑背!沈暮成猛的从床上坐起来,那真是她捡的吗? 他在屋里待不住,起身换鞋出门。 “又去哪呀?”文娟从厨房伸头出来问。 “我去陈淮桐家。”沈暮成回答:“去挑助学的照片,明天老师要用。” 不等妈妈回答,沈暮成一口气跑了出来。天黑了,街道还是很热闹,他站在海清新村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往梧桐路的音乐吧走去。 推开熟悉的玻璃门,舞台上在唱歌的是个女孩子,戴着硕大的圆形耳环,微微一动就折射晶光。 “小沈!”陶言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拍着他的肩打招呼。 “言哥。”沈暮成客气着说。 “就你一个啊?”陶言往他身后看看:“陈淮桐没来?” 沈暮成忽然很烦陈淮桐这个名字。这种烦恼汇集着他心底各式各样的烦恼,渐渐汹涌成兽,呼啸着追逐他的理智。 “言哥,”沈暮成忽然说:“我能在这里驻唱吗?” “能啊!”陶言惊喜着看他:“我一直邀请你,你说你要上学。” “我报了个补习班,”沈暮成说:“以后用补习的时间到这里唱歌。驻唱能拿到钱吧?”陶言望着他笑了笑:“当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七章 岑沐子觉得这两天有点怪,她没有在放学路上偶遇沈暮成。这也就算了,赤轮小学的补习班也找不到沈暮成,他连续缺堂。 与沈暮成相反的,陈淮桐对上补习班积极认真。他准点出现在赤轮小学门口,拉着岑沐子和高勤去吃六味皮肚面,吃完了一起去上课。 上课的时候陈淮桐坚拒高勤的好意,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高勤问他为什么,陈淮桐指着大长腿苦笑:“小桌子小椅子你就不窝着慌?” 高勤拿他没辙,转而要求岑沐子陪她坐在前面。岑沐子只好答应。上课铃一响她就后悔了,第一排太了近了,能看清高勤爸爸衬衫上的纽扣,别说看闲书了,就是走神都能被发现。岑沐子扎扎实实上了一节课,累得脸色泛黄。 课间的时候高勤说:“岑沐子,你有没有发现,沈暮成不来上课,顾慢慢也不来了?” 岑沐子没在意顾慢慢,经她提醒环视教室,果然看不见顾慢慢。但岑沐子知道顾慢慢的事,她不会瞎想,她比较担心的是沈暮成为什么不来。 第二堂开课前,岑沐子借口去厕所,高勤叫她快点,说转眼就要上课了。她不知道这是岑沐子的伎俩,这样回来时可以坐在后排。 岑沐子答应了高勤跑出教室,躲在拐弯处等着铃响。铃声大噪后,她默数五秒,迅速闪进教室。 时间刚刚好,老师刚在讲台上站定,同学们还在收拾心情翻开笔记本,没有人在意她溜进来。她抄了椅子坐在陈淮桐身边。 “干嘛?不当好学生了?”陈淮桐让椅子两条后腿着地,悬着前腿一翘一翘问。 “你再栽下来!”岑沐子小声警告他。 陈淮桐笑一笑。高勤的爸爸咳嗽一声,返身向黑板上写题。 “我怕他叫我上去做题。”岑沐子盯着黑板飞快说:“坐第一排太危险了,他手指一伸就能指着我。” “算了吧。”陈淮桐同样面向黑板微笑:“你是想问沈暮成为什么不来吧。” 岑沐子被他戳穿心思,面无表情不理睬。陈淮桐笑道:“他最近神出鬼没,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岑沐子转脸望望他,陈淮桐冲她认真点头。 岑沐子收回目光,没有再问下去。她的失望像被毛毛雨击打的池塘,一圈圈微小涟漪此起彼伏的,散开又消失。 其实没有什么吧。岑沐子想:“我和他连多年好友都算不上,别弄得跟刻骨铭心似的。” 很多年以后,岑沐子无数次的用这句话自我安慰。的确,没有那么多刻骨铭心,青春不过是场感冒,人生难免偶而缺席,只要你能把持住自己,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平淡的离开你。 然而此时,岑沐子看见高勤飞快回过脸来,迅速瞪了她一眼,显然是责备她溜去和陈淮桐坐在一起。 补习班结束,陈淮桐刚问了句:“你怎么走?”高勤已经大声叫:“岑沐子!你等等我!”岑沐子无奈的冲她点头,却对陈淮桐说:“你赶紧答应她吧,省得她天天看着我。” 陈淮桐笑道:“你很不够义气。为了自由就出卖我吗?” “生命诚可贵……”岑沐子低声起吟。 “行了!”陈淮桐把书包甩在肩上:“书呆子。” 没等岑沐子想出反击的话,高勤已经迅速赶到,亲热挽住岑沐子的手臂,瞄一眼陈淮桐问:“你们在讲什么?” “我问她怎么走。”陈淮桐老实说。 “她跟我走!”高勤得意的夸耀着,拽紧了岑沐子。 陈淮桐没说什么,率先出了教室后门,高勤拉着岑沐子跟在后面。小学生的楼梯有点挤,被归心似箭的学生占据着,人流涌动得很缓慢。 但陈淮桐走路快。也不知道他怎么一钻,原本鱼贯出教室的三个人,中间就给挤进来三两个人。眼看着陈淮桐的脑袋浮在前面,岑沐子感觉出高勤的急躁,她说话的声音也放大了。 “今天的第三道题你还记得吗?”高勤高兴着问:“我拿到简直要……”岑沐子愣愣听着,她哪记得什么第三道题,也不觉得那题多有趣,值得上高勤如此夸张的表达心情。 “你以前做过那题?”岑沐子考量着高勤的表情问。 高勤咯咯笑道:“昨晚我刚问了我爸,我说这题不会,他今天就拿出来在全班讲了!” 原来是这样。岑沐子正在想怎么回答高勤,谁知高勤忽然转了话题,挽紧她的手说:“哎你有没有看过那个,就是那个绿毛怪。” “绿毛怪?什么东西?”岑沐子跟不上她的速度,只剩下反问的能力。 “就是那个呀,哎呀,全身毛绒绒的,背上有条紫杠的?” 岑沐子嗔目摇头,她动用全部脑细胞也不知道高勤在说什么。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高勤拍打着岑沐子大声说。她的拍打很轻柔,并不让岑沐子感到不适,但她的声音太大了,持续在岑沐子耳边炸响,简直是折磨。 岑沐子忽然意识到,高勤不是在同她聊天,她是在同陈淮桐说话。她之所以放大声音,是想让隔开两三个人的陈淮桐能听见她在说什么。 终于挤出了窄小的楼梯,岑沐子长松一口气,大声叫道:“陈淮桐!你等一等!” 陈淮桐站住脚,回身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高勤说的是什么。”岑沐子放大声量说:“那个绿茸茸背上有条紫杠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陈淮桐懵着脸回答。 “你们都不看动画片的吗?”高勤奇怪问:“动画片多好看啊,你们怎么会不爱看?” 她开始科普这部以背生紫械的绿毛怪为主角的动画片,一直走到海清新村门口,她仍然在叽叽咯咯的又讲又笑。 “高勤,你该往右边转了。”岑沐子忍不住提醒。 高勤打住话头,遗憾的说:“是啊,我家要往右边转了。”岑沐子冲她点点头,高勤却问她:“你们都往左边转吗?”岑沐子赶紧说:“我是往左边的,他我不知道。” 高勤于是看着陈淮桐,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陈淮桐笑道:“我家住在哪里全校都知道,你们烦不烦,回个家这么多仪式吗?” 他说着就走了,一手背着书包,一手抄着裤兜。高勤落落瞧着他的背影,却不说话。“我走了啊。”岑沐子小声说:“再见!”高勤一把拉住她,正色道:“等一等!今天我爸讲的十道题,你都会了吗?” 岑沐子没料到她祭出这招,愣着说不出话。高勤接着说:“你要是不会,我把卷子给你看看,反正我家还有。” “谢……谢谢。” 看着取下书包弯腰翻找的高勤,岑沐子悄悄回头,陈淮桐已经走远了吧,总之路灯下没有他的身影了。 高勤足足找了五分钟,才找出刚刚还在用的卷子,递给岑沐子说:“借你看一晚上,明天还给我。”岑沐子再次道谢,高勤往她身后看看,这才满意的关上书包:“那再见了,岑沐子。” 与高勤分手是让人倍感轻松的事。岑沐子往吴盘街走去,忽然觉得消除高勤式噪音的夜晚多么宁静美好。可她刚走过两根电线杆子,就看见陈淮桐从电线杆的阴影里转出来,望她笑笑。 “你怎么还在这里?”岑沐子问。 “等你啊。”陈淮桐背靠着电线杆,双手潇洒着插在兜里,满不在乎看着岑沐子:“我突然想起来,沈暮成有可能在哪里。” 岑沐子没有回答,默默看着他。 “想不想去看看?”陈淮桐笑着问。 “我不想去。”岑沐子轻声咕哝着。 陈淮桐背上用力撑起身子,走过来抄起她的手腕:“走吧!跟我装什么呀,累不累的。” ****** 推开梧桐路音乐吧的玻璃门,沈暮成坐在舞台的灯光下,仍然唱着那首《thesuninalwaysrunningfrommylife。”陈淮桐轻声说:“我期许的一切从未发生,此刻伦敦大雨磅礴,我知道一切都有缘由,因为我总是逃避现实。” “真好听。”岑沐子也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打断这意境。 铮得一声弦响,沈暮成的歌声收住了,屋子里静了静,才响起极克制的掌声。岑沐子看见围着他席地而坐的听众,里面有很多女孩子,她们在轻声叫着沈暮成的名字。 陈淮桐恶作剧的双手环成喇叭,冲着舞台大叫:“沈暮成!” 沈暮成循声看来,认出了陈淮桐和岑沐子。 虽然灯光并不明亮,但是岑沐子很明显的看出他犹豫了一下,才搁了吉他向这里走来。 “你们怎么来了?”沈暮成带着笑问。也许是热吧,他卷了卷蓝衬衫的袖子。岑沐子看着他的蓝衬衫,这不是普通的蓝,像夜空的颜色,而上面的小小的波点,像是星星。 他浸在夜空和星光里,显得特别温柔。 可沈暮成没有看岑沐子,只是看着陈淮桐。“你没去上补习班。”陈淮桐起身挤挤眼睛:“这一个就着急了。” 他站起来了,岑沐子还坐着,这时候狠狠一拽陈淮桐的衣摆,陈淮桐直跌进沙发里,差些压着岑沐子,嘴里夸张的叫道:“啊呀!” 岑沐子红着脸往边上一缩,陈淮桐望着沈暮成笑道:“害羞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八章 看着陈淮桐和岑沐子的笑闹,沈暮成用意志撑着,才没有挂下脸来,可他的笑容僵硬尴尬。 “想喝点什么,我叫他们拿来。”他勉强说。 “你在这驻唱了?”陈淮桐微吃一惊,坐正了身子:“你答应陶言了?”沈暮成点了点头。 “那你家里怎么办?” “我告诉爸妈上补习班,把时间改了改,七点到九点。”他说完了皱起眉头:“但是你知道的,这里九点之后才是最好的时段。” 没等陈淮桐说话,沈暮成身后传来微细的女孩子声音:“沈暮成,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沈暮成显然没想到,有点吃惊的捂着心窝问:“我?” 他的姿式和语调很诱人,像个成熟的男人。岑沐子抱膝窝在沙发里,看着那两个索要签名的女孩子。她们留着长发,化着淡妆,看不出年龄,但不像是学生了。 沈暮成接过递来的簿子,尽量潦草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女孩们很满意的接过去,握了拳头说:“要加油啊,我们支持你。” 沈暮成的脸红了,不知所措的说:“好的,谢谢。” 等两个女孩走了,陈淮桐咯咯笑道:“厉害啊,都有粉丝了。”沈暮成不好意思说:“我才唱了几个晚上。” “你这样下去不行的,总有一天会被你爸发现。” “我知道。”沈暮成闷声说,捏了捏指节,发出轻微的卡达声。“快到国庆了,”他想了想又说:“等过完长假再说吧。” “要不你再忍一忍,”陈淮桐说:“等到明年上大学了,你晚上有的是时间,想干嘛就干嘛。” 沈暮成嗯了一声,淡淡道:“做自己喜欢的事真难。” “什么事这么难?” 他话音刚落,陶言微笑着过来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头发在脑后束个小辫子,穿得很艺术,可摆脱不了邋遢感。相比而言,沈暮成像精致的瓷瓶,而陶言是粗壮的陶盆。 “言哥,今晚的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沈暮成站起身说。 “陈淮桐刚来,还没坐热呢,你们就要走。”陶言说着,望岑沐子笑笑:“我们上次见过,也算熟人了。” 岑沐子点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沈暮成唱的好不好?”陶言带着笑问岑沐子。 岑沐子能说什么呢,她不敢看沈暮成,飞快着又点点头。 “听见没,说你唱的好。”陶言戳戳沈暮成:“别考大学了,唱全场我签你常驻,按营业额提成。” 沈暮成不说话,陈淮桐笑道:“他来唱歌不是为了钱,就是爱好。” 陶言没有反驳,他笑笑从怀里摸出烟盒,挑了一支点燃。烟味飘散开来,岑沐子没忍住,咳了两声。 “对不起。”陶言说着对不起,可没有丝毫要掐了烟的意思。沈暮成于是站起身说:“言哥,我们真的要走了。” “行,回去吧。”陶言吐出一口烟雾:“明天早点过来,我介绍青蝶姐给你认识。” “青蝶姐?是在1855工场开演唱会的任青蝶吗?”陈淮桐好奇问。 陶言点点头笑道:“就是她,她刚发了第二张专辑,销售已经过五万了。” 岑沐子对钱没有概念,听着并不觉得什么,陈淮桐却由衷说:“任青蝶挺厉害的。” “小众民谣有这个成绩很好了。”陶言微笑说:“这张碟她在丽江做的,她说那里特别能给人灵感。” 丽江。这是岑沐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觉得很美丽。 “我明天会早点来。”沈暮成简单说:“言哥,我们走了。” “你带岑沐子走吧,”陈淮桐说:“我再坐会儿,和言哥聊聊天。” ****** 出了音乐吧,沈暮成打开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说:“上来吧。” 岑沐子没有拒绝,乖乖坐上书包架,沈暮成蹬着车摇晃着上路了。她的指尖小心夹着沈暮成的衬衫,那上面的小圆点是凸起的,一粒粒磨着岑沐子的手指,让她很好奇,忍不住揪在手里搓了搓。 “干嘛呢?”沈暮成半回了脸问她。 岑沐子有点不好意思,撒了手搓搓指尖。 “你的裤子我妈洗干净了,明天带给你。”沈暮成说:“抱歉啊,这段时间忙,忘记去找你。” “没事啊。我又不等着穿。” 沈暮成想问她那条裤子哪来的,又害怕听到陈淮桐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家的小狗还好吧。” “挺好啊,”岑沐子回忆了一下:“能吃能睡。” “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还真没想好哎。” 沈莫成没有再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岑沐子问:“你喜欢在这里唱歌吗?” “喜欢啊。”沈暮成说:“不喜欢我干嘛过来?” “被人喜欢,被人肯定,被人要签名,是喜欢这样吗?” 沈暮成静了静,过了会儿才说:“你想说什么呀。” “也没什么。”岑沐子惆怅着说:“随便说说。” “那你呢,你有没有很喜欢的事?”沈暮成问。 应该有吧。岑沐子想,比如写作,比如阅读。如果给她大块的时间,她可以沉浸在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里,悠游快乐。 可她没有回答沈暮成,只是伸直了腿。平衡被她打破了,沈暮成的龙头歪了歪,轻声说:“别乱动啊。” 从梧桐路到吴盘街并不远,骑车很快就到了。沈暮成在吴盘街口刹了车,问岑沐子:“自己回去行吗?” 岑沐子以为沈暮成会坚持送她回家,没想到他会停在这里。她从书包架上溜下来,怔了怔说:“行啊。” “那你路上慢点,我回家了。”沈暮成说。 岑沐子点了点头。沈暮成说了再见,蹬着车慢慢走远了。岑沐子站在路灯下,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心里有点说不上的感觉。 沈暮成好像变了个人,但是为什么呢。她回忆从天柱山回来后的点滴,无精打采的往家走。是因为没有按约好的在校门口等他吗?不会这么小气吧,岑沐子想。 回到家里,韩阿姨坐在客厅里等她,爷爷已经睡了。那条小狗躺在纸盒做的床上,垫着黑白点的棉垫子,也睡熟了。 看见岑沐子进来,韩阿姨从沙发上站起来:“回来了?要不要吃什么?饿不饿?” “不饿。”岑沐子说。她看着那条小狗,在它身边蹲下来,心里有一点点的愧疚。它柔软的小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丝毫没有因为离开母亲就焦虑慌张。 老师说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会使用工具,岑沐子认为不对。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动物早早就知道感情对于生存的无益。充沛的感情非但不能帮助你活下去,反而有可能是存活道路上的阻碍。 可唯其如此,这条小狗才显得更加可怜。 岑沐子认为自己有责任给它关爱。 “韩阿姨,你为什么不看电视啊。”岑沐子蹲着看小狗,却问韩阿姨:“坐在这里多么无聊呀。” 韩阿姨怔了怔,忽然有点感动,一时嗫嚅却不知道说什么,只笑着讲:“没什么好看,都是那一套。” 岑沐子很少和她说话。无论她怀着多少善意,岑沐子都很少同她说话。岑沐子并不知道韩阿姨的感动,摸了摸小狗说:“我上楼了。” ****** 国庆节前的一天,陈淮桐终于抓住了沈暮成,说:“这段时间找你可真难!”沈暮成匆匆一笑:“晚上要去唱歌,所以就忙一点。”陈淮桐不想说课间沈暮成也不在教室,既然沈暮成不想说去处,那就有他的理由。 陈淮桐一向是这样,尊重别人的任何理由。 “上回答应陪我看电影,那还算数吗?”陈淮桐有点委屈问。 沈暮成静了静,伏在龙头上笑问:“你干嘛总是缠着我去?” “什么意思?”陈淮桐没听懂。 “嗯……比如说高勤……” 沈暮成想说岑沐子的,但这样说出来很明显有情绪。他不愿丢面子,拖了高勤挡枪。陈淮桐听见高勤的名字,扬起书包带啪得抽他一下。 “嘶~”沈暮成疼得吸口凉气,揉着手臂看陈淮桐。 “我要是硬把顾慢慢塞给你,你肯不肯的?”陈淮桐低声、飞快、恶狠狠的说。 沈暮成想了想,笑道:“我能接受。” 此事必须公认,顾慢慢总是比高勤好一点。高勤是标准的好学生,好到没趣。陈淮桐瞪他一眼,忽然问:“你最近对岑沐子有点失去兴趣了。哎我说,你不会就五分钟热度吧?” 沈暮成没说话,低头把书包往车篓里塞了塞,推着车说:“电影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半,俱乐部门口见。“ “明天?”沈暮成吃惊:“明天是周六啊。” “不好吗?”陈淮桐奇怪着看他:“正好不用翘课啊。” 沈暮成没告诉他,每周六下午他要去师大上美术专业课。最近爸爸对北京出差了,沈暮成打算逃跑一堂课,回头给专业课老师打个电话只说学校有活动,老师不会为难他。 和陈淮桐道别后,沈暮成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分明从内心深处,他不像以前那样喜欢陈淮桐了,可他不愿意不理睬。这是为什么呢,沈暮成也很难解释,少年的世界只有黑白,但他骨子里又不这样认为。 还有岑沐子。沈暮成并非只有五分钟的热度,他只是想,如果岑沐子真的和陈淮桐有那么多说不清的往来,他又何必掺杂其中。 他慢慢瞪着自行车,在如水的正午秋阳中穿行,忽然看见前面有熟悉的身影,她穿着校服,背着硕大的书包,低着头慢慢走着。 是岑沐子。沈暮成捏刹车放慢速度,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 保加利亚的电影实在难看的让人无处吐槽。电影播放到二十四分钟时,陈淮桐转过脸看着沈暮成:“我们走吧?” 沈暮成立即赞同。 俱乐部有很大的内部天井,他们沿着楼梯下到一楼,从后门到院子里,打算拿自行车回家。可是这难得的悠闲下午就这样结束了,陈淮桐和沈暮成都有点不甘心。 后院有小篮球场,是给俱乐部的战士用的。此时,一只篮球停在球场边上,仿佛伸出勾引的小手,向陈淮桐和沈暮成胡乱招着。 “打一局?”陈淮桐弯腰抄起球,在地上拍了两下。 “行吗?”沈暮成望着不远处一排营房,小声问。 “没问题,他们下午四点后才算非正课时间,才能玩球。”陈淮桐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呢。” “好吧。”沈暮成同意了,把书包放在蓝球架下说:“就一局啊。” 他俩好久没在一起打球了,几个回合下来,陈淮桐的体力明显要强一些,沈暮成很纳闷,这家伙究竟用什么时间在锻炼时间啊,他的课并不比沈暮成轻松。 再一次被抢断后,陈淮桐捧着球笑咪咪问:“还来吗?”沈暮成被他问出不服输来,乘他不防备,猛然跃起捞球。陈淮桐噢得一声,先把球击到空中,沈暮成没捞着,却全力击在球上,嗖得一声,球直飞出去,越过围墙弹到隔壁去了。 球场忽然静了下来。半晌,沈暮成问:“怎么办?” “那至少要替人家把球拿回来啊。”陈淮桐说着,跑到围墙边上,纵跃着身子要往上跳。 “你不会要翻墙到别人院子去拿球吧?”沈暮成不敢相信的问。 “那不然怎么办?”陈淮桐理直气壮的说。 “你绕到隔壁街去,敲门请人给你拿啊!”沈暮成嗔目说。 “不用。”陈淮桐一笑:“走那么远的路,不累啊。” 沈暮成被他的理由震惊了,暂时失去了反应。陈淮桐已经颤微微爬上一只半人高的塑料垃圾筒,准备踩着它登上墙头。 “你慢一点!”沈暮成看他抖抖哈哈的,忙上去扶了垃圾筒说:“别把垃圾筒踩破啦!” “不会!”陈淮桐说:“结实着呢!” “你怎么知道结实?” “我又不是第一次。”陈淮桐说:“以前爬过。” 难怪呢,熟门熟路啊。沈暮成仰望着他不说话了。 “哎,你上来啊。”陈淮桐跨上墙头回身叫道。 “我?我上去干嘛,你捡回来不就行了?”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你把球打过来的,凭什么叫我一个人捡啊?回头给逮着了,至少陪我捱两声骂吧!” 沈暮成觉得理由牵强,可还是屈服了。他有样学样,踩着垃圾桶爬上墙头,看见了一个院子。 院子不算特别大,但花木扶疏,从这看去,只能看树冠,看不见里面。沈暮成不敢细看,跟着陈淮桐溜下墙头。墙底下有只水泥砌成的,一人半高的长方形加盖池子,正够他们搭脚下墙。 “这是什么?”沈暮成轻声说:“建在这方便爬墙吗?” “鱼池。”陈淮桐说:“用来养鱼的。” 沈暮成暗惊,不由回头望望,这么大的池子要养多少鱼,而且为什么是水泥的,毫无观赏性啊。看来陈淮桐说的不错,水泥池子的左侧有个孔,插着橡皮管子,是用来放水进去的。 他心中称奇,脚下虽往前走,人却一直回着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只听着陈淮桐呵呵一笑,大声道:“爷爷,收拾枇杷树呢?” 被发现了? 沈暮成吓一大跳,猛的回过头来。他先看见一个老人,手里捏着铁丝,正在清理枇杷树上的虫洞。 老人身边站着的女孩子,穿着白色娃娃领棉睡衣,像朵柔软的小白花,拒着黑色的小狗,站在秋霜渐染的庭院里。 沈暮恍惚了一下,才认出来那是岑沐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十九章 一只篮球咻得越空而来,啪得弹在陈淮桐的面前,打破了差点凝固的气氛。 陈淮桐一把抄了球,在泥巴地里拍了两下,笑道:“谢谢毛叔。”毛阳走过来:“下回打个电话,我给你扔过去,省得你爬墙。” 陈淮桐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岑沐子望他一眼说:“这是被我们捉到了,没捉到了还不知道爬进来几次。” “没有!”陈淮桐立即正色说:“真的没有,我也难得上三号打篮球的。” 沈暮成想起来,俱乐部就是梧桐路三号,原来他们是这样称呼俱乐部的。 爷爷捋着铁丝转过身来,望了望陈淮桐。他的神色正常的就像看自家孩子出入大门。陈淮桐赶紧讨好的上前一步:“爷爷,戳虫子呢?我替您弄,我们家的枇杷树都是我戳。” “好啊。”爷爷把铁丝递给他:“你家的树今年结果子没有?” “没结。”陈淮桐说:“我爷爷前几天还唠叨,说为什么您家的结了果子,咱家就不结。” “他抠门。”爷爷笑道:“我告诉他了,要在树底下埋死鸡,他就是不信。买的鸡都炖汤了,不舍得给树吃。” “可我家的樱桃长的好啊。”陈淮桐不服气道:“柿子也好,您看您那株柿子,多少年没结了?” “啧,长的好也不见你送来。” “爷爷,今年我一准给送来!不来是小狗啊!” 陈淮桐嘟着嘴说着,回头看看岑沐子:“爷爷,沐子这条小狗不错,她养不好,您送我吧。” “这你别问我,问她。”爷爷笑着说:“没看她抱着吗。” 岑沐子抱着小狗退了一步,像是防着陈淮桐来抢。爷爷拍拍手上的泥说:“把这几棵树都给我戳完,成天往我家跳,不能白跳!” 陈淮桐笑咪咪答应,毛阳已经陪着爷爷进屋去了。 他们走了,陈淮桐小声埋怨岑沐子:“没事干嘛站在院子里,你看看,给捉个现行。” “这是我家院子。”岑沐子扁扁嘴:“你管我站在哪。” 她转眼看看沈暮成,这才发现,他到现在都愣着眼睛没说话。 “你怎么了?”岑沐子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睛前面晃晃:“中暑了吗?” 陈淮桐噗哧一乐:“转眼都十月了,还中暑,上哪中暑去。“ “这……是你家?”沈暮成艰难问。 不等岑沐子点头,他又说:“可学校里明明传说……” “所以说,人云亦云最害人。学校里的闲人多,爱操的闲心也多,我家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 沈暮成点了点头,又说:“可是……”可是什么呢,细想起来,岑沐子也没说过她家就不能住在这里。相反,陈淮桐和她的密切交往在不停暗示沈暮成,只是他没往这里想罢了。 可他还是有种啼笑皆非,或者,是一种被蒙骗的郁闷感。看着陈淮桐弯腰撅屁股给枇杷树戳虫,他一脚踢在陈淮桐屁股上:“你呢!你知道不告诉我!” 陈淮桐没防备,给他踢得往前一冲,直扑在树上,回头恼火道:“我怎么没告诉你?我说前程似锦的沈暮成看上穷困交加的岑沐子,这桥段不能信!我是不是这样说了!” “嘘!” 沈暮成和岑沐子同时着急,立即叫他噤声。陈淮桐这才想起来,这是在岑沐子家,可不是在大马路上,随他怎么瞎说。 “你们俩不做好事,非把我夹在里面。”陈淮桐委屈着唠叨:“不感谢我,还怪我不说实话。” “你在这戳虫子吧。”岑沐子微笑说:“我家小狗要喝牛奶了。” “你别走啊!”陈淮桐丢下铁丝走过来:“给我看看,是那头德国黑背吗?” 岑沐子嗯了一声,把小狗送到陈淮桐面前。 “这么小,我听说德国黑背很大的,有半个人高呢。” “那恐龙也是从蛋开始长的啊。” “……那这条狗叫什么名字?” “没想好。” “还没想好?想个名字那么难吗?我家那条叫腾达,要不你这个就叫飞黄吧!” “难听的要死!”岑沐子皱着的脸像喝了一瓶苦瓜汁:“飞黄啊,腾达啊,你就这么想当官啊!” “哎,小同志,这条是德国黑背啊,你可千万别给它起个嗲兮兮的肉麻名字,什么贝贝啊,毛毛啊,一点都不威风!” “那也比飞黄腾达好听啊!” 沈暮成站在那里,像个透明人,看着岑沐子和陈淮桐叽叽咯咯说个不停。得知岑沐子家里的情况,一点也不让他开心,反而让他之前的烦恼更深入了。 陈淮桐和岑沐子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他像是徘徊在外,永远也挤不进去。 陈淮桐拍着手上的泥,熟门熟路走到花园入口处的水泥池子去洗手,正好瞥见葡萄架下搁着辆崭新的淡紫色自行车。 “岑沐子,这是你的新车吗?”陈淮桐扬声问。 岑沐子转身跑过去:“刚买回来,我还不会骑。” “不会骑让沈暮成教你啊。”陈淮桐想也不想说。 岑沐子不好意思,逗着小狗不说话。沈暮成却恨不能生双翅膀从这个院子飞出去,也站着不吭声。 “咦,你们怎么了?”始作俑者陈淮桐并不知道自己犯下的错,奇怪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是不是吵架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静。 “沈暮成,总之下午也没事,我们教沐子骑自己行车吧。” “我……”沈暮成正想找个借口推托,岑沐子却转过身来问:“你有别的事吗?” 她站的地方,脚下开着一圈淡黄色的小雏菊,身后的桂树绽满金蕊,两只翩跹的粉白蝴蝶围着她悠然来去,下午四点的秋阳洒在她栗色的短发上熠熠生光,整个世界都在围绕她。 沈暮成生出破坏的心致。比起穿着旧校服低头走路的岑沐子,眼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很……怎么说?他很想让她不如意。 “有事啊,”沈暮成冷淡说:“我要去师大上美术课。” 岑沐子的期望咚得落空了,失望不经约束的浮现在她脸上,她看着沈暮成,眼神里的似泣似述的不高兴让沈暮成心里砰得一跳,一种满足的怅惘充溢着他。 “那你去吧,”岑沐子蹲下身子把小狗放在地上,若无其事说:“赵秘书会教我骑车。” “不还有陈淮桐吗?”沈暮成强笑着说:“他也可以教你。” 岑沐子对着风中摇摆的小雏菊怔了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抬头望着沈暮成。沈暮成没再说话,远远看着她。 岑沐子咯咯笑了起来,像是看见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她真是难道这样展颜开怀的笑,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弯成了月牙。 韩阿姨捧着一只玻璃碗从厨房的后门出来,招呼说:“吃水果吗?新疆的梨子,很甜啊!” 岑沐子起身对沈暮成说:“吃完梨子再走吧,不在乎这一会儿。”她转身跑出花园去拿玻璃碗,陈淮桐踢踢伸着小爪子企图够着蝴蝶的小黑狗,低低说:“喂!你这个没有名字的家伙!” “陈淮桐,”沈暮成无可奈何说:“我真的想走了,我在这里浑身都不自在。” 等岑沐子捧着玻璃碗跑回来时,偌大的花园只剩下陈淮桐和他脚边的小狗。 “沈暮成呢?”岑沐子张望着问。 “他走啦。” “……他……翻墙走的?” “是啊。” “你为什么不跟他说,可以让毛叔去三号把他的车和书包拿回来,他坐着吃了梨子,从大门走就行了啊。” 陈淮桐抄着口袋,冲着岑沐子笑笑,没有说话。 “怎么啦,我问你话呢。”岑沐子不高兴的说。 “岑沐子,”陈淮桐悠悠道:“你有的时候很冷血。” “啊?” “我今晚要在你家吃饭。”陈淮桐转移话题,抱起小黑狗:“我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就叫它成功吧。” 岑沐子没说话。 “好听吗?”陈淮桐若无其事问。 不好听。岑沐子想,可这个名字里有个“成”字。 ****** 七天的国庆长假,对高三的学生来说,完全形同虚设。补课和补习照常进行。爬墙头事件发生之后,岑沐子能明显感觉到沈暮成在躲着她。 假期第五天的傍晚,岑沐子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她打算出去走走。前几天有一次雨水降温,温度明显下滑,别墅区的街头不再是迷人的秋色,逐渐走向萧凉。 岑沐子想,秋天真是让人伤感。它的。 岑沐子转回目光看他,他正侧脸看向舞台。灯光师在调试灯光,一束蓝光,忽而泛作紫红色,忽而又变成绿色,笼罩着小小的舞台。 “你……需要钱吗?”岑沐子问。 “我一时冲动答应陶言在这里驻唱,*就是想给你买台cd机。用我自己的钱,不是问爸妈要的。”沈暮成转过脸来,正视着岑沐子说。岑沐子嘴角肌肉抽动,做了个算作笑的表情。 “我傻不傻?”沈暮成微笑问。岑沐子摇了摇头。 “你那条裤子我总是忘记带,”沈暮成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岑沐子轻声问。 “我妈说那条裤子很贵,是国外带回来的,我一直以为是陈淮桐送给你的,所以不想碰它。” “不是,当然不是。”岑沐子吃惊说:“那是我姑姑送给我的。陈淮桐的姑姑在加拿大是没错,我姑姑也在澳大利亚呀,难道只能他姑姑出国吗?” “原来是这样。”沈暮成笑了笑。 “那我的裤子能还给我了吗?”岑沐子问。 “我给你买的裤子你不够穿吗?”沈暮成靠在沙发背上,歪着脸看她,眼睛里水光荡漾,意味深长看着她。“那也是我的裤子。”岑沐子不敢看他,搓弄着校服拉链说。 “哎,我说,”沈暮成凑了过来,下巴快要搁在她的肩膀上:“你再来这里找我,能不能不穿校服呀,实在是太土啦。” 岑沐子没料到他这样说,生气的抬起头。沈暮成像是知道她要生气,逼着问:“如果是陈淮桐说这句话,你就不会生气,对不对!” “你干嘛老提陈淮桐!”岑沐子气鼓鼓说:“你不会喜欢他吧!” “我喜欢你。”沈暮成毫不犹豫的接上话:“你呢,你喜欢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国庆节后连续一周的缠绵阴雨,把金秋推进了深秋。天黑的早了,五点半下课,岑沐子走出校园时,路灯已经亮了。 她把手缩在校服袖子里,拉高衣领子挡住嘴巴,缩着肩往前走。韩阿姨提醒她要穿毛衣,可她不想穿,觉得毛衣臃肿。 自从沈暮成渗入她的生活,岑沐子在改变。她开始关注容貌,有时候路过带玻璃外墙的建筑,忍不住要照照影子。 赤轮小学的补习班进入尾声。虽然沈暮成不再去了,但岑沐子还是坚持着。她从小就是这样,要么不做什么,要做了就要拼到底的。 走过转盘,进入金粉街,一阵风过,吹乱了岑沐子的短发。她从袖子里探出两根手指,抚了抚乱飘的头,抬眼看见前面梧桐树下站着个人,是顾慢慢。 她浓密的长发依旧披散着,紫红卫衣里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岑沐子看着那块雪白,暗想:“她里面什么都没穿吗?不冷吗?” “嗨,岑沐子。” 看着岑沐子走过来,顾慢慢歪头晃了晃长发,妩媚慵懒的打着招呼。岑沐子冲她点点头。在顾慢慢面前,她有点慌张,仿佛矮着她半个头似的,事实上,顾慢慢的确比她高,要高出半个头。 她想赶紧走过去,顾慢慢却叫住了她:“你去补习班吗?” “是啊。你不去吗?”岑沐子反问。 “我好几堂没去啦,”顾慢慢笑起来:“再去还有用吗?” “你们又无所谓。”岑沐子老实说:“不上补习班也能考上大学。” 顾慢慢撇撇嘴,像是认同,又像是不屑。她向岑沐子身后看看,问:“高勤呢?最近你们总是形影不离,怎么不见她?” “她被老师留住了,不知道有什么事。” “我告诉你什么事。”顾慢慢凑近了岑沐子。她身上有很浓郁的香水味。在那时的学生中间,用香水是被鄙弃的。 岑沐子皱了皱眉,顾慢慢小声说:“学校拿到两个保送师范大学的名额。”岑沐子茫然看着她:“保送?” 顾慢慢点头:“听说给一班一个,给你们班一个。” “看来是高勤了,”岑沐子喃喃道:“难怪她被老师留下来。” 看着岑沐子若有所失的表情,顾慢慢笑了起来:“也不算好事,咱们学校勉强能挤进二流,师大给的名额都不是好专业。我听说一个是数字,一个是地质。” “数学和地质?”岑沐子想,这名额就算给她,她也念不下去啊。 “我猜高勤会争取数学,你猜呢?”顾慢慢笑着问。 岑沐子摇摇头:“我猜不着,她有她的打算,我怎么知道。” “所以你和高勤不一样。”顾慢慢抱着手臂咯咯笑起来,冷不丁道:“难怪沈暮成会喜欢你。” 她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把岑沐子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呀。”岑沐子心虚的红了脸。 “别装啦,小丫头。”顾慢慢用极其成熟的口吻说:“我看见你俩很多次了,就在那条街,他教你骑车,对不对?” 顾慢慢说着伸手指向前面的岔路。那条路通向一个街心公园,这段时间,沈暮成常在那里教岑沐子骑自行车。 “陈淮桐有时也在的。”岑沐子红着脸说。 “那就更奇怪了。”顾慢慢啧啧道:“一个美术班的,一个二班的,你又是出了名不爱交朋友,是怎么同他们混熟的?” 岑沐子的老毛病立即犯了。她最讨厌别人管她的闲事。 “和你有什么关系?”岑沐子说话开始不客气:“骑车违法吗?” 顾慢慢似笑非笑看着她:“真看不出来,你其实挺厉害的,扮猪吃老虎,能把沈暮成吞了。” 岑沐子觉察出顾慢慢语调里的社会气,不由退了一步,紧盯着她问:“你什么意思啊?” “沈暮成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太了解他了。” 顾慢慢掠了掠长发,不屑的抬起下巴看着岑沐子。岑沐子闪动黑眼睛,安静的看着她。 “你别看他对谁都笑咪咪,好像脾气很好,其实他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这有什么,”岑沐子说:“我认定的事,也是谁都改变不了。” 顾慢慢笑起来:“所以你们不合适。等到有一天,他要向左,你要向右,你说,你们谁妥协?” 岑沐子下意识咬着嘴唇。这件事听起来有点荒唐,她还没想得那么深。现在的沈暮成,像一座五颜六色的森林花园,她倘佯其中觉得舒服自在,仅此而已。 “沈暮成需要把他当作天神崇拜的女孩子。无论他说出什么,那个女孩都会讲,好好好,你是最好的。” 顾慢慢说着,上下打量岑沐子:“可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看出我不是?”岑沐子不喜欢她居高临下的模样,偏要,又指了指后院。战士像是认识她,问:“毛阳家的?”岑沐子点了点头,他吹了声口哨,没有多说什么,岑沐子已经溜掉了。 她沿着梧桐路飞快走着,那间音乐吧像是温暖的家,在拼命向她招手。她生怕去的晚了,沈暮成会结束工作回家。 好在她喘吁吁奔进音乐吧时,看见沈暮成在台上唱最后一支歌。 沈暮成也看见了她,可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他的表演。他在舞台上不受干扰,岑沐子心里慌了慌,想到了顾慢慢的话。 他认定的事无从更改,你认定的事也无从更改,那么谁妥协呢。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沈暮成结束了演唱。掌声中他站起身,微微鞠躬搁下吉他,走下舞台。几个女孩子立即迎了上去,像是给他什么东西,岑沐子隔着人群远远看着,看见他拿着一只兔子玩偶走过来。 “怎么了?” 他捏着那只粉红色的长耳兔,在岑沐子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就是……”岑沐子勉强笑着说。 “就是想我了?”沈暮成笑着说,用兔子耳朵抚了抚她的脸。岑沐子歪着脸躲开了,沈暮成捏着她的校服皱眉问:“怎么又穿校服了?” “顾慢慢来找我了。”岑沐子忽然说。 “顾慢慢?她有事吗?”沈暮成奇怪问。 岑沐子忽然说不出口。仔细想想,顾慢慢并没有说什么,她没有说过沈暮成对她怎样。 “高勤……”岑沐子沉吟着说:“高勤可能会被保送师大。” “哦。”沈暮成自以为懂得了,他安抚着笑笑:“保送生的专业你不会喜欢吧,我听说都是数学啊物理啊天文啊什么的。” 岑沐子说:“让你说对了,一个数学,一个地质。” “哈,是不是?”沈暮成得意道:“我们沐子以后是要当作家的,怎么能上数学系。” 岑沐子点了点头。沈暮成看她还是不高兴,匆匆说:“我的时间到了,你等等我,交待一下我可以走了。” 岑沐子于是站在门口等他,看他返身跑进灯光里,那灯光一忽儿是红的,一忽儿是绿的,一忽儿又变成紫的。 沈暮成匆匆与陶言道别,领着岑沐子走出音乐吧。他开了自行车让岑沐子坐上来,自己却站着问:“你害怕考不上师大中文系吗?” “有一点,”岑沐子苦笑着说:“我八成考不上。” “考不上还有你爷爷呢,不是说了让你上军校吗?要我说,咱们学校最不必担心的就是你和陈淮桐,对不对?” 岑沐子摇摇头:“你上过军校吗?” 沈暮成一愣。当然没有,这还用说吗。 “进去了先要过三个月新兵营,什么书都不读,就是队列、体能、政治课和野外拉练。新兵营结束后开始上课,一个月只有一次出校门的机会。” 沈暮成像是明白她要说什么,轻声说:“我可以给你写信。” 他把自行车倚在身上,让岑沐子坐的稳些。岑沐子忽然就悲伤了:“四年啊,你能写四年的信吗?” “为什么不能?”沈暮成奇怪问:“写信是什么难事吗?” 岑沐子不相信时间,也不相信人心,可她说不出来。沈暮成抚着她的短发说:“你在担心什么呀,四年以后,你就变成军官啦,哇,穿军装很神奇啊,不爱红装爱武装,多牛啊!” “可你不喜欢校服,你说土。” 沈暮成失声笑了出来,拉着她靠进怀里,哄孩子似得拍拍她的背。 “也不一定就上军校呢,现在才十月,还有一年的时间高考,也许你超水平发挥能考上师大呢。” 岑沐子没说话,她知道她不能。 “你怎么出来的?”沈暮成想起很重要的事,放开她紧张问。 “翻墙。”岑沐子望着他,压住糟糕的心绪说。 沈暮成责备着看她一眼:“那现在怎么回去?再翻回去?” “顾慢慢能考上师范大学吗?”岑沐子不理会他的担心,突然问。 “她……应该吧。”沈暮成思考着说:“她的专业课很强,文化课也不差,她应该没问题。” “那你们能够同学四年。”岑沐子绝望着说。 沈暮成终于听懂了这个晚上岑沐子在讲什么,不,也许他还没有完全懂得,他不知道在岑沐子心里,一出悲剧已经拉开帷幕。 他望着岑沐子,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有汽车从他们身后缓缓驶来,沈暮成把岑沐子拉进怀里,替她挡着刺目而来的前灯。 车子开了过去,却没有走远,慢慢停在路边。不一会儿,车上下来的个人,看不清容貌,却能看见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散。 她走到沈暮成和岑沐子面前,冷漠的抱起手臂。 “顾慢慢,”沈暮成皱着眉头确认:“是你吗?” 顾慢慢紧盯着岑沐子,一会儿说:“沈暮成,你不会真的,能听信她的挑拨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一章 顾慢慢走到路灯下,岑沐子发现她换了装束。她穿着白色一字肩毛衣,配着黑呢a字短裙,脚上蹬着银色的及踝靴子,鞋跟像根细长的针,扎在柏青马路上。 在岑沐子看来,她已经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简直是成熟美艳。 沈暮成却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慢慢不屑笑笑,正要答话,只听一声自行车急刹,马路对面传来一声大喊:“岑沐子!” 岑沐子赶紧看过去,是毛阳。他一条腿支着车,冲着岑沐子摆脑袋,示意她过去。 “我要走了!”岑沐子匆匆说,丢下沈暮成跑过马路。她抓着毛阳的衣服坐上书包架,毛阳立即掉转车头蹬走了。 “乘你爷爷还不知道,赶紧回去!”毛阳飞快蹬着车说。 “毛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啊!我战友打电话来,说你从三号大门溜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你去哪了,只好骑着车在这片乱转。” 岑沐子松了口气,好在爷爷没发现。 “刚才那几个是你同学啊。”毛阳问。 “啊,是的。” “现在的小孩真不得了。”大不了几岁的毛阳嘀咕着:“大晚上不回家在路上乱逛。还有那个女的,我以为是你们老师呢。” 岑沐子知道他说的是顾慢慢,不由抿嘴一笑。然而轻松是短暂的,她很快又陷入低迷的情绪。 ****** 毛阳接岑沐子穿得军装,顾慢慢眼看着岑沐子坐上他的车跑得没影,不由吃惊,问沈暮成:“这是什么情况?” “和你没关系吧。”沈暮成说:“你今天跟岑沐子说什么了?为什么要说她挑拨?” 顾慢慢揣度着沈暮成的表情,像是在确定他知道多少。沈暮成瞧她不吭声,又说:“高勤报送上师大的事,管老师只跟我们俩说过,也只是说学校的意向,你这么急就到处乱传,这么做不好吧?” “高勤?”顾慢慢眯着眼反问一句,忽然笑起来:“岑沐子向你告状了?可她也不想想,就算没有高勤,这两个保送也轮不着她呀。” 沈暮成听她贬损岑沐子,心里很不高兴,青着脸拎过自行车说:“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要回去了。” “沈暮成!”顾慢慢见他要走,一步靠上前来。一股冲鼻的酒味扑过来,沈暮成皱眉道:“你喝酒了?”顾慢慢无所谓的一笑:“晚上见了个出版商,喝了几杯。” “什么出版商?你不用高考了?每天在忙什么?” “那你呢?你也不用高考了?你这段时间每天又在忙什么?” 沈暮成闭嘴不答。顾慢慢仰起脸,她的头发像水一样,哗得泼向一边,几缕发丝却粘在脸上,更显得妩媚多情。 “我真不明白,岑沐子有什么好,她就是个比白开水还无趣的小丫头!” “我一直觉得你思想挺成熟,人又大方,”沈暮成望着她冷淡说:“你不要让我改变了印象。” “我无所谓。”顾慢慢花开似得笑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是酒色还是泪光。“你对我有什么印象都行,我就是想知道,岑沐子究竟哪里好?” “你可以觉得她不好,我觉得她好就行了。” 顾慢慢怔了怔,过了会儿说:“那我有什么不好?” 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沈暮成看着她,却无话可说。顾慢慢又向前跨了一步,她真的喝了酒,两颊酡红,眼波流转。 “我兼职做模特,投稿各种竞赛,替师大的教授学生跑腿打小工,甚至出席他们的聚会饭局,这些都是为什么?” 沈暮成摇了摇头,看着逼上来的顾慢慢。 “是为了和你念同一所大学!”顾慢慢伸出指尖,戳了戳沈暮成的心窝:“可是你没有良心。” 也许穿得少,她吸了吸冻红的鼻尖。、 “我可不像你,有那么好的爸爸保驾护航。我想要考上,全要靠我自己!我为什么要见出版商?因为发表作品可以加分,所以你爸才叫你投稿,叫你发作品,可你天天就在这里围着个白开水一样的岑沐子转个不停!” 她越说越激动,沈暮成皱眉打断:“你怎么知道我爸叫我投稿作品?”顾慢慢怔了怔,迅速反问:“他没有吗?这种事想也能猜到吧!” “顾慢慢,你喜欢画画吗?”沈暮成问。 “别问我这些傻问题。”顾慢慢恼火说:“谁都能选择做喜欢的事吗?”这话却锲进了沈暮成的心里,他若有所思看着顾慢慢:“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喜欢画画,不要因为哪个人去喜欢它。时间久了,你终归会后悔。” “沈暮成,人活着是为什么?” 顾慢慢好像哭了,路灯下她的眼睛越发闪亮。沈暮成静听着,他知道任何回答都不是顾慢慢要的答案。 “人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事!”顾慢慢用很大力气很低声说:“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不喜欢,都为了有一天,能够自由自在的喜欢。”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沈暮成轻喃说。 顾慢慢怔了怔。 “顾慢慢,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人和人是平行线,即便是亲人,是爱人,是兄弟,等等等等吧,终归都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你今天所有努力都为了你自己,不要把我夹在里面。就像岑沐子,我再喜欢她也不会把她当作目标,不会说做事都是为了她,我有我的人生,她有她的人生,你明白吗?” 顾慢慢眼波微闪,像是看见了什么希望。 “你的意思,你喜欢她只是一时高兴对吗?” 沈暮成摇了摇头:“不全是。” “那是什么?”顾慢慢紧盯着问。 “我也不知道。”沈暮成沉吟着低下头,看着路灯下的自行车龙头,它的镀镍反射微弱的光。“希望我们这两条线,能够一直平行的延伸下去。即使不重合,不相交,也不要分离。” “我要走了。”他抬起头冲顾慢慢笑笑:“你也早点回去吧。”他说着蹬上车摇晃前进,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身说:“岑沐子不喜欢别人管她的闲事,所以她也不爱管别人的事。只要你不招惹她,她不会主动做什么,包括你说的,嗯,挑拨。” 看着沈暮成骑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头,顾慢慢仍然站在冷风里。过了一会儿,她吸吸鼻子,擦去眼角干了的泪痕,向黑色皇冠车走去。 “谢谢你等我。” 关上车门,顾慢慢说。车里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音乐,是个低沉的男声,在吟唱着下雨天的彷徨。驾驶座上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笑了笑,放下手闸向前驶去。 “那是沈老师的儿子吗?” 等红灯的时候,男人问。顾慢慢无情无绪的嗯了一声。 “沈老师对你很好,你应该离他儿子远一点。”男人慢悠悠说,声音不急不忙。 顾慢慢侧头看着他。他穿着很精致的蓝紫色衬衫,领口袖口很规整的系好,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是橘与迷迭的尾香。街道的路灯闪进车里,能看见他下巴及两腮淡青的胡茬,他不是个五官精致的男人,但他整洁,有风度,举手投足都是精英范。 “吴老师……”顾慢慢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出版社经济人吴俐转过脸,眼神温和的看看顾慢慢:“这本画册用了你两篇稿子。别说你这样的高三学生,就是沈老师带的学生也很少这样,慢慢,你要知足啊。” 这句话里有话的敲打,让顾慢慢红了脸,她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 “今天喝多了吧,”吴俐把握的方向盘说:“我看那三两的小壶,你喝了总有两壶。” 顾慢慢不说话,低头抚弄手包的金属链。 “有了这本画册,本省任意学校的美术专业都会高看你。上师大应该没问题,晚上好好休息,下星期沈老师去亚水采风,我替你安排。” “我请不了假。”顾慢慢急忙说。 “放心吧,我会安排的。”吴俐不急不忙转动方向盘,把车停在距离顾慢慢家五十米的地方:“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子……也是你同学?” “你说岑沐子?”正要下车的顾慢慢回过脸问。 “她叫岑沐子吗?这姓挺少见。她也是美术班的?好像没印象啊。” “她不是美术班的,是普通班的学生。”顾慢慢上下打量着吴俐,突然冒出一句:“不过她作文写的很好,听说还写小说呢,不过我没看过。” “哦?”吴俐微笑着转过头:“有机会把她的小说拿给我看看。” “你想干什么呀。”顾慢慢说:“她们普通班上大学很难,没有这样空余时间却搞爱好。” “要我说,上什么大学啊。”吴俐微笑道:“上了大学又怎么样,没本事赚钱还是没本事。大学只是给普通人提供一个进入普通生活的机会,而天才往往不读大学。” “她是天才吗?”顾慢慢歪了歪头,讥讽的笑着说。 “那要看她写的怎么样。”吴俐懒洋洋道:“不过她的外形,很适合包装成美女作家。” 顾慢慢撇了撇嘴:“行了,我回家了。” 吴俐却叫住她:“岑沐子……她家里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个孤儿,又说穷得补习班都交不上费,不知道真假。” 吴俐笑了出来:“看来沈老师的儿子心眼很好。” “我不想再说她了!”顾慢慢长吁一口气:“我真的要回家了!”吴俐温和点头:“要用车只管给我打电话。” 顾慢慢从前座下车,又打开后座门拿出很大的纸袋,这才同吴俐挥手告别。看着皇冠慢慢滑进夜色,她转身向家走去。刚踏进筒子楼,顾慢慢就转进厕所。看着满地的积水,她小心翼翼把纸袋勾在洗手赤的龙头上,从里面掏出衣服。 她很快变身成穿紫色卫衣,牛仔裤,篮球鞋的普通学生。又鞠了水洗掉脸上的妆,这才拎着纸袋向楼上走去。 刚上到三楼,顾慢慢就听见继父的咆哮声,间杂着几句妈妈尖声的辩白。她停下脚步,站在走道里听着。有邻居走出来张望,又回头看看呆立不动的顾慢慢,摇摇头回屋了。 纱门嚓得一响,顾慢慢像是被惊醒了,转身沿着楼梯跑下去。她一口气跑到院子里,凉风哗得掠过,顾慢慢忽然觉得无处可去。 路灯下,水泥砌成的桌凳贴着白色马塞克,带着一股厕所的风味。顾慢慢在方凳上坐下,发了会呆后,她从玲珑手包里摸出记事本,抽出笔开始勾勒。 慢慢的,梧桐路出现在她笔下,玲珑的路灯下,少年扶着自行车,衣角飘飘,带着骄傲的轮廓。 “你喜欢画画吗?”沈暮成问她。 “我喜欢的。”顾慢慢小声说:“比起喜欢你,其实我更喜欢画画。” ****** 沈暮成打开家门,觉得气氛有点异样。 屋里很安静,文娟坐在客厅里,并没有开电视。沈暮成知道妈妈骨子里带着文艺味,晚上不喜欢开颜色青白的大灯,喜欢橙色光源的落地台灯。 可是今晚,客厅的大灯亮着,文娟坐在沙发上。 “不会和我有关吧。”沈暮成心虚着想。他放下书包,试探着唤道“妈?”文娟听到声音,漠然抬起头来,望望他说:“回来了?” 沈暮成点点头,看见她的眼圈有点发红。 “我爸呢?”沈暮成问。 文娟指了指卧室,没有多说话。沈暮成看了眼挂钟,才九点半,爸爸平时不会这么早休息。“他喝酒了?”沈暮成又问。文娟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妈,”沈暮成走去坐在她身边:“你又讲他了吧?其实他难得喝酒,你也别要求太严厉了。比如你喜欢看电视,我爸要是不让,你是不是也很难受。” “看电视又不伤身体。”文娟立即说。 “怎么不伤?伤眼睛啊!我小的时候,你不都这样说的?” 文娟不说话,倔强得抿起嘴。沈暮成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每到这时候,他就知道妈妈不会再听进任何意见。 “妈,爸在外面也很辛苦,回到家还不能放松,实在是可怜。”沈暮成说着,捏了捏文娟的手:“你别把他当小孩子管好不好?这样他难受,你也难受。” “等有一天真没人管了,你们才知道滋味!” 文娟略带哭音说,起身走进洗手间,砰得把门带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大课间,高勤捅一捅岑沐子,示意她出教室。 “什么事?”岑沐子跟着她出来,揣着明白装糊涂问。 高勤鬼头鬼脑四下看看,紧拽着岑沐子出了教学楼。在操场边的水池边上,高勤委屈着说:“岑沐子,我可能要被保送了。” “啊?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岑沐子尽量让自己的惊讶看上去够真实:“可你怎么看着不高兴啊?” “因为两个专业我都不喜欢啊。”高勤嘟着嘴说:“一个是数学,一个是地质。” “哦……”岑沐子深表同情,只好问:“那你想上什么专业?” “英语,或者,嗯,市场销售类的。” “英语我还能理解……市场销售有什么好的?” “那你可不知道吧!我有个姐姐,就是学的市场销售,毕业了进大公司,每天穿着小裙子高跟鞋,可漂亮了!” 岑沐子想像了一下画面,还是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向往。高勤见她没有被打动,不由问:“那你呢,你想学什么?” “我想考中文系。”岑沐子很老实的回答。 “中文系有什么好呀?”高勤睁圆眼睛说:“中文系出来找工作都难!除了当老师,什么事能轮到中文系?” “那也……不一定吧。”岑沐子没什么实在的证据能反驳她,只能虚弱的为梦想辩解一句。 “不过呢,你还有机会,我可是连机会都没有了。”好在高勤并不想同岑沐子讨论梦想,她很快拉回话题,愁眉苦脸撅起嘴。 “你在烦恼什么呢?保送的机会可不是人人能得到的,换了别人该幸福上天了,压根就不用考试了啊!”岑沐子不解问。 “我的烦恼是:通过努力选择喜欢的专业,还是接受命运屈从不喜欢。如果选前者,我也许会考不上大学,如果选后者,我至少大学毕业没问题!” 岑沐子听懂了高勤的疑虑,冲她笑笑。 “你别笑啊,如果是你,会选什么?”高勤问。 如果早一点有人这样问,岑沐子会毫不犹豫的选中文专业。然而现在不同了,因为沈暮成。她设身处地想了想,即便是不喜欢的专业,只要能保送进师大,和沈暮成一起走过四年的大学时光,她是愿意的。 “你会选后者,对不对?” 高勤穿透人心的技能又上线了。岑沐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我问了很多人,都没有一致的答案。”高勤叹了口气,扮出可怜样说:“岑沐子,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岑沐子还是很感谢高勤,她能把这么私密的,在学校还没有传扬开的事告诉自己,显见是信任。听高勤请求帮助,她连忙说:“可以,当然可以,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问问陈淮桐的意见。”高勤的眼睛在镜片后熠熠生光,紧盯着岑沐子:“我觉得陈淮桐是个思想很深刻的人,也许他的见解对我会有帮助。” 陈淮桐思想深刻?岑沐子脑子里轰得空白,愣愣看着高勤,看来,她又错误的意会了信任。 “那你去问他呗。”岑沐子一本正经说:“我觉得很好,多方征求意见,对你拿主意很有帮助。” “你也赞同吧。”高勤高兴着跨上一步:“那你替我约他出来吧。” “为什么是我!”岑沐子脱口而出,脸上挂着大大的不理解。 “岑沐子,”高勤沉声说:“其实你和陈淮桐关系很好,对不对?” “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太多了!比如他替你报补习班,知道你爱吃风鹅,用他家的车送你回家,还有……哦,顾慢慢说,他最近在教你骑自行车,是吧?” 怎么哪里都有顾慢慢。岑沐子想,她又和高勤说了什么啊。 “是这样的……”岑沐子犹豫一下,决定说实话:“我爸爸,和陈淮桐的爸爸,是同学。” “你爸爸?”高勤睁大眼睛:“他们不是说……” “别听人瞎说。”岑沐子不高兴的打断:“我有爸爸,也有妈妈,不是孤儿,也没穷到要陈淮桐替我交补习费的地步。” 高勤像在听什么灵异故事,瞪眼张嘴看着岑沐子。岑沐子微咳一声:“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比较熟悉。对,就是这样。” 岑沐子说完,学着外国电影那样,对高勤摊了摊手。 可她的话并没有让高勤高兴起来。相反,她的脸色更凝重了,连眼睛里的光也闪出了警惕。 “岑沐子,你喜欢陈淮桐吗?”高勤问。 岑沐子大摇头:“不喜欢。” “为什么?他那么好,个子又高,长得又帅,性格又有趣,他很完美啊?” “我和他太熟啦。”岑沐子说:“我们幼儿园就是同学,太熟悉了。” “那你们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岑沐子无奈看着她:“高勤,并非所有的两小无猜都能发展到至死不渝,有很多也会相看两厌,说不准还老死不相往来。” 岑沐子的安慰起到良好效果,高勤咯咯笑起来。 “你说的对。那你能帮我约陈淮桐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约他呢?”岑沐子问。 高勤难得的脸红了,她嘟着嘴说:“要我怎么开口啊。” ****** 中午回家路上,岑沐子琢磨着要给陈淮桐打个电话,把高勤想“请教”他的事说了。陈淮桐不喜欢和高勤接近,这已经是公开态度,如果直说,他八成会拒绝。 岑沐子有点为难。 就在她满脸难色磨磨叽叽走在路上时,身后熟悉的铃声一响,岑沐子惊喜回头,沈暮成笑咪咪看着她说:“上来吧。” 岑沐子跑去坐在他书包架上,沈暮成蹬着车往前,顺路拐向街心公园,从这里走可以延长距离:“在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你看出来了?还不是为了高勤。”岑沐子叹着气说:“她早上来找我,说拿不准是保送上不喜欢的专业,还是冒险考试上喜欢的专业。” 她一边说,一边晃悠着腿。沈暮成的龙头歪了歪,忙又扶稳了说:“这是她的事,你皱个眉头干嘛?” “本来是的啊。可是她非要问陈淮桐的意见,问就问吧,自己不好意思约,非叫我去约陈淮桐!” 沈暮成噗哧笑出来:“这是有点难办。” “你说她问陈淮桐有什么用呢?陈淮桐又不关心她的未来,怎么会认真替她拿主意?” “你能让陈淮桐答应再说吧。他都未必想理,还替她拿主意呢。” “我就是犯愁啊,”岑沐子皱紧眉头:“要不你帮我说?” “我不说!”沈暮成立即拒绝。 “为什么啊?”岑沐子很不满。 “这种丢人的事你可别叫我去做。回头叫陈淮桐看不起我。” “这怎么丢人了?”岑沐子很不高兴:“不就递个话吗?” “这叫递个话啊?这差不多是变相给人做媒婆了。我看还不如媒婆呢,媒婆至少还问个愿不愿意才积极,你这明显知道陈淮桐不愿意,还要往上凑,换谁能高兴啊?” “那怎么办!我都答应高勤了!” 岑沐子坐在书包架上,很委屈的扯着脖子大声说。 “我不知道怎么办,”沈暮成闷声道:“这种事你就不该答应她!又要做好人,又怕得罪人,可不得你犯愁吗?”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车子一轻,岑沐子跳下车去了。 沈暮成赶紧捏了刹车停住,回头看低头绕开他走的岑沐子,不满道:“哎,平时叫你跳车你说不敢,这不跳得挺麻利的?” 岑沐子就当听不见,低头大步向前。沈暮成意识到她生气了,忙蹬着车跟在后面,笑道:“多大的事也值得生气?”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岑沐子飞快说。 沈暮成不明白这事怎么能戴上不关心她的大帽子,不由冤枉道:“关心你吧,你说最讨厌别人管你的闲事。不管闲事了,又说不关心你,你倒底要怎么样?” 岑沐子斜了他一眼,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沈暮成赶紧跟上说:“你别发脾气啊,要我说,这件才叫闲事呢,你跟高勤又没多好,干嘛为了她得罪陈淮桐?” “陈淮桐有什么不能得罪的?”岑沐子猛的刹住了问:“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怕得罪他?” 她好像气的不轻,脸都红了,连眼角都像擦了胭脂,泛出粉红来。沈暮成莫名其妙说:“说得罪有点不恰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为了高勤,做让陈淮桐不舒服的事。相比之下,陈淮桐和你才算朋友,对不对?” “那你就能为了陈淮桐,做让我不舒服的事?这么讲的话,相比之下,陈淮桐才是你的……” 她猛的刹住了,狠狠瞪了沈暮成一眼。 沈暮成好笑问:“才是我的什么?” 岑沐子负气跑开了。望着她越跑越小的背影,沈暮成长叹一声,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 整整一个下午,岑沐子都不高兴。虽然她能理解沈暮成的意思,但她还是生气。 “我可能是气他不积极替我想办法。”岑沐子想。 什么才是积极想办法呢。岑沐子认为应该像毛阳或者赵秘书那样,爷爷说件什么事,就会想方设法落实,而不是责备爷爷不该有稀奇古怪的想法。 今天最后两堂是数学,老师照例要拖堂的。等熬到下课,外面的天全都黑了。岑沐子知道五班早就下课了,一般这种情况,沈暮成不会等她,他要直接去梧桐路唱歌了。 她慢吞吞收拾书包,高勤跑过来挤挤眼睛:“你帮我约了吗?” “没有。我中午打电话给他,他不在家。” “你家里有电话吗?”高勤惊讶着问,推了推眼镜。 “有啊。”岑沐子盯她一眼:“有电话有什么稀奇?” “那你把电话留给我。”高勤高兴说:“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岑沐子于是拿出纸笔,写下一串数字给她。高勤指点着说:“还有陈淮桐的。” “他的电话?”岑沐子有点犹豫,没经过陈淮桐同意,就把他家的电话到处乱留,这事不大好。 “你怕我骚扰他啊?”高勤看出岑沐子的犹豫,笑咪咪说。 “那倒不是。”岑沐子搪塞说。她磨着笔尖,心想沈暮成说的对,明知道陈淮桐不喜欢,还非要帮着高勤接近他,这完全能谈上出卖。 “岑沐子,你是不是不当我是朋友啊。”高勤不高兴问。 岑沐子无声叹气,比起不擅长交朋友,她更不擅长拒绝。“这样吧,”岑沐子犹豫着说:“你跟我回家,我在家里打给他,实在不行让他上我家来,总之让你见到他就是了。” 高勤怔了怔:“这样可以吗?” 那还能怎么办呢。 ****** 高勤跨进岑沐子家的院子,迟疑着站在院子里。 “进来啊。”岑沐子招呼:“快进来。” “这……是你家?”高勤说。 岑沐子打断她:“所以我和陈淮桐很熟悉,你现在相信了?”高勤用力点头,一时展开笑颜:“你早点告诉我,我早点就相信了。” 岑沐子领着她上了三楼。对于高勤的到来,爷爷既吃惊又高兴:“咦,沐子,带同学回来玩吗?” “是。”岑沐子把书包扔在沙发里说:“她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成绩特别好,马上要保送了。” 高勤悄悄拉了拉岑沐子的衣服。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岑沐子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可乐,哧得扳开递给高勤:“成绩优异才保送呢。” 高勤捧着可乐说:“爷爷,岑沐子的成绩也很好。” “爷爷,”岑沐子让高勤坐下,接着说:“她现在很困惑,保送的专业她不喜欢,想选择喜欢的专业又怕失手,您说怎么办。”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爷爷笑咪咪说:“等你们进入社会就知道,喜欢不喜欢的都是其次,你再喜欢的专业,也需要刻苦才能出成绩。反之也是这样,你不喜欢的专业,也未必就不能成就。” 他指着岑沐子说:“他爸爸从小就想当运动员,我没同意,送他去念了军校,现在照样是单位的骨干力量。所以你们年轻,别把喜欢太当回事。” 高勤听着,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爷爷说的也不一定对。”岑沐子生怕爷爷误导了高勤的人生,忙站起来说:“高勤,我们去书房吧,今天有道题我怎么也不会。” “去吧,”爷爷特别高兴:“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叫小韩加几个菜。” 岑沐子看看高勤:“行吗?” “那我要打个电话回家。”高勤说。 “爷爷,要不叫陈淮桐也来吧。这几天成功不爱喝奶,我想问问他怎么了。” “行啊,”爷爷挥挥手:“去打电话叫他来。” 高勤跟着岑沐子穿过露台走进书房,直到进了门,她才透了口气。 “你爷爷真好,特别慈祥。”高勤一边打量岑沐子的书房,一边又说:“哇,你看过这么多书吗?” “只有一个书柜是我的,”岑沐子说:“其它都是爷爷的。” 她正要安排高勤放了书包跟她下楼去打电话,却听见楼下毛阳在喊:“岑沐子!沐子!你下来一下!” 岑沐子奔出书房,倚着露台栏杆问:“什么事!” “韩阿姨问你们想吃什么,你快下来看看。” 岑沐子答应一声,回头喊道:“高勤你坐坐,我很快回来。”高勤仰脖子答应,听着她沿了楼梯下去了。 原来这才是岑沐子的家。高勤坐在岑沐子的书桌前,一时前云山雾罩,并没有反应过来。学校里的传闻跟真的一样,她也很相信。她咬了咬唇,奇怪的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岑沐子的书桌是爷爷以前的写字台,老式的红木桌子,被岁月沉淀得失去光彩,带着乌沉沉的平静。高勤抚着中间抽屉上雕成镂空核桃的把手,轻轻拽开了。 里面是各种本子,摆的整整齐齐,还有笔盒盛着文具。高勤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那是岑沐子最近在写的小说。 她看完第二页,忽然觉得里面的男生和女生都很熟悉,好像是,沈暮成和顾慢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三章 陈淮桐到了岑沐子家,看见岑沐子站在院子里迎接他。 “站在这干嘛,”陈淮桐奇怪问:“怕我不认路进去?” 岑沐子摇摇头,凑上去神秘说:“高勤在我家。” 陈淮桐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岑沐子看了两秒:“你现在行啊!不是说和谁都不来往吗?先是沈暮成,这又是高勤,改变挺大啊。” “那她要来,我也没有办法。” 岑沐子撒了个谎,立即被陈淮桐识破了,当下戳穿说:“得了吧!你脸红什么?是防冷涂的蜡?八成是你把她叫来的!” “真不是!”岑沐子刚叫出这一句,忽然又心虚问:“沈暮成告诉你的?” 其实沈暮成没说什么,但陈淮桐顺势而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岑沐子以为他承认了。 “他怎么这样!”岑沐子悻悻说。 “沈暮成这叫讲义气!你呢?明知道我烦她,干嘛啊这是!” “她就是想问你关于保送的事。”岑沐子连忙辩解:“我看她挺为难的,上大学是人生大事,她相信你,你就帮帮她吧。” 她是真急了,天虽然凉,鼻尖上却冒出一层汗。陈淮桐略生不忍,竖起一根手指说:“下不为例啊。” 岑沐子大喜过望,双手合什,瞄一眼岑沐子:“是不是?” “它这几天不爱喝牛奶,”岑沐子赶紧岔开:“不知道怎么了。” “当然不爱喝牛奶,”陈淮桐把成功抱在臂弯里,特别温柔的哄着:“我们要吃肉啦,我们是狼狗对不对。” 听着他的语气,岑沐子难受的歪歪嘴:“你能好好说话吗?” “就不。”陈淮桐傲娇的否决她的提议,提溜着成功说:“走,我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好吃的。” 他拉开会客厅的纱门往厨房走,岑沐子急得大叫:“你别给它瞎吃啊,再喂坏了!” 陈淮桐不理她。厨房里传来他大声招呼:“韩阿姨,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啊,我难得来一趟。” “真讨厌!”岑沐子小声嘀咕。 “岑沐子,”高勤似笑非笑:“陈淮桐到你家来,就跟进自己家似的。” 岑沐子脱口道:“他从小就……” 话到了嘴边,岑沐子忽然看出高勤的笑容十分勉强,像是硬撑出来的布景板,风再大点就要倒。她赶紧刹住话,结巴道:“也,也还,还好吧。” 高勤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她笑笑。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尴尬。岑沐子搭讪着捋了捋沙发扶手上的蕾丝方巾,高勤就说:“岑沐子,我突然想起来,他们都说陈淮桐考不上大学也可以上军校,你也是这样吗?” “军校……嗯……也是要考的。”岑沐子喃喃道。 “那是普通考生,你们有办法不必高考就上军校,是不是?” “是这样,”岑沐子咳一声解释道:“可以先当兵,然后从部队考军校,那样分数会低很多,而且……而且……” 下面的话她不方便说。而且,名额和录取线并没有全国高考透明。 “真好,”高勤语带讽刺说:“我也有这样的爷爷就好了。” 岑沐子不喜欢她用这样的语气提到爷爷。她爷爷曾经就是个裁缝铺的小学徒,吃了多少苦都肯熬着,结果家里的田被地主占了,还把他亲弟弟打死了,这才一怒参加革命。 高勤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她不能理解岑沐子和陈淮桐这类人的心理。在他们心里,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什么考大学,什么财物权势,他们统统可以视作虚无,唯独爷爷这一辈的辛苦,是绝不能染指抹杀的。 他们比很多人更能理解,什么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杀出的江山。 岑沐子于是冷淡说:“我巴不得能保送呢,我也不乐意上军校。” “你能和陈淮桐上同一所学校吧?”高勤没听出岑沐子的不高兴,紧追着问到。 岑沐子忽然觉得,沈暮成说的挺对的,她和高勤本来没有多好,也不可能有多好,她俩完全是两个路数的人。费劲讨好三观不和的人,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她于是沉默着,不想回答高勤这个近乎幼稚的问题。 可她的沉默在高勤看来,无疑是一种默认,让她更加不舒服。 就在这时候,韩阿姨抄围裙擦着手走进来:“沐子,吃饭了。” 岑沐子如释重负站起来:“我们去吃饭吧。”她想了想,大度的向高勤伸出手,高勤立即亲热的挽住了,两人走进饭厅。 爷爷已经落座,赵秘书正在盛饭,陈淮桐坐在爷爷下首,伸筷子夹了片香肠塞进嘴里:“爷爷,这是你家灌的吗?” “不是。”爷爷接过赵秘书递来的碗:“你妈送来的,说你爸灌的。” “我就说这味熟悉。”陈淮桐大喇喇接过赵秘书递来的碗,道了谢接着说:“我爸灌香肠用的五粮液,可香了。” “嗯,是这么说,灌香肠要酒好。下回你爸再灌知会一声,我出猪后腿和酒,叫他替我晒五斤送来。” “爷爷,咱们能吃得了五斤吗?”岑沐子咬着筷子问。 “你这孩子啥概念都没有,五斤能有多少啊?以后你成家了自己过日子,可怎么办!”爷爷佯装不悦数落岑沐子。 “爷爷您放心吧,有我呢。”陈淮桐老实不客气说。 “有你什么事啊!”岑沐子啪得抽他:“哪都少不了你!” 陈淮桐毫不在意,夹了片香肠丢进岑沐子碗里:“尝尝,真挺好吃。” 高勤捧着碗,看着这幅画面,脑子里蹦出一句话: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陈淮桐都说了,岑沐子的将来有他呢。 也许是高勤的脸色太难看,爷爷关心问:“小姑娘你吃菜啊。吃的惯吧?我家的菜有点咸。” 高勤回了神,忙说:“不,不咸,很好吃,我吃的惯。” “吃的惯你多吃点。”爷爷笑道:“能争取保送的名额,看来你平时学习挺刻苦,以后常来玩,多帮助岑沐子。” 高勤默然点头。陈淮桐终于看她一眼,问:“你被保送了?” 他突然递过话头,让高勤猝不及防,只来得及说:“是啊。” “那挺好。”陈淮桐笑笑:“多少人都盼不着。” “不是的。”高勤轻声说:“我也很烦恼,因为保送的专业我不喜欢。” “得了吧,”陈淮桐眼睛不看她,嘴里飞快说:“不保送的也未能上喜欢的专业。你去打听打听,跳一跳能够着线的,都走偏门报冷门专业,就指着先挤进大学再说。就这还不一定能上呢。你还烦恼什么?要我说,你这就是得瑟。” 陈淮桐的毫不留情让高勤脸上发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更下不了台。 岑沐子赶紧圆场:“话不是这么讲,有本事的人才有选择,没本事的人才选不了,高勤是有选择的烦恼,你懂什么。” “呵呵,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啥都不懂,这事别再问我了啊。“ 陈淮桐借坡下驴,冲岑沐子挤挤眼睛,岑沐子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接下来的时光,岑沐子简直不敢看高勤,事情被弄到这个地步,她想来想去,都怪沈暮成。 都是他的错!岑沐子戳着饭,恨恨的想。 ****** 好容易把这顿晚饭吃完,高勤说:“岑沐子,我走了啊。” 岑沐子望望在逗弄小狗的陈淮桐,后者就像没听见,毫无起身应酬的意思。岑沐子只好说:“那我送你出去吧。” 她陪着高勤走出门,站在吴盘街上,高勤说:“岑沐子,我打算选数学,我爸爸就是教数学的,以后也能帮助我。” “那挺好的。”岑沐子安慰道:“其实陈淮桐说的也对,先上大学再说,选什么专业都不是重点。” 高勤点了点头。她应该告辞了,却又拖延着不走,岑沐子知道她有话要说,可又不好开口催促。 两人默然相对,站了一会,高勤说:“岑沐子,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说实话啊。” “你说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说实话。” “陈淮桐喜欢你吗?” 岑沐子脱口说:“当然不了!” 高勤笑一笑:“他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岑沐子答不上来,可她要怎么让高勤明白,她和陈淮桐都不会去想这么无聊的事情。 “也许你说的对!”高勤深吸一口气,大方着冲她笑笑:“可他也不会喜欢我,对不对?”她忽然就难过了,轻声说:“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你别瞎想了!”岑沐子匆匆说:“我真的,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岑沐子犹豫一下,决定帮助她面对现实。 “你为什么……嗯,觉得陈淮桐好?”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高勤推了推眼镜说。 “对啊,就是一种感觉,也许就是错觉。等你上了大学,师大有很多优秀的男生,到那时候,你会觉得陈淮桐很普通。” 她并不知道陈淮桐也用同样的理论劝说过沈暮成,事实证明这个理论没用处。人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其实没人能劝得了。 “也许是吧。”高勤不再多说了,推了推眼镜道:“那我走了。” “再见!”岑沐子说,向她挥挥手。 她站在原地,看着高勤渐渐消失在吴盘街的尽头。一种类似于水鸟掠过湖面的轻微悸动在岑沐子心头泛起,她有点怅惘,又不知道该惋惜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有人说:“喂!” 岑沐子回过头,看见陈淮桐倚着铁门,歪头望着她。 “你可算如愿了。”岑沐子苦笑道:“我看她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没干什么呀?”陈淮桐无辜的摊开手:“她要问的问题,我很认真的回答了,你要我办的事,我很配合的完成了。” “得了吧,就你那态度!” “态度怎么了?态度取决于我的心情。”陈淮桐用脚一勾,砰得带上门,笑咪咪说:“走不走?” “去哪?” “听沈暮成唱歌。” 他不等岑沐子答应,双手抄兜向前走去。 “你确定我一定会去吗?”岑沐子站在原地大声问。 “那你去不去呢?”陈淮桐头也不回的反问。 岑沐子嘀咕一声,小跑着赶上了他。 ****** 沈暮成没有想到他们俩这么早就来了。结束演唱后,他跳下舞台,直奔到两人面前,微笑说:“是高勤被保送了,还是你俩被保送了?都不用复习迎考了?” “我俩跟被保送的区别大吗?”陈淮桐摆出十分牛逼的态度问。 沈暮成心里一动,想起岑沐子形容的军校生活。他笑一笑,没有再提这件事,在他们身边坐下。 中午的不愉快还影响着岑沐子,她假装关心舞台,并不看沈暮成。 “你够可以的,这么长时间没给你爸发现。” 陈淮桐没话找话说。沈暮成答道:“今天保不了明天,在等着被他发现的一天。不过,下周他去亚水采风,我又可以笃定一周。” “他采风不带你吗?我记得以前他都带你去的。” “我今年高三啦,他讲明不带我。”沈暮成回身看看接替他上台的女孩,就是之前穿牛仔短裙的那个。她的嗓音低沉,爆发力十足,和形像大相径庭。 “这行的能人挺多的。”沈暮成搓着指尖说:“也许我爸说的对,像我这样天赋平平,应该混不出名堂的。” 陈淮桐摇摇头,可他也没说出惊人的观点。他今晚看上去有点懒散,像是不爱说话,窝在沙发里望着舞台发呆。 “你们怎么啦。”沈暮成望望陈淮桐,又看看岑沐子:“出什么事了?” 陈淮桐长叹一声,努力撑起身子说:“言哥呢,我找他聊聊,好久没看见他了。”沈暮成告诉他陶言在休息室,陈淮桐晃着身子去了。 他走了,沈暮成挪到岑沐子身边坐好,小声说:“还在生气吗?” 岑沐子摇摇头,一会儿讲:“你没看见晚上我家那一幕。” “哪一幕?” “陈淮桐就差扳着高勤的肩膀告诉她,他很烦她。”岑沐子冷漠说。 “你……还是牵了这根线?” “不然怎么办?”岑沐子嗔怪着看他:“我和她是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哪里躲得掉?” 沈暮成经过一下午的反思,已经下定决心要叫岑沐子满意,于是顺着她说:“你讲的对,这是她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她当我是好朋友,才找我帮忙吧。”岑沐子不能肯定的说。 沈暮成没搭话,向她身边挤了挤:“挑明了也好,她以后不会烦你了。” “可你不知道!”岑沐子烦恼得揉揉短发:“我看她是误会了,她以为我和陈淮桐怎样呢,临走时还问我,陈淮桐是不是喜欢我!” 沈暮成轻笑一声,掉转目光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她正在低沉的吟唱:“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行。”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在寂静里。” 沈暮成轻声跟唱着,转脸问岑沐子:“好听吗?” 岑沐子点了点头。 沈暮成眯着眼看她,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也想知道,陈淮桐是不是喜欢你。” 岑沐子吃了一惊:“你怎么也……” 沈暮成伸手掩住她的嘴巴,轻声说:“有些事,也许你也不知道答案。”他说着,借着音乐吧昏暗的灯光,轻轻啄了下岑沐子的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四章 高勤保送师范大学数学系的消息很快公布了。在同学们的艳羡慕和祝贺声中,高勤正式开始了打酱油的高三生活。 经历了保送征求意见事件,岑沐子明显发现高勤变了。她不再有的没的就找岑沐子展示友谊,很多时候,她几乎是躲着岑沐子走。 岑沐子能够理解她。毕竟是等同于被陈淮桐当面拒绝了,换了谁都会很没面子,并且希望事发现场没有目击者。 从这个角度上讲,岑沐子终于理解了沈暮成的苦心。有时候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岑沐子并不责怪高勤,她只是有点惆怅,高勤是她高中三年唯一带回家的女生。 爷爷还以为她们有着深厚的友谊呢。想到这一节,岑沐子觉得有点愧疚。 但她的愧疚很快就消散了。岑沐子是个习惯没朋友的人,有时候,虚假的友谊更让她难以承受。而且,她眼下有更烦恼的事,在最近的一次模拟测验中,岑沐子的成绩大幅度下降。 拿到模拟测验的名次,岑沐子很难受,但她不肯说出来。回顾这段时间的学习生活,她承认有两件事让她分心了,一是新小说的创作,二是沈暮成。 沈暮成。 想到他那次蜻蜓点水似的吻,岑沐子忍不住心里麻麻的。她在写小说时,描述男女感情的最高境界是牵手,连拥抱都仿佛是亵渎。 她承认这一块是短板。可她的笔触止于想像,她实在没有办法去大胆的想像。那时候的岑沐子没有意识到,她生活在严肃刻板的环境里,除了和爷爷,她的家其实是另一个工作场所。 赵秘书,毛阳,韩阿姨,他们都是为了工作才和岑沐子生活在一起。也许他们怀抱着最大的善意,愿意关心岑沐子,但这和正常的,放松情绪的,无所顾忌的家庭生活还是不同。 和沈暮成在一起,像是弥补了生活中的裂缝。她越来越沉迷于在音乐吧消磨时间,在暗淡却又多彩的灯光下,随心所欲的半坐半倚着,看着舞台上英俊迷人的沈暮成,听着或轻松或伤感的旋律。 渐渐的,音乐吧的常客都知道她是沈暮成的女朋友。但没有人去打扰她,这个小世界是属于岑沐子的,人和人之间没有规矩,没有礼数,没有应该,一切的存在都因为合理。 沈暮成的时间结束,他们沿着梧桐路,在寂静的夜晚慢慢走着,天气越来越凉了,而在冷风中,岑沐子感受到凛冽的快意。 她会告诉沈暮成她所有的奇思妙想。比如她创意中的杀手,是个外表冰冷而内心火热的人。而她最近想以小偷为主角讲述故事,小偷是善良的,他为生计所迫而做着违心的事。 “那他偷心吗?”沈暮成忽然问。 岑沐子的思路被打扰,不由愣一愣:“偷心?” “是啊,”沈暮成望着她笑道:“偷心贼才有趣。如果是我,会写一个偷窃情绪的贼,他偷走快乐的心,把它出卖给不快乐却有钱的人。” “切,”岑沐子不屑说:“你这个创意是偷的吧。” “哪里有?我认真想的。”沈暮成一本正经说。 “我上小学时就看过这个故事啦!有个富翁,他什么都有,只是没有快乐。有个穷光蛋,他什么都没有,却很快乐。有一天啊,富翁对穷光蛋说,我想要购买你的快乐,只要肯卖给我,要多少钱都行。” “那穷光蛋说什么?”沈暮成笑咪咪问。 岑沐子噎住了,过一会儿说:“后来怎么说的?我忘记啦!” 他们说到这里,就到了吴盘街的路口,要分手了。岑沐子有点依依不舍,沈暮成就说:“我陪你回去吧。” 岑沐子赶紧摇头:“被毛叔他们看见了不好。” 沈暮成笑笑说:“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知道的。” 这个“总有一天”,让岑沐子涌起了伤感。未来的不确定性像座山,压迫着她此时的快乐,让她像在*。她靠进沈暮成的怀里,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沈暮成轻声安慰她:“会好的。” 什么会好的,会好成什么。没有人知道。岑沐子会想像最悲伤的结局,并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看着她仰起的,水灵灵的眼睛,十七岁的面孔是风中最饱满娇嫩的花朵,沈暮成于是低头吻她。 他的嘴唇很轻很软,带着试探的小心,生怕弄疼了她似的。岑沐子总是怕被人看见,不肯让他的吻深入,匆匆推开他就跑掉了。路灯的影子投在地上,她往前跑着,像跨栏似的,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黑影,渐渐把沈暮成甩在未知的地方。 到了家门口,她喘着停下来,回头去看。沈暮成站在吴盘街的路口,一动也不动,他倚着自行车的身影很帅,有着少年的青涩和男人的挺拔。 青春是这样的,柔软潮湿,干净简单,又悲伤无力。 可这样的青春,身处其中时未必能感受它美好。比如现在,岑沐子因为模拟考试深感沮丧,考上师大的目标变得越来越遥远。 放学后,岑沐子推着她的自行车回家。虽然水平不稳定,但是骑车回家是没问题。她心情不好,水平又不高,摇三晃四骑到金粉街的入口,身后刷得驶来一辆车,岑沐子一慌,歪了龙头就倒下去。 皇冠吱得斜冲出去停下,所幸没碰着岑沐子。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了,上面下来个穿西装革履的男人,他走到岑沐子身边问:“同学,你没事吧?” 岑沐子擦到了胳膊肘,虽然没事,但最初的疼痛劲还没过去。她忍着痛向男人点点头,咧着嘴不说话。 男人弯下腰,单手拎住她的自行车扶正,抱歉道:“真不好意,需要去医院吗?” “这条路不能进车。”岑沐子抚着胳膊仰脸望着他说。 男人怔了怔,又笑道:“不会吧,我看经常有车在这出入。” “那是军牌,您这辆是吗?”岑沐子歪头看看他的车:“军牌是白色的,你的车牌是蓝色的。” 男人略微尴尬,咧咧嘴说:“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呢,这路口又没有标识。”他回过身找了一圈,胜利着指向禁止鸣笛的牌子:“只有这个。” 岑沐子自已站了起来。男人看着她走到电线杆子底下,朝上面指了指。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块藏在梧桐枝桠间的小牌子上,的确画着公共交车和小型车都禁止通行的标志,标明时段:7点-21点。 “对不起。”男人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岑沐子回来接过自行车说:“下次别开进来了。” 她跨上车要走,男人却握着龙头不撒手,盯着她笑道:“同学,你是不是历青中学的?” 岑沐子没回答,警惕的看着他。 “是这样的。”男人温声道:“我认识你们历青中学的顾慢慢,她是高三美术班的,你认识吗?” 又是顾慢慢。岑沐子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说……那个,我……”男人说着摸出名片递给岑沐子:“既然是顾慢慢的同学,不管有没有受伤,我都要负责的。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岑沐子觉得他的笑容还算真诚,于是接过了名片。上面印着的名字是:吴俐。名头是某出版社的经理。 “出版社的?”岑沐子喃喃说。 “是啊,你对作品出版有兴趣吗?如果有可以联系我。”吴俐赶紧自我推销。 岑沐子摇摇头:“我是个学生,没什么要出版的。”她说着把名片放进书包:“谢谢你,我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过这条路你别再开车进了,真有什么事都是你的责任。” 吴俐眼神古怪的看着她,半晌笑道:“你还挺有责任心。” “你没别的事了吧?”岑沐子说:“我要回家了。” 吴俐赶紧放开她的车龙头,微笑说:“有任何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岑沐子像没听见,踩着车蹬出去两步,忽然捏了刹车停下,回头问:“顾慢慢的作品可以出版了吗?” “可以啊。她已经有作品发表在画册上了。” “哦。”岑沐子摆出“她很厉害”的表情点点头。 吴俐以为她没话说了,可是岑沐子想了想又问:“那我同学也有作品,画得挺好的,能不能也经过你们出版啊。” “也是美术班的吗?” “是啊。我觉得他画得比顾慢慢好。” “行啊,你有时间可以约我,把他的作品给我看看。哎,你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他叫沈暮成。” 沈暮成,吴俐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 “除了画册,我们也出版其它书籍,比如小说,散文集,讨集,还有旅行随笔之类的。”吴俐说出了重点:“你自己有没有作品?” “小说也行吗?”岑沐子忽然来了兴趣。 “当然。小说是最好销的,我们最欢迎小说。” 可是岑沐子眼睛里的光芒只一闪就消失了,她没再多说什么,道了再见骑车走了。 吴俐有点失望,看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了。 ****** 撞车事件过去没几天,顾慢慢就找来了。 课间,莫名其妙的岑沐子被顾慢慢拉到操场的角落里,她不明白顾慢慢找她能什么事。 “你认识吴俐?”顾慢慢开门见山说。 “吴俐……”岑沐子回忆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啊,他是出版社的,说是认识你!” 她把和吴俐的偶遇简短说了。顾慢慢抱着手臂说:“难怪呢。他叫我给你带个话,说差点伤着你,今晚请你吃饭,做个补偿。” “吃饭?”岑沐子傻了眼,她长到这么大,除了上补习班去吃碗面,还真没什么人请她吃饭。 “对啊,就是吃个饭,我也去。”顾慢慢瞧着她乡巴佬模样笑了笑。 “我不去了。”岑沐子红着脸小声说:“他也没碰到我,是我自己摔倒的,也没摔到哪里,干嘛要去吃饭啊。” “哎,岑沐子,他是出版社的,你不是写小说吗,认识一下也没坏处吧!” “我……我还是不去了。”岑沐子嗫嚅道:“我也没想出版小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高考吗?” “好吧,”顾慢慢无所谓说:“你不想去就算了。不过我觉得比起高考,能出版小说更重要,你以后想当作家吗?” 想啊。岑沐子想考师大中文系就是想当作家。 看着岑沐子犹豫的表情,顾慢慢笑道:“我说句实话你别见怪。以你的成绩,就算本科考不上,总能上个专科。你先踏进师大的门,只要有出版作品,以后专升本能换专业,还能考研,不也挺好?” 岑沐子心里微动。顾慢慢设计的路并没有十分打动她,她只是想到了沈暮成。他能偷偷去梧桐路唱歌,她为什么不能往前走一步。 “那……晚上几点?”岑沐子咬咬嘴唇问。 “等你下课啊,吴俐说以你为主,几点都行,我们在校门口等你。”顾慢慢很高兴完成了劝说任务,笑咪咪说。 “不过……你这校服不行。”顾慢慢打量她说。 “什么?”岑沐子往身上看看,不知道吃饭还要换衣服。 ****** 暖气很热,岑沐子拉了拉高领毛衣的领口。顾慢慢伏在她耳边说:“别拉了,本来就是桃心领,再拉该垮了。” 他们坐在一间金壁辉煌的饭厅里。墙上贴着丁香色的墙纸,钉着半人高的木条墙群。这间屋子是完全的民国风情,几帧黑白照片随意散落在墙上,岑沐子认得其中一张里仪态万方的宋美龄。 这场合并不像岑沐子想像的,是只有吴俐、顾慢慢和她的三人便饭。偌大的厅排着能坐十人的圆桌,中间放着极大的摆花,百合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分餐制。菜肴装在小盘子里,份量是三筷子就能吃完。服务小姐穿着黑色蕾丝旗袍,声音温柔,递送餐盘的手又白又嫩。 除了有一面之缘的吴俐,还有顾慢慢,其它在座岑沐子一个也不认得。顾慢慢对这样的场合非常熟悉,除了照顾岑沐子,她还起身兼顾左右,有时还替服务小姐分担任务,穿梭在酒席间像只蝴蝶。 岑沐子像只鸵鸟,只恨眼前的不是沙坑,不能让她把脑袋埋进去。她保持这样的姿式坐着,越来越后悔,真不该来。 “两位美女都是才女。”吴俐笑指着岑沐子和顾慢慢说:“一个会画画,一个会写小说,那都是天赋异禀啊。” 坐在他左手的胖子哦一声,饶有兴趣的打量岑沐子:“顾慢慢我很熟悉了,这位却是第一次见。” “一回生两回熟嘛。”吴俐热情兜售:“她的小说写的非常好。” “小姑娘,”那个胖子笑咪咪问:“你都写什么类型的?” 岑沐子只好抬起头,红着脸说:“都是瞎写的。” 满座都笑起来,好像就等着她说这句话。 “瞎写都能写这么好,那太厉害了。你就盯紧了吴俐,叫他给你出书,写的好就要让更多人看见。” “那么华总,”吴俐也笑道:“你看我们沐子能不能当美女作家。” “那必须能。”胖子华总举起酒杯:“沐子,来我们喝一杯。” “我不会喝!”岑沐子立即拒绝,惊恐的睁大眼睛。 也许她拒绝的太快,席间一时僵住了。顾慢慢立即举起酒杯:“华总,我代她陪您喝吧,她是小孩子,不敢碰酒的。” 华总倒也不勉强,笑咪咪说:“我看慢慢好,爽气。” 两人的玻璃杯一撞,顾慢慢仰脖子喝干了酒。 岑沐子目瞪口呆看着,拉了拉顾慢慢的衣服,小声说:“你少喝点。”顾慢慢微笑着坐下,从牙缝里出声道:“我少喝点?你怎么过关。” “我不出书了。”岑沐子低低说。 “嘘!”顾慢慢示意她别说。岑沐子只好闭上嘴。 顾慢慢后来喝了多少酒,岑沐子记不清了。这个晚上,用她十七岁的眼光来看,还算是个规矩的饭局。在座的人除了喝酒,大多聊些出版的现状,岑沐子用心听着,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后来慢慢了解,胖子华总是某出版社的副总,坐在华总身边的,是另一家出版社的主编,席间还有个长头戴黑框眼镜的年青人,他表情傲慢,喝起酒来犹如饮水,这是个诗人。 饭局在八点半左右结束,坐进吴俐的车里,岑沐子仍然没回过劲来。她套上自己的棉袄,呆呆看着窗外,却听吴俐说:“沐子,你今晚表现很好。” 岑沐子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的好,因而说不出话。 “明天把你的小说给我看看吧。”吴俐接着说。 “我……只写过一篇,还没有写完,就找不到了。” “哦……那你有没有其它稿件?比如散文随笔之类的?” 岑沐子忽然想起书桌抽屉里那本没完成的小说,她看了眼靠在前座不说话的顾慢慢,小声说:“倒是有半篇,嗯,还没写完的。” “那也行。”吴俐高兴说:“我先看看你的文笔,再考虑创作方向吧。” 岑沐子咬了咬唇,暗想,那篇小说是以顾慢慢为原型的,吴俐会不会发现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五章 还没到九点,吴俐的车不能进金粉街,因而先绕到四背头。吴俐问岑沐子:“沐子家住在哪里,先送你吧。” 岑沐子不想让吴俐知道她家在哪,于是含混说:“也在这一片,要不先送顾慢慢吧,她喝多了。” 吴俐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笑笑不说话。过了会儿才说:“你一个人回去行吗?” “还不到九点呢,我们平时补习班也这时候下课。” 吴俐不再多说,在老地方停了车,转脸问顾慢慢:“慢慢你还好吧?” 今晚顾慢慢算是舍命陪君子了。两种酒混着喝,让她整个人都发飘。她强撑着说:“我没事啊。再见啊吴俐,下次见。” 她此时天旋地转,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 岑沐子先下车,拉开前面的车门,扶着顾慢慢下来,挥手说了再见。吴俐叮嘱道:“别忘了把稿子拿给我看,就打名片上的电话。” 岑沐子心不在焉答应,半扶半抱着顾慢慢往她家走去。顾慢慢整个人倚在岑沐子身上,暖烘烘的香水味直往岑沐子鼻子里钻,岑沐子渐渐觉得,香水没有她想像的难闻。 她们踉踉跄跄进了筒子楼。顾慢慢忽然问:“咦,你怎么认识我家?”岑沐子搪塞说:“我不认识啊,是你带着我走到这里的。” 好在顾慢慢醉了,没空分辨她的话。 “你住几楼?”楼道里的味道熏得岑沐子皱眉头,想早点把顾慢慢送回家。 “三楼。”顾慢慢说着往上走,谁知走到三楼楼梯口,她忽然站住了。 “他们在吵架吗?”顾慢慢问。 “谁?谁在吵架?” “那个男人和我妈,他们在吵架,你听见没有?” 岑沐子竖耳朵静听,楼道里很安静,没有吵闹声。 “没有啊,”岑沐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有人在吵架啊,我怎么听不见。” “不对,”顾慢慢摇着头:“他们在吵架,我不想回去了。”她说着往后赖着身子:“我不想回家。” “喂!”岑沐子简直猝不及防,拼力扯着她说:“都到家门口了,你不回去要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顾慢慢斩钉截铁说:“只要别让我回家!”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发亮扯着岑沐子:“我们去找沈暮成好不好?你约他,他肯定出来。” 岑沐子不说话了,眼神阴郁望着顾慢慢。 “总之我不要回家。”顾慢慢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下跑去:“我不要看见他们吵架!吵完又要拿我出气!” 她脚下不稳,差些从楼梯上滑下去,岑沐子一把扶住了她。生冷的天,岑沐子急出一头汗,不知道拿顾慢慢怎么办。她唯今一计,只有把顾慢慢带回家。 可是她喝成这个样子,要把她从这里弄到吴盘街去,岑沐子自认没这个本事。 “好,我们不回家。”岑沐子先稳住顾慢慢,哄着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不回家。” “好,”顾慢慢的情绪平复下来,喃喃道:“找个地方,叫沈暮成出来,好不好?” 岑沐子不回答,扶着她下了楼,直走到路灯下,远远看见有烟杂店开着门,柜台上放着公用电话。 岑沐子灵机一动,把顾慢慢扶到烟杂店门口,要她靠墙站好,自己拿起电话。可是打给谁呢,岑沐子是绝不会打到沈暮成家的,她心虚,她只能打给陈淮桐。 接到岑沐子的求救,陈淮桐很吃惊。 “你是怎么跟顾慢慢搞到一起的?你不是和高勤好朋友吗?” “你可别提高勤了!”岑沐子快要气急败坏了:“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 “帮~”陈淮桐懒洋洋说:“在哪里?四背头是吧?要骑车过来是吧?” “是!就在华宇超市对面,你快一点啊!” 等陈淮桐到了烟杂店门口,岑沐子已经等的不耐烦,顾慢慢站不住,坐在门口的石墩上,靠着岑沐子的肩。 “你打算把她怎么办?”陈淮桐打量着顾慢慢问。 “带她回我家啊,还能怎么办!” 陈淮桐叹了口气,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停稳车,帮着岑沐子把顾慢慢扶到书包架上。 他们一个推着车,一个扶着顾慢慢,吃力的向吴盘街走去。陈淮桐就问:“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她又上哪喝的这样?” 岑沐子微作迟疑,还是把吴俐的事说了。讲到晚上的饭局,陈淮桐吃惊回头:“你胆子够大的啊!” “什么呀,”岑沐子轻声说:“就是吃饭嘛,要什么胆子!” 陈淮桐忽然就站住了,岑沐子不防着,忙话。高考像块厚沉的板砖,密不透风压在心里,这压力能不大吗。 “要我说,路多的很,看怎么走,高考未必是唯一出路。”韩阿姨轻声说。 岑沐子知道她在安慰自己,感激着看她一眼:“我没事啊,考不上还有爷爷呢。” “你这么想就对了,”韩阿姨眉开眼笑:“上大学就是奔前程,你又不愁前程,不要太担心了。” 岑沐子嗯了一声,情知说多了她也听不懂。 “她今晚就睡这里吗?”韩阿姨收拾好抹布脸盆问。 “这么晚了,我也没力气把她搞回家,让她睡吧。”岑沐子看着熟睡的顾慢慢,无力叹气说。 韩阿姨念叨着明早要烧顾慢慢的早饭,又问岑沐子还要不要吃东西,这才磨磨蹭蹭出去了。 岑沐子坐在床头看了会顾慢慢,她是真的漂亮,这样睡着,五官都放松了,那轮廓才显出精致来。 “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岑沐子出神的想。 也不知为什么,比起高勤,岑沐子觉得顾慢慢更真实。 她坐了一会儿,关上灯走出卧室进书房。打开课本看了会,岑沐子发现自己完全在走神。她拉开抽屉,拿出写了一半的小说,理顺思路想继续下去。 可是吴俐的话浮了出来。真的要拿这半本小说去给他看吗?岑沐子有点犹豫。 陈淮桐今晚的样子继而也浮出来。其实岑沐子知道,陈淮桐完全站在她的立场上,他说的话并不错。 “陈淮桐喜欢你吗?” 这句话高勤问过,沈暮成也问过。可它这时才变得有点具体,在岑沐子心里忽隐忽现。 “怎么可能呢!”岑沐子晃晃脑袋,把陈淮桐的脸晃掉,自语道:”别瞎想了!就是熟呗!“ ****** 第二天早上,岑沐子醒来时,发现顾慢慢的脸距离她不到五公分。 她完全吓醒了,本能着往后一缩。 “你醒了?”顾慢慢直起腰,抱着手臂微笑说。 “你的酒醒了?”岑沐子抓了抓凌乱的短发,懵着眼睛问。 “多谢你的照顾。”顾慢慢轻飘飘的口吻一点听不出谢意,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我上露台看了,花园很大。” “是我家。”岑沐子一边说,一边趿鞋下床去洗手间。 “看来流言真不能听,传的跟真的一样。”顾慢慢说着,嘴角绽出轻蔑的笑意。 “本来就不能听,谁让你们瞎信的。”岑沐子按照常规回复嘀咕。 “但是你也纵容了流言啊。” 岑沐子站住了脚,回身望着顾慢慢:“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纵容了流言,明明很容易就能澄清。” “我为什么要澄清?又不是我传出去的,你们爱信,难道也是我的错了?” “你心里一定暗爽吧,”顾慢慢讥讽道:“你们都说我家穷,哈哈,可惜你们错了,我家可有钱了!是这样想的吗?” “你真是……”岑沐子喃喃说:“我昨晚就不该管你!” 顾慢慢毫不在意,往床上一坐荡着脚说:“我替你挡了酒,你不管我谁管我?” 岑沐子倒被她气笑了:““你也别忘了,是你拉着我去的!” 顾慢慢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微笑说:“哎,沈暮成知道你家什么样对不对?看来我猜错了,他不是可怜你,他应该很高兴,找到这样的女朋友。” “我是哪样的女朋友?” “衣食无忧,前程似锦,卓有余力帮助他。”顾慢慢微叹一口气:“要我也选你啊。” “你上回说他是为了可怜我,这又换名目了?变成他瞧上我家了?” 顾慢慢不说话,嘴角慢慢浮出冷笑。 岑沐子简直头疼。她遇到的都是什么人,一个两个都这样。她头疼着进洗手间了。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顾慢慢在外面说:“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说就是。” “谢了,我没什么要你帮忙的!” 岑沐子懒洋洋说,打开了水龙头。 等她洗完脸,发现顾慢慢倚门站着,歪着脑袋看她洗脸。 “又怎么了?”岑沐子问。 “我在想你还会在意吴俐吗?关于出书的事?” 岑沐子沉吟了一下,决定说真话。 “其实出书对我没那么重要。” “那你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高考吧,我怕考不上师大中文系。” 顾慢慢没再说下去,冲她笑了笑,笑容里含着善意。 ****** 下楼进饭厅时,岑沐子意外看见爷爷已经起床了,正坐在餐桌边上。爷爷起床早,但他很少下楼用早餐。岑沐子怔了怔,唤道:““爷爷。” 爷爷看上去有点不高兴,点头道:““起来啦。”岑沐子答应一声,招呼顾慢慢说:“这是我同学,顾慢慢。” 顾慢慢没有高勤嘴甜,并不会叫人,只对爷爷笑了笑。爷爷也没多说,只请她坐下。 整个早餐气氛有点压抑,岑沐子觉得怪怪的。她三口两口吃完,拉了顾慢慢说:“爷爷你慢慢吃,我们上学了。” “你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爷爷慢条斯理说。 岑沐子只好让顾慢慢去院子里等她。爷爷等顾慢慢走了,这才说:“沐子,你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可不能分心啊。” 岑沐子心里有鬼,不知道他说的是沈暮成,还是她的小说,不由低头不语。 爷爷又说:“交朋友是好事,但交朋友也要慎重,交到好朋友受益终身,遇上不好的,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岑沐子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看着爷爷。 “我看那个高勤就不错,成绩好,人又大方。可是你昨晚带回来的……”爷爷说着,指了指门外,压低声音说:“小韩说喝醉了,吐得你屋里到处都是。这孩子才多大,又是女孩子,怎么会喝成这样?” 原来是说顾慢慢。岑沐子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顾左右言它说:“她就是高考压力大,爸妈又吵架,才会想不开。我和她也没多好,就是路上遇见了,总不能不管吧?都是同学哎。” 爷爷板着脸,半晌才说:“总之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不要冒冒失失的,交朋友一定要谨慎!” 接受完教导,岑沐子走到院子里,看着站在黄杨边等她的顾慢慢。也不知怎么,爷爷越是这样讲,她越是看顾慢慢挺顺眼。 顾慢慢只字未问爷爷同岑沐子说了什么,这让岑沐子很高兴。如果换了是高勤,那是一定要打听的。 她们沿着吴盘街慢吞吞向学校走去,没有牵着手,也没有亲密低语,像两个陌生人,只不过恰巧同行罢了。 ““你一夜不回去,你爸妈不会担心吗?”岑沐子忽然想起来问。 “不会,我经常晚上不回去。” “哦。” 她这样讲,岑沐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顾慢慢突然说:“我没有爸爸,我爸爸早就死啦!” 岑沐子一惊,转脸看看她。顾慢慢表情平静,像在说与已无关的事。 “现在跟我妈妈一起生活的,是我的继父。”顾慢慢说,又抱起手臂道:“岑沐子,我很奇怪,没有感情的人为什么要生活在一起。” 岑沐子沉默着,思考着顾慢慢的问题。 “他们不是吵架,就是打架,要么就各自消失。继父消失的时间我很快乐,可我妈妈消失的时候,”她说到这里,脸上才泛出苦相,轻声道:““那简直度日如年。” 岑沐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听着。 “所以我是全校最爱上学的学生。”顾慢慢换了轻松的口气说:“上学多么好,能让我离开那个家。” 岑沐子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冥冥中,她觉得顾慢慢并不需要同情或者安慰,她只是想说出来。 就这么走着,有的没的说着,慢慢到了校门口。就在进校门的时候,她们遇见了高勤。 高勤骑着自行车闪过她俩,又捏刹车猛得停下,回头讶异道:“岑沐子?顾慢慢?你们俩怎么会一起上学?” 岑沐子和顾慢慢都没有说话,她们表情一致的望着高勤,像是在说,我们俩为什么不能一起上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六章 如果这个故事里有闲人,那一定是高勤了。 她几乎没有烦恼。父母恩爱,家庭和满,成绩优良,前程保送。如果非说有烦恼,那也许就是陈淮桐。可是陈淮桐的烦恼是“自找”的烦恼。 “自找”的烦恼可以随时放下。这天,高勤就放下了它,开始关注岑沐子和顾慢慢的事。 第一堂英语课,高勤紧皱眉头盯着黑板,耳朵里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顾慢慢和岑沐子是怎么变成好朋友的。 岑沐子书桌抽屉里的没写完的小说浮现在高勤的脑海。她用笔在本子上画着。假设女主是a,男主是b,那么a喜欢b,却为生活所迫和b的父亲搞在一起。也就是说…… 高勤紧皱眉头,也说是说,顾慢慢有可能和沈暮成的爸爸……. “天啦!”她发出低低的惊叹,又赶紧捂住了嘴。好在没有人在意她,这个班除了她,都是要考大学的人。 难怪顾慢慢和岑沐子会成好朋友,高勤想,她把这么私密的事都告诉了岑沐子。 这件事冲击着高勤的三观,让她一个上午都表情严肃。在岑沐子的小说里,这个帮事是浪漫的,悲伤的,放任想像力的。而在高勤的理解中,这个故事扭曲,阴暗,充溢着某种低格调的气息。 到中午放学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高勤认为她有责任帮助顾慢慢。 怎么帮助她呢。 几经犹豫之后,下午第二堂课后,高勤走进了班主任黄老师的办公室。 “黄老师,”高勤满脸的为难,嗫嚅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黄文丽打量她说:“是班上的事吗?” “也不算,”高勤喃喃道,又问:“五班事能说吗?” “五班?”黄文丽没有立即表态,疑惑着看她:“有什么你就说吧,说出来我再判断咱们该不该管。” “黄老师,五班有个女生叫顾慢慢,您知道吧?” 黄文丽点了点头。顾慢慢非止在年级,在全校也很闻名。她虽然行事奇特,看着不大像学生,但她并没有出格之处,成绩也不错。 “顾慢慢她……她可能……” 黄文丽等了一会儿,只等着高勤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可能什么呀?” “她可能做了不好的事。” 看着高勤欲言又止,想说又不好意说的表情,黄文丽大概猜测到是哪方面的事。 黄文丽也有过青春,眼看着这班学生从高一走到高三,哪些男女学生有点小情况,她心里也有数。只要不闹到影响成绩,黄文丽不愿意在小事上做大文章。 青春是敏感而脆弱的,伤害它很容易,而作为成年人,黄文丽认为保护它的美好更重要。 “高勤,”她笑一笑说:“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大家同学三年,想必都有感情,有些事只要不影响成绩,你就不要过多关注。更可况,这是美术班的事,对不对?” 高勤听老师这样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想到顾慢慢的前程,她又觉得有必要讲出来。 “黄老师!但这件事很……严重!” “严重?”黄文丽心里闪过无数不好的设想,皱眉问:““什么事能称上严重?” 她在这时候改变了思路。如果只是学生早恋,她可以睁眼闭眼,但如果牵涉到学生本身受到伤害,身为教师,她不能袖手旁观,无论顾慢慢是哪个班的学生。 看着老师严肃起来的表情,高勤受到了鼓舞。 “顾慢慢她可能,可能和沈暮成……” 黄文丽吊起的一颗心又放下去,失笑道:“你说的严重,就是指他们有可能谈恋爱了?” “不是。”高勤摇了摇头:“顾慢慢不是跟沈暮成谈恋爱,是跟他爸爸。” “他爸爸?”黄文丽傻了眼,呆呆看着高勤。 ****** 高勤走后,黄文丽坐在办公室出着神。 听说高勤的凭据是岑沐子的小说,黄文丽严肃批评了高勤,指责她凭空臆测,甚至告诉她造谣伤害同学的名誉是触犯法律的。 高勤显然被吓住了,一迭声的担保,她只跟老师提过,也是出于担心顾慢慢,并没有和第三个人提起。 黄文丽约略放心,再次叮嘱高勤不要再扩散。高勤究竟是好学生,被她连吓带劝给懵住了,红着眼圈出了办公室。 但是高勤走了,黄文丽却有点心神不定。 如果这只是岑沐子的想像,那当然不值一提。但如果是真的呢。黄文丽心底飙出一股寒气。 就在她愣着出神时,美术班的班主任喜滋滋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两本画册。 “小黄,你看,我的学生都出画册了。”管老师得意夸耀。 “画册?” 黄文丽接过管老师递来的画册。画册印刷精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标题是《城市的记忆》。收录着十来个画家的三十多幅作品,是对城市一角的描摹,画法各异,每页都配着随笔和诗歌,可读性很强。 管老师高兴得翻到顾慢慢的那两页,指着说:“你看,是顾慢慢。这孩子真挺能干,不声不响的,都有作品了。” 顾慢慢。管老师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此时正烙在黄文丽的心头,她顺口问:“只有她吗?” “是啊,我们班只有她。哦,这画册是沈暮成的爸爸,沈风明主持编纂的。” 黄文丽迅速抬起头,用惊讶的目光逼视管老师:““沈风明主编的画册,为什么没有沈暮成,反而有顾慢慢?” 管老师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帮理不帮亲,沈风明是个公正人吧,自己儿子画的不好,那也是不给机会的。” 他说着笑了两声,黄文丽却表情复杂。 看来事情真没有那么简单。 “顾慢慢挺厉害的,”黄文丽措着词说:“能率先出版作品,她在你们班是专业最强的吧。” “那也不算。”管老师笑了笑,倒了杯水坐下来喝:“专业成绩排在她前面的不少,也许是风格适合她吧。哎呀,你知道,我是教语文的,美术的事还真是不大在行。”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哦,对了,前段时间顾慢慢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是为出版画册的事。” “一个星期的假?”黄文丽眼睛睁大大:“你们班真够可以,学生能请一周的假啊?” “学校特批的啊,”管老师无所谓说:“咱们班就是提前培养专业人才,文化课不塌进度就行。都复习迎考了,还有什么进程呢。” 看着黄文丽狐疑的眼神,管老师从抽屉里找出一张请假条,搁在黄文丽面前指点道:“你不信啊,看见没,校领导的签字!” 黄文丽看着张请假条,上面的去向填的是亚水。 亚水。黄文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地名。她翻动画册,里面收录着沈风明六幅作品,其中有四幅是“亚水一角”。但作品完成的日期早于请假时间,并不能说明什么。 或者,只是不能证明什么。 黄文丽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从画上看,亚水是个古色古香的小镇,其中三幅都是街上的闲景,只有一幅是个黑瓦飞檐的旅店,店名是,“鸿胪客栈”。 ****** 中午下课,沈暮成骑车带着岑沐子往家走,一边听着她在后边叽叽喳喳说昨晚的事。 “这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跑去了?”听完岑沐子的叙述,沈暮成不高兴说。 “你要去梧桐路啊,我来不及找你,就没说。” 沈暮成无话可驳,想了想说:“陈淮桐说的不错,你不应该去,那些都是社会上的人,你是个学生,少跟他们来往。” “那顾慢慢呢?”岑沐子刻意挑出来讲:“我看她吴俐那些人很熟悉。” “你学顾慢慢干什么呀。”沈暮成不在意道:“如果非要学,我宁可你学高勤。” ““高勤?”岑沐子做了个厌烦的表情:“算了吧!” 沈暮成也笑起来:“高勤虽然有点……但说起正常,她比顾慢慢正常多了。哎对了,你说这个我想起来,难怪顾慢慢能上画册,原来她应酬出版商。” “她的画册出了吗?” “出了啊。我昨晚看见的,我爸带回来的成品,上面有她两幅画。” 岑沐子晃了晃腿,小心问:“你没问你爸,为什么会有她啊?” “问了啊。我爸还说呢,人家投稿你不投稿,出不来还来质问我为什么有她没我。你瞧,反被他批评一顿。” 岑沐子笑了笑,淡淡说:“你忙着唱歌嘛。” 沈暮成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我打算放弃了。” “为什么!”岑沐子大惊:“你不是很喜欢吗?” “也许……我爸说的对。”沈暮成若有所思说:“进这行我搞不出名堂的,不如踏实点走美术的路。你看顾慢慢,不声不响的都有画册了,我呢,什么也没有。” 岑沐子不好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坐在沈暮成向身后,点头他也看不见。沈暮成于是回脸问:“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说的对不对?再等下去,你都有出版小说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岑沐子咯咯笑起来:““别瞎想了,猴年马月的事。不过你不唱歌也挺好,不然被你爸妈发现了,那可难受的很。” 沈暮成嗯了一声。岑沐子想想又问:“你爸妈吵架吗? “吵架?干嘛要吵架?””沈暮成奇怪道:“你好好的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岑沐子推托说:“顾慢慢说她爸妈吵架,我就顺口问问你。” “别听风是雨的,”沈暮成嗔道:“所以叫你离顾慢慢远点。我越来越觉得,她是个很复杂的人。” 岑沐子不再说了。可是她的感觉和沈暮成相反,她越来越觉得,顾慢慢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 到了吴盘街的路口,岑沐子跳下车和沈暮成告别,转身慢慢走回家。刚到家门口,就看见顾慢慢偎在墙角等她。 “送给你。”看见她来了,顾慢慢走上来,递上黑色的盒子。岑沐子接过打开,里面是个圆形的东西。金属面的,上面刻着间古风的屋宇,前有柳树,后有浮云,方寸间的画面设计的很有情调。 “是什么?”岑沐子问。 “是面镜子。”顾慢慢说着,伸手帮她按下机括,打开圆形金属盒,果然是镜子。 “真好看。”岑沐子惊喜着说。 “喜欢就好。昨晚谢谢你。” “是为昨晚的事吗?”岑沐子笑道:“我应该的,不用特意送东西谢我。” “也不只为昨晚。”顾慢慢犹豫一下说:“我觉得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顾慢慢却没回答。她微笑着指了指镜子面上的古风屋宇:“这是亚水的鸿胪客栈,算的上地标式建筑了,很有纪念意义,所以想送给你呢。” “你去过这里吗?”岑沐子顺口问。 顾慢慢笑笑:“去过啊,前段时间刚去的,就住在这间客栈。”岑沐子羡慕着看她一眼,真诚说:“谢谢。” 岑沐子特别高兴,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同学的礼物。无关轻重,也无关是什么,她只是觉得特别高兴。 她抬起头看着顾慢慢,觉得她比天仙还要美丽。 岑沐子拿着小镜子喜滋滋踏进家门,成功冷不丁“汪”得一声大叫。岑沐子吓一跳,成功这几个月飞速成长,已经脱离小奶狗的模样。 “你叫什么呀,吓我一跳。”岑沐子笑咪咪在它身边蹲下,掏出那面小镜子给成功看:“漂不漂亮?” 成功嗓子里呜噜一声,像是应和。 岑沐子于是指着镜面上刻着的字,高兴着说:“看见没?这是,鸿胪客栈!” ****** 一下午的课让人昏昏沉沉。老师终于宣布下课放学,岑沐子慢吞吞收拾着订正讲解完毕的试卷,肩上被人拍了一巴掌。 岑沐子回过头,意外看见满脸沮丧的高勤。 “你怎么了?”岑沐子问。 “岑沐子,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啊?” “我们边走边说吧。”高勤飞快向四周看看,拉着岑沐子走出了教师。 天黑透了,也很冷。她们去车棚拿了自行车,慢慢推着走出校门,岑沐子使劲往大围巾里缩着,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头。 “你写的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 高勤忽然开口了。岑沐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故事?” “就是你书桌抽屉里的本子,上面写的故事,还没写完。”高勤看着她,一本正经说。 岑沐子忽然站住了,睁大了眼睛。 “你翻我的东西?你干嘛翻我的东西啊?” 高勤有点尴尬,但这尴尬只是一瞬,她立即严肃表情说:“翻你东西是我不对,但现在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你告诉我,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 “你都说了是故事了。”岑沐子气呼呼说。 “可是我看里面的人,完全就是顾慢慢和沈暮成,你是用他们做原型写的,对不对?”高勤认真问。 “你还是真是爱多管闲事。”岑沐子冷冷说:“现实里的人你要管,虚构的人你也要管。” “岑沐子,你说的不对。”高勤更加严肃了:“如果你的故事真有其事,这个闲事我们应该管!” “你在说什么啊?”岑沐子简直不敢相信:“是你偷翻我的东西,我已经说了那是个故事,你非要对号入座,还说什么这个闲事应该管?” “如果顾慢慢真和沈暮成的爸爸有染,你不觉得你有责任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去阻止这种不伦恋发展下去!” 岑沐子的脸刷得雪白,她推着自行车调头就走。高勤一把拽住了她的书包。 “你放开!”岑沐子愤怒的涨红了脸:“高勤!我再说一遍,这就是个故事!你别没事找事,鸡蛋里也能挑出刺来!” “不可能!”高勤也急了,她大声说:“如果这只是个故事,我给老师留下的印象就是诽谤造谣!这一定不是个故事,是真的对不对?否则你干嘛要编同学的故事?” “老师?你跟老师说了?”岑沐子喃喃问。 高勤没有回答,可她的表情承认了所有。 “简直疯了!不可理喻!“岑沐子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高勤,猛得一拽书包:“你放开,我要回家了!” “你不许走!”高勤蛮横得一拽她的书包:“不说清楚你就不许走!” 她用的力气太大了,岑沐子的书包用了三年,早就不结实,此时啪得断了带子,放在侧袋里的钥匙哗啦啦掉在地上,高勤像是吓住了,不由放了手。 岑沐子狠狠瞪她,弯腰拾起钥匙,骑上车就走了。在回去的路上,她心绪难平,却明白了一件事,那本小说无论如何不能给吴俐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七章 岑沐子回到家,直接进了书房。她坐在书桌前仍然气得发抖。虽然早知道高勤不是同路人,但她没想到高勤能这样…… 她怎样了呢?认真说来,高勤就是爱管闲事,喜欢窥测人心,然而她做这些事是自然而然养成习惯了。 把阳光下的事,只看成阳光下的事,有这么难吗。岑沐子不能理解。 坐了一会,岑沐子还是有隐约的担忧,怕高勤再抓住这件事不放。如果这真是个故事,也许岑沐子会不屑一顾,可是,它是真实存在的。 岑沐子从抽屉里拿出本子,想把它撕碎。然而看着密密麻麻码着字,她有点不忍心。那都是心血啊,而且,这么厚的本子要怎么撕碎啊,一页页要撕到什么时候。 怎么办呢。岑沐子喃喃说。 给陈淮桐打电话吧。 ****** 陈淮桐应约而来。照样,有他在的饭厅欢声笑语,他总能有办法把爷爷逗得开心。一顿乱扯之后结束晚餐,陈淮桐推说有作业要岑沐子指导,跟着岑沐子进了书房。 “你今天怎么了?脸色不善啊?” 陈淮桐观察着岑沐子问。岑沐子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能叫你来吗?” “这话说的对。”陈淮桐笑了起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我呢,就是钟无艳,沈暮成呢,就是夏迎春。” “你可别乱说了吧!”岑沐子瞪他道:“你是说我是昏君,你们俩一个是我的皇后,一个是我的妃?” 这话刚说出来,她就觉出不妥,不由红了脸。 陈淮桐安之若素,嘿嘿一笑:“钟无艳就钟无艳吧,好在是皇后,妃子再多再得宠,那也不如皇后啊!” “你别胡扯了!”岑沐子猛抽他一巴掌:“我这里的事简直要命了。” “什么事啊?上个学而已,能上出什么天大的事来?” 岑沐子咬了咬嘴唇,把看见顾慢慢和沈风明在一起的事说了。又把以顾慢慢为原型创作小说的事说了。还把高勤跑到她家来偷看她小说的事也说了。最后,说了今天高勤莫名其妙的纠缠。 陈淮桐开始还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慢慢的神色呆滞,等听完整个事件,他半晌没说话,最后发出一声感叹:“我的乖乖。” “怎么办?”岑沐子紧张的绞着手:“她会不会出去乱说?” “我说你也是的,”陈准桐皱着脸说:“你没事用顾慢慢当原型写什么小说啊?这不找事吗?” “这能赖在我头上啊?”岑沐子委屈道:“要我说还是你的错,你要不招惹高勤,我怎么会被逼带她回家?也不会有机会让她看见我的小说!” “我招惹她?”陈淮桐眼睛睁的铜铃大,一会转脸哂道:“行,你爱怎么说怎么说。”说完了又望望岑沐子:“那现在怎么办?” “我就是问你啊!”岑沐子急得快哭出来:“万一这事叫沈暮成知道了,再说是从我这流传开的,他会怎么想啊?” “那我去找高勤?牺牲美色让她闭嘴?”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岑沐子真要哭出来了。 看到岑沐子急成这样,陈淮桐放正脸色,微咳一声:“你别急啊,我正经好了吧,我们正经分析分析。” 岑沐子红着眼圈听他说。 看着岑沐子期盼的目光,陈淮桐只能叹气。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能有什么办法,杀人灭口是最保险的办法,但他可不敢。 “那个,我看这事啊,要咬死不承认。” 岑沐子认真点头。 “不管高勤把这事传的有多大,咱们就一句话,不承认!现在去找高勤说这个说那个,反而让她疑神疑鬼,认定这事是真的。咱们就当没事,说到底是她猜的,对不对?” 岑沐子慢慢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 “麻烦的是沈暮成。”陈淮桐皱眉道:“这事若传开了,沈暮成一定不高兴,说你乱拿他爸作想像。哎,你有没有想好,要真的这样了你怎么办?” 岑沐子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摇摇头。 “顾慢慢也是的,什么事不好做,做这种丢人的事。”陈淮桐喃喃自语。 “也不能怪她的。”岑沐子说:“她爸爸死得早,继父天天跟她妈打架,她连家都不想回。我猜她接近沈暮成他爸,是为了上大学有把握……” 陈淮桐叹口气:“所以我昨天说,让你别跟着她接触出版商。商人重利,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没准就是吴俐给顾慢慢和沈暮成他爸牵得线。” 岑沐子心中一凛,没有说话。 “这事要真闹开了,沈暮成可怎么办啊。”陈淮桐长叹一声,捶着额头陷入沉思。 经他提醒,岑沐子才深刻意识到此事可怕。一旦流言在学校传播开,沈暮成怎么见人呢。换了别人也许还好些,沈暮成尤其要受影响,他在学校里的风云不都有个底色,因为他是画家嘛。 岑沐子越想越怕,下定决心说:“你讲的很对,不管高勤怎么讲,我就不能认。但愿,但愿……” 望着她犹豫的样子,陈淮桐有点心虚问:“你不会还有什么证据吧?” 证据? 岑沐子在脑海里努力搜刮,她总觉得有件什么事,像个影子似的飘来飘去,想捉又捉不住。陈淮桐不敢打扰她,由着她去想。 过了好久,岑沐子忽然问:“你记不记得,沈暮成说过,他爸去亚水采风,要去一个星期的?” “是啊。”陈淮桐道:“就是高勤到你家来那个晚上,他在梧桐路音乐吧说的。” 岑沐子脑子里轰得一声,白着脸说:“顾慢慢也去过亚水!”陈淮桐慌了慌:“你怎么知道的?” “她今天送我一面小镜子,说是感谢我昨晚收留她。镜子上就是亚水的鸿胪客栈,我问她有没有去过,她说前段时间才去的,就住在鸿胪客栈!” “那个镜子呢!”陈淮桐赶紧说:“快给我看看。” 岑沐子拿过书包,伸手到侧袋去摸,可是摸了个空。 “去哪了?”她着急说:“明明放在侧袋里。” 她翻遍整个书包还是一无所获。傍晚的一幕突然浮现,高勤扯断了她的书包带,侧袋里的东西…… 岑沐子跳起来就往外跑,陈淮桐紧跟着说:“你慢点!去哪啊!” 他们一前一后奔出门,奔到金粉街的入口,高勤是在这里和岑沐子拉扯的。两人找遍所有地方,连花坛里的草皮都翻过了,没有镜子的踪影。 “去哪了啊。”岑沐子简直要崩溃了。 “你不着急啊。”陈淮桐听岑沐子哭音都出来了,赶紧安慰:“镜子也不能说明什么,亚水人人能去,难道去过了就一定住在一起吗?” “可是……可是……”岑沐子急得说不出话来。 陈淮桐知道她可是什么。话是这么说,但若是有心人要做有心文章,这事就大*烦。而更麻烦的,是真相是真,根本就经不起查。 “最好给路人拾去了,”陈淮桐说:“最差嘛……” 他不用说出来岑沐子也知道,最差的结果是被高勤捡到了。他们站在路灯下面面相觑,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但愿高勤想不到镜子和顾慢慢的关系。 “沐子,”过了一会儿,陈淮桐劝道:“我觉得这事应该告诉沈暮成了。” “不!”岑沐子立即拒绝。她不能想像沈暮成知道这事会多么难受。 “那要不你告诉顾慢慢。”陈淮桐皱眉头说:“叫顾慢慢知道,找人商量应对的办法。” 岑沐子知道他说的“找人商量”,是让顾慢慢找沈风明商量。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岑沐子只求不伤到沈暮成,也顾不上别的。 “那你陪我去顾慢慢家。”岑沐子央求道:“我一个人不敢去。” 陈淮桐望着她叹口气。除了答应,他还能做什么呢。 ****** 走到顾慢慢家楼下时,岑沐子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她正站在筒子楼外面,抬头向上看着。 岑沐子猛得一拉陈淮桐,小声说:“是高勤。” “她怎么这样啊,”陈淮桐有点意外:“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有必要这样扯着不放吗?” “现在怎么办?”岑沐子声音都发抖。 “你干嘛吓成这样?”陈淮桐很好奇:“其实你没做错什么,就算有错,那也是高勤的错!” “可是,可是如果我,我……” 如果她没有看见那一幕,如果她没有把它当小说写下来,如果她没有领高勤回家,所有的都不会发生。 他俩交谈声惊动了高勤。高勤在暗处,他俩在明处,她很快认出他们,立即扬声问:“是陈淮桐和岑沐子吗?” 被当场捉住也没什么好隐瞒了。陈淮桐领着岑沐子走过去。 “你们又在一起?”高勤在眼睛在镜片后闪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不会连找顾慢慢也是成双成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找顾慢慢?”陈淮桐不高兴问。 “这是顾慢慢家的楼下,你们又不住在这一块,跑到这里来,不是找她是干什么?” “那你呢,你也找她吗?”眼看陈淮桐无话可说,岑沐子赶紧接上问。 “是啊,我找她。”高勤平静说:“可是她不在,我正在犹豫,是等她回来,还是明天再找她。” “如果是放学时和我说的事,我劝你正常点吧!”岑沐子满脸严霜说:“那只是我编的小说而已。” “小说?”高勤微哂一声:“我不信有那么巧。”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摊在掌心举到岑沐子面前:“这是顾慢慢送给你的吧?” 是那面镜子。岑沐子惊讶的望着高勤,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面镜子上是鸿胪客栈,亚水的地标特色。它同时也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沈暮成他爸出的画册里!“ “你怎么知道他爸的画?” “我看过那本画册。年级都传遍了,说顾慢慢这下不愁了,肯定能上师大美术系,她的画都能上沈暮成他爸的画册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吧。”岑沐子勉强镇定,整理思路说:“难道鸿胪客栈只能让沈暮成的爸爸画,就不能让顾慢慢去?” “本来是没什么,但结合你的小说就很有问题。”高勤板着脸说:“你们别忘了,前段时间顾慢慢请了一周的假,就是去的亚水!” “我的天,你简直是鬼上身了吧!”陈淮桐喃喃道:“捕风捉影的事被你说的像真的一样!高勤!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是你们不知道在干什么!”高勤义愤填膺说:“你们有没有想过,顾慢慢又漂亮,成绩又好,专业又强,她上大学根本没问题,为什么要跟沈暮成的爸爸搞在一起?” 陈淮桐差点问一句:“为什么?”好在及时刹住了嘴,满脸不理解的看着高勤。 “她会不会是被迫的?或者沈风明以出画册为名,引诱她做出这些事?如果是这样,她不敢反抗,我们难道不该帮助她吗?” 岑沐子嗔目结舌听着。高勤的逻辑听着没问题,可反驳起来全是槽点,也许就是槽点太多,让她无从开口。 “岑沐子,你还不肯说实话吗?”高勤忿忿说:“顾慢慢虽然不和我们同班,但究竟也是同学,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落进泥沼深渊里!” “你闭嘴吧!”陈淮桐低吼道:“你把沈暮成他爸看成什么?把沈暮成当成什么?根本没有的事你能脑补出这么多?是不是被保送就太闲了!” 陈淮桐的及时低吼,让岑沐子猛然清醒过来。她不能顺着高勤的思路走,高勤什么证据都没有,即便她捡到镜子,一切也只是臆测。 可怕的是,那臆测是真的。 “高勤!这些话你跟我们说没关系,可是再传播出去,让顾慢慢和沈暮成听见,他们可以告你造谣!告你伤害名誉!一旦上法庭要你拿出证据,你拿什么呢?是这面镜子?还是我的小说?” 高勤怔了怔,像是无话可说了。 “至于你说顾慢慢是被迫的,”岑沐子认真说:“我再讲一遍,我写在本子里的小说是虚构的,和沈暮成,和顾慢慢,和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关系!” 她一口气说完,望着怔在原地的高勤,深吸一气说:“今天陈淮桐在场,算是做个见证,我把话都说清楚了,如果你还要造谣传谣,以后惹出事来可别牵扯上我!” 她说完拉着陈准桐走了。 他们走的没了影,高勤还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看看掌心里的小镜子,默默收起它,离开了那座筒子楼。 四周静下来,有谁家的电视机突然爆出笑声,从窗户里传出来。又有人咳嗽着出来倒垃圾,他走到路灯边的垃圾箱前,突然吓一跳:“啊唷,你怎么站在这?” 顾慢慢的继父从黑影里走出来,冲邻居笑笑,举着指间半截香烟说:“抽根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八章 下雨天最让人周身无力,尤其是冬天的雨。后天就放寒假了,岑沐子的十七岁迎来了缠绵许久的阴雨天。 天气打湿了人的心情,让她整天懒洋洋的。 在顾慢慢家楼下摊牌后,高勤消停了。她不再提起岑沐子的小说,也不再关注顾慢慢,事实上,她慢慢的不来上学了。对于高勤的缺勤,大家都表示理解,毕竟她不用考大学。 这是个周五,又是阴天。铅灰的天空把人间弄成个笼子,岑沐子是被关在里面的麻雀,烦燥不安。 这种郁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上午第二节课后。 她伏在桌上,看见沈暮成在门口晃了晃,那是来找她的。岑沐子撑起身子,跟着他下楼出教学楼。往操场走去时,沈暮成放慢了脚步,等岑沐子赶上来。 “有事吗?”岑沐子小跑着赶上。 “寒假你会在哪里过?”沈暮成微笑问。 “我们还有寒假吗?” “那总是要过年的呀。” 倒也是,过年前后总能有四五天假吧。岑沐子没有说话,她每年寒暑假要去江西探亲,今年如果爸妈不能回来过年,她还是要过去的。 “如果你不出去的话,我和陈淮桐商量了,想去天柱山小学看看魏以煊。” 岑沐子愣了愣,她快要忘记那个孩子了。 “这么冷的天,那边会不好过吧?”岑沐子很犹豫。 “你要是不想去,那就我和陈淮桐去就是了。也虽勉强,只是问问你。”沈暮成体贴说。 “我可能要去江西,”岑沐子说:“但要看学校的课程安排,我每年都要去的。” 沈暮成流露出羡慕的眼神:“真想和你一起去。” “我可不敢带你去。”岑沐子吐了吐舌头。 他们并肩在操场上走着。看见岑沐子吐舌头,沈暮成顺手搂住她的腰,岑沐子忙一步跳开,可慌张只在她眼中一闪,下一秒她就咯咯笑起来。 “我看你最近总不开心,”沈暮成望着她皱眉笑道:“这又开心起来了?” “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就是天气不好。”岑沐子伸手指指铅灰的天空:“我总觉得它灰沉沉的要出事。” “别瞎说了。”沈暮成正要反驳她,却听身后有人叫道:“沈暮成!” 这声音熟悉的让沈暮成一瞬间没敢反应。他飞快转回脸,看见妈妈文娟站在身后不远处。 “妈?你怎么来了?”沈暮成一时有点慌,赶紧迎上去。文娟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勉强笑了笑,随即盯着岑沐子说:“这是你同学呀?” 因为心里有鬼,沈暮成和岑沐子都不太自然。沈暮成点头说是,岑沐子红着脸叫声阿姨好,三个字念得像蚊子哼。 文娟上下打量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岑沐子。”沈暮成抢着说。 “哦。”文娟像是松了口气,笑了笑说:“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啊,是了,你们是不是去天柱山小学,然而掉进水窖里的?” “妈,你记性挺好啊,就是她。” “对,我记得她那条裤子。” 文娟说着,又对岑沐子笑一笑。她和婉的态度让岑沐子放松下来,沈暮成的妈妈看来很好相处。 “妈,你今天跑到学校来干嘛?”沈暮成防止她再问下去,赶紧截断了问道。 文娟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沈暮成情知她有事,于是对岑沐子说:“你先回去吧,我送我妈到校门口。”岑沐子赶紧答应,又说了阿姨再见,这才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文娟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才说:“这姑娘不错,看着挺好。” 沈暮成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只能沉默。谁知文娟话风一转问:“你们班上有个叫顾慢慢的?” “有啊。”沈暮成愣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嗯……我看见你爸新出的画册上有她。”文娟措着词说:“我能见见她吗?” 沈暮成心里涌上些不好的预感,不由奇道:“你见她干嘛?我爸画册上的人多了,你每个都见啊?你是出版社的啊?” 他这句调侃的话没让妈妈嗔怪,却让她眼睛里闪出泪花来。 “妈,你怎么了?”沈暮成小心翼翼问。 “你去叫顾慢慢来,我在操场等她,我,我有点事想问问她。” “究竟什么事啊。”沈暮成着急了:“你先告诉我,不然我不去。” 文娟欲言又止,噎了又噎,这才说:“你爸到北京去了,这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她说着,带上了哭音。 对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最怕的就是看见父母流泪。沈暮成一下就慌了,慌得找不着话来安慰。 上课预备铃响了,可沈暮成没有动,沉默站在操场上。文娟也没有让他回去上课的意思,但她努力克制了感情。 “妈,我跟管老师请个假,我们回去说吧。” 文娟点了点头。 请过假,沈暮成骑车带着妈妈回家,文娟一路上都沉默着,风迎面吹来,沈暮成的感觉很不一样,他想起小时候总是妈妈骑车带着他,送他上学,接他回家,一转眼,坐在书包架上的是妈妈了。 他在这段路上真实的感受到了成长。而这样的成长并不让沈暮成骄傲,相反,他觉得惶恐。 回到家里,文娟放下包坐在沙发上。沈暮成磨蹭了一会走过去:“妈,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事有几天了。”文娟轻声说:“我一直不想让你知道。” “是……什么事?” “我接到一个电话,”文娟抬起头望着儿子:“对方自称是顾慢慢的父亲,他说,说……” “说什么?” 沈暮成看上去很镇定,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一样。 “他说,”文娟狠狠心说出来:“说你爸爸诱骗顾慢慢,带她到亚水去了一个星期,答应给她出画册。” “诱骗?”沈暮成皱眉问。 文娟点了点头。她修饰了这句话,来电话的人原话是“诱/奸”。 “他胡说吧,”沈暮成立即说:“我爸出过的画册又不是一本,带的学生又不只顾慢慢一个,他凭什么这么说。” “他说是顾慢慢讲的。” “我去问顾慢慢。”沈暮成掉头就要往外走。 “你等一等。”文娟急唤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再想怎么办。” 沈暮成站住了,回身望着母亲。 “这个人说,要我给他三十万,如果不拿钱出来,他就要写信到你们学校,要求校方给个交待。” 沈暮成像是没听懂,怔忡着看着文娟。 “你明白吗?”文娟努力镇静着说:“无论这事是不是真的,如果闹大了,你爸,还有你,都会很难受。” “我们可以告他的!”沈暮成说:“他这是敲诈!是勒索!” 文娟摇了摇头,含着泪水说:“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沈暮成脑子发麻,像转不动的生锈机器。他努力回忆父亲和顾慢慢有可能的交集,唯一的记忆停留在赤轮小学补习班下课的那个晚上,爸爸喝了点酒,在海清新村门口遇见顾慢慢。 他回忆着父亲的举止言行,他像是第一次见到顾慢慢。那是之后的事吗?顾慢慢是怎么接触到父亲的,是在师大美术系做兼职模特吗。像是,又不像是。 “他有证据吗?”沈暮成轻声问。 “那个人说的顾慢慢去亚水的时间,正是你爸在亚水的时候。还有鸿胪客栈,你记得吗,你爸回来给我带了面小镜子……” “我记得,”沈暮成喃喃说:“镜子怎么了?” “顾慢慢也有一面。”文娟的声音开始垮:“那个人讲,他去亚水托人查了,你爸和顾慢慢在鸿胪客栈住了六天,有他们身份证的登记。” “同住一间客栈,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文娟没有说话,一会轻声说:“只有他们俩个,谁知道呢。” “我们可以不承认的!”沈暮成说:“他没有证据!” “这种事传出去就不用证据了。”文娟急道:“你爸爸就算了,我担心的是你!如果那个人真闹到你们学校去,这……” 文娟咽下了要说的话,焦急看着儿子。沈暮成盯着她,心想:“如果顾慢慢和我爸是真的,她一定很伤心吧。” 可是文娟最先想到的是沈暮成。为人父母,给孩子一个怎样的环境至关重要,她不能忍受儿子被人戳着议论。 “我爸知道吗?” 文娟摇了摇头。 “我觉得应该把事情告诉他,看看他怎么说。” 文娟撤回了目光,低目不语。沈暮成不能理解此时母亲的心理,作为女人,她期盼沈风明断然拒绝敲诈,不假辞色的说他什么也没做过。而作为母亲,她期盼的却是另一个结果。 “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要下个星期。” “那个人什么时候要钱?” 文娟没有回答。沈暮又问:“你真的要给他钱吗?”文娟还是没有回答。沈暮成忽然想,如果这个人这次尝到了甜头,会不会有下一次,难道要永远受他的敲诈吗? 他依着沙发坐下来,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他看着母亲,脑子里一团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岑沐子中午回到家,爷爷告诉她,她爸上午来电话了,叫岑沐子寒假去江西探亲。 “我快要高考了!”岑沐子迟疑说:“我今年不想去了!” “就是快高考了,你爸才叫你去呢。填志愿什么的,他想和你谈谈。你知道他回不来,打电话又说不清,我看你们一家三口当面商量好总没错,这也是件大事。” 岑沐子默然无语。今年她有点不想去江西,她挺想和沈暮成陈淮桐一起去天柱山,看看魏以煊。 但是家里决定的事,她从来不反对。非止不反对,提意见都不会。她知道没有用,大人不会听的。 吃了中饭,岑沐子回到书房,她想看会上午的卷子,可是暖气太热了,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慢慢的像是睡着了。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毛阳忽然来敲门说:“沐子,楼下有你电话。” 岑沐子猛得醒了,下意识问:“是谁?” “是你同学。” “陈淮桐吗?” “不是,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岑沐子想了一下,也许是顾慢慢。家里的电话她只留给两个女生,高勤和顾慢慢。和高勤正式闹翻了,她应该不会打电话来。不过顾慢慢从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会是什么事呢。 岑沐子跑下楼接了电话,这是她第一次在电话里听见顾慢慢的声音,和平时不大一样,有点沙哑。 “岑沐子,你有时间吗?” “有啊,怎么了?” “你出来一下,我在四背头华宇超市等你。” “哦……有什么事吗?” “出来吧,出来就知道了。” 岑沐子挂了电话,设想了一圈会是什么事。她没有想到沈暮成的父亲,在她的印象里,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总之也快到上学的时间,岑沐子背着书包出了家门,骑车到了华宇超市,顾慢慢果然在超市门口等她。 她今天穿了件果绿色的羽绒服。阴沉沉的天,顾慢慢特别的显眼,像根嫩拔的小树,亭亭立在超市门口。 岑沐子停下车叫道:“顾慢慢!” 顾慢慢正抱着手臂东张西望,看见她就跑过来,笑道:“你骑车了?那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吧。” “是什么事呀?”岑沐子问。 顾慢慢笑笑不答,扶着岑沐子的腰坐上车:“走吧,这里太闹,说不清楚。” 岑沐子的水平带人够呛,她咬牙保持平衡,勉强带着顾慢慢拐进梧桐路,再往前一点,就是沈暮成教她学骑车的街心花园。 进了花园,岑沐子捏刹车回过头:“现在能说了,是什么事?” “你有钱吗?”顾慢慢问。 “钱?你要多少?” “嗯……大概几万块吧。” 岑沐子的眼睛瞬间睁大:“几万块?我上哪有几万块?你想干什么啊?” 顾慢慢迟疑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想告一个人。” “谁呀?” “我继父。” 岑沐子吓了一跳,半天没说出话,过了很久才小心问:“他怎么了?”顾慢慢挤出一丝苦笑:“我不想再忍受他了。” “那……你要告他什么呢?” 顾慢慢没说话,眼睛却格外明亮,盯着岑沐子笑了笑。 岑沐子忽然觉得有点慌:“你别吓我,顾慢慢,他倒底怎么你了?” “别的事情都算了,”顾慢慢说:“可这一次,他连退路都不给我留。” “什么意思,你慢慢讲,我会听的。” 岑沐子意识到什么,按捺住砰砰狂跳的心,努力安慰顾慢慢。 “就是你看见的事情,”顾慢慢说:“关于沈暮成他爸。” 岑沐子心里绷着弦砰的断了。是这件事!她绝望的想,却不敢说话了。顾慢慢没发现她逐渐变白的脸,轻声说:“他不知道怎么发现了,去跟沈暮成的妈妈讲,说是我被诱骗的,要人家给他三十万。” “啊!”岑沐子听傻了:“三十万,他想干什么啊?” “要钱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沈暮成家不给,他说他会到学校里去闹。”顾慢慢说这些事不急不气,就好像很正常,很应该。她说完了冲岑沐子笑笑:“如果不给他,他就会闹臭沈家,也闹臭我。” “那你,你,”岑沐子脑子不够用:“那你问我借钱,是要给他吗?” “不。”顾慢慢平静说:“我要告他,告他侵犯我。” “是……真的吗?” 听完顾慢慢说出的话,岑沐子不敢设想,轻声问。 “不,是假的。”顾慢慢冲她笑了笑:“他这人虽然没品,但还不够这个胆量。” 岑沐子长舒一口气,嗔怪着说:“你别这样吓我。” “他能污蔑我,我为什么不能污蔑他呢。”顾慢慢无所谓的说:“要臭,大家一起臭嘛。” “你别这么傻!”岑沐子脱口而出。 “岑沐子,那你说要怎么办?”顾慢慢问。 岑沐子不知道。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是你继父告诉你的?” “不,”顾慢慢摇摇头:“不是他,是沈暮成说的。” 岑沐子脑袋一麻:“他知道了?” 顾慢慢点点头。岑沐子的世界骤然塞进太多的事,她甚至忘了打听和高勤有没有关系。阴郁的天空本就让人心境郁涩,这个消息像把岑沐子牵到了世界末日。 看着岑沐子发灰的脸,顾慢慢问:“你不舒服吗?” 岑沐子看着顾慢慢,想责问她为什么要和沈暮成的爸爸弄在一起,可她问不出口,或者,责问也没有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二十九章 整个下午,岑沐子坐在课堂里,却不知身在何方。 顾慢慢告诉她这件事时,没有提半句和小说的相关,看来并不是高勤干的好事。那顾慢慢的继父是怎么知道的呢。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岑沐子想,她和继父生活在一起,总会有蛛丝马迹吧。爆出这件事与她的小说无关,让岑沐子暂时松了口气,但是想到沈暮成,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十万。在那时的岑沐子看来,这简直是天文数字。就算沈暮成家有这笔钱,平白无故的损失了,这也不是所有人能接受的。而且,依照顾慢慢继父的特性,尝到了甜头他未必会丢手,谁知道以后有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呢。 美术班放学会早,岑沐子在第三堂课后悄悄溜上四楼。四楼的走廊让她觉得陌生,想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上四楼。 岑沐子悄悄走到美术班的后门,踮起脚从方窗往里看。美术班在上自习课。沈暮成坐在第四排,正低头写着什么,顾慢慢坐在他前面,也低头伏案,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随意走动交谈。 岑沐子鼓足勇气走到前门,推开一条缝,对坐在门边的学生说:“对不起,请叫一下沈暮成。” 那个同学惊奇的看一眼岑沐子,回脸叫道:“沈暮成,有人找。” 岑沐子赶紧闪到门后。过了一会,她听见桌椅挪动的声音,沈暮成走了出来。 他的脸很苍白,虽然平静,但岑沐子看出他不开心。岑沐子望着他不说话,沈暮成问:“找我有事吗?” “那个,”岑沐子说:“你今晚去梧桐路吗?” “去啊。”沈暮成若无其事说:“你也想去吗?” 岑沐子赶紧点头,沈暮成冲她笑笑:“那你吃了饭过来吧。”岑沐子琢磨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这让她觉得更可怕。 “还有寒假的事。”岑沐子说:“我今年要回江西。” “哦。”沈暮成点点头,又笑一笑:“那挺好的,去看看你爸妈。”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过了许久,沈暮成说:“没别的事我回教室了,晚上见吧。” 岑沐子想,这么私密的事总不能在这里说,于是点头答应了。 晚上,岑沐子吃了饭推说要去陈淮桐家借复习资料,径直去了梧桐路酒吧。进门时很意外,沈暮成没有在唱,他和陶言坐在沙发里,不知在说什么。 在岑沐子看来,那天晚上激动的是陶言,相反沈暮成很平静。他靠在沙发里,像是很累,很疲倦,静听着陶言做着手势发表高见。 岑沐子刚走过去,陶言立即刹住话,起身笑道:“沐子来了?” 岑沐子点点头,沈暮成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他很少这样,他从来很绅士很温柔,看见岑沐子总是站起身迎接,可他这天晚上很不一样。 岑沐子在他身边坐下,陶言找了借口告辞了。岑沐子于是问:“他跟你说什么?”沈暮成摇摇头,懒洋洋说:“瞎聊。” “哦。”岑沐子不知道该不该把顾慢慢的事说出来,她有点理解沈暮成,这样不光彩的事,他未必希望岑沐子知道。 可是岑沐子很希望能分担他的心情,也很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是什么。 “你今晚不唱吗?”她忐忑的问。 沈暮成摇摇头,他的眼波很温柔,看岑沐子的眼神,像是在看早春寒风里绽开的花朵,生怕不小心花朵就凋了。 “岑沐子,”他喃喃说:“我有件事瞒着你。” 岑沐子心里砰得一跳,暗想,来了! 沈暮成从身后掏出一个本子,搁在岑沐子的膝上:“这是你的小说,对不对?”岑沐子有点惊讶,翻着本子说不出话来。 “看到它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沈暮成笑着说:“我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嗯,这样厉害的女孩子,她要看过多少书,她心里要有多大的世界,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岑沐子有点脸红:“那按你这么说,那些成名的作家都是神了?” “不,你以后一定能做到成名的作家。”沈暮成肯定说。 岑沐子抬起头看他:“你就这么肯定。” 沈暮成点了点头,抬手抚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是在用唱歌的声音说话吗,岑沐子想,这声音太好听啦。 如果没有顾慢慢的事压在心里,这个晚上应该有多么愉快,岑沐子不敢想像。但此时,她并不敢放肆的愉悦。 “我真的很傻,”沈暮成又说:“我一直以为你很可怜,没有父母,寄人篱下,学校传的跟真的一样,对不对?” “所以流言杀人啊。”岑沐子微笑说,而她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了顾慢慢的事,脸上的笑慢慢挂不住了。 “是的,流言会杀人。”沈暮成不动声色说:“但我还是想说,岑沐子,你的世界太小了。” 岑沐子没反应过来,他刚刚还在说她心里有广大的世界。 “有你爷爷,有你爸爸妈妈,你什么都不必愁,对不对?” 岑沐子点了点头。沈暮成说:“我以前也是这样想,只要有我爸在,我什么都不必愁。” “那现在……你不这样想了?”岑沐子小心翼翼问。 “我们都要长大的。”沈暮成说:“有一天你会发现,除了你自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 岑沐子能听懂一半他的意思,默然无语。 “不过我也很庆幸,有你爷爷护着你。” “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很庆幸,这样多好,既使你失去什么,遗忘什么,错过什么,那也没关系。因为生活无法撼动你。” “沈暮成,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沈暮成说:“这里很闷。” 岑沐子答应了,他们走出音乐吧,外面很冷,那种冷像被橡皮管子灌注进骨头缝里。走到街心花园时,沈暮成搂住她,低头吻她。 那个吻很深也很长,结束时沈暮成说:“但愿你不会忘记。” “忘记什么?”岑沐子觉得整个晚上她都在发问。 “你什么时候去江西?” 岑沐子说了日期,寒假的第二天。 “我可以去送你吗?”沈暮成问。 岑沐子有点犹豫,一会儿说:“可能不行,爷爷会送我去。” 那天晚上岑沐子什么也没问出来,沈暮成什么也没同她讲,他们徜徉在温柔乡里,渡过了梦幻似的一晚。 临去江西的头一天晚上,岑沐子还是去了梧桐路音乐吧。沈暮成在唱歌,他很平静,脸色也好了很多,这几天学校里依旧风平浪静,这些都让岑沐子有了错觉,以为这件事摆平了。 她应该去问问顾慢慢,可是自从那天中午之后,她找不到顾慢慢。也或许岑沐子不想找她,只要这件事不爆出来,岑沐子愿意在沈暮成面前做个傻子,让他一辈子都以为,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沈暮成的时间结束后,他们依旧沿着梧桐路往家走,到了吴盘路的路口,岑沐子笑道:“我明天就上火车了。” “哦。”沈暮成说:“一路顺风。”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岑沐子把一张纸条放在他手心里:“白天的时候打,我爸妈都不在家。” “好的。”沈暮成笑了笑:“放心吧,我会打的。” “那我走了。”岑沐子踮起脚尖吻吻他的脸颊,飞快的跑开了。 “岑沐子!” 沈暮成忽然大喊一声,像是秋天时初遇岑沐子。 岑沐子回过头,沈暮成冲她笑道:“再见啊岑沐子,再见了。” 岑沐子在江西待到年初三,没有等到沈暮成的电话。她再也待不住,以补课为借课回来了。回到家的当天晚上,她就去了梧桐路的音乐吧。 音乐吧没有变,还是慵懒而七彩的。舞台上唱歌的女孩子换下了牛仔短裙,穿着棕色闪亮片的曳地长裙,只是两只大耳环依然很闪。 岑沐子找了一圈,没找到沈暮成。 “请问,沈暮成今晚来唱歌吗?”她客气着向吧台打听,面孔熟悉的服务生努努嘴:“不知道,他好像年前就不来了。” 不来了?难道是被他爸妈发现了? 岑沐子无精打采离开梧桐路,又不知道该去哪,她转来转去,到了陈淮桐家。陈淮桐正在视听室陪他爸看影碟,知道岑沐子来直奔下来,笑道:“稀客呀稀客,你从江西回来了?” 岑沐子点点头,想起什么啊了一声。 “什么事?” “我爸给你们家带了点土产,我忘带了,明天让毛叔送来吧。” “那看来今晚就是为找我的?” 岑沐子点点头,跟着陈淮桐上楼进了他的房间。 “沈暮成不在梧桐路唱歌了?”岑沐子开门见山问。 “不唱了吗?我不知道呀。”陈淮桐也很惊讶:“自从放假就没见过他,忙着过年,也没去梧桐路。” 岑沐子寻思一会说:“你帮我打个电话给他,约他出来好不好?” 陈淮桐有点不愿意:“你自己为什么不能打。” 岑沐子现在体会到高勤的心情了,红着脸不说话。陈淮桐无奈,只好答应她。两人到了客厅,岑沐子勾着脑袋看他拨号,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 “他不在家。”陈淮桐放下电话说。 “都几点了,还不在家。”岑沐子看着墙上的挂钟喃喃道。 “大过年的,人家也要走亲戚啊。”陈淮桐不以为然,又说:“明天就要补课了,你就急在这一天啊。” 岑沐子无话可说,怏怏告辞了。 可是第二天在学校,岑沐子还是没有见到沈暮成。她不敢打听,求了陈淮桐去打听,陈淮桐问了美术班的人,只说不知道,再打电话到他家去,还是没人接听。 岑沐子开始着急,可这不能说明什么,沈暮成只是一天没上学而已。她去美术班找顾慢慢,被告知顾慢慢请假回老家了。 顾慢慢的老家在哪里。岑沐子一无所知,她此时发现她对这个世界真的一无所知,比如她想找一找高勤,却连她的电话都没有。 世界在缓慢而平静的运转着,一个星期后,陈淮桐受不了岑沐子的唠叨,去问了管老师。管老师望着他笑笑:“寒假还没结束呢,你急着找沈暮成什么事?” 得到这样的回答,陈淮桐与岑沐子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边的一切忽然被装上了玻璃门,岑沐子和陈淮桐被关在门的一侧,透过玻璃,所有的事和所有的人,都平静而正常的生活着。 可他们明明知道,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岑沐子的成绩直线下滑,她没有心思上课了,不要说上课,她连睡觉吃饭都没有心思。她心里的事没有人可以讲,爷爷不能说,远在江西的父母不能说,家里没有人能说。 她唯一能倾述的对像是陈淮桐。 “陈淮桐,到底怎么了呢?” 在岑沐子再一次忧心忡忡发问时,陈淮桐说:“我去过沈暮成家,没有人。打电话也没有人接。问了他们班上的人,都说不知道。”他无奈道:“沐子,也许他想躲开我们。” “躲开我们?为什么?” 因为他爸爸吗?岑沐子恍惚着看陈淮桐,这些事发生的太快了,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一切都没有变坏啊,岑沐子想,没有人闹到学校来,没有人知道顾慢慢和沈暮成爸爸的事,什么都没有。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消失。 哪怕有人告诉她,说他不在这个世上了,也比这样空洞无望的好。 本就所剩无几的寒假转眼结束了。正式开学后,沈暮成依旧不见踪影。岑沐子去了无数次梧桐路的音乐吧,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沈暮成已经不在这唱了。 “沐子,”陶言吸着烟说:“你不要着急,如果他真出事了,他家里能不闹吗?学校里能没反应吗?现在的状况说明,沈暮成和学校达成了共识,也许他家里有什么事,要去处理一下。” 岑沐子白着脸问:“他家里有什么事?” 陶言摇头笑道:“不知道啊,你知道吗?” 岑沐子没有回答,机械转过身,默默离开了。 看着岑沐子失魂落魄离开音乐吧,陶言长叹一声。他掐了烟走进办公室,找出通讯录,拨打了一个号码,随即挂上电话。 十多分钟后,电话响了,是沈暮成。 “小沈,你在那边还好吗?”陶言问。 “很好,”沈暮成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谢谢言哥,给了我这个机会。” “没什么,也是我的朋友,他正好看见你演出,说你是个好苗子,我还怕你不愿意呢,谁知道一说,你就答应了。” 沈暮成没说什么,在电话里笑了一声。 “你家里……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吧?” “没有,我爸妈挺支持我的。”沈暮成淡淡说:“特别是我妈,她在北京找房子呢,就为了陪我。” “哦。”陶言迟疑着说:“有件事,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你说啊。” “你还记得岑沐子吗?她……每天都来,我有点不忍心……” 这次沈暮成沉默了,过了很久,他轻声说:“别告诉她我在哪,公司不许有这样的事,你知道的。” 陶言叹了口气,沈暮成换了愉快的口气:“我们相处时间不长,她很快就会忘了我,放心吧!” 陶言没再说什么,寒喧几句后,他挂了电话。 三月份的时候,岑沐子再次走进梧桐路音乐吧。 陶言很吃惊,他差点没认出岑沐子,她瘦得太多了,学生短发长得没了形状,刘海挡住了眼睛,让她看起来很虚弱。 “你怎么了?”陶言问。他有点害怕,怕岑沐子会精神崩溃,在这里大哭,或者做出更让人难堪的事。 可岑沐子什么都没做,她冲陶言笑笑:“我想要一杯饮料,蓝色的那种,你以前推荐我喝的。” 陶言欲言又止,点了点头。他看着岑沐子慢慢走到角落,坐进沙发里,蜷着身子看舞台,舞台上,新来的演唱者正在低头抚弄吉他。 陶言不敢打扰她,让服务生送上那杯含酒精的蓝色饮料。岑沐子捧着杯子,一点点喝干了它,丢下钱站起来。 她独自走出音乐吧,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外面的风已经带着春天的暖意了,经历寒冬的梧桐枝头绽着细小的绿色苞芽。岑沐子在音乐吧门口站了站,转向街心花园。 她正要踏入花园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唤她:“岑沐子。” 那声音很熟悉。岑沐子回过头,看见顾慢慢。她还和以前一样,漂亮,成熟,风致绰约。 “你去哪了?”岑沐子皱着眉问:“我一直在找你。” “我退学了,”顾慢慢不在意的说:“不考大学了。” “为什么?”岑沐子有点吃惊。 顾慢慢没有回答,她抱起手臂,审视着岑沐子。 “沈暮成也退学了。只是他家里打了招呼,学校没有公开。” 岑沐子听着这个名字,怔怔看着顾慢慢。 “你怎么了?”顾慢慢皱眉问。 “没什么,”岑沐子笑笑:“你别骗我了,沈暮成只是个想像,他根本就不存在,是不是?” 顾慢慢静静看着她。 岑沐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街心花园走去,顾慢慢忽然发现,她的背影像个老人。 “喂,岑沐子!”顾慢慢大声说:“你想离开这里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三十章 音乐低低飘散,像龙头里流出的水。 岑沐子用软布擦干冲洗洁净的玻璃杯,把它倒放在晾干架上。门铃叮铃一声,她下意识说:“欢迎光临。” 进来的不是顾客,是来接班的芬妮。芬妮穿着黑色oversize过膝棉T,架着红色耳机。她扯下耳机冲岑沐子做个手势,让她下班。 “杯子我都洗干净了。”岑沐子不理会她的潇洒,唠叨着叮咛:“沙拉放在冰箱里,水果切好了,搁在玻璃盒子里。” “好。”芬妮是个很酷的二十岁女孩,少言少语。 “那我走了。”岑沐子说着摘下围裙,擦了擦湿手:“晚上七点我来接班,今天是我的晚班。” “好。”芬妮又说了一句,转身进员工休息室换工作服。 岑沐子换了衣服走出门,回头看了看她打工的咖啡店。白色房子,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沿窗放着咖啡色布艺沙发,走欧美风,简洁舒服柔软。 咖啡的香气被玻璃门挡了回去,中午十一点,外面是大片绿茸茸的草坪,和人工开凿的河流,有人坐在河边木椅上晒太阳。 这座城市虽然小,但很美丽,新安江从城中穿过,百十公里外是著名的千岛湖,城市干净而随意,没有刻意营造的各种氛围,只是家常的人生。 岑沐子挺喜欢这里。 她沿着街道走回出租房。这是个老小区,楼房没有电梯,她住在三楼。掏钥匙开门时,岑沐子先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 门开了,空荡荡的客厅一片凌乱,堆着画布画架各种颜料桶,顾慢慢穿着医院工作服式的白大褂,上头沾满各种油彩,正叼着烟在画架前拼命。 “我回来了,”岑沐子换着鞋问:“你吃饭了吗?” 顾慢慢回过头,眼神漠然看着她,嗓子里呜噜两声。她一只手提着笔,一只手捏着调色板。岑沐子上前夺下她嘴里的烟,顾慢慢长出一口气说:“没吃!” “我不回来,你是不是能被烟憋死?” 岑沐子埋怨着丢了烟头,打开卧室的门,成功嗖得蹿出来,在她身上蹭蹭脑袋。 “饿了吧?她早上有没有给你喝水?” 岑沐子低低问着。成功长成大狗了,有半人高,骨骼精奇的见过它的人没有不夸的,特别那身黑毛,油闪闪威风凛凛,汪一声能吓退老虎。 反正这里也没有老虎。 岑沐子把买回来的外卖搁在折叠桌上,先把成功的一份打开倒进盆子,成功立即埋头享用。岑沐子摸着它的脑袋,回头看看墙边一溜排一式一样的《星空》,忍不住问:“你要画多少幅?” “订了三十幅,还差六幅。”顾慢慢头也不回说。 她在流水线批量作业,四支画架一字展开,她从这头抹到那头,落笔如飞,手速极快。 “真厉害。”岑沐子懒洋洋说:“他们要这么多干嘛呀。” “装饰啊,一面墙全是梵高的星空,哇,多么能吓人!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对不对?” 哪里对。岑沐子无奈站起,把外卖打开说:“来吃饭吧,我今天上晚班,你晚上还吃这个啊,一会搁在冰箱里。” 顾慢慢丢下画笔,长伸个懒腰,喃喃说了句什么,走到桌边会好。 “又是米线,酸辣米线,我以为我在云南。”她眼神呆漠的说。 “晚上是炒饭。”岑沐子打开自己的开始吃。 顾慢慢叹口气,捞起米线塞进嘴里。 “家教还顺利吗?”岑沐子顺口问。 “顺利啊,今晚还要去呢。哎,那个小孩的爸爸,在千岛湖有个饭店,是在岛上的,听说风光很好,他约我去玩呢。” 自从到了这里,顾慢慢变懒了。她很少打扮,浓密的黑头发自然生长,长成啥样就啥样。好在她的头发争气,没有变得太潦倒。春夏秋冬的,就是T恤牛仔裤,冬天套个棉袄,夏天不断减短袖子和裤腿,对,她现在连裙子都懒得穿,穿热裤。 除了衣服,顾慢慢从不化妆,只用清水洗脸,抹儿童郁美净,一块钱一袋的那种。 这样迅速的返璞归真,曾让岑沐子惊奇过,现在也习惯了。不同的是,她的精神状态极好,每天活的兴冲冲的,再也不像以前,喜欢抱着手臂看人,喜欢冷冰冰说话。 顾慢慢完全变了个人,变得比高勤还要“事儿”。 岑沐子只能接受并忍耐她。 “人家说客气话罢了,你可别当真,他小孩要在城里上学,哪有空带你去玩?” “不是啊。马上放暑假了,可他儿子暑假还得学画。人家讲了,放暑假请我去岛上玩两个月,吃住全包,薪水照发,你听,多么好。” 顾慢慢咯咯笑起来。 “天上掉馅饼的事你可别信。”岑沐子警告道。 “你陪我去啊,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才不去,我刚找到工作。” “不就咖啡馆吗?换家咖啡馆就是了,当服务生最容易了。” “可是……”岑沐子想了想说:“这家离得近,环境也好。” 顾慢慢撇撇嘴,两口喝了汤,搁下碗回去画画。 岑沐子也吃完了,她收拾了外卖,把塑料袋扔到门口去,回身进了卧室。 卧室地上有两张床垫,是她和顾慢慢的床。靠窗是张破旧的电脑桌,那是岑沐子真正的工作场所。她打开电脑,调出连载小说的题纲,戴上眼镜点上烟,思考着如何下笔。 屋里安静下来,成功吃饱了趴着睡觉,顾慢慢和岑沐子各自赶工。 晚上六点,岑沐子匆匆写完最后一个字,把小说发到网站上。顾慢慢已经出门去上家教了,岑沐子啃了两口面包,背着包就出了门。咖啡店晚上的上班时间是七点,她要早点去接班。 她领着成功出了门,六月了,晚上六点仍然天光大亮,小城进入慵懒美丽的黄昏时光,栀子花的清香一路随行,岑沐子很喜欢这种花香,但它的花期太短,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美好的事物总是不久长。 岑沐子微生感叹,咖啡店的门头灯已经亮了,草坪上有许多散步的人,岑沐子放开成功的绳子,叮嘱它只许在草坪上玩。成功能听的懂,岑沐子刚走开,它就懒洋洋找个地方趴下,不声不响望着天边一缕飞云。 岑沐子走进咖啡店时,听见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让她愣了愣,很快,岑沐子若无其事走向吧台。音乐是芬妮放的,现在是晚餐时间,她在店堂忙碌穿梭,手机扔在水池边上。 岑沐子换了衣服出来,想把芬妮的手机挪开些,免得被水溅到。也不知碰了什么键,手机忽然亮了,一张熟悉的脸跳进她眼帘,岑沐子飞快翻过手机,打开水龙头清洗杯子。 “你来了!”芬妮捧着托盘回来,看见岑沐子很高兴:“那我走了。” “好啊。”岑沐子对她笑笑,低头洗玻璃杯。每次接班,芬妮总是要剩下很多活,岑沐子从不说什么,多洗几个杯子也累不死。 芬妮说了拜拜出了门,岑沐子赶紧把音乐换了,唱到一半的歌被切掉了,换成钢琴曲飘出来,有客人奇怪的往这里看。 “你好!”坐在窗外的一个女孩向岑沐子伸手。 岑沐子放下玻璃杯,微笑着走过去:“你好。” 女孩子二十来岁,打扮得很漂亮,她妈妈坐在对面,是个衣着精致笑容柔和的女人。这片小区是城里的“富人区”,均价一平方五万块,因此来光顾咖啡店的,也大多数家境殷实。 “刚才放的沈暮成的歌,”女孩子仰着头认真看着岑沐子:“是我请你们店里放的,为什么要掐掉?” 岑沐子听见这个名字,脸色白了白。她很容易能解释为什么要掐掉,比如芬妮交班时没有交待。她也很容易能弥补这件事,比如立即道歉,然而回去重新播放。 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站着,看着女孩子。 “我在和你说话。”女孩不满的说:“你们的服务态度怎么这样?” “容容,”坐在对面的女人看出什么,打圆场说:“也许她们不方便播,算了,我们也快吃完了。” “妈,你不懂不要乱讲好不好?沈暮成的歌为什么不方便播?” 女人有点无奈,只好问岑沐子:“姑娘,她是沈暮成的粉丝,如果方便的话,请你把歌播完吧。” 岑沐子还是不说话。她曾经的倔强就这样悄悄的浮上来,一点点扩大,控制着她的情绪。 这对母女终于有点不高兴了。女人拉下脸说:“点歌虽然不在你们营业范围内,但你也不用这样的吧。行不行总能说句话是吧?” 岑沐子紧闭双唇,就是不说话。 “你们店长呢?”女孩子气呼呼的说:“我要投诉!” 岑沐子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说:“他的歌有什么好听的?” 女孩子怔了怔。 “我觉得他就不适合唱歌,”岑沐子轻蔑说:“好歌都给他唱坏了。” “你什么意思?”女孩子上下打量着她:“你嫌他的歌不好听,那是你私人的事情,这是你的工作时间吧?” “工作时间怎么了。”岑沐子冷淡说:“这里是咖啡店,不是音乐酒吧。我是咖啡店的服务生,不是那个人的宣传助理。” “你还知道你是服务生,你就这样对待客人吗?”女孩子腾的气红了脸:“我要见你们店长!” 她的声音很大,压过了隐隐飘散的音乐声,客人都往这里看,店长很快从休息室出来。他越过岑沐子,先鞠躬说:“对不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们。” “你是店长吗?”女孩子很生气,指着岑沐子说:“这个服务员的态度太差了吧!这咖啡店是她家的开的?” 店长听了前因后果,嗔怪着看一眼岑沐子,立即说:“这是她不对,我现在就去把音乐换回来,请你稍等。” “不,我要她给我道歉。”女孩子余怒未消:“我是来消费的,不是来惹气的,莫名其妙的弄一肚子气,这是你们的服务出了问题!” 店长无话可说,碰了碰岑沐子,示意她道歉。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大事,放什么音乐不是放,也值得这样。 岑沐子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店长的脸色腾得就变了。 岑沐子回到吧台,继续打开水龙头洗杯子,她的手有点发抖,心里却空空的,也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什么都不是,就是抵触。 她抵触那个名字,抵触和他有关的一切,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能那样就消失了,像空气一样,不,比空气还不如。他根本就不是空气,因为离开他,岑沐子照样能活下去。 店长转了过来,压低声音说:“你在搞什么?” 岑沐子不说话。 店长等了又等,终于黑了脸:“我提醒你,有小姐脾气就在家做小姐,不要出来打工!” 这句话猛得戳进岑沐子心里,她抬起头紧盯着店长,其实她根本没看清他长什么样,那就是张人脸,让人痛恨的人脸。 “有你爷爷在,既使你失去什么,遗忘什么,错过什么,那也没关系。” 这句话浮在岑沐子耳边,绕来绕去,像个苍蝇。岑沐子愤怒的想:“放屁。” 她摘下围裙,搁在水池边上,换了衣服走出咖啡店。 出门的时候,店长黑着脸说:“你明天来结工资吧。” “不必了。”岑沐子头也不回说,推开门走出去。 “成功!”她放声叫着,天黑下来了,黑影里蹿出成功的身影,直扑了过来,蹭着她撒欢摇尾巴。 “我们走。”岑沐子说,拍了拍它的脑袋。她想给成功换个名字,去掉那个“成”字,可是怕成功不接受,反应不过来。 夜风轻柔而来,含着栀子的甜香,岑沐子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她回到家,打开灯继续写小说。 有网友给她留言,夸她文笔好,问她能不能写校园。 岑沐子关了那条留言,她不想说,她没有大学生活,她连高中都没有毕业。 人生就这么轻巧的改变了,难道不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三十一章 九点刚过,顾慢慢回来了。她推开卧室的门很惊讶:“你回来这么早?晚班不是上到打烊吗?” “不干了。”岑沐子背对着她,懒洋洋说。 “不干了?”顾慢慢连忙走过来,对着岑沐子的脸看一看,笑道:“又把老板炒了?” “嗯。” 岑沐子很怕顾慢慢会问为什么。她不想提沈暮成的名字,连想起都不愿意。 “炒了就炒了吧。”顾慢慢呵呵乐:“明天再找就是。” 听见她这么说,岑沐子反倒不好意思,把目光从屏幕上拔出来,望着顾慢慢委屈道:“本来想这个月的房租我来的。” “哎呀,你就安心写文吧,房租什么的有我呢,饿不死!”她拍拍胸脯笑着夸耀:“刚卖了三十幅梵高,你忘啦!” 岑沐子感激的冲她笑笑。 顾慢慢突然想起什么,凑上来笑道:“那你现在有时间了,能不能陪我去千岛湖” “你真的要去啊。”岑沐子仰脸看着她:“那孩子家长就是客气吧,哪有你这样当真的?” “真的请我们去!”顾慢慢咯咯笑道:“今天还盯着我敲定时间呢!哎呀,就当我出了房租,你陪我去散散心好不啦?” 岑沐子只好答应了。 岑沐子扶着顾慢慢的手,跨出快船上了小岛,成功跟在后面跃上小岛,迎面的风和踏实的土地让成功很高兴,忍不住汪得叫了一声。 她们是黄昏时分到达的,说是黄昏,其实也七点多了。夜色沉甸甸压下来,仍有一缕蓝天的留痕在坚持着,晚风拂过,这样缠绵又不肯放手的天色,很让岑沐子伤感。 小岛没有名字,小得只能容纳一间饭店。顾慢慢的学生和他爸爸站在饭店门口迎接她们,灯色从身后的仿欧式青砖房子里飘出来,他们背光站着,带着毛茸茸的暖色。 “欢迎欢迎啊。” 孩子的父亲微笑着说。父亲实在是太年轻,岑沐子想他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个子很高,皮肤黧黑,笑起来有一对酒窝,塞在牛仔裤里的大长腿十分抢眼,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干练潇洒。 “这是毕嘉树,我学生的爸爸。”顾慢慢高兴着介绍。 “毕加索?”岑沐子怔了怔。 毕嘉树和顾慢慢都笑了起来。 “上学时候我的绰号就叫毕加索,”毕嘉树笑道:“可惜叫了那么多年毕加索,也没成画家。” “我爸就不会画画,”小孩子插话说:“不然就不请老师啦。” 他对成功很感兴趣,想靠近又有点害怕。岑沐子抚着成功的头笑道:“放心吧,它不会咬人。”成功温顺的靠在岑沐子身边,却竖起耳朵紧盯着男孩。 毕嘉树拉过他笑道:“这是狼狗,你和它不熟,最好别惹它。” 小孩子很听爸爸的话,立即放过成功,领着顾慢慢往屋里跑:“顾老师,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房间,是你最喜欢的粉红色。” 顾慢慢满口答应着,跟着小孩子跑进去了,留下两只大号行李箱,贴着岑沐子的腿立着。岑沐子有点无奈,毕嘉树笑道:“我来拿吧。”侧岑沐子有点不好意思,提起自己的一只说:“我拿自己的吧。” “没关系。”毕嘉树说着,随手接过岑沐子手里的箱子。在这个瞬间,岑沐子有点恍惚,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沈暮成,还是曾经的模样,温和又温柔。 饭店只有三层,二楼是客房,她们的房间就在二楼。房间不大,只能摆下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墙上贴着电视机。但露台很大,凸在湖水之上,用黑铁栏杆,竖着福尔摩斯时代的六角路灯,虽然知道是拙劣的仿制,但仍让人感觉美好。 “你休息一下。”毕嘉树略带羞涩的搓了搓手:“一会儿就开饭。” “好。”岑沐子冲他友好微笑。 毕嘉树带上门离开房间,岑沐子迫不及待上了露台,那片湖水就这样跳进她眼睛里。她从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湖水,没有月的夜里,它像一匹淡青的绸缎,被风吹着微微晃动。 岑沐子觉得自己像条船,在缓缓前行。 晚餐设在风景最好的包间,三面的玻璃窗,对着湖水最丰厚的地方。水晶灯吊下来,墙上是粉绿色的墙纸,撒着不规则的玫瑰枝。餐具是白色瓷盘,用硕大的玻璃杯,在灯光的照耀下,它们都闪着各自的光泽,显得很精致。 岑沐子忍不住想,拥有这样一家饭店,毕嘉树应该是什么人。 能坐六个人的小桌,只坐了四个人。除了岑沐子和顾慢慢,就是毕嘉树父子。小孩子叫毕飞涛,顾慢慢叫他涛涛,今年上小学二年级,长得敦厚圆实,性格特别开朗。 菜品量少而精巧。有一盆黄澄澄的炒蛋,也不知搁了什么,特别的喷香可口。岑沐子忍不住多夹了几筷,毕嘉树笑道:“这是鸭蛋。” 鸭蛋?岑沐子的筷子停了停。她还从没吃过炒鸭蛋。 “岛上养的鸭子下的蛋。纯天然的,所以很好吃。”毕嘉树像是看出了岑沐子的疑虑,冲她笑了笑说。 “这里还养鸭子吗?”岑沐子伸头向窗外看,外面已经黑透了:“没看见有鸭子啊。” “它们在岛的另一头,”毕嘉树说:“平常不会过来。” “阿姨,不止有鸭子,还有鱼,很大的鱼。” 毕飞涛用小手比划着,一脸正经的夸耀说。岑沐子冲她笑笑,顾慢慢问:“明天带老师去看好不好?” “好!”毕飞涛认真点头,偎在顾慢慢身边说:“老师,明天我们就画大鱼吧。” 顾慢慢笑咪咪点头答应,用手抚着他的小脸。岑沐子从不知道顾慢慢这样喜欢小孩子的,她发现毕飞涛非常喜欢顾慢慢,他整个人像朵向日葵,只向着顾慢慢开放,又黑又圆的眼睛散发出的光芒充溢着崇拜和依赖,不像是在看老师,像是在看妈妈。 这是什么情况。岑沐子默默想。 吃完饭,毕飞涛玩性不减,他们于是出去散步。夜色中的小岛十分美丽,路灯微弱的光恰到好处,远处,别的小岛上的灯光星星点点,偶而有接驳船呜噜着马达驶过,划出一道清凌的水声,哗哗的响。 岑沐子被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打动了。她无声眺望着,心里空空的,又满满的,什么都没有想,却又像是想了很多。 “这里真有一千只小岛吗?”岑沐子轻声问。 她并不是问毕嘉树,她只是自言自语。可毕嘉树不知怎么就站在她身边,听见了就说:“听说是有的,我们这里离中心岛屿比较远。” “什么是中心岛屿?”既然他回答了,岑沐子索性问道。 “就是游客很多的岛屿。”毕嘉树笑道:“一般游客不会到这里来。” “啊,那你的店有生意吗?” “没有。”毕嘉树无奈道:“生意很清冷。我会让服务员到中心岛屿的码头发宣传单,但是来的人还是不多。” “如果是我,也不敢贸然上来。”岑沐子笑道:“没有认识的人,跑到孤零零的饭店里,挺怕人的。” 毕嘉树耸耸肩,过了一会儿说:“中国人把自己拘束的太紧,不敢相信别人,也不敢相信自己。” 岑沐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这个话题大而深,超过了他们的交情所能够谈论的范围。 “我很高兴你们愿意来。”毕嘉树望着她笑道:“不然涛涛的暑假会很冷清。” 岑沐子眨了眨眼睛,咽下了许多问题。比如说没有生意,他的小岛饭店是怎样维持的。 第二天早上,顾慢慢带着毕飞涛去画鱼,岑沐子因为熬夜写小说,弄到十点多才起床。 她想弄点东西吃,又怕给毕嘉树添麻烦,这座小岛看来也没有便利店能买到方便面。岑沐子只好换了衣服下楼,想吸点新鲜空气饱腹,熬到吃午饭。 她刚走出饭店,就看见毕嘉树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望着她笑道:“你出来的巧,我定了艘快艇,想出去转转吗?” 岑沐子没有防备,出于客气,她下意识点头说:“好啊。” 毕嘉树于是站起来跺跺脚笑道:“那么走吧。” 他的白衬衫塞在黑长裤里,衬着微黑的皮肤,显得沉稳有安全感。 说到底不过是客气罢了,所以没必要那么细心。 这想法非但不让岑沐子难受,反倒让她如释重负。她不喜欢刻意的迎合,这样很好,心照不宣的客套着,谁也不必亏欠谁。 快艇停在码头。毕嘉树跃上去,返身伸手来接岑沐子。岑沐子也顾不上避忌,她不会游泳,的确是怕水的,于是搭着他的手跳上去。船晃了两晃,岑沐子小心翼翼坐好。 “以前划过船吗?”毕嘉树拧着钥匙问。 “划过呀,谁还没有划过鸭子船呢。” 毕嘉树笑了起来,发动马达,快艇突突着驶向湖水。今天很适合出游,太阳并不猛烈,时而躲进云里,时而又探头出来照拂。毕嘉树开的不快,快艇划过湖水,渐渐的,小岛被抛在身后。 岑沐子回身去看,茫茫湖面,她能够存身的只有小船,一种奇异的感觉浮在她心里,仿佛天地极大,而她小如粟米,随便往哪里一藏,就是一生。 湖上有往来的船只,有的坐满了游客,有的空荡荡肆意往来。有只快艇呜呜叫着破水而来,咻得掠过,惊起的波纹直冲过来,摇的小艇大幅摇摆。 岑沐子很紧张,抓住扶拦的手指甲掐得发白,生怕小艇翻了,把她拍进水里。 她以为自己是洒脱的,其实不是,求生,畏死,她和正常人一样。 毕嘉树不知怎么一拐,快艇忽然进了处峡谷。说是峡谷,也不过是一处小岛,他们恰恰驶进了环抱之地。天地间忽得安静下来,若非有两只极大的白鸟飞过,岑沐子简直疑心自己走进了画里。 她不敢说话,生怕声音亵渎了静谧。静到了极致,岑沐子反倒听见了自然之声,风轻微的过,湖水轻巧的摇晃,叶片轻盈的沙沙响,还有水鸟,咕得一声,又咕得一声。 岑沐子像是照了面镜子,看见自己浮躁的心,厌弃那具风风火火的肉身,像是隔了世看人,隔了红尘看别人的故事,看见自己碌碌于世的匆忙。 她不说话,毕嘉树也不作声。很久很久,毕嘉树轻声说:“你会睡着吗?” 岑沐子忽然惊觉,回脸看他道:“当然不会。” “我也喜欢这里,”毕嘉树并不看她,遥眺湖水说:“有时候能在这里坐上一整天,就这么坐着,无所事事。” 岑沐子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可又接不上。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毕嘉树转目望着她问。 岑沐子笑了笑:“以前很想去草原。” “草原?为什么会喜欢草原?” “因为很空,很远,很辽阔,可以拼命的跑,却总也跑不到头。” “看来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毕嘉树笑着说。 “以前是这样,可现在不是了。”岑沐子说:“我现在觉得人多很好,热闹,拥挤,形形,无数的细节都能让人回味。” “你总说以前,以前你是做什么的?” “上学啊。”岑沐子笑起来:“不然还能做什么?” “你和顾慢慢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岑沐子说,又奇怪问:“她没和你说吗?” 毕嘉树摇了摇头,过了会儿说:“涛涛很喜欢她。” 岑沐子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仿佛是“我不喜欢她”。她打住了没往下想,萍水相逢,不必深思。 回到小岛,顾慢慢已经带着毕飞涛回来了,正在厅里歇着。眼看着岑沐子和毕嘉树一同进来,顾慢慢满眼睛都是话。 简单吃过午餐,岑沐子上楼午休,果然,顾慢慢跟了进来。 “毕嘉树陪你去游湖吗?”顾慢慢问。 “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得不应酬儿子老师的朋友。” 顾慢慢撇撇嘴:“我怎么觉得你俩还挺配。” 岑沐子瞪她一眼,倒在床上懒得理睬。 顾慢慢趴在床边,枕着手臂说:“哎,如果真能发展,你就答应吧。” “他有那么大的儿子!你可真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可他没有老婆啊。”顾慢慢笑眯眯说。 “没有老婆?涛涛没有妈妈吗?” 顾慢慢没有正面回答,绕了个圈。 “你想啊,我又不是名师,又不是美术学院的大学生,毕嘉树凭什么请我当美术老师?” 岑沐子心里一动,啊了一声:“你不是去当美术老师,你是……” 顾慢慢笑吟吟点头:“是,我是去做保姆,专门陪伴毕飞涛,教他画画是顺带。所以他父子俩到岛上来度假,才要带上我啊。” 岑沐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呆呆看着她。 “毕嘉树很有钱。这样的岛,普通人能租下来开饭店?来了两天了,除了我俩根本没客人。这份开销是多少?没家底能撑的住吗?” 岑沐子若有所思看着她。 “如果可以,就答应他吧。”顾慢慢咯咯笑道:“那么大的儿子有什么?又不要你花钱养,对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三十二章 小岛上的日子与世隔绝,时间就没那么重要了。没过一个星期,岑沐子发现自己每天懒洋洋的。 早上几点起床不重要,晚上几点睡也不重要,没有等着她去上班的地方,也没有逼着她拿出钱来的生活,她周围的一切像裹在冰块里,悬浮于世。世界是流动的,而她是静止的,世人在变化中,而她是静止的。 这种感觉映射在写作上,让岑沐子沮丧。 她渐渐发现自己的言之无物。主人公永远以固定的形象表达同样的情绪,长发,长裙,消瘦雪白的脸庞,乌黑发亮的眼睛,她们带着对世界的不确信,对自己的不确信,以抛却一切的决绝态度,在炽烈苍白的阳光下思考人生,在悄静寂寥的午夜拷问灵魂,日复一日,岑沐子和她的主人公都是一无所获。 一个星期观察下来,岑沐子发现顾慢慢的确是称职的“保姆”。她形影不离跟着毕飞涛,相比之下,大部分时间毕嘉树是闲着的。 岑沐子常在院子里遇见毕嘉树,他总是坐在长椅上远眺湖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无所事事,又安然度日。小岛饭店依旧没有客人,看着每日如水的饮食,闪烁的华灯,岑沐子开始承认顾慢慢说的不错,毕嘉树并不靠饭店维持生活。 此外,顾慢慢的适应能力让岑沐子咋舌。岑沐子曾经以为顾慢慢很傲气,她从不堪的家境里开出妖媚如罂粟的花朵,鲜红,单薄,有带着毒气的根茎做底气,能昂着头接受有关风雨的洗礼。 这样的人,应该是木秀于林的“秀”字,是堆出于岸的“出”字,是枪打出头鸟的那只鸟,是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那根椽子。 然而顾慢慢不是。 她不觉得会画画就应该做艺术家。她接的工作广而杂,从商铺的装饰画,到漫画杂志的投稿,甚至公司广告的logo,她什么都画,只要给钱。相比之下,岑沐子反倒是充满了学究气,而且放不开。 比如网站流行宫斗,岑沐子看不上。 “一群女人,为了喝碗汤就能斗上半个时辰,你觉得真实吗?” 岑沐子问顾慢慢。 “有什么不真实?她们不是为了汤斗,是为了生存,懂吗,生存!” 顾慢慢捏着拳头向她挥一挥,随即往腿上套丝袜。 “你不热吗?”岑沐子扶着椅背悠悠说:“外面三十七度哎。” “我的腿有点胖。”顾慢慢说着站起来,拉着丝袜自我感觉了一下,又瞄一眼岑沐子短裙下探出的长腿:“不像你,细麻杆腿。” “什么叫细麻杆?自己腿胖,就一定要踩我吗!”岑沐子很不服气的大声问。顾慢慢笑道:“为了腿就这么激动,你这可不是真实的?还说人家宫斗的不真实!” 岑沐子怔了怔,伏在椅背上看着她得意洋洋背上小包去接毕飞涛画大鱼。 天天画大鱼。岑沐子默默吐槽。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对着主人公出了会神,还是放弃了。 小岛安静得只剩下阳光。 岑沐子在院子里四处乱走,看见一段没有头尾的铁轨,整整齐齐铺在石子路下。这里怎么会有铁轨,它们从何而来,又要通向哪里。岑沐子抚了抚被晒得滚烫的铁轨,顺着它看向远方,它没有尽头的笔直延伸着。 “喜欢它吗?” 毕嘉树忽然在身后说话,吓了岑沐子一跳。她匆匆站起身,挤出笑容点点头。 “我也喜欢铁轨,所以把它们弄来,安放在这里。” “为什么要放一段铁轨呢,没有来时,没有去路。” “你不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吗?没有来时,也没有去路,只是无依无靠的飘浮在眼下。我们所能够依仗的,全部都是眼前的点滴。” 岑沐子怔了怔,觉得他这句话十分附合她如今的状态。 看着岑沐子垂首不语,毕嘉树笑了笑:“和你说话很辛苦,因为经常会得不到回复。” “我吗?”岑沐子吃惊着说:“不是的,我只是反应慢,其实我在想你的话,嗯,很有道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千伶百俐,说自己反应慢的也是少见。”毕嘉树笑着捏着的树枝掷向远方,顺口转开话题:“在岛上很无聊吧?” 岑沐子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迅速的摇了摇头。 “你不必掩饰了,”毕嘉树笑道:“我知道很无聊。离群索居是个听上去不错的主意,大多数人坚持不住。” “这个小岛……租下来开饭店会很贵吧。”岑沐子鼓起勇气问。 毕嘉树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也许吧。” 看着他不在意的样子,岑沐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嘉树察觉了,于是笑着问她:“你呢?平时做什么工作?” “我刚丢了工作。”岑沐子泛出苦笑:“所以陪顾慢慢来了这里。” “那看来是天意,否则我没有机会结识你。“ 毕嘉树回脸望着她笑。阳光很猛烈,照得他皱起眉头眯着眼睛。他的眼睛眯起来,把睫毛挤在了一起,于是脸上落着睫毛扑动的影。 “结识我也不是什么好事。”岑沐子轻声咕哝。 “什么?”毕嘉树没有听清。岑沐子摇摇头,微笑说:“没什么,我是说太阳太大了。” “这里的阳光不算好,”毕嘉树指了天空说:“你看,太阳在云层里。云层太厚了,阳光都是漫射光。我知道有个地方,天上没有云,太阳直直照下来,火辣辣的抚摸你。” “我不喜欢太厉害的太阳。”岑沐子老实说。 毕嘉树怔了怔,随即笑了:“你喜欢草原是吗?” 岑沐子分明告诉他,她只是以前喜欢过草原。但她没力气解释了,在毕嘉树身上,她隐约感觉出道不同者尬聊的难受。 “太晒了,”她举起手搭着凉蓬凑在额上:“我想进去了。” “我陪你。”毕嘉树毫不犹豫说,他转身时推了一下岑沐子的肩膀,这个微小的动作,仿佛在提醒岑沐子,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毕嘉树领岑沐子上了三楼。三楼不对外营业,是毕家父子的住处。宽敞而冷气充足的厅里,摆着意大利卡帕奈利纹饰沙发,还有黑色树叶型的书柜。 岑沐子打量着这里,再次感受到饭店并不是用来经营的。 “坐吧。”毕嘉树说着,从冰柜里拿出冰镇的巴黎水,插上吸管递给岑沐子。岑沐子有些拘束的接过来,墨绿色玻璃瓶子凝着水珠,冰凉的蹭在她掌心里。 “想听点音乐吗?” 也许屋里的沉默实在让人难受,毕嘉树提议问。岑沐子搁下冰冷刺骨的瓶子,抚了抚裙子说:“嗯……” 没等她开口说话,毕嘉树拿起遥控器按了什么键,在前奏完全袭来之前,他说:“沈暮成,喜欢吗?” “不喜欢!”岑沐子脱口而出。 看着她拼力抵触的样子,毕嘉树笑了起来:“你真的与从不同,现在的女孩子,十个有九个都喜欢沈暮成。” “怎么可能!我和顾慢慢都不喜欢!” “是吗?”毕嘉树关上音乐,感兴趣的坐直身子:“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不喜欢沈暮成的,是怀着什么样的心理?” “什么意思?”岑沐子警惕着问:“难道他是人民币吗?是人就该喜欢他?” “不,你误会了。“毕嘉树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大哥很快要和他合作,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不喜欢他的人是出于什么原因。” “你大哥?” “毕嘉云。” 毕嘉树淡定说出的这个名字,让岑沐子惊了惊。既便她生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她也知道毕嘉云,华视传媒的大老板。 “我哥投资沈暮成的电影,签下8亿票房的保底协议。我很想知道,这笔投资会不会亏。” 毕嘉树笑着解释。岑沐子没有说话。 “你不想给我一点意见吗?”毕嘉树问。 “我什么都不懂。”岑沐子说:“特别是这些同数字有关的,什么投资呀,保底呀,盈利呀。”也许是怕毕嘉树不相信,岑沐子画蛇添足说:“我读高中时数学最差,当时特别怕数学拖后腿考不上大学。” “那后来呢,考上了吗?”毕嘉树顺着话问。 岑沐子僵了僵,过了会儿说:“没有。” 毕嘉树笑了起来:“所以还是数学拖的后腿?” 岑沐子舌根下泛起一缕苦涩。苦涩慢慢盈荡开来,渐渐得,她整个人都苦了起来。 她长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毕嘉树说。 岑沐子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巴黎水吮了一口。苏打的气泡在舌尖跳着舞,缓解了她的苦涩。她搁下巴黎水,冲毕嘉树笑笑说:“不能再聊了,我要回去写文了。” “写文?你在写小说吗?” 岑沐子这才惊觉,她从没同毕嘉树提起过。无意中泄露了秘密让她有点尴尬,仿佛是特意说出来夸耀似的。 “写了也没人看。”她据实说:“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因为喜欢。” “那我能看看吗?”毕嘉树问。 岑沐子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把链接分享给他。 “我看看。”毕嘉树眯着眼睛点开链接,一会儿又抬起头冲岑沐子笑笑:“也许我能给你意见。” 岑沐子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回房了。 她坐在桌前,现在是上午十点,距离中午吃饭还有两个小时。可她在这两个小时里能做什么呢。 小说依旧没有思路。她可以写注水文,三四千字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东拉西扯只怕还不止。可这样有意思吗,给文章注水容易,给自己所钟爱的注水,实在自欺欺人。 然而眼下,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如果在以前,她没有生活的压力,可以随时回到吴盘路的家里,随时接受爷爷的安排,那么写文就是一种单纯的爱好,她不需要成绩,只需要不停的写下去。 但她今年二十二岁了,论虚岁就二十三了。如果高三那年能正常升入大学,这会儿也该大学毕业了吧。四年时间,别人至少拿到了大学文凭,可她什么也没有。 以前顾慢慢说,人生是一眼望能到头的无趣。岑沐子曾经认同过,可她现在不这样想了。在这条一眼能望到头的路上,有多少未知的惊喜和悲伤,埋伏在路边等候着,它时而会跃出来让你开怀,时而会跃出来让你沉郁,这条路,其实一点也不寂寞。 她们走在路上,随手攀折的果实,慢慢的,也能装满袋子,随手丢弃的遗憾,慢慢的,也能沉淀性情。比如这四年,对别人来说,是摘取果实的四年,对岑沐子来说,是沉淀性情的四年。 高中的最后几个月,她说要离开了。争执的不算激烈,只是岑沐子的坚持无人能撼动。她实在受不了空气里充满沈暮成这三个字的环境,她觉得她快要疯了。 有一天,她跟着陈淮桐去俱乐部看电影,《美丽心灵》。电影播完了,岑沐子问陈淮桐:“你存在吗?” 陈淮桐没敢说话。 岑沐子笑了笑:“我觉得我就是纳什,因为太过封闭,所以只能在幻想中交朋友。其实沈暮成是我想像出来的,对不对?还有顾慢慢,高勤,还有你,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对吗?” 陈淮桐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定定的看着她。 岑沐子不再说下去了,她起身要离开,走前叹了口气:“也许我累了,我居然幻想不出陈淮桐应该和我说什么话。” 这件事最后传到了爷爷的耳朵里,有一天傍晚,岑沐子坐在露台上,盯着花园里的树冠发怔,爷爷坐到了她身边。 “沐子,爷爷十六岁就离开家,去革命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岑沐子漫不经心说。 “当时我娘也不同意,说我胡闹。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是活不下去,没饭吃,没地种,每天拼命干活还是一身债,我那时候想,就算出门去讨饭,过的也不比家里差。” 岑沐子慢慢扭过头,安静听着爷爷的往事。 “等我出去了才知道,干革命是要掉脑袋的。在家里,再苦再累,我可以逃,上了战场,是哪里危险,就要往哪里冲,不能逃的。” 爷爷的泛黄的眼睛里亮起往昔的荣光,紧盯着岑沐子问:“你明白吗?” 岑沐子没有表态。 “如果你不想念书,不想上大学,想出去闯荡,找属于你自己的世界,爷爷可以答应你。可是出了这个门,你就不能逃了,再危险,明知道要掉脑袋,还是要往前冲,你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岑沐子喃喃说:“我只想离开这里。” “你选择了,就不能后悔了。”爷爷长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是别人说都没有用,只有你自己明白。” 岑沐子现在是真的明白了。青春是人生最金贵的果实,像一现的昙花,多么美丽都不为过,只是转眼就凋零了。她的青春就这样凋零了,走了不寻常的路,然而也只是得到了寻常的结果。 一旦离开小岛,她的无忧无虑又要暂时结束了,找工作是最现实的问题。可是她没有学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咖啡店面包房的服务生是最好的选择了,岑沐子不想去给人做保姆。 写小说的路漫长而没有尽头。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成功,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放弃,她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就是明天,她忽然脑筋转回来了,就放下了回家了。 爷爷会等她的。 这些年,如果没有顾慢慢,也许她连一周都熬不下去。岑沐子捏了捏眉头。她想努力集中注意力,思绪却不由自主的滑向沈暮成。毕嘉树说的什么意思,他哥哥投资沈暮成的电影,毕嘉树,他是有机会接近沈暮成的。 回去吧。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回到爷爷身边去,把这几年忘掉,爷爷还是能送她去读军校委培生,不必通过高考,穿军装没军籍,毕业拿成人文凭,再设法考军校的研究生,拿到正式的军籍,很多人都是这样操作的,比如陈淮桐。 陈淮桐,他现在应该快要军校毕业了。 回去,按部就班的生活,找个像陈淮桐的男朋友,结婚生子,幸福安稳的终了一生。 但岑沐子知道,她不会甘心。至少现在,她不甘心。 岑沐子无数次设想过,再见到沈暮成,她会怎么说话,会怎样对待他。她没有去找他,她只是无数遍的设想着,但她不想就这样永远设想下去。 她眯起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不小心压住了键盘,一行乱码迅速整齐的划过屏幕,没有止境的,划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三十三章 吃午饭时,岑沐子看见毕飞涛在院子里逗成功玩。他拿着一只网球,想让成功两只脚站立去够它。可成功显然不愿意配合,懒洋洋的不愿理睬,毕飞涛于是不停的呼喝逗弄。 “啊,你要小心点,当心它会咬你。” 岑沐子赶紧跑进院子,招呼成功到她身边。毕飞涛热得满头满脸的汗,小脸通红,却不高兴说:“别的狗都会叼球,只有它不会。” “我没有教过它。”岑沐子说:“所以它不会。” 她一点都不会和小孩子相处,不知道小孩子要哄着,要不停的鼓励,只是实话实说。毕飞涛显然不高兴了,把手里网球往地下一砸,哼了一声。 “涛涛~涛涛~” 顾慢慢加了二斤糖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快来吃饭了,有你最喜欢的大排骨。”毕飞涛的脾气没平顺,回了嘴道:“我不喜欢大排骨,我喜欢鲍鱼蒸蛋。” “岛上没有鲍鱼。”毕嘉树的声音很快传来。岑沐子回脸去看,他抄着兜站在顾慢慢身边,皱眉看着毕飞涛:“晚上带你下岛去吃,你先来吃午饭。” “真的?”毕飞涛不敢相信的确认。 “真的。”毕嘉树绽开笑容:“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毕飞涛这才不情愿的走回屋里,经过他爸的时候说:“成功是一只笨狗,都不会叼球。” 岑沐子咬了咬唇,轻轻抚弄着成功的额头。 “你也来吃饭吧。”毕嘉树冲着岑沐子笑笑:“别站在外头,外面怪晒的。”他说完了并不走,定在那里,像是在等岑沐子。 岑沐子只好领了成功进屋,毕嘉树看着她走近,低声说:“我有事想跟你说,吃过饭到三楼来好吗?” 岑沐子惊讶的看看他:“是什么事?” “来了你就知道了。” 毕嘉树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岑沐子忽然想起网上的一句话,露出八颗牙齿的笑,是假笑。 吃过饭,又延宕了好一会,毕飞涛才恋恋不舍的同顾慢慢道别,上楼睡觉去了。岑沐子陪着顾慢慢上了楼,看着她走进屋里,也回了自己房间。她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毕嘉树的短信来了:方便上来吗? 岑沐子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还是上去了。 三楼的客厅拉下了窗纱,屋里荫凉而洁静,浅棕色的地板泛着怡人的亮度,整洁总是让人心情良好。 毕嘉树给岑沐子准备了红茶,搁在茶几上时笑道:“我发现你不喜欢冰水。”岑沐子点头道:“是,我不爱喝冰的。” “那么,看来我们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我很喜欢喝冰的。“ 岑沐子不知道他的意思,捧着茶杯佯装喝茶,没有接话。 “我看了你的小说。“毕嘉树开门见山说。 原来是为这个。岑沐子松了口气,腼腆一笑说:“写的不好吧?“ “不,很好啊,真的很好。“ 毕嘉树也许想要夸赞,可是他做了个想像的动作,却没说出话。这微小的细节没能逃过岑沐子的眼睛。 “他找不到表扬的词。”岑沐子想。 “我只是觉得,你在网上连载小说有点可惜了。” “那应该在哪里?” “出版啊。”毕嘉树轻松的笑起来:“我认识很多出版商,只要你愿意,想出几本就出几本。” 岑沐子搁下茶杯,望着焦木色的茶几笑了笑。 “你愿意吗?” “没人会不愿意吧。” “那你就是同意了。“毕嘉树盯着岑沐子问。他今天说的话怪怪的,她也盯着毕嘉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等着他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如果我可以帮助你,那么你能帮助我吗?” “我?”岑沐子有点意外:“我能帮你什么?” 毕嘉树原本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里,这时向前挪了挪身子,热切得看着岑沐子说:“做我的女朋友。” 岑沐子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她只是觉得很滑稽,滑稽程度不亚于当年沈暮成要替她交补习班的六百块钱。 毕嘉树看着她唇角噙上的笑意,误会了岑沐子的意思,也笑着说:“你答应了?”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岑沐子仍然笑着。 毕嘉树怔了怔,笑容凝固在脸上。 “总要有个理由让我答应吧。”岑沐子说:“就为了出书吗?” “你不想出书吗?”毕嘉树皱眉道:“像这样在网络上连载,你一个月拿到的钱,还不够交房租吧。” 岑沐子轻哼一声,垂下目光。 “我们各取所需,这不是很好吗。” “早上你说我与从不同,现在换我说,你真是与众不同。”岑沐子道:“这样明码标价面不改色的交易感情,我真是头一次见呢。” “感情?”毕嘉树愣了愣,很快笑起来:“岑小姐,你误会了。不不不,是我没有说清楚,我们交易的不是感情,是一份合同。” 岑沐子不觉皱起脸,警惕着看他。 “我需要一个女朋友,”毕嘉树说:“让我哥对我回心转意。” 接下来的时间,岑沐子听到了一个能称上恶俗的故事,完全的偶像剧套路。作为毕嘉云唯一的弟弟,毕嘉树是个忤逆兄意的人。 他十八岁时认识了个女孩子,被她勾了魂似的,不顾家里反对,坚持要同她在一起。很快,他们生下了毕飞涛,然而就在毕飞涛将满一岁时,那个女孩移情别恋,丢下毕嘉树走了。 “我哥给我的只有这个小岛。”毕嘉树苦笑着说:“你也看见了,这间饭店快要撑不下去了,很快,我就没钱养活涛涛了。” “那和找个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我想告诉哥哥,我会重新做人了,希望他能接纳我。”毕嘉树笑了笑,望着岑沐子说:“你是我哥喜欢的类型。” “我?”岑沐子更加奇怪:“我是什么类型?” 毕嘉树打量着她,犹豫着说:“简单,干净,老实,本份。” 没等岑沐子反驳,他立即补充:“不是说你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说你看上去是这样,看上去就够了,明白吗?” 岑沐子微微点头。 “你……同意吗?” 冷气丝丝的响声提醒岑沐子屋里有多么安静。她应该拒绝他,可是岑沐子动摇着想答应,不是为了出书,是为了沈暮成。 答应他,也许能够在某个场合,以某种不确定的方式,再见到沈暮成。 “我们应该签个合同吗?”岑沐子问。 “当然,保障你的权益,也保障我的权益。”毕嘉树笑道。 “你的权益是什么呢?” “一旦哥哥重新接纳了我,我们的合同立即结束,我们之间也不再有关系。你能做到吗?” 岑沐子没有立即回答,她说她要想一想。 为了兑现给毕飞涛的承诺,他们傍晚时分离开小岛,去码头的海鲜酒楼吃晚饭。 吃过了鲍鱼蒸蛋,毕飞涛拉着顾慢慢跑出酒楼,去看夜空里闪着七色灯的大风筝。毕嘉树和岑沐子对坐在玻璃窗前,遥望着被无数七彩灯装饰的夜空。 “如果你同意我中午的提议,明天我会找侓师起草合同。” 毕嘉树说着,拿起玻璃杯喝冰水。岑沐子看着他手里的玻璃杯,杯壁上凝着一层冰雾,有细小的水痕滑下来。她低头看看面前的红茶,热的红茶和冰的水,永远在两个世界。 “这件事对我来说,太……”岑沐子寻找着形容词,歪了歪头说:“太匪夷所思。” “哲学家说过,存在即合理。”毕嘉树说。他的情绪很平静,仿佛这交易是花五块钱买瓶矿泉水,贵是贵了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是就结果而言。”岑沐子说:“当事情已经存在了,只能无可奈何的承认。可现在不是,我没有答应,事情就没有发生。” “你喜欢一成不变的人生吗?”毕嘉树换了角度劝说她:“把任何事都放在安全的范围内,不允许有任何的差错,或者点滴的冒险。” 岑沐子笑了笑。她如果是那样的人,此刻应该在上军校,不应该坐在这里。 “恕我直言,关于你的小说,我有真实的看法。” “哦。”岑沐子并不吃惊,她早知道毕嘉树的赞美是客套之词:“是什么呢?我宁可听见真实看法。” “你觉得……普通人的普通生活真的有人看吗?” 岑沐子眨了眨眼睛,静静听着。 “生活已经让人乏味,为什么还要看虚构人物更加乏味的人生?” “这不一定,有的人能够从故事中寻找共鸣。” 毕嘉树笑了起来。 “让人产生共鸣是件很困难的事,但让人猎奇却很容易。文如其人,如果你的生活四平八稳,那么你的小说也只能平平淡淡。” 岑沐子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沉默静听。 “奇幻的想像力来自这里。”毕嘉树指了指脑袋:“思想不解放,什么都是白搭。” “我答允了你的提议,就能解放思想,释放想像力了?” “不是答应我的提议,而是改变你的思维。这个合同于你百利而无一害,能出版作品,不必付出任何,为什么不答应呢?如果你觉得收益不够,我可以同哥哥推荐,将你的作品影视化。” 作品影视化,这真是吸引人的条件。 “你说的话让我觉得,努力其实没有用。“岑沐子微皱眉头说。 “我的姑娘,不要相信努力。努力只是天才们成功的借口,你忽略了他们首先是天才。” “那沈暮成呢?他也是天才吗?” 毕嘉树听到这个名字很意外,怔了怔才说:“你说过不喜欢他。” “就是不喜欢,才觉得他不是天才,才不知道他为什么成功。” “他为什么成功我也不知道,”毕嘉树笑道:“但我哥应该知道。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替你打听打听。”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岑沐子有点烦躁:“顾慢慢也可以啊,她符合你的要求,简单,干净,老实,本份。” “不,她不是。”毕嘉树缓缓摇头:“她心里有团火,野火。这团火烧出来,能把人烧死。我哥不会喜欢。” “我不能保证你哥愿意接受我。” “没关系。如果他实在不能接受,我也会尽力帮助你出书,但我也不能保证,我的尽力就能有结果。” “真现实。”岑沐子笑一笑。 “生活就是现实的。”毕嘉树说:“接受现实吧,好吗?” 如果接受现实,岑沐子此时应该回家,回到爷爷身边,去走早被设计好的道路。那才是她接受现实的方式。 “我答应你。”岑沐子忽然说:“条件是让我的小说出版。如果能让你哥哥回心转意,那就让我的小说影视化。” “成交!”毕嘉树打了个响指,得意说:“很喜欢你的爽快。” “我还有个要求。”岑沐子追加条件。 “是什么?” “我要带着顾慢慢。” 毕嘉树放松得笑出声来:“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其实我比你更离不开她,因为涛涛。” 他说着掏出一张名片,搁在岑沐子面前:“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没签合同之前,你可以先联系这个出版经纪,问问他对你的小说有什么修改意见。” 岑沐子接过名片,上面的名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吴俐。 她下意识的一闪,像是被强光灼着了。 “怎么了,你认识他吗?”毕嘉树问。 “不,我只是想起了一句俚语。”岑沐子收起名片,冲毕嘉树笑笑:“无利不起早。” “从今以后,这句话不只是俚语了,应该是我们的座佑铭,是我们的人生格言。“毕嘉树很认真的说:“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就是因为太年轻,不相信利益,不接爱现实,只相信爱情。” 岑沐子咀嚼着这句话,仿佛也很适用于她。曾经,她也不相信利益,只相信感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三十四章 暑季,傍晚很是迷人。凉风轻盈,蓝天温柔,一弯牙白的月浮在空中,衬着几缕闲适飞云。岑沐子坐在木椅上,眺望烟波轻荡的湖水,今晚有月,等入了夜,月光洒在湖水上,会有银鳞般的反光,热闹又宁静。 她渐渐觉出小岛的趣味,也觉出人生的意味。在小岛,她是风景中的一员,在人生,她是旅途中的一员。无论掠过怎样的风,飘过如何的云,走过的路都是她的一部分。 这想法是近日刚派生的。顾慢慢得知她要与毕嘉树签“合同”,反应很平淡,好像她早知道有这出似的。岑沐子问她的意见,顾慢慢说:“假如结果和你想的不一样,会后悔吗?” “能不一样到哪去?” 顾慢慢想一想,灿然一笑:“说的也是,能不一样到哪里去。最多恋爱合同变成了真的,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绝不可能!”岑沐子正色说,交叉手臂在胸前比了比:“毕嘉树这个人,没有任何吸引我的地方!” 顾慢慢努努嘴,不打算讨论未发生的事。屋里静下来,过一会儿,岑沐子轻声说:“也许是个契机呢,也许现在的境况能有点改变。” “岑沐子,你想要什么呢?”顾慢慢问。 岑沐子回过脸,冲她茫然摇头。 “没有欲望的人生未必是好事,”顾慢慢说:“我早就觉得,其实你什么也不在乎。” 岑沐子默然望着她,指甲轻挠着手背。 “比如上大学,你一点也不迫切,至少没有我迫切。” “因为……我爷爷早安排好了。”岑沐子实话实说。 “那么出书呢,你真的很想出书吗?“ 岑沐子想了想,她很想出书,但是又没有那么想。 “你听过一句话吗,人无压力轻飘飘。”顾慢慢盯着她说:”你就一直是这样,轻飘飘的。“ 岑沐子觉得顾慢慢说的对,可又有哪里不对。她晃了晃脑袋,不高兴说:“这和毕嘉树的合同有关系吗?” “岑沐子,你要想一想,如果让他哥回心转意是件很容易的事,他何必还要找你签合同?” 岑沐子愣了愣,顾慢慢叹口气说:“你得了人家的好处,真的出了书,就要拿出回报来,那是要花心思的,你肯吗?” 岑沐子茫然点头。顾慢慢却摇了摇头,望着她不说话了。 此时此刻,岑沐子坐在晚风里,回味着顾慢慢的话,花心思去让毕嘉树的大哥回心转意,这在她看来,很有宫斗文的套路,这种想法让她嘴角浮出讥诮的笑意。 天色又沉了沉,湖面上驶来一只船,马达声渐渐入耳,船是冲小岛来的。岑沐子眯眼眺望,船上下来个男人,即便是上岛,他仍然西装革履,提着一只长方形的文件包。 男人慢慢向饭店走来,暮色在他身后聚合,岑沐子身边的路灯开始显眼,他走到岑沐子身边站了站,带着意外问:“岑沐子?” 岑沐子不动声色看着他。四年过去了,吴俐仍然挺拔潇洒,一如既往的衣饰精致,即便在暑热的天气,衬衫领仍然紧扣着。 他向岑沐子走来,屈膝坐在她身边,先叹了一声。 “很久不见了。” “毕嘉树让你来的?” “是的。他说介绍一个很有前途的作家,是你吗?” 岑沐子点了点头。吴俐平静的笑了:“人都是命。如果你命中注定要当作家,无论走多少弯路,都会有这一天。” 岑沐子不知该说什么,低下头玩着手指。 “你还和以前一样,”吴俐轻声说:“有些本质没有变。” “以前?你以前和我也算不得熟悉。” “现在更加陌生了。我能冒昧问一句,你是怎么结识毕嘉树的?”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毕嘉树很熟吗?” 吴俐望着她点了点头。 “他哥哥是毕嘉云?” “是,华视传媒的毕嘉云。”吴俐苦笑了一下:“我供职的出版社就挂在华视传媒。” 岑沐子点点头:“听说他哥不喜欢他?” “这个嘛……应该说,是毕嘉树做了让他大哥失望的事。”吴俐抚着衬衫领口,环顾着小岛说:“毕嘉树看中一个女孩子,他大哥不同意,但是女孩子怀孕了,毕嘉树坚持要和她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然后呢?” “然后毕嘉云和他弟签了份协议,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讲,是对赌协议。毕嘉云给毕嘉树七年时间,这七年里,毕嘉树每月定期领取生活费两万元,不参与华视传媒的任何事务,除此之外,毕嘉云租下这个小岛,送给毕嘉树做结婚礼物。” “条件是什么?” “条件是,毕嘉树看中的女孩子,能够跟他在这个小岛生活七年,只能在这个小岛。七年之后,毕嘉树做到了,毕嘉云会解锁他的所有权益,包括在华视入职,包括股票地产以及各种红利,以及未来家产的分割。” “如果做不到呢?” 吴俐看了看岑沐子:“如果做不到,毕嘉树不再与毕嘉云有任何关系,每月两万元的生活费即时收回,小岛不再给付租金。” 岑沐子吸了口凉气,扳着指头算了算:“涛涛今年二年级。” “是的,他七岁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协议要到期了。” “难怪呢。”岑沐子脸上浮出了然的表情。 “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吴俐问。 岑沐子本想告诉他,可她张了张嘴,想起毕嘉树的话:从此以后,无利不起早不再是俚语,是我们的座佑铭。 她找不到告诉吴俐真相的好处,于是闭嘴。 “他们没有父亲吗?只有兄弟俩?” “毕嘉云是白手起家,听说他们父母早逝,毕嘉云以兄代父。我们这个圈子里,都知道毕嘉云曾经多么疼爱毕嘉树。” 岑沐子叹了口气:“我只能说,那个女孩子真是傻,她只要忍耐七年,就能走上财富人生。” “忍耐不是简单的事,”吴俐望着她微笑:“特别是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七年,是人生最经不起忍耐的时光。” 岑沐子若有所思看向他,吴俐笑道:“扪心自问,把你放在不舒服的环境里,告诉你忍耐七年就能得到更大的收益,你愿意吗?” 岑沐子当然不愿意,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我还是挺吃惊的,”吴俐说:“那个女孩只忍受了一年,毕飞涛一岁时,她就受不了寂寞离开了小岛。看来毕嘉云看人不错,她不是毕嘉树的良配。” “那这个协议六年前就失败了,”岑沐子说:“毕嘉树为什么拖到今天?” “他想办法了。”吴俐的目光变得深沉,看向流云深处的天空:“他想了很多办法,去找她,挽留她,用孩子打动她,告诉她七年之后,她就能获得新世界。” “可是没有用对吗?” 吴俐点了点头,沉着嗓子说:“那女人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快活,完全不考虑他们父子。” “也不能这么说吧,即便没有毕嘉云,毕嘉树那么个大男人,难道就饿死了?” “饿死当然不会。但人是这样,能更好的生活着,为什么要降低一个档次?” 岑沐子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沉默不言。 “好了,我们进去吧,谈谈你的作品。”吴俐起身说:“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替你出版作品,而不是讲八卦的。” 岑沐子答应着,带着他往屋里走。她边走边问:“你要不要先见见毕嘉树?” “不必了。”吴俐很自然的回答:“见了他也是为你的事。” 岑沐子倏得停下脚步:“你和毕嘉树不是一般的熟悉吧。” 吴俐承认了:“是啊,我和他哥是高中同学。” “那你……” “放心吧,”吴俐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微笑说:“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不参与,我来,只是为了见一个有前途的作家。” 岑沐子将信将疑。 他们上楼到岑沐子的房间。吴俐坐在电脑前,岑沐子抱了手臂坐在床沿,看着他滑动鼠标,一目十行浏览她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文章。五分钟后,吴俐说:“还行。” “什么还行?” “文笔还行。但故事不行。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故事缺少紧迫感?” 岑沐子摇了摇头。 “情节不紧凑,节奏不紧张,很散,不像小说。” 岑沐子喃喃说:“其实我讨厌情节紧张的小说。” “你讨厌什么不是重点,”吴俐笑了起来:“读者讨厌什么才是重点。” 无利不起早。岑沐子默念着这句话,看来她的观念的确要改变。“那我应该怎么改?” “首先你要有欲望。你看你的主角,都没有欲望。没有欲望就没有动机,就没有冲突,就没有故事。”吴俐说罢了,看看岑沐子说:“也许你自己就是个没有欲望的人。” 岑沐子承认他说的对。 “想写好小说,就要克服它。岑沐子,你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必须要做到的事。” 看着岑沐子的沉默,吴俐微笑问:“沈暮成呢?”岑沐子像被针戳着了,差些跳起来,睁圆眼睛看他。 “别避讳自己的欲望。只要不犯法,不违背道德,想要什么都是正常的,是要通过努力去获得的。” 岑沐子静静看着吴俐,一会儿说:“我现在正想着一件事,怎样才能让毕嘉树的大哥能接受他。” 尽管岑沐子打起精神想把恋爱合同履行好,可她坐在毕家空阔的大厅里时,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毕家的别墅有爷爷的别墅两个大,伺候花园的显然不只是公务员,是专业的花匠。院子里高低错落的花木修剪的很整齐,像用乐高玩具搭出来的。 客厅很明亮,玻璃窗探得锃亮,透明得仿佛不存在。岑沐子不安的盯着院子里,花砖地上有片黑影,它在挪动,是天上的云投下的影。 和她同样不安的是毕飞涛。毕飞涛缩在毕嘉树的腿边,轻声说:“爸爸,我们走吧。”毕嘉树摸着他的头不急不忙说:“现在还不能走。”岑沐子悄悄打量他,他似乎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无论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能接受。 大理石楼梯上响起清脆的皮鞋声,一个长相斯文的戴眼镜男人慢慢下来。他走到毕嘉树面前,做了个微弱的鞠躬动作,不仔细看,只当他是腰疼,扭了扭腰。 “毕先生,毕总真的不在。” 毕嘉树看着毕飞涛的眼神充满慈爱:“他不在,我就等一等。”他说完了抬脸问:“他总要回家睡觉吧。” 戴眼镜的男人笑了笑:“也不一定,他有时候住办公室。” 毕嘉树张了张嘴,做了个“哦”的动作,继续低头看着毕飞涛。眼镜男人的目光蜻蜓点水似的掠过毕飞涛,抿抿嘴说:“既然这样,那您宽坐吧。” 他转身走了,空落落的大厅又剩下他们三个人。岑沐子在这一瞬有了错觉,他们相依为命挤在求生的小船上,湖水茫茫,没有人来救援,一切要靠他们自己。 “我大哥很忙,”毕嘉树淡淡开口:“见到他很难。” 岑沐子不知该说什么,毕飞涛舔了舔嘴巴,可怜巴巴说:“爸爸,我想喝可乐。”毕嘉树温柔摇头,微笑说:“这里没有可乐。” “那有水吗?”毕飞涛说:“我渴啦。” 毕嘉树没有回答。自从他们进门坐下,总也有半个小时了,并没有人给他们倒杯水喝。外头的太阳亮而毒,屋里的冷气喷着冰霜,科技出现,人类每天都在分裂,冷暖不自知。 “我去找点水。” 岑沐子看不下去,站起身来。 “你去哪里找水?”毕嘉树抬眸问。 岑沐子站住了,她的确不知道哪里有水。 “再坐一会。”毕嘉树温和说:“要有耐心,你知道吗,我就是缺乏耐心才弄成这样。”他苦笑一下,摸摸毕飞涛的小脸。 “你一个人把他带大的?”岑沐子没头没脑问。 毕嘉树冲她笑笑:“不然呢?” 岑沐子没说话,看着毕飞涛把小脸贴在爸爸的大腿上,他的眼神软弱无奈,也许客厅太空太大,他连把焦点落在一个地方都做不到。 岑沐子叹了口气。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眼镜男人再次下来了,这次他提着公文包,也许打算出去。 “对不起,”岑沐子扬声说:“请问有水吗?孩子渴了。” 男人犹豫着收住脚步,他抬手理了理领带,这么热的天,他依然穿着齐整的夏日西装,打着领带。 “我是毕总的助理,”他说:“不负责这里的生活事务。” “是孩子要喝水,不是我要喝水。”岑沐子平静回答。 男人又拨了拨领带,这细小的动作暴露了他的不自在。“孩子总是无辜的,”岑沐子说:“有什么恩怨不必让孩子受罪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着楼上有人轻笑一声:“就知道这孩子是文章的题眼,总有一天要被拖出来好好使。”岑沐子抬脸去看,一个穿着银色无袖背心裙的女人倚在二楼,居高临下看着岑沐子。 “你是谁?”那个女人高傲的说:“我记得以前那女人不长你这样。”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想给孩子弄点水喝。” 银色背心裙的女人笑了起来:“出门右转,走出这条街,对面就有超市,一瓶矿泉水二块五,想买多少买多少。” 岑沐子不说话,默默看着她。女人慵懒的歪歪头:“你不必这样看着我,这孩子有七岁了吧。七年前,毕嘉树亲口所说,从此不再进这个家门,也不再是毕家人。要依我讲,让你们进来坐都不应该。” 毕嘉树站起身走到岑沐子身后,望着楼上的女人笑道:“大嫂,我是不是毕家的人,你还没有发言权。” 楼上的女人轻哼一声,晃了晃波浪大卷发,她的动作让岑沐子想起曾经的顾慢慢。 “你们家的事我也懒得管。”女人说着,沿着楼梯款款而下,手里拎着细链子的小手包,精巧可爱的糖果色。 她抬着下巴,目中无人的掠过岑沐子,留下香水浓厚的气味,目不斜视的出门去了。眼镜男也不再耽搁,扶着领带低头快步出门。 大厅再次安静下来。 “她是谁?”岑沐子问。 “苏盛亚,我大嫂。”毕嘉树平静说:“她爸爸是卓思特的董事长。“ “卓思特是什么东西?“ “一家投资公司。“毕嘉树看看岑沐子,耐心解释:”自称国内的大摩。” 他不解释还好,解释了岑沐子更加听不懂。 “如果你哥不肯见你,我们就这样等下去吗?”岑沐子放弃打听,转开话题问:”就算我们受得了,涛涛也受不了吧。” “不然怎么办,”毕嘉树不确定说:“我七年没见到他了,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从登上小岛第一次见到他,直到此刻,诚实的说,毕嘉树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岑沐子从没听他生气或者着急,他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良好的情绪管理。 可是这样的风度,会不会是软弱的代名词呢。 岑沐子无奈的看着他,她情愿毕嘉树会有不满,甚至愤怒,可以拂袖而去。太过平静的毕嘉树让她觉得很假,如果不是软弱,那么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七年之前 第三十五章 岑沐子还是看不下去,只好按照苏盛亚的指点,出门右转,走过这条街,再到马路去对面的超市买矿泉水。 她拿着水走到柜台,想了想,替毕飞涛买了瓶儿童饮料。 走回毕家,按响门铃,她打量眼前雕花精巧的黑色铁门,不由想到自己家蓝灰色的朴素大门。那层蓝灰色就是漆皮,时间久了会鼓起来,是中空的泡。童年时顽皮,岑沐子会去剥它,把蓝灰的漆皮剥开,里面是锈红的粗糙里子,不小心会拉破手。 “把它的黑漆剥掉,里面会是什么呢?” 岑沐子想着,伸手去摸。黑色铁门沉甸甸的,表面光滑的像它本来的颜色,找不到可以入手的破损处。岑沐子的研究还没结束,侧门吱得开了,早先给他们开门的张伯不耐烦的探出头。 岑沐子看出他脸上的嫌弃和鄙视,她还是笑了笑,冲张伯举了举手里的饮料。 天真热,回到大厅,被充足的冷气一吹,岑沐子才觉察自己汗流浃背,白T恤的背心都湿透了。她递给毕嘉树一瓶水,随即拧开儿童饮料递给毕飞涛。究竟是小孩子,毕飞涛欢呼一声,捧着瓶子咕噜噜的往下灌水。 “我们走吧。”岑沐子看着毕飞涛的可怜相说:“眼看要到中午了,这里连水都没有,也谈不上饭了,涛涛会饿吧。” 毕嘉树不吭声。岑沐子望着他叹了口气。 听见她的叹息,毕嘉树抬起脸说:“你想要什么,总是要付出的。比如你要出版的小说,那就要辛勤写字,不能遇见什么就放弃。” 他说的没错,可又有哪里不对。岑沐子正在想哪里不对,忽然听见院子里一声喇叭响。 她向干净透明的玻璃窗望去,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进来。岑沐子习惯性的看向它的车牌,默默记下那串数字。 空荡荡的大厅忽然有了细碎响动,好像房子深处的精灵都被惊醒,发出窸窸窣窣声,以提醒岑沐子,房子里是有人的。这让岑沐子意识到,毕嘉云回来了。 她看了看毕嘉树。后者仍然保持平静,慢条斯理的替毕飞涛整理翘起的衣领。这样的胸有成竹倒让岑沐子暗自惭愧。 很快,大厅左侧的一扇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黑色半膝连衣裙,踩着同色半跟皮鞋。她走路时掂起脚跟,只用脚尖着地,如此一来,鞋跟不会敲击地板发出嗒嗒声。 岑沐子提了提唇角,做了个算做笑的动作,暗想,她就在那间屋里,厅里所有的声音都应该能听见,包括我们给小孩要水喝。 可她真能沉住气啊,就是当不知道。 大门很快开了,先走进来的是眼镜男,看来他之前出门是去接毕嘉云的。眼镜男推了推眼镜,看看笔直站在大厅中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岑沐子,干咳了一声。即使隔着眼镜,岑沐子也能感受到他翻了个白眼。 毕嘉云随后走了进来。 岑沐子设想过毕嘉云的样子,应该和毕嘉树差不多,偏瘦,高个,长腿,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有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事实上,岑沐子猜的差不多对了。 除了岑沐子能想到的,毕嘉云有着好看的眉骨和湛亮的眼睛,他下巴上淡青的胡茬增添了冷峻的况味。他的确是个严肃的人,而且目光锐利,甚至有些阴鸷。 见到厅里的不速之客,毕嘉云像是没反应过来,愣愣站着。可是岑沐子想,眼镜男应该一早就告诉他,毕嘉树来了。 沉默让大厅里的冷气发挥出最大威力,增添了要把全世界都冻住的势头。三十来岁的女人走回来,柔声问:“毕总,中午在家吃饭吧?” 她的话打碎了沉默。毕嘉云迅速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啊,在家吃。”他说着话,慢慢走到厅里,走到毕嘉树面前,看着低头不说话的弟弟。 “有七年了吗?”毕嘉云问。 毕嘉树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那我们的对赌协议有结果了?”毕嘉云又问。 毕嘉树点了点头。 “谁输了?” “我。”毕嘉树嗡声嗡气说。 毕嘉云笑了起来:“那你回来做什么?当初我们说好的,她过不了七年,你就不再是我毕家的人。你要把那个小岛退还给我,然后永远,永远,永远,不再让我看见你。” 他说永远的时候,一声比一声着重,也一声比一声切齿。毕飞涛在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抖了抖,缩着小脑袋,满眼惊恐的望着这个应该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涛涛,你到我这来。”岑沐子开口说,向毕飞涛伸出手。 毕飞涛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奔到岑沐子身边。厅里大,人又少,这个动作很引人注目了,可是毕嘉云连眼珠都没有转动,完全当毕飞涛是透明的。 毕嘉树仍然不抬头,双手交握坐在沙发里,他带着微笑,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 “你怎么不说话?”毕嘉云逼问:“我早就跟你说过,自己选择的路什么结果都要吞下去!” 这句话刺激到岑沐子,她打个冷颤,忽然开口了。 “毕先生,七年前毕嘉树只有十八岁,只能算勉强成年,他那时候的选择,就要背负一生吗?” 毕嘉云静了静,回过头盯着岑沐子。他的目光扫过来时,岑沐子不自觉搂着毕飞涛退了一步。她从没接触过这样的眼神,凌厉又刻薄。 “你是谁?” “她叫岑沐子。”毕嘉树说:“是我现在的女朋友。” 毕嘉云冷笑一下。 “又换了个女朋友。”他说着话,从头到脚扫视着岑沐子,不由眯起眼睛:“看来这七年你改变不少,选女友的标准也改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毕嘉树仍然很平静:“我这次回来,就是告诉你,我变了。” “我是个商人,”毕嘉云冷冷道:“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个商人,只尊重协议。那个女人没有陪你走过七年,你的事就和我无关了。” 毕嘉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说完转身向楼上走去,冲着眼镜男扬了扬手:“叫他们走。”眼镜男低声答应,注目他走上楼梯,这才很有礼貌的说:“毕先生,岑小姐,你们可以离开了。” 毕嘉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气氛僵在那里,毕飞涛怯生生说:“爸爸,我们回家吧。” “这就是我们的家,”毕嘉树微笑说:“我们哪里也不去,这就是我们的家。” 眼镜男微咳一声,带着尴尬说:“毕先生,毕总脾气不好,请您不要惹他生气。有些事还有商讨的余地,这么坚持下去没有好处的。” 毕嘉树当然不理睬。 站在门口的三十多岁女人走了过来。她站在毕嘉树面前,说:“嘉树,他的话你不会听,那么蕾姐的话,你总能听两句吧。” 毕嘉树抬脸冲她微笑:“蕾姐,没想到你还在我们家。时间对你真好,你看上去还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我老了。”蕾姐无可奈何说:“你骗不了我,我知道我老了。但是嘉树,你和七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我说过,我变了。” 面对毕嘉树的坚持,蕾姐摇了摇头:“那时候你肯给你哥点时间,不逼着他承认那个女人,也许不会坏到这个地步。” “可是她怀孕了。”毕嘉树平静着冲毕飞涛扬了扬下巴:“她有涛涛了,我不能眼见着她去打胎。” 蕾姐叹了口气:“你听我一句劝,让你哥安静几天,也许就会不一样。” 毕嘉树摇了摇头:“和七年前一样,我今天坐在这里,也是无路可走。我没有钱了,一分钱也没有。小岛的租约快要到期了,他很快就能收回小岛收回饭店,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用绝望的眼光望着蕾姐:“涛涛只有七岁,他要上学,要吃饭,我可以苦,但我不能苦了他。” 蕾姐轻声说:“这七年时间,你什么也没做吗?只靠着小岛和饭店过日子?” 毕嘉树没有回答。 厅里再度陷入沉默,岑沐子说:“蕾姐,我能冒昧说句话吗?”蕾姐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我是个外人,本来没资格评论什么。只是有时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有两句话是何时何地都能说通的道理。” 蕾姐转过脸看着她:“是什么?” “一句是,血浓于水。另一句是,孩子是无辜的。” 蕾姐笑了起来:“很浅显的道理,很好懂。但感情是感情,道理是道理,你明白吗?” “我想见一见毕先生,”岑沐子鼓足勇气说:“至亲则疏,有些话他们不好说出口,也许我好说一些。” 蕾姐打量着她,眼镜男上前一步,在她耳边小声说:“蕾姐,毕总从来说一不二,他认定的事谁也改不了。” “嗯。”蕾姐漫不经心的哼一声,不再搭理岑沐子,转身往楼上走去:“我问问毕总,他中午想吃什么。” 等她上了楼,眼镜男得意笑道:“毕先生,岑小姐,叫保安实在是太难看了,请你们离开吧。” “你贵姓啊?”岑沐子冷不丁问。 眼镜男怔了怔:“我姓方。” “方先生,你有家人吗?” “当然。” “你和你家人吵过架吗?” “……岑小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 “方先生,”岑沐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们都是外人。有些事不要做的太绝,毕先生嘴上说的话,未必是他心里想的话!” 眼镜男愣了愣,他的愣怔不是被岑沐子说的话打动了,是在想怎样驳斥。 就在眼镜男要继续开口时,楼梯上传来蕾姐的声音:“岑小姐!请你上来一下。” 岑沐子心里一紧,迅速看向毕嘉树。可毕嘉树没有看她,只是含笑望向毕飞涛,伸手招唤道:“涛涛,到我这里来。” 我们的感情是合同啊。岑沐子感叹着想,我怎么能把他当作依靠呢。 她把涛涛推向毕嘉树的怀里,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吴俐说的话:欲望是动力,没有欲望,你一事无成。 我的欲望,是让我曾经的选择值得,至少值得。我要见到沈暮成,让他为我错失的青春买单。 岑沐子狠狠想着,给自己打着气,慢慢走向楼梯。 毕嘉云的书房很大。严格来说,是三间卧室打通连成的房间。第一进是客厅,第二进是书房,第三进应该是卧室吧。但岑沐子只被允许进入书房。 她站在宽大的油桃色的写字台前,看着低头翻阅资料的毕嘉云。他当然知道岑沐子站在面前,可他若无其事的态度仿佛岑沐子是一束魂魄,作为凡人,毕嘉云看不见她。 岑沐子在心里叹气。接触这对兄弟的时间不长,但岑沐子已经发觉,他们很像。所不同的,毕嘉树用平静掩盖着情绪,但毕嘉云不必这样,他可以随心所欲的释放心情。 站了很久,毕嘉云终于说:“你要讲什么呢?” 岑沐子已经开始神游海外,也不知在乱想什么,被他一问,先愣了愣,这才开口说:“毕先生,我托蕾姐带给您的两句话,她跟您说了吧。” 毕嘉云面无表情:“两句话就能打动我?” “不,”岑沐子面不改色说:“要我说,您不必听任何话就会被打动。” “凭什么?”毕嘉云从书本上抬起眼睛,直视岑沐子:“就凭他是我弟弟?” “这个理由足够啦。” 毕嘉云茫然着眼神,像是听见了一个万古流传的笑话,过了过才笑起来:“岑小姐,这世上没有应该。所有的应该都是该死的人类文明强行赋予的。谁说哥哥就要无条件原谅弟弟?他当初决绝时,有没有想过作为我是他哥?” “当年,他是为涛涛吧。”岑沐子踌躇着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做了父亲应该做的事。” “那么是我的错了?他会当父亲,而我不会做哥哥。你是这个意思吗?” 面对毕嘉云的牙尖嘴利,岑沐子叹了口气。 “这就叹气了?”毕嘉云冷笑着说:“就这样的水平,也想和我谈谈,也想来说服我?岑小姐,与其让你说服我,不如让我来问问你,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什么?”岑沐子没听懂。 “他是没钱了,才会回来找我。你呢,你是为什么,才肯接受有七岁孩子的父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