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禅两世》 正文 2.你才叫尼玛,你全家都叫尼玛 我在一片狭窄无比令人窒息的黑暗里,脚下是软乎乎温暖的物体,我用力挣扎脚不停地踩着,身子也是不停拱着,那种难受和绝望都让我忘了身为灵魂的我竟然有身子和脚的触觉。 我觉得好像过了好久,快要不行的时候,突然,头上的压力一松!黑暗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带离我的世界,久违的光明令我十分烦躁,胸腔里好像被塞进去无数气球,刺痛的感觉仿佛使我哭出来,我甚至听到自己的哭声。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白茫茫的刺眼的光亮,我听不清楚,好像在水里一样,模模糊糊有哭声c说话声。当感觉身子也从那一片黑暗中出来之后,唯一灵敏的嗅觉告诉我周围一片血腥味! 这就是地狱吧! 不知道是地狱的第几层,我自认为没做过什么坏事,学医的人,解剖了不少小动物,白老鼠小兔子不在话下,过年过节杀鸡炖猪我也是异常凶猛的,难道那些死在我手底下的动物的痛楚今天加起来还给我么?早知道这样我就学文科并且吃素了!! 在我为自己的杀生罪孽反省忏悔的时候,嘴里被塞进去一个软软的圆圆的不明物体,那个神秘的物体唤醒了我原始的c潜在的本能——我吸啊吸 带有奶香(现在只有嗅觉好使)的液体慢慢流进我的嘴里 我投胎了?! 被这个念头吓到的我愣了好久! 前一刻刚死后一刻就投胎这也太快太着急了吧!原来“赶着去投胎”是这个意思,这句话一定是投过胎的人讲的。 孟婆汤呢? 阎王的生死簿呢? 我还带着记忆呢! 现在是不是有着小宝宝的身躯我自己也不知道,看不见也听不清楚,只能闻味道。 在我思考自己是男是女c在哪儿的时候竟然睡着了,果然是小孩子!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对于时间失去概念只知道吃吃睡睡的婴儿来说,我都浑浑噩噩,眼里好像蒙了一层油,看不清,烦躁!听得也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被羊水把耳朵泡坏了,烦躁!所有的烦躁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哭,一烦躁就哭一烦躁就哭,忍都忍不住,像是一种本能,比如人体排便的本能。 唯一能感受外界的是嗅觉,比如说,淡淡的甜香奶味应该是妈身上的,空气里经常飘着的是一股咸咸的奶骚味夹着一点茶香,有时还有牛肉味c动物身上的膻味但是我只对母乳味有食欲,这在以前,啊!不,在前世,让我突然去喝某个人的母乳的话,我是万万下不了口的,挤出来的也不行。 我开始可以控制睁开眼,周围也慢慢清晰起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我想我的内心是崩溃而拒绝的,如果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我一定是一脸懵逼的。 我这世的“房间”有点暗有点窄,大的小的东西很多,我睡的床上方有一个四方形的天窗,那是唯一的光源,被子枕头都是发暗的玫红色调,很符合一个女人起居所形象,床垫子还有不知道哪个民族的特色花纹。“墙壁”四周的挂着不知名的东西,不确定那是什么材料的墙壁,非水泥非木头的。床对面有个看不出材料的桌子,桌子上面和周围的地下都摆满了木制的甚至有点粗糙的生活用品。 直到有一次被抱出房间,我才知道,我的“家”是一个用黑灰色厚重的c打着巨大补丁的布来围成的帐篷,中间有个类似取暖的黑色的粗陶炉子,周围一片灰扑扑,作为婴儿的我实在描述不出家具和每个东西的用途所以我的内心才崩溃而拒绝,真的不知道投胎到哪里了! 我这世的亲妈有一头乌黑但不柔顺的头发,好像很久没洗的样子可能是正在坐月子,她的皮肤是深红色的,对!深红色,那种高原红布满整个脸的感觉,对我笑得非常温柔,时时在我边上呢喃着不知名的摇篮曲,笑起来牙齿在红脸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洁白。她的衣服是灰蓝色的大布袍子,简单扎着一条玫红色的腰带。 我这世的亲爹的脸色比亲妈还要红黑好几个色卡,头发也是油腻腻还凌乱着,不算高大但非常健硕,厚重的c黑扑扑的c油乎乎的大帽子和长长的皮袍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皮袍子扎在腰部,右开襟的长皮袍子在胸部翻出皮里面的一边,是厚重的羊毛,带着从外面进来的冷冽气息。 有一天,我亲爹和亲妈看着我一直说“落衫尼玛”c还是“洛桑尼玛”的,旁边还有几个同样浓厚民族特色的老者,对我指指点点的,反复说着“xx尼玛”,仔细读着。头两个字各种变化,后两个字依然是尼玛。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尼玛在藏语里是太阳的意思,我是日曜日既是星期天的白天太阳最大的时候生的,所以不知道哪位想我名字里带个太阳,), 我内心是拒绝而愤怒的,你们才叫尼玛!你们全家都叫尼玛!!我一女孩叫什么太阳,还不如叫月亮星星呢! 不管尼玛当地语言什么意思,这辈子可不能叫尼玛!!我这魂儿还是汉族的魂儿,汉语还是会说的——如果声带系统发育成熟的话。 作为内心煎熬行动上却无力反抗的小婴儿,我拿出我的绝招——哭! 除了哭,我还有必杀技——扭动挣扎加手舞足蹈,奈何这小身子不听控制,稍一用力便便和尿尿就会出来喝彩 你以为当婴儿容易么我的内心是崩溃且无语的。 后来有个小孩大声说了什么,引起大家注意,之后我亲爹亲娘对着我叫的是“洛桑诺布” 我的名字是洛桑诺布——心地善良的宝贝。 善良是村里的长辈寄托的美好祝愿,宝贝是因为我是我妈生了我这世的亲哥之后,接连怀了俩孩子,一个肚子里就没了,一个出来就没了,后来才有个我这个“心地善良的宝贝”,所以我的亲哥建议用“宝贝”来表示来之不易珍贵无比的念想,敢情我的名字是我哥取得。 哦,我是有一个亲哥的,比我大5岁,因为隔了2个夭折的孩子,我们年龄差距在当时当地来说是比较大的。这孩子(我亲哥)叫格勒顿珠(藏语:吉祥美妙事业有成),无论样子还是衣着,简直就是我爹的缩小版,唯一不同的是脸色没那么红黑,脸型也细长一点。 反正用我作为一个专业医学生的所有知识,是判断不出这里究竟是哪里c什么民族的。只好长大再说。 没想到长大不太容易。 现在我手脚无力,口不能言,翻个身都翻不了,动不动就吃吃睡睡,大小便和生活都不能自理,没人抱就周身难受得慌,晚上心更慌,一慌就只想哭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婴儿的可爱是以她(他)的无奈为代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邻家有男初长成 投胎一个月以来都没出过门。 后来长大了听村里长辈说出生那天有被抱出 去在“麻尼杆”下煨桑(就是在帐房或房屋附近飘 着经幡的木杆子下面,燃一些松柏香枝,把糌 粑c酒等投入火中,并跪拜叩首来祈求天地诸 神降福) 然而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为什么我会知道投胎一个月了呢 因为阿妈今天一大早天没亮耗牛没叫就起床 ,梳妆打扮,对镜贴花黄,这就是女人出月子 的征兆啊! 我的内心是非常激动的,我终于满月了! 伸长脖子好奇都快从脑门子溢出来了,想打 量我阿妈,她背对着我忙这个那个,一个脸都 不甩给我,身为内心敏感肉体柔软的小婴儿, 我哼哼唧唧表示我的不满。 阿妈拾缀完自己后,终于来收拾我。 我一直以来都把婴儿时期视为坐牢,在这一 年有期徒刑中,我得到了一个陌生女人最温柔 温暖的笑容——“老”来得女,又是经过两次痛苦 的失去,人类是会控制不住面部肌肉和神经绽 放出美丽的微笑的;最无私无微不至的照顾—— 两个小时喂一次奶,一天十几二十次屎尿;最 珍爱的触碰 人非草木,一开始总是让我感动得一脸懵逼 ,心里把我前世的妈鄙视得一毛钱不值,她除 了逼婚手段高明之外,收拾我前世的爹也是一 把好手。字典里就没有“温柔体贴”c“善解人意” 这些汉字。 阿妈今天头发精心梳过,耳朵以上的头发 都扎在一起盘在后面,耳朵以下的头发编成了 无数个小小辫子,也就是时下最流行的非洲小 脏辫,如果忽略高原红脸色的话,这头发显得 她本来就细长的脸更加明艳动人。 头顶中央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银饰,花纹 精致的银饰中间镶嵌拇指大小的疑似红色玛瑙 ,椭圆形的银饰下摆一直垂到额头中央,月牙 般流线形弯曲的下摆挂着七八个小小的短短的 水滴状流苏。 头顶上还有一圈充满迷之民族异域风情的 珠链,蓝色小珠子加红色珠子加超大颗鹅黄色“ 珠子”,那鹅黄珠子大得根本不像装饰品,除此 之外,脑后还用一条又长又宽的皮革固定着七 八个这样又大又扁的“黄珠子”。 她的耳环是“8”字形的银饰,脖子间挂着几 串长长的珠链,其中最粗的那条下面坠着个拳 头大小(婴儿拳头)太阳形状的红玉。 果然是天没亮就起来梳的妆打的扮,整个行 头显得庄重而不笨重,繁华而不繁琐,整齐中 透着风情万种,隆重中体现着细致认真,尤其 是垂到额间的银饰流苏,生动形象地表现出一 个成熟女人雀跃的心情,实在是居家出行c做 客待友的必备装扮!好!好!好! 夸完头发首饰,让我们看一下阿妈的着装。 阿妈的着装由两部分构成。 外面那件披在左肩膀,一直到右腰,把右手 伸出来的纯羊毛单品,是由意大利知名匠师一 针一线纯手工打造的皮毛一体坎肩,镶着民族 特色的双色缎子。 里面那件是水红色的缎子长袖长裙,上面开 满大花小花。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民族呢? 排除掉汉族壮族傣族白族朝鲜族,还剩下五 十一个民族呢。 我被艳丽的红绿新衣服包裹着和阿妈阿帕( 爸爸)哥哥出门去了,出门前被擦了点什么东 西在鼻子上,搞得痒痒的,由于是冬天,我被 包严严实实,视线受阻,看不到周边地理环境 ,也不知道去哪里。 我的第一届家庭出行目的地是寺庙。 在悠远静谧的梵唱和寺庙特殊的香气中睡 了。 等我醒来,我已经在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家 里,由阿妈抱着,我哥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 说说话,然后一起围着我。 这孩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一看就知 道和我哥不是一路的。他眉眼长得很秀,一般 人眼睛不是大就是小(废话),而他的眼睛是 长,长而不眯,眼里好像盛着一湾清泉。他一 脸好奇地用手碰碰我的脸,转过头对着我哥笑 ,那一湾清泉般的眼睛,此时如涓涓细流,流 光溢彩。 旁边几个大人说着什么,还是听不懂,或者 说我根本听不懂这个民族的语言,除了自己的 名字“洛桑诺布”之外,就是阿妈阿帕了。 还是那句话:只好长大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藏文啊藏文,我把你追随 大家好,我叫洛桑诺布,藏族,听说我是个“善良的宝贝”,今年两岁,我来自西藏南部的一个极度落后的村落,我家有四口人,阿帕c阿妈c普布(哥哥)和我,我家是用牦牛的毛做的大黑布围成的帐篷,我家有10几头牦牛和几只尼西鸡(藏鸡),还有1只大狮子狗(藏狮)2只藏獒。阿妈叫索朗措姆,阿帕叫扎西次旦,我哥叫格勒顿珠。其他家族关系非常简单,其中最亲近的是阿妈的闺蜜——次拉旺姆阿姨,就是我满月的时候去的“一湾清泉”小哥家;另一个是阿妈本家那边的一个表舅父,是当地土豪中的土豪。而阿帕世世代代在这个村里主场优势的,听说阿帕早年丧母,中年丧父,身世可怜,但绝对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一直觉得只要一年我就能完全掌握一个陌生的语言,这时候上天冷哼一声,斜着眼说:图样图森破(t一一 y一ung t一一 siple)。 6个月以前一直忙着吃吃睡睡拉屎拉尿长身体。 6个月到一岁前忙着吃吃睡睡拉屎拉尿长身体,兼练习坐c爬c转身c翻滚c走路。声带没发育完全,没人的时候,我悄悄说汉语,说完我虎(猫)躯一震!舌头完全不受控制,口腔的肌肉不是少了就是多了,就像前世我姥姥家巷尾那个家里的小儿麻痹症患者说话一样,短时间陷入无比恐慌之中,随后又觉得太操之过急,还是先学好藏语。 慢慢练习到2岁,终于可以简单沟通,问人家姓名和性别练得非常流利c咬字清晰。 其实我是有挫败感的。 前世大学的时候读医,去蹭了外语系的日语课学了2年日语就考过了日语一级,偷偷申请去霓虹国东京大学读了医学院研究生,如果不是死于非命英年早逝,现在应该读博了吧。研一的时候为了研究一本韩国医书,缠着机械系的韩国大胖哥学了韩语,已经总结出了自己学外语的套路。就是一定要从基础字母的读写发音开始,始终贯彻死记硬背单词的方针。 现在只能听和说一些日常会话,看不到基础字母,发音准不准确?不知道!大人不跟我一个两岁的小屁孩说那么复杂的话。 什么?让格勒顿珠教我?那蠢孩子天天就知道追狗跑c追鸡跑c追牦牛跑,充分展现了一个七岁小孩子的无忧无虑和无知!哎!任重道远! 不怕!还有“一弯清泉”小哥呢。 小哥叫“记枚多吉协加衮钦”,具体发音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仗着自己年幼无知,一口一个“钦哥哥”,一有机会就迈着小短粗腿往他家跑。 而家也是个让我十分郁闷的话题。 众所周知,我是住在帐篷里的,我钦哥家是石头和木头做的!! 在我的价值观里,石头木头是要比帐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他家总体色调是青灰色,用当地青灰色的石头垒砌的,四个大柱子,八个梁木,很多圆的扁的的木柱子木杆子错落有致,搭成小两层房子,屋顶灰灰的厚厚实实的,屋后一小块地种点东西养养鸡。 我是藏历火虎年出生的,也就是说我属虎,但是我“瓜老衬”(广东话“死”的意思)的那年明明是2017年鸡年,2022年才是虎年呢,中间那5年去哪里了? 还有,这里真的好好好落后!不管是我家还是他家,家里的日常用品都很粗糙,大多都是不精细的木制品和粗陶制品,现代用品一个也没有。 泡面食用油酱醋,没有! t恤牛仔裤运动鞋,没有! 塑料制品,没有! 冰箱洗衣机微波炉,没有! 就不要跟我提电视电脑手机网络这些,没有!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落后! 还是只是我们村还在小康线下痛苦地徘徊。 真的,在我无数次观察中,从没发现路上有任何摩托车三轮车拖拉机! 落后得骇人听闻!落后得令人发指! 前世偶然也听说过非洲某些地区c我国内陆高原沙漠某些地区还有保留原始生活的村落,现在充分体会这种原始生活的酸爽!我可能投了个假胎,我可能在投胎摇号中摇了个下下签 两岁的脑袋里,大脑还没有两个橙子那么大,我用我那不发达的c大脑皱褶回路不够多的大脑,充分感慨了一回命运多舛,时不我待。 我钦哥是水猪年出生的,也就是比我大3岁。 5岁的小钦钦拉着2岁的小诺布,坐在门口大青石上。 我看着那一片蓝的不像话的,高远的天空,下边飘着一屡屡舒服的云,心情十分安宁,仿佛世界可以静止在这里。 小钦哥说:“诺布,你知道错那吗?” 他软糯的童声里,充满担忧c向往c犹豫。 我拿不准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答曰:“听阿帕说是热闹地方。” 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你知道我说什么吗?” 我一脸不屑:“知道!阿帕经常去那里换东西回来。” 他那一湾清泉里,映着我撅嘴斜视的怪模样,他轻轻地笑着伸手搭在我的头上,看着远方,仿佛看着那个热闹的错那。 拉回视线,认真地看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行吗?” 我傻笑:“好!你说你快说!” “也不要告诉你阿帕阿妈和格勒顿珠!” “不会的!说吧” 我急于知道我五岁的清泉小哥要跟我分享什么童年烦恼。 “那你能对着山神许诺吗?” “好吧!” 我双手合十做虔诚样。 “你说吧!” “下个月我就要去错那的巴桑寺了。” “你要搬家了吗?” “不是,只有我自己去。” “你要去出家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学习。” 他眼睛里的不舍显然不是只给我一个人的,可能是他的父母,可能他的家,也可能他家的狗也有份。 “那你可以不去啊。” “那是我阿帕希望的。” 我瞬间脑补他阿妈一边掉眼泪一边给他收拾行李的场景。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很久。” “我可以一起去吗?” “好像不行,我不是去玩的,我去学习。” “那你回来的时候可以给我带礼物吗?” “你要什么礼物?” “我要书,我也要学习,我要钦哥哥教我认字。” “好” “你一定要守诺!” “好。” “你要对山神许诺!” 他慢慢合手闭目,虔诚的样子非常养眼。 藏历土龙年(西历1688年)5月,我的一弯清泉小哥记枚多吉协加衮钦,在一个我并不知道的夜晚,被我并不知道的人送到错那的巴桑寺。我那一年的乐趣少了很多,思念多了很多。 虽然我们邬坚岭村还有其他人家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但是我很少和他们玩,认识倒是认识,但是却玩不来,十岁以上的不和我玩,十岁以下的我不想和他们玩,我这小身子里,装的可是二十七岁的灵魂。 在我看来,由于落后,当地男人都超乎常理地淳朴老实,做事勤劳无比,动不动就笑得特别憨厚,偶尔有一些不务正业的态度都会被老人们所不耻,一板一眼地出声教育。女人们以我阿妈为典型代表,操持家务,做饭喂鸡带小孩,管着家里的里里外外,一些家里孩子大了的妇女听说也要和男人去放牧或者耕种采集。 我家虽然是主要以游牧为生,但是听说阿帕已经在这个村很久没有挪窝了,大有定下来的趋势。而小钦哥家主要是种庄稼的,阿帕经常拿酥油跟他换青稞。 村里的老人倒是有见多识广的,可惜老太太们都是深居简出,完全没有我大中国和谐社会的大妈风范——凤凰传奇响起来!腰肢扭起来!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快动作!无比想念!! 大老爷们倒是经常聚在一起喝酒海侃,可惜和两岁的小女孩画风格格不入,硬要乱入的话,他们也不当我一回事儿,逗一逗就完事了,完全套不出有用的消息。这倒不是他们故意不说什么,而是大多数和我阿帕一样,除了错那的集市,对外面的事不太了解,比说有一天他放牧回家,一脸“老来得女”傻笑地抱抱我的时候,我问他:“阿帕这里离北京有多远?” “我也不知道” “那这里离火车站多远?” “这个地方我也不知道” “那这附近有可以坐车的地方吗?” “有啊,朗日他家有。” 阿帕这种毫无好奇心的一根筋,果然没有任何情报价值。 朗日就是家里做牛车马车运输的,就是一匹马或者一头牦牛,拉着一个轮子或两个轮子或四个轮子的平板车,帮人拉货或者送货。 那天,我以为找到了可以套情报的人。 前面说过,阿妈在当地有个远房亲戚,是她的表舅,也就是我的表舅爷。 某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清晨,行东南风,财神南边,宜出行,嫁娶。 阿帕跟朗日借了两轮木头平板车,套上我家的公牦牛,拉着我们娘仨,顺着风往东南走了大概一个上午,期间休息了一下。 我终于看到外面的天空! 我们脚下,准确说是牦牛脚下的路,一会儿弯曲一会儿平坦,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是大小石子路,一会儿是土路。唯一不变的是视野里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湛蓝湛蓝的干净无比的天空,天边那一大块大块的云。叫人心情舒畅无比,前辈子在都市里,哪里见过这样的天空。远处的山恢宏挺拔,雄伟壮丽,显得人类那么渺小。 这一方净土,也不是一无是处。 悠然自得地走到了一座大山山脚下,正是春末夏初,我就在那里,遇到了我这一世的冤家——此冤家非彼冤家。 大山脚下,一座高门大户映入眼帘,以翠绿巍峨的大山为背景,让人心生向往。 我们结束了破烂的土路,踏入一条修得整整齐齐的青石路,路的尽头是一个“凸”字形的“豪宅”大门。两边是黄色的粗砖砌得整整齐齐的墙,不像其他人家,用当地青石堆出来的墙可没有条理可言,这两边两人高的砖墙可是强迫症福音,中间凸出来的,就是大约三米高的大门,大门上有顶,是中国传统的那种飞水屋檐房顶,用的不是琉璃瓦,是当地青石瓦。 进得大门,里面是个宽敞的院落,四四方方的院落和北京四合院相似,左右两边各有两座青石瓦屋顶的房子,一直走到院落尽头,中间一条二十几阶的台阶,台阶左右各有一间青石瓦小屋,小屋门上挂着青色的门帘。 拾级而上,阶梯通往的青石瓦小屋没有门,里面端端放着三层的桌子,每一层都供满排位,看起来是个小祠堂。 我们在小祠堂前面停下,向右转,只见沙土木头砌成的方方正正二层小楼的大厅里,坐着一个严肃的藏族大爷。 大爷穿着白色的对襟长袖,领口到对襟是金色,他深红色的坎肩系在腰间,就好像我小时候把校服外套围在腰间,把袖子系在前面一样,不同的是,他的袖子是金色带豹纹的,袖口是民族花纹缎面。 大爷自始至终闻着他的陶瓷鼻烟壶,只看着阿妈说了一句:“你和你阿妈年轻的时候很像。”然后就一直眯着眼睛,沉醉在回忆里。 下人带我们去偏厅,喝着酥油茶,等着和他们一起吃饭。 实在不能放过这个走亲戚的机会,我磨了一会儿就被允许参观这个宅子。 出门直走,经过小祠堂,小祠堂里面偏左的地方跪着个小孩子。 小祠堂后面是依山而建的一排平顶沙土房屋,大概有七八间房。 一直走的话,是另一个长一点的院落,尽头种着一棵树,树下有一个小小的风水池,可惜疏于打理,没什么生机。 听村里老人说这家是土豪中的土豪,宅子大c整齐,宅子里干活的人也有,再就是老爷子厅里挂的那个很新的老式钟——这个是最现代化的设备了,那种长方条上面是钟盘,下面上链c调时刻的那种罗马数字古老钟。在我看来,还是很落后。 没了观赏的兴致,我往回走,想着东西呢,有个脸圆圆的五六岁的小孩迎面走来,一下子把我撞在地上,可惜我人小身轻,要不然现在倒在地下的就是他了。 那小圆脸趾高气扬地说:“就凭你也想嫁给我!” 我晴天霹雳,瞪大眼睛,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说的是汉语! 老乡见老乡,你为何背后开一枪。 阿妈跑过来赶紧把我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检查有没有缺胳膊断腿的。 我还是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个小圆脸,小圆脸可能觉得我还是想嫁给他,气得脸更圆了,要不是大爷一手把他提起来,扔进小祠堂里,他的脸可能会像河豚一样最自爆结尾。 原来小圆脸是大爷的孙子,是土豪的继承者,他爹是专门在各地倒腾藏族特产的商人,听说生意做到京城——好好的北京不说,偏要说京城,要更加凸显落后吗? 吃完饭我趁阿帕阿妈还在前厅寒暄,偷偷溜到小祠堂。 我用手指戳了戳小圆脸的胳膊:“你为什么会说汉语?” 这下换小圆脸震惊万分,用他的小圆眼久久地看着我。 大哥,时间紧急,你倒是回答啊! 这时,阿妈叫着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这个没用的小圆脸! 回到家天刚刚黑,其他人该干嘛干嘛,我一个人在屋里玩,一直琢磨着小圆脸,琢磨着琢磨着,突然发现小圆脸说我要嫁给他,ka一!我爹妈不会吃一顿饭就把我卖了吧!一定问清楚才行,可惜没有问,因为当天睡着了,之后就忘了 夏天都快完了,我的清泉小哥还没回来,带着我对书的盼望,不对,是带书回来的小哥的盼望,三天一小跑,五天一大跑,跑去他家看他回来没有,他爹妈什么都不说,就知道打发我。 在我觉得他一定是在寺里当了和尚不会回来的时候,他竟然回来了,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夜晚,被我不知道的人送回来了,这意味着,我的书也回来了。 他来找我的时候,不但不是两手空空,简直就是带着“沉重的行囊”。 一手一本书,身上挂着一个深红色包袱,包袱里是一些小吃和一把小小的转经筒。 那不变的清泉还是流淌在他眉间,只是更瘦,看起来更腼腆了:“诺布,我回来了。” “你给我带书了!” “这个书我们一起看,以后还要还回去。” 不是给我的好吧,借的也是书,书者,非借不能读也。 我还是很傻很天真,这两本书根本不是儿童启蒙或者藏语初学者专用,那妥妥是两本学术成人用书,纸质非常粗糙,比酥油灯还要昏黄,用大草绳把纸张“缝”起来,翻着翻着还能翻出来树木的纤维。 这本书拿到文玩市场,能开多少钱呢? 那我又如何学习呢? 我的内心再一次崩溃而绝望。 上帝给我们黑色的眼睛,我们要拿来寻找光明和藏语的学习方法。 翻开书,端详上面的字,藏语看起来是一堆上面对齐,下面不对齐的中国花鸟字而且上面还时不时出现像海鸥或者钩子的图形,我只好翻着书,把所有出现过的图形拆开都弄出来,长得像的放一起,跑去问清泉哥它们的发音,谁知道“我钦”竟然不知道! 他一脸无辜地说:“大师只教了我怎么念上面的字,叫我背熟。” 我想我一定是一脸抓狂地看着他的。 还好他的眼睛深深吸引着我。 还好他背得挺熟,字的发音都基本能记住。 所以我只好根据他的发音,花了很多功夫,把藏语的元音辅音字母大概整理出来。 其过程困难不言而喻,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这仅仅两三岁的人生,充满烦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青梅并竹马,两小无所猜 藏历一年有364天。 基本上我有264天都在防止自己被冻死,恨不得进化出冬眠的习性。 前世我是北回归线穿过的广东地区土著,就是那种零上8度就已经觉得世界末日要到了,夏天在路边的车顶盖上想烤什么烤什么。 在我一度觉得我是绝对不会适应这种天气的时候,慢慢就适应了。 剩下的100天干什么呢?没电视没网络,昼短夜长的。 当然有事可做! 比如说,找小钦钦“青梅竹马”。 比如说,炒青稞c磨青稞粉c酿青稞酒c放牛c捡牛粪c挤牦牛奶c打酥油c煮酥油茶c喂狗c晒牛肉干c薅牛毛c缝袍子c转神山c拜神湖c撒风马旗c挂五彩经幡c刻石头经文c堆玛尼堆(注意,不是尼玛)打卦等。 当然,除了青梅竹马这项活动,其他都是大人领衔主演,我们小屁孩打打酱油。 前面说过,我家主营业务是放牧,所以我们的主食青稞是换回来或者藏银买回来,一般是未经加工的植株给我整摞整摞抱回来,第一次见青稞的时候,我的想法是:哇这些狗尾巴草好健壮啊!这个时候,要脱粒c晾干。青稞杆子蒸了吃或者喂牛,青稞颗粒炒熟,拿到村里石磨那里磨粉。 我钦哥家平时种青稞,这“天赐主食”没有想象中娇气,平时都不怎么打农药不施肥的,不过回头一想,能在青藏高原缺氧高寒活下来的虫子,敬它是条汉子,暂且留它一命吧。所以农忙也就是开耕和收获最忙。农具大多是粗糙的木头做的,挖地狠一点就报销,但是挖地那些脏活重活轮不到我一个小女孩,所以我也就收割的时候,在旁边捡捡“漏网之稞”。 休息的时候,我会粘着小钦钦,欣赏干活满面红光的小男子汉,看着堆得高高的青稞垛子,忍不住想起“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想到兴浓时,竟然唱了出来: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一边唱一边想起前世的妈,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我钦”也听得入神,他本来不是多话的人,没有问我这首汉语歌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听着,可能不忍打扰我的专注。 唱完歌,他迷茫地看着我,轻轻地问:“诺布,你也是和大家不同的人吗?” 我觉得这小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知道我的底细,于是装傻试探他,说:“没有啊,我和大家一样啊,我和格勒顿珠c央拉c米玛他们一样啊,怎么啦,你不一样吗?”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说:“嗯。” 为了套话,我又说:“我也觉得你不一样,你的眼睛很亮,还有,你一个人去寺里学习 。” 他摸摸自己的眼睛,说:“我说的不是长相。” “那就是说,你一个人去寺里学习,就跟大家不同吗?” “我去寺里学习的事,除了你和阿帕阿妈,谁都不知道。” “是你学习的东西很难吗?” “呃没有难到学不会的程度。” “那你学习,是为了成为不一样的人吗?” 他突然直起腰来,看着天说:“我要做一个伟大的人!” “原来你的梦想是做一个伟大的人!” 他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无措地说:“我也不知可不可以” 我突然为给一个孩子加压力感到稍微罪恶,想安慰安慰他:“你看,你的眼睛那么亮,和其他人不同,那可能是天神选择你的证明,天神一定会帮助你成为伟大的人的。” 迷信的小钦钦眼里光彩四射,仿佛鼓起勇气。 藏历第十一绕迴金羊年,年仅8岁的记枚多吉协加衮钦,认识到了自己伟大的使命。 放牛是阿帕的正职工作。 阿帕对待牦牛如广东的夏天般热情。 而剪牛毛做衣物用品等则是每个家庭里的女主人。 阿妈和钦妈经常一起,把散发着牦牛“体香”的牛毛,用神奇的双手做出毯子等。她们有说不完的话,所以一旁观望玩耍的我和阿钦也有说不完的话。 “钦哥,去年你去了那么久,今年什么时候去?” “今年教我的大师出去讲经,可能秋天结束才回来。” “那你要在那里过冬吗?” 不是我想得严重,进入秋天的西藏,就已经冷得生无可恋了,如果阿钦秋末去的话,冬天大雪封山封路,是绝对回不来的——插上翅膀都回不来。 阿钦的眼里又充满了5岁时第一次去巴桑寺的那种不舍:“明年过年怎么办?” “对啊,过年怎么办,要一起过年吃好吃的才行!” “我想问问阿帕可不可以明年开春再去。” 以他阿帕对佛学的执着,估计是不行的。 我不想引起他的不安,转移话题,说:“去年你学习了什么?跟我说说吧!” “那你” 我马上打断他:“我向山神发誓,如果我说出去一定会受到山神愤怒的惩罚,说吧!” 他满意一笑,摆正身子,道:“自打我识得字体以来,大师就教我《甘珠尔》” 我举手发问:“《甘珠尔》是什么?” 他耐心地说:“是格鲁(藏传佛教的黄派)佛学的经典(教赦译典)。” 我心里默默纳闷,我阿帕和他家都是信宁玛(红教)佛学的,但又怕如果出声问他,有指责他背叛信仰的嫌疑,他也是懵懵懂懂的吧,既然是他阿帕同意的,改信仰也是可以的吧。 我配合地发问:“甘珠尔是说什么内容呢?” 我以为他会跟我解释里面的佛学理论,没想到他为难地看着我,说:“甘珠尔有很多很多内容,大师跟我说。有一百七十多种,除了佛学,还有哲c艺术c医c工学等,大师也没有学透呢,寺里书不完整” 好吧,我不该用27岁的智商去要求一个可爱的c学业繁重的孩子。 虽说学业繁重,阿钦总是很懂事地帮钦妈做力所能及的事,可能和他早早就有和父母分离的经历有关,更加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也可能是学习佛学的过程中明白血浓于水c亲情可贵的道理。 比如说,他会捡牛粪。 这是我一开始最抗拒的劳动,因为,牛粪者,屎也,直接用手去接触牛便便在现代人的价值观里,还是过不了心理那关。 但是,事实是,牛粪挺干净。 人类吃的食物杂,经过消化后很臭,但是牛只吃草,它们的排泄物是“香的”,不是开玩笑,我现在已经能通过我家牦牛便便的味道判断最近他们吃哪一种草最多c消化情况怎么样,甚至能判断吃的是那一座山附近的草 捡牛粪干嘛? 当然不是吃! 那是重要的燃料,重要到,牦牛一拉下来,就要“趁热”据为己有,背回家晒干。 我家牦牛拉的自然可以到我框里来,阿帕放牧的时候,这一片草地的牛粪,都被我承包了!! 阿钦家里不放牧,自然不能承包哪一块草地的牛粪,所以都是捡别人漏的,数量很少。冬天的时候,那是远远不够用的,我们两家感情好,当然有“互通牛粪”的情谊,所以,我们俩孩子都是跟着我阿帕和牦牛们,背着筐,一起“分享”我们的燃料。 还有一项重大任务是孩子能帮上忙的,那就是做酥油。 酥油和青稞一样,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宝物,它色泽鲜黄,香甜润滑。 本来以为酥油是动物的脂肪,跟我们汉族的猪油膏一样。 酥油是牛奶或羊奶分离出来的,也就是说,它虽然长得一副奶酪的样子,其实它是“奶油”。 纯手工加工的酥油主要有两道工序:挤奶放入酥油桶,上下捣鼓c上下捣鼓c上下捣鼓 鲜奶滤净后倒进高高的酥油桶里,发酵完之后拿“甲洛”,也就是跟酥油桶配对的像活塞一样的捣子,上下捣鼓使奶里面的脂肪分离,收集的奶脂肪就是酥油了。 打酥油是和放牧一样重要的大事,能考验一个藏家女主人的实力。 至于转神山c拜神湖c撒风马旗c挂五彩经幡c刻石头经文c堆玛尼堆等和字面意思一样,是我们作为虔诚信佛藏族人家,表达自己对天地万物c列位诸神的敬仰方式,是祭祀神灵c祈求福祉c消除罪孽的重要活动。 在这个全民宗教的藏区,我这个无神论者,也一天天放下我对科学的执着,对这种无形的精神力量,无比崇敬膜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风一般的少年 藏历第十一绕迴木狗年,年仅11岁的记枚多吉协加衮钦已经学佛六年多了,那个坐在家门口青石上迷茫而不舍的小小孩童,仿佛被风轻轻抚摸过就一下子挺拔起来。 五岁那年,还跟可爱挂钩的白净脸蛋上,飘着两片藏族子民标志性的高原红云,长而内双眼皮的眼睛里,流淌着波光滟潋和小小少年所有的情绪,这双黑白分明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会说话的眼睛上面,淡淡的眉毛就像谁用画画专用的炭笔轻轻扫过一样,更加突出那一弯清泉里面闪动的光彩。 藏族人家和维吾尔族天生高鼻梁不同,我们大多数鼻子鼻梁不高而鼻翼较大,方便从稀薄的空气里获取更多的氧气,鼻子下面,长长的人中和阿钦常常抿起的嘴唇,微微显露出小小少年的倔强。 而十一岁的少年,宽松的暗红的长袍下面快速生长的身子骨,让他看起来有点消瘦,本来就腼腆内向的性格,经过佛经的洗礼,连笑起来都那么克制,那么轻,那么淡然,那么少年老成。 偶尔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去附近的小山坡群看书c发呆c互相分享朋友圈一二事并手动点赞, 他会转过头来看我“画”素描。 我会伸过头去看他的佛书和侧脸。 偶尔领悟过来的佛偈神采风扬地和我分享知识的喜悦。 说到分享知识喜悦,让我想起高中和大学期间的学婊。 绿茶婊大家都知道,学婊是什么呢? 就是以放松别人的学习热情为目的,谎称自己玩乐不学习c甚至劝阻别人学习的幼稚行为。 举例说明,高中的某z男同学,到处吹嘘自己打通宵游戏看通宵小说,从来不学习。 再举例说明,大学某d女同学,最喜欢在别人考试复习的时候贞子般出现,不管对方在看书的第一页还是没翻开书,她都会幽怨地说:“你就好了,已经学习到这里了,我一眼都没看”。 他们的共同特征都是尽量避开别人的视线尽情徜徉在知识的海洋,有时躲在被窝里通宵和手电筒分享知识的喜悦,有时跑到学校僻静的角落和蚊子分享知识的喜悦,总之不和人类分享,然后考完试一脸丧亲之痛地说“这次又考砸了”云云。考试成绩出来那天,带着慵懒而胜利的微笑,不藏功与名。 遇到难理解的段落,他会反复研读,轻皱眉头,摇摇头又深呼吸,有时会问问我。 众所周知,我前世是个学医的,懂现代西方医理和一点点中医,理解佛理那是鸡同鸭讲,但是我是不会拒绝他的,首先,我会再读一遍,争取时间看他能不能顿悟,还悟不出来的话,挑简单的说一下,再念念叨叨几个关键词,这时候一般他的脑海里一般都会ppt般回放大师的话,结合起来理解。 每当有这样的场景,他都会眸光闪闪地说:“春风化雨,天下泰平,万众万生,祝寿康宁;天地苦心,日月齐明,通尔玄灵,铭记心中”之类的有感而发的佛经妙语。 他站起来望着远方,强日照使他眯着双眼,背后是蓝天下聚集起来的大块大块的白云,还有不远处的连绵的黄色小山坡。披着他父亲的旧羊皮袍子,袖子垂到膝盖边,但他却不似这凡尘的人,腰带和深红色的衣摆随风而动,整个人就像马上要乘风而去。 这时的少年,在我看来无比高大c圣洁。 他说:“诺布,你很聪明!”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哈哈!” “每次你都能帮我解开难题,谢谢你!” 我傲娇地说:“你要怎么谢我?” 他想了想:“下次我去措那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在你看来我只会吃吗?” “那你想要什么?” “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十一岁的少年已经有了男女之防。 想当年我两岁的时候,“搂搂抱抱”不在话下,连生理问题都能当着面解决——“钦哥哥,我要嘘嘘一r嗯嗯”。(想歪的同学自己拖出去打板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吃力地抱着我回家,不再两只手环着我的胳膊怕我被风(西藏的风tt)吹倒,不再搓着手去暖我的冻脸,不再紧紧抓着我的手跑,不再把糌粑喂到我嘴里叫我慢慢吃 甚至有一次,我躺到他腰上他都不着痕迹地避开。 搞得我像猥亵幼童一样(事实就是猥亵幼童) 好吧,我们都开始长大了。 想迫不及待长大的我,第一次觉得可惜。 跟这风轻云淡的少年阿钦相比,我的哥哥格勒顿珠是疯一般的少年。 这哥们长得虎头虎脑,笑起来毫不做作,能露出十八颗牙齿就绝对不会仅仅露出八颗;能不见眼就绝对不会睁眼笑。 整个童年追着视野里所有动物跑的经验让十三四岁的身子结实健壮,跟着阿帕把牦牛训的服服帖帖(牦牛:俺们本来就服服帖帖,你见过跳脱的牦牛吗??),去年还接生了一只小牦牛,成了远近闻名的放牧小能手,他的格言是“养草原上最壮的牦牛,娶草原上打酥油最好的姑娘”。把伟大的中华民族接地气的优良传统稳稳当当地继承过来了。 此少年力大如熊,能一手扛着两三岁的我一手扛着酥油桶。 此少年顶天立地,打翻奶桶挨揍时一声不吭。 此少年护妹爱幼,那个奶桶是我打翻的。 此少年长得也很接地气,冬瓜头,平平淡淡的眼,平平淡淡的嘴,平平淡淡的鼻子。 两个我这一世最重要的少年,风一样地成长,树一般地成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柴米油盐酱醋茶 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藏族文化习俗的医学生,投胎到藏族人家,脸上经常写着“一脸懵逼”四个字。 别说藏家生活文化,我连汉族的某些优秀传统文化比如说过年包饺子,那也是一脸懵逼可以形容的。这并不代表我是个忘本的汉奸,我只是跟绝大多数90后00后一样,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c生活的便利c父母的溺爱使我们没能有机会去掌握一些必要的生存技巧,或者说社会分工的明显和细化使我们不用再去掌握那种技巧。比如说如果我前世毕业的话,应该是当医生,通过劳动换取工资,再用工资去买生活物资。 但是现在,什么都要自给自足。 先说吃的,我们的主食糌粑的主要原材料是青稞粉,拿酥油茶c奶渣子和糖来和均匀,捏成任何性状就可以吃了。和汉族的米饭白面不同,不需要餐具,不需要特别加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只要腰间有“唐古”(装青稞粉的袋子),怀里有木碗,再倒些酥油茶出来,就是一顿饭,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待客放牧,必备佳品。 高原寒冷的天气严重影响着我开发新食物的热情。 用陶罐摊煎饼c用烧烫的石头烙饼c炒一些可以吃的野生植物 虽然获得手动点赞,但是浪费酥油和牛粪,不环保,放弃。 当然我们也是有肉吃的,我们的肉在一生无忧无虑c吃遍高原鲜美水草的牦牛身上长着。不管是烤牛肉c牛骨汤c牛肉干还是牛内脏,都是美味无比一年到头不怎么容易吃到的。对放牧人家来说,牦牛是珍贵的财产,从牛指甲到牛毛,全身都是宝,可谓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做毯子帐篷),驼重物走得了远路,听说惹急了还可以防贼。它们不但样子长得傻萌傻萌的,长肉也慢,属于性冷淡的性子,一年就生一次小牛或者不生。 人类的优质蛋白除了家畜还有鱼类。 可是你问我为什么藏家人不怎么吃水里的鱼。 主要因为两个原因。 第一个是我们是虔诚的奉佛者,在我们的信仰里,杀生本就不好。杀一条鱼只能塞牙缝,要填满肚子需要很多很多条鱼的生命,而杀一头牦牛不但可以塞满很多人的牙缝,还能填满很多人的肚子,所以鱼和牦牛的较量中,鱼以“数量取胜”,藏族人家不太吃鱼。 第二是和我们的殡葬方式有关,在水葬仪式里,生活在水里有灵性的鱼儿带走逝者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残留,吃鱼的话,对逝者不敬,对天地不敬。 再说喝的,举世闻名的酥油茶,茶如其名,是其组成成分是酥油和茶,做法也是酥油加茶水。饭前饭后一碗,开心时来一碗,悲伤时灌一碗,冷了喝一碗,渴了c饿了来一碗,是我们藏族人家的标配。 阿钦跟我说:“酥油茶是有故事的茶。” “是一个姑娘和情人的爱情故事吗?” “你知道这个故事的吗?” “不知道。” “我告诉你好吗?” “你为什么不问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却知道是个爱情故事。” “你猜的吗?” 我对他挤眉弄眼:“你猜,我是不是猜的。” 他轻轻一笑,并不理会我的调侃,慢慢说:“很久以前,有两个部落,分别是辖部落和怒部落,辖部落土司的女儿非常美丽,叫美梅措” 我打断他,举手发问:“土司是什么?” “是部落的王。” “哦” “美梅措和怒部落土司的儿子文顿巴产生感情,后来两个部落不和,美梅措的父亲派人杀死文頓巴,文顿巴火葬的时候,美梅措也一起跳进火里殉情了,美梅措变成茶树的茶叶,文顿巴变成盐湖里的盐,他们在酥油茶里相遇。” 我又发出不和谐的声音:“文顿巴不是变成酥油吗?” “酥油茶里有盐巴,所以他们可以相遇。” “我有时候会放糖。” 他一本正经地说:“那他们就不能相遇。” 不是我想改变酥油茶的配方,只是在我怀念上一世的珍珠奶茶时,会往酥油茶里加糖,万万没想到会破坏传统,真是罪过罪过。 最后说一下我们的排泄。 你以为为什么男女老少都穿长过膝盖的袍子。 试想一下,在野外想解决生理问题的话,小便还好,不管是男女老少都能迅速解决,顺便帮那块草地补充氮肥磷肥。若是进行人体固体废物排泄,在野外光屁股是要考虑裸露部分的冻僵问题,还要考虑裸露部分闪到别人眼睛的问题。 青藏高原处处是厕所,请自带围墙。 总之,这一世的我住帐篷房子,过着出门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劳动基本靠手,通信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恋爱基本靠搂,娱乐基本没有的高原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君生我亦生,君老我也老 有时候我感觉人生像跳水一样,起跳的时候是新生婴孩,落水的时候已迟暮,在落水之前完成长大c成家c生儿育女c衰老这几个动作,落水时水花压得好的人,能得高分,流芳百世。 人不能选择从哪里起跳,并且知道始终要“入水”的,所以打算在落水之前苦心经营,以自以为漂亮的姿势入水。 我这一世所在的藏家,在每一个人生阶段,都充满仪式感。 有人说,仪式感是一个人精神丰富的表现。 可能因为现代人缺失仪式感,所有生活都在简化到极致,所以容易空虚寂寞冷。 阿钦是我身边最有仪式感的人。 无论是和大人们转神山c拜神湖c撒风马旗,还是挂五彩经幡c刻石头经文c垒玛尼堆,少年老成的清泉小哥是最虔诚的,虔诚到我觉得祈福时东张西望的我,一定不会得到神的保佑。 他念念有词拨着红珊瑚佛珠子的时候,仿佛身后有一片圣洁遥远的光芒。 我们形影不离,几乎所有藏家风俗都是他教给我的。 比如说,新生儿要到麻尼杆下面煨桑,并且在房门挂羊毛表示家里添丁,给新生儿喂一点酥油茶和糌粑防止“水土不服”。孩子出生后八天亲朋好友才可以串门看望,满月后挑良辰吉日,盛装打扮去寺庙为婴孩祈福,请村里长辈或高僧赐名,孩子长到岁左右,要举行隆重的剪发仪式,从长辈开始,每人剪一小撮胎发后,送件礼物祝福孩子,等孩子父母设宴招待亲友后,剪下来的胎发缝在布袋里,随身携带。 有一次我好奇地看阿钦的布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阿钦哥为什么你的名字和我们不一样?你的名字是谁赐的?” “我本是门巴族人,所以名字不太一样。” “在你们族语里,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通晓门巴语,而且门巴没有文字。” “你看你的阿妈阿帕名字和我们藏家人一样,你为什么不改一个藏族名字呢?” “我的名字,不能轻易改了。” 我一脸懂事地说:“你一直和我们不一样,当然名字也不能随便改的。” “对,我的名字,是要在特别的时候,由特别的人改的。” 等到孩子长大了,另一个重要的仪式是成年礼。 每个地方不一样,藏族和门巴族也不一样,阿钦躲躲闪闪地告诉我,门巴族是重视生殖崇拜的,所以成人礼和传宗接代有莫大的关系,至于有什么“莫大的关系”,他没说,他只是说成年礼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在十二至十五岁之间挑选良辰吉时,盛装打扮,请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者高僧主持,和亲朋好友一起或跳舞或唱歌,庆祝祝福。 成人之后,可以自由嫁娶了。 结婚仪式在世界每个地方每个民族都很重要。 我们有幸目睹了村里的朗日大叔嫁女儿。 朗日大叔的家在我家东南面,他专职放牧兼职运货载人搞交通,他有2个女儿,一个是米玛, 和我年龄相近,是个胖胖的丫头,和我只是点头之交,因为这丫头整天背后说我和阿钦的闲话,什么“从小粘一起,长大睡一起”c“诺布头发都扎在脑后勺上,像马尾巴”之类的。 进行了自我检讨后,我的确是不合群的。 孩子也有孩子的江湖。 米玛和村里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们玩,格勒顿珠和男孩子们玩,由于我实在不感兴趣,大部分时间就想跟着阿钦学习,和他们美好的童年时光不接轨。 虽然我的样子是当地小女孩的样子,但是衣着打扮有自己的主见,行为习惯也没有完全被同化,和其他孩子有太多不同。比如说相对于编小辫子和重重的头饰来说,我更喜欢一根绳子系在后面或者天气热的时候扎个马尾;冬天干燥的时候,他们喜欢直接往脸上涂酥油,除了做黄瓜面膜,我接受不了脸上挂着食物,所以我的面油是当地一种无毒的灌木的汁液加酥油调成的;还有,我毕竟是有一些基本的卫生坚持,经常保持手的干净c经常擦身子 还好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还好还是有人和我一样特立独行的。 当然我非常希望米玛那丫头嫁出去,但是嫁人的是她姐姐拉姆。 拉姆的爱情故事在我看来非常诡异。 登高唱歌的时候,被附近村小伙子的歌声征服了,从此开始一段美妙的恋爱时光。 爱情来得如此简单,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猝不及防。 其实我是没有资格嘲笑别人的。 我前世的第一次怦然心动是在初中一年级。对象是某个初二男学生,地点是学校舞台,那是个夜色如水被我的记忆美化了的夜晚,他是主持人,我上台表演英语相声。他退场我出场的时候,俩人擦肩而过那一电光火石的瞬间,我感觉好像有一条狡猾的小蛇滑进我的胸腔里,眼睛像装了照相机一样,把他的样子拍了下来,念念不忘。 那个学期的期末,我的心动小哥来我的教室考试——为了防止作弊,初一初二混坐的那种。他就坐在我后面,每个动作都牵扯着我的心,翻试卷的纸的声音c橡皮檫摩擦的声音c手表和桌子碰一起的声音c身子扭动时椅子的声音c呼吸的声音声声入耳,仿佛全身的细胞都长出了耳朵。我就像被人监视一样,僵硬地考完人生第一个窦性心律不齐的考试。没有回过一次头。 然而命运是个不省心的小碧池。 三年后,我高一他高二,那是一个国庆假期结束,被我的记忆无限丑化的晴天,我妈的司机出了幺蛾子,我自己坐车回校,前面突然有人叫我,问我是不是林柔烨。 我当然是林柔烨。 他说:“你不认识我吧?” 我想说,我何止认识你,我初中的时候就把你的家底查得一清二楚,你姓杨,叫梁梁,1988年生,独生子,你妈是我们初中语文老师,你爹是体育老师,你家是学校教师房。我让我妈给我买自行车是因为你每天放学都骑车去隔壁小学打篮球,我骑在后面看着你一身清爽的背影浮想联翩,偶尔故意和你并列忍住不去看你 但是我却说:“你是初中的前辈。” 他眼里写满惊喜:“你知道吗,你小学的时候我就注意你了。” 这次换我眼里写满惊讶了:“小学你就认识我了?” 他笑得不明所以:“我初一的时候,你小学六年级,我每天去打篮球都能看见你放学。” “为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子留那么长的头发。” 这个令我哭笑不得的原因,也令我懊恼不已,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是超短发男人头,雌雄难辨。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每一个青春萌动的少女心中,都有一个会打篮球的清秀少年,比如说流川枫。 这个故事还告诉我们:暗恋不应该像暗杀一样不动声色 万一对方瞎了狗眼,看上你呢? 我借口坐着晕车,站了起来,好有更广的视野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当然我是没有胆子和他再续前缘的,在这那个同校恋都会被狼牙棒打鸳鸯的年代,异校恋就像异地恋一样聚少离多,或者给我妈一个正当而完美的原因,通过揍我来发泄工作压力。 阿钦的手在我面前挥来挥去,施展召魂大法试图把我的魂招回来:“诺布,我们去观礼了。” 一般一个成功合法的婚姻,首先,男方会托媒人带着青稞酒c哈达c牛羊肉和礼品到女方家提亲,如果女方家答应,下次再带酒c哈达和礼品去女方家商量聘礼和婚礼日期步骤等安排,女方家属款待来人,之后,选个好日子移交聘礼,男方准备婚房c酒席c迎亲队伍c服装等,女方准备送亲队伍c酒品食物点心回礼等。 婚礼那天,已经从昨夜开始连夜打扮的新娘,一头整整齐齐的小小辫子垂下来,上面卧满绿松石和红珊瑚珠子,新娘胸前挂着红玛瑙,贴在蓝色里衣的白色衣领上,黑色烫金的缎袍,裙摆一直到脚踝,腰带上左右挂着两个金色布圆盘。 所以说,结婚那天的女人,是最美的,精心打扮和蜜里调油的心情,整个人容光焕发,从外表到内心都是喜的。 新娘肩披着彩绣白色哈达,小心翼翼地绕着娘家帐房走了三圈后,被扶上马,后面跟着喜气冲天的送亲队伍,我们跟着送亲队伍,从朗日家出发,阿钦怕我走散,提醒我跟紧他,后来干脆抓着我的手腕子,怕我被大人给踩了。 快到新郎家的时候,新郎和家属亲朋好友来迎亲,给送亲队伍送上哈达和酒水,并且互相说着吉祥的话表示祝贺,到达男方家,新娘下马,踩在放着青稞的布垫子上,绕火堆走三圈,从下马c进门c入座,每一次都要大声说颂辞献哈达。入座后,从请来的德高望重僧人开始,敬茶敬酒,向佛像c父母献哈达,感谢到场的来宾等,双方就可以入洞房了。 新郎家人招待送亲队伍的人和本家宾客入席吃喝,大家一边享受美食。除了平时经常吃的糌粑酥油茶青稞酒之外,还有手抓肉c花馍c奶渣c恰而莫(甜茶)c蘑菇野山菌c凉拌肉条c油炸的粗面食等,摆在橘黄桌布的长方条桌子上,大家坐在桌子的两边,一边喝酒唱歌,猜拳笑闹,完全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气氛里。 阿帕和大叔们个个兴高采烈,脸上是常年风吹太阳晒的高原红黑,再加上喝酒,更是通红通红的,大家笑得特别淳朴自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热闹的气氛中,我总是有点不受感染。 不知道是想起前世自己单身多年,还是在感叹今世良人何在。 阿钦也高兴地看着村里大叔们唱喝酒的歌,偶尔转过头来看我。 散场后,我们跟着迎亲的人们回去,有人喝得东倒西歪,由还站得稳的人搀扶着,回忆着今天婚礼的细节。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突然想起阿桑的歌,此刻我多么不合群啊,因为带着前世的记忆,无法真正融入到民族的习俗里,也有可能是怀念前世的亲人。 阿钦说:“怎么了?” “没怎么了,想事情呢。” 他饶有趣味地问:“想什么?是不是想你什么时候结婚?” “你怎么知道呢?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 他呵呵笑笑,说:“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但我是你脑袋里的虫子!” 我假装生气:“你说我脑子长虫子!!” 他急忙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很了解你。” “阿钦,如果我三十岁还没嫁出去的话,你娶我吧!” 目瞪狗呆:“” “你不愿意吗?” “三十岁你的孩子都要结婚了吧,怎么会没嫁出去!” “我是说如果!如果呢?” 认真思索状:“到时候再说吧,你三十岁,我就三十三了,比你老。” “嗯,我们一起老。” 他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点点头。 我重复:“我们一起变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格勒顿珠之殇(1) 藏历木猪年的冬天,是这一世最冷的冬天。 阿钦越来越忙,我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听到他又去巴桑寺的消息越来越多。 我只能对着个格勒顿珠。 严格来说,我们的相处模式不像兄妹,基本是按“霸气萝莉和中二少年”的设定在走的。 这货单纯直率,一股子冲劲,做什么都热血沸腾,一头扎进去。 比如说,我用一种坚硬如铁的灌木藤做了个小弓,打算等阿钦回来送给他玩。这个小弓花了我不少力气,那绿色的草藤看起来很普通,但是很坚韧,扒掉皮后,里面是深红色,我找了一条长长的藤,去皮弯成半圆,用牦牛尾巴最韧的毛搓到一起,把藤的两头系起来。晒干后加上酥油打磨得亮亮的, 被格勒顿珠抢去了! 这家伙哄我给他看看,不肯还。又骗我告诉他使用方法,说了也不松手。 你看,我自以为超前的智商被赶上了,都不知道阿帕那样沉默寡言的人怎么有油嘴滑舌的孩子。 他一脸兴奋地研究着小弓的每个结构,说:“诺布,你怎么会做这么好玩的东西?” “你还给我就告诉你。” 他奸诈地把弓抱在怀里:“我不用知道也行。” “没有箭,你要来也没用。” “箭比做弓简单,我自己会做。” 我飞了他几个眼刀子。 他讨好说:“要不这把弓送给我,你再做一个,顺便多做几支箭。” 如果我能用镭射光之眼,在他身上开个洞就好了。 “你省省吧。” “好嘛!好妹妹” “滚。” “做好我们一起去东神山玩。” “我不想跟你玩。” “那你就不想试一试这个弓吗?” “并不想和你试。” “你自己多无聊啊,我和你一起去山那边狩猎,还能保护你。” 他见我纹丝不动,又加把力气:“你就不想先试试这个弓好不好用,阿钦回来,你总不能送个不好的东西给他吧!” “他又不是猎人,要那么好的弓干什么,和你一样整天逮地鼠玩吗?” “要是连地鼠都逮不到,会被笑话的。去嘛,我们一去,山上有树有野果子,我们一起去吧!” 最终我还是同意。 打动我的,不是狩猎和玩,而是我自己确实不敢去山边。 于是我一边心里在“拖鞋打小人”,一边重复找藤c扒皮c找牛毛c打磨的过程。 格勒顿珠一直问我:“做好了没有?”烦得像个唐僧。 做好之后迫不及待拉着我往东边去。 都说追山跑死马,那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山,走了我们差不多一个小时。沿着村后草地一条人走出来的弯弯小道,经过几座错落的绿绿的小山坡,视野里上蓝下绿。 正是夏天的尾巴,东神山顶已经开始白蒙蒙,山腰以下还是绿意黯然,不禁感叹大自然神奇的手。青藏高原的葱葱郁郁投进我们的眼里和心脏里,靠近山的地方,稀疏散落了两三个牧民的家。 格勒顿珠眼里写着“兴奋”这两个字,一路上一直计划要以什么为目标,我心里想的都是阿钦回来的情景。 我们沿着不太清晰的山路走,山路一会儿平坦一会儿陡峭的,一会儿植物繁茂一会儿遇见秃的小片空地。偶尔灌木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上到山腰没有人类踪迹的地方,更是有大胆的小动物呆呆地看看我们再自顾自掉头走开。 我问格勒顿珠:“你说得地鼠呢?” “地鼠在平地多啊,就是草下面钻洞吃草根的,很坏。山里也有但是不好发现。” “那我们究竟要打什么?” “之前我和阿帕在附近喂牛的时候,好几次远远看见有chiru。” “chiru是什么?” “chiru就是chiru。” 所以究竟是什么他自己比手划脚半天也没给我整明白这是什么生物。 他倒是找着目标大的石头c树等,玩得不亦乐乎,射出去的箭也都跑过去回收回来。射中目标就兴高采烈,错过目标就再来一次。 不知不觉玩到一片比较平坦的草地,尽头是一块高出来的石避悬崖,悬崖不太险峻,我们就在悬崖下方。 突如其来的安静,我和格勒顿珠都像雕像一样动作停顿下来。 前方有一只像鹿又像羊的动物,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迷茫地看看四周又低下头啃啃草,好奇地看看我们又无视我们看向远方,似乎在寻找同伴。 格勒顿珠突然朝它射去一只箭,本来只是想吓吓它,没想到这只疑似傻狍子的动物一愣,眼睛直直地看我们,箭没射中,没入到傻狍子左边的土里,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跳起来,前后蹄不知所措,高低乱蹦,可能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要逃命的,找好方向就蹦,结果不知道怎么得罪阎王爷,竟然往石壁上撞过去!撞了一下,甩甩头,换个方向跑,跑了大概五米又重重地撞到凸出来的石壁上,听到沉闷的响声,我和格勒顿珠双双缩了一下脖子,非常同情它的脑袋。 这傻狍子四脚挺直倒在地上,抽搐了十几秒,血流满整个脖子,眼睛还直直瞪着,最后没了动静。 我和格勒顿珠傻眼看了一会儿,又互相对视了一下。 我问他:“杀chiru不会惹怒山神吧?” 他思索说:“不会,阿帕说它们有四个脚,可以吃。” “还可以吃” 真是古有守株待兔,今有我诺布石壁待鹿。 我看着这可怜的圣诞老公公坐骑,感叹它的倒霉透顶,想着怎么把它弄回去加菜。 格勒顿珠秉承心动不如行动的人生信条,壮着胆子跑过去,拉着腿就拖,拖到我面前的时候,气喘如牛,然后一脸兴奋挽起袖子,聚集全身的力气,再一次投入拖行的事业中。 我对他这样只知道用蛮力的智商深感遗憾,照这样拖下去,不说耗费力气精力和时间,下山之后还要走那么久才到家,我觉得这狍子一定会被“磨”掉一半的血肉。 于是我高深莫测阻止他,说:“这样子不行。” “那怎么拿回去呢?” “有两个方法:把它分成两半我们两个背回去,找东西做个车运回去。” “现在没有刀,怎么分?” 对啊,没有刀,切割不了,况且就算被我们切成两半,切完后鲜血淋漓,我也不太愿意背。 所以只能找东西做个简单的滚轮“车”,利用滑动摩檫减少阻力。 理想有多丰满,显示就有多骨感,最终我们因为找不到材料和没有天生的工匠之巧手,只能找了很多灌木c树叶和树枝把它“包”起来,包的严严实实,下山的时候,基本上是在后面推着我们的战利品滚着下山的,下了山之后,我们在前面拖着,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家。 经过阿帕的解释,我总算知道这不是鹿,是一只羚羊,生长在藏地的藏羚羊,阿帕说它们一般是群居一起活动的,这只掉队的倒霉蛋,就这样跑到我们的肚子里了。 阿帕扒皮扒得非常仔细,喜洋洋地说要给阿妈做新袍子。 我和格勒顿珠充满孝顺的自豪感。 格勒顿珠说:“诺布,下次要是有撞死的羚羊,一定给你做新袍子。” “这次是老天的礼物,下次哪有那么幸运!” “阿帕不是说,羚羊是群居一起活动的吗?所以山那边一定还有其他羚羊。” “你想捕猎它们吗?你的箭射的不准哦!” 他不服气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再猎一只回来给你看看。” “再”猎一只的意思是,这一只撞死的傻羚羊也算是他神勇的表现。 碰见死耗子的瞎猫,哪有那么容易碰见第二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格勒顿珠之殇(2) 关于藏羚羊的事,我早就在阿钦回来的喜悦中,忘得一干二净。 我把弓送给阿钦的时候,快要十三岁的少年,眼里的光彩只是持续了不到十秒就暗下去了。像一盏电力不足的台灯。 我自我乐观地问他:“阿钦,你学习很辛苦吗?” 他摇摇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这个我们互相陪伴快十年的少年,每次离家回来,好像都会变得腼腆内向几分,还单薄的肩膀总是沉重无比,长长的眼睛里,水波慢慢不再荡漾,看我的眼神也是越来越茫然,时间给他的仿佛并不是人生的精彩纷呈,而是深深的忧虑c犹豫c无奈,不再和父母畅所欲言的青春期好像是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而和我无话不谈无所顾虑也是渐渐放不开手脚和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开玩笑,我还能调侃糊弄他,这种关系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对我的玩笑调侃糊弄娇嗔,他只是微微笑不说话,有时候还垂下眼帘,盖住那一弯清泉的水光。 我不太适应他安静的敷衍,想继续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是不是有心事啊c能不能告诉我啊c这次去学了什么啊c什么时候再去啊c这几年我们好像疏远了你知道吗 但是前一世的人生经验化成一个小人,一直跳出来跳脚大喊:人际关系是天平,你用力过猛的话,就会破坏平衡,对方就会轻视你,甚至无视你,最后修复不了双方之间的平衡。 用古文说就是:犯贱者因自贱而他人轻贱。 我只是和他一样静静地看着他,陪着他,尽量按捺自己窥探他心理的好奇心。 变得越来越神秘的阿钦,连格勒顿珠也有所察觉,他问我:“阿钦是不是很奇怪?” “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呃好像是不同了。” “那里不同呢?”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感觉而已。”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地球在“我们都不知道阿钦怎么啦”的氛围中也能照样自转公转。 藏地的秋季就已经开始寒风呼啸,到冬天的时候,已经是滴水成冰,附近的山从山顶白到山腰,积雪再从山腰盖到山脚。 那天,格勒顿珠没有和阿帕在一起,我冷得缩手缩脚,和阿妈一起检查然后堵上帐房的所有缝隙。 又是一场大风雪,天黑得越来越早,我和阿妈阿帕围在小火炉边,燃烧的牛粪散发出微微的青草香,成了这刺骨寒东小小的慰藉。 格勒顿珠还未回来。 他以前也有晚归的不良记录,不是和村里的丹增去神湖边晃悠,就是和前面帐房家的德勒跑出去看各种大大小小的热闹。 快要吃饭了,格勒顿珠还是没回来,阿妈很担心,阿帕说:“我出去问问。”说完就掀起帐房厚重的门帘,钻入呼呼的风雪中。 昏黄的酥油灯下,阿妈和我互相挽着,为了取暖,也为了自我安慰和互相安慰。 我和阿妈还是过于乐观,认为格勒顿珠像往常一样,晚归后冻得手脚僵硬地挨阿帕的骂,认为等一下阿帕和他的脚步声就会响在门帘外,然后黑脸的阿帕和被踹过屁股的格勒顿珠就钻进来。 阿帕顶着风雪,先去了德勒的家,德勒今天下午见过格勒顿珠和丹增等人在一起,并未参与。阿帕又沿着出村里的路,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已经模糊的路,摸到了村口丹增和其他少年的家,大家的说法就是,今天下午风雪没起的时候,确实和格勒顿珠在东神山附近撒野,山脚下的牧民还提醒他们让他们别惊了羊群,小心狗扑过来。后来各自回家。 阿帕心理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他草草地咽了几口糌粑,灌了一大口酥油茶,茶水打湿了他整个下巴和领口,他让我和阿妈先吃饭,就急急忙忙跑去阿钦家,叫上阿钦的阿帕,还是不放心,再叫上朗日,拿上火把,往东神山脚下的人家走去。 风雪小了些,慢慢变得有风无雪,但是天地还是一片黑暗,在村里还能透着个别人家的微光勉强看清路,加上阿帕非常熟悉村里的小道小路,可是越靠近山脚,人迹越稀疏,只能靠那小小的随时会被风吹灭的火把,跌跌撞撞地摸着前行。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牧羊人家不在,只好去叫另一家的门,另一家的人知道是知道下午的时候几个变声期的少年来过附近,但没太注意,牧羊人下午就出去了,还把羊群草料和狗托付给他几天。 阿帕失望地想往回走的时候,那家人还说,傍晚时分山上山神发怒,轰隆隆地响了很久。 所谓山神发怒指的是,雪崩。 阿帕仿佛被谁抽掉力气,心脏一缩,跟同行的两个人商量要不要回村里召集大家上山找一找。 当然大家是拒绝的,不是因为不关心孩子,而是这样的天气,大晚上的,又遇上山神发怒,到时候人没找回来,反而遇到危险就得不偿失。 阿帕心急如焚,急得跺脚也没用,这样的情况下,村里的长辈们也不会同意的,最后大家达成共识,明天天亮就拜山,祭完山神后再上山找人。 阿帕回来后跟我们简单说明,我和阿妈瞳孔都放大,愣住。 东神山,是上次我们捡到羚羊那里,我们心理都有一个最坏最崩溃的推测,但是大家都没说出来,都希望事情充满转机,都希望格勒顿珠没上山,在哪里迷路了,或者上了山下不来躲到野兽的洞里等着第二天大人们去找回来 这个无比寒冷的夜我们都没睡。 阿妈抱着我,一直念念有词,祈求天地诸神的保佑,恨不得长翅膀飞到格勒顿珠身边,恨不得有通神的灵力知道格勒顿珠的下落。 阿帕本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一想到明天天一亮要去找人,心有不甘地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这一晚上漫长的煎熬,似乎看不到黎明。 我想了几百种可能性,非常恼恨我自己之前为什么要激格勒顿珠。 天还没亮的时候,阿帕就急急忙忙要出门,我们想跟着去,好说歹说阿帕都不答应,并且保证平安回来,我们没办法。阿妈急急忙忙把糌粑塞到阿帕的胸前,酥油茶皮囊灌得满满的,并叮嘱阿帕找到格勒顿珠不能打他骂他,让他吃点东西暖完身子再回来。 我和阿妈时不时在帐房前面一直看着山那边,心里交错着各种各样c好的坏的过程和结果。食不知味,寝食难安。阿妈好几次都冲出去,想到山脚下打听情况,被我拦回来,把我抱得更紧了。 晚上天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阿帕失魂落魄地回来,找不到。 他们七八个大人,沿着那一面山,能走的地方都走过了,没发现任何踪迹,那该死的风雪,带走了所有痕迹。 牧羊人倒是回来了,而且认得格勒顿珠,但是没看见他最后去了哪里,这几天附近确实有羚羊脚印,他也看到了雪崩时候,山上折断的树枝,对格勒顿珠的下落没有帮助。 因为非常熟悉那一片山脚山腰,牧羊人第二天加入上山寻找的队伍。 连续七天,阿帕和不同的男人们把那座山能走到的地方都翻遍了,我说的那个石壁也找过了,有的地方甚至挖雪三尺。 令人绝望的七天,从开始的八个人,到最后只有阿钦阿帕跟着上山,阿帕眼睛里,充满了中年丧子的绝望和不甘,只是沉默寡言的他,用不停地上山寻找来发泄自己的悲伤。 天越来越冷了,天气不好的时候,连山脚下的路都进不去,阿帕在天气还可以的时候,继续寻找着,只是频率也越来越小。 阿帕的脸也越来越瘦,两颊陷下去,眼窝越来越明显。 阿妈的情况更糟糕,除了知道第一天晚上找不到的消息,哭得背过气外,每天以泪洗面,仿佛抱着我才有力气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还是觉得,格勒顿珠可能在山里遇到猎人,被猎人救回家,或者自己猎到动物,烧着树枝,撑着等着救援。 总之,没有那个最坏的结果。 半个多月过去了,阿帕放弃寻找,但没有放弃格勒顿珠还活着的希望。 阿妈身体越来越糟,终于发了一次高烧,烧了很多天,阿帕眼睛通红地,疯了一样跑到村里土大夫家,拽了人就过来。 喝了药,顶了好几天,摸起来只剩一把骨头,烧终于退下去了。 但是阿妈的精神却损伤了。 总是自言自语,总是把我当成格勒顿珠c把阿帕当成格勒顿珠c把前来探望的阿钦当成格勒顿珠c把所有人当成格勒顿珠,有时候,对着没人的空气,也自言自语,跟“格勒顿珠”说话。 每天看见我,就会问:顿珠,你妹妹呢?诺布呢? 我恨死了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我,格勒顿珠现在可能还在高兴地跟着阿帕,梦想着娶草原上酥油打得最好的姑娘,梦想着自己有一群健壮的牦牛 如果不是为了我,为了自己妹妹一件新的冬衣,那鲜活的人,就不会消失。 阿妈可以躲进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当作格勒顿珠还在。 但是一下子衰老的阿帕,面对的是断子绝孙的痛楚。 我觉得很奇怪,自从生了我,阿妈再也没有怀孕,村里很多到三十多“高龄”的妇人,也能生下孩子,但是阿妈却在我之前,早夭过两个孩子,在我之后,也没有任何喜脉。 现在格勒顿珠的失踪,阿帕承受着没有血脉的灭顶之灾,心里一定非常痛苦。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跟亲眼见到血淋淋的尸体相比,我们的伤痛会轻一点点,也只是轻一点点而已。我们仍然抱着总有一天,格勒顿珠会伤痕累累地回来,或者断手断脚地回来也行,一直欺骗自己,过着格勒顿珠不在身边的生活。 时间治疗了悲伤,却治疗不了阿妈的疯症,阿钦的阿妈也是泪如雨下,尽可能陪在我们身边。 阿钦也尽可能地安慰我,陪着我说话,教我念《菩提道灯论》里的偈语,向佛祈祷,试图减轻我们心中的悲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怎么留住要走的人 这个世上有一句话叫做: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我这一世有一个冬天,也只有一个冬天。 那个冬天里失去了哥哥,失去了正常的阿妈。 守着我自言自语的阿妈,我没有诅咒任何把我生命的剧本写成这样的神秘力量,我害怕我的诅咒c我的埋怨会惹怒祂,所以,即使阿妈眼神空洞,见到人就叫格勒顿珠,我也是非常知足而珍惜。 有人说啊,失去过的人,更懂得珍惜。 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失去了吧,前世失去过自己的梦想和生命,所以,失去过的人,应该是更懂得畏惧,更害怕再失去了,终日忧心忡忡,生怕阿妈想起什么,自己偷偷跑到山里找格勒顿珠,如果这样,我很有可能失去阿妈。 前世我在小学的时候养过一只西伯利亚长毛猫,它生性凶猛,我家里所有长着腿的生物或者非生物,都是它练爪子的工具,即使经常抓伤人,我也当它是宝贝。那只猫在我生日那天吃了隔壁小卖部涂了老鼠药的烧鸭肉,四脚朝天,口吐白沫死在我的房间里,我至今都记得它黄白的毛色和前后脚蹬直的死状。我一边哽咽地哭,一边咬着生日的鸡腿,伤心了很长时间,从此之后,除了身上不得不“养”的螨虫,我不再养任何生物。 也不再过生日了。 我对生死非常执着,可能不会嚎啕痛哭,可能不会深夜撕心裂肺,可能不会崩溃得体无完肤,但是就是,不能释怀。 深深害怕失去身边任何活生生的生命,那种想要和身边的人一起永远走下去的执念,让我变得很敏感,让我开始变得害怕遇到新的人。 所以前世的妈就反对我当医生,大学硬逼我读了第二个专业——法学。本来她完全可以让我高考志愿填法学的,只是她低估了我的狡猾,当着她的面填完志愿后,我又半夜爬水管跑去网吧偷偷改了自己的志愿,如愿以偿录取了医科大学,我妈气得要飞起来。 即使我是书呆子医科毕业生,也还硬把我弄到她的律师事务所,挂在她名下实习,打算继续逼我考司法考试。我又使了一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偷偷考了日语证书,偷偷联系留学中介,偷偷利用职务之便把我父母的经济状况材料和在职证明搞到手,偷偷去大使馆申请留学签证,等到走的前一天,我妈才后悔莫及把我放到她的办公室。 这个世界,大多数父母,是战胜不了孩子的。 我妈反对我当医生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有道理,医必须救死扶伤,每天看无数生生死死,不能拒绝任何一个病患,失去理智的病患家属也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她不想我这样执着于生死的人受这样的精神煎熬。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没事找事跟我妈对着干,这又不得不说我的奶奶。 前世的奶奶本来是地主的女儿,□□时期被□□后,嫁给前世的爷爷,养育九个孩子受尽生活的磨难,年轻的时候被农用拖拉机碾过,无钱医治,躺在床上熬了半年又不得不劳动,后来就瘫痪了十多年。 我记得从我初中一年级开始,每天都会用瘦弱的手脚,拖动我沉屙在床的奶奶,放到轮椅上,推到院子里,围上四周,认真地给她洗澡。只是因为奶奶那么骄傲的人,不允许自己那么脏,散发着油垢味道地活着。 小时候她打过我,骂过我,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你去做坏事,没有任何理由让你可以伤害别人c不尊重别人,那样看着我长大的奶奶,那样讲道理c教我人生意义c把她毕生的骄傲都给我的奶奶,我也没有任何理由放下她。 一直到高中,我不得不去寄宿学校之前,都守着瘫痪的奶奶,小小年纪的我,总是被汗水湿透全身上下的衣服,但是和老人卧床多年的痛苦相比,轻如鸿毛。 这跟当医生一样,我付出的是辛苦c知识,甚至有时候是病患家属的不理解和谩骂殴打,但是跟病患身体和心理的痛苦相比,跟家属的悲痛相比,我的付出多值得啊。 可是老人还是去了。 在我大二的暑假,在我背后咽气了。 那个暑假,她已经进食困难了,我每天守在床边,把所有能做成果汁的水果,轮流灌到奶奶萎缩了的胃里,那时候十八岁的我,一点都不敢绝望。 每天清洗老人背后,因为躺得太久而溃烂的皮肤,每天想尽办法让她吃进去多一点流食,每天盼望着她排泄出来的不多的东西是正常的 所有人都放弃了的瘫痪在床十多年的骨癌老人,她时不时也会生出自我了结的念头,但是我非常执着地,拒绝她要在床上挂绳子的要求。 她是在一个空气很新鲜的晚上十一点走的,在劝我回家两个小时后,在没有我在旁边的时候。 一直到现在,一直不能释怀,一直在梦里出现那个晚上如果我不走的话,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不管疯症还是瘫痪,都不是放弃亲人的理由。 或许很多人在电视里看到很多凄惨的家庭,死的死c病的病,那些事情离自己那么遥远,身在其中的人,是多么不愿意亲人受苦,多么绝望却不愿意放弃,多么地执着而痛苦。 我就是那样的人,即使前世的奶奶走了那么多年,还是想当医生,还是想天真地减轻所有病痛。我管不了世界上的生离,至少可以减少死别。对我而言,我想跟生命较真,想跟大自然无形的手较真,想跟所谓的命运较真,包括自己和别人的命运。 阿妈的疯症,给周围所有的人,添了很多麻烦。 他们在背后议论阿帕那失踪的儿子,成为“山神发怒”牺牲品的格勒顿珠。 议论我疯言疯语的阿妈。 议论我“克死父母”“克孩子”“克妻”的阿帕。 甚至有时候,在我面前,也说:诺布是疯婆子养的孩子,长大了也是疯婆子 这个时候,阿钦在的话,一定会义愤填膺地追到他们面前,严肃地呵斥他们。 阿钦看我时,脸上都是同情和心疼,有时候会抱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不要管他们说什么。” 我当然不介意,这些半大的孩子,你越介意,他们就越喜欢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只要有阿妈在身边,就安心得下来。 只要阿妈在,我就是一个完整家庭的孩子,我就是有根的人,有牵挂的人,哪里管得人家怎么说。 况且,我的身边,还有阿帕,还有阿钦,还有同样关心我的阿钦的父母。 所以我还是勉强地笑笑,对阿钦说:“嗯,听你的,我不管他们。” 为了治病,我和阿帕要隔三差五,哄阿妈喝草药。 那些干枯黑黑的植物熬成的药汁,是否真的对刺激造成的精神障碍疾病有效,我很怀疑,但是我没有办法,在这么落后贫穷c交通不发达c信息不流通的青藏高原腹地,怎么样能到北京上海广州甚至国外去接受先进的治疗,我不知道,不管我怎么问村里的人,大家都是对外面的世界处在闭塞愚昧的了解状态,大多数人觉得我是不是感染了阿妈的“疯症”,跟我保持距离。 真是叫天不应c叫地不灵! 我无数次生出联系前世的父母,寻求帮助的念头,但是没有电话c没有邮局,我又是个没有任何教育背景的小女孩。我身边的人,就像生活在原始是社会一样。 前世我留学的大学(东京大学)医学研究生院里,有很多老教授是拿过诺贝尔医学奖的,对这种情况一定有办法,可惜我是临床学科的,对针灸和穴位这些中医学没有任何涉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阿妈喝那些收效不明显的草药。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草药里面真的有镇定神经的成分,阿妈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不再心血来潮般激动起来就拉着“我”去找“诺布”,只是每天看着远方沉默,沉默一整天。 这小小的进步,给我和阿帕省了很大的麻烦。 阿钦带着吃食来看望我们的时候,我是真诚地发自内心地微笑的。 阿钦说:“今天你阿妈也很安静吗?” “今天她会自己回帐房加衣服了。” “太好了,诺布,你阿妈一定会和以前一样好起来的!” “谢谢你!” 他不好意思地说:“突然谢我干什么。” “你一直帮我们。” “呃,那些衣服和吃的是我阿妈让我拿过来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帮助。” 他茫然地说:“我还有其他地方帮助你吗?” “有的。” 有的,心理上鼓励,跟物质的资助一样重要。 可惜这个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临近过年,我把牛奶送到阿钦家,跟阿钦阿妈一起打酥油,阿妈留在家里,让阿帕看着。 当我忙得热火朝天,心理念叨着今年要给阿妈做最好吃的酥油的时候,阿帕匆匆忙忙地跑进门来,一边跺脚一边急红眼地说:“你阿妈有没有来这里?” “没有!怎么啦!我啊妈不在家吗?” “不见了。” 原来阿帕听到牦牛们有声响,绕到后面牛棚看情况,回来后阿妈就不见了,找了周围和附近,问了附近和路过的人,都没看见,所以就跑来这里。 我拉着阿帕的袖子,跟在阿帕后面,俩人疯了一样往东神山跑去。 大冬天的路不好走,我身材短小,摔了好几次,摔到路边没有雪覆盖的大石头上,摔得鼻青脸肿,分不清楚是脸上痛还是心理焦急,一声不吭地迅速爬起来继续跑。 大雪封山c封路。 今天没下雪没有大风,但是我的心越走越凉。 因为通往山那边的路上,脚印越来越少,快到山脚处,只有一个浅浅的脚印,一个,类似执着母亲的脚印,一直通往山脚下。 突然,阿帕扔下我,发狂了似的,跌跌撞撞跑到前面去,一直叫着阿妈的名字。 原来山脚下,躺着一个人。 我可怜的阿妈,毫无声息地躺在雪地里,身体僵硬冰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我和阿帕脱下衣服,包起阿妈的身体,不停地搓着阿妈身子和手脚,我和阿帕的身子,抖得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样,阿帕哀嚎着阿妈的名字,我用抖得不受控制的手,按上阿妈的脉门,按上阿妈的心脏,按上阿妈脖子的动脉,按上阿妈大腿的动脉,心理极度渴望能摸到任何动静。 一定是我的手冻僵了,所以感受不到跳动。 一定是我那该死的手抖得太他妈厉害,所以连阿妈的心跳都摸不到。 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骂了一句“ca一他妈的”,继续侥幸地寻找着阿妈的生命体征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阿帕泣不成声地说:“你阿妈走了。” 我还是不可置信地疯狂搓着阿妈的身体,想用一点温暖唤醒她。 如果我不做什么,就是承认我没有阿妈了。 如果我不做什么,如果我不做什么,我会恨死自己没有二十四小时守着她。 如果我不做什么,那一句“阿妈”,会变成没有意义的称呼,变成没有机会说出口的称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怎么留住要走的人(2) 就算我做什么,这个世上也是没有了她。 阿帕不忍心看我那个癫狂的模样,一直低着头,压抑着悲痛。 许是受不了我的疯狂,他从背后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从阿妈的尸体边拖开,他抱起阿妈,那么轻c那么温柔,就像亲密的爱人还活着似得,表情呆滞地脚深一脚浅地回家。 我呆呆看着那个越来越远而孤独的背影,好像天地间,只剩他一个人,他无法和谁诉说他的伤痛,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是个很普通的父亲,却失去他的孩子,他是个热心的丈夫,却弄丢自己的妻子,亲眼看着自己妻子冰冷的尸体,亲手把妻子的尸体抱回去。 他的心该是最绝望自责的吧。 他该是没有办法做些什么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他该是永远在睡前闭眼后,浮现出妻子雪中那毫无声息的尸体。 他应该在烦恼怎么找到活下去的希望吧。 他该是在重复父母离他而去的悲痛吧 可是,他也是我的父亲。 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我追回家去,阿帕把阿妈放到榻上,自己坐在旁边,僵硬地坐在旁边,雕像一样垂头丧气看着地下,一言不发。 我默默走出来,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山。 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有办法留住死了的人。 最好的方法是不是跟他们走? 我很犹豫,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如果不是留着前世的记忆,九岁的小女孩没有了哥哥和妈妈,也是没有勇气活下去的吧,但是,那个最痛苦的男人怎么办? 我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吧。 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唯一的活下去的理由。 除了很小的时候,阿帕几乎没有抱过我,他表达对子女的爱的方式,过于含蓄,像天下所有内敛的父亲一样。 但是,父亲就是父亲。 也只有我,才能温暖他的心了吧。 阿钦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往我家帐房走来,可能看见我惨不忍睹的脸,也可能是感受到我那一霎那求死的念头,他慌忙跑过来,说:“诺布!找到你阿妈了吗?” 我抬头看他,鼻子酸得不行,眼睛马上模糊出一片水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停地眨眼,试图把眼泪忍回去,不想在他面前哭,想维持我一如既往的骄傲。 他蹲下来,又试探地问我:“找到,旺姆姑姑了吗?” 我实在说不出话,我怕,怕一开口会崩溃大哭,阿妈不想我那么悲伤的,阿妈是想要我笑着长大的;我怕,我怕承认找到阿妈的尸体,就是承认没有阿妈了,没有了那么温柔,珍爱小女儿的阿妈。 他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惊恐地看向帐房的门,想进去,被我拦下来,我抓着他的腿,一直摇头,终于用颤抖得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别,别进去。” 他又重新蹲下来,紧紧抱着我。 我从来不知道,阿钦也可以有那么多眼泪。 记忆里,他从来不会哭。 他的眼泪很烫,掉到我的头发上,慢慢变冷。 我又喃喃自语:“别进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一下嘴唇,说:“我不进去。” “阿帕阿帕在和阿妈告别。”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少年的胸膛,一抽一抽地闷声流着眼泪,仿佛要发泄所有的悲伤,发泄丧亲的悲伤,发泄格勒顿珠失踪的悲伤,发泄不忍心看到那样的阿帕的悲伤。 “我没有阿妈了!” “阿妈!呜呜阿妈冻死了!” “阿妈不要我了!” 他紧紧搂着我的肩膀,手在我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我,听着我的胡言乱语。 等到过了很久,我慢慢安静下来,他轻轻说:“从今天开始,我阿妈就是你阿妈。” 他又说:“我阿妈也叫旺姆。” 他坚定地说:“从今天开始,次拉旺姆阿妈是你的阿妈。” 我哭得很累,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愿意动。 他想去告诉大人们来处理后事,但是我一直抓着他的衣服,他犹豫了一下,吃力地把我放到背上,背着我,辛苦地回了自己的家,告诉他的父母这件事,并把我交给他的阿妈,他就跟着他的阿帕出门去了。 我不知道究竟大人们怎么劝阿帕离开阿妈的尸体的。 我在阿钦家,很想和阿帕一样守着阿妈,但是又怕打扰他和阿妈最后的时光。 我是不是还可以乐观地想自己起码不是孤儿。 我觉得在这个地方,这个村子呆不下去了,我要带着我的阿帕离开这个鬼地方,就算是要离开一直陪伴我的阿钦,等我什么时候不伤心了,可以接受这个处处有回忆的地方,还可以再回来。 这一世的我享受着阿妈温暖无微不至的母爱,享受着格勒顿珠的疼爱,享受着阿帕庇护,享受着阿钦的陪伴,享受着所有人的关心,我本来觉得是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在这个闭塞落后的桃花源里度过这样平凡无奇的乡村人生。和我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前一世在喧闹的都市里,受着快节奏大压力的熏陶,为了考医师执业资格证一天十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c三更半夜还要看日语书看到睡着,那时的我时不时也向往过这样安静的生活。这种生活不是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旅游可以感受到的,不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可以获得那种打从内心的宁静的,我任由自己在这里,收获了这样的宁静。 今天失去亲人,我好像有点厌倦了这样的宁静。 这宁静的代价是落后的医疗技术,让我失去我阿妈。 我想燃烧体内蛰伏已久的激情。 这一世的我,我还是想当医生。 我不是一无所有,还有阿帕,还有野心,还有前世二十多年的记忆。 我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五月天一首歌,叫知足。 藏历第十一个绕迴木猪年,失去哥哥和阿妈的我,劝自己要知足。 因为,没有什么能留住要走的人。 怎么都留不住死亡要带走的人。 只有知足,低下头暂时认命,才有勇气走下去。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 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那天你和我那个山丘 那样的唱着那一年的歌 那样的回忆那么足够 足够我天天都品尝着寂寞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再不是为我 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知足的快乐叫我忍受心痛 知足的快乐叫我忍受心痛 我离开前世的妈时,没有太大的悲痛,偶尔想念也是不沉重,可能因为我知道她活得好好的,或许会因为我的死而痛苦崩溃,但是时间会治疗她的悲伤,前世我妈是一个完美的理性主义者,逝者已逝,她不会每天沉浸在悲痛里,就算真的伤心不能自抑,她也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用工作麻醉自己,外公去世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况且还有我弟弟,她的人生并不是没有寄托和希望的。 然而这一世,我沐浴着阿妈的血出生,却是亲眼看着她走。 我会在有生之年,甚至有记忆的下一辈子c下下辈子,记住阿妈的名字——仁曾旺姆。 拥有这个名字的女人给了我生命和躯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最后的最后要好好告别 阿钦告诉我:“我们藏南地区没有‘大鸟’,所以一般是水葬。” 我问他:“什么是大鸟?” 他说:“我在巴桑寺见过,很大,很像鸡,脖子以上毛很少,灰黄色的。” “那大鸟和葬礼有什么关系。” “有大鸟的地方,可以天葬。” “怎么样天葬?是让大鸟带着遗体飞上天吗?” 他有点不忍地告诉我:“可以这么说。” 后来我问过前来主持葬礼的僧人,才知道天葬不是那么轻松地“遗体带上天”,而是念经超度遗体后,请专门做天葬的人,带着尸体到天葬台,用浓烟吸引大鸟,然后手动用刀肢解尸体,喂给大鸟们吃。 听完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 “大鸟”应该是以腐肉或者动物尸体为食的鹰类或者乌鸦。 我认为我是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殡葬方式的。 但是阿钦告诉我,这样“残忍”而“神圣”的天葬,有着佛家舍身布施苍生的伟大意义,我记得前世的时候也听过一个割肉喂鹰的典故,说的好像是某位佛成佛之前舍生割肉喂鹰的故事,细节记不清楚,当时只是听了一听,没想到有生之年真的有这样的事,这样令我毛骨栋然的事。可能是因为那遗体是我阿妈的遗体,也可能是因为前世学习用的遗体基本都是福尔马林泡很久很苍白的,或者已经不完整的某一个部分,这样直接手动切割的话,确实有点不忍直视,而且还要剁碎骨头等。 水葬本来是为身份低下的人或者孤寡伶仃的人举行的葬礼,因为没有大鸟,我们也没关系了,村里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葬下来的。 其他殡葬方式也有,比如说火葬c土葬和灵塔葬。火葬是为达官贵人或者得道高僧举行的殡葬方式,听说在大的繁华的地方经常有;灵塔葬只有达束负c□□和活佛等崇高身份的人,才可以以这种流芳百世的方式殡葬;而土葬则是一种对死者的惩罚,是给土匪强盗等犯罪者或者身患严重传染病的人的惩罚,让他们的灵魂被大地吸收,不能升天投胎,是最为人们所不耻的殡葬。 这附近有四个大的水域,分别是(根据发音)k一ng一hecba’gyu和puayu,其中最大的是puayu,但是离我们很远,听说以前有老人执意要在那里举行过葬礼,大家加快脚程也要走两天。 所以一般会选择半天脚程之内的che。 阿妈的遗体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请来的僧人在旁边念经,僧人身上暗红色的僧袍显得裹在阿妈身上的白布更加惨白。 帐房外面有很多一起参加葬礼的村民们,周围一片安静,只有阿钦阿妈低低的啜泣声,村里老人们轻轻的叹气声,和一些远远观看的人的低低议论声。 还有我和阿帕心里的滴血声。 阿钦站在我的背后,两手抓着我的肩膀,好像怕我承受不了会倒下似得。 超度完之后,我们要出发了,出发去进行真正的告别。 阿帕在阿妈裹着白布的尸身上轻轻拍了一会儿,好像要唤醒沉睡的妻子,又好像是告诉她一声要出发去远的地方 我扭过头,不忍直视,整个鼻腔都酸涩不已,喉咙发紧。 阿钦抓得我更紧了,似乎想把力气通过我的肩膀全都传给我。 我们在送葬的人群中失魂落魄地走着,几个男人抬着尸身,神情黯然,阿帕脸上毫无生气,佝偻着腰,仿佛身上所有力气都随着妻子的死被抽干了。 这一路又长又短。 长是因为我走得非常艰辛,煎心熬肺般痛苦。 短是因为这是我和阿妈告别的一部分,我希望一直走下去,又希望快点结束,非常矛盾。 到了地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是一片面蓝色的美丽的湖,然而我们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江面似得水域,水有点浑浊,水流往东,慢慢荡漾着向不知名的地方流去。 走到突出水面的一块小沙洲上,主持葬礼的人和几个男人抬着尸身走到水边,我们留在二十米开外的麻尼杆下面观望。 我的心像麻尼杆上的幡布一样,在寒冷中无力地偶尔翻动。 最后的最后,好好地和我的阿妈告别,我呆呆地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记忆中阿妈的脸庞,一幕一幕和阿妈的回忆,折磨着我麻木的精神。 最后我脑海里的阿妈,定格在我满月礼去寺庙那天,最美丽最柔和的阿妈。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滴滴答答,毫无知觉,只感觉到阿钦的手不断在擦着我止不住的泪珠子,阿钦一边擦我的一边擦他的,我都分不清嘴里究竟是谁眼泪的味道。 不管是谁的,都是苦涩的。 我以为只是单纯地把尸身放到水里,但看他们简单地解剖处理之后才放到水里。 没有那么血腥,只有这静谧神圣仪式带来的一丝心安。 走吧,阿妈,水里的鱼会带你去见佛祖。 你的遗憾和委屈,请到我梦里诉说。 这一世的恩情,这一世不能回报,真的很抱歉。 但愿上天听到我的心声,请你这一辈子或者下一辈做我的女儿,我也要用生命去疼爱你。 如果我百年之后能有幸在某个空间遇到你,想给你磕三个响头,然后抱着你哭泣。 我会去朝圣,三跪九叩,用诚心打动佛祖,祈求你下一幸福安康,富足长命。 我要离开这个充满着你的回忆的地方。 和阿帕走得远远地,去没有伤心或者伤心少一点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多噶格桑的叛逆 参加葬礼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十几岁的少年多噶格桑。 他是和他爷爷来的。 多噶格桑就是阿妈远房亲戚家祠堂里跪的那个圆脸的孩子,现在长成了健壮的圆脸少年。 他爷爷就是那个不苟言笑c喜欢一声不吭地吸鼻烟壶的老爷子,听说是我那传说中的姥姥的表哥,听说我姥姥和那老爷子还有一段无从考究的爱情故事,后来姥姥另嫁他人,老爷子受了情伤,变成了这样少言寡语的固执老爷子。 老爷子果然不是一般人,敢明着和世俗挑战近亲结婚,怪不得他看见我阿妈会满脸回忆,他是在回忆某个人吧。 提起圆脸少年,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会说汉语,可惜他对我充满敌意,认为我是“意图嫁进豪门”贪慕他家的什么东西的丫头,要不然我可以和他打听一下外面的世界,因为这里实在太闭塞了,或许像他这样的“土豪之家”知道外面的世界也说不定。 可惜我也没心情打听。 我觉得我是挺坚强的一个人,自己不找死的话,应该没那么容易死,阿妈走的时候我痛不欲生,葬礼完了就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觉得世上还有很多东西好留恋,有阿钦,有阿帕,有阿钦的爸妈,还有健康的身体。 阿妈的死改变了我,我产生了改变周围环境的欲望,等到朝圣结束后,我要想办法回到广东,带着我阿帕回到发达的地方,起码有什么病痛可以治——包括去世的阿妈那样的精神疾病。虽然现在我还是9岁的小姑娘,但是凭着30多岁的心理年龄,不要脸不要皮的,肯定能混口饭吃,能不要找前世的家庭就不去,因为实在太骇人听闻,转世什么的,就算是真的,也没见过谁带着前世完整的记忆投胎的,放前世我自己也不信,上天让我带着记忆开始新的人生肯定有祂的用意,我等凡人就别瞎搅和了——其实根本原因是,没勇气面对前世的亲人。 葬礼后人们坐在临时搭起来的帐房里吃饭c喝酥油茶,阿钦妈眼睛红肿地和朗日虎背熊腰的老婆张罗着吃的,时不时背过身去用袖子抹眼角。上一次很多人吃饭还是拉姆的婚礼,而今天人们压抑失魂落魄的情形,很明显是个葬礼。 人的情绪像个银行存款,悲伤被支取完了之后,余额不足,也就没那么悲伤了, 我拖着我没那么悲伤的躯壳,慢慢蹭着靠近圆脸多噶,发现我之后,他戒备而不解地看着我,我小声地用汉语说:“你知道怎么去广东吗?” 他思考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他还讨厌着我这件事,说:“不知道!” 我没死心,继续追问:“那你知道北京吗?” 他用藏语说:“知道,我家就在那,干嘛?”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说汉语吗?” “不想知道,我也会说啊。” “我想去广东或者北京。” “得了吧,凭你这乡巴佬也想去。” 我竟然被青春期的小公鸡鄙视了。 鉴于他把天给聊死了,我决定换话题。 我说:“你家在北京的话,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趾高气扬地说:“别做梦了,你啊妈死了,也别想嫁进我家,谁要你这藏族丫头” 在我觉得他面目可憎打算一脚踩死他的时候,一个粗厚的大巴掌从天而降,一把盖上他的左额头,力道之大,把他差点掀翻在地,帐房里的气氛本来就沉闷压抑,多噶那一个踉跄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我目瞪口呆地同时又非常解气看着他狼狈站稳的熊样,没有了踩死他的冲动。 敢这么削他的一定是他家老爷子。 他鼻子里愤愤不平地喷着气,倔强地抿唇,我仿佛能听到后槽牙摩擦声,他眼睛往右边瞟了一下,又凶巴巴地直视老爷子。 老爷子又慢腾腾地坐回原来的位子上,拿出鼻烟壶,一样是亘古不变那个板着脸的表情,好像刚才出手的不是他。 多噶可能觉得被人围观没面子,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就算这丫头可怜我也不要她!” 老爷子用眼珠瞅了他一眼,当没听见。 多噶的威风被杀得一干二净,转头就出了帐房,可能回家去了。 我唯一的想法是,我去繁华城市的线索又断了。 多噶见一次提一次说我要嫁他的事,谁知道是谁定的,说不定是老爷子一厢情愿,反正我父母没跟我说过,不算数,谁都强迫不了我的婚嫁。 一整天的疲惫和悲伤把人们的脊骨压的矮了几分,散场的时候,人们都是驼着背走的。 我问阿帕:“多噶为什么总说我要嫁他,是阿帕阿妈定的吗?” 阿帕说:“没有定,多噶老爷提过,就是你很小的时候去他家那次,我们没答应。” 我说:“为什么老爷让他孙子娶我?” 阿帕说:“我也不太清楚,你阿妈没说。” 提到阿妈,阿帕表情像烧完的蜡烛一样暗淡下去。 他又说:“你问问旺姆姨,她可能知道。” 自从阿妈走后,我没在家里睡过,大人们会觉得我一小孩会害怕,只有我知道我不是害怕,是厌恶,厌恶一切提醒我阿妈不在了的东西,我厌恶崩溃,厌恶绝望地想不开。 当晚我就问了阿钦妈:“旺姆,你知道关于多噶家的事吗?” 阿钦妈说:“知道一点。” “格桑他家不是在藏地吗?他说他家在北京。” “多噶老爷一家本来是在这边的,年轻的时候做生意,做到了北京。” “哦,对了,多噶老爷的儿子呢?” “在北京做生意呢。” “那格桑不跟着他阿帕阿妈吗?” “格桑的阿妈他阿妈不是藏人。” 阿钦妈那讳莫忌深的表情里头,感觉会是个外国人不成,但多噶脸上没混血儿的痕迹啊。 我追问:“他阿妈是外族的吗?” “是汉族人,多噶老爷本来就很反对,但是孩子都生了,所以一定要孙子娶藏家的媳妇。” 原来如此! 我还以为老头子是想把他完成不了的事情强加在孙子身上呢,搞半天是个种族狂热分子,汉族人有什么不好,中国最大民族,最大那朵花,难道还怕娶了汉族人高考加分优惠没了不成,老头子思想实在硬如磐石,非常奇怪。 古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我和阿钦从小粘一起,晚上也和他睡,我看来亲如兄妹,但阿钦最近总是举止僵硬,衣着严密,躺得离我远远地,俨然一副少年害羞慌乱c男女之防大于天的模样,我觉得好笑,我爹都不担心,他白担心有什么用,我还是会缠着他,缠着他讲佛经上的故事——如果被他知道我把佛经当故事听,估计就没得听了。 我把朝圣的想法委婉地告诉他,并强调一定要去最大最神圣之所,去香火最盛的地方转经纶,少年的眼睛突然光芒四射,充满向往,他看了我一眼,转眼间又满脸犹豫,最后有点担心地说去问问他阿帕。 我等了他一会儿,他告诉我只能去措那的巴桑寺供佛。 我当然是拒绝的,朝完圣我就要离开青藏高原去平原地区,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呢,人都说来西藏不去布达拉宫就等于没来,当我明确表达我要去布达拉宫的时候,他说:“布达拉宫是哪里的佛寺?” 我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居然有藏族人家没听过布达拉宫。 我问他:“就是整个藏地最大的佛寺,达束负住的地方。” 他沉思了一下,小声说:“藏地最大的寺是红山宫,达束负住的地方也是红山宫。” 我满脸不可置信望着他,觉得他是不是挑个近的地方忽悠我,但是他这样诚心向佛的人肯定不说谎。 我回忆着前世看过的布达拉宫的照片,手脚并用地比划给他:“就是在一座很高的山上,四周很空旷,” “红山宫。” “沿着山两边有楼梯上去。” “红山宫。” “然后有五六层左右,依山而建,主建筑是在山顶上。” “红山宫。” “是白色的。” “红山宫。” 好吧,可能叫法不一样。 “那我们就去红山宫。” “但是诺布,你怎么知道红山宫呢?” 不露馅的万能说法是:“我听人说的。” “想来也是,你从小与我一起,未曾听说你去过红山宫。” “那你怎么知道布呃,红山宫的呢?” “我听措那的僧人说的,就与你说的一样,未亲自去就体会不到那种宏伟。” 他突然好像又燃起斗志,仿佛那也是他目的地。 我问他:“你想去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以为我好不容易抓住他想去的念头,打算煽风点火的话都准备好了,谁知他只是说:“我们一起去问问你阿帕和我阿帕吧。” 才十几岁的少年心思要不要那么沉,讲话还文绉绉的,虽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是最近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大人的回答肯定是“不”字,原因如下:第一,现在是冬末春初,可能刚出村口就被冻僵,第二,我们还是小屁孩,大人虽然也虔诚信佛,但也没到放着活儿不干陪我们去朝圣,据说要走几个星期,吃喝拉撒都在荒郊野岭 阿帕看我心意已决,安慰我说:“等明年夏天看看有没有去朝圣的大师经过,你们和大师们去吧。” “好,等明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朝圣之路前夕 时间并不是我的朋友,不能像电视剧一样黑屏之后写个\"第二年夏天\"就完事儿了,明年朝拜完我会趁高原冰雪融化时候回到平原地区,在这之前要做很多准备。 首先要准备的是朝圣路上的吃食和简易帐房。 村里没有去过红山宫朝拜的人,我只好和走得最远的运货郎朗日打听,搞半天都搞不懂究竟要走多久, 大概意思就是要看脚程,走得快的一个多星期,慢的到不了都有可能一一这不是废话吗。这种时候我多想搞台智能手机,然后定位地点。 说起智能手机,我想搞到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电脑网络上淘宝,就什么都有了,还是得回到平原地区,这里真的是落后到令人发指,有点不像中国的农村。 还是先准备两个星期的干粮和一些钱银一一说起钱银, 令我郁闷的是,流通货币不是我大中华人见人爱的毛爷爷,而是藏银,不过我们小村庄很少用,大部分自给自足加上小部分以物易物,一年到头都摸不到钱,而且村民都有着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 民风淳朴到三岁小儿都不受骗。 干粮主要是青稞粉和奶食肉干,为了随地取水煮奶茶也要带上小锅和打火石(想念打火机和便携火锅),帐篷比较好办,去年攒起来的牛皮拼起来可以做个刚好容两个人横躺的睡袋式帐篷,我还翻到之前格勒顿珠打算给阿妈做衣服的藏羚羊皮,可惜那两个人都不在了,我和阿帕都尽量不去动屋里的东西,很厌恶那种被某件东西搅动起来的悲伤回忆,就像水被弄浑浊一样,需要冷静好久才能再沉淀下来。 最难弄的就是钱了。 说到钱我首先想起多嘎老爷子。 但是朗日和其他老人告诉我不用准备那么多吃的和钱, 因为朝拜的人会得到沿途藏民的帮助,然后承载着他们的祝福和向佛祖传达祈愿的希望,向神山出发。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化缘”吗! 阿钦告诉我,偶尔也有从蜀地经过藏南去往冈仁波齐山峰,或者去往玛旁雍措湖,转神山神湖的人们,尤其是藏历的马年,转神山的人会从四面八方去往四大神山追逐佛的脚步。 我举手发问:“四大神山是哪四大?” 阿钦说:“是冈仁波齐山c阿尼玛卿山c尕朵觉悟山和梅里山。” 我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说:“从古象雄时代开始,转神山转神湖就是藏地人对佛陀虔诚的习惯。” “为什么马年转神山的人会那么多呢?” “马年是佛陀的诞生之年,佛陀尚未圆寂之时,十方的守护之神c诸菩萨c阿修罗和天界诸神等会在神山显灵” 好吧,人家在寺里学过的就是不一样,说起佛来滔滔不绝,平时一脸深沉,跟懵懂天真的普通少年就是不一样,我发现听着听着,又想起了曾经也是普通少年的格勒顿珠,然后走神了。 其实不用问他,我也能在这10年左右的新人生里感受的出来藏家人对佛陀的虔诚,如果是前世的我,可能会打趣着说“迷信”c“免费娱乐”之类的话,但是现在我深有体会,这不仅仅是需要通过信仰佛祖来慰藉心灵和身体的苦痛,也不仅仅是一种减轻负罪感和赎罪的方式,更不仅仅是一种仪式感,而是生活的一部分,从小耳濡目染出来的人生的一部分。 之前因为阿妈顾及我年纪小,转神山c拜神湖,我都未参与过,格勒顿珠倒是和大人们转过神山。但撒风马旗,挂经幡,刻石头经文和堆玛尼堆,逢年过节或者有时候闲来无事,人们都会积极主动参与的,至于转佛塔,转经筒也是平常会做的。 “红山宫就有比人还高大的经筒,一转解愁结” 我看着阿钦,阿钦沉浸在远方的向往里,诉说着他对藏家佛陀的一切了解,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又靠近又遥远,近是因为他活生生地在我面前神采飞扬地抒发他对藏传佛教的理解和感想,远是因为我突然觉得他长大得太快,至少在佛家造诣方面比我聪慧多了,我一个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快四十年的老灵魂,或许是受固定思维的影响,或许是真的没天分,总是和“虔诚”这个词隔着一层纱,除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对天地灵气c佛学精华和禅意再怎么用力去感悟也只能浅尝则止,只能触及皮毛,说得出来是什么,但像没多少水的罐子一样,再深一点就倒不出来了。 但是阿钦却能说出那么禅意盎然的话,让人感悟之余,慢慢涔入心底,直达灵魂。 比如说,他告诉我佛经上佛说的那些话,都是用简单易懂的大白话,什么:“浮世千重变,我们六道众生需要经过体验痛苦的过程,才能参透生命,经历八苦,才得涅槃”之类的佛偈。 上面那句话很明显是用来安慰我的话。 藏历第十三绕迴火鼠年的新年和以往每个新年一样来临。 我家的愁云惨淡和村里忙碌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从十二月初,钦妈开始准备过年的物资,在过去的九个新年里,我阿妈也会在十二月初开始为预祝来年风调雨顺c人畜兴旺做准备。 阿帕基本上就已经默认把我养在阿钦家,他自己除了白天看管牛群,晚饭也是来和阿钦家一起吃,仿佛还有一完整的家,还有勤劳贤惠的女主人操持家务,晚上才回去自家帐房睡觉,而我就继续赖在阿钦家。 阿钦在冬天不用去巴桑寺,多了一个劳动力。我和阿钦和钦妈张罗着用水盆泡青稞种子,准备来年的青稞幼苗。 等到十二月中旬,把秋天就开始打出来的酥油,炸制各种性状的“卡塞”,就是油粿子,是用青稞粗麦等粮食磨成细面,捏成各种形状炸出来的,薄的脆一点的叫“古过”,类似猫耳朵,长的叫“那夏”,圆的叫“布鲁”,类似糖油粑粑,吃进嘴里也是甜滋滋的满足感——不知道是不是长身体时期,我特别馋,吃什么都好吃,对食物总是非常热情。 除了吃的,还要准备贡品,这是藏家新年的头等大事,我们叫“切玛”,实际上是用木板做的长方形盒子,中间用木板隔成两边,一边放酥油糌粑,另一边放炒麦粒,中间插上青稞穗和精心雕制的酥油彩花,没错,把那么好吃的酥油当橡皮泥一样拿来雕花。 接近新年的前一个星期,每个人都更忙了。 和汉族一样有大扫除的习惯,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像我这么凑合的人是不能理解我们实心眼儿的藏民们把村里的路和自家田地的每一处都拾缀得那么认真,但是天花板和烟囱是需要择日子的,比如三c五c七c九这几个单数的日子就最好——如果你家有烟囱的话,反正我家是没有的。 男人们会相邀到圣山上去砍松树柏树的树枝回来,作为过年期间煨桑祈祷的原材料,以前这是格勒顿珠最喜欢的活动,迫不及待地想在大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勤劳和力量,常常成为大人打趣的对象。 村里所有的男性不管老少,过年前都要剃头,女性则要洗梳发辫,来表示来年吉祥如意,当然今年我可以不洗,因为家中有丧事。 打扫干净后就是“装饰”家里。 布帘子,换!房顶上的经幡,换!门前c房梁厨房这些视为一个家庭重要的地方也是充分发挥了艺术细胞,用白色粉料画上吉祥的图案,切玛上面也要画上星星月亮等图案。 除夕的上午,我和阿钦把清扫出来的垃圾杂草堆到田间,打扫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就等大年初一早晨钦妈来点燃,初一早晨的引火柴在使用时要一次点着,表示新年伊始诸事顺利。 和汉族习俗一样,除夕是过年最忙的也是最重要的时候之一,一家团聚吃晚饭,听说其他村里在二十九日那天会举行驱鬼仪式,和我们村除夕的年夜饭活动很相似。 年夜饭之前,我们会先准备礼佛贡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神龛,还有的家庭有经堂。钦妈在神龛前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摆放好青稞c酥油,并插上八宝图木板,点燃酥油灯和藏香,阿钦跪在神龛前,口中念念有词,类似祈祷的经文,据我所知家里有僧人才会这样,阿钦是打算皈依佛门吗? 年夜饭的吃食也是有讲究的,是面疙瘩c肉c糌粑c萝卜等食物煮成的汤不汤c粥不粥的食物,我一般不太感冒,只挑里面的肉和面疙瘩吃了,但是面疙瘩里面是有料的,像北方煮饺子放硬币一样,面疙瘩里面会包着羊毛c石头c木炭c辣椒c铜钱等物品,羊毛代表心底柔软;石头是心狠的意思;煤炭自然是心黑,辣椒表示嘴巴厉害;而铜钱表示吃到的人财运亨通。 今年钦妈在面疙瘩里面包的都是代表好的东西,木炭和石头是没有的,这也是她失去好闺蜜的一种自我安慰吧,希望从今以后,陪伴我们的所有的都是好的c幸福的 每个人都把吃到的物品吐出来,每个人都期待别人吃到的物品是什么,然后打趣开玩笑,比 如阿钦吃到辣椒,我说:“早就知道你嘴巴厉害,以后不敢和你耍小性子了” 这个新年,总算是冲淡了些许丧亲的惨淡气氛。 吃完年夜饭,钦妈很庄重地“驱魔”,她认为过去的日子里所有不好的事都是“邪魔绕宅”。只见她用糌粑捏出一个邪魔样子的小人和两个碗,把吃剩的骨头等残羹剩渣,倒进捏成的碗里,快速奔跑到门外扔出去,阿钦阿帕迅速点燃一团干草,把扔出去的东西烧了,然后两人心头一松,仿佛以后的日子,只有吉祥如意。 大年初一早晨,钦妈早早就起床了,我们起了之后,马上每个人塞一碗“羌枯”,就是青稞酒,里面有红糖奶渣和糟巴。等我们都喝完,她叫阿钦给我阿帕送过去一碗,我继续缩起来睡大觉。钦妈和阿钦一起出门,急急忙忙地去水井打了新年的第一桶水回来,并略带兴奋地告诉我,今天她是最早打上吉祥水的,来年无灾无难 大年初一这天不出门访亲友,穿上节日的新衣服,我和阿钦向大人恭贺新年。 “扎西德勒!” 大人也回一句:“扎西德勒!” 这一天我们屋外煨桑,屋内烤火,喝着酥油茶青稞酒,聊天吃肉,谈佛事,谈明天开始的活动安排,这样的时间非常和谐宁静,真希望天天有。 大年初二开始拜年访亲友,互道“洛萨扎西德勒”(新年好)c“扎西德勒彭松措”(愿吉祥如意美满)c“顶多德瓦图巴秀”(愿岁岁平安吉利)c“阿妈巴珠工康桑”(愿女主人健康长寿)c“朗央总久拥巴秀”(愿每年这样欢聚)等吉祥话,用切玛招待客人,一起饮酒聊天。 还有一些藏家的集体活动比如敬奉“屋脊神”,比如去神山插经旗c挂彩幡等敬神佛活动,然后一起唱歌喝酒聊天谈笑,这里不再一一细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非投胎,乃穿越 过了一年长了一岁,阿钦的身子骨比以前厚实了不少,喉结开始明显,声音也开始向沙哑浑厚变化,就是所谓的变声期,我已经开始怀念他少年的爽朗清脆的声音了。说实话,变声期的少年总会让我想起电视剧里青春期男孩各种叛逆讨人厌,还好阿钦不算很严重,只是更加内敛,总是不着痕迹地避开和父母的交流,他阿帕虽然心酸,但是又觉得孩子学佛就应该少点世俗的叨扰,六根清净,淡化尘缘,也还带着些许欣慰。 与之相比,阿钦妈的失落更为明显,我看在眼里,也能理解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慢慢疏远,这感觉并不好,女人比男人更加需要那种被人依赖的感觉,这样才能找到存在感,这是很多没受过先进现代教育的女人的思想,我前世的外婆就是典型的在被子女的需要中寻找人生意义的劳动妇女。重男轻女,溺爱儿子,结果我的舅舅们一个包小三不回家,一个吸毒不回家。外婆拉扯着两个还在读小学的孙子也是我的表弟。不管再怎么病痛缠身都要顾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温饱,每一分钱都是为了那臆想出来的孙子更好的未来而存的,儿子不来看望,也会带着两个孙子坚强地生活着,盼望着儿子们会良心发现,庆幸自己还有价值,庆幸自己养着家里的血脉结果小舅妈改嫁,带走两个孩子,不知道是天意弄人还是外婆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孤零零的她半夜摔倒在家里的厕所里,早上被发现时已经走了。走之前一定很冷,一定想见她两个儿子,一定在看见走马灯时回忆起两个儿子从小到大的一点一滴,一定还在期盼儿子和孙子们的美好幸福生活——没有了她之后的的生活。 我抱着钦妈,轻轻地说:“旺姆,我是你的小棉袄。” 藏地的冬天不是一般地漫长。 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藏地的冬天那么长那么冷了。 什么?我还没介绍过我长什么样子。 好吧,前世我是个样貌挺普通的人,圆脸,除了一个大如成龙的鼻子外,其他特色的地方就没有了,哦,牙不整齐,讲起话来嘴有点歪,算是缺点。 今生的我很注意调整自己的牙齿,少吃甜食多刷牙,为了长高一点,多吃奶食,并且用不知名植物的藤条编了个类似古代人蹴鞠(足球)用的球,经常跑到阿钦家屋后练投篮,不然除了干农活其他时间我还能干什么。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我长得比同龄的小姑娘高一点,至于样子也是普通的藏族小姑娘样子,只是我更注意脸部保养。众所周知,藏地日照强,紫外线也强,我们村可没有防紫外线伞或者遮阳帽这么现代化的东西,更不用说防晒霜。所以我出门尽量戴个自己做的口罩,只露出个眼睛,所以高原红没那么鲜艳,只是还是会有眯眼的习惯,夏天阳光刺眼,这是人体一种自我保护的调节,毕竟没有太阳眼镜。 过完年,人们减少了那些佛事活动,慢慢回归到农牧生产生活当中。 等到终于不再大雪封山,道路勉强通畅的的时候,措那的巴桑寺那边来了一个沙弥,带来消息,说是等到5月份寺里会有师父去红山宫,到时候会带我们去,然后他就来一招顺手牵钦,把阿钦带走了,当然是为了将他培养成社会主义藏传佛教的接班人。 到了约定的日子,我带着小学生春游的心情跟着阿帕去措那。 这是我第一次来措那的集市,措那的意思是“湖的前面”,措那有大大小小不少湖泊,其中最大是拿日雍措湖,充分满足了虔诚的广大人民群众转神湖祈福这个爱好的需求。 我们必须通过一段山路,5月是万物开始蓬勃生长的季节,山是绿泱泱的一片,各种树给山披上了外衣,看得我对生活充满希望,这山不算高,不像那些还顶着雪的大山一样,顶多只能叫小山包。但是往下往远处望过去,云雾就在山脚下,在我们脚下。 路在山腰上,虽然不算高,但因为整个西藏的平均海拔是四千米多,加上现在我们脚下这个几百米的山腰高度,所以我估计我们在地球表面五千米的地方。 远处的湖泊蓝得像是美术生调出来油彩,和远处黄绿相间的山形成颜色鲜明对比,连续三四个起伏的山丘上方,白亮的云团很悠闲地浮在上面,突然让我想起了微软系统的原始开机画面,也是那么开阔的。 我和阿帕翻过这座山,再走几十分钟,措那的集市就出现在前方。 我新奇地打量着过往的路人。 首先是左前方一位慢慢迎面走来的婆婆,只见她步履稳健,右手拿着一个和我的头那么大的转经筒,长长的木制手柄被她紧紧握着,转动起来挂在上面的两个金属小配件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响声。她戴着深红色的布帽,眼睛眯起来,直鼻梁宽鼻翼,枣红色的皮肤上,两眼之间和嘴角两边皱纹很多,苹果肌非常饱满,下巴又兜又尖 然后是牵着牦牛的小哥,头上戴着厚厚的毛帽,马甲也是厚厚的毛皮料子,露出白色的袖子,下面是一半黑一半紫的布裙 估计是我看人的眼神太过专注认真,别人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露出那种“小小年纪脑子不好真可怜”的眼神。 我也是挑穿得花枝招展的人看,大多数民众都是穿得比较朴素的,男的是大黑长袍,女的是深红长袍,僧侣是枣红色的僧服和帽子。 山脚下背风的地方有一片居民区,集市穿过居民区,非常原始接地气的集市,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广告牌林立,几乎都是简单的小摊,比较豪华的“店”也就是用灰扑扑的帐子支起来,入眼都是黑扑扑的货物,也没有叫卖声,大多数人都是以物易物,当然也有收钱的。 我们离开居民区一段距离,才找到巴桑寺。 这个我一直耳熟能详的寺庙,不太大,外围好象是泥土糊的泥墙,里面是几乎是用粗布隔出空间,来分开佛堂和僧人们的起居室。 但是,那样安详令人心静的梵唱和袅袅飘飘的藏香,仿佛世界上最神圣的一刻,降临在这个简陋的寺庙里。 阿帕把我交给师父,叮嘱了我几句,就回去了。 我第一次看见穿着僧服的阿钦。 我说:“阿钦,总感觉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他腼腆一笑:“衣着不一样而已” 我抢了他的话:“然而向佛之心一样!” 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表情,这种默契已经开始了很久了。 这次我们除了有寺里的师父陪着上路之外,还有一位老先生。 出发以来,老先生都一言不发,只是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之礼,面无表情但虔诚无比。 师父告诉我们,老先生是从蜀地来的,年少离家上北京城,老了才回到家乡,抱着对佛祖的信仰,今年一定要去冈仁波齐山转神山 从“北京”两个字开始,我就没听下去了,想找机会跟老先生套套口风。 可是老先生瘦高的身躯,干瘪硬朗的面容,再加上脸上一一副圆圆的眼镜,我唯一想到的词就是——迂腐 我发现年纪大的人都不太爱说话。 老先生一板一眼地,好像要弥补年少对佛祖的不敬似的,叩拜非常认真,即使是休息喝水吃干粮,也是原地吃喝,迫不得已解决排泄问题才会偏离路线,但是会找一个树枝或者石头做标记,完事了再一丝不苟地重新出发 非常难接近和搭话 然而,机会是留给不认真叩拜的人的。 终于,老先生的眼镜在一次叩头中掉下来了,老先生恐怕度数不浅,摸了一会儿都摸不着,我一个掩耳不迅雷声跑过去捡起来,发现老先生的眼镜那叫一个古老,粗铁边,大圆镜,镜片挺厚也磨得挺花的,刚想开声说什么,突然又注意到眼镜“脚”不是我前世见的那种,而是油腻的黑麻绳,像口罩一样把眼镜挂在耳朵上。 突然觉得没来由地特别古怪。 老先生接过眼镜,戴上,说:“谢谢。” 我说:“先生,您能告诉我,您的眼睛是在北京配的吗?” 他说:“不是配的,是买的。” 然后他好像打开话匣子似得,说:“这个老伙计,也陪了我好几年了,这次我们一起去转山。” 我问:“先生,您在北京哪个区生活过呢?朝阳区还是海淀区?” 他说:“老夫以前虽然住在城外崇文门那一带,可营生是在城内的,你说的什么朝阳区海淀区,没听过。” 我心理那股子古怪越来越清晰。 老先生可能觉得满足了丫头片子的好奇心,转身想继续一丝不苟的叩拜。 一只手拉住他。 “先生,今年是什么年份。” “丙子年。” 我换成汉语频道,继续问:“现在是谁当主席。” “煮席为何物?你说酒席吗?老夫早已不贪杯” “现在这个国家谁最大?” “当今皇上最大呗,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一直以为自己重新投胎,以为自己只是在落后的地方,以为我还在太阳的光辉下享受革命先烈带给我的幸福生活,所以没问现在当政的是谁,我他妈敢情是投错胎了,不对,投错时代了,我记得我投胎虽然没喝孟婆汤,但是也没走错道啊。 “那皇上叫什么名字。” 他两手抱拳举在头顶,跟电视剧一样,义愤填膺地呵斥:“岂有此理,当今皇上的名讳岂是你我能直呼的!” 古人啊,这分明是古人! 为了弄清楚我是投错胎到哪个年代,我锲而不舍地追问:“那皇上他爹嗯,先皇的名号能告诉我吗?” 我以为他又要对着苍天感叹我的无知,他却开启吹牛模式:“先皇是现在皇上的父皇,谥号顺治圣祖合天什么什么来着,我老头记性不好忘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老夫还跪在街上送过先皇的灵柩呢,眨眼就三十年” 顺治。 起码搞清楚是清朝。 但是顺治皇帝究竟是康熙皇帝或者乾隆皇帝的儿子还是老子?这简直就是欺负医学生,清朝我就记得康熙和乾隆,还多亏《还珠格格》年年重播,看得多,就记得乾隆下江南,搞得江南是他家窑子似的,下一次来个私生子私生女的,然后几个皇帝的顺序都不记得了。 所以我决定厚着脸皮,再一记马屁拍上去追问:“先生您见多识广,当今皇上的名讳您能透露最后几个字给我吗?” 反正我是知道皇帝他家都姓爱新觉罗,这还是多亏了我前世名字里有个“烨”字,清朝的康熙皇帝名字就叫玄烨,我妈看《怀玉格格》的时候,一时技痒,所以我的名字里就有个烨,我弟名字里有个玄。 老先生看了我一眼,一副“你那么想知道我也没办法只好告诉你”的表情,捡了石头在地上写了两个繁体字。 然后再一副“老夫泄露天机,要打雷下雨请找那丫头”的表情继续三拜九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佛系少年——小仓央嘉措(番外) 生而神圣——说的就是记枚多吉协加衮钦的人生。 生而沉重——说的也是他的人生。 除了穿越来的诺布,可能几乎没人能记得自己出生的情形,即使是穿越来的诺布,也因为小婴孩发育不足的身体,只记得血腥味很浓,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 可是从两三岁时开始,年幼的阿钦就耳熟能详自己出生的情景,听说神山那边出现了红色和橙色的霞光,染红了半个天空,山还微微震动 跟以往每个秋天一样,阿钦家为收获的繁忙做准备。晚饭时间,小阿钦跟着阿妈进了屋。 屋里除了阿帕,还有几位风尘仆仆的僧人,齐齐看过来,双手合十,算是打过招呼,小阿钦一直盯着他们手里磨得发亮的佛珠,没有怕生也没有胆大地去摸。 两三岁还是个懵懂得不知道自己是哪种生物的年龄。 阿帕把小阿钦抱到供桌旁,那个个子最高,看起来最德高望重的大师,拿出几个物品,一一摆在供桌上,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他身后几位僧人也跟着低下头,小而昏暗的房子里,飘着神圣的梵唱。 小阿钦终于找到机会,偷偷伸手去够桌子上的那串佛珠,这串佛珠比德高望重手上那串还要大,还要圆。 抓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突然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眼光,抓着佛珠,不安地看看阿帕和阿妈,再看看几位僧人。 如果他能读懂别人的表情,此时一定可以从阿帕脸上看出那种欣喜和充满期盼的满足。 从阿妈脸上看到不安。 从僧人们脸上看到大势所归的虔诚。 杰桑上师带着弟子,对这位未来的领导者和他的生身父母致了一个对达/赖的礼,便转身走进暗下来的天色里。 藏历第十二个绕迴木牛年(1685年),桑杰上师秘密带着圆寂的五世达/赖遗物,寻找转世灵/童,并在藏南一个村子农奴家“寻找”到继承衣钵的记枚多吉协加衮钦。 这件事很快被小阿钦忘到脑后。 次年,诺布的出生让阿钦高兴了很久,他终于有妹妹了。 他一直想要一个妹妹。 所以诺布小小软绵绵神奇的小手,让他爱不释手。 庆幸的是,诺布也粘他粘得紧。 有时候他和诺布说悄悄话,他觉得她能听懂,她看着他眼睛的时候,他觉得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疼爱都给她,让她一辈子幸福。 这就是传说中的——独生子女的孤单。 小诺布慢慢开始学习翻身,学坐,学爬,摇摇晃晃地学走路,每一点进步对他来说都是新奇而惊喜的,他会把自己的脸贴到诺布的脸上,温柔地摸着她的头。 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到五岁。 他出生时的天地异象,又被父母夸大其辞地提起。 原来,他要被送去措那的巴桑寺里学习。 阿帕说:“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会说你去远方叔父家了。” 阿帕说:“只是每年的夏季去寺里,不会太久,大师会送你回来” 阿帕说:“如果向别人提起,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阿帕还说:“只要你好好学习,就可以成为伟大的人,做你想做的事。” 阿帕说了很多。 他听不太明白,只是知道阿妈和阿帕不能一起去,诺布也不能去,甚至其他孩子也是不用去的。 五岁就开始保守秘密和不安的人生,使一个本来就内敛的少年,变得无所适从。 他最相信的人,除了阿妈阿帕,还有诺布。 即使阿帕说只是去一个夏天,但是五岁的孩子觉得夏天很长很长,长到,他会错过和诺布一起煨桑;长到,他怕诺布会不认得他;长到,诺布可能会亲热地叫格尔顿珠以外的人哥哥,而不是他;长到,他会错过她长个子 他还是想告诉她。 所以他们向神山发誓,不会泄漏这个秘密。 果然,回来后,他迫不及待地跑到诺布家的时候,她已经走路不打颤了,走得稳稳妥妥还小跑着过来扒他身后的小包袱,扒出带给她的东西,看到她圆乎乎的小手灵活了不少,为她的成长感到又欣喜又遗憾。 他觉得这个夏天最值得的就是学会了认字,然后教诺布读书认字,每天两人学习的时间,让他充满莫名的满足感。 也许是夏天在寺里平淡而孤独的生活的对比,他更喜欢秋天了。 秋天是劳动的季节,他的小诺布会给他唱好听的歌谣,会跟在他后面规规矩矩地捡青稞粒,有时候怕她弄伤自己,他频频回头,生怕她被青稞芒扎了c被长的干草绊倒,被土坑崴了脚 小小的男子汉,活得像个老妈子。 可他怎么看都觉得诺布是村里最可爱最值得疼的小姑娘,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阿帕反复地说,好好学习,可以成为伟大的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像这样开开心心地和父母c和次旦叔叔一家在一起,是不是只要每个夏天去寺里,就可以一直这样。 到第二年c第三年c第四年每年夏天寺里的学习的日子,好像都不难度过了。 每次走之前,他都要和诺布说一声,然后很满意地看她恋恋不舍和失落的神色。 每次回来后,都有她别出心裁准备的小礼物,他就更加认定,诺布是世上独一无二c聪明灵巧的小姑娘。 直到他十一岁,开始理解以前那些学了很多却没消化的佛法理论,才知道这也是人类感情的一种。 分离时的恋恋不舍c重逢时的喜悦c开心时的笑声c生气时愤怒 都是人类感情的表达方式,而佛祖,倡导看淡这些情感,放下这些执着。 他有时青春期中二病犯起来,会和师父顶嘴:“人的情感既是天生,为何又要放下呢?这不是违反天道吗?” 师父说:“佛也是有过七情六欲,也受过情感失控的苦,所以放下,即自在。” 中二说:“情感不都是苦的,也有好的,甜的。” 师父说:“喜怒哀乐,乐极生悲,喜极失落。” 中二说:“没有喜怒哀乐的人,存在吗?” 师父说:“没有。” 中二说:“既然达不到目标,那为什么我们要追求放下这些情感。” 师父说:“做不到无欲无求,也能让你减少今生的罪恶,不致于往生后在地狱受苦。” 中二说:“活着的事情尚且做不好,死后的事情又如何能管得着。” 师父说:“就像挂在牦牛前面的草料,没有长远的信念,如何有悉心经营的当下。” 中二说:“这种希望通过信奉佛祖来减少罪恶,何尝不是一种欲望。” 师父说:“我们暂且叫做信念。” 他智齿都没长出来就开始思考人生,被宗教的力量推着前进。 由于思想的碰撞在未完全发育的大脑里施虐,少年阿钦更不喜欢流露自己的想法,只在诺布面前会稍稍放松,有时候非常想牵手手,想抱抱她,想摸摸她的头或者捏捏脸,奈何男女有别的想法已经模模糊糊形成,每次伸手都有所顾虑,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放弃。 更不用说和父母的交流,觉得已经不是扑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只能羡慕地看着诺布像个小炮弹一样扎进她父母怀里。 少年阿钦在接受寺里教育的时候,已经慢慢知道自己会成为藏地最高的领导者,承载着他阿帕无限的野望和自豪。 刚开始他也觉得受宠若惊,在年复一年的学佛法和劳动中,那点受宠若惊没有了,渐渐希望时间再慢一点,慢一点,这样那一刻就没那么快来临,虽然他也有期待和向往——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和做想做的事,但是,他想和父母的分离再晚一点,诺布的成长再看得仔细点 谁都没想到,他失去的第一个亲人是格勒顿珠,就算是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都还抱着侥幸的期望,但是,诺布阿妈的死,不但让他难受,看到诺布那张没有求生欲望的脸,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他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在佛祖面前多么渺小,在神山面前可以忽落不计,他什么都做不了,恨不得从天上把佛祖揪下来问祂:“为什么要夺人所爱?为什么要让世人尝尽生离死别的苦痛。” 难道要让所有人都清心寡欲c无欲无求才能让这种失去变得轻描淡写吗? 他第一次对佛祖产生怀疑,第一次厌恶这种明明想哭还要把眼泪吞回去假装不在乎的“放下”。 他只想让他的诺布好好哭一场。 大家熬过那个冬天都不容易。 他想陪着她去红山宫。 顺便,也看看这个想象了无数次的地方,是不是和传说那样,佛光圣显。 在桑巴寺见到诺布的时候,他有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穿僧袍的样子。 不想那僧袍拉开他和世俗的距离,他还是原来的他,没有改变,所以去的路上,他没穿僧袍。 也许是和很少和诺布一起外出,他格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就像小时候看着她捡青稞粒一样。 他说不出她和其他九岁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同,因为从里到外太不一样了,说都说不完。 比如说,她对一些奇怪的东西很感兴趣。 她对奇怪的人也感兴趣。 他竟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了汉话,由于他不懂,也分辨不出她说得好不好,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是跟她那远房表哥学了一点。 想起她那个表哥,少年心头涌起莫名的不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