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肩挑尽古今愁》 序章始 兵临池下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咚!咚!” 正值深夜,两名更夫一前一后,身着马褂,前者执灯,后者拿锣。前面的更夫才喊完话,后面紧接着便是一道锣响,随即用锣锤敲击着竹子做得锣杆,发出了一慢三快的声响。两人边走边敲,慢慢的走过了罗空国兵司使府。 “嗯?”兵司使年绍祺用手肘支起身体,轻轻地咳嗦了一声。门外的丫头机灵,隔着屋门问道:“老爷,您醒了?” 兵司使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什么时辰了?”门外立时答道:“更夫才过,已经四更天了。” 年绍祺一听,连忙伸手摸索着衣服,不小心碰到了自家四房夫人,四夫人眼也不睁,嘴里嘟囔道:“别闹了,让妾身好好歇息一会儿。” 听得这闺中的私密话,年绍祺不知哪里来了一番怒火,也不管这是自己平日里最宠爱的妾室,伸手便朝四夫人打去,“闹?叛军已经打到你头上了,我哪有时间和你胡闹。” “哎呀,你个死鬼,怎么下手这般狠辣?”四夫人翻身而起,白皙的肩头已经印上了一道掌印,年绍祺却无暇再顾四夫人的感受,急忙忙穿好衣服,出了屋门。 “老爷,是否要备早茶?”年绍祺虽然武人出身,但自从司掌了兵部司,也玩起了文人的腔调,开始习练书法绘画。因其早年金戈铁马,纵横沙场,其书画中自然多了一股锋锐之气,在安蓟地界倒也有些名气。 每天早晨,年绍祺都要品茗一壶武夷岩茶,光这一壶茶,便抵得上寻常人家月余的开销。 “不必了,我这就走。”丫头上前帮着年绍祺绑好腰扣,年绍祺大踏步出门,门外早有一队兵士。虽然还是深夜,但一杆杆长枪好似夜里的繁星,仍然映射着不知哪里透来的寒光。 “年司使。”头前队长才要说话,年绍祺就已问道:“城外可有动静?” “秉司使大人,叛军还没动静,但我方已有探子来报,前夜叛军都早早的睡下了。料想今早便要有动作了。” “与我上城门,再做商议。”年绍祺说话间,早有下人牵来马匹,年绍祺翻身上马,兵士后队变前队,随着年绍祺朝城门而去。 安蓟城外十里,营帐林立,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静匿无声,却好似蛰伏在天地间的巨兽,随时准备着吞噬掉面前的宏伟都城。 “报!”城外军营营帐中心位置,撑起一方硕大的营帐,此时营帐内灯火通明,正中是一沙盘。沙盘外,则围满了身着甲胄的将领,正商议着什么,突听账外来报,正北面坐着一中年男子,身着袍衫,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但听得动静,众将领却都朝那中年看去,中年人点点头,早有守门偏将叫道:“进来。” 来者才进门便单膝跪倒在门口,大声说道:“报泸王,门外有三位道长求见。” 泸王本来是坐着的,但是听得说话,立时站了起来,朝账外走去。还未出门,便哈哈笑道:“本王日夜期盼,终于等来了三位道长。”说话间,人已经出了账外。 正值盛夏,东方已经微微起了一丝毫光,又有火把照亮,泸王看清了来人,就看三人一长两幼,正立在门外。说是两幼,但那是与长者相比,其实乍看去与泸王年纪倒是相仿,都是中年人模样,一人空手,另一人则背负长剑。长者须发皆白,手执云展,三人尽着素青道袍,一动不动。泸王甚至有种感觉,若是往些时候,不去刻意注意三人,甚至都不会对着三人留下丝毫印象。 转眼间,泸王便打量完三人,三人也将注意力放在了泸王身上,长者侧头看了空手道人一眼,这才一抖云展,拱手说道:“贫道携两位道友见过泸王。”说着附身拜去,旁边两人也拱手拜过,泸王见罢连忙快走两步,“这万万不可,本王何德何能受三位一拜。”说着走到长者面前将长者扶起。 “泸王秉承天意降世,自是受命于天,我三人毫末道行,怎能于天失了礼数。” 泸王心里受用,却还是做出惶恐状,“罗皇无道,致使天下民不聊生,本王不忍百姓再遭苦难,无奈起兵,已属叛逆。实在当不得天子二字。” 空手道人听罢,忍不住笑出声来,泸王微微皱眉,却立马恢复了姿态,问道:“不知这位道长有何指教?” “无事无事,明日巳时,你自当率众攻城,其余事端,一应由我三人相抵。”空手道人微微一笑。泸王听得这话,脸色好了许多,也不在乎空手道人刚才的无礼。拱手说道:“如此,劳烦三位仙家了。” 长者道人与空手道人对视一眼,长者道人随即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等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云山派与孤竹派自当全力施为。话已带到,我三人也要上禀火云府,这便告辞了。” “三位仙家慢走,百里元初送三位出营。”泸王长稽一礼,负剑道人折身躲过,泸王奇怪的看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负剑道人,也不好多问,伸手相邀,率先朝营外走去。 “中韵师侄,可是有什么心事?”出得营帐,见四周没了人烟,那长者道人别过头朝负剑道人问道。 曲中韵抬头看去,朝长者道人微微一笑,随即答道:“自家小事,不足与明正师叔道来。” 明正道人点点头,“这次虽然是我云山派领了法旨,但也有你孤竹派协应,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说罢又对负手道人说道:“这次出来,师兄可是说了,你若是在外面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这边暂且不说,火云府那边可是交代不过去。事无巨细,一应都要听我调遣,飞尘师侄!你可知道了?” 曲中韵听得明正道人对那师侄二字咬得极重,便反应过来,这后面的话虽然是对梁飞尘说的,但点到的却是自己,他二人同为云山派,梁飞尘自然唯明正马首是瞻。孤竹派说是协应,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火云府担心云山派干预繁境太多,这才要求孤竹派协应。说是协应,实则监督,曲余韵心中暗暗叫苦,甚至开始埋怨起自家师傅来,山门那么多弟子,为什么偏偏要我来带领协应。 曲中韵在那心下埋怨,梁飞尘却也应着明正道人说道:“师叔教训的是,既然师门调遣,我与中韵师兄自然一切全仰仗师叔。” 曲中韵见两人一唱一和,也懒得再说,当下跟着明正,朝临时歇息的住处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序章次 人发杀机 万里肃杀,金戈铁马。 泸王百里明玉立于马上,与面前巍巍城墙上的男子对视。 年绍祺握刀的右手紧了紧,居高临下的看着宛如蚁大的泸王,也不知是不是多年来喝茶的缘故,年近半百,年绍祺仍然耳聪目明。放眼看去,泸王身着铸造精美的色红铠甲,同色的头盔上,一缕白色翎毛随着辰时的清风飘荡。锐利的双眼正与自己对视,坚毅的脸庞上挂着微笑,好似全然不将自己身下的巍峨巨城放在眼里。 “年司使。”左边走来一身,甲胄披身,左手夹着头盔,对着正在怔怔出神的年绍祺说道。 年绍祺回过头,脑中还印着百里明玉浅浅的笑容,以至于还没认清眼前的来人。 “年司使?”来人又叫了一句,年绍祺这才回神,脸上挂起笑容,不自觉的与城下泸王弯起同一个弧度,“哦,是成仁啊,可歇息好了?” 昨夜四更才过,年绍祺便来到了城门之上,让还坚守城头的沙成仁快去歇息,沙成仁也不推脱,下了城门就到城卫吏和衣睡下了,堪堪睡了三个时辰,但是对于沙成仁来说,已是神清气足。 沙成仁拱手道:“年司使已照看了一夜,这里交给本将,还请年司使委屈于城下城卫吏休息片刻。” 年绍祺点点头,这种时候一定要保持精神状态,他又看了一眼城下,肃杀的军队望之不及。天边泛起鱼肚白,万千兵戈好似粼粼的波光,远比昨夜四更天自家府前映射的星光璀璨。 年绍祺走在内墙的阶梯上,厚重的城墙遮挡了朝阳。不同于以往的是,今天的朝阳被披上了一层绯色,好似这天地都发觉了今日的反态。年绍祺没来由的想起了哪本经书上面写到的,“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虽然城墙内外密密麻麻布满了兵马,年绍祺却感觉好似身处旷野般静匿。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睑,年绍祺低着头问道:“邓芝,什么时辰了? “秉司使,刚刚过了巳时。”近卫队长邓芝跟在年绍祺身后,轻声说道。 邓芝才说完,年绍祺还未做反应,便听闻眼前的旷野上响起了阵阵轰鸣,一改往前的静匿,大地都在震颤。 “是了,这天都变了,大地又怎么会甘得天穹兀自闪熠呢,这天地反覆,有人动了杀机。”年绍祺低头喃喃道。伸手拔出后腰挂着的许久不曾出鞘的宝刀,年绍祺精神一抖,转身又登上了城楼。 叛军攻城了。 号角喧天,鼓彻穹野。 百里明玉手中伐空剑朝前一指,数万步兵立时越过泸王,向前涌去。头前是三千盾牌兵,抵挡着墙头宛如雨下的箭矢。身后则跟着千余兵士,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杆铁锹,到得近处,抡起铁锹填起壕沟陷阱来。 城上城下飞矢互相往来,黑压压一片,带起一道道风声不绝于耳。 沙成仁指挥调度,运筹帷幄,墙头兵士早已备好滚木巨石火油,都在等待云梯登天的那一刻。嘈杂的声音响彻年绍祺的大地,不时带起一道道嘶吼声响,有人被杀,有人落马,有人从城墙翻落,不绝于耳。 “兵戈攻伐,果然最是扰心。”安蓟城八里外临安峰上明正老道士手捻白须,摇头叹道。 曲中韵撇撇嘴,就看那明正老道以手抚须,面目清明,眼中可有一丝一毫的忧虑?似是注意到了身后的目光,明正回过头,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道“余韵师侄的《苍竹涤尘剑典》练至哪种火候了?” 曲中韵连忙拱手俯身说道,“承师叔挂念,刚刚及至七节。” 明正点点头,仍自抚须说道,“头顶压着大山,还能有如此进境,孤竹当兴啊。” 曲中韵正暗自揣摩老道的意思,就听旁边飞宏接嘴道,听闻罗空皇廷宝库有一秘籍,与《苍竹涤尘剑典》甚是互补,若中韵师兄得了,必然一跃千里。 曲中韵了然,闭口不言。 老道两人互相对了对眼,也不再说话,三人遥望着安蓟战事,心中各自泛起了潮水。 城外如潮水一般的兵士纷纷涌向安蓟城,壕沟已经填好,一架架云梯由十余名兵士扛着,身边配以盾牌兵,粗略看去,不下百架。 云梯后,三十余台投石车被三百名粗壮的汉子推上前来。调整好角度,需要十名大汉才能抬起的巨石被放在车上,巨锤手一砸木楔,近逾千斤的巨石在流矢的带领下砸向城头。 攻城的士兵架好云梯,便一个个朝城头爬去,城头的士兵早已准备就绪,先放兵士们爬一段,随后滚石落木才开始招呼,头前的兵士落了梯,往往可以带动一串后面的士兵。即使如此,城下的兵士仍然前赴后继的向上爬。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第一个爬上城头的,是否是第一个将帅旗立在城头之上的。 旌旗昭展,姜字义王旗在前,其后是百里帅旗,各大将领也依次而立,放眼看去,不下千展。 城池不断被巨石侵袭,却还是巍然耸立,安蓟城位于冀中道信都府,北面环山,呲临北芦境,东面是冀中道灵秀府,一眼望去,平原广沃,是罗空国比重极大的粮仓。 反军以神扬道广陵府为基,迅速席卷了神扬道全境,随即招兵买马,联络各地反贼,一时各地群起响应,短短半年,便被以百里明玉为首的反贼攻到了安蓟城下,除隐幽道三府外,百里明玉已经控制了其余各道各府的大局,剩下的便是徐徐而平之了。 年绍祺挥刀砍死了一个登梯而上的士兵,立眼朝城下看去,百里明玉仍然立于原地,姜字义王旗与百里帅旗交相辉映,绯色曦光下,旗下那本就儒雅的面庞更显迷离。 思虑再三,年绍祺左右看去,大声喊道:“邓芝何在?” 邓芝就在年绍祺倚畔,帮年绍祺照看后方,听得召唤,忙来到身前,单膝跪地,叫道:“末将在。”虽然只是年绍祺的近卫队统领,但为一司主事担当护卫,邓芝也是有秩在身。先不论大小,起码三品以下的官员还不敢招惹。 “你速去皇城西门茅衣府,手捻三只香燃于门前。”年绍祺瞥了一眼叛军刚刚推上前的冲车,连忙交代道。 邓芝也不问其他,接过年绍祺递过来的三只香,拱手别过,下了城,立时骑马朝城西而去。 冲车趁着投石云梯的交替掩护,由进百兵士推了两辆来到了城门下,头前兵吏手拿铜锣,扬起锣锤敲响一下,兵士便奋力推着冲车咋想城门,城门发出闷响,一下下叩击着城墙上的守城士兵。 安蓟城城墙坚固,城门也厚及丈余,因而若无事端,从来都是大开城门。 战斗从巳时厮杀到了午时,又从午时延续到了申时,城上城下尸横遍地,鲜血染红了大地,浸入皮肤的鲜血与身上的汗渍混合在一起,污浊不堪。 火油早已投尽,城墙下还留有燃尽的残骸,一股股腥臭味萦绕天地,无人顾及。 “年司使!”沙成仁浑身浴血,杀至年绍祺身前,大声叫道:“这可如何是好?” 冲车已经换了三批兵士撞城,城门早已破败不堪,一声声锣响,一次次撞击,无不冲击着守城的将士,年绍祺眉头紧皱,飞起一脚,随即手起刀落砍死一名兵士,忙朝城西看去。一如南城门惨烈,并无其他,年绍祺刚要说话,就听脚下传来阵阵轰响,随之是城门下大喊道:“城门破了。” 二人如遭雷击,心下想到大势已去,就看刚刚还望向的城西方向飞射而来一只金色箭矢,从城内门而入,又从城外门而出,反向城头射来,光芒一变,一中年男子已经站在了城墙墙垛上,长衫整洁,身无甲胄,与这大地格格不入。 年绍祺长舒口气,就听中年男子说道:“大胆叛贼,竟敢乱我罗空,都留下来吧。”声音平淡,却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两方都不由得停下了兵戈,朝男子看去。就看一头长发不着发髻,肆意飞舞,眉目如星,直朝百里明玉看去。 百里明玉胸口巨震,如遭雷击,眼前一花,立时从马上跌落了下去。 “泸王!”身旁将领忙扶去。百里明玉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张口咳出了一口鲜血,他甩过身旁将领的搀扶,才踉跄的从地上站起,嘴角兀自沾染着鲜血,百里明玉抬头与城头男子对视。烟尘中中年男子面容古怪,百里明玉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张扬c笑的张狂c笑的纵意c笑的疯狂。 轻眼看着千军万马中肆意发笑的男子,看着城内一张张惶恐不安的面容,男子轻叹道:“罢了,舍了这条命。” 城门口,推动冲车的百余兵士早已没了头颅,地上滚落的头颅一颗颗双目圆睁,头前执锣兵手中还紧握着锤锣,终究是不能再敲响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序章终 龙蛇起陆 “嘶,这一眼可真是捅了大娄子了!红气化金,九龙皇气将成,天地变易啊。飞尘,你可看出这人是什么路数?”明正老道头也不回的问道。 梁飞尘拱手道:“看这手段,倒像是兵戈坊的路数,但兵戈坊一脉单传,并没有听说过有谁入世,确有些奇怪。” 明正老道哈哈一笑,曲中韵接口道:“一百七十六年前,兵戈坊兵库曾经遭劫,后千言出来澄清,据说是家贼所为,主犯已伏诛,不知各中是否有些干系。” 明正点点头,“这流陨箭可是练到家了!” 安蓟城上,男子衣衫鼓动,身后闪耀出三只金色箭矢,似是思虑半天,这才在烟尘中问道:“你当真不退兵?” 身旁将士看到男子这神仙手段,俱是神色大变,或惶恐,或悲怆的看向百里明玉。百里明玉弹去身上灰尘,重新上马,眼中脸上都是笑意,“本王有何退兵之理?天命所归,这安蓟城c这广陵府c这冀中道c这繁境,都将是本王囊中之物。” 安蓟皇城一时间光芒万丈,紫气化金,金气入红,年绍祺c沙成仁干守城将士全都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皇城中隐约传来一声怒吼,随即光芒散去,再无一丝动静。 男子神色黯淡,挥手散去身后三只箭矢,无力的从墙跺走下来,看也不看年绍祺二人,也不再去看意气风发的百里明玉,他慢慢的走到台阶处,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低头说道:“舍命又如何,气数已尽,你们各安前程吧。说完走下城,转眼于街巷中没了身影。” “杀!” 男子离开了战场,前路再无一丝坎坷。百里明玉重新执起伐空剑,朝前一指,战事重燃。 百里军三围一放,北门并无攻城将士,城墙上各怀心思,执法队早已忙不过来,甚至有的趁追杀逃兵之际混入其中。数不尽的士兵朝北门跑去,百里军冲进大门,登上城墙,展开了厮杀。 完全一面倒的局面,守城军无心恋战,百里军越战越勇,年绍祺身中数刀,被兵士围在了墙跺处。 年绍祺打量了四周几眼,已经看出再也无力回天,却也仍兀自大笑道:“我年绍祺十五岁从军,半生戎马,本以为做了司使,再无上阵之机。好!好啊!马革裹尸还,我年绍祺何须裹尸;生于罗空,死于罗空,我年绍祺何憾之有?” 宝刀飞出,正中面前兵士心口,不待众兵士反应,年绍祺右手抹过城墙,手心中握着的仍是那般冰冷厚重。笑声中,年绍祺翻身一跃,义无反顾的翻过城墙。城墙下,一名士兵正要涌进城,矛尖便已手刃了一方朝廷重臣。 沙成仁砍翻身旁兵士,赶忙朝墙下看去,回过头时眼中已闪溢着泪光,伴和着鲜血流下,可怖至极。沙成仁单膝跪倒朝向皇城,流着泪提刀自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杀身成仁,杀红了眼的士兵也不去补刀,互相对视一眼,便再去捉对厮杀,自始至终无人再靠近沙成仁一步。 惨淡的收场,守城军终究是被百里军一点点的蚕食下来。百里明玉登上城墙,遥望前方广袤的大地,绯色的骄阳带着余晖,撒过广陵府,撒过安蓟城,撒到百里明玉的脸庞。 享受着今朝最后一抹阳光,百里明玉从腰间第三次拔出了伐空剑,高举过顶,城下响起一阵欢呼,兵将们纷纷扬起手中的兵器,大喊道。 “泸王!” “泸王!” “泸王!” 姜字义王旗竖立在城头,百里明玉侧头,军师方禺山连忙拱手,百里明玉开口问道:“那两人的尸体呢?” “我已命人收殓起来。”方禺山低头答道。百里明玉仰起头,眯着眼面朝夕阳,“都是忠义之士啊,好生安葬了。” 方禺山点头称是,抬起头,三道流光划过,明正老道士的声音适时传来,“恭贺泸王战下最后一城,罗空皇气已灭,还请泸王少顷,该是老道出面了。” 百里明玉顺着流光看去,就见三道流光直射皇城,不多时漫天光华璀璨,一道声音传来,声音中带着不甘道,“为什么?” 明正老道悠悠说道:“这人世间哪里有长生的帝王?你妄图篡改天命,借用九龙皇气举国修炼,以致生灵涂炭,还不思悔过吗!” “朕有何罪?皇气与生俱来,若有可能,我舍了这人间富贵又如何?舍了这一身龙气又如何?天地间人人皆可求长生,为何我这九五之尊不能?” “哼,紫薇星变,天地移位。繁境的主人也该换一换了。真当繁境是你一家之言了?”明正老道一抖云展,拂尘瞬时暴涨,化作漫天银丝,涌向皇宫归元殿,一时间屋顶琉璃瓦寸寸破碎,整个宫殿被银丝透入,直至紧绷不动。 明正老道轻咦一声,就看绷紧的银丝一根根断裂,与此同时,殿中紫c金c红c蓝四色交替变换,旋即冲天而起,罗空国的皇帝终于露出了面目。 与百里明玉不同,百里明玉人如其名般温润如玉,儒雅万千。而罗皇虽然面貌平平,却有着一双冷冽的眸子,让人视之不忘。 银丝一点点从罗皇身上崩开,皇袍鼓胀起伏,萦绕的气旋好似一把把刀子,不断的切割着明正的拂尘。 明正见此,也不纠缠,拂尘一搅,万千银丝逆反而归,拂尘化作平常大小。明正老道神情凝重,轻咦道:“这是?” 曲中韵飞身上前,“师叔,这可是龙骸” “龙族禁典,九龙骸经。”明正老道开口接道。梁飞尘也凑过来:“是了,人世间还有谁能比得上繁境天子的命格,更适合来修炼这九龙骸经。” “难办了,九龙骸经绝不可能是罗皇平白得来的,这背后还有谁?”明正老道眯着眼说道:“人世间决不能有长生的帝王,飞尘!” 梁飞尘点头,右手一抚衣袖,一口湛蓝葫芦被握在了手中,顿时就看天地间水汽蒸腾,原本浑浊的大地顿时为之一清,氤氲的水汽汇集上升,在众人头上聚成云,隐约间绽放着蓝色雷花。 梁飞尘颇为不舍的看了手中葫芦一眼,这才递给明正老道,明正郑重的接过葫芦,轻轻抚弄上面的海浪纹络,大声叫道:“罗皇冥顽不灵,涂炭繁境,云山派胡明正领火云法旨,携本派梁飞尘,孤竹曲中韵一道前来,万望苍山淮水助繁境一臂之力,扶正社稷神器!” 明正说完,湛蓝葫芦朝空中一甩,蓝葫芦飞出,直射云团,云中雷声大做,一道道湛蓝雷光闪耀,不可明视。罗皇见这阵仗,也不惊慌,口中喝道:“尊者助我。”与此同时,身形直冲云团,身体乍放四色毫光,随即转为墨黑之色,皮肤裸露处一道道黑纹爬蔓,一头骸骨化作的巨龙包裹全身,一阵刺耳的关节响声后一条完全由骸骨化作的巨龙腾起,隐隐与湛蓝葫芦分庭抗礼。 “唉!”就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刚刚成型的巨龙忽的解体,重新露出了罗皇面目。 溃散巨龙中罗皇的神情变幻,好似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与雷云结结实实的对上了。 鲜血和着雨点滴落,罗皇神色黯淡,先是不甘的看向西城茅衣府,随即变了变神采,不舍的朝天看去,这才合上眼,于九天之上坠落。 满身的纹络蔓延聚集,于罗皇眉心化成了一颗黑色小珠,离了罗皇,瞬息没了踪影。 明正三人眼神交汇,都在其中看到了蹊跷。 曲中韵动也不动,自认无法拦住黑色小珠的遁逝。 明正云展抖过,拂尘又化三千,这次终于将罗皇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脑袋,交到了梁飞尘手中。随即抚抚衣袖,朝雷云拜了三拜,就看雨收云散,天地清明。湛蓝葫芦挟着余威,在三人头上晃了晃,收起梁飞尘手中的罗皇,朝北而去。 云山派二人看着远去的葫芦,随即隐晦的交流过眼神,梁飞尘开口道:“师叔您怎么了?” 明正老道此时面色惨白,于空中摇摇欲坠,梁飞尘赶忙前去搀扶,明正答道:“许是葵水葫芦品级过高,法力有些虚浮。” 梁飞尘焦急道:“还是身体紧要些,如今重整社稷,也无我等用处了,还是先与泸王要间僻静地方,好生修养才是。” 明正点点头,“也好,听闻这归元殿下就有一暗室,你去与泸王要来,我修养好了,也好早些回去复命。” 梁飞尘连忙拱手应道:“那我这就去与泸王说道。” 梁飞尘才转身,就看南面金光弥漫,一捧旨翩然而至,看其年纪,堪堪二八年华。少女笼着金光,展开手中旨卷,也不看城下众人,脆声念道:“云山派扶正社稷神器有功,火云府感念。特命胡明正c梁飞尘即刻回云山派复命领赏,曲中韵随我一道去火云府面见樊桐先正。罗空历止于三百二十三,新历名泸沽!” 明正脸色骤变,也顾不得装作,百里明玉一干入世凡人不曾晓得,他明正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樊桐先正可是高坐火云府第三把交椅的。老道士一时间百感交集,自己与梁飞尘的计量,莫说是曲中韵,就是百里明玉等人也是看的一清二楚,但是那又如何,只要得以一窥归元殿,还用得着在乎这些凡人的想法吗?再说曲中韵,碍于辈分门派,也只能烂在肚子里,有那胆色在同辈先长面前说道吗? 是了,听闻火云府有一灵宝,可以借此俯察繁境一十二府。那自己又是何时开始被发觉的呢?是最初离开泸王营帐时点弄曲中韵?还是临安峰时暗示曲中韵?怎的这曲中韵得以面见樊桐先正,我这领了火云府法旨的偏偏不得? 正想着其中计较,北面天空蓝光闪现,湛蓝葫芦去而复返,携裹着洪钟般的音波朝南而去,“明正小儿,还不滚回你的老窝,若是扰乱了人世,害的我被师尊处罚,一道雷法打得你灰灰了去,谅得你家溯上也说不出什么。” 百里明玉犹自镇定,还不到自己说话的时候;明正老道有苦自知,还有什么暗中的计较?只有那二八少女,朝南做了一稽,“小童拜见淮水前辈。” 看着两双人消失不见,百里明玉这才轻咳一声,说道:“罗空灭,繁境易主,我主沉浮。” 谁也注意不到的地方,青年男子默默的看着百里明玉一身金红龙气化紫,这才合上折扇,拍拍身旁小姑娘的脑袋,轻笑道:“走了。” 小姑娘跟着男子,嘴里嘟囔道:“不要拍脑袋,会长不高的。” 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立时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一锭金 泸沽历七十四年,神扬道维扬府。 庐浮山自罗空国起便有传说,一位绝迹江湖的剑客在这里以剑入道,白日飞升。故而引得天下剑客齐齐朝圣庐浮山,一探剑道真谛。久而久之,剑道真谛仍旧不显,庐浮山却更热闹了。 “却说那多情剑,身起好似追电,连挽十三道剑花,不戒和尚兀自不动。待得多情剑临近,忽的睁眼,好似金刚怒目,探手就朝其中一道剑花抓去。当是时一个动如脱兔,一个不动如山,两大高手一触即发,立时风云涌动!”‘啪!’说书人一拍醒木,放下手中的折扇,慢悠悠的端起茶碗,瞥了一眼茶社中的众人。 茶社中,来往客人多是武林中人。头前桌子对坐着两人,一人体型健硕,唯独缺了只右眼,用眼罩遮起,时不时的打量着来往的客人。 捧盘的小厮弯腰过来,独眼汉子瞥了一眼,吓得那小厮连忙双手托盘,深深的做了一稽。本就不直的脊梁弯了更弯。 独眼汉子对面那人见了,笑嘻嘻说道:“二哥你也太小心了。”说着手伸到袖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了托盘上。 小厮偷眼瞥见铜钱堆里孤零零落着的那锭金黄,心下大喜,忙说道:“谢老爷赏。”抬头时才得以看了一眼对面公子,这人看上去也才二十啷当岁,衣服比自己的好点,脸比自己的白点,长得,啧,和我有得一拼。 小厮下意识的摸着自己坑洼的粗脸,再看了一眼对面公子哥娟秀的脸。嘶!不分伯仲啊,哥们也会成语了! 这衣服c这面料,怕是可跟城里面的官太太们比拟了,这黄色的丝线,怕不是金线吧! 刚要伸手去摸,突然就觉得整条手臂酥麻了起来,继而是钻心的痛。 独眼汉子看那小厮得了赏钱还不挪步,竟然想要妄图袭击公子,抬手便将小厮的手腕扣在了桌子上,再一个抬腿,刚刚品味痛苦的小厮就已经撞在了墙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独眼汉子起身,刚要朝公子哥扣手,那公子哥不动声色的虚按下独眼汉子的手,仍旧一脸的笑意。 “哎哟哟,真是惊扰到公子了!”后台老板本来看着年轻公子赏了一锭金子,正乐的满脸褶子。谁想到这不开眼的小子竟然干出这种事儿!赶忙走上前来说道:“在下替这不开眼的小子给公子赔罪了。” 公子哥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嘴上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倒是弄撒了托盘,打搅了贵店生意,我代家里二哥给店家陪个不是。” 看公子哥仍旧摩挲着玉佩,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一点歉意也不见。老板告了个歉,走到墙边对着小厮踢了几脚,嘴里骂道:“你这惫懒的货色,别给我装死!还不去给”老板回头看了一眼公子哥。公子哥轻声道:“我姓姜。”老板回过头,“还不快给姜公子道歉!” 小厮被踢了几脚,也慢慢回了意识,尖声喊道:“别打,别打,这就去,我这就去。” 说着连滚带爬摸到姜公子面前,边磕头边叫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姜公子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小的计较。” 这边小厮磕头道歉,独眼汉子没来由的神情一震。角落边,端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面目清明,容貌俊秀,尤其那一双手,修长匀称,正端着一杯茶水,氤氲着热气一饮而尽。 顾辞修摸了摸身边小姑娘的脑袋,小姑娘嘟着嘴,还在为刚刚说书先生的动若脱兔而生闷气。 独眼汉子收回视线,这边姜公子已经点点头,算是饶过了小厮。小厮仍自不觉,还在那喋喋不休,老板见姜公子皱了眉头,一脚把小厮踢道,喝道:“收拾收拾快滚,别碍了姜公子的眼。”说着弯腰捡起那锭金子,收进怀里,换了一张笑脸道:“今儿这顿算在下请了,两位想吃什么随便点。” 少年郎拿起放在桌旁的长剑,在桌子上摆了足额的茶资,拎上包袱出了茶馆。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因为有着剑仙的传说,故而庐浮山每十年一次盛会,各路武林豪杰争相汇集一堂,也不再为了虚无缥缈的剑仙真谛,只是为了武林第一的名号。 如今热潮散去,武林第一人被一个明不见经传的散人摘了去。流云派聂旧符得了榜眼,不戒和尚取了探花。参加的,观战的也都随着名次的产生没了热情,离开了庐浮山。 长剑拿在手上,刘余逸身形五尺,剑却长至三尺三寸三分,被一方麻布包裹,只露出寸许剑柄。拐进崎岖的小路上走了几步,回头看去便已经没了茶馆的影子,只有袅袅青烟缭绕,照呼着来往的客人。 见没了旁人,刘余逸将包袱系在腰间,长剑也搭在了肩膀,哼着从自家邻居小妹那里听来的歌谣,尽是说不出的快意。 “这不是刚才那个哥哥吗?” 刘余逸正哼着小调,就听头顶上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抬起头,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身穿乳白色广袖裙,身旁青年模样的顾辞修正眯着眼,与小姑娘一起注视着刘余逸。 刘余逸只感觉好似火烧,两个脸颊都是火热热的,小姑娘适时又说了一句,“这个哥哥是不是病了,脸色好红啊!” 顾辞修哈哈大笑,食指点在小姑娘额头,又揉了揉头发。小姑娘拨开顾辞修的手,清澈的大眼睛瞪向顾辞修,仍是奶声奶气的斥道:“说了多少次不要动妙怜的头,会长不高的!” 顾辞修也不恼,扶起妙怜的腰肢从树干上跃下,飘落地面。妙怜小姑娘狠狠的甩开顾辞修的手臂,低头整理衣服上的褶皱。顾辞修左手搭右手,狭长的丹凤眼注视着刘余逸说道:“小友何去?” 刘余逸仍是满面红光,有些尴尬却也正色回礼道:“回乡。” 顾辞修微微一笑,“正好我俩同路,一道如何?” “公子贵姓?”刘余逸问道? “顾辞修。” 刘余逸了然,拱手道:“刘余逸。顾大哥请。” “好说好说。”顾辞修摆摆手,一展手中白面折扇。妙怜小姑娘从后面追上来,抬头朝刘余逸问道:“你还没问我是谁呢?” 刘余逸只得低头问道:“小姐贵姓?” “我姓茅,茅妙怜!”小姑娘特意加重了语气,随即又问道:“哥哥你是不是病了,脸上怎么这么红?” 抬头看天,正是艳阳高照,映射在林子里,烙下了一块块参差的光斑。刘余逸轻咳一声,“天气太热。” 妙怜小姑娘点点头,又朝顾辞修问去,“你看我脸红吗?” 顾辞修看也不看,轻摇着折扇悠悠说道:“不红。” “唉?为什么呢?” 刘余逸适时答道:“因为你个子矮。晒不到。” 妙怜小姑娘又嘟起了嘴,狠狠的踩了顾辞修一脚,“叫你不要摸我头了,长不高怎么办?” 三人影影绰绰,逐渐被树木遮挡了起来。只闻的声,不见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三局棋 神扬道地处繁境东南,东遥瀚海境,南接天南境。 时至深秋,顾辞修依然还是刘余逸初见时的那副打扮,广袖素白色长袍,配以深红色纹络,边角以黄色丝线勾勒,配上他儒雅的外形,始终不离双手的折扇,走到哪儿都显得格外惹眼。 从维扬府出来,一路南下,过了姜虞国两大江域之一的沧江,这才到了江都府。 一路上兴许是不想再被摸头,妙怜小姑娘便由刘余逸牵着,顾辞修也乐的清闲。摊开折扇,乘着深秋的暖风,一派游山写意的姿态。 到了江都府,便离刘余逸家乡不远了。姜虞国立国伊始,便一改罗空国行政制度,由三级改为道c府c州c县四级,县级周遭村落,一并由县级治理。刘余逸牵着茅妙怜,小姑娘性子开朗乐观,对什么事物都好奇,偏偏胆子不是很大。遇上不认得的东西,总是瞪大了眼睛去看,但从来不去动弄。 怀青江是沧江众多支脉之一,江如其名,蜿蜒曲折,两岸多是丘陵山脉,好似羞答答的姑娘,总是遮遮掩掩不见全貌。隐秀村便在怀青江倚畔,面朝怀青,背倚翠山。稀稀落落六七处房子,沿着不规则的地面修建的青石板台阶,一颗粗壮笔直的有些过分的银桂树,开满的白色小花铺洒地面,房舍的碎散炊烟蕴满青天。 夕阳下,怀秀江闪烁着粼粼波光,河岸渡口,一位二十几许的温婉女子正在敲打着衣物,旁边有个小姑娘,年纪与茅妙怜相仿,手中拿着风车,正追逐着一只蝴蝶。跑的远了,年轻女子就开口召唤两句,小丫头梳着两个羊角辫,听到母亲叫唤,好似两个辫子都耷拉下来,嘟着嘴往回走,时不时的回头看那渐行渐远的蝴蝶。 女子拢了拢垂下来的鬓角,正在说着什么,一脸不开心的小丫头突然睁大眼,开口笑了起来。女子慌忙放下手里衣物,以为孩子害了什么病,就看小丫头跑过母亲,开口大喊道:“三哥!” 女子也回过头,嘴角带着浅笑,一如她温婉的性子。就看小丫头跑过去,抬手抱住了刘余逸的腰,刘余逸也笑着松开茅妙怜的手,将还矮了茅妙怜一些的小丫头抱了起来。 唐小竹从小就喜欢腻在刘余逸身边,第一次有印象时,是自己刚刚咿呀学步时,将赶来的三哥垫在了身子下面。看着三哥满脸泥泞的从地上爬起,唐小竹第一时间哭了起来,回到了同样赶过来的母亲怀里。而扑倒的三哥则起身胡乱抹了抹脸,带着笑,又慢慢的往自己家踱去,带给自己最深印象的便是那一脸的笑意,和落寞的步伐。 那是自己第一次摔倒时。 刘余逸抱起唐小竹,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问道:“有没有惹五婶生气?” 小丫头眨眨眼,俏皮道:“才没有,我一直都很乖的。” 茅妙怜跟在刘余逸身后,看着一脸笑意的唐小竹,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什么她被摸了头却没生气?” 顾辞修用扇骨轻轻敲了茅妙怜额头,悠悠说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茅妙怜不理顾辞修,四人也正好到了温婉女子身边,刘余逸放下唐小竹,作礼笑道:“五婶!” 女子扶起刘余逸,左右端详了几眼,皱眉道:“黑了,瘦了。” 刘余逸淡淡一笑,没说话。女子注意到顾辞修二人,眯了眯眼,看向刘余逸。 刘余逸瞟了一眼洒落雪花的银桂树,“是来找师傅的。” 桂树下坐落着一间茅草房。房门口,中年人正在左右互弈,忽然一片桂叶落在盘上。中年人思虑一番,笑道:“妙哉!”随即摘叶落子。 “师傅。”刘余逸作揖躬立。 中年人拂过棋盘,本来错综复杂的黑白棋纷纷鸣金收兵,各自返回棋盒中。他伸出手,一如刘余逸般匀称修长,各在四个星位落了子。这才抬头朝顾辞修问道:“会下吗?” 顾辞修将扇子从右手递到左手,摸了摸茅妙怜的脑袋,茅妙怜出奇的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低下头,动也不敢动。 在中年人对面坐下,顾辞修伸手从白棋盒中拿出几枚旗子,握在手中。中年人两指夹出一枚黑子,随意的扔在盘上,顾辞修摊开手,随即将两枚白子放进棋盒,从中年人手中接过了黑棋。 两人有条不紊的落着子,以刘余逸的眼光来看,这棋局平淡无奇,心中不禁想到,为何与自己对弈时杀气腾腾的师傅今日这般小鸟依人。 中年人突然抬头瞪了刘余逸一眼,又回过头,随意的落了一子,争得了三气,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当时气盛,总是想着争得那大势,助他入主,为我族绵延万世。”顾辞修捏子的手颤了颤,中年人又继续说道:“谁想到啊!后世有句话说得好,‘命里无时莫强求。’苍山那位,想恨,也恨不来。这下棋,还是从他那学的。直到现在,也想不通,他是害了我俩,还是救了我俩。这大势大势啧啧,你说,什么是大势。” 顾辞修沉吟几许,默默的落了一子,不敢答话。旁边茅妙怜虽然听不懂这大叔在说什么,但是那紧张感却一点也不少,中年人看了,冲她招招手,刘余逸清晰的看到茅妙怜的两个耳朵颤了又颤,终究还是慢慢的挪到了中年人旁边。 “你叫什么?” “茅茅茅茅妙怜。见见过” 中年人一脸的慈祥,好像看到了后辈子孙一般,他问道:“是你收来的?” 顾辞修点点头,中年人笑道:“很有眼光啊。”说着修长的食指点在茅妙怜眉心。 茅妙怜忽然没了方才的紧张感,摸摸自己的眉心,暖洋洋的。顾辞修却起身执礼道:“顾辞修代辰下谢过星君。” 摆摆手,中年人显然是不在意这些细节,眼光又落在了棋上。这一次,两人连弈三局,都在中盘收官,看不出孰优孰劣。顾辞修却已经再稽一礼,带着茅妙怜出村了。 三局已毕,刘余逸趁着星光,仔细回忆着三盘棋。中年人眺望着星海,开口问道:“看出什么了?” 刘余逸看着还未收子的第三盘棋局,喃喃道:“好像有什么。” “有什么?” 刘余逸走到中年人身旁,学着他眺望星海,口中笑道:“棋子啊。” 中年人也笑了,“既然回来了,明日起依例做早课。” 刘余逸面有苦色,“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五年期 隐秀村是个小村子,从参差不齐且错落的房子便可看出。刘余逸仍向往常一样从自家的土坯房出来,坐于门前的蒲团上打坐。 卯时刚过,天边泛起鱼肚白,隐秀村唯独与其他村落不同的便是无论寒暑,辰时总能准时见到红日升腾。按照师傅教习的吐纳功夫吸取一抹紫气,刘余逸便起手练起大伯传授的剑法,从记事起,从不间断。 正练到第三式,便从山脚下走来一人,黑衣黑发,嘴角挂着妖异的笑容,左边鬓角随着走动时不时的露出一点红发。 黑衣青年来到刘余逸身前站定,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的看着。待到刘余逸行完一个大周天,收剑而立,黑衣青年才拍了拍掌,笑道:“三儿,许久不见,剑术越发精妙了。” 刘余逸早就注意到了青年,赶忙上前,握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青年的双膀抬头说道:“二哥,你回来了!” 青年点点头,嘴边仍是那笑容,“家里面都还好吗,你二伯那边怎样?” 两人往山腰去,刘余逸自小不见父母兄弟,是被周围叔伯拉扯长大的,儿时还有几位哥哥姐姐相伴,直到三年前回村,已经都出了村子,直到今日见到二哥。 兄弟两人边走边说,沿途踩过青石板,路过一户,青年想起那家秀气女子熬煮的桂花粥,与那同样秀气的男子,轻笑道:“小竹呢?” 刘余逸答道:“看这时辰,应该还在睡觉。” 青年笑而不语,正巧门启,从里面走出那秀气的女子,见到青年,微微愣神,这才说道:“驳年回来了。” 曹驳年上前恭敬的拘了一礼,唤道:“唐婶。” “时辰还早,你等等。”女子说完,挪步而回,不一会端出一盆白粥,手里还拎着纸包,“二姐他俩兴许还没做饭,这些你俩拿着。” 曹驳年上前,赶忙接过白粥,刘余逸也拿过纸包,轻轻拍了一下,对着曹驳年笑道:“也就是你回来了,不然哪里吃得到五婶做得桂花糕。” 秀气女子白了刘余逸一眼,“赶明儿个就去你四叔家吃吧,别来我这儿了。” 刘余逸赶忙赔笑说道:“五婶说的哪里话,余逸还是喜欢五婶的手艺。” 看着刘余逸二人往山上而去,秀气女子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就听后面有人说道:“晏柔,怎么了。” “二姐家驳年回来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自家夫君,唐晏柔默默阖上房门,唐小竹眯着眼,打着哈欠走过来,习惯性的坐在饭桌上,对着桌子磕头,待的唐晏柔重新做了桂花粥,端上桂花糕,唐钧才叫醒睡死在桌上的唐小竹。 吃完饭,唐钧去书房看书,唐晏柔为唐小竹梳理头发,唐小竹开口问道:“今天怎么不见三哥来吃饭?” 唐晏柔刚为唐小竹扎完一个辫子,“你二哥回来了。” 桂花粥温和细腻,刘余逸从小就喜欢这一口,尤其是唐晏柔做的桂花粥,清香中还带有甜味。最开始只记得唐小竹刚过周岁的时候,自己也才六岁过半,那时但凡入秋,每日清晨,唐家饭桌上总是能看到二哥二妹,大哥大姐,连同自己五个,五叔不苟言笑,边看书边吃,五婶则是抱着小竹,用汤匙将粥降温后才喂给小竹。偶尔起身为二哥再添一碗。 二哥总是吃的最多,就像今天,一个人吃了三碗。曹驳年舔舔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曹母在收拾碗筷,刘余逸进厨房帮忙。曹父拍拍曹驳年的肩膀,“怎么样,决定了吗?” 嘴角挂着妖异的笑,与其母那天生的媚笑异曲同工,曹母一边洗碗,一边朝刘余逸笑道:“怎么样,我那儿子有中意的女孩子了吗?” “决定了。”曹驳年在屋外点头,满目深沉。 “没听说!”刘余逸在厨房里面,一脸惶恐。 曹父曹母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二哥!”唐小竹破门而入,衣服上满是褶子,羊角辫也才扎着一个,看到曹驳年,连忙扑上去,整个头都埋在了他怀里。 “都这么大了啊!”曹驳年笑道,“我离家时,你才六岁,亏你还记得我。” 刘余逸十岁外出,三年游历,三年归家,如今十六岁,唐小竹十二。 或许是有人会笑着为自己擦鼻涕,刘余逸自小就喜欢黏在曹驳年身后,唐小竹三岁之后,两串鼻涕就变成了四串。成了两个孩子跟在已是少年的曹驳年身后,曹驳年也不烦不厌,偶尔还要蹲下来给两人抹去鼻涕,尤其天寒时候,小竹还好,有唐钧夫妻关爱。曹驳年很怜爱刘余逸,于是不着痕迹的抚慰着,小竹虽幼,却也懂事。 三人的关系总是特别的好。 唐小竹埋在曹驳年怀里的头拱了拱,曹驳年嘿嘿一笑,“你别说,这次回来,我还真有东西要送你。”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杆玉笛交到唐小竹手里,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你别小看这笛子,看似是玉器,其实这是竹子制成的,材料取自苍山玉竹林,你钟伯他老本家钟灵仙子手里的可就是白圣用这竹子制成的。哎呀。”曹父伸手拍了曹驳年一下,曹驳年眼神一转,忙朝东南拱手说道:“无心之言,无心之言。” “哼,你知道什么。”曹父传音道:“钟灵仙子手中的可是道君从西方求来的一截苦竹所炼,岂是你这玉竹可比?万不可再妄言了。让苍山听了去,也是麻烦。” 曹驳年点头称是,唐小竹c刘余逸不知所以。曹母洗完碗筷走出来,笑道:“小竹你这是什么打扮。”说着从手腕摘下一条丝带,先是将一条羊角辫子垂下来,又收拢起长发以绿色丝带相束,笑道:“好了。” 手里握着笛子,唐小竹将丝带垂到胸前,细细的看了一眼,这才抚摸着抬头笑道:“谢谢伯母。” 曹驳年拍拍手,“走,带你俩去河里摸鱼去。” 银桂树下,刘余逸师傅背手而立,遥看着正嬉戏河池的三个孩子,一位白衣中年男子背剑沿着青石板拾阶而上,来到他面前低声说道:“倚泰前辈。” 倚泰头也不回,淡淡说道:“我为他三人许了五年之期。神秀与子惜年前秘密回村与我相谈,今儿曹家嫡子也回来了。”倚泰回头注视着负剑男子,“三年前余逸带回了灵澈的传人,五域恐是不再平静了。你要去吗?洲一。” “暂时不想。”钟洲一面无表情,“就让余逸先替我去看看罢了。” 倚泰失笑,指点着钟洲一说道:“余逸可是我的徒儿。”说罢,倚泰重新将视线投向河边,“也对,你还未到时候。再有两年,余逸也勉强凑够了五年归期,也放他下山,替我寻一个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七家户 曹驳年走了,在第二天拂晓之前,披挂着月光悄然而去。刘余逸在桂树下亲眼看着曹驳年翻过几道山丘,没了踪迹。盘膝在树下,他抬头看着从上而下飞絮的花瓣,“师傅,我何时下山?” 倚泰就坐在刘余逸身边,斜倚着树干,屈起一条膝盖,微眯着眼,“快了。” 刘余逸重新入定,按照倚泰教习的吐纳功夫运行真气。桂树轻摇着枝干,倚泰拿起身旁的青皮葫芦,倒在面前桌上的瓷碗里,和着飘进碗里的三两片花瓣,一饮而尽。 “余逸。”倚泰突然开口。 刘余逸张开眼,刚刚运完一个大周天,就听倚泰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收你为徒吗?在你四岁的时候。” 见刘余逸不说话,倚泰又饮尽一碗酒,“你本来还有一个兄长,在你四岁的时候走了。” 还是第一次听说,刘余逸开口问道:“他叫什么,去哪儿了?” “刘余玄,去了忘川。” 刘余逸瞳孔陡然缩紧,倚泰仍自平淡的说道:“他是我在五域见过的后辈中为数不多的英才,当的上一朝机缘仙路续,环顾潇洒复优游。可惜,可惜了。” 喝了一口酒,倚泰喃喃道:“还是晏柔这丫头的桂子酒最为香醇。” “什么时候说给我听?”刘余逸突然问道。 “等你下山。” 唐钧好书,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自钟家老大到唐家小妹,都是从唐钧这里学到了仁义道德,诗书礼仪。带着书卷气的唐钧一脸和煦,对着刘余逸说道:“从今天起,你每日辰时来此,我教你读书。” 刘余逸长叹一声,赖着嗓子问道:“师傅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自钟大伯开始,曹二伯c白姨c千四叔c唐叔您。” 唐钧哈哈一笑,“今个权当放你的假,明日起准时,快些吃饭,待会还要去你千叔那。” 唐小竹看着愁眉苦脸的刘余逸,笑的粥粒都沾在了嘴角,刘余逸恶狠狠的瞪了小竹姑娘一眼,小竹姑娘一挺胸脯,一副谁怕谁的样子。刘余逸惨淡的清晨总算有了点霞光。 千四叔是个孤家寡人,从那不羁的发型和别致的衣服上就可看出,刘余逸除了在唐家蹭吃蹭喝;在倚泰那修习功法;去钟家练剑之外,没事儿就喜欢往千四叔这里跑,说是跑,其实也就多几个台阶而已。 走过石板路,刘余逸推门而入,隐秀村没有闭户的习惯。刘余逸走惯了,除了白姑姑家还要敲敲门意思一下之外,别人家向来都是直接进门。 千四叔是个铁匠,每天除了敲敲打打还是敲敲打打,因而居住的房子也比别人家更远一些,坐落在了山脚西河岸。 进了门,千四叔果不其然是在打铁,刘余逸合上门,千承见刘余逸来了,放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额头的汗液,“小逸来了啊。” 刘余逸点点头,眼睛朝屋门瞟去,千承会意,一大一小两个人进了门,刘余逸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又拿出一个水袋。 纸包里面是几块从唐家顺来的桂花糕,还有一只烧鸡,个头足比平常的两倍还大。千承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被杯子,刘余逸打开水袋,给千承倒了满杯,又给自己斟了三两。 千承端起杯子,在鼻端嗅了嗅,笑道:“是唐晏柔酿的。又从你师傅那偷酒吃了?” 刘余逸撕下一块鸡腿,吃了两口,嘴里含糊道:“师傅那几大坛子酒,少了几斤也无妨。就是莫让五婶见了,不然又要给我脸色看了。” 千承爽朗的哈哈大笑。虽然是个铁匠,但千承的体态,面貌,都没有一样能让人联想到此。若说谁最像,也就只有粗犷的曹二伯对的上号了。 千承笑罢,端起酒与刘余逸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刘余逸嘬了一口,就听千承正色道:“说起来,昨日倚泰前辈也给我说起,让我教你。” 刘余逸还含着酒,囫囵问道:“学什么?” “打铁铸器。不然你想学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刘余逸脸上挂着红晕,千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刘余逸见了,笑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般不醉。” 千承品啄着桂子酒,“下山去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人家喝酒,快了,马上你想醉也很难再醉了。” 千承还是拉着走路打晃的刘余逸去了自己的煅炉,喝了半斤桂子酒的刘余逸已然有些不省人事了,千承也不管,将刘余逸放到靠椅上,拿起锻锤说道:“你看好了。” 风箱不住的嘶咧,炉中的火焰跃起三尺还高。千承有规律的拉动着,炉里的铁块也愈加红透。刘余逸一时被这吸引,虽然平日没少看到但从来不像这次一样。 火红的铁块在千承的敲打下很快就小了又小,长了又细。不多时竟然有了剑状的胚胎。 厚重的铁钳夹起剑胚,千承手腕一抖,胚胎飞起越过墙头,投进了怀青河。 “余逸,想必以你的聪慧,也不难看出,今日我也不瞒你,你且看好了。”扔下铁钳,千承双手交错上举,“你不是不止一次问我,天天打铁,东西都去哪儿了吗。今儿就给你看看。” 微波荡漾的怀青河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随即便宛如鱼跃一般,百千把剑胚直飞天际,千承一拍火炉,火势骤起三十丈,一把把胚子穿过火焰,竟然自行的化成了剑器。 刘余逸早知村子里的都不是一般人,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平日里都为些鸡毛琐事纠缠的叔伯们,也有这种本事? 火炉落地,一柄柄剑器也随着它的落地插在了院子里,刘余逸粗眼一看,三百余柄,难怪从小到大一直看着千四叔打铁,却从来没见过成品,原来都深埋在了河里。再看剑器,好似都有讲究,有大有小,大的三尺余长,小的却堪堪比及五寸短匕。 “小逸,你且看好了。”千承手势一引,三十二柄短匕拔地而起,随即落雨一般插进比之稍大一些的剑身中。依次叠加,最后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十一柄三尺长剑,形态各异的插在地上。 “此法讲究以器相叠,化而为一。小逸,你可看清了?”千承负手而立,额头上也渗出了些许汗珠,显然此举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 刘余逸仔细冥想,片刻才说道:“只得三成。” 千承却笑道:“好,你能看出三成,也属不易,我从你刚出村时便开始锻造,合而为十一,分则成三百八十四数。” 刘余逸又是沉默片刻,“我愿向千四叔学习,成三百九十六数,并十二剑器。” 出了千承家门已是中午,刘余逸脱下衣物跳到千承家门口,用怀青水洗涤已经印在身上的汗渍。 泡在水中,刘余逸仰头看着从小到大生活过的隐秀村。钟家c曹家c唐家c千承c师傅,自己,以及很少去的白姑姑那里,七座形态各异的房子,十六年来的全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十八春秋 穿上衣服,刘余逸沿着河岸往西走,河水清澈见底,蜿蜒曲折的怀青河分出大大小小的支流,独独有一道透过墙,流进了人家。 白青家。 扣动门环,白家的大门一左一右分别是一只异兽和一吕洪钟,每次刘余逸都只是微微一瞥便不敢再看了,威严如斯。 尤记得上次进门还是盛夏。流入院里的怀青水汇集成小溏,并蒂白莲竞相摇曳,好像从来也没见它凋谢。 “你来了。”开门的是白纪瑶,恬淡的脸上不着一丝粉黛,轻启房门的青葱纤细修长,素白纱衣的开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藕臂。映着高悬的艳阳,晃得刘余逸没来由的想起年前在唐钧浩如烟海的书籍中看到的一句唐词。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刘余逸轻喃。 白纪瑶脸颊蕴热,开口说道:“外面热,三哥不要再在门口了,还是进来凉快些。” 刘余逸也知方才失态,跟在白纪瑶身后挪步。白家算是整个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了,并蒂莲还在水塘里恣意晃动,怀青水从西墙流向东墙,沿着岸边铺成了一条理石小路,直通向一座连接南北房舍的小桥。 走在前面的白纪瑶头也不回,“三哥莫不是把我比作了垆边卖酒女子?” “嘶。”刘余逸最头疼的就是这个比自己小了三个月的二妹了,眼珠转了转,“倒是我失言了,去掉垆边二字才好。” “饶了你了。”白纪瑶也不纠缠,“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请娘亲。” 桥上摆着石桌石凳,上立一亭,又从亭中西边往外稍伸建了一方台,摆蒲团方桌,桌上放着一架弦琴,一尊香炉。荷花水塘中游曳着一尾白写鲤鱼,桌子上青烟缭绕,才刚燃了三分之一,被风吹过,香灰洒在了炉里。 白写鲤鱼露出头吞吐空气,刘余逸坐在亭中,面前就是那一方石台,还记得往日来这里总能看到二妹在拨弹,琅琅琴声悠扬,说起来已经好久没见了。 青烟又燎灭了三分之一,白纪瑶这才跟在一位中年妇人身后出来。听二哥说,白青一家是在钟家c曹家之后来到这个村子的第三户。家中只有母女二人,起初大伯母c二伯母就时常去说说话,后来唐家晏柔来了,便成了三人前去。 白青的脸上总是那么的淡然,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她的注意一般,款款来到亭中。刘余逸早已起身,躬身拘礼道:“白姑姑。” “行了,坐吧。”面无表情的白青坐在刘余逸对面,白纪瑶从后面上来,端上来一方棋盘,随即坐到琴台前。溏中的白写鲤鱼吐出水箭,溅到白纪瑶衣服上,白纪瑶回头瞪了鲤鱼一眼,小鲤鱼打了个圈,黑白相见的鱼尾拍打着水花,沉入了水中。 刘余逸坐下,双手放于膝盖,也不好抬头去看,还是白青先开口问道:“你跟他们,都学到了什么?” “嗯?”刘余逸微楞,随即掰着手低头答道:“跟师傅练功c跟大伯练剑c跟二伯打猎c与四叔打铁c和五叔读书。” 白青听罢,轻声道:“固本c用技c炼神c锻体c养气。倚泰前辈还真是算得好,那便由我来教你修心。” 白纪瑶恰时的弹起瑶琴,白青打开棋盒,“前辈可能已经教过你了。”说着落子边星。 一日复一日,唐小竹的个子在两年里拔了又拔,已经堪堪有白纪瑶高了。但是在已身长堪及六尺的刘余逸面前,还是矮了一个头。 “余逸,这是我闲暇时为你缝制的衣服鞋帽,出门在外,可不比在家,凡事都要小心为上。”清晨,唐晏柔让刘余逸换上新缝制的衣服,又让其坐下,亲自为其头束采衣,梳双丫髻。 姜虞国不必古代,布衣男子也可束冠,但只能着初服,择情相加。七日前,倚泰亲自为刘余逸行冠礼,并要其今日下山,圆五年期。 清晨一如往常还是在唐家吃,唐小竹已经有了美人坯子,但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唐晏柔将缝制的衣服都放在包袱里,交给刘余逸。刘余逸摘下后腰的长匣,恭恭敬敬的对唐家夫妇长拘一礼。唐钧微笑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唐晏柔已经忍不住背过了身,刘余逸摸着唐小竹的头,笑道:“可要照顾好弟弟。” 唐钧夫妻二人新添了一子,已有八个月大,正在房中酣睡。 钟洲一起身为倚泰添酒,桂花树长盛不衰,似乎总是在花期。树下,钟洲一端起酒盏,道:“您已经与他说过了?” 倚泰舒了舒身子,换了个惬意的姿势,“说了,都说了啊,十八岁了,也该知道一切了。” “我有一好友在孤竹派,已经传信过去。”钟洲一饮半盏,朝刘余逸离去方向看去。 泸沽历六十一年。 江都府难得的下了雪。 江都府地处神扬道北部,与冀中道相连,由琉璃境发源而来的沧江途经繁境阳青c神扬两道,流入瀚海境。比起往年来更加冷冽的寒冬没能阻止得了这条横贯三境的巨龙,却将怀青江结成了个通透的冰河。 临近年终,曹驳年挨家挨户的送出自己新写就的对联桃符,虽然从小练字读书,但写出来的字总是差强人意。看着曹驳年送来的纸张上那大大的福字,钟洲一挑挑剑眉,还是笑着收下了,嘴里还问道:“不如闲暇时与我来练剑?” 已是及冠之年的曹公子卷起还未送完的字,紧了紧新来的唐家小妇送予的棉衣,又将双手卷着的对联桃符一并插入袖管,这才眺了钟洲一一眼,“钟大伯直说我字不入您眼就好了,驳年也不敢生您的怨您说不是?” 钟洲一哈哈大笑,抬手弹去曹驳年肩头的雪,“你手里这幅,怕是你的得意之作咯。” 曹驳年抖了抖雪,学着钟洲一挑眉,“那是自然。” “去吧,今儿怕是有客人来。”钟洲一摆摆手,曹驳年也顺势拱手告别,直往银桂树下的茅屋而去。 桂子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终年四季绒花开放,掺染进雪里,转眼便没了踪迹。唐大叔说过,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不知道是不是有这层意思,哎呀,前人怎么尽是这些拗口的调调。 青石板被雪覆盖,稍不注意怕是能顺着滑到山脚,曹驳年亦步亦趋,生怕不小心脏了唐家小婶子的新衣。树下小屋外,倚泰正坐在烘雪煮酒,见曹驳年来了,也不意外,指指身后的门口,“给我贴上吧。” 曹驳年从袖中掏出墨宝,嬉笑着问道:“老前辈也不看看嘛?” “哼,鬼画符的东西。” 曹驳年美滋滋的去房中煮好浆子,端正的贴在门框门楣上。曹驳年这才过来坐在倚泰对面。 早已煮好一壶新酒,倚泰递过去一个杯子,曹驳年起身为两人斟满,“早听你那大咧的老爹说你能喝,但可不能醉了。” 曹驳年嘬了一口酒,双手握在温热的杯子上,问道:“为什么?” “喝完这杯,去村口接客人。”倚泰仰头啄了半杯,轻声说道。 “那我还是慢些喝。”曹驳年耍赖道。 “嗯?” “这就去,这就去。老前辈您怎么还开不得玩笑呢?驳年说笑呢。”迅速清完杯中酒,曹驳年起身拱手,往山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蜀道何难 “大哥?”才走几步,曹驳年就看钟神秀踱步而来。钟神秀狭长的眉目慢慢转过来,“哦,是驳年啊。” 曹驳年眼神转了转,“老前辈方才让我找你去村口等人。” “二弟说笑了,我明明听到前辈是让你去。”钟神秀和煦笑道。没骗到大哥,只得曹驳年自己一个人矗立在桥头,风雪仍不止,只是不比北方的冷冽。已然十八岁的大小伙子站累了就堆起雪人来,自娱自乐。 怀青河养育着一方水土,周遭城镇村庄众多,距离隐秀村不远的山路上,一位看上去已近而立的青年身披深灰色大髦,佝偻着身子踏过及膝的雪地。当得上宸宁之貌的脸上满是疲态,怀中抱着硕大的包裹,再细看去,包裹中晃动着小脑袋,分明有个娃娃。 “余逸,再等等,就要到了。”青年张开干裂的嘴唇,轻声对婴儿道。 路过村子,朝一户人家要些温水,青年小心的度水给小娃娃,再用剩下的水润了润嘴唇嗓子,蹒跚着步子,又继续上路。 隐秀村桥头已经堆砌了七八个雪人,唯独不见曹驳年,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风雪也愈加猛烈,曹驳年正与周文王四子交流渐甚,就听一阵撕心的沙哑声音回荡山脚,“刘家余字辈刘余玄。叩请前辈,救我弟!”桥上青年怀抱婴儿,长跪不起。 抖落掉身上的积雪,曹驳年从雪人堆中走出来,侧绕过刘余玄,曹驳年抬手去扶,“老前辈已叫我前来等候,随我进村吧。” 见刘余玄没动静,曹驳年赶忙向他摸去,哪知蜷缩着身子的刘余玄,已然昏死过去,怀中婴儿不哭不闹,透过缝隙朝曹驳年看来。 泸沽历七十九年。 出了村子,刘余逸一行月余,终于来到了广陵府的府都,金陵。 金陵城历史悠久,比之安蓟毫不逊色,闻名遐迩的冲虚派就坐落在金陵倚畔,因而城中鱼龙混杂,每日都少不得事端。 找了一家客栈,付好了房钱,风餐露宿的刘余逸打算着在金陵歇息两天。跟着小二上了楼,刘余逸房间在地字一号,虽说不必三楼天字号房舒适,但推开窗便可一睹金陵主街半貌。 整理了一下房间,小二弯腰笑道:“客官可来些酒菜?” 已近申时,刘余逸叫小二来两道拿手菜,又问道:“有什么酒?” “客官您这可是问着了,别的不说,本店的杏花烧可是闻名金陵的,您来了这里,若是不喝上一壶,可算是白来了。”小二说着,弯曲的腰板直了直。刘余逸点点头,“那便来壶尝一尝。” “哎!客官您稍等。”小二关上房门,刘余逸解下身后的长匣包袱。匣近四尺,立起来足到刘余逸腰间,非金非铁却坚硬非常,匣上雕刻着繁复花纹,摸上去还有些微凉。按千承的话说,这是他离家时带出来的不多的好东西之一,算是便宜刘余逸了。 撇撇嘴,一个打铁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还不如五婶的包裹来的贴心,甚至里面还塞上了一张面额五百两的兴德钱庄银票,足可以到达孤竹派了。 自古金陵多才子,游舟弄墨,舞剑倚栏;寻花问柳,纸醉金宵。总有玩不完的花样。传说前朝开元在位时,曾有世家公子一置万金只为博花魁一笑,又有寒门庶子为其连赋百首佳句不得一见郁郁而终。 是花魁本无情,还是本多情却因时势而不得不无情? 前朝旧事,过往云烟,如今又有几人记得,不过是衣食富足不为生计发愁之人廖做饭后的余资而已。怕是谁也不知那寒门庶子的墓前,曾有花魁留下的足迹。 幸而开元时期,太师方禺山曾提出仕途不再局限于举荐,特向开元皇帝上书,‘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进言。不修民路,车马陷轮;不开庶门,失才万千。’ 翌日开元皇帝准奏,天下寒门终大开沃土,到得本朝,已有众多寒子入仕,造福一方。可惜那连赋百诗的才子,只得安躺在坟茔,不见天日。 神扬道总府就坐落在金陵城,神扬牧寒子出身,前任总牧卸任,特向朝廷举荐了寒门出身的进士云康胜。云康胜不负期望,金陵城乃至神扬道蒸蒸日上,比之往昔更甚,已隐隐有比肩冀中之势。 一方总牧,已是从一品封疆大吏,只在太师c太傅c太保c太尉c司徒c司空c天策将军之下。 小二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将酒菜备齐端了上来,一一的为其讲解每道菜的用料,做工。刘余逸不是初次入世,扔出一块碎银子,小二就乐呵呵的关上门,说了声有事儿您招呼就走了。 不得不说,这酒楼的手艺虽说比不上五婶,但也是这一月来最可口的一顿了。倒了一杯,刘余逸倚窗浏览金陵景象。就看笔直的中央大道足可以让四辆马车并排驶过而不惊路人,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色摊子整齐排列。听着一阵阵叫卖声,刘余逸丝毫不觉燥耳,一壶酒下肚,刘余逸叫来小二,又让其再来一壶。杏花烧虽不如桂子酒醇香绵延,却独有一丝苦涩,回味无穷。 脱了鞋,刘余逸盘膝坐在床上,自从两年前,倚泰便要求刘余逸以打坐代替睡觉。刘余逸初还有些不适应,白日经常瞌睡。时至今日哪怕是一日只打坐一个时辰,也再无睡意,反倒神清气足。 天灵蒸腾着白气,一缕缕杏花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倚泰曾说,自己现在已经过了辟谷c开光两重境界,只待下丹田以真气凝为气旋,便可迈入旋照期,正式修真。 修真界,自古便存于五域九道之中。以繁境为例,闻名其外的便有云山c孤竹c冲虚c归霞四大门派,各立一道,开门授徒。 修真遵循古法共炼精化气c练气入神c炼神反虚c炼虚合道四大进境。说来简单,但古往今来人人传唱的诸多神仙传说中的主人公,又有谁真正超脱出了这四道囚笼,大抵都是此中蜉蝣罢了。 唐时有剑仙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仙路又怎?比之青天如何?蜀道一剑巅,仙途云山渺。 可见一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帝王家事 地字二号房住着一位书生。 温岚家中薄有余资,父辈本是走马贩卒,做着北买南卖的生意。后得运至,接了笔大单,结了位贵人,从此买卖越做越大,终是成了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富商。 虽然家境殷实,温岚却也从不惹是生非,温父吃了腹中空空的苦,便给温岚请了个有名的老学究来教导。老子有心,儿子也争气,温岚十三岁便可出口成章,作诗成赋。更是一目十行,短短五年就承下了老学究一辈子的学问。那有名学究告别温府时,曾直言,若说天下学问十斗,思王曹子建独占八斗,咏言可占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 及冠时被老学究赐字‘咏言’的温岚站于门前,长揖不起。 出了门,唤来小二打水洗脸,温岚穿着随意,料子讲究却唯独没有什么做工,看上去很是朴素。一股子书卷气,平白的在脸上增添了颜色,使得不怎么出众的面容变得有些出众。 沿着台阶下楼,腰间不甚名贵却也有些成色的玉佩敲击着扶栏。 坐满了。 过了辟谷,早已不用吃食,刘余逸叫了碗白粥,一碟咸菜,不为裹腹,习惯了。 “兄台,一个人?”温岚走过来,扫了一眼周围。 刘余逸顺着目光看过,了然笑道:“请坐。” 唤来小二,温岚让其备上一份与刘余逸一样的饭菜,临了又叫了壶茶。这才开口说道:“在下温岚,广陵府新塘县人。” 刘余逸正准备离席,听温岚开口,也就又将屁股粘在了长凳上,“刘余逸,江都府怀青县。” “倒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年前跟着父亲曾经走过一次怀青县。”听说来自怀青,温岚倒是有些欣喜,“还有两日便要开考,刘兄也是来赴考的?” “考?考什么?”刘余逸不解。 温岚倒也不算惊讶,“那便不是了,本朝开元皇帝下旨,每七年举试一次,先由县里组织筛选,继而府试c道试。每道择百人再去安蓟参加殿试,最后才能评出个甲乙。这次出门,本来一直都住头号,只讨一个吉利。谁知昨儿头前客人刚退,就有人住了进去,稍后刘兄若是无事,便与我一道去找那位商讨一下。如何?” 刘余逸神色古怪,这时小二上了茶,温岚起身,选出两个杯子,给两人各倒一杯。是平常的花茶,刘余逸闻着茶盏的馨香,笑道:“好啊。” 温岚初还有些疑问,看刘余逸推开了头号房,便开始收拾东西,不明就里的温岚立时怒起,拨开刘余逸的手便开始呵斥,刘余逸还是第一次领教到儒生的厉害。慌忙解释,以至于将小二都叫了过来,这才让温岚相信刘余逸便是这头号房主人。 了解清楚的温岚怎么也抹不过去面子,就过来帮刘余逸一同收拾,手才触及长匣,就好似针扎一般,不禁叫了出来。 “温兄?” 整条手臂酥麻的温岚指着斜倚床案的长匣,“这是什么东西?好生厉害。” 刘余逸抓过温岚手臂,右手上下摩挲,就在温岚眼光越来越怪,忍不住要开口时,刘余逸问道:“好些了吗?” 重新控制了手臂,温岚轻叹道:“刘兄不是一般人啊。” 刘余逸也没结过话茬,温岚也不好再问。 换了房间,温岚靠在刘余逸曾靠过的窗边,一样的大道,风景却迥然不同,两匹骏马横掠而过,扬起的风尘带动行人,一声声谩骂还未开口,又有四匹红骏赶上,骑者无论男女,皆是红衣红帽,腰间挂着令牌,马上挂着长刀劲弩,头前一人帽上挂着天鹅白翎,后面三人也都是黑红鹰毛。 路上行人噤声,若是乡下小县,没准还会出几个无赖泼皮对着马屁股嘶吼几句,此刻金陵大街却鸦雀无声。 路边小馆内,一桌上食客待的没了红骑踪迹,这才敢低声对同伴说道:“余奇又开始走动了。” 古兵法云,‘八阵,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奇。或总称之。’安蓟余奇,从来只属于姜虞最大的家族调遣。 而此时这最大家族的家主正冷着脸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言不发,座上中年人许久才轻叹口气,“起来吧。” 年轻人身着长袍,左边袖口绘以黑白阴阳鱼,衣领直立,开襟长袍一直延伸到膝下。站起身,年轻人仍旧低头不语,中年人身着贵气无边的黄紫色袍服,他沾了墨,边在桌案上的奏折上批注,边说道:“伯约,不是父皇不肯,实在是我百里家从来就没有那所谓的仙缘,也更不可能有仙缘。舍了修为,来掌社稷不好吗?” 百里伯约终是抬起头,“恳请父皇改立太子。”才站起没多久的皇子,又跪倒在地。姜虞国君主拍案而起,砚中浓墨飞扬,晕染了刚刚才批注好的奏章,百里昌宏呵斥道:“江山社稷比之你一厢之愿如何?本朝才经两代,你就要重蹈罗空覆辙吗?你今日若是执意出宫,我百里昌宏就没你这个儿子。” 百里伯约面无表情,叩头说道:“姜伯约谢过圣上。”抬起头,姜伯约站起,复又跪下,行了个三跪九叩大礼,“不肖子百里伯约拜别父亲。” 姜伯约走出宫门,致经殿内许久才传来长叹,随之便是威严的嗓音传出,“康德。” 当朝大太监走进门,百里昌宏闭眼说道:“太子百里伯约病逝,太子之位改立二皇子百里成纪。去找廉文康,拟旨去吧。” “喳。”康德面无表情,对刚刚出门的百里伯约之死一点也不惊讶。 见康德不走,百里昌宏想了想,“他拜的哪家门派?” “启禀陛下,大皇子拜在了冲虚祁阳真人门下。”显然不仅仅是皇帝贴身太监的康德低头答道。 “祁阳真人为冲虚派前任掌教真人,此次特地出关收徒,足可见伯约的天资。”致经殿左面是一方长柜,除了平时批阅的奏章,还摆放着平日里看的书籍,就在这长柜中间,骤然两分,一条隐约带着光亮的暗道中,走出一中年男子,面貌不扬,头戴纶巾,郎朗开口道。 “方先生。”在中年人出声时,百里昌宏就已然起身相迎,待得男子走出暗道,两人已经近在咫尺。 姜虞皇帝说着,看了康德一眼,康德受意,躬身道:“奴才告退。” 康德低头后退,走出殿门,余光已经看见自家主子已经将方先生请到桌案前,亲自搬了凳子。合上门,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战,已有六旬的当朝大太监一个人踱步而行,嘴里嘟囔着:“天凉了,该添件衣服了。” 放在平常人家本应是儿孙满堂的年纪,康德走过回廊,落寞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昨日今日 时节转秋,再过两日便是秋分。俗语说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天气虽然已经隐隐变了颜色,但还是不那么明显。老人们细细念着自古传下的二十四节气歌,富家年轻人一如既往鲜衣怒马,丝毫不为秋风困扰。谁曾想过杜拾遗所颂‘八月秋高风怒号。’谁又知道哪家被卷三重茅。 受风高所害的穷苦人家忙着为入冬做准备,阳青道位于神扬道东北,地处繁境中东部,再北便是隐幽道,虽比不上隐幽道冬季来的寒冷,但冬天来的比神扬道肯定要早得多。 茅妙怜光着小脚丫淌着冰凉的河水,繁境两大河之一的镇元河到了这段流域变得缓而平,丝毫没有还在琉璃境时的波涛汹涌,有那么一些母亲河的味道。撑船的是个年轻汉子,秋分时日仍是穿着薄薄的粗布麻衣,赤缚的双臂匀称有力,头戴着草帽,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掐来的蒿草,即使高喝着山歌,蒿草也乖巧的被衔在嘴里。茅妙怜撑着身子,脖子后仰,她看着被日光照耀而显得阴暗模糊的汉子,“挨千刀的,我看见刘哥哥了。” 自打在一家小酒馆听见老板娘如此呼喝自家汉子,茅妙怜那本来有些迷离的眼睛陡然亮起,也不管那说话的老板娘是以什么口气说出来的,总之顾辞修在妙怜小姑娘的嘴里又多了个称谓。 撑船的年轻汉子提了提草帽,就看悠悠而过的商船船尾,刘余逸负长匣而坐,衣襟飞舞,被风吹动的头发用蓝色布带束起,正闭着眼打坐。 顾辞修回过头,笑道:“你倒是眼尖,这小子如今可大不同了。” 茅妙怜深有其感的点点头,“比你好看多了。” 顾辞修笑意不减,拉下草帽继续撑杆,小姑娘问道:“不去见一见吗?” “会见面的。”顾辞修说着伸出手,被小姑娘一瞪眼,这才悻悻的收回手,继续撑船。 谭坊县地处阳青道以南,归云陀府益都州管辖。因其是两道横跨镇元河重要的交通要地,故而谭坊县是阳青道都数得上来的繁华县城。 金陵开考,温岚出了考场一脸笑意,直言此次府元已入囊中,随即可能觉得有些狂妄,又打趣道只怕破了口袋。刘余逸对温岚感官不错,与北上回乡的温岚同路行了十余日,这才拱手道别,独自上路。 传说镇元河自古有龙居住,各类传说不觉于耳,只是谁都没见过。信则有,不信则无,但不耽误这家船老大信。船至小半,船老大便带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鸡鹅抹了脖子投进河里,又扔了些瓜果这才捏着一枚铜钱,嘴里念念有词,向镇元河拜了三拜,扔下了铜钱。 刘余逸没看到这些,一对姐妹俩也坐在船尾没去看,小一些的拖着腮,怔怔的看着背对着两人的刘余逸,时不时的还笑出声来。 刘余逸是在路上结识的这对姐妹,当时正是与温岚分别的第三日。一路商队从南向北,恰逢山贼截车,当时瞧着深深的车辙,山贼头子肥硕的脑袋都笑的看不到眼睛了,待得那对娇俏的姐妹俩被发现,山贼头子娇羞的眼睛迸放的毫光,就连正躺在树干上睡觉的刘余逸都被惊醒了。 当时那山贼头子双手按住刀柄,满脸意气道:“男的全杀了,但是千万别他娘的伤了那两个小娘子,不然老子剐了你们。” 不出意外,才说完话的山贼头子被刘余逸一树枝抽在脸上,槽牙崩飞两颗。这还不算,挂着微黄杨树叶的树枝四道寒光过去,那连刀还没来得及举起的山贼头子嘶吼一声,手筋脚筋就被刘余逸一挑而断。 旁边山贼本已经越过了山贼头子,就听身后惨叫一声。回过头去,刘余逸飒然直立,地上躺着的山贼头子口鼻四肢汩汩的淌着鲜血,眼看进气多,出气少了。 被鲜血刺激的山贼顾不得自家老大是怎么成了这幅样子,纷纷涌上去,被刘余逸左挑右拨一一化解,连带着不是手脚筋脉挑断,便是身上被刺出个窟窿,不多时本来有五六十号的山贼悍匪已经躺下一半了。 “住手!”一声高喝,嘶吼中带着一点颤音,就连攻向刘余逸的山贼都被惊得停了动作。见情况不对,一个贼眉鼠目的贼子绕了个大圈,砍死了两个随行,总算是逮到了姐妹中的一个,这才用沾着鲜血的大刀抵着妹妹的喉咙,大声喊道。 被杀怕了!五十多人连衣角都没碰到就被放倒了一半,死没死且不说,恐怕躺下的兄弟再没一个能提的起刀了。这对刀口上过活的人来说,无异于判了死刑,日后哪里还有活路? 鼠目贼人握住大刀的手心满是汗水,另一手抓着妹妹的肩膀,颤抖的手险险握不住刀,年轻女子的脖子上已经留下了血痕。 “凝烟。”旁边姐姐本想上前,却怕贼人动手,只得大声叫道。 “大伯说过,人皆有取死之道。今日这般杀人,想必昨日也有更多冤魂,不用留情。”刘余逸将树枝竖到身后,两指捏下一片黄叶,曲指弹出。黄叶飞射,就在周围山贼松口气生出后撤的想法时,同样绕了大圈的黄叶穿脖而过,鼠目贼人扔下刀,捂着脖子睁目而亡。 刘余逸心念一动,插在地上的树枝冲天而起,杨树叶陀螺般旋转而下,地上再没一个能站起来的山贼了。 穆罗绮抱着痛哭的妹妹,余光瞥见刘余逸走到树下背负起匣子,看也不看众人就要离开,连忙拍了拍受惊的妹妹,小跑上前叫道:“这位英雄。” 刘余逸转身,穆罗绮又开口道:“小女子谢过英雄仗义出手。” 刘余逸点头,“应该的。” “不知英雄要去哪里,若是北上,英雄权可一同上路。” 略过穆罗绮朝后看去,十来个方才只有看着份的手中佩刀的汉子穿着统一的服装靠车而立,听着周围簌簌的风刮动枝叶,刘余逸紧了紧长匣笑道:“好啊。” 由此一路向北,转眼到了镇元河,穆凝烟早就对这个相处了近两个月的年轻男子身后的匣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每让他打开,他总是憨然一笑,抬起那不输大家闺秀的修长手指拨弄几下头发,让人想气也气不起来。 穆凝烟蹑手蹑脚的走向船尾,刚想去摸摸那花纹繁复的长匣,刘余逸突然睁开眼,站起身朝东方拱手稽身,吓的穆凝烟堪堪摔倒。 已经看不到商船的小舟上,顾辞修嘴角摇晃着嵩草,“这小子果真大不一样了。” 茅妙怜小姑娘兀自与水嬉戏,河水中两尾寻常的草鱼绕着茅妙怜的两只小脚丫打转,乐的小姑娘根本没听见顾辞修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流云旧符 拜过了顾辞修,刘余逸又要重新入定,就听身后穆凝烟叫道:“喂!” 自从在山贼手里救了穆凝烟,这小了自己两岁的丫头就从来也没正经叫过,无非就是哎c喂c那个三样,至于每次用哪种称谓,都是凝烟小姐说了算。 “怎么?”刘余逸也习惯了,头也不回的应道。 凝烟二小姐叉着腰,也不知要说什么,一时就那么杵在那,早有看不过眼的嚷嚷道:“船尾那小子,你看人家姑娘对你一往情深的,怎么这般不知好歹,看你那体格,怕是都挨不住小爷一顿打。难得有姑娘看上你,下了船,赶快去找个媒拜天地吧。小爷我还能喝顿喜酒。” 虽说是商船,但船舱不小,地方也够大,偶尔也当客船拉人来往。流云派就在阳青道云陀府,因神扬道柳叶山庄邀请天下豪杰汇聚,故而流云派作为繁境数一数二的江湖门派,也被位列其上,甚至在得到流云派应允后,还在请帖上标明由柳叶山庄牵头,流云派c两戒寺响应。由此可见流云派在江湖中的地位何等煊赫。 商讨结束,各家门派相继回返准备,那看不下去出口呵斥刘余逸的自然就是从柳叶山庄返回门派的流云派中人了。 这边那流云派青年才说完,就有其门人凑上来小声说道:“聂师兄,这是人家的家事。师傅说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门人还没说完,穆凝烟就掉头瞪着那个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牙签的青年,“谁乱嚼舌根子呐!先不说那人配不配得上本小姐。我俩的事用得着你插嘴吗?” 流云派聂明满不在乎,正要开口,就听啪的一声响,一把折扇打在自己肩头,回头看去,一位穿着同样流云派样式服装的男子正看过来,淳淳笑道:“师弟,休得无礼。”说着,朝穆凝烟拱手道:“我家师弟无礼,张义方代为赔罪了。”抬头时眼神朝穆罗绮看去,见其无动于衷,这才又看向穆凝烟。 刘余逸自始至终都没回过头,仍旧自顾自入定打坐。自打十三岁回村,刘余逸便知道江湖尘世皆是过往云烟,一月前救下穆罗绮姐妹,也是看在自己曾经兄长的面子上,想及此处,刘余逸不禁回头朝南望去。忘川河,就在天南境,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刘余逸没注意船上的动静,那翘着二郎腿的聂名却仔细的打量起回过头来的刘余逸,嘴里‘啧啧啧’嘟囔几声,忽的叫道:“小姨子?” 刘余逸顺着声音看去,惊讶道:“小舅子。” 场中人面面相觑,穆凝烟目光头像穆凝烟,穆凝烟也是一头雾水,聂旧符这时哈哈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多年不见,都快认不清了。” 嘴里说着,聂旧符朝后勾手,一把狭长黑刀从船舱飞掠而出。刘余逸怒道:“若不是你,我怎么能被五婶责怪。”右手抹过长匣,匣开寸许,飞掠出一柄三尺长剑,迎头敲击在了黑刀之上。刀剑各自弹回,聂旧符扛刀笑道:“小姨子,你的桂花糕呢?” 刘余逸放下剑匣,“对付你,哪用得上桂花糕,这把司马卿足够了,手下败将!” 聂旧符也不恼,手中长刀一甩,随即踏刀其上,整个人随刀而逝,“小姨子,我在岸边等你,地方小,伸展不开。” 一道黑影破浪而行,刘余逸眯眼瞧了瞧,也摆开身形,手执司马卿,飘然跟上。 “这算什么事儿啊,张师兄?”方才提醒聂旧符的小师弟摸摸头,朝张义方看去。 张义方眯着眼,“看起来像是旧识,正好也要靠岸,下了船再说,你聂师兄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这倒是。”那小师弟掰着手指头,“年轻一代中能和聂师兄过上几招的也没几人,庐浮山年轻一辈争雄,聂师兄就摘了第二,说着低了低眉,可惜那时候我才加入师门,错过了。” 张义方拍拍小师弟的肩膀,“无妨,再有五年,师兄带你去看看。”说完上前两步,“两位姑娘,看样子还要一个时辰才能靠岸,外面风大,不若来我流云派船舱避避风。” 这边穆凝烟远眺河面,完全忽略了张义方,穆罗绮跟着看了一眼刘余逸远去的身形,踩刀青年一骑绝尘,劲风扬起道道浪花飞溅,刘余逸踩着聂旧符飞刀划过的涟漪,看似闲庭信步,却也不落黑刀半步。穆罗绮回过头,浅笑道:“谢公子美意,我姐妹俩也订了客房,若有不适,自会回房歇息。” 张义方干笑两声,“既然如此,便不打搅两位了。”嘴里说着,伸手拉起同样远眺江面的小师弟往船舱而去。 阳青道有两家大门派,一个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流云派,高坐罗空姜虞两家王朝四百余年,就连新朝初立,也没为难过几分,甚至元初皇帝百里明玉登泰山祈福,还邀请了流云派观礼。流云派于江湖中可见一斑。姜虞皇朝有余奇,余奇分天地,地奇揽江湖。地奇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江湖人士,四大地奇令便有一枚流奇令,由每代流云派掌门执掌。由此庙堂之上,江湖之远皆有流云权柄,流云派的势大在旁人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每年十月二十三,流云派开门收徒,总有那么多听惯了仗剑走马,高歌天涯的青少男女慕名前往,就算不能入选,也可一览流云风光。流云派耸于峄山之上,峄山位于云驼府云门洲邹城县。秦始皇统一天下东巡首登峄山,命丞相李斯撰文刻石,颂其功德,即著名的《秦峄山碑》;儒家圣人曾在此讲学,吟出‘登东山而小鲁’的诗句,至今留有古迹“小鲁台”;梁山伯c祝英台求学于此,“梁祝读书洞”见证了二人的同窗之谊。到得姜虞国,更是以流云派闻名于世。 坐在船舱的小师弟低头碎念,“今儿个已经是九月二十六,还有一月就到开山门的日子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聂师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是师傅明明说了要聂师兄和张师兄来主持大局的,唉。”小师弟看着躺在船舱小寐的张师兄,想着与那来路不明青年一言不合就动起刀的聂师兄,小师弟一脸的惆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窍开旋照 过了镇元河,仍旧算是益都州谭坊县境内,要到地处云门洲境内的流云派,还要纵跨黄楼c王府两州。河对岸除了迎来送往的来往船客,就是一辆辆装满货物的马车了。谭坊县富庶不是没有道理的,除了气候宜人,人杰地灵外,两岸运输行业的兴盛也很大程度上带动了谭坊的经济发展。县里数得上的三家码头,也是县里一等一的富商,除了朝廷设立的运漕,就属这三家最是兴旺了。 劳烦船家找好了马车,穆家姐妹带着自家的十几号家丁随从,下船而去。穆家在仰天府也是有名的家族,这次穆家姐妹亲自运输这批货物,一来是熟谙自家生意,二来也是穆家姐妹这一分支最近处境不稳,不得已只得亲自把持这趟货物。除了明里的十几个随从,暗地里还雇了几个周遭有名的江湖侠客陪同,只是在刘余逸动了手之后,就愈加的算不上数了。 张义方带着自家师弟师妹们下了船,也不急着出发,先是找了家客栈住下,随后派出几个师弟去找聂旧符。穆罗绮也如此,让几个家丁抬着刘余逸的剑匣,也找了流云派旁边的客栈入了住,准备第二日再出发。穆罗绮身后,几名家丁苦着脸用木棍抬着剑匣,这长条匣子,沉甸暂且不说,扎人才是真的,有两个一不小心碰了碰,就被扎的半天才缓过来,也不知道那小哥是怎么背了这么久时日的? 当穆家姐妹俩走进客栈,就看见客栈正中间,被两方人挂念的两个人正在桌子上插科打诨,桌子上摆了几个小菜,七八个酒壶随意的躺在c滚落在桌上地上。就看聂旧符搂着刘余逸肩膀,微醺着酒意说道:“好小子啊,当年沾了两滴就脸红的像个猴屁股的你,现在也有资格和聂大爷我比拼酒量了。” 刘余逸一把推开聂旧符,“滚你的聂大爷,要不是从你这沾了酒,回去之后偷喝桂子酒被五婶瞧见了,我哪能去曹二伯那蹭了一个月的饭。”刘余逸说着砸吧砸吧嘴,喃喃自语道:“要说曹二伯,也不容易,二伯母那厨艺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早听你说你那五婶做得饭菜多好吃,有机会我一定要你带我去尝尝。”聂旧符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哥俩碰了杯,一饮而尽。 穆凝烟当下有些惆怅,亏得还心心念念着怕刘余逸吃亏失意,转眼就看到酒场的意的刘余逸,也顾不得什么是大家闺秀,上前拍着桌子叫道:“喂!” 桌上本来空了的酒壶一顿震动,终于有一个摇晃到了桌沿,被聂旧符弯腰拦住,斜眼看向穆凝烟,嬉笑道:“这不是弟媳妇吗,快坐快坐。” 刘余逸也难得的看了一眼穆凝烟,没落井下石的跟着说什么风凉话。旁边有食客看过来,窃窃私语,穆罗绮走上去拉住想要掀桌子的穆凝烟,跟后面几个随从点点头,带着妹妹上楼,临了还不忘嘱咐小二再添两间上房。 随从们在桌边放下剑匣,各自散去,聂旧符叫小二去拿两坛红泥烧,探起身将剑匣拿过来。剑匣首尾连着一条肩带,不用时绷紧于匣上凹槽,用时拉起就可挂在身后。丝毫不影响卖相。 抚摸着剑匣,感受着锋锐的剑气不断旋于掌间游曳,聂旧符满脸陶醉道:“啧啧,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哪家出来游历的公子,说说,里面除了放有司马卿,还有你那桂花糕吧?” 刘余逸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点头,又神神秘秘的说道:“想不想知道里面还有多少?” 聂旧符兴奋的点点头,刘余逸翻了个白眼,笑道:“不告诉你。” 聂旧符也不在意,伸手接过小二的红泥烧,“之前从流云派出来,就喝过这红泥烧,你别看名字卖相不怎么样,可是比之最烈的仙人醉也差不多少了。这次你要是路过我们门派,我一定从我那便宜师傅那偷两坛出来。” “什么仙人醉,红泥烧。都比不上五婶的桂子酒。连我师傅都赞不绝口。”刘余逸说着,喝了一大口聂旧符刚给自己满上的红泥烧,热辣辣的好似一把刀从上而下划过喉咙食道。刘余逸也不在意,轻叹口气,“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本来想着这次去仰天府,路过你们那,怎么都要去看看你,如今见着你了,我也好放心上山了。” “上山?去哪?” “仰天,孤竹。” “孤竹啊”聂旧符拉着长音。“不若这次就与我回流云看看,正巧哥们这次和张义方主持入门考核,你也去凑凑热闹。上了沂蒙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别到时我都七老八十了,你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老哥这张脸,可就没处搁了。” 刘余逸沉默不语,聂旧符也不啰嗦,两人一杯一杯的喝着,好像要把这几年的酒全补上,桌上地上已经满是空壶酒坛,掌柜的也不怕这两人赖账,穆罗绮嘱咐开房时就已经付下了足额的酒资,就算喝到半夜也无妨。刘余逸突然问道:“张义方是谁?” “嗐,就是在船上拿着把扇子的家伙,伪君子一个,我是看不上他的,但是谁知道他人缘怎么那么好,流云派里面五六成的师妹都倾心于他。”聂旧符睁眼看见门中王师弟走进客栈,打眼瞧见了自己,不耐的叫道:“小二,结账。” 小二颠颠小跑过来,笑道:“客官,方才那位小姐已经替两位结了账目,还有两间上房,这是钥匙。” 聂旧符接过钥匙,一把给了刘余逸,一把推还给小二,“我是用不上了,回头退一间,别糟蹋了银钱。”站起身,对着同样小跑过来的王师弟说道:“走吧。” 刘余逸起身要送,忽然周身窍穴全开,一缕缕白气蒸腾,空气中掺杂着酒味,竟是将喝掉的酒气全都散了去,刘余逸面色变了变,问了小二一声,就赶忙上了楼,紧闭房门。 搂着王师弟的聂旧符也转过身,拿过小二手里多出来的钥匙,“王师弟,再叫几个师弟师妹过来。”说着率先跃上楼,为刘余逸护法。 虽说不知三教那些弯弯绕的说法,但是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周身窍穴齐开,分明是要步入旋照期的征兆,便宜师傅说过,虽然武夫也可以力证道,但终究不如三教正统。道家讲究炼精化气,就是将周身窍穴经脉开拓,进而气游周身,与自家修至高深境界之后的罡气异曲同工。 在聂旧符看来,刘余逸虽然仅仅是开的旋照,但就以他的见识来看,还真没听说过那个才及冠的就要突破旋照了,不都是老老实实的在辟谷,开光勤恳耕耘。聂旧符立刀门外,思衬道:“看来我这兄弟还他娘的是个天才,不如以后有了孩子,就让他拜下这个师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灵台紫气 繁境修真界有四大门派,冀中道灵秀府云山派;神扬道广陵府冲虚派;阳青道仰天府孤竹派;隐幽道玄菟府归霞派。前两派脱身于青玄派,走的是道家正统的路子,讲究先修神,再练气c还虚c合道。后两派则是东华派的后身,炼精c练气c入神c反虚c合道。归根结底,都少不得最后一个步骤。合道之前都算是修真,但入气之前却算不得修真。 刘余逸体内窍穴齐开,丝丝缕缕后天灵气透过窍穴涌进下丹田,汇聚成气团。下丹田在脐下两指处,故而又有精气之说。按照倚泰教习的经络走向,刘余逸缓慢的引导着灵气,生怕一个岔子运错,好的话落得个跌境的下场,坏的话就是那些常常被人挂在嘴边的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修真者突破境界往往都要寻一僻静场所,或是找人护法,不是没有原因的。 聂旧符横眼看退了一个要过来的小二,这边又有公子哥带着个女子过来,公子哥腰贯黄玉,看外形雕琢是冀中道南部滨湖府特有的做工,玉下还系有华美长剑,走起路来长剑敲击着黄玉,叮当作响。女子虽然是冀中道人,但身形外貌都有着神扬道江南水乡特有的风韵,一头青丝被利落的打理着,倒是别有一番英气。 公子哥看了一眼在门前拄黑刀而站的聂旧符,报以一个笑脸,聂旧符充耳不闻,公子哥也不在意,挂着笑回头与女子对视一眼,就要路过,却听到聂旧符说道:“离此三丈远,后果不负。” 公子哥还是笑意不减,身后女子扯了扯公子哥衣袖,朝那黑刀努了努嘴。公子哥拍拍女子手背,“走,吃些东西去。” 这边两人才转身,楼梯口就上来几个流云弟子,身穿与聂旧符一样的服饰。 公子哥回过头,冷着脸道:“兄台,我俩都让步了,这是什么意思?” 聂旧符瞟了一眼,“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与我何干。” 看着身着同样服饰的聂旧符和上楼涌来的男女。后面女子突然问道:“你们是流云派的?” 聂旧符嬉笑道:“是啊,怎么的”正说着,身后房门打开,刘余逸拍着聂旧符肩膀,“给聂兄添麻烦了。” 聂旧符头也不回,“小事儿,成了吗?” 刘余逸‘嗯’了一声,来到聂旧符身前,拱手道:“两位见谅,这位也是为我才不得唐突了两位。刘余逸在此告罪了。”又拱手朝闻讯而来不明所以的流云弟子说道:“劳烦大家了。” 众人看刘聂两人方才的举止,也不觉得早些船上的剑拔弩张有什么妨碍,关系好些的男弟子已经笑着说着‘不麻烦不麻烦,聂师兄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此等小事,不足挂齿。’诸如此类的话。女弟子们则三两个凑在一起,打量刘余逸,再与同伴说上两句,偶尔发出一串或娇羞或玲珑的笑声。 公子哥低头笑了笑,拉起女子就要回房间,就听刘余逸问道:“公子有伤在身?” 女子希冀的看向刘余逸,那张年轻的脸怎么也达不到自己的预计,不觉叹了口气,公子哥笑道:“这位兄台可不要乱说哦。” 刘余逸点点头,“那就进来说。” 聂旧符让王师弟先带着流云弟子回去,也跟着进屋。公子哥站在桌前。刘余逸示意两人坐下,聂旧符也凑过来,问道:“小姨子,什么时候又成了大夫了?” 公子哥与女子对视一眼,又打量起刘余逸,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刘余逸浑然不觉,“我这只算的望闻问切中的望,公子天灵上有一缕紫气蒸腾,却全无中正平和,相反暴戾非常,若我没猜错,公子此时内力正无时无刻不被此气蚕食,也亏得公子内力深厚,不然恐怕蚕食的就是神魂了。” 公子哥听罢起身,长稽及地,“请姑娘救周长深于水火。”女子也过来握住刘余逸双手,“小姐您既然能看的出来,还请救我家相公一次,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着眼眶珠萤流转,几滴泪打在了桌上。 聂旧符瞅了瞅三人,不好笑出声,深深的看了刘余逸一眼,刘余逸赶忙抽出修长的手指,摆手道:“两位见谅,我能看出周公子近况,也是侥幸才提升了境界,并不能帮到公子什么。还有,我是个男人。” 周长深难得叹口气,坐下说道:“如此,倒是周某太过强求。实不相瞒,周某也是之前遭叔祖提点,才来到阳青道,只听得孤竹派有一法,可暂时止住天灵紫气蚕食,既然公子无方,是长深叨扰了。其实叔祖也说,此气即是灾厄,也是机缘,就看侄孙我如何把握,我观两位也不似歹人,故而实情托出。只是希望渺茫,这才病急求医。还请两位见谅了。” 聂旧符问道:“恐怕有些辛苦吧。” 周长深微笑,“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倒是苦了我家内人。” 名唤陆亦筠的女子摇摇头,伸手拍拍坐下来的周长深手背,两人相视一笑。聂旧符搔搔头,轻咳一声又问道:“你家叔祖有没有说过,得到那机缘的机会有多大?” “十不存一。” 聂旧符不得不又挠挠头,“该不会是你家叔祖年纪大了,信口胡说的吧,我这不是失敬的意思,只是能认出这不知名的紫气,总要在江湖中有个名头才对吧。你家叔祖是哪位啊。” 周长深也不恼,答道:“我家祖籍天南,叔祖多年不入繁境,姓周名闵延,人称狂儒。” 聂旧符撇撇嘴,没听说过,没准真是你多虑了。说完起身给桌上人分杯倒水,刘余逸心中却是浪涛滚滚,尤记得临行前两天,唐五叔与自己坐在唐家门前藤椅上,唐钧随口说道:“你若是有朝一日去了次荆道,就去渝中代我向师兄问个好,他就住在虎山牡丹亭。我这师兄很有名气,你稍加打听就能寻见,人颂天南狂儒周闵延。” 刘余逸浪涛中不禁想问道,‘唐叔,各位叔伯姑婶,师傅,您们究竟多大岁数,连我对面的祖孙子都这么大了!’ 周长深见对座刘余逸怪异的看着自己,喝水如饮酒,心道看来还是怪我方才错把他当做了女子。回头找个机会一定要好生解释一番。 穆凝烟一行人又上路了,只是这次除了同路的流云派,还多了一男一女,周长深和陆亦筠夫妇。 张义方无事就去前头和穆罗绮两姐妹说上几句,聂旧符就曾少有的语重心长的对刘余逸说道,“小姨子,你可得看住了张义方这伪君子。”引来刘余逸一对白眼。无果的他又去嘱咐周长深,“老周啊,虽然张义方那人还没对你家夫人有什么想法,但是小姨子看的紧了,难免让他生出什么别的想法,弟妹如花似玉的”没说完,身形一动,瞬息远去。 周长深还没有什么动作,陆亦筠就已经从车舱里抽出了一杆长枪,追了出去。留下一脸笑意的周长深和面色淡然的刘余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新桃唤旧符 仰天府上接井塘府,下邻云陀府,地处阳青道中垂,阳青道道台济鲁城就设立在此府,阳青道有两家大门派,另一个便是修真界里如雷贯耳的仰天孤竹。 孤竹凌立沂蒙山脉之中,沂蒙山分作沂水c蒙山两处。除开镇元河,沂水为阳青道第一大河,分四路流经阳青。孤竹派位于蒙山之间,东边山脚下,建有归去堂,常年迎来送往各家门派,收发信件,唯一算的大事的,还得算是每十年一次的开山门。 开了山门,才可收徒。 一红一蓝两道虹光飞掠,直朝归去堂四层小楼顶端,被中年人接在手中。 吴服掌管归去堂已有三十个年头,堂兄事无巨细都在吴服的指领下张驰有度。罗空历二百九十二年,当时的罗空国还尤显太平,才过十三的吴服就被带上了山,不觉已经一百余年了。 看着左右手两封虹光化就的信笺,多年来始终古井平波的吴服微微皱眉,两封信来自两个地方,吴服摊开手,蓝色信笺展开,廖廖几字而已,‘我有一侄,不日登临贵派。’十个字锋芒内敛,吴服甚至感觉,如果这锋芒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能世间再不会有吴服这个人。 落款五字,平平淡淡,但对吴服的冲击更甚。‘隐秀钟洲一。’ 小心收起信笺,吴服想了想,拂袖一甩,信笺复化蓝虹而去。吴服喃喃自语,“钟洲一啊,难怪。”收起心绪,吴服打量着手中还剩下的橘红色信笺,过得半晌才拆开来看。 倒吸一口冷气,吴服复而笑道:“关的我什么事,还是让别人犯愁去吧。”说着又甩出信笺。先前那封蓝色信笺拐个弯,飞去玉皇顶;后面那封去了狮子崮,隐于茫茫云海。 吴服下了楼,接着处理孤竹杂务,闲暇时抿了抿嘴唇,“孤竹派这是怎么了,刚来个钟洲一,又来了一个周闵延。”身旁听得吴堂主自语的孤竹弟子躬起腰,快步走过,好像没听见一般。 峄山呲临仰天府,坐落于宁州邹城县,北依儒家圣人故里曲阜县c南望滕州县,在春秋时为邹国国都,同鲁国并称‘邹鲁之地。’ 泸沽历七十九年十月十九,刘余逸一行人终于赶在了流云开山门之前到达到了邹城县。流云小师弟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总算没有误了时候,再看两位师兄,一个正对继续前进的穆家姐妹道别,另一个正和刘余逸c周长深夫妇喝酒,全然不顾外事。正年轻的小师弟又是一脸惆怅,只觉得自己总有那股子迟暮的味道。 流云派占地广袤,山门也异常宏伟庄重。将临开山门的日子,邹城县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都住满了人,县因为流云派的开山门而热闹起来。 因为应了聂旧符要留下来观礼,刘余逸便准备在流云派逗留些时日,周长深夫妇在路上听闻刘余逸也要前往孤竹,约好与刘余逸一道前往,便跟着刘余逸观礼。穆家车队继续前进,穆罗绮特地向刘余逸提及若是到了仰天府,一定要去穆家做客,刘余逸笑着答应,穆罗绮这才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妹妹上了马车。 流云派山脚城镇热闹非凡,来来往往俱是青年男女,有的跟着家眷;有的携着奴仆,更多的是孤身前往。一入江湖深似海,除了慕名前来的看惯了江湖传说的殷实子弟,剩下的却是各有原因。果脯充饥c国恨家仇,大抵如此。 跟着流云派弟子往山门去,山门口已经驻足了许多人,看得流云派弟子,一个个都兴奋的紧,有些甚至上前搭话两句。人群主动让开一条路,刘余逸得以随着流云派见到了高耸的山门。流云山门左右共十名弟子值守,还有一位年长的师兄巡视,十一人早就看见从柳叶山庄归来的聂旧符一行人,待的靠近,那年长师兄走过来,聂旧符张义方等人皆拱手说道:“刘师兄!” 年长刘师兄上前拍拍张义方二人,“回来就好,路上如何?” 流云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自然没有人来找不自在,刘师兄也是随口问问。聂旧符从人群中拽出刘余逸,搂着肩膀笑道:“路上倒是顺畅。刘师兄,这就是我经常和你念叨的兄弟,这次恰巧碰上了,你也少说我吹牛。回头让你见识见识。” 刘师兄问道:“你也姓刘?” 刘余逸点点头,拱手行礼,跟着聂旧符叫道:“刘师兄。” 刘中青左右端详了两眼,笑着应下聂旧符。 早早的就拜了聂旧符上一辈大师伯的门下,使得聂旧符等人刚刚入门的时候,都是这位刘师兄带他们各自师傅教习的入门功夫,若说的功夫深浅,日常交际,流云派中各有争执,天长地久总是有些不睦,但人人都对大师兄刘中青心怀敬意。刘中青也无甚偏颇,一视同仁,因而无一人心生怨愤。 上山的石板无一例外都雕琢着流云图案,一团接着一团,扶摇直上。峄山有素有四大奇观c三十六洞天c七十二景之说,除了之前提及的秦皇c小鲁台c梁祝之外,还有岱南奇观c邹鲁灵秀的美誉。拜别了照例继续值守山门的刘中青,张义方带着流云弟子去白云宫复命。聂旧符溜出队伍,要去给刘余逸三人安排住处,流云弟子面不改色,显然已经习惯了。 甘露池位于整个流云派西侧,依山势建造了一排客房,是专门用来安排来访同道休息的场所。因为地势不同,甘露池大小几十栋楼阁无一相仿,连立起来却又无碍美观。聂旧符带着刘余逸三人左拐右拐,来到了地势最高最西的楼阁,笑道:“你别看这里偏僻,却是这甘露池里面最好的一处房子了,按平时礼律都是各派掌门来此才能入住。我方才与当值师弟问了,八间房还余下四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姚掌门的意思。”说着拍拍刘余逸肩膀,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二楼靠西的房门,“放心住就是了。就像在家里一样,别拘束,你们两口子的房间在隔壁,从这里开窗,正好可以看见五华峰,再看那里” “聂旧符!” 聂旧符正指着五华峰要开口,就听房门口传来清脆女声。不用回头聂旧符也知道是谁,拉着刘余逸就要继续说。房外女子也干脆,进来就是一脚踢在聂旧符小腿。聂旧符只得苦着脸转过头,嬉笑道:“姚师妹。” 女子白了聂旧符一眼,转过头对刘余逸三人搭手道:“想必几位就是聂师兄请来的客人吧,我家师兄路上想必给三位添了不少麻烦,姚新桃替师兄给各位陪个不是。三位权且好好歇息,我已打好了招呼,有事尽可去找甘露池当值的弟子,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我与聂师兄还有些事,少陪了。” 刘余逸摇头,“两位自便。” 姚新桃又看向周长深二人,见其二人点头,这才出门,在门口招呼聂旧符,“走吧,我爹找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风澜荡碧波 峄山风景秀美,流云派大小建筑不但没影响此山景致,反而更有一番风味,刘余逸倚窗而立,眼前就是聂旧符提及的五华峰,就看峰插天表c古木苍翠c杂花若锦;其中有一处乱石嶙峋,旁边有块两象形石,神似龟与蛇,传说是天上真武大地命龟蛇二将镇守此门。传说不可考,但放眼看去,整个五华峰怎么都看不厌。 这两日倒是没人打扰,期间又来了一派掌门,叩响刘余逸房门拜访,看着刘余逸年轻的脸庞,新来的玉壶派掌门倒是也没计较为什么刘余逸进了这‘掌门楼’,只是打量着嘟囔道好像在哪儿见过。刘余逸倒是没有印象,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了。 周长深夫妇这两日忙着游峄山,峄山秀丽,两人也是才完婚不久,更是别有兴致,两日间都很少有什么交流。 转眼两日便过,刘余逸也没见着聂旧符,只是在清晨来了一位女弟子邀请刘余逸三人观礼,陆亦筠细心的给周长深打理身上的褶皱,两人相视一笑,刘余逸背起剑匣。三人跟着女弟子来至流云山门,早有各大门派观礼者依山而立,顺着人流看去,刘余逸又见到了几个熟人,不禁微微一笑,在人群中站定,周长深眯着眼凑过来轻声道:“怎么你一出现,我就感觉有好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你身上?” 刘余逸笑而不语,自周长深身后有人出声道:“阿弥陀佛,一别五年,果然又见了施主。” 刘余逸也转过身,拱手道:“不戒高僧,许久不见了。” 嘈杂人群中,茅妙怜小姑娘扯了扯身前男子的袖子,开口说道:“挨千刀的。” 顾辞修回过头,认真问道:“挨千刀的骂谁呢?” 茅妙怜不甘示弱,“挨千刀的骂你呢!” 顾辞修一副你赢了的样子,小姑娘拉着顾辞修袖子笑道:“你看你看,是刘哥哥。他也来了这边,我去找他。” 拉住就要没影的茅妙怜,顾辞修看了一眼正在与不戒和尚交谈的刘余逸,蹲下来说道:“现在人这么多,等这人潮散了,我再带你去。” 刚占了大便宜的小姑娘显然心情不错,点头准许。 “冀中滨湖府碧波潭前来观礼。” 人流张开一个口子,一队马车停驻。头前两队弟子引路,向后数去,一共五架马车,车上绘以水流纹饰,马车两侧各有四人骑马随行。连同马车以及两侧随行,共计一十八匹神俊白马,马带披挂,是碧波谭独有的造艺,名为‘风澜’,寓意微风起波澜。引路弟子停下,第一辆马车中探头出来一个稚童,呆滞的扫视了一圈周围,这才缩回去。不多时,一位白发老人佝偻着身子从马车中出来。与此同时,张义方在看到风澜披挂时就已经带着几位师弟迎了过来,待得白发老人从车厢出来,张义方已经在车外恭候了。搀扶着老人下了车,老人眯眼笑道:“麻烦你小子了,年纪大了,就是缺觉,要不是小玲儿叫我,老儿怕是能睡到傍晚。” 张义方笑着应道:“老前辈神采硕奕,哪来的老态可看。” 老人笑着点了点张义方,张义方拱手说道:“还请老前辈先去甘露池休息,用了午饭,义方再叫人去请前辈。” 方才探头被老人名唤小玲儿的女童跳下马车,双臂挽在老人左手,老人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玲儿的脑袋,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哈欠。白发老人眯眼道:“都说秋高气爽,怎么到了咱们爷俩这儿就是春乏秋困了,你也别睡了,和我一起去九峄台看看吧。”老人抬起头,“你小子倒好,前一句还说老儿老当益壮,后一句就改成了老态龙钟,行了,去迎迎后来的人吧,我们爷俩随便逛逛。” 张义方几人侧身让开,白发老人带着小玲儿往人群走去。这才又从马车上下来十几个小辈,追着老人而去。张义方见此低声嘱咐身后师弟两句,也不回去,就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碧波谭车马被张义方师弟安排下去,就又有一行人到来,“冀中灵秀府酒剑山庄前来观礼。” 白衣出尘。 “隐幽涿郡府鸿渐派前来观礼。” “神扬广陵府扶青派前来观礼。” “神扬江都府高山派前来观礼。” 整个上午,流云派山门迎来了大大小小二十几家门派从各地赶来观礼。姜虞江湖许久没有争端,最近一次还是新朝初立时打着罗空旗号的一家歪门邪道,大肆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最后被以流云为首的武林正道一举歼灭,这才有了流云地奇令。 没有了争端,各家门派也就只能将目光放在了江湖中大大小小的论剑比试,各家开山门授徒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上。虽然外人看来难免笑谈,但总要让人们记得江湖上还要有这么一个门派,还有这么一座武林,这么一座江湖。 眼见人群汇集的差不多了,烈日高悬c微风不起,算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姚洪叔率众而出,也不见叫喊,声音就已经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参试着,得入山门,观礼者,拾阶可上。” 嘈杂的人群霎时止沸,孑然一身的已经越众而出,开始朝九峄台而上,更多的则是在吩咐下人或与亲人告别。流云派磅礴的山门七百余年轻男女鱼贯而入,好不热闹。山门一分为三,左边是扶云阁,作为流云弟子住宿之所。右边环阶而上九峄台演武场,共九百九十九阶,越往上台阶团云纹络越密,暗喻‘步步登天。’更深挖掘则是‘凡入我流云者,无异于一步登天。’ 观礼者拾阶是姚洪叔所说的却不是那九百九十九阶,而是比那近千流云台阶还要走的艰难的一个个高愈十丈的梯台。截面平滑,根本没有攀着的地方,身上没有点轻身的功夫根本不要想着上山。 江湖中小字辈的在师长的授意下已经开始攀阶,各家轻身功夫递次施展开来,五花缭乱。山下一些个颇有风骨的老壮前辈聚在一起,相互点评各家小辈。碧波湖小玲儿搀扶的白发老人还像之前那样眯着眼抬头看,周围围了四五个还有些香火情的门派师长,一同随着老人抬头,偶尔与身旁人说上几句话,偷眼看一眼老人。 老人拍了拍不见皱纹的额头,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们要是也想先去看看,就早些上去,占个好位置。” 话音一落,老人身后一十三人立时腾起十一人。与此同时,流云派弟子也一应掠出,朝九峄台山顶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头秀 流云身法,讲究的是绵长飘逸,看上去还没什么动作,人却已经飞掠出了好长一段。碧波潭则是顺势而为,颇有些游鱼的态势。白发老人看着自家与流云弟子争相登顶,眼神却是又暼向了还站在原地的姚洪叔,聂旧符与张义方也跟着站在其身后。姚洪叔早就注意到了老人目光,却也不看登顶不看老人,低头注视着还没来得及打扫干净的桐柏落叶,神情专注,好似看到了整个深秋。 老人收回目光,低头朝小玲儿笑道:“也不怪姚小儿气盛,这小子不是对我们门派有意见,正派武林安静的久了,总是要分出个乙卯来才能再安稳些,谁让我们家有那一枚碧波地奇令呢?流云势大,却也怕大着大着就大不过别人喽。”老人说着蹲下来,和小玲儿一起注视着一只入了秋却还没死的蚂蚱,“要我说啊,姚小儿的格局还是小了,比不上他身后的那两个孩子,还好我们碧波还有你和小玲儿,总是垮不掉的。你说呢,岐行。” 去了十一人,老人身后还有一男一女,那才及二八的少女弯下腰,低头看着老人佝偻的后背,开口道:“铃儿妹妹天资卓绰,未来必然不负叔公所望。” 老人蹲着转过身,“那你呢?” 方岐行沉默以对,老人哈哈笑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性子。” 拍拍小玲儿,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的小丫头站起身,依依不舍的向蚂蚱告别,老人牵着小玲儿一步驻山巅,眯眼轻声道:“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不戒和尚还在与刘余逸喋喋不休,却总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来,周长深显然涵养极好,一直含笑等待,刘余逸终于的了机会,说道:“不戒师傅,人流都涌上去了,我们也上去吧。” 不戒轻颂了一声佛号,摊手让开。刘余逸点头致意,这才往山峰而去,与此同时,不止一直随行的周长深夫妇,周遭二十多个青年男女也一同往山顶掠去,好像早已通了口风,只等刘余逸起身。 几人行至半山,周长深意味深长的看了刘余逸一眼,还不待刘余逸反应,便拉着陆亦筠加速上掠,刘余逸半空急停,一柄长锋就已斜插在身前石壁上。双脚吸附在石壁,刘余逸脚步又起,那两尺长锋被后来而上的主人拔出握在手上,紧追刘余逸而去,刘余逸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回头躲过长锋,使巧劲抓住长锋主人的双臂,于空中转了一圈,将那人甩下山去。 小玲儿的视线被吸引过去,扒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向下张望。白发老人一手扶着小玲儿,蹲下身来笑道:“知道你姐姐为什么不着急上来了吧,都憋着一口气呐。整个江湖的俊秀都输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身上,嘿,换做谁都想要再来过试一试才肯甘心。留在山下的,这才上来的孩子们,不都是想再见识见识五年前在庐浮山一把桂子剑横挑了整个武林的少年。嘿嘿,要依老儿我说啊,都是白费!不同,境遇自然也不一样。他们大多数人可是没有机会了。”老人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好一块剔透的磨刀石啊,只可惜不常见了。” 刘余逸才扔下那人,就又有人迎上来,与此同时,山下有人饮清酒,踉跄拖剑而上。一袭白衣后来先至,刘余逸食指扣击剑匣,展子江破匣出鞘,刘余逸握剑递出,刚好与白衣长剑交击在一起,借力加速上掠,连带着还没赶过来的那人,彻底摸不到刘余逸了。 一把展子江先后又击退了六人,刘余逸双脚用力,乘风抵山巅。展子江归匣,刘余逸等到后来人上山,拱手行礼。被击退者还礼,丝毫没有愠怒。 山上山下老壮师长一同观看了这场突如其来却又意料之中的算不得争端的争端。自打一个参与过五年前庐浮盛会的掌门露出口风,说是一举夺得魁首的不名少年又露江湖,短短两日就传到了有资格听到这个消息的各家门派那里。这才有了当前这一场攀山小战。 姚洪叔将视线从深秋落叶那里挪到九峄台的时候,也正是刘余逸与众俊秀登山之时。兰江派的小辈最先动手,手中的长锋按说应该是兰江掌门趁手的两柄兵器中的‘断根’。看来这小辈应当是这一代的兰江翘楚了。兰江派虽说只是个二流门派,却怎么那么不济事,被那小子一个搭手就甩下了山,酒剑山庄的出手倒是意料之外,据说酒剑山庄这一代出了一个奇才,被山庄那李老头送予了楚再白的美誉。直追酒剑山庄传说中的第一代庄主,那个从不弯腰折贵,纵意洒脱,写下‘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酒剑仙。要是没看错,方才那踉跄步伐由慢及快,一步追一步,显然暗合那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虽然只是一击即退,却也不掩洒脱。那后来的六人,姚洪叔也能叫的上来四人,鸿渐派谢燕郊c高山派李子健c三寸谷黄无异c凌波岛徐蔓。无一不是当代俊秀,只是不见那不戒小和尚,以及当年输在刘余逸剑下的方岐行。姚洪叔暗暗点出九峄台上数的过来的年轻俊秀,没来由的有些伤感。 不见微风的日子突然卷起一阵小风,挂起地面落叶脱离原地,又刮下新的树叶补在原地。 该叫弟子们打扫一下了。姚洪叔心里想着,慢慢走向九峄台。 与刘余逸同行的年轻子弟各自走回自家门派,暗地里早就仰慕自家大师兄的鸿渐派小师妹凑到刚刚归来的大师兄谢燕郊跟前,绯红着脸色寻话问道:“谢师兄,这人是谁啊?” 谢燕郊转头看向在门派里备受宠爱的小师妹,摇摇头笑道:“他呀,不就是五年前那个一举夺魁庐浮山的刘余逸吗!” 小师妹呆愣愣的点了点头,看向面目端正清逸的刘余逸,尤其在手指上多停留了几眼,还是往谢燕郊身边凑了凑。 什么刘余逸,本姑娘还是喜欢我家大师兄。 谢燕郊适时递过来一个和煦笑脸,鸿渐派的小师妹只觉得秋日的阳光第一次那么温暖可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离别谁相思 九峄台登阶看似只有那么九百九十九阶青石云纹路,但是各派弟子从高处看去,就只看到一个个汗流浃背的青少男女蹒跚在各个台阶上艰难前行,全然不像看着的那么简单。刘余逸将目光移向了负责记录名次,站在密密麻麻布满了流云纹络的最后一格台阶的老者,顿时了然。白发老人牵着小玲儿凑过来,低声笑道:“想不到吧,流云派辈分与我一样大的老不死”白发老人才说一句,想了想,又道:“与我一样大的老前辈,竟然跑到这里当了个执笔。” 刘余逸不认得这个白须白发的老人,但这并不能够让刘余逸失礼,于是拱手说道:“刘余逸见过前辈。” 白发老人摆摆手,“这声前辈我可当不得,本来就不在一个层面,哪里说得上前辈后辈的。”老人用食指虚划过两人面前的地面,“要我说啊,少年郎,你越界了!” 刘余逸心头一凛,老人继续说道:“古往今来总有那么多的神仙事迹流传于世,但谁又能说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一桩桩事迹中的一个呢?三教中人各有所修,窃长生,求自在,纵逍遥,不一而足,却都不敢跨过这一条线,既然你求了仙路,这凡尘就只能是过往云烟了。仙凡有别,可万不能回头咯。” 刘余逸细细咀嚼着老人的话,少顷才说道:“我师傅说过,三千大道,条条可证仙途,武道也是其中一道。” 老人眯眼道:“你是在说谁?我,那老头,还是在场的每个江湖中人。” 刘余逸拱手,长稽过腰,“小子受教了。” 老人抚须笑道:“老夫方澜生。” 除去弃权的,最后一个到达山顶的少年身后,姚洪叔携聂旧符,张义方走上九峄台。 九峄台传说本是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峰,被人一剑削了峰尖,只留下了这近乎圆形的平滑台面。众人打量着面前到达山顶仅剩下的一百余人,虽然个个汗流浃背,但精气神仍然内敛凝聚,以至于每一个都丝丝缕缕的从天灵向外蒸腾白气。方才在执笔老人外溢到每一个台阶的浑厚内力下,不过五十步就倒了百余人,再往上去,平均每五步倒一人,能到达山顶的,就只剩下这些心志坚韧的苗子了,别看老人只是外溢出内力,看似一视同仁,却也按每人的体质进行了调整。能让姚洪叔叫一声师叔祖的老人,怎么能是易与之辈。 “这老儿还真是大方。”方澜生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刘余逸也跟着打量起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百余人,不久也跟着点头,方澜生开口道:“按照每个孩子的承受力,慢慢渡以内力,再让他们以登阶来磨合消化。啧,这老头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刘余逸沉默以对,方澜生也不指望刘余逸能给出答案。流云派招徕弟子,登千一阶只是第一场,用以考察弟子心志,随后还有资质c悟性两场,暗地里还有熟谙弟子心性的一场隐试,只是所知之人甚少罢了。 九峄台演武场,除了用来收授弟子,还用以入门弟子的修炼比试,演武场外建有环形看台,除了一座镇武殿坐北看南,其余都被看台包覆起来,用以观战之用。刘余逸寻了个位置坐下,不知方才去了哪里的周长深携妻坐在了左边座位,周长深斜身靠过来,平静说道:“刘贤弟真是好手段啊。” 刘余逸怎么你不知道这周老哥此时怕是在幸灾乐祸,便不去搭理他。周长深正过身子,握着妻子的柔荑,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临近傍晚,流云派又多了四十外门弟子,三十二入门弟子以及三位嫡传弟子,姚洪叔亲自为每一个弟子发放腰牌,并勉励了一番,这才由张义方宣布,此次流云入试结束。 入夜依然在甘露池休憩,只是隔壁又多了方澜生一人。刘余逸正放下形影不离的剑匣,捧起专门从甘露池在瀑布打来的沁凉清水洗了洗脸,房门便被敲响了。 是方岐行,刘余逸也不惊讶,毕竟隔壁住着方澜生,想来都是方家中人。方岐行看刘余逸站在门口发愣,不由得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刘余逸赶忙让开路,方岐行又道:“算了,陪我走走?” 甘露池旁有一条瀑布,即使在房中也能听到水流击打石子清脆的响声,落下的水流沿着山体倾泻,却被一块巨石划分为二,一半继续奔流不复还,一半甘于依偎池塘暖,汇聚成了甘露池。 两人走在池边,瀑布倾斜汇集的甘露池水是活水,被东边一块盖不住水流的山石放归山下,因而还能清楚的看到池水的流动。方岐行望着清冽的池塘,谁也不开口说话,绕了半圈,许是觉得气氛有些不洽,方岐行这才开口说道:“叔公说,他在云山派有个好友,过了年,就要我带着玲儿去云山学艺。” 刘余逸问道:“哪个云山派。” 方岐行看了眼刘余逸,又收回视线,“还有哪个云山派。灵秀云山。” 少顷,刘余逸轻应,方岐行长叹。两人不觉已经绕了甘露池一圈。 “你那桂花糕还在吗,白日怎么没见你用它。” “剑还在。” “那就好,看到聂旧符,代我问候一声,我明日鸡鸣便走。” “好。” 各自回房,刘余逸摇摇头,打坐休憩。 隔天初晓,流云派豢养的雄鸡放声嚎叫。又是一个好天气,刘余逸推开窗,正好看到马挂风澜的碧波潭一行人迎着犹抱琵琶的朝阳下山。橘光照耀的天空万里无云,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也应该动身了。 正想着,房门便被轻轻扣响。推开门,是姚新桃,刘余逸又朝旁边瞅瞅,果不其然聂旧符站在后面洋溢着笑意,刘余逸让两人进来,自顾自的打水洗脸。聂旧符正巧也看到了俊白马驹上的风澜披挂,开口问道:“碧波潭的人走了?” 刘余逸还没说话,姚新桃就娇斥道:“昨日方老前辈就已经与父亲说起了,你当时还在场,怎么转眼就忘了。” 聂旧符摸摸头,笑着不说话,刘余逸看了姚新桃一眼,平静说道:“方岐行托我向你问个好。” 又看了碧波潭一眼的聂旧符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流云山门不如前几日喧嚣,山门口一辆辆车马从山口开始,朝四面八方散去,流云新得了七十五个弟子,各家门派也又在江湖上混了个熟脸,赚了个名头,也算是不虚此行。刘余逸被聂旧符送出山门,一路上聂旧符难得的沉默了起来,周长深驾着从谭坊县购来的马车,双手拉着缰绳等在一旁,聂旧符笑道:“不若我送你到孤竹派算了。” 刘余逸看到了远远等在一边的姚新桃,也笑道:“算了。” 聂旧符也点点头,“那就不送了。”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你这剑卖吗 泸沽历七十三年神扬道 一路奔波,见识了安蓟宏伟c边塞黄沙,刘余逸一路北上,再由北转东再转南,回到了神扬道。一路上多有不测,大概是没人会觉得这个有些黝黑的十几岁孩子能有什么厉害,因而很多人吃了苦头。却也不乏一些人善意相助,年方十三的刘余逸总是默默记在心里,以求他日相报。 闲来居可不着清闲,沧江有支流途经此处,沾了庐浮山的名声被取作庐江。庐江水流平缓,两岸草木阴郁,风景独好,又常有文人墨客泛舟游庐浮,故而两岸多有酒馆茶肆,再取上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招徕顾客,闲来居想来便是如此了。 酒馆不大,店家是个头戴纶巾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朴素的文衫,柜台上下铺满了书籍,大都页面微卷,不沾灰迹,显然被经常翻阅。中年人总是埋在柜台看书,常年下来,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眼神也不那么太好了,有些字总要拉进了才能看的清楚。男子从来不招呼顾客,酒馆的生意都交给了妻子打理,只是整日除了喝茶便是看书,算是清闲居里难得的清闲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被熟识的人称作清先生的男子,倒是有个姿色不俗的夫人,为此总是为人诟病‘环顾书扉颜如玉,不识居中美娇娘’。久而久之,有人又在清字后面添了一个‘痴’字,清先生得以变成了清痴先生。 清先生对此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的伏身读书。娇妻周春娴端来一盏润目金菊,清先生抬头会意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清闲清娴,一切尽在不言中。 站在柜台,看上去年愈三十的周春娴怔怔的看着眼前桌子上的十三四岁少年。少年容貌娟秀,隐隐有些女相,想来其母肯定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只是少年肤色有些黝黑,像是多年奔波所致。经营的久了,周春娴也有了些看人的本事,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是孤身一人,但是光凭直觉也知道这少年总是有些依仗的。 刘余逸双手捧着清茶,闭目养神。绕了一圈繁境,总算要回到故乡,算了算离年关还早得很,听闻庐浮山有盛事,这就折了个小弯来到了庐浮山。 一行两年,刘余逸身无长物,只有一把陪伴了将进七年的被自己亲昵唤作‘桂花糕’的桂子剑,尤记得是自己四岁时师傅给予的入门礼。倚泰当时笑说道:“这把剑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便由你来为它取一个名字。”年幼还惦念着清晨五婶唐晏柔新蒸糕点的刘余逸,随即便取名桂花糕,被倚泰笑着点了点刘余逸脑袋,让刘余逸记住倚泰重新取就名字的桂子,又随口传了几个口诀,就被打发到了钟大伯那里练剑。待自己将口诀融汇了,再新传两句,又被打发到唐五叔那里读书,周而复始,只有这把桂子剑陪伴自己最久了。 剑长三尺三寸三分,四岁那年初拿到时比自己还要高上许多,不要说提,就连拖都拖不起来。即便如此,还是在大伯的督促下每日与桂子为伴,提不起就拖,拖不动便摸。腕不能提,手不能拖的刘余逸只得每日都抚摸着桂子剑,剑茎上缠有不知名丝线的乳白色剑缑,握上去沁凉舒爽,年少的刘余逸就总在盛夏握着桂子剑纳凉,从不觉燥热。 剑格下端是两朵镂空桂花,花下剑脊处印有两个直到后来登上孤竹之后也不知是什么的文字。除了这两个字,剑脊剑从直至剑锋,都绘有桂花纹络,细细辨认,无一朵意味相同。 兴许是庐浮山盛会将起,清闲居外人流也多了起来,闭目养神的刘余逸睁开眼,就看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女坐在自己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桌案旁的桂子剑。 “你这把剑,卖吗?”少女有些腼腆,问完话就把头低了下去。 黝黑少年刘余逸平静答道:“不卖。” “哦。真好看。”少女止不住的看着桂子剑,“我叫方岐行,你呢?” “刘余逸。” 刘余逸看着这个女子男名的少女,用手背推过来一个茶盅,少女赶忙站起来拿起茶壶,怯生生的给刘余逸先斟满,再给自己倒了半杯,双手捧起凑到嘴边问道:“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嗯。” “哦。”方岐行显然也没什么话,两人就在桌前慢慢喝茶。茶至半壶,方岐行问道:“从你进来,就没看你吃饭呢?” 没话找话,刘余逸答道:“我在辟谷,不用吃饭。” 方岐行还没说话,旁边桌子上一位十五六的少年凑过来。贴近刘余逸问道:“你刚才说辟谷?” 少年又问道:“什么滋味?是不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一点力气也没有?” “还好。” 听到刘余逸这么回答,少年显然有些不满,“吹牛吧你就,肯定是夜里偷偷摸摸拿东西吃。我们门派就有个老前辈,相传已经十多年不进油盐了,你猜怎么着?有一次值夜的师兄路过膳房,那老头正拿着羊腿啃呢,你说好不好笑?” 少年说完,砸吧砸吧嘴,高喊道:“小二,拿酒来。” 接过一壶酒,少年摇了摇酒壶,里面依稀传来响声,旋即笑道:“饭不能吃,酒总是要喝的吧。” “不会喝酒。”刘余逸打量了一圈少年,生硬说道。 少年嬉笑道:“你叫刘余逸是吧,我叫聂旧符,交个朋友如何?” 方岐行仍旧将心思都放在了桂子剑上。 泸沽历七十九年。阳青仰天府。 沂水分四路纵横整个阳青道,蒙山耸于沂水源头,繁境乃至五域都将这一山一水统称一起,大名鼎鼎的仰天孤竹便隐于深山之际。 佛家有云,‘相见即是有缘。’自古便有仰慕神仙事迹的人探访蒙山,却总是被莫名其妙的送回原点,无缘得见孤竹。即便如此,还是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的奔赴云深了无迹的深山远处,只为求那一点仙缘。孤竹十年一收徒,每次多则十几人,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人,无人知道孤竹派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像上一次,孤竹派就只收下了三名弟子,其中一个竟是堪堪周岁的婴儿,被孤竹一位峰主半逼半劝的从围观父母手中接过来,抱在手中爱不释手,生怕吓着孩子,孩子倒也争气,尿液着峰主的手臂就流了下来,他低头闻了闻,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熊元化的弟子。”说完也不管其他同门,抱着孩子就往蒙山远去。 不出三年,那夫妇二人得子,逢人便叨念,熊峰主果然所言不虚。 距离下次拣选弟子还有三年,仰天府小路上,刘余逸充当马夫,车厢里坐着陆亦筠,周长深在旁与刘余逸闲聊,“我听叔祖说,孤竹派所学甚杂,分做孝母崖c神龙峡c狮子崮c槐谷c六月寒c百丈崖c歪头崮七脉,其中尤以神龙峡c六月寒势大。如果不出意外,我应当要归在狮子崮一脉,那里有我家叔祖的师兄坐镇,也能快些找到抑制灵台紫气的办法,你嫂子应当会被安排在,那里只收女弟子,峰主也是下一任掌门人选。你有什么打算,不若与我来狮子崮,我俩也好做个伴,闲暇再叫亦筠给你找个道侣,反正凭你的手段,肯定不会济济无名的。” 刘余逸已经习惯周长深这种腔调了,扬起缰绳催促一褐一红两匹老马快行,车辙滚在崎岖的路面上,周长深远远望着隐于云层之中的沂蒙两座高山,感叹道:“真是高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归去堂 蒙山玉带溪建有一座阁楼小筑,造艺放在世间也只能算是殷实人家的雅物,上不得台面。楼前开垦出了一片小园子,一位看上去年近三十的女子正悉心的摆弄花草。阁楼建在一片竹林中,郁郁葱葱的间隙中,只有一条可供三人并排行走的崎岖小路蜿蜒到外界。吴服踩在竹叶石铺就的小路上低头慎行,在阁楼百步外停下,低头稽首道:“归去堂吴服拜见掌门人。” 阁楼内女子停下手里的动作,面容恬淡的问道:“谁家的孩子来了?” 吴服动也不动,“秉掌门,是两家都到了。” 恬淡女子柔雅一笑,“那就去狮子崮和六月寒,来我玉带溪干什么?” “是,吴服告退。” 后退三步,吴服反身折回,心里盘算着到底是谁家的小辈得到了掌门的关注。是钟洲一还是周闵延?掌门执掌孤竹已有两百余年,门中值得她过问的可算是太少了,平日里就隐居在这玉带溪,但前阵子却特地叫人问了归去堂近来收到的来信,着重点出了前阵子收到的一红一蓝两封虹光信笺。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位掌门的注意呢?想不明白就不去想,吴服默默数着迈过的步数,往归去堂走去。 归去堂算是唯一一个能被世人肉眼看过的孤竹派建筑了,堂口坐落在蒙山山脚,再往上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掩藏在了密布的丛林和稀薄的云雾中。 归去堂按律由五名弟子当值,每一月换一次人员,除了迎来送往之外,五人中还要有习练医术的弟子为周遭相邻坐诊。 柳贞贞是这一个月的归去堂当值弟子,师承孝母崖一脉,自打两岁被自家师傅抱上山,一晃十六年,前年被师傅准许为山下病人坐诊,归去堂也已经来了三次。柳贞贞已经驾轻就熟了,这月便又由她坐诊。 一楼偏角被掏出了一个大厅,厅门大开,因为平日里还是就诊的普通人居多,因而一进门便是柳贞贞的诊室,刚刚为一位老叟诊断完,是平日里很少见到的恶疮,按理说以沂蒙山系地势走向,根本不可能会患上这种病症,再看老叟显然也不像是刚刚远游回来,柳贞贞望着老叟被同样老迈的儿子搀回,轻轻的叹了口气,自语道:“已经是第三个了,晚些时候知会一下吴堂主吧。” 马上入冬的时节,堂内吹起一阵冷风,同样作为本月当值弟子的王宁拢了拢厅堂中间的火炉,顿时感觉暖和了许多,将火勾放在炉旁,王宁紧了紧棉衣,嘟囔道:“真羡慕那些四九天还轻纱博带的师兄师姐啊。” 柳贞贞打趣道:“得了吧你,就你那刚刚过了开光修为的根资骨,再过十年吧。” 王宁嘿嘿一笑,兀自坐回自己的位置,不知为什么,明明可以继续下去的话题,到了王宁嘴边,到了柳贞贞身边,总是张不开口,总是说不出来,明明心里已经拣选好了一套说辞,最后都被挡在了喉咙里,好像卡住了鱼刺一般。 容貌秀丽的柳贞贞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双手杵在桌案上,怔怔的看着楼前的老槐树发呆。 桌子上除了一沓素白的宣纸,还有一方湖泥瑄砚,是一个附近乡里的私塾先生送的。笔架上挂着三根毛笔,除了兔毫上沾染了墨迹,狼毫c羊毫还都干净的挂在一旁。柳贞贞臂肘杵着的是平时用来号脉用的布囊,旁边宣纸上勾勾抹抹了许多娟秀字迹,圆润自然。 “这位师姐,请问这里是孤竹派吗?” 温醇的嗓音让失神的柳贞贞醒转过来,下意识拢了拢盖住右眼的刘海儿,柳贞贞看着打扰自己发呆的青年,十八九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模样倒是不错,身后背着个好看的紫褐色匣子,在阳光下却闪烁着乌光。啧,手指好长啊!柳贞贞捏着自己纤细的指骨,“对,这里是孤竹派,你有什么事吗?” 周长深在镇外就将两匹老马的缰绳镣铐松开放生了。两匹老马嘶吼一声,蹭了蹭刘余逸的脸颊,这才往山林奔去。这当儿没了马车的陆亦筠挽着周长深跨进厅堂,站在刘余逸身后打量着归去堂大厅。 柳贞贞注意到陆亦筠的衣着,又瞅瞅刘余逸周长深,与一直关注这里的王宁对视一眼,王宁抖了抖棉衣,低声喃喃道:“轻纱博带啊。” 刘余逸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放到桌子上,“这是家里长辈的推荐信,麻烦师姐托付给师门长辈。刘余逸请求拜入孤竹派。” 周长深也掏出一封信,放在刘余逸信封旁边,“周长深携内子陆亦筠请求拜入孤竹。” “这”柳贞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面前的两封信,背匣少年的这一封封皮简单平常,是寻常人家都能用的起的草纸封皮,这对夫妇的这封青绿色信封却是在那自称周长深的男子掏出来的时候就有一股子清香钻进了鼻息,家世不错的柳贞贞一眼就看出来是天南道川渝地区特有的竹锦纸张。 正犹豫间,王宁从桌后走出来,揽过两封信拿在手中说道:“距离开山门的日子还有小三年,你们三个来的早了些。”说着食指捻在草绿封泥上左右揉搓,嘴里还不忘接着说道:“我看你们三个也不像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寒庶子弟,但是那又何妨?我王家在神扬道修真界里面也有些名头,不还是乖乖等在开山门的日子才进的孤竹派,更别说家世煊赫更甚我王家一筹的柳家,这两封信”王宁偷偷看了一眼柳贞贞,“我帮你们交给堂主,你们三个就在这大厅等着吧。” 给了柳贞贞一个微笑,王宁施施然朝厅后楼梯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王宁这么一反常态,柳贞贞干笑两下,起身为三人搬来了椅子放在火炉旁,“天气冷了,三位还穿的这么少,赶紧来烤烤火吧,尤其是这位姐姐,我们女子可耐不得冻的。” 柳贞贞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坐在火炉旁,与陆亦筠闲聊,不到片刻,施施然上楼的王宁蹒跚着下楼,靠近火炉笑道:“堂主请三位上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