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菩提,一念往生》 正文 1.梦醒 秋日的黄昏,紫衣白发的神君最后看了一眼湖中的女子。 挥手设下结界,银霜覆盖住广阔湖面,千山默哀一般寂静。 因为从此,恒湖再无春日了。 十九万年后,大地回暖,谷水流经恒湖的边沿。万年结界无声融化,从未有过的斜阳洒在冰封的湖面上,割开光和影,女子静躺在晨昏之间,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极度不安的皱起眉。 生于魔族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少绾年少时的想法。 所谓年少,就是年轻动脑少。 若是遇到乐事,自是乐的开心,若是遇到悲事,便无需多想。人最初的想法总是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惜的是,太绝对的话总是在某些经历下慢慢变成相对。 当年明月夜,树影绕梁生。她喝多了酒,前一秒还叫着千杯不倒,后一秒就一脸坏笑对着墨渊的脸上下其手。他伸手一拦,把她拉进怀里,攥住她的手,垂眸浅笑。 虽是喝醉了酒,少绾的脑海里却深深刻着这一瞬的墨渊。 月光如水,流淌在树梢,徐来的清风,七月的夏凉,秦淮河照冥的水灯只只成片。而他隐没在深深浅浅的夜色中,脸庞的轮廓异乎寻常的柔和。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少绾的小心脏在胸膛里跳的扑通扑通的,喘口气,偏头看着连成光带的水灯。 “怎么?若是喜欢,亲手放一盏也并无不可。” 墨渊把少绾拉到河边,同她一起看着如镜河面。 河面凉风一吹,少绾立时清醒,有些鄙夷的看了看墨渊,撇撇嘴。 “这些凡人求的是谁?” “河神。” “我记得我们好像是”少绾挑眉看着墨渊,故意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一点寄托罢了。” “明知无甚用处” 墨渊轻笑,揉揉额角,却也不再反驳她。 “若寄托在这纸糊的水灯上,还不如寄托给你靠谱。” “哦?若真是如此,你便当真是有所托了。” 少绾不语。 墨渊揶揄的笑了笑。 “寄托给我也好,毕竟,我还是值得你托付一生的。” 少绾也笑,“你倒真不怕我把你家折腾个底朝天。” “这一点相信你已经做到了。” 厚脸皮少绾点点头。 那之后很多年,少绾一不小心又在中元节,落到了秦淮河边。看着如镜河面,生出些与性格不符的怅然。 看着同多年前一样的水灯缓缓在河面上漂移。 终于明白。 凡人做不到的事情很多,生老病死,仕途不顺,穷困潦倒。以至于需得寻找精神依托方可平安度过本就为数不多的寿命。 纵然纸糊的水灯如琉璃易碎,可水灯毕竟是死物,就像宣纸上作画,墨迹未干时,便已决定了它化灰作泥都亘古不变的存在。 若载寄托,万古不覆。 偏偏世间大多不是死物,即便是那将死之人胸膛中缓慢跳动的心也是活物。 岁月无孔不入,可以改变一切,人心尤甚。 即便是神,亦逃不脱,若是遇到乐事,不可深思,怕被乐事背后的悲哀吞噬。若是遇到悲事,更不可深想,因为悲无止境。 乐时忆乐甚乐,悲时忆乐悲甚。 穷尽一生,脑海中存留的只会是那个人的声音,那些画面,且事事皆需加上曾经二字。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秦淮河边,歌管楼台,薄雾笼江,烟波微漾,万年来,她也曾有所寄托。 有些遗憾的是,心愿未变,依旧是拍岸的游曳之潮,吹衣的飘摇之风,那个秦淮河边的白衣神君却变了。 少绾意识刚复苏的一刹那,前半生许许多多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再是陷入梦境的凌乱混沌,神清气爽地破开冰面,第一句话送给了日常用语八百句。 “靠!” 这句话,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意思。 现在如此情形,这句话包含了多种震惊。 自己被捅了一剑还活着,违背了万物守恒定律。 自己的老窝改头换面,想到这里,脑子里立时出现了当年水沼泽学堂的白胡子老头,他捋着胡子说,好像是说什么,大陆板块推移导致了高山变湖泊?差不多这样吧。 没来得及多想,天边有金色的流光极快的划过,少绾刚刚苏醒,仍有些反应不灵敏。 再转过身来,对上两道视线,青发的眼眶通红,白发的明眸淡然。c少绾狡黠的眨眨眼,奉行抽了抽鼻子,抹了抹眼泪,唤了一声祖宗。 东华唇角弯起弧度,没有多余的话,只补了一句。 “回来就好,少绾。” 没怎么搞清楚状况,迷迷糊糊的被奉行往不知何处拖去。 余光却瞥见苍翠竹林中玄色衣衫,古井无波的深黑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与她视线对上不过一瞬,随即转身,消失。 如果不是奉行的催促,少绾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在梦中看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筵席 据说当年庆姜把她接到章尾山时,又当后爹又当后妈,威逼利诱之下,只用了短短三十年时间,棍棒刀枪,便全被她使得飒飒作响。 每次庆姜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在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但是人生有千万种可能性,人被生下来也有千万种可能性。如果庆姜知道她被生下来这种可能性,导致了如今魔族这般万年不遇的凄惨境况,恐怕当年就把她这一丢丢可能性抹杀掉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接受了大任,并且圆满的完成了魔族历史上屈辱的一幕——堂堂魔族帝尊,竟连自己的地盘章尾山都被天族抢了去。 并且对方还没有一丢丢想要主动归还的意思。 青之魔君燕池悟在众魔君一片静寂之中,勇敢的站了出来。 “如果看守地盘的是一个男人,就可以。” 众人愣,少绾却一眼把他望到底。 这姑娘一脸娇羞,怕是春梦做了多年,再者,如今这种有胆识又有姿色的女子真是不多。 想到这里,少绾不禁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好,既然你我心意一致,守我魔族地盘的又恰恰如你所说,是个娘炮。那本尊便准了你。” 少绾站起身来,袖袍一挥,众魔君都期待的看着她。 “你们平日里应当好好向青之魔君学习,不要因为小燕姑娘长得漂亮就欺负她,即便小燕姑娘很想被你们欺负也不可以。魔族众人一条心,可不要搞歧视啊。” 众人冷汗。 小燕壮士用了三天时间向少绾解释自己不是小燕姑娘,并解释清楚自己原本的意图。期间少绾一直沉浸在思索之中无法自拔,直到第三天,昆仑墟的令羽送来了天族请帖,说是墨渊上神宴请羽化归来的帝尊少绾,并商讨章尾山一事。 是福不用躲,是祸躲不过。 少绾握着墨渊的请帖,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身边还立着个口干舌燥的小燕壮士。 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转过头恶狠狠道:“你是想造反吗?” 又是三天,左手一个奉行,右手一个小燕姑娘,呃,壮士。少绾随意挑了身绘有海水江崖纹的暗绿女袍,慢腾腾地挪去设宴之地。 路上,虽说由于固执己见,带领同胞中途走入歧途,错过了所谓良辰吉时,但最终还是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驾云落在了九重天之上。 “呀,真是好多好多仙娥,啧啧啧,往日我来时,这里同魔族也差不多,如今这才应当是天族风范。” 足足一打小仙娥为他们带路,个个儿皆身着广袖红裙,排成一串,糖葫芦一般,喜庆的不得了。 少绾身处其间,正应了那句万花丛中一点绿,真是绿的浓郁,绿的耀眼,绿的遮都遮不住。 小燕脖子扭了一扭,腰肢也跟着扭了扭,少绾连连赞叹,好一个风骚壮士。就这样四处张望了足有半分钟,尔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话锋急转,愤愤道:“天族向来深谙虚张声势之道,宴请宴请,吃的是佳肴,饮的是美酒,又不是人。” 少绾觉得这话说得颇有些意思,便接口道:“也许,同炒菜时盐放多一点是一样的,美娇娥放的多一些,一来看着让人有食欲,二来,看着她们立在自己左右,想吃吃不到,也能勾起些食欲。” 小燕豁然开朗,崇拜的看着帝尊。 “咳,毕竟好菜不如美色,好饭不如别人吃不着。” 小燕又一次豁然开朗,更加崇拜的看着帝尊。 奉行一路默然无语,只顾着东张西望,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少绾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连着三次之后,笑吟吟道;“奉行,你在紧张些什么呢?” 奉行这才转过头,正对上少绾状似探究的目光,下一秒,又似乎有些不忍的移开视线,恭敬道:“祖宗您想多了些,属下只是被这九重天上的壮景吸引,并未感到紧张。” 少绾点点头,脸上笑意并未消退,颇有些欣慰的样子。 “那便好。”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所谓仇人,自是互相有所亏欠。而墨渊和她早已两不相欠,连仇人都没得当。当年她坠落山崖之时,他不顾天魔嫌隙,救了她一命,可后来那一剑下去,这大恩大德便也灰飞烟灭了。 从前她不懂得,为何说被困于情爱之中的人,皆有着极大的野心。 后来才慢慢的明白过来,情爱是一场赌注,寄托在所爱之人身上的爱意越多,便越是渴望从那个人身上,得到比自己所付出的,几倍甚至几十倍的爱意。 如果说白白得到的爱意是一簇红莲业火,各位神仙眷侣们情愿烈火焚身。 少绾看得很通透,从不以为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她想,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带着“火”这个字的词语,来形容她爱着墨渊这个事儿,那只能是,玩火自焚。 少绾万年前在水沼泽上学时,常常迟到,各种被罚,只是后来她琢磨清楚了一件事——迟到便是迟到,略晚和十分晚,本质上是一样的,所带来的惩罚也是一样的,所以每逢迟到,便不再着急。 有时甚至悠哉游哉的多睡一会儿,摘个果子,打个架。 只是她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加清楚这个道理。 此时她已经吃了一串葡萄,两个果橙,一盏金桔雪梨羹,两个酱猪肘 ,一盘烧百合,还喝了两盅酒。 凌云殿之上便是凌云阁,少绾把玩着颈上的碧玉,立在这凌云阁中,极目远眺,透过朱红轩窗,看到的是一卷是铺展开的水墨丹青,绘的是九重天上亭台水榭,描的是绵延不绝的三珠树,如柏枝丫,如玉叶片,铺展在九月的高空之中,像是琉璃盏上细碎的水纹。 那个人身形如同挺拔青松,缓步踏上了玉阶。 少绾微微笑了,招呼了小仙娥,两杯酒,一杯斟上,一杯续满。 “一去经年,墨渊上神,别来无恙否?” 他在她面前坐下,脸上神色淡淡的,带着些如隔云端的疏离。 “方才有些琐事,来得有些晚。” 巧妙地,自然地避开了这句不似问候的问候。 “上神赶得巧,本尊恰好用完午膳,多谢款待。” 他并未对这句客套话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少绾低头闻了闻酒香,十九万年前,四海八荒只有妖界有月桂酒,十九万年后,放在天界,也是件平常物什了。 十九万年前,墨渊几乎滴酒不沾,十九万年后,推杯换盏却也是平常事了。 有时候,人会自私的以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时间也会停止流逝,空气中的尘埃也不会变化。 可惜,以为只能是以为。 “还有不到五年,便是约定之日。” 按以往四海八荒不成文的规定,距离约定之日期限相对较短时,可以通过双方和解,将所定之事适当提前。 墨渊深深瞧着她,脸色有些苍白,没来由的冒出一句:“你回来了。” “是,本尊回来了,所以上神该交还章尾山了。”少绾微微扬起下巴,偏头看着他。 “我想,或许不可以。” “罢了,我魔族慷慨大方,你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 “因为江月殿里魔尊庆姜的遗物?” “对。” 他低头沉思了几秒,再抬起头时,面上已是波澜不惊的镜中月,水中花,平静疏离,冷淡遥远。 “昆仑墟和章尾山后山相连,往后七日,你若是住在昆仑墟中,便可以寻找遗物,天族也不会追究你擅入禁制地的罪责。只是,归还一事,无论如何,都只能放在一年以后。你看,这样如何?” 虽然猜不透墨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只是一年的时间,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可同时她也明白,这件事不单单是墨渊一个人便能擅自做主,史书上记载,为章尾山下禁制的是豫织,并不是墨渊。 这应该是最大限度地退让了。 于是少绾经过慎重思考三秒钟,觉得甚为划算,毕竟魔族利益高于自身一切利益,况且自身利益也不会亏损,反倒多了个昆仑墟七日游。 “有肉吃有酒喝?” “嗯。“ “好,能带奉行小燕吗?” 少绾重义气,没忘了下方凌云殿中等的有些焦急的两位仁兄。 “你一个人便好。” 话音未落,他已站起身来,再没有看她一眼,甚至连形式上的辞别都没有,径直走了出去。 少绾顺了串葡萄,拽下一颗扔到嘴里。 一个人,干什么,借古讽今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流年 “东华近来做什么去了?” “祖宗啊,你可是不知道,帝君一家三口又跑到碧海苍灵歇着去了,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蜜里调油。帝君他老人家还说是为祖宗苏醒一事,连日操劳感到心力交瘁,不得不寻一个清静地方,特意嘱咐,让祖宗您别惹出太多麻烦事。” “哦?什么麻烦事?我一向不惹麻烦事。他说的麻烦事都有什么呢?” 奉行掰着指头数了数,“譬如,把别人打残了,呃,还有就是,把别人打傻了,对对对,还有把别人打废了,这么多都是祖宗惹得麻烦事啊。” “你看啊,奉行,人是会变的,十九万年前,我是那样的,十九万年后,我就是这样的了。” 奉行想了想方才祖宗在凌云阁上十分安生,什么混账事都没干,心下宽慰了许多。 “碧海苍灵离昆仑墟远吗?” “不算太远。” “折颜的十里桃林离昆仑墟远吗?” “也不远。” 少绾点点头,这样一来,她就不必担心自己惹了以上麻烦,残局无人收拾了。 朝前跨了几步,一脸慷慨就义的凛然。 “奉行,收拾行装。 “啊?” “本尊要去昆仑墟,同墨渊住上几日。” 奉行僵住,化身为被天雷劈中的木桩子,小燕在一旁怜悯的看了一眼奉行。 于是,一日之后,愁眉苦脸的奉行挑拣着包袱里的东西,自言自语,不亦乐乎。 “这个剑嘛,有些骇人,这么利,祖宗虽说睡了这么些年,舞剑的本事恐怕忘不了,把这剑带过去。呃,伤了墨渊上神可怎么办。要不不拿了?” 掂量了掂量,又撇撇嘴,叹道:“还是拿上为好,伤了他人总比被他人所伤好得多,祖宗一人只身前往,不知要闹出多少事,到时打架连件儿称手的兵器都没有,唉,那可不行。” 少绾正准备告诉奉行,自己想先同成玉元君去醉仙楼听个戏,据说讲的是上古时期风情万种的,呃,自己。那天在宴席上碰见了成玉元君,就一定要拉着她去看上一看,还打着“那家醉仙楼做的糕点甚是好吃”的幌子,说什么她不去太可惜了。 其实吧,谁稀罕那些糕点。 晶莹剔透的水晶糕点,刚刚烤好的金黄焦脆的蜜豆糕, 早都吃腻了。 在院子里瞧见奉行时,听见了他优美动人的歌声。 “小白菜,黄又黄,没人疼来没人爱。奉行爷爷告诉你,谁家的白菜谁家疼,谁家的祖宗谁家爱。啷个儿里个儿哟。” 少绾果断选择抛弃奉行。 在这茶楼听戏的这两日,少绾觉得自个儿果真是定力非凡的神仙。 就着面前茶碗,几盘糕点,化个凡世公子哥儿模样,二郎腿一翘,折扇一打。 时不时还有主动贴上来的小美人儿。 小美人而,真不错。 这凡间的日子果然快活啊! 不仅如此,她还极具耐心,成玉时不时同她求证史实,她都一一答了,也算是卖了连宋一个面子。 晃眼一上午,晃眼又一下午。 醉仙楼附近,酒家甚多。有一家,牌匾上四个字,十里桃林,刚一进门,挑了挑眉。 折颜那老凤凰的,呃,媳妇儿。 白真小狐狸。 也化了个凡人模样,是个文文静静的书生 没等她打招呼,白真倒是先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 “帝尊。” 少绾抽抽嘴角,“你们天族,果真,连化个凡人都没有一点威武雄壮之气。” 白真抖了抖。 “呃,你也是同我一样,本是在醉仙楼听戏,然后在这里宿一晚,明日接着听么?” “什么戏曲引得帝尊连听两日都不腻烦” “讲的是上古时期的英雄人物,具体是谁不好明说,反正就是特别厉害。” 话音刚落,店门口又进来三人,一跨进门,就不识时务道:“住店!今日戏文乃是神话传说,讲的是什么上古时期一个准魔尊,无聊的很。” 少绾镇定道: “我同他们去的茶馆不一样。” 那三人又嚷道,“再来一盘下酒菜,醉仙楼的菜品一直是那么几个,没一个合口味儿的。” “可能都叫醉仙楼,重名。” 纵然白真定力再好也依旧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少绾清了清嗓子。 “话说你又是为何下凡” 白真小脸一红,少绾看的心肝儿颤啊颤。 想起来折颜说的——“真真特别可爱。” “这十里桃林,是折颜上神开在凡间的客栈。” 少绾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唉,现在四海八荒生意也不好做啊,折颜他也不容易啊,平时同一群女仙玩的如沐春风,还要厚着脸皮和一群凡人抢生意,他也不容易,你要多体谅他啊。” 白真满脸黑线。 少绾体验了一把报仇的快感,心情甚好,跟在白真身后爬楼,又多问了几句。 “你家老头子可曾来过这店?” “不曾,四海八荒本是无人知晓的。”他停了停,回头瞥了一眼少绾,又道:“只是,听折颜上神说过,大约七万年前,墨渊上神不知怎得知晓了这家店,来过一次。” 奈何美梦如春梦,尚未做完了无痕。 第二天不速之客就大驾光临。 睡到日上三竿,少绾觉得有些肚饿,这才想起来成玉小仙还在醉仙楼等着自己吃糕,不,听戏。于是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伸展了伸展老腰。 下楼时却看见愁眉苦脸满头大汗的奉行,奉行身边站着玉树临风的令羽。 两厢一对比,少绾噔噔噔冲下楼。 奉行看到她,先是呆了呆,片刻后一把鼻涕一把泪。 “祖宗啊,您怎么化成这般磕碜模样,我可算是找到您了。我先是问了连三殿下,连三殿下说成玉也不见了,我说那可不行,我这里有急事,定是我家祖宗把他媳妇儿拐走了,连三殿下一听就风风火火的带我找到折颜,折颜说问一问白真,他在凡界消息灵通。结果还未问,白真殿下就跑来了十里桃林,然后他们” 少绾选择性无视了他前面几句话,用一种慈母的温柔嗓音,轻轻道:“好了好了,然后白真就说‘折颜你个不要脸的,背着我找女人!’我说的对不对?” 奉行呆滞道:“祖宗,两日不见,您怎么变成神算子一般了。” 旁边站着的令羽有些看不下去,出声打断。 “帝尊,师父他老人家在昆仑虚候着您,您是否快些?” 少绾瞥了他一眼,又掏出手绢递给奉行擦眼泪。 “奉行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奉行大幅度的点点头,“祖宗,上神他老人家在昆仑墟候着您,您是否快些” 少绾额上青筋跳了跳。 令羽御风在前,少绾驾云在后,奉行大包小包拎着,驾着朵小小云着急忙慌的跟在后面。 这一眨眼的时间,墨渊就从年轻帅小伙变成老人家了。 不过自己也老了,才刚刚吃了五六盘糕点就撑的受不了了。 少绾同挥泪的奉行告别后,跟在令羽身后慢吞吞往山上走,想起了自己没听完的半段戏,没吃完的半盘糕。 抱怨道:“昆仑虚倒也注重这些繁文缛节,只是进个殿门,还要走这十八弯的山路,非要让人端端正正地从正门进。” 少绾脑子里忽地蹦出来一句话。 “哪管来者何人,先打他一百杀威棒!” 含含糊糊的嘟囔道:“杀威棒啊杀威棒,走山路啊走山路。” 令羽停住脚步,回头恭敬道:“帝尊方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天,这么多的菩提树。” 令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是啊,师父他亲自种下的。” 少绾怔了半天,才接话道:“他倒是真心喜欢菩提树。” 令羽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往后二人再未有任何交谈,直到上云宫的牌匾出现在视野中。 “师父他今日身体微恙,在别院小憩,吩咐我把您安置在辋川苑。” “有劳你师父了。” 爬山是项不错的运动,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吃糕好像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简单来说,就是爬山太消耗体力,睡觉也消耗体力,所以她有些肚饿。 一路摸到了灶房,翻箱倒柜,功夫不负有心人,叫她找到了袋儿蜜饯干儿。 还碰巧是她喜欢吃的口味儿。 抱着蜜饯干儿,顺着满地月光,在薄雾中绕过层层叠叠的夹道,又转了几个弯儿,长途跋涉之后,她终于到了——东亭别院。 梳理了下前因后果,自己迷路了。 古旧的殿门被推开,微有些响声,却并未吵醒榻上安睡的人。 借着散乱的月光,少绾点上了一根蜡烛。 烛光和月光拼贴在一起,暧昧光影中,她看清榻上人紧蹙的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凤九番外 关于几个月前少绾从坟里爬出来这件事,我一直对帝君耿耿于怀。 帝君说 正常思维的人可被理解为吃醋了。 但我绝对不会,他欣赏的,就是我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早就听说少绾女君风度气量与常人大相径庭,我没能亲眼看见她,呃,她羽化归来的景象,真真是太可惜了。 只是前些年,我还是个年轻的娘亲的时候。(笑:那你夫君当年呢?凤九眼睛一瞪“笑什么笑。”)我才偶然知道天地间原不只折颜上神那一只老凤凰,竟还有一只沉睡的极美的凤凰。 有一位子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若说腹黑,换成谁待在帝君,哦不不不我的夫君~身边,绝对不会被染的太黑,脸皮也不会太厚,因为我家帝君不允许别人比他更腹黑。 (律律:你这个崇拜的星星眼是怎么回事一_一) 然而近朱者赤,我跟着姑姑上天入地这几万年,若说八卦之心一点也无,许是没什么人相信的。 早先时候,有幸跟在姑姑身边做客了一回昆仑虚。正正赶上墨渊上神苏醒一十二年,姑姑从折颜上神那儿讨了些桃花酿,说是虽是酒酿,却着实是不醉人的药酒,反倒颇有些益处。 姑姑说,当年昔日战神重返一事,四海八荒的大小神仙都激动不已。尤其是小辈儿的女子,一个个两眼冒红心。 我问姑姑她当年是否和她们一样,正期待着回音 “浅浅,说什么呢如此热闹?”姑姑猛的挺直了腰背,我抬眼便看见夜华姑父臂上搭着件女子的对襟披风,眼带笑意地从不远处走来。 姑姑赶忙几步迎上去。 然而我模模糊糊记得,当年,连父君和娘亲也叫姑姑送了些夜明珠去。却似乎是还尚未成为四海八荒之主时,便是同墨渊上神在水沼泽念书的帝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从不过问与墨渊上神相关的事。少绾帝尊归来之前,他们统共,也就是在姑姑的婚宴上见过一回,路上碰见过那么一两回。 我百思不得其解。 昆仑虚四季如春,相比折颜上神的十里桃林,抑或是自家的青丘,这里都是占地最广的。在见到墨渊上神之前,我便意识到这位上神着实与众人不同。 回去后几日的腰酸背痛即可证明这一点——如此之大的昆仑虚,不光同十里桃林一样,不允许驾云,御风。更特别的是,别处搞好绿化,是为了让行路之人顺便观赏。然而这里的路则是见缝插针,曲曲折折。菩提树自山中绵延开来,淡白色花朵常年不败,缤纷落英当仁不让地铺满了路。花香有如奔涌的河流扑面而来,虽然浓郁,却也只觉心情舒畅。穿行其中,有如半浸在浩渺烟波中,此等美景,在这天上似乎也无处可与之相媲。 只是菩提此物乃上古之花,我之所以知道,也只是因着偶然翻过的一本古籍。本是上古时期平常普通的树种,谁曾想神魔大战时据说毁灭殆尽,一株不剩。可偏偏这里有,还如此之多,以至于本帝姬很没面子的当场愣住。 可见,书上所说,不可全信。 姑姑说她晚一些会到,只是我徒手搬着这两坛桃花酿,着实有些费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时光 少绾居高临下的瞧着墨渊的时候并不多。 主要是没有机会,不像现在,少绾甚至坐在这里都可以居高临下的瞧着他。 足足一刻钟了。 窗外有叽咕叽咕的鸟叫声,少绾含着蜜饯干儿,听着甚是心烦,恨不得把那“些半夜不睡觉的臭鸟抓来炖了。 咂咂嘴里的甜味儿,低头打量着墨渊。 同记忆里的墨渊做了个比较,略微要瘦一点吧,啧啧啧,还是和以前一样娘炮。 作为头脑大多时候简单的可爱小凤凰,少绾一般只会发呆,并且在水沼泽上学时,认为那些举着佛理书盯着看的人,都是发呆的一种掩饰。 一睁眼长了十九万岁的老凤凰,正坐在墨渊上神的卧房里盯着他,思考。 水沼泽的秋天,冰凉凉的风一吹,数百只金灿灿的叶子像跃出水面的鱼。这时候的少绾,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发呆。 然后她把这形容告诉东华,东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若想吃鱼,可直接找奉行说去。” 一会儿抬眼看见她还看着窗外发呆,懒懒回了一句“莫不是让我做给你吃,也可。” 少绾咽了口唾沫。 “我正想着一个特别严肃的问题。” “正巧我也有个问题要同你交代一二。” “你先说。” 然后就被东华以同桌之间更应该互相帮助扔到了墨渊的住处。 奉行在旁边一个劲的叹气:“凭什么欺负我家祖宗啊,魔族始祖是他能欺负的吗?亏祖宗还认他当朋友,竟把祖宗卖到这等地方来” 少绾索性不去理他。 墨渊在树下弹琴,一身白衣的样子,少绾抽了抽嘴角,果真与预想中无甚差别。 脸色略带苍白,侧颜在夕阳映衬下显得是那么的——娘炮。 少绾走上前,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 他抬起头看见是她,也勾起唇角,笑了笑。 少绾被他这一笑搞得不知为何有些晕乎,脑子里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 等回过神来,自己的笑还僵在脸上。 墨渊找来了两只玉杯,正在石桌旁倒茶。 少绾略觉尴尬,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便要从怀里掏作业,手伸进怀里摸了又摸,最后才想起来,方才驾云朝这里冲过来时候,有什么东西掉了,奉行提醒她,她向来不喜往身上放杂七杂八的物什。看了奉行一眼,无所谓道:“丢便丢了,不碍事。” 连着多次忘带数算本子时,教数算的老先生头发翘翘的,眼神不怀好意的看着她,问她为什么不把重要的东西塞在袍子里。她简单明了的告诉先生,若是打架时刚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来,哧溜掉出来个数算本子,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而后又自言自语的加了一句,打架时可不能太娘娘腔。 人总是在为之前做过的蠢事付出代价,这代价大体上也就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显得自己更蠢,从而导致再一次干出傻事。就跟男人碰酒一样,一旦沾上,就上瘾了,周而复始,无法自拔。 碰女人更是这个道理,碰完第一个,正捧着第二个花姑娘,第一个却找上来坏了好事,周而复始,无法自拔。 如今,为了避免这一轮回的发生,只好轻咳两声,转头看了眼奉行。 奉行脸上的惊惧很明显,少绾一面觉得真是委屈了奉行,一面大义凛然地清了清嗓子,严厉道“奉行,作业呢?” 奉行佯装思索,继而用无比沉痛的语气道“属下愚昧,适才从水沼泽赶来时,竟忘了祖宗您的吩咐。” “还不起身速速将那作业找来。” 奉行苦着脸看了一眼她,随即答到“是。” 少绾在心里满意的点头,不愧是她□□出来的。 转头瞧见墨渊又坐下来抚琴,便蹭到石桌边坐下来喝茶。 这茶泡的是真真不错,只可惜不是酒。 对于不懂乐理的少绾来说,这小曲儿弹得真真是好听。 一个又一个时辰奉行丫的还不回来,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既不损了魔族面子,又得以脱身的好办法。 墨渊喜静,自是不主动找她说话。 而她受不了如此,仔细想想,开口说话必定要提作业的事,提作业的事必定要尴尬,尴尬必定就要开口说话以化解尴尬。如此一想,硬是憋住张嘴的欲望,在心里骂了声娘。只看着那菩提叶子偶尔飘落下来一片。 一片,一片,又一片。 一睁眼,赞叹了一声。 床头雕花香炉里点着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香,桌子上摆着颗不甚明亮的夜明珠,乳白色的光柔柔的。 她发觉自己好像是和衣躺在一方软榻上。 抱着被子使劲回想章尾山何处有这样的一间房。 直到有人的脚步声响起,身着白衣的墨渊端着玉杯推开门。 “我估摸着你应该醒了。” 少绾伸长脖子看了看外面,怎么看都是漆黑漆黑的一片。 墨渊含笑放下杯子,“看来你睡得着实不错。” 她终于想明白了,如今这境况大抵是在做梦。狐疑的打量了下眼前人的面孔,不由得心惊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果真让东华那丫说中了?在心里哀叹一声,接过墨渊递过来的水。 “既然你晓得我睡的这么好,为什么还要进来吵我呢?” 她睡的好好的,这娘炮没事入她的梦干什么。 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托梦。 “莫不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得他人呃” 墨渊看着她,轻笑,伸出手揉了揉她头发。 “我可能是有非分之想,少绾。” 少绾很少被惊吓,原来她梦里的墨渊这么 她觉得这样梦上一梦倒是挺有意思,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怔,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侧脸上,蹭了蹭。 又蹭了蹭。 墨渊一双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这双眼一直深深瞧着她。 许久,他有些不自然的抽回手。 而他一把手抽回去,少绾就很自然的打了一个大喷嚏。 墨渊低头把她的手重新塞回被窝中,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逗你玩的,只是没想到有人喝茶都能喝的睡过去”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诡异,墨渊如是道。 少绾睁大双眼打量着墨渊。 “天哪,梦到谁不好,梦到这闷骚版的墨渊,说话又神神叨叨的不知什么意思,想的头都痛了。” 墨渊听了这话愣了一愣,接过她另一只手里的杯子,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少绾索性“咚”一声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嘀嘀咕咕的哀怨。 尽管蒙着头,她却感觉梦里的墨渊一直在她床边,看着她,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她许久许久才又睡沉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墨渊正将几块蜜豆糕摆在釉花青瓷碟子中,她看着他愣了半天。直到他替她拉开椅子。 “你醒了。” 她噎了一噎,傻乎乎的问了一句。 “墨渊?” “嗯?” 见她还站在那里不动,他有些无奈又好笑。 “你不用膳,一直盯着我看,想到什么了” 少绾边朝桌子走,边艰难的答道。 “我一看到你,就想起,就想起,呃,你做的蜜豆糕真好吃。” 听着窗外风吹菩提,少绾想,自己真是痛苦,事情本身就很麻烦,她总有办法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譬如,活在现实中,困在过去中。 岁月要用漫长的时间或细心雕刻,或胡抹乱画,每一天都过得那么长。而在回忆的时候,只消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分毫的时间在如今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万物皆虚妄的错觉。 少绾自言自语了一大堆,自己都没太明白自己想要说出来个什么所以然。 只是觉得自己终于也;矫情了一把,剽悍的人生又少了一点遗憾,一定要用笔墨写下来,这样也方便了以后为她写传记的人。 烛光并不算太明亮,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案旁,轻手轻脚的撞翻了笔架子。 少绾慢吞吞地弯下身子,却叫别人抢先捡了起来,只可惜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它的所有者,墨渊。 他墨发未束,松散的垂下来,眉目低垂,没有一丝刚起来的狼狈,更没有看见她的惊诧。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少绾想起自己收到的唯一一封情书中写过的一句话——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宿命还是机缘巧合,苍天让我遇见了少绾姑娘。 她觉得这话是那通篇废话里最不像废话的一句废话,除了有些自相矛盾之外,起码它在如今有用武之地,是宿命还是巧合,竟让这风在此时吹灭这蜡烛。 淡白是一种柔软如丝绸的颜色,而此时的月光为地面,朱雀烛台,窗都染上了淡白的光辉。 在这样的意境中,此时的墨渊,显得如此虚幻,仿佛他之前的冷淡漠然都不是他,唯有此时疲倦声音中透着一丝温柔的他,才是真正的,那个二十万年前水沼泽的他。 只可惜啊,万事皆虚妄。 那些都是过去,如若非要忘掉那一剑,就也只能忘了他。问折颜要一碗汤药也是个可行的法儿。大魔族向来小伤小病不用药,是药三分毒啊三分毒。 神游天外的少绾突然意识到眼前人已然站了起来。 墨渊双手撑在桌上。 “我总以为时间过得太慢,你来了,我才发觉日子过得如此之快。” 少绾善解人意的点点头。 “可能是因为我刚来不到三个时辰,你却已经歇息了三个时辰,还有,现在算是昆仑虚的冬日吧,冬日,天黑得要早一些。” 他没有任何动作,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少绾吧嗒吧嗒嚼蜜饯的声响。 嚼着嚼着,肚子不争气的,响亮的叫了一声。 少绾微作思考。 “他可能觉得蜜饯不合口味,想吃些鸡腿肉之类的。” “谁?” “我的肚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莫失 “昆仑虚如此之大,为何连个侍女的影子也看不见?” 他抬头,说:“清静一些,未尝不是更好。” 又瞟了她一眼,接着道:“况且我以为四海八荒,不太会有肚饿一说。” 少绾叹了口气,一脸苦相往门外走。 他一把握住她手臂,片刻却又松开手。 “你这是去干什么?” “当然是回去躺床上,睡觉的时候体力消耗最少,四海八荒可能我比较特别,哦,对了,不是我特别,是我的肚子特别,他叫就是饿了,他饿了我又有什么办法,祸害的却还是我,只好接着睡了,真是怪哉。” 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却不知从哪里化出盏灯笼来,烛火在里面并不是很安稳,一跳一跳的。 少绾伸手欲接过,橘黄色的烛光飘摇,墨渊冰冷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少绾抖了一抖,默默缩回了手。 “我送你过去,” 世界上竟有如此小气之人,笔架子撞翻了,一定要赶在别人之前捡起来,自家的灯笼,为了不让别人碰到,硬是要多走一段路,把别人送回去。 怪不得昆仑虚一直没有侍女。 少绾突然有点后悔,不过一想到这是为至高无上的魔族利益,只能认命的跟着他往前走。 皎皎银河落九天,浮光乱夜寒冬暖。 “昆仑虚四季如夏,除了昼夜长短有所区别,温度,美景都是同夏天无甚区别的。”令羽说的,确是不错。 面前是墨渊左手微微抬起,提着灯笼的背影。 暖色的光模糊的勾画着他脊背的轮廓。 却不知怎的,耳畔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像是被无限放大,荡漾在枝丫之上,湖泊之畔,山川之间,星空之侧。 昆仑虚,从前的从前,确实不是这副样子的。 人处在恍惚的环境中,做着从未想过的事,自己也会慢慢的融进去,就像处在泥潭之中,说什么只要不动,就不会陷进去。 不会陷进去,但是会以别的方式死掉,因为没有人施以援手。 然而越是挣扎,短暂的窒息,便可以告别绝望的等待。 这是两种方法,是愿意没有希望的等待,还是挣扎着走向灭亡 少绾从来都选择后者,因为从来没有人救她,她有自知之明,所以从不抱什么奢侈的幻想。 墨渊在昆仑虚四处种上了菩提,这很好。 墨渊把昆仑虚的四季化为一季,这很好。 他不忘初心,爱着十九万年前爱着的花,爱着的季节。 她突然有些恨他,若不是他,她不会爱上菩提,不会爱上夏天。 更不会像现在一样,就只是看着自己的所爱,也只会感到狠狠地疼痛。 啪唧。 这下子真是狠狠的疼痛,她本就不习惯穿长裙,又恰巧正胡思乱想。 墨渊已经回过身打算扶起她,碰到她肩膀的一瞬间,她却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 少绾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下意识的动作,三下五除二站了起来,呼啦呼啦裙子。 却被人紧紧抓住手腕。 墨渊强硬的拖着她往前走,少绾隐隐约约估摸着,他似乎有些生气。 半晌,墨渊终于用余光瞧见她一手仍按着左膝。 少绾还不解为什么他突然停下来不走了,身体就已经凌空。 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少绾斟酌斟酌词句,问了一个在她看来最正常不过的问题。 “你两只手都抱着我,灯笼怎么拿?” 实在是有些近,她都能感受到他微微有些凌乱的呼吸。 墨渊脚下生风,走的飞快。 少绾有些颤抖地想:没有灯笼,他还走得如此之威武,一会儿要是绊着了,可就是两个人一块了。 少绾坐在床沿,墨渊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一只手握住她小腿,另一只手轻轻把药膏涂在上面,少绾被凉的抖了一下。 墨渊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好了。” 他面无表情的扣上盖子。 “没想到有灯笼在,竟还有人会被地上的石子绊倒,你倒真是特别,少绾。” 少绾嘿嘿笑。 墨渊转身离开。 少绾躺在床上,肚子又叫了一声。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是被菜肴香味唤醒的。 睁开眼,迷蒙的看了一眼。 天还黑着,自己怕是又做梦呢。 “你不是说肚饿,做好了倒又不饿了。” 垂死梦中惊坐起。 “你,你不是走了吗?” 他像是笑了一下,少绾使劲揉了揉眼睛。 震惊的坐在桌前,举起筷子,愣愣的看着眼前一大桌菜。 墨渊没有从书卷中抬起头 “怎么不动筷?” 少绾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我在想,这么多菜我要从哪道开始吃。” “没有人同你抢。” 恭敬不如从命,少绾低下头开始扫荡。 大排骨小排骨吃的不亦乐乎。 却一直没有动那盘醉虾。 “怎么不吃虾,不合口味?” 少绾百忙之中嘟囔道:“剥虾?太费事。” 墨渊放下书卷,挽起袖子,开始剥虾。 少绾觉得排骨吃的有些多,有些噎得慌。 倒些茶水举到了唇边,不经意的抬眼。 却看见一双温润如玉的手,去虾头,剥虾壳。 然后放到了自己筷子边上。 一口茶水正好咽下去,呛得转过头连连咳嗽。 墨渊擦了擦手,绕过桌子,轻轻拍着她脊背。 少绾两眼泪花泛光。 自头顶上方传来声音。 “你除了会吃,还不包括连喝茶水都会呛着,别的你还会干些什么?” 少绾想起之前听过的一个段子,觉得放在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我还会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月落 墨渊见她没什么事了,转而坐下继续他的大业——剥虾。 “还有什么想吃的” 方才少绾盯了一会墨渊剥虾的手,大大方方的把筷子边的五六只虾两口下肚,完全忘了墨渊的问题。 只是嘴巴塞得满满的,气势恢宏的瞪着他。 馋了吧!想吃,现在也没有了! 墨渊抬头正对上少绾直勾勾的眼神,愣了一两秒,极为平静的说:“我不行,你可以再想想。” 少绾呆住,这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想吃的?盯。 我不行,你可以再想想。 少绾猛地跳起来,张牙舞爪的模样,冲上去就要打架。 这个姿势,很明显——饿虎扑食。 墨渊微微含笑,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这才握住她的手臂。 “法力都被封着,还想打架是么?” 不提倒好,一提起来少绾又开始挣扎。 “总是毛毛躁躁的,心急火燎的就要逞强。” “那是我在昆仑虚使不得术法,要是放在往日”少绾有些僵硬的停住了。 墨渊的手指停在离她头发很近的地方,神色有些异乎寻常的疲惫。 “放在往日,然后呢?” 少绾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你无须明知故问。” 昆仑虚实在是有些奇怪,半刻钟前还是满天繁星闪耀,此时却只听得狂风吹打窗扇,乌云翻滚的手掌遮住月色,无情的宣告即将到来的暴雨。 她回过神来,却被人紧紧拥住,墨渊温热的唇压下来,她下意识的偏头躲过,他没有追逐,双手力道却越来越重,烛光为他们竖起无法逾越的屏障,像是一把尖刀,割裂开墙壁,将她留给光明的一半,却把墨渊留在另一半黑暗的深渊。 这,大概是反了。 “少绾,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样?” 少绾愣。 “为什么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告诉我实话。” “很多很多年,我曾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你没有。现在,你问我这个,我只能说,”少绾提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你何时在过我身边” 他把脸埋在她肩窝,沉默无形地散开在窗外淅沥雨声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勾起唇角微笑。 墨渊往后退了一步。 墨渊说:“原来是这样,这样再好不过了,毕竟七日过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完全隐没在了烛光照不到的阴霾之中,日光下的影子一样,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少绾只觉得,相当的诡异。 墨渊并未撑伞,径直就向门外走,少绾叫住他。 “外面雨很大。我这里也没有伞。” 这什么鬼日子,虾吃多了连脑子都乱糟糟一团,说的是什么鬼话。这可是昆仑虚的主人,你没有术法,他难道也没有吗? 少绾啊少绾,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一脸自知失言的悔恨,抬头再看时,墨渊已经不见了。 心下大松一口气,晃晃悠悠一回头。 白衣的公子侧卧在床侧,墨发松散的披着,左手微微撑着头,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瘦削脸庞,有些苍白的肤色。 以及盯着她的,淡然的,安静的,承载着这夜幕之下亿万繁星的双眸。 墨渊指了指身侧。 “少绾,来这里。” 少绾不清不楚的和墨渊上神单纯的睡在了一起。 窗外雨声潺潺,帘内梦境冥冥。 正要翻身跳下菩提树,忽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想必定是墨渊,少绾屏住呼吸,攥紧手中从折颜那老抠门儿手里硬抢来的一种药,反正就是十分稀罕的回复体力,增长修为,强身健体,总之还包治百病的药。也算是报答他救命之恩,这种人情账欠了是一定要还的。只是还的方式要偷偷摸摸才行,正值神魔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万万不得再招惹什么是非了。 如是想着,并被自己这种知恩图报的善良心地深深感动了。 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了下来,少绾稍微向下瞧了一瞧,却着实有些愣怔。 墨渊左手边站了一女子,满面笑容的冲墨渊说着什么。一身锦绣,眉眼中自掺得不胜娇羞,她立即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瑶光,方几日不见,真是别来无恙。 少绾目送着瑶光走进去,墨渊跟在她身后,闭上房门。 少绾想了想,折颜这丫说的是娘炮救了她,应该是没在崖山上见着瑶光。 正提着药蹑手蹑脚的准备放到门前的石桌上,忽听到房里交谈声音。 “我做了些糕点,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感谢一下崖山上上神的庇护。多亏了上神,才不至于被少绾所伤。” 少绾手腕一僵,什么叫被她所伤。 “不必言谢,庇护神族,自是应当。” 墨渊玉碎般的清冷声音点滴洒落在她心底,彻骨的寒冷蔓延开来。 低头瞧了瞧自己手臂上长长的丑陋疤痕,歪着脑袋怎么也想不太清楚瑶光话里的意思。 忽然眼前只剩下模糊的光块儿,少绾有些站立不稳,因她那一跳,落下来的菩提花瓣,像是蝴蝶堕落残缺不全的翅膀,阳光被树枝撕破,就仿佛星星点点闪烁着鳞粉。 嘭的一声药包落到地上,少绾直在心里问候祖宗。 一抹紫色掠过,便被谁一把拽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正午时分,自己四仰八叉的躺在自己老窝里。 东华在旁边翻着佛理书,听见她醒了,他头也不抬,长指翻着书页。 少绾舔了舔嘴唇,想起来东华把她提溜回来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这思绪太纷乱,还没理好。 现下只得抱拳道“近日不觉身子有些疲乏,万分感谢,只是老身如今需得静养,静养。” 抬头看了一眼东华和少绾想的一个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心虚的换了副套近乎的讪笑“改天,改天定同你吃酒。” 东华忽而抬头,银发垂在他耳侧,让人看不穿的眸子瞧着她,沉默不语。 他站起来,缓步离开,少绾心下舒了口气,东华却停在了房门处。 悠悠地叹了口气。 “若早知今日,当初也不该作甚赌注,倒叫你这般费心。” 奉行站在离少绾不远处,被惊吓的小心脏还通通通跳个不停,从东华那面瘫走了后祖宗今儿个就不太对。先是闷了一下午,一点声儿都没有。 刚刚无甚表情的走到桌旁,深深看了眼奉行,招手让他把耳朵凑过去。却又沉默许久,抬头望望天,说“好久没吃酱肘子了,顺道抬桶酒过来也不错,再添一份蜜豆糕就更好了。” 说完咂咂嘴。 奉行从她面上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只得诚惶诚恐的端了来,少绾拿起肘子饮酒大快朵颐,侧眼看到奉行时不时飞过来的小目光,忽然抬头冲他灿烂的笑了。 奉行眼睛瞪得更大了。 “奉行呀,我跳舞跳的怎么样?” “哎呀那还用说,祖宗您四海八荒独一份儿,那身段,那姿势”奉行眉飞色舞,毫不脸红,两眼放光。 “墨渊上神不也说过,祖宗您就像就像” “一枝盛放的赤槿。” 奉行忙点点头。 少绾轻笑一声,拿袖子一抹嘴,告诉奉行自己只是中午吃太饱了,在房里睡了一下午,刚刚吃几口肘子喝几口酒才清醒些。 奉行告退后,少绾指尖幻化出淡白的菩提,回想着墨渊说过的话,赤槿,一枝火红的赤槿。 耳边潺潺溪流声,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溪边。水中映出月亮如雾般的影子,仿佛勾花丝绸中嵌入的一块玉帛。 少绾将指尖上的菩提花轻放在水面,伸手去捞那水中月,意料之中的散开在水面粼粼波光中。 流水执拗的本不属于自己的圆月揽入自己怀中,短暂地守着月影便以为守住了圆月。 她可知,只消轻轻一碰 天上月明依旧,冰冷依旧,高挂依旧。 锋利而尖锐的碎片留给谁,刺伤谁,早已不重要了 就像想要赏菩提的人,从不吝啬于给树根旁绽放的赤槿灌溉。 纵然赤槿风华万千,也不是因为他多爱这枝赤槿,反而是因为,这枝赤槿正好长在他所喜爱的菩提树下罢了。 一百年的时日,对于神来说不算太长,在这不算太长的日子里,少绾将大半时间花来训练部下,剩下的时间用来打仗。 庆姜当年让她练着剑,自己一杯一杯的,往喉中灌。 她气势磅礴的舞了一阵儿,意气风发的走到他面前,甚是嚣张道“你看如何?” 庆姜叹了口气,“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你看我自己一人倒也乐得自由闲适。” 她升调“啊”了一声。 庆姜:“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走?” 她想了想,把剑一扔,跑了。 庆姜喝醉了,酒品真是差。 不过,现在,好像有一点点理解他的意思了。 少绾喜欢沙场上烽烟弥漫的味道,抑或是喜欢握着剑时那份心安。 即便是走向终结。 她眼中映着握着剑的墨渊上神的影子。 少绾总觉得自己是个乐观的人,这一刻却发现自己就像庆姜说的那样,一事无成还在那里傻乐。 微微喘息,之前落入谷水时落下的旧伤似乎裂开了。 在心里悲哀了一番,墨渊方才的杀招真是狠绝痛快。 马上要迎接自己的才是最后的全力一击。 瞥到远处的章尾山,想起了自己那群她自认为□□的极好的魔兵以及他们膜拜自己时崇拜的眼神。心底涌起酸涩的愧疚之感,几秒钟思量了一下自己的胜算,真是,寥寥无几。 握了握拳,以他的实力,如今的自己差不多能打个两败俱伤,灰溜溜的逃跑也没什么。 那句话说的好呀,留的青山在,不怕呃 若是不小心输得彻底一些,那就是羽化归去了,往乐观的方向想一想,自己身死的事实也足够让神族收手了,这自称讲道义的神族万万不会将魔族赶尽杀绝。 如是想着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不由得轻松一些,上战场的觉悟她还是有的。 紧紧手中未央,迎上前去。 轩辕破空而来,她念动剑诀,带起周身落叶片片旋转,剑气裹着金黄落叶,少绾身形移向墨渊,胜算就赌在这奇诡的一招上。 直到近距离的看见他,思维就窒息般的空白。那样带着冷意却又温柔的眼眸,一如他们还在水沼泽时,每每她听着听着课便趴在桌子上打呼时,墨渊把她摇醒,告诉她要认真听课,脸上就是这种略带无奈的神色。 她当时只是哼哼唧唧鄙视墨渊。 五千年未曾谋面,她觉得自己确是记不清他的面容,更记不起他的声音了。 可是,在这一瞬间,她挫败的发现自己甚至如此清晰的记得与他对视的每一次。 “那我们说好了,若本尊赢了这次赌约,便是你墨渊俯首称臣的时候了。” “若是你输了呢?” “这个不重要,反正我又不会输。” “那,就要少绾你以身相许了。” 沉沉的如一潭深水般的声音。 少绾总认为自己不再为眼前这个人而沉沦,那些从前他说的话,只不过是玩笑而已,当做是梦便好了。 庄周梦蝶,庄周也是很痛苦的吧,梦里梦外,又如何分得清呢 未央悄然偏移,从他肩头堪堪擦过。 魔族始祖女神少绾也是一只混在其中的翩飞红叶,轩辕不带丝毫犹豫穿胸而过,而她落在这荒草丛生的陵墓中。 嘴角有笑意浮起,她一向转不动的头脑此刻才清明起来,种种事情也清明了许多。 她强压着口中即将涌上的鲜血,模糊的视野里只有墨渊冷漠淡然的神色,毫不迟疑转身的背影。 刚刚那眼神,果真是演戏引她入局的。 最后的意识渐渐浮现,她飘在自己拄着未央的肉身前,看着墨渊寒意凛然的背影。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对得起魔族,对得起朋友,唯是对不住自己,久在樊笼,半世荒唐,可笑之至。 “我这一生,披战甲,临沙场,从不服输。落到如此地步,终归自己无能。放心不下唯有二事。只望我这一命,一是换上神不再与魔族作难。二是,东华往日与我交心,若他日他有难,只托上神念在往日情分,出手相助。” 力气耗尽,神魄归元。 庆历一千九百四十六万年九月九日,子桐山一战,魔族少绾,身死天族墨渊上神轩辕剑下,羽化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逐月 清晨,一团东西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昨天闭上眼的时候,身上明明没有盖什么东西,怎的一觉醒来,自己被这样一团厚被子裹着,只能在床上翻滚,像条大青虫一般蠕动。 不过,感觉到自己被裹住时,她觉得自个儿很幸运。 多一些总比少一些要好。 可是床再大,也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翻跟头。 几番挣扎无用后,她仍没有放弃,准备继续挣扎,背部却被硬硬的东西硌到。 床沿。 完了。 扑通。 如此大的昆仑虚,她现在整个一凡胎肉身,恐怕过上那么几天,墨渊再来送她回去的时候,送的,只能是一具干尸了。 正这样想着,却听见背后有人道:“你在做什么?” 她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这才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墨渊。 修长莹白的手指端着碗,碗里的汤冒着热气,另一只手握着勺子,缓慢地搅着。 “看看你干的好事,我好心留你住,你倒恩将仇报,定是嫌我睡觉不老实,找来被子把我裹成这个样子。” 瓷碗碰触桌面的轻响。 一片阴影靠近,然后 自己被阴影抱起来了。 放到床上。 阴影俯身。 手可以活动了。 少绾立刻警惕的攥住他手臂,有些紧张地咬了下唇。 “你想干嘛?” 墨渊抿起唇,眯了眯眼睛。 “我在帮忙。如果我有非分之想,何苦等到现在。” 她面上有些烫,颇不自在的别过头。 “那你专心点儿,这么简单的事,总是看我像什么样。” 他却突然侧身躺倒,一只手攥住她手腕,另一只手覆在她侧脸上,手上有常年使剑留下的薄茧。 墨渊把手移到她额头上,说:“怎么这么烫?” 少绾翻了个白眼,并了四指拼命扇风,用行动告诉他,实在是有些热。 墨渊很自然的揉了揉她头发,站了起来。 指尖光芒一点。 少绾四肢散开,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无奈扶额:“你方才明明可以使术法哎,我说你这人” “怎么还躺着?起来喝些汤。” “先放在那儿,稍晚些再喝吧。” 墨渊向来注重待客之道,没有侍女便只好亲自呃端茶送水,堂堂战神,还不比她手下的那几位魔族君主,人家那日子过的,极是惬意舒服。 不过这莲子羹当真做的好极,简直是贤妻良母的典范。 “你似乎是要找庆姜的遗物,今日我便打算带你去章尾山。” 少绾放下勺子,抹抹嘴。 “这么急?” “明后两日我有些事要安排,怕是不能陪你。” 陪她?看这话说的,不如直接把法力还给她。 “好。对了,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戴这种木雕簪子?” 墨渊说:“别人送的,这些年一直戴着,很好看吧?” 少绾咽了口唾沫,说:“确实。”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代表墨渊,那一定是菩提,天性冷清淡然,喜欢什么不一定放在身边,不喜欢什么一定离得远远的。 所以,他一定是很喜欢这根木簪。可那毕竟是木簪,能被墨渊常年戴着,那它就一定不只是一根普通的木簪。 吃饱喝足,不过几步路,便到了故地。 章尾山,许多年前魔族繁盛之时,这里乃是魔界最为巍峨的建筑。 每逢盛会,觥筹交错之声同皎月一道,浮在亘古不变的原野之上。 夜明珠如玉带,迤逦十里,缠绵山间,灿烂了星汉,璀璨了山川,洒满一江玉色。 这样的盛景。 仿佛昨日种种,她却只盼今朝未到。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在原地发了许久的愣怔。 她的目光落在远方,墨渊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树下,神色安然,却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少绾微微有些怅然的回过神,墨渊也在那一刻侧头专注于远方,她大步迈过去。 曾经以为,她是会变的,时间在她身上流逝,因而这四海八荒自然与她一同变化。闭关几年,出关时修为长进,世道却还是原来的世道,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羽化了,这四海八荒的人和事也就不再变化了,甚至时间,也会一昧的停滞不前。现在想来,道理很简单,所有人都是世上很微小的存在,如果有一天发现时光为某个人停留,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遗忘了。 这番思考又恰恰证明了一点,魔族果然是自大骄狂的性子。 “喏,你身边的这个不成样子的石头,是我以前最喜欢待的地方。” “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 “话虽如此没错,不过当时我没怎么仔细观察过,怕是要比现在更美一些。” 墨渊这才转过头来,凝神看了看这块石头。 “其实说来挺有雅兴的,我挺喜欢这里,哎,主要是因为”少绾想了想,说:“啊,日光融融,暖意洋洋,冬暖夏凉,微风拂面” 墨渊略带疑惑的看着她,他脸上很少有这样的表情,以至于被如此一看,少绾就觉得浑身上下有些不得劲儿。偏巧不巧,一阵有些狂野气息的“微风”吹过,树叶刷啦啦响着,更是抓心挠肺的不自在。 于是言简意赅地告诉他:“很适合睡觉。” 少绾极少关注他人的私事。可是这种事是相对而言的,就比方说,夜深人静,走出卧房如厕,院子里却站着一位美女,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说不定是谁家的弃妇,怪可怜的。这时她却突然跳到你怀里,你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把嘴唇贴上来了。 换了谁不想知道这姑娘是谁,换了谁不好奇自己怎得摊上这等福祸不知的事情。 哎,谁让你偏偏喝太多水,大半夜跑出来如厕呢。 就如同现在她站在庆姜原先的屋子里,无奈地翻箱倒柜,唯一有些特别的反倒是个平常物什。 既不是征战大计,也不是灵丹妙药,更不是什么刀枪棍棒的神器。 那是一个荷包,它的所有者却绝不可能是庆姜。 庆姜向来讨厌一切与阳刚之气不沾边的东西,自己却悲惨的被属下背地里称作“老狐狸”,只差一个“精”字。幸好庆姜对此事并不知晓,不然怕是死也不瞑目了。 可是这个荷包是淡粉色的,小巧的很,上面还有金线勾勒出的芙蓉,银丝细细密密缠绕成的河水,荷包的主人,定是位心灵手巧的女子。 少绾拉开封口的红绳,装的果真不是钱,而是一条女子的丝绢,在展开这条丝绢之前,少绾依旧抱有希望,想着庆姜也许会说些正经事,做些和他性格相符的事。 丝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句话,不知用什么笔墨绘上去的,红的像快要滴出来的血。 后夜相思,尘随马去,月逐舟行。 少绾仔细的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是真看不出来有什么同魔族大业有关的名堂,反倒被她隐隐约约瞧见个人名。 逐月。 这个人同庆姜倒真有一番感情纠葛,只是远没有她的名字这般诗意。 具体年月她没搞清楚过,只是在十九万年前记忆中察觉到了一些零碎,拼凑起来,能理个大概。想来是庆姜年轻的时候,刚坐上魔尊的宝座,每次“微服私访“,都要捏个诀,把自己变变样子,一番折腾下来,没了迷倒万千少男少女的皮相,更没有了什么背景。有一次出游,正好是魔族花灯会上,各族姑娘公子哥儿,都四处闲逛。而化为普通小仙的庆姜,如同戏曲演绎安排好的一般,邂逅了一个姑娘,姑娘好像是想买些绸缎,做个荷包,装些碎银子,正同摊贩讨价还价。如果不是讲评书那哥们儿言之凿凿,少绾实在是不敢相信庆姜会对谁一见钟情反正他没过多久把一个叫芰荷的姑娘找着了,没想到也是个大小姐脾气的主儿,撒娇卖嗲,天天给庆姜灌迷魂汤,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可这情爱真是没办法的事,庆姜就是宠着她。 偏偏人姑娘愿意人生多些挑战,硬是不想同庆姜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本就是个刚刚飞升的凡仙,享了一两万年的福,就借着庆姜夫人的名号,到地府讨了个三世好胎,撇下庆姜入轮回去了。 简单来说,就是魔尊庆姜被背叛了。 魔族从上到下的小女人老女人顾不得庆姜伤不伤心,此事一出,魔族渭流涨腻,明星荧荧——姐妹们不要放弃,嫁给庆姜的机会又有了。 芰荷走后不久,苍璧阁的小仙逐月到魔族给阁主办事儿,一副脸孔生的同芰荷极像,庆姜许是还挂念着芰荷,又许是想着芰荷三世过后,再次回来时,借着逐月将她好好气上一气。反正就是把逐月留在了身边。 庆姜生的本就一副令四海八荒少女倾倒的面孔,如果不是浑身上下的王者气息,一定是个男狐狸精。他每次微微眯起狭长的紫红色的眼眸,就像一只闻到猎物气味的狼。 多年的执管魔族,导致的直接后果即是——庆姜很少流露出内心真实想法,几乎没有人能从他面上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司命曾经精辟总结:“越是神秘的事物,对小女人们就越有吸引力。” 尤其是这个神秘事物还是个家财万贯,战功赫赫,艳绝天下的魔尊。 一百八十多年的时间,在天上来看真是不长,却足以让逐月爱上庆姜。 这一百八十多年的时间,也足够芰荷在人间转上三个轮回了。 可能是凡仙化成的人,寿命在凡人之中会长很多,芰荷并没有回来。 于是又是一百年。 逐月与芰荷除了脸生的像,从性格到做事二人一点都不一样。 逐月温婉大方,也不乏小女人的娇羞,女红做的尤其好,被苍璧阁阁主□□的也知书达理,让人忍不住与之亲近。 庆姜当时是否真的对逐月动了心,没有人知道。只是最终结果确凿,逐月成了魔族帝后。 上下皆大欢喜。 直到芰荷回来。 衣衫破烂,双目盈泪,娇柔的仿佛春风就能吹倒一般,一句话石破天惊。 “苍苍璧阁怎么能私自改动轮回,若不是今日幸得时机逃了回来,我,我就生生世世轮回无尽了。” 一句话话音刚落,两行泪水蜿蜒而下。 据芰荷所说,苍璧阁阁主早就有同魔族联姻示好的意思,只可惜被自己抢先一步,因而心生怨恨。于是抓住自己入轮回的时机,特意把同自己长得像的逐月送到庆姜身边。妄图让逐月当上魔族帝后,插手魔族统治。 这话看来倒真是有理有据,本是叫人不得不信的。 事情的诡异之处就在这里,身为魔尊,极少有人能骗过庆姜。 世道正乱,当时正逢天魔二族僵持之际,苍璧阁属于天族,舆论之力猛于虎,一时间没人管逐月是否贤惠,是否平易近人,群众的呼声之下,庆姜还是休了逐月。 可是,当了庆姜的继承人这么多年,少绾明确的知道,庆姜的决策中,他人的意见从来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也就是说,休了逐月,是庆姜自己的意愿。 而逐月并没有回到苍璧阁。 那之后五日,也就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夜风轻轻,家家团圆,仙乐阵阵,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宁静的气氛中,逐月溺死在洛水。 有人说,她是喝醉了酒,不小心掉进去了。 有人说,她是计划失败,自寻死路。 除了逐月本人,或许再没人知道个中缘由。 她死后没多久,便有大批人马下阴间去陪她了——因为庆姜早就策划好的一起阴谋上演,一干与天族有关的仙,不论大小,都被动的为魔族效力,搭了命进去。若是逐月未死,自是逃过这一劫。也正是因为这一场阴谋,魔族得了先手,天魔正式的开始争抢地盘,庆姜也似乎没有再为逐月的事怎么样,日复一日的南征北战。 几百年的时间,对于庆姜来说真是太短,逐月在他生命里顶多算是昙花一现。 少绾知道,章尾山的后山,有一处宅院叫江月殿。 她也听奉行说起,在她沉睡的这数万年中,庆姜这一生做的倒数第二件事就是耗光了所有力量,给江月殿下了禁制。 正好是八月十五,庆姜跳下长冥桥,长冥桥下正好是洛水。 这是庆姜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他北战南征,平叛乱,驱外族,在魔族儿女心中辉煌的如同传说一般的一生,最后的一件事。 少绾又低下头看了看那行字,有点头晕。 后夜相思,尘随马去,月逐舟行。 比起这些风月事,她宁愿去关心今天吃什么。 可是俗话说的好,八卦之心不能无,坚韧不拔探求到底的精神她还是有的。 毕竟这关乎庆姜,当年子桐山那一仗,虽说她斩了千把个儿天族将士,却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这件事明显疑点重重,作为屈居庆姜之下多年的继承人,直觉来看,庆姜似乎爱的依旧是逐月,可这就更加奇怪了。 可惜这十九万年自己踏踏实实的在恒湖睡着,又实在没兴趣通读此间种种。 这已经算是历史了,没有她的历史,该是多么单调无聊啊。 等等,如果是历史的话 墨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红莲 这么多年,她是个死人,墨渊是个活人,现如今又一时只能在这昆仑虚中度日,纵然墨渊不比一直跟随庆姜的羽灵等人,但自己在这里思考再长时间也终究是猜测,还不如问问他。 她眼力非寻常人可比,远远便看见墨渊坐在沈水亭中,眼神空洞的看着亭下琉璃池中灼灼红莲,有如朝霞,娇艳鲜妍,池中开花之处,像是有不灭的烈火燃烧,肆意地蔓延开来。又让人想起一种名为血鸦的鸟,叫声凄厉哀绝,赤色的莲瓣,是它眼中流下的斑斑血泪,和墨渊苍白的面色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当少绾拿着荷包,走到他身边时,她还没有说话,墨渊却先开了口。 “这里种的,是红莲。” “我知道。” “你可知红莲何意?” “这是庆姜种在此处的,我不太清楚。” 墨渊点点头,又直直的看了好一阵子,等到少绾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他,他才回过神来。按理说,接下来的正常发展应当是墨渊qg\'shen风雅的告诉她红莲之意,再来就是她将他捧一捧,然后他心里很是受用,却在面上不表现出来。 可事实上,他再转过头来,已是一派舒缓神色,仿佛从不曾有刚才的对话。 导致此后很久很久,她才知道,墨渊口中红莲的意味——求不得的痴念,绝望的等待,灵魂深处的爱意。 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荷包,有些玩笑意味的说:“这便是庆姜的遗物?不错,很有特点。” 她本想瞪他一眼,却冷不防被他握住手。 “换一个地方,你再同我仔细说说。” “啊?这里明明有坐的地方。” “在这里待得太久,乏了。” 少绾一时无言以对,只任由他拽着往前走。 可能是回到了故地,被他牵住手往前走的这一幕,诡异的和记忆中的很多画面严丝合缝的重叠起来。她这才突然意识到,墨渊这样的作为和几天前凌云阁上那个白衣神君完全不一样,甚至有些像之前 这样的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对了,之前他问,若是他羽化了,她当如何,然后她如实答了,从这之后开始的。 人的确是会变的,墨渊更是善于变化,她和墨渊缠绵的好似比翼鸟的时候,她自以为很是了解他。纵然他总是一副端庄严肃的样子,可他笑的时候,的确是笑,他皱眉的时候,便也是皱眉,不似往后时日。尔后他们数千年未曾谋面,直到墨渊救瑶光时顺道把她也救了一救,却是为了维持天族和魔族当年僵持不下的局势,以拖延开战时间。在这魔族中,有许多奇人异士,她最佩服的就是那些打探消息的灵通人士,事无巨细,统统报来。不久之后便从他们口中得知,墨渊和瑶光郎有情妾有意,瑶光的兄长豫织上神也对这门亲事颇为赞同。 听到消息时她没什么别的心思,更没有痛哭流涕,只是想起东华曾同她说:“以他平素性格,城府极深,万万不会主动和他人交心,你最好不要同他走的太近。”可惜的是,随着双方深入了解,她把这话自然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再一想想,墨渊向来爱憎分明,往日对人向来冷淡,又是父神之子,父神对他极为苛刻,而早先,他却偏偏对一个迟早要成为敌人的魔族精神图腾多加关照。她并不傻,这点她不是没有看明白,只是后来她觉得,自己既然被攻陷了,就不应该再对深爱的人有着防备之心,事实证明,真是想的太简单了——只道是墨渊行事稳重,深谋远虑,却从未想过,自己也是他脑内深谋远虑中的一部分。 再说自己羽化后能够再次醒来这件事,此前并没有先例,这也是她脑袋里一直想不太明白的事儿。她试想过种种可能性,甚至有一次荒唐的想:是不是墨渊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能先杀了她,再救了她?甚至暗地里为自己做了什么事?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她觉得,自己可以靠写话本子为生了。若说东华为了救她有所付出,她倒是相信。东华看上去跟冷冰块一般,事实上却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天魔两族嫌隙再大,对他来说,也比不过一个真心相待的铁哥们儿。然而若说墨渊也会这样做,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本想至多一个时辰就把这事解决了,谁承想她竟和墨渊从章尾山的藏书室中拿了几本或许有些关联的书卷,又回到昆仑虚那个比章尾山大了不知多少倍的书室,埋头在墨渊浩瀚如海的藏书中,谁知各类书卷虽多,可不是将此事一笔带过,就是各说各家话,最终却也没理出个分明。天色渐暗,少绾又在墨渊的注视下大吃特吃,在墨渊的陪同下又在昆仑虚四处游赏一番后,躺回床上,墨渊又很自然的躺在她身边,她权当没有这个人。 真是,在昆仑虚就是麻烦,又没了法力,做什么都离不了墨渊。 少绾生平最不喜念书,更不要说一整天都几乎埋头书海,就连学考之前,都不曾这样用功过。于是闭着眼睛,一边小小的自得,一边又慢慢琢磨起这件事来。 不知为何,不管那些正史野史如何说,墨渊都坚持——庆姜爱的人一定是逐月,逼她离开更是一定有难言之隐。 其实她想弄清楚这件风月事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庆姜的目的,庆姜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这样做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纪念谁。 墨渊说:“庆姜既然把这样的东西留给你,就一定会让你明白其中意味,却也不会让除你以外的人明白半分。”之后他又加上一句:“有些事,还需你一人慢慢琢磨,他人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以后更是如此。” 她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但是墨渊时常蹦出一两句不太对劲的话来,所以这句话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如脱缰野马般的思绪被身侧人凉幽幽的语声打断。 “少绾。” 她闭着眼等着他的下文。 他似乎是极轻的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少绾这才勉强应了个声。 “少绾,往后三天,我都有事,不会在昆仑虚。” “你同我说过。” “当时说是两天,临时有些变故,说来真是有失待客之礼了。” 少绾不由腹诽道:“你和客人躺在一张床上便是有待客之礼了?” 可这话不能说出口,只好客气道:“这倒没事。只是我的法力” “抱歉,只有离开昆仑虚的时候,才能把法力还给你。令羽应该与你说过,昆仑虚一时不能使用术法。少绾。” “你难道没有使用术法吗?” “我不一样,少绾。我本想让令羽过来,只是这三天他也有要事,抽不开身。” “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还有,其实我是会做饭的。” “最后一件事,少绾。” “你怎么了?每句话后面都唤我一声,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他无视了她的这句话。 “少绾,你曾经想过和我在一起,是这样吗?” 她着实愣怔了一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打了个哈欠,尽量装出不在意的语气道:“好像曾经是有过,毕竟我以前很喜欢你。”不知是不是因为打了个哈欠的缘故,少绾的眼眶有点湿润,停顿半晌,她又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对不住自己,于是又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加了一句:“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了,所以真的是常常那样想。” 墨渊没有接话,直到少绾迷迷瞪瞪的时候,才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他的声音极其飘忽,又或许是实在是太困,这句话明明近在耳边,却让她感觉如隔云端。 她觉得以墨渊的性格,很有可能是——睡吧,少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书信 没有墨渊的这几天,少绾觉得自己过的还不如一个凡人,昆仑虚着实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明明只有墨渊一个人,食材却多得不得了。 只可惜,她死要面子说自己会做饭,也只是局限在会做,而不是做出来能吃。 锅里黑乎乎的东西,完全不符合她的飘逸风范。 少绾看着这些东西,脑子里蹦出来的画面让人不忍直视——奉行小乖乖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声道:“祖宗,在这么下去,锅底都要被你捅漏了。” 少绾默默放下锅铲,蹲到角落里去啃干馍馍,据说转移注意力可以减少对美食的渴望,除了饿的感觉有些折磨人之外,她的身体十天半个月吃干馍馍也不会出什么事。看着那一堆在墨渊手下能变成美味的食材,她当下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潜心研究厨艺。 那还能做些什么?即便是猪也不可能连睡三天。 不如趁此机会在昆仑虚似乎逛一逛,对这里有个大概的了解,以后万一哪天带领魔族攻打昆仑虚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处。 如果迷路了,就随便找间屋子,她可是少绾,即便躺在野地里,照样四仰八叉睡到太阳高高挂。 昆仑虚有三主殿,两别院,东亭别院她已去过,似乎是墨渊常去的地方,辋川苑是另外一间别院,也就是她住下的那一间。 而三主殿中,很特别,有一间没有名字,就是她眼前的这一间。 从这里能远远的看到章尾山,晚风和煦,夕阳斜影,山涧清流,潺潺远逝。 殿门前有一块透亮的如玉大石。 上书:雾海沉沉连月稍,苍山半隐绕云湾 笔力虬劲有力,一看便是昆仑虚主人的手笔。 少绾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一时间看到这么多古器珍品,还是有些吃惊。 雕有青龙的炼阳刃,澄澈透亮的玉壶,薄如蝉翼的白瓷碗。 而且并不是陈列室一样的拜访,而是很自然的修饰着整个大殿。 而且这种风格,让少绾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就好像是章尾山她自己的那间房,就连当年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叶和干果都是放在柜顶。 坐在这样的房间里,喝白水都有一丝丝负罪感。 只好泡了壶茶。 端着茶杯站起身来慢慢踱步,直到看见一个不太一样的东西,c是一个雕花的方形盒子。 那盒子雕工确实精致,可相比这无名殿中其他摆件来说,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确是较为普通。 先不说昆仑虚一般人进不来,这稍显普通的盒子,上面都施加着强大的气泽,生怕一不小心被别人偷了去似的,真是有力气没地方使。 她端着茶杯半蹲下来盯着它瞧了瞧。 悲剧的是,转过头来,几根略长的头发挂住了盒子的铜环。 她正想使蛮力拽开头发,盒子却意料之外的弹开,一只卷轴,一支紫玉发簪。 很是好奇的展开卷轴, 画上那位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绸缎的广袖褶裙,托着下巴的玉腕微露,黑发如瀑衬的皮肤如羊脂玉般白皙,裙裾飘然。坐在菩提树的枝桠上抬着头不知道看着什么。 少绾怎么看这姑娘都像是穿了嫁衣一般。可惜的是,不论其他细节刻画的如此生动,画上的这位身段极好的美人,却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 旁边题着一行字。 朱颜莲中泪,墨色簪中绾。。 寥寥数字,少绾默念一遍,却也未解其中意味。 少绾对故弄玄虚的诗词歌赋向来不太热衷,念出这两句时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忧伤?她本就很少伤春悲秋,不知怎的,偏偏这几个字 读来甚是怪异。 抬起头时,才发现刚才展开卷轴时不小心碰倒了台几上的茶杯,杯中水都洒了出来。 全洒到了原本折起来的一封信上。 少绾很淡定,两根指头拈起信纸,又端起茶杯坐回去。 剩下的水,慢慢风干好了。 铺开信纸晾着,少绾一手扶住茶杯,另一只手提溜着茶壶倒水,目光下意识的从信纸上扫过。 大部分的字已经全被茶水洇的一塌糊涂,只剩下了几句话。 “少绾是魔族女君,又是精神图腾,父神培养你这么久,不用我说你就应当知道如何做。” 接下来隔了几行,才勉强能再次看清。 “毕竟那东西是珍宝,这要求应当不过分。” 豫织上神,瑶光的兄长。 茶水不知不觉溢出来了。 第三天晚上,少绾晃晃悠悠又转回了辋川苑。 揉揉惺忪睡眼,往床侧翻了个身,立马清醒。 有蜜豆糕的香味。 少绾打了鸡血一般从床上跳起来,三下五除二裹好衣服,直冲东亭别院。 熟门熟路。 看到坐在案几旁低头翻阅文书的墨渊,少绾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东亭别院。 为什么这样急吼吼的冲到这里,她自己认为是在昆仑虚乱逛还就是心虚的表现。 “你回来了?”问出口才觉得自己这句话太傻,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嗯。” 墨渊说这个字的时候,声音轻柔的像天上的云,而且还相当给面子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少绾有些惊讶。 他这是什么情况,她知道墨渊向来是个肤白貌美,世间少有,不可多得的娘炮。所以之前见到他面色苍白,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本来就是这个模样。可是前后不过隔了几天,再这么一看,他不光是面色苍白这般简单,嘴唇少了血色,脸颊也愈发瘦削,因而多了几分冷峻意味。 于是忘了想要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的本意,蹙了眉去看他,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比你那个同胞弟弟不知瘦了多少。现在又没有战火,就是这三天不眠不休天天劈柴,都没可能变成你现在这副模样。” “嗯?是夜华啊。你何时见过他?” 答非所问。 “碰巧遇见过一次。” 不过她当时只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墨渊,因为墨渊向来喜好素白常服,而夜华却一套玄色衣衫。 她比较喜欢赤红,是因为赤红这种颜色,在沙场上溅到血只会愈发鲜艳。她把这些想法说给东华听,东华精辟的说了四个字——嗜血狂魔。她当时只是想,等庆姜死了,自己大概才能担待起这个响亮名号。 “现在天魔关系很不错,多走走也是好的,我看你和折颜处的就很不错。” “那是自然。”少绾有些无奈,墨渊转移话题的能力真是强悍。他不愿意告诉别人的,别人就不可能知道,然而他又心思深重,这种答非所问的情况数不胜数。所以她不便问下去。 墨渊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担心我。” “怎么可能。”少绾失笑,心里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相反 不生气不生气,少绾在心里默默咬牙切齿。 转而又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啊!他和自己什么关系啊?他是胖是瘦无论如何都不是她应当考虑的,在这里瞎掺和什么劲儿! 真是,越想越生气,他奶奶的,真是不争气啊,少绾! 墨渊看着瞪着大眼睛,有些炸毛的少绾,觉得几日不见,她真是更加可爱,不过,自己还是不逗她了。 于是含笑点点头。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余光瞥见她垂在身侧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哦,这个,无甚大碍,就是倒茶的时候走神了,浇手上了。”边说还边做了一个浇花的动作。 墨渊点点头,没有接话,目光又落回案头翻开的那一叠厚厚的文书上。 她正低头思索该如何开口同他解释那封书信的事,可惜满脑子都飘着那句:“她是魔族女君,又是精神图腾,父神培养你这么久,如何做你应当晓得。” 他微皱着眉的精致侧脸上,不知是怎样的一层面具。 半晌他从散乱光影中抬起头,凝眉瞧着她,少绾这才想到自己多有打扰,还是快快解释清楚。 墨渊开口,说的却是:“过来,手给我。” 这一次的靠近,让她有些许分外熟悉的紧张,是战场之上,手握未央剑的那种紧张之感,只是当时还有些小兴奋,小激动,如今心里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碰到他指尖时,少绾觉得手指一麻,不由自主的抽了回来,墨渊愣了一下,少绾先回过神来,趁墨渊发愣的当口,说:“其实,这几天我独自一人倒也舒适惬意,只是倒茶水时不小心,将这封书信,浸了湿透。” 墨渊取过她手里的信笺,低垂着眉目,明明眉头拧的很紧,语声却淡静,透着和煮一壶茶,赏一轮月没什么区别的轻松随意。 “上面的内容,你都看过了?” “并不曾看过,我瞧见它时,它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不过,应该用术法是能复原的。” 墨渊抬头看她,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自身原因,他一副面孔白的近乎透明,嘴角带着笑,深黑眼眸中却并无半分笑意。 少绾在魔族摸爬滚打数万年,不是她自己不单纯,而是周围人物都太过阴险狡诈,譬如庆姜,墨渊一干人等。以至于她练成了大智若愚的神功——该装傻时就装傻,时机未到绝不装。这样一来,真的比假的多,跟刚才提到的那二位确实有了不同之处,却也没达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境界。 于是此时,少绾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有些负罪感的说:“这信上定有什么要事,只是我确实无意” “没有关系,很久以前的信了,尘封太久,没有复原的必要,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没伤着便好。” 又是这等冠冕堂皇的话。 “那间主殿,感觉如何?” 少绾用力点头。 “特别好看,是昆仑虚最美的一间。” 墨渊把收来的佳品都融到了那间无名殿中,不好看都不行啊。 “是吗?” 少绾又用力点头。 “你喜欢就好。”说这话的语气太过温柔,少绾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此等美色,阳春三月的白雪啊! 纵然墨渊回来了,也和之前三天没什么两样,见过这一面后,依旧是墨渊做好饭,只有少绾一个人动筷子,墨渊在一旁看着她,二人每天固定见早中晚三次面,然后墨渊依旧很自觉地在少绾身侧躺下。 墨渊本来就不多话,而少绾用膳时嘴巴被占着,自然没什么交流,绝大部分的交流和沟通都是在床上。 “这世道越发乱了,死了的人不一定一直死下去,但我又着实不知道自己怎么活过来的?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墨渊靠在床头,右手轻晃了晃茶杯,少绾觉得他的眼神中有种嘲笑意味。 这样的答案很合乎情理,那个一心希望自己死的人,并且最后达到目的的人是他,自己这么一说,他肯定心里觉得天啊,这是个什么怪物,捅了一刀还死不掉。 休提往事,休提往事啊! “算了算了,那也没什么,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不过有一个说法,说是什么万事都有对立面,这样说来,有些人死了其实是活着,难道隐含的意思就是:有些人活着其实是死了。这样的人我倒真没见过。” “说这么多,是不是口渴了?” 墨渊把手里的茶杯递到她唇边,她下意识的灌进一口茶。 闭上眼的时候,嘴里还残留着茶的清苦味道,这才迷迷糊糊想到,那是墨渊用过的杯子,上面是有口水的啊啊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九婴 墨渊不知从何处翻了许多话本子出来,全部捆起来扔给她。 说是给她无聊时解解闷儿,却一直不提送她出昆仑虚一事。 事实上,第六日时,少绾就开始琢磨着是时候离开了,可无奈的是,墨渊说令羽仍旧要事缠身,所以一时不能来接她,让她再多待上三天。 三天复三天,如此下去,三天何其多。 第八天夜里,月上柳梢头,墨渊刚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少绾在一旁的枕头上蹭来蹭去。 “怎么了?” “奉行他们还等着我,这样下去,会耽搁很多事。而且,早些时候战场上谁都不容易,睡觉时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和别人挤一挤,同榻而眠是很正常的事。不过现在世道好像不太一样,你我这样,传出去了我倒没什么事,万一败坏了你的名声可不太好。” 墨渊微笑,道:“你会告诉别人吗?” 少绾一下子睁大眼,道:“我为何要告诉别人?” 墨渊继续微笑,道:“那我又为何要告诉别人?” 在她看来,一切都很正常,唯一的缺陷就是每天都睡眠不足。虽然比不过整日处理事务的墨渊,但也确实眼圈青黑。原因很特别,少绾只要一闭眼就做梦,时好时坏的梦。大部分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只有其中有一个很小的片段让她印象深刻——她梦见了过去的那个墨渊,之所以能够清楚地意识到是过去,是因为梦境中的那一幕,是现在的他绝不会做的动作——墨渊从背后拥抱着自己,微凉的脸颊贴在她的后颈,右手手臂搭在她侧腰。 这个梦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他身上的温度都能隔着衣物被感受到,他轻浅的呼吸也近在耳侧。 少绾想了想,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只是攥紧了被角,在一片黑暗中努力地把眼睛睁大,期盼这个梦长一点。 与此同时,她心里还自暴自弃的想:自己留恋的,只是过去平淡的日子,只是被人珍惜对待的满足感,并不是他。 就这样无所事事的生活一直到了第十一日。 清晨,墨渊切好了蜜豆糕,正从银耳羹中把枸杞挑出来。 少绾是不吃枸杞的,但偏偏喜欢加了枸杞的银耳羹。于是抓着一块蜜豆糕,嘴巴塞得满满的,欣赏墨渊握着羹匙的英姿。 桌子不大,他把那盏羹递给少绾时,二人距离很近,她按照惯例接过,打算吸吸鼻子,再称赞几句就埋头狂吃。 可一吸鼻子,闻到的却不是甜丝丝的香味,而是药草淡淡的苦味。 她抬头,愕然地看着墨渊。 墨渊以为是羹味道怪异,于是又凑近了一些,拿起羹匙抿了一口。 随着他的靠近,药味更加浓烈。 “不合口味?” “你身上,怎么这么浓的药草味道?” 墨渊动作顿了一下。 “我忘了你闻不惯药味,羹里不小心放了些。我再去做一碗来。”说着便起身。 少绾叫住他,他才转过身来,她凑近闻了闻那羹,多了药味。 愣了愣,抬头朝墨渊展颜一笑,道:“果然是羹的问题,你真不仔细。” 墨渊刚走远,少绾便拧了眉。 明明是他身上的药草味道。 可他却这样费力用术法掩饰。 这确实是他的私事,她也不便再问。 可似乎,自打醒来以后,不知何处,就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 半柱香不到墨渊就端了热气腾腾的桂花羹,坐到她身侧,再没有一丝药味。 “你们天族真是什么都产,这回可是长了见识了。待得时间真够长的。” 她期待着墨渊能说一句:“是不短了,你也着实该回去了。” 可惜,他缓慢的搅着还有些烫的桂花羹,道:“你以前不也来过天族么?我记得,似乎待得时间并不短。” 少绾惊,道:“你记性真好,而且什么都知道。” 墨渊点点头,道:“你的事我一向记得清楚。” 第一次来天族,是少绾的人生道路上,值得称道的一笔。 正是少绾八万岁的时候,还很单纯的她曾经同庆姜一道,去往天族,美其名曰“为天君贺寿”。 魔族英雄出少年,少绾虽有一副妖艳皮囊,实则一颗男儿心,什么样的男儿心?哼哼,不甘屈居人下的野心,野心勃勃。 这野心,可不是空口白话。 少绾作为精神图腾,术法虽略不及庆姜,却也远远超过了他手下的七君。可庆姜毕竟有十四万岁,而她八万岁有如此了得的功夫,又正是不服管的叛逆期。因此闭关了十年,潜心修行。决定出关之时,单挑庆姜。可偏巧不巧,刚刚出关,便赶上了天君的寿宴。 庆姜为了保持威严,几乎很少说话。凡开口必定不是废话,对少绾屈指可数的几句教导中,有一条少绾记得很清楚,很简单的道理——含威不露。 少绾是魔族最为重要的一把快刃,有点像是凡间大户人家的镇宅之宝。庆姜更是对她的活动进行了各种限制,真是有些憋屈。 所以少绾这个名字,对于四海八荒来说,并不熟悉,只当她是魔族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令她讶异之处,正是这一点,天君的寿宴虽然声势浩大,却着实跟近乎“隐居”的她,八竿子打不着边。 这一次,却偏偏要带上她。 少绾在心里估摸着大概会在天族待上三四日,可这一去,便是两个月之久,更颠覆了少绾的人生观。 先是同天君说一番繁琐的客套话,又是在寿宴上,天君说她可有什么才艺,她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在座众位大仙小仙也都学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 她本已摩拳擦掌做好单挑的准备了。 出人意料的是,庆姜爱上了在天族白吃白喝的幸福生活。 为显现自己作为一族之主的好客,天君每每客套的留客,而庆姜每每面不改色的一口应下来。 一待就是一个月,此中少绾自动忽略了,偶遇的众多天族兄台对她的嘲笑和挑衅。 一开始,献殷勤的居多,但少绾皆以轻蔑之色回敬之。 天族的人果真自尊心极强啊,没过几天,便有人不满意她骄傲言行。 可惜啊,她不是不想同他们计较,只是怕一下手就把他们打残了,有力气不如留到战场上。 再说,什么叫含威不露,这就是了。 可刚刚出关,一个月没得架打,又被困在这礼数繁多的天族。 心里痒的厉害。 直到一天,有消息说一个什么族的公主本是来天族做客,一行人百十来号,被九婴截在子崖山下。 九婴乃是天地灵气所化,有不死之身,九个头,原是生于凶水之泽,谁料想跑到了子崖山。 服侍她的小仙娥又添了一句:“现如今众神都去调化四时变换,这境况又着实凶险,不知哪位英雄会出手相救了。天君和那位公主的父君可都是很着急呢。” 少绾抿了口茶,捏个诀把头发束起,换了男装,一并化了男儿身图个打架方便。 朝那小仙娥妖媚一笑,把那小仙娥迷得七荤八素,又化了未央,道:“你祖宗我去去就来。” 到了一看,那九婴的一头身就很大,九头身嘛真的是好大好大, 那公主已被吓昏在山崖边,凶兽挡住了她,一群随从在想着救他们主子,却没一个真正上去救他们主子。 不过这不怪他们,九婴有四翼,随便挥一挥,就能撂倒一大片。 可少绾看的眼睛都在发光,不由自主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 告诉那帮随从,让他们先走。 此话一出,个个儿疾走而去。 少绾凝神聚气,这凶兽可是练手的好东西。 半柱香过去。 少绾终是一剑斩断了那九婴的一对翼,趁它怒吼之时一把捞起伏在地上的那位,弱柳扶风的公主。 一手抱着公主,她只觉得沉,真是沉,另一只握剑的手又带了伤,不比往日那般轻灵得意。 本想再几剑下去,虽多费点时间,但斩了这水火之怪,大抵还是拿得稳的。 右手飞速结咒印,那妖物脚下立即隐隐闪出金芒纹路。 每每打架,少绾都不轻易使出这一招术。 此番终于圆了梦,不由得越发精神抖擞起来,身形一闪,绕道它身后,感觉浑身的经脉都在叫嚣,眼中杀意一闪,眼看一剑下去 这紧要关头,一双手环住她脖颈,领子被人一拽。 原是方才她结咒印之时,那位公主悠悠转醒,看到自己被如此清新脱俗,妖媚的公子哥儿搂在怀中,再看那九婴已被束缚。 自古美人爱英雄,于是,少绾得到了美人的香吻。 还是在和能喷火,能吐水的凶兽激战之时。 尤其是,这凶兽又是靠吸收天地灵气为生,属于原地满血的类型。 这一仗着实不轻松。 结果是,少绾只斩了九婴的一头身,不敢问公主身上是否有伤,怕她再一次送她香吻,于是便只好匆匆忙忙的打道回府。 跳上云时,怕那凶兽追来,她还抽出时间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一位银发少年,翻手结了个印,那金芒闪耀至极,罩住九婴,而少年一脸平静的瞧着结界,任由九婴挣扎啼哭,婴儿哭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这下似乎也不用搬救兵了,轻叹一声,晃晃悠悠回了天族。 从云上落下来的一瞬间,众人直了眼睛,鸦雀无声。 公主的一句话打破了寂静。 她双眸含水,面颊微粉的看着她:“父君,小女有一事相求。” 众人又直勾勾的看美人。 “您能不能,把我许配给这位公子?” 少绾摘下发簪,伸手一揉,三千青丝宛如游龙。 庆姜此刻才姗姗来迟,玉帛玎玲,细长眼眸微眯,上下打量了几番少绾,转头看着公主,皮笑肉不笑,道:“可惜,她是魔族少绾,更不是什么公子哥儿。” 少绾这名字,自此响彻四海八荒。 因着身上有伤,在众多目光注视下,少绾被庆姜打发去疗伤。 明明只是手臂上有些烧灼之感,背脊处有一道口子,却涌来一撮小仙娥,目光崇敬的清洗包扎。 少绾没心思在意这些,脑子里都是庆姜那“看我怎么收拾你”的眼神。 看来这回的禁足时间恐怕会略长,自己这消耗也不小,一时无法单挑。 只得低叹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当天晚些时候,庆姜来看她,一番话使得一切都显得极为不可思议。 她大字型躺在床上呈死尸状。庆姜啧了几声,不冷不热道:“做的不错,这闭关十年着实有用,功夫长了不少,把我那九婴打的半死不活,封印也几乎赶上我了。可是这脑子,我看还是再多练练为好,到时候再找我单挑吧。” 甩下这句话后,他就姗姗而去。 清明的头脑有些混乱,一整夜睁着眼,终于理了个大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猜疑 无意义的行为从不会出现在庆姜身上,闭关之前的一段时日,天魔两族关系极端恶劣,天族不断地寻衅滋事。十年一过,天族的几乎按捺不住就要开打。庆姜自是有他的打算,更不想即刻开战。 所以这十年,也是送给天族,让他们肆无忌惮嚣张的时日。 正好嚣张的少绾也出了关,急吼吼的要单挑。 于是庆姜养了多年的九婴有了用武之地。 一个嚣张的精神图腾,一个嚣张的凶兽。 两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家伙一道演了一场真做的假戏。 一个没了嚣张气焰,一个几乎没了命。 剩下一群看戏的,原本极其嚣张的大小仙人,目瞪口呆。 究其本意,无非是——各位仁兄,嚣张够了,也该歇歇了。如果你还想开打的话,不如试一试。本尊乐意奉陪。 口出此等狂言的人,恐怕只有庆姜一个,阴谋法力,软硬兼施。 他说这话不假。 魔族总有人闲的无聊长篇大论的歌颂他。 少绾也不知道为何,庆姜威名远播,很长一段时日里,天族出的考题中,有一道题很特别:请描述一下你心中最崇拜的人。 大片大片的人,提笔就写——魔尊庆姜是四海八荒极其俊美飘逸的美男子,他这个美,不光美在外表,还美在文韬武略皆有的内在。啊,他淡淡的笑是云端风,莲中泪 每次看到自己水沼泽的同学写下如此这般的话,都令她感到无语。 “你们如此崇拜一位魔族的君主,竟然还能过了学考。” “喏,那位白胡子老先生也是魔尊陛下的崇拜者呢。” 少绾更加无语,并且感到一种极其强烈的挫败感。 “少绾少绾,你将来是要继魔尊的位子的,你和” 少绾打断道:“他经常对我笑。” 然后甩头便走。 内心有些悲苦地想:只有把我撂倒时,他会对我笑,台词是——你是再练练,还是再来? 后来她在水沼泽结识了日后的铁哥们儿,银发的东华。 从那以后才稍微心理平衡一些。 毕竟,庆姜当时恐怕也并未曾料到,天族也会有深藏不露的佼佼者。 以前,只要一想到庆姜,这个一直打压自己的老狐狸,想到他独有的那种皮笑肉不笑,都会让少绾恨得牙痒痒。 如今取而代之的,却是发烫的眼眶。 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的悲伤。只有再次回忆起同他有关的种种,无论是好是坏,悲伤似乎都多的要溢出来。 因为不会再有任何一刻,会比回忆起他的这一瞬间,更清楚地意识到他死去的事实。 叱咤风云,傲然自负的庆姜,不会再回到章尾山了。 少绾同墨渊提出了明早要走的意愿,墨渊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点点头。 过一会,又告诉她午膳和晚膳都备好了,她随时可以用餐。 大意就是,他有事无法陪她。 然而这抵挡不住少绾心情越发好起来。 不对不对,他陪不陪她,根本就不重要。 磨磨蹭蹭用完早膳,少绾带着她吃的圆滚滚的小肚子,舒舒服服躺在菩提树的枝桠间,靠着一块软垫,晒暖暖。 直到手心里犹如焰火炙烤一般,上面是一笔一划玄色字符。 少绾有时候会怀疑奉行是双重人格。一个同她说话时,哥们儿一般,并且总让她有种此人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错觉。少绾亲切的在心里唤他“小奉行。 另一个一本正经,说话时如衣冠楚楚的仙人们一般,一口一个“您”,少绾默默的唤他“大奉行”。 少绾想了许久才记起来,现今出现在她手心的玄色符文,正是大奉行平时舍不得用的宝贝——三魔传音符。 这个宝贝很好使,在有结界阻碍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千里传音。 “帝尊。”大奉行一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唤她,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出大事了,另一种是出大大事了。 少绾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直起身子来,在树枝上正襟危坐,道:“何事?” “为何过去了十一日,祖宗您却无一点音信,也并未按照先前说好那般,七日后便回来。” “怎么?你是在抱怨我么?你祖宗我是那种乐不思蜀的人么?没有术法,昆仑虚又有禁制,这里除了墨渊一个活人都没有。?” “出了什么事?” “呵,你祖宗我现在被剥了术法,困在这昆仑虚。” “没有术法?” 少绾能想象到奉行皱着眉的模样。 “对,说是昆仑虚禁了术法,所以本尊武功再是厉害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确实是这样,再说祖宗您的武功也不比墨渊上神。” 少绾突然觉得连大奉行都变了,变的和傻兮兮的小奉行一般,一点也不会拍马屁,说出来的话都让人这么不爽。 她往后仰,再一次舒服地靠在软垫上,把玩着自己那块玉石,慢悠悠道:“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要事,才特地千辛万苦把收着的宝贝都拿出来给我传话。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本尊继续待在这里也无妨,起码还能落着个白吃白喝。 “并不是,”奉行顿了顿,低沉道:“之前让羽灵大人留意的西稷山,近日有了异动,似乎是妖尊,只是具体情况还需同羽灵大人谈一谈。” 少绾有些惊诧,缈落?实乃故人。只是西稷山那一战,她重伤昏迷了将近三年,缈落也着实落得个半死不活,元气几乎耗得一干二净。 “好,我尽快赶回去。” 过了半晌,奉行那边才又传来声音。 “还有一事,与您现在处境关系甚为密切。” “说。” “当年趁我魔族之危,同天君提出立刻封印章尾山的并不是豫织上神。” “呵,那还会是谁?当年一心想把魔族赶尽杀绝的不就是豫织么?” “封印章尾山的,确实是豫织上神不错。只是提出这件事的人,则是昆仑虚之主。” 他停顿了一下,道:“墨渊上神。” 墨渊封了章尾山。 换句话说,他是完全可以自作主张打开结界的,墨渊有这个权利。 自己更无须待在昆仑虚,偷偷摸摸一般随他潜进去。 少绾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账。 东华曾经说她看着大大咧咧,洒脱至极,事实上重感情的很。 她当时只是笑着打哈哈,道:“你肯定是拿我同庆姜比,他那等无情之人,换做是谁跟他比,岂不都是重感情之人了?” 也许就是重感情,所以总是抱着——我爱的人应该也对我不会那么狠心。 所以他不会对自己如何,随他去吧。 这种想法,在沙场上她吃了一堑。 如今却依旧坦然相对,丝毫没有长上那一智。 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袭来,少绾却一点也不感到困倦。 只是大睁着眼,有些呆滞的看着前方。 原本高挂苍空的日头,一点点偏移,下滑,直至沉没。 果然只有死寂的夜,才能吞没灿烂的光。 晚膳之时,她浑身酸疼,依旧丝毫食欲也无。 避开东亭别院,在昆仑虚晃来晃去。 却没料到,墨渊并未在东亭别院中处理事务,而是在无名殿中小憩。 看到她来了,他似乎有些惊讶。 那根木簪子挽起了他大半墨发,斜斜插在脑后。 另有几丝轻轻垂在额前。 再是忽略这种感觉,少绾都无法不直面这样的事实——眼前这个人,有着英气的眉,有着上天偏爱所赐予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庞。这个人的一切,都和当年,那个只会对她温柔浅笑的神君,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少绾在他面前站定,偏过头,不去看他。 “可是有什么事?” 少绾直截了当道:“你又骗我,是不是?” 墨渊先是微愣,眼中又闪过一丝不安,左臂猛然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紧紧盯着少绾,眼中有强撑的镇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纠缠 “是你封了章尾山,还以此为借口,收了我的术法,把我困在昆仑虚,是么?” 一片死寂。 几乎半柱香过去。 墨渊扶着台几站起来,神色和方才完全不同,没有紧张,没有不安,只是垂下眉目,看了一被宽大袖袍掩盖的左臂。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轻轻笑声中有种嘲讽意味。 语声中也满满的是嘲意。 “呵,原是如此,好啊,没错,是我,那又怎样?害怕我趁你失了术法,杀了你?” 他转过身去,似乎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还是说,你怕我对你那群宝贝魔族动手脚?” 少绾深吸一口气,道:“我原一直以为你是有苦衷才那般绝情。却没想到,终是我自己错看了人。” 她转身,又道:“告辞明早再说也不迟。” 手腕却突然被狠狠拽住。 用极其重的力道按着她腰肢的人,是万年前,她曾经的心上人。 和这个人一起去妖界,让他学学如何酿制月桂酒。回来以后,他负责酿酒,她负责喝酒。 喝醉了也不用担心,因为有这个人在。 如今,已是沧海桑田,万物变换,而这个人身后酒坛子横七竖八。 那时她真的很喜欢月桂酒,万年前,还只有妖界有这种酒。 那时她也真的很喜欢他,万年前,即便是演戏,他也只属于她一人。 少绾任由墨渊抱着,双臂垂于身侧,没有挣扎。 这幅光景在秋日的阳光轻轻抚摸下,在外人看来,两情相悦,是无需言语来表达的爱。 事实是,少绾伏在墨渊耳畔,面无表情道“又想演出什么戏?放开。” 抱着她的人身子一颤,半晌,松了力道,却仍是没有动弹。 墨渊的声音低沉暗哑:“我若是不放呢少绾。我若是一定要让你留在我身边呢?” 说罢,墨渊却仿佛说刚才那句话的人不是他一般,轻轻放开了她。 她抬头对上墨渊的视线,他是笑着的,面色柔和。 只是她没想到,一个人的眼神,醉酒之人的眼神,能够如此的悲伤。 “你说你不愿意陪着我,是因为我不爱你,那我问你。即便我说我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你就真的会相信我,真的不会走?连我自己都知道,那是痴心妄想。” 墨渊身子晃得有些厉害,月桂酒的后劲儿极大,少绾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伸手扶住他。 他醉的有些混乱,还是挣扎着握住她的手臂,喃喃道;“绾绾,十九万年,整整十九万年,你不觉得有些过于长了吗?” 许是喝醉了的缘故,他语声中透着平日里不曾流露过的倦意。 而且,绾绾,他竟是如此唤她。 “我知道那是你,之前我就隐隐有那种感觉,还怕你一直舍不得我。你说得对,其实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真可惜,不是我。”他合上了眼,又重复了一遍。 墨渊猛然发力,少绾径直跌进他的怀里,这一次的拥抱,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像是溺水之人,接近窒息,却又无法解脱。 他的唇顺势覆了上来,与他狂躁不安的动作完全相反,所能感受到的,是他温柔而缠绵的吻,凌乱的呼吸,沉静而有力的心跳。 以及唇舌间月桂的浓香。 眼前闪过的却是另一景象,瘦高的身形,冷厉的眼神,毫不犹豫的刺入,漠然的转身。 狠狠咬了他的嘴唇,一把推开他,下意识抱起双臂,远远退开。 墨渊用手指擦掉嘴唇上的鲜红。 疼痛似乎让他清醒了些。 他低低地笑了。 “其实,你从未真正信过我,所以你才会这样恨我,对吗?” 少绾沉默。 自己对这个人确实没有爱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又是之前那条蛇。 少绾望进他眼中,二人就这么对视着,久久没有出声。 直到他开口。 “你这样,倒是叫我放心。” 语声又变回那种平静淡然。 少绾也回过神来。 山风呼啸,吹落繁星,化作无数雨滴,夹杂着旖旎花香,直直坠向地面。 就像是炎热昏昏欲睡的正午,一罐冰水从头上淋下来一样,狼狈不堪却也分外清醒。 墨渊真是太会伪装,她时常痛恨这让她一次次沦陷的眼神。 并且弄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眼神武器杀伤力这么大,以及他是如何将这样的伪装天赋运用到极致。 许多年后,她方明白。 一个人眼中只有你,那么当他看你的时候,就仿佛其它人和事都不存在一般。 此为其一。 你将他的眼神层层透析,或许有悲伤,有欣喜,有无奈。 这些都可以伪装。 然而这些情感都不是让你沦陷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卸下这些情感后—— 你才发现,他望着你的时候,眼底是满满的,被你蛊惑了的,无法自拔的深情。 此为其二。 有时候,要求自己爱过的人放手离开,只是害怕的一种掩饰,害怕一不小心再次沦陷,然后理所当然的再次被伤害。 少绾走到墨渊面前,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答应你,我会待在这里。多久都可以,不过,我要你兑现你的承诺。” 墨渊依旧垂首坐在红烛旁,手握泛黄的古旧书卷,投射下来的光影与他如此相称,像等待一树花开一般,他许久未翻页,也未出声。 他并不爱她 ,那些话只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这早就是已知的事实了。 也许酒并未完全醒,他揉揉额角,瘦长的手指拈起书页,同时似是微有些不解地问到:“什么承诺?” 少绾这下也禁不住笑了,后退几步,仿佛离他远一些,就能远离眼前人带来的失望情绪。 明知故问有时不是矫揉做作,只是想亲耳听到回答,就连听到回答后的伤心都想亲身体验一次。 人贱人爱,没办法。 “你说过,要同我成亲。” 凉风吹过,烛影散乱,并不是一片寂静,因为有细微的烛心燃烧的声响。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那人的声音还是同从前那般好听,只是终究是冬日的太阳,再明朗,还是冰凉透骨。 “抱歉,过去太久,我有些忘了。而且,这一点无论如何,”说到这里,他似乎耗尽了全部力气一般,许久才接道:“我都无法做到。” 少绾想着自己心里应该是挺开心,因为她终于用上了之前想好的答案,这也算是一种未卜先知的远见。 慢慢退出屋子,边后退边同他说道:“你不用愧疚,我不是自虐狂,无意与曾经沙场上的人成婚,况且,我早就晓得你的承诺不作数,不用处处提醒我。” 她前脚站在门内,后脚已落在了门外。 “我问你这些话,也就是应了你说的那些,因着不想留在你身边,我自知身体不好,如今也知道羽化的滋味,好不容易回来了,最起码,我还是希望确保自己平日里性命无忧。” 他半边身子始终笼在阴影之中,从她往后挪动开始,墙上他的剪影便未曾移动半分。 世上的事总有对和错,所以她想,许是老天爷一时糊涂,这才不小心把她叫醒。 若是她未曾醒来,东华依旧怀抱美人,过着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七魔君也能够在争锋中把魔族利益最大化。 墨渊,也无需受她的扰乱,依旧赏花品酒,两袖风雅,更是不用操心她把章尾山夺回来。 凉月凄凄,阴风阵阵。 躺在雕花床上时,床头炉子里墨渊晌午时分为她添的香还未烧尽。 这香气像一只手,扼住她脖颈,半梦半醒之间,眼前又浮现了凌乱光影中墨渊的虚影。 脑海中一个声音道:“兴许他真的是有苦衷,都说酒后吐真言” 另一个声音道,“墨渊其人,演技无人可敌,伪装深情的戏码你在别人身上看的多了,怎么一放到他身上就看不清楚!”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可能忘记当年他说过什么。” 这次没有等脑海里的声音接口,少绾浑浑噩噩的动了动嘴唇。 “有我在,你不会羽化。” 她想,墨渊宝相庄严,天界之中口碑极佳,定是很少打诳语。 这样一来,自己真是幸运,他最虚幻盛大的谎言,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她一直牢牢地记着,墨渊用仿若山水写意画般的声音同她说的,有他在,她永远都不会羽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小仙 约莫着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少绾就醒了过来。 明明一直都很清醒,可还是伏在垂莲河畔,掬了些清水,扑到脸上,又摇头晃脑甩了甩水珠。 借着月光能够看见如镜河面,里面映出来她的容貌。 尖尖的下巴,迷迷蒙蒙一双桃花眼,以及仿佛黏在眼角处的娇艳赤槿。 位高权重的人,有时候内在是和一般人无甚两样的。而这些人却又不愿意同一般人一样一般,于是只好把功夫下在表面。 这就是为何魔族的高位者,右眼角处都有象征身份的花,盛开在肌肤上。 青丘的两位女君固然貌美,可毕竟是那种九天谪仙纯粹清丽的美。若说真正意义上的狐媚惑人,当属庆姜和少绾。 少绾自是不必说,本就生的妖媚,笑一笑都能把男子魂魄勾去。 庆姜却着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抵是因为他的杀伤力不局限在女子。 而他死去多年,以至于少数几个见过他画像的年轻小仙,甚至都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庆姜本是看上去极其冷漠的,甚至有人以能同他对视超过五秒而感到自豪,完完全全的高高在上。 只是他右眼角有一朵空溟花,花瓣细长,顺着一双狐狸眼蔓延至眉中。 还偏偏是和他眼眸一般的冰紫色。这恐怕大大渲染了他瘦窄的脸庞,妖媚的眼睛,削弱了他周身原本的极强气场。 有关庆姜的记载传播最广的便是八个字: 四海之尊,艳绝八荒。 艳绝八荒恐怕不假,但这四海之尊她还真是不敢苟同。 虽然当时魔族势力大,但是他一个人也撑不起整个场面,少绾死后,魔族一下子实力大减。可庆姜毕竟是庆姜,打了将近四万年的战役,最终在他一人支撑之下,硬是打了个平手。 少绾伸手抚一了一下自己眼角的那朵赤槿,冲着河面道:“笑一笑,少绾。” 河面的倒影扯了两下嘴角,然后挤出一个笑容,好难看。 月光为河面洒上银色的碎屑,泛起针尖大小的粼粼波光。 少绾实际上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洒脱,就比方说当年墨渊瑶光定下婚事后,因着不愿意在庆姜等人面前失了尊严,只能借着庆功宴,次次通宵达旦,日日混混沌沌,狂歌痛饮,喝酒喝的不要命了一般,那些魔族的好男儿们纷纷跪倒在她石榴裙下,醉得不省人事之前,还不忘说上一句:“果真是海量啊!”。不少魔族知晓了本族精神图腾被天族的臭小子抛弃了,纷纷来了兴致,一面恨恨地骂上一顿,替她出气一般,一面大加赞赏,用崇敬的语气说她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并以有这样的精神图腾而感到骄傲。 只可惜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少绾信奉的人生哲学一直都是:说不拿就不拿,一旦拿了就放不下。 她想得到的东西,几乎没什么得不到。可能这也和她没什么想要的有关系,但是少绾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这么个坚定又执着的人。 可那几日她脑袋里似乎装的都是酒,听了这些话,心里也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当真同他们所说一般。 直到庆姜颇为轻蔑的看着她,淡淡道:“日日对酒作乐,不免劳神伤身。若是还不死心,要么装像一点,别叫人看出来,要么就有点骨气,拿出点魔族的风范。” 她翻了个白眼,接着往嘴里倒酒。 少绾依旧痛饮狂歌空度日,直到三日后。 一个模样寻常的小仙拿着把长扫帚,看上去像是在勤勤恳恳打扫。 但其实扫帚对于这位小仙来说,恐怕就只是个带着一屁股毛的长棍。 少绾是很勤快,只是她有些偏科,根本就不会扫地。 她此番化作寻常小仙模样,卸了周身术法,拿着把长扫帚跑到昆仑虚来,主要是为了菩提叶。 四海八荒的人都知道,一叶菩提,便是一念往生。 直白一点说,如果把花草树木比作人,那菩提就是有两道白眉毛,一把白胡子的老头子,它们是岁月的承载者,有记忆的叶片,是它们对岁月无言的诠释。 菩提往生,代表着人生的所有,不是少年,中年,老年。而是,前世,今生,归途。 人死时,必定要怀想自己一世或聪明或糊涂,菩提不断地重复着轮回往生,不分新叶落叶,因此同时也不断的重复着死亡和新生,重复着回忆。 于是少绾要拿一些昆仑虚的菩提叶,在夜半之时,一片片洒在垂莲河上。 她只消念个决,再看着河面就万事大吉。 她不是什么圣人,所以她想看看自己心上人,看看他是不是真如同他们所说,和瑶光做了一对儿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也看看这些年,他是不是过的同她一样。 十里云海,苍茫缭绕。她有时会眺望远方,每当这时,都万分希望自己有一双千里眼,还一定是要那种能破结界的。 尔后自然而然地想:墨渊,我这么想着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在想我? 顺便想,日后他们在一起时,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把这个肉麻兮兮的疑惑,拿出来问上一问。 春风不解意,吹落了万缕日光,没过一会儿,少绾便揽了满怀的菩提香。因着不能带着术法而泄露了身份,致使她如今有些后悔,没带个大麻袋好把它们一股脑儿装回去。轻叹了一口气,有点儿艰难地转过身去,吓得手一松。 菩提暖阳,斜映青天碧水。 直觉准确的告诉她,此人并不是刚刚出现的,看了她良久,只是隐去了身形。 幸好只是个眉目清秀的小仙,两手空空,一双眸子锁在她身上,定定的瞧着她。 少绾一向善于易容之术,这是众多本事中最引以为豪的一个,他不可能看出来。 他朝少绾走来,越来越近。 偷酒喝,劫富济贫什么的,少绾是见过大场面的,面对如此小仙,却忽觉紧张。清了清喉咙,原本准备好的哄骗说辞此刻忘得一干二净,灵台一片清明,脑子倒也一片空白。 小仙终于走到少绾面前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捏住。 两片唇压下来,他发了疯一般的吻她,撬开她的唇瓣,每一次挑拨都透着浓浓的占有欲。少绾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与生俱来就有种欠虐的气质。明明是被占了便宜,还是不认识的人。 身体却僵硬到无法动弹,任他攻城略地。 微风吹拂,卷起二人锦袍下的菩提叶,柔美的飞舞着。脚边的淡绿,头顶的深白,奏起无声的曲调。 终于完了。 可是苍天啊,她只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堂堂魔族精神图腾,配上这一身妖媚皮囊,恐怕是个人都不会以为被占便宜的是自己。这要是传出去,定是“魔族始祖女神瞧上昆仑虚弟子,只一眼便轻薄之”。 那位眉清目秀的小仙化了张包袱,左手托着,正弯着腰去捡着方才洒落的叶子。 “那啥,这事儿我也就不追究了,想必你也是个伤情之人。” 闻言,他动作停了停,道:“伤情?” 少绾觉得跟不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的人说话,异常轻松,想说什么随口便说了出来:“对,其实伤情这个东西真是不太好。承受能力不大好的,只好强行移一移。只是你瞧你这个移法,碰着个姑娘就亲,实在是有些失了天族的礼节。” 半晌,他道:“那依你之见?” 有些话不说出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说出来,就是一句一伤。如此坦然的聊着伤情一事,她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儿真是有些受不住。 不免又叹口气,道:“也就是心里有点难过,你要像我一样喝上个三四十坛子酒,大醉个那么一两个月,大抵就好的差不多了。” “那你现在好了么?” “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坚强的,你要是我,不知道都亲了多少姑娘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被另外一姑娘搞成重伤,然后心上人赶来把我救了,我们好多年没见,当时就差感动到痛哭流涕。后来才缓过劲儿来,我的心上人和那姑娘关系挺不一般,是那姑娘的未婚夫婿。” 等了一会儿,那人一直没有出声。 少绾这才又道:“有些乱是不是?所以啊,我恐怕得再喝上个一百来坛。但是酒不够了,缓一缓再说吧。” 此时,这小仙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少绾一惊,迅速抽回手来。 “不行不行,说了这么多对你好像没什么用,你需得缓一缓,我也得带着这些菩提叶回去了。” 他的手还是固执的伸过来,把她的散落下来的几绺碎发别到耳后。 “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如此伤情,少喝些酒,不要总是想着他。知道吗?” 除了墨渊,少绾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如此柔软的语气。庆姜对她不冷不热,将士们也早已把她当成完美的强者。 越是看上去无坚不摧的人,就越容易被感动。 少绾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说这些话时,他一直半垂着眉目,微微低头看着她。 在这短短几秒内,少绾忽然意识到,之前说要拿出来问一问墨渊的那个问题,似乎再没有机会问出口,也没必要再问了。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不论是否眺望远方,她都会无数次的想起这个名字。 就像菩提永远都在轮回,对墨渊,少绾从未停止过渴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恩爱 似乎有人说过,当你过于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看谁都像是那个人。 少绾回过神来的时候,率先想到的是,那三四十坛子酒似乎都白喝了。再一个想到的就是,年少的人着实是不谙世事,也不太懂得推己及人。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无奈道:“若是说放下就能放下,那我岂不早就皈依佛门了?” 抬头看了看天,接着凉悠悠道:“人都是一样的,你这不也在你们昆仑虚到处找姑娘亲么?” 见他不答话,少绾有些怀疑自己方才那些话里说错了什么,触及了这位仁兄的伤心事,一回想可不得了,拿着自己的悲惨事迹来安慰别人,她恐怕是头一个。 对了,糟,刚才自己好像还说了“你们昆仑虚”这五个字。而这位小仙似乎是刚刚飞升,调到墨渊的昆仑虚修习的,定然不是什么愚昧之徒。若再是不走,恐怕有些不妙。 少绾盯着他手里的小包袱看。 小仙很善解人意的说道:“你是想要这个,对么?” 少绾觉得这个小仙跟那些古板天族人士不大一样,除了某些地方有些与众不同之外,倒是善良得很。于是她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他嘴唇动了动,手心化了一团光,张开五指,一点点把这团光压入了包袱中。 少绾眉毛挑的高高的,只听他解释道:“这上面下了禁咒,不能直接带出去,我帮你解开。” 从来没听说过哪里有这样的惯例,天族确实刻板守旧,但不至于连树叶都怕别人偷走,有趣,当真有趣。 她接过包袱,道了声谢,思忖着该如何出去,别过一会儿被请去喝个茶吃个糕什么的。 他却突然声音低沉,道:“我知道你不是昆仑虚的,你甚至不是天族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少绾睁大眼,想明白了这句令人不敢相信的话,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易容后的脸,根本没明白他是如何得出这番结论的,然后一时无言以对。 她还没回过神来,那小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远处江上数峰青翠,春水浸蒿,仿佛也漫过了昆仑虚。映入她眼中的,是一个白衣玉面的俊俏小仙,是她一不小心认识的昆仑虚的修行者。 他一字一句,缓慢道:“作为交换,你可不可以,再让我抱一下?” 秉承着助人为乐,手有余香的魔族大无畏精神,头脑混乱的少绾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他慢慢靠近,一手搭在她腰上,一手从她左肩处绕到后背。 他的拥抱很轻,是朝雨扫落的轻尘。 他的呼吸很重,是夜色中秦淮河的暗涌。 少绾有些懊恼的想,自己果然不擅长劝人,被他这样一搂,她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他的伤情程度,也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劝说技巧。 她在他耳边道:“你喜欢的姑娘一定很后悔,你这么好,她却放弃你,这是她的错。而对于你来说,无缘又何须强求?” 他双臂力道骤然加重,声音却轻如云烟:“这与她无关,都是我的错,从今日起,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放弃我,是我逼她。” 少绾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转而又想,自己这算不算趁机揩油啊。 此时昆仑虚不知什么地方忽然传来歌声。 女子的歌声婉转,丝竹深情款款。只听唱词说的是:醉梦依稀如昨日,逐波千里,寻君不见,几时回眸,一窗月色,花朝夜阑珊。 音调忽地降了下来,游云不知何时绕到了日头前,渐起的风却在此时停了下来,云翳投射,又被树枝分割的深深浅浅,支离破碎。 歌声越来越渺茫,隐隐约约听得: 几番缘错,只道是一舟烟雨,一拢碧川,只叹是一叶菩提,一念往生 这个拥抱很久,久到她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回忆断断续续的,她记得自己回去后并没有立刻跑到垂莲河边,而是比前些日子更加着了魔一般喝酒,原先好歹拿酒杯,这次闭门不见客,抱着酒坛子就往嘴里灌。奉行也被她支使开,她真没受什么刺激,只是人为了保护自己,什么奇怪的行为其实都是可以做出来的,她每喝一坛酒就问问自己是否醉了。不管回答是醉了,还是没醉,她都不会停下来。 她等着有一天,自己完全把要问什么也忘掉,那时就算是有了足够的勇气。 刚刚晓得墨渊瑶光二人郎情妾意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她只一副“这与我何干”的模样。别人问起时,她甚至都能风度翩翩的笑出声。在庆姜的熏陶下,少绾很少有失态的行为,她觉得自己抗打击能力十分之强,就算是大事,她也可以强作镇定,伪装淡然。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没有人百分百理智,如果一定说有,那只能是面前的刺激不够大,不够狠,不够到位。 回忆到这里又断了,她只记得自己日日醉如泥,也因此记不起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岁月是汹涌的流水,匆匆而逝,浮木落花随水而去,只有过于沉重的泥沙会淤积河底,形成零散的画面和片段。 可能是刮风了,也可能是下雨了,反正少绾看到这一幕时,是清醒的。 湖水中映出的,是月桥花院,风起风落,墨发垂在他身后,其中几缕被夜风吹起,轻轻飘在星海茫茫之中。女子的脸庞皎若春花,手指轻轻扣着他衣领,轻轻闭着眼。 墨渊正垂头,温柔细致地亲吻着她。瑶光靠在他怀里,仰着头,被他亲吻着。 此情此景,当真是神仙眷侣。 而此生此世,活了十七万年之久,她也终于发现,人当真是可以听见胸膛里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的,非得形容一下的话,那得是春天时候,熬了一整个冬天,挂在枝头上的几片枯叶,被风一吹,摇来摇去。刷拉刷拉的声音虽然很小,却被什么东西无限的放大了。 都说春寒料峭,一哆嗦就到心里了。 不过,凡事总有好的一面,不能一味的悲伤下去。 她想,她终于不用那么累,假装看不清一些事实了。 等一个人的时候,一开始还会着急,会不满,越到后面就越平静。 不知不觉,她已经等了他千年之久,他说他会回来,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相信。 而今,她想,自己可以放手了。 好像是一直盼着这一天似的,可以放手了。 彻彻底底。 犹记偶有闲情几许,一诗读来略显怆然,不由记在心间,一说是—— 凡花蝶不恋,清枝忆平生。 这么长一段岁月,亲身经历时需要很长时日,忘掉需要更长时日,回忆却只需要弹指一念。 菩提是仙树,不分凡人肉身和神仙仙体,而少绾又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决念了出来。正巧春风似乎也有些无趣,菩提叶飘然而下。她早就站起身,靠在了树上,再低头看时,河水扭曲了她的倒影,菩提叶化作点点金粉,碎裂,飘散,沉没。 少绾骤然睁大眼,匆匆几步到了河边。 一袭白衣,一管玉箫。 墨渊的的侧脸映在河面上,唇畔十指修长,轻轻搭在玉箫上,面上无甚表情。 可她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右半脸,荆棘一般,缠绕着血红色的斑纹。 这纹路十分眼熟,可她着实想不起来。 再想仔细看时,画面却散开,河面上什么也没有了。 恐怕又是什么过去的事,要不然就是今夜河水有些浑浊,自己精神也有些恍惚,眼花了。 天蒙蒙亮时下起了小雨,她捞来白底印凤羽的外衫,觉得夜里似梦非梦十分特别,本来笃定了自己真的去了垂莲河一趟,是后来又回来躺在床上,现在却也不是十分肯定了。 把庆姜留下来的荷包揣进怀里,扫视了一下辋川殿,想来日后大概不会有机会再看见这间屋子了。跨进院落时,墨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院中等她。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墨渊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外衫颜色略深处是被雨滴打湿的痕迹,发丝湿润,连带着深黑眼眸也微微惹了些雨丝一般。右手则垂在在身侧,握着一把桐油木竹油纸伞。 他没出声,把伞递到她面前,少绾瞥了一眼那伞,道:“如此细雨,淋上一淋倒也清凉爽快。” 见她根本不接,墨渊眼中泛起有些无奈的笑意,右手在半空中朝她的方向勾了勾。 雨露不再落到少绾身上,却依旧顺着树梢溅在墨渊身上。 “这块玉你落在了我那儿,我用菩提枝条化了细线。”说着,他走了过来,手指擦过她脖颈,又轻声道:“不要弄丢了,少绾。”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系好以后,还维持着这般动作停了很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离愁 隔着细细雨幕,少绾竟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知着了什么魔怔,看着几滴细小的雨珠落在他的睫毛上,俊美瘦削的面庞也是微微湿润的,便一下子伸出手,滑过他的脸庞,轻轻擦去雨水。 墨渊猛然抬起头,少绾这才一下子清醒过来,马上要收回来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他眨了眨眼,微微退开几步,雨丝虽细,却像一层薄雾一般隔开两人。 “以往我确实骗了你,带着目的接近你,是我对不住你。”他顿了顿,雾气太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又道:“昨日也并未真的醉酒,从前那么多年未曾动过半分心,今后怕是更不会,如今世道安稳,还望魔尊海涵。” 少绾瞧了他一眼,身子骤然前倾,柔软双唇压在他唇上,墨渊睁大了眼,身体僵硬着。 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让人一闻到就会鼻尖发红。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便不再有闻到这种只属于他的香气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少绾更加紧的搂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侧过头去吻得更加深入。 二人的发丝,一个飘逸轻舞,另一个被雨水打湿,缠绕在一起。 墨渊像是浑身都失了力气,一动不动,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半分回应。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刚刚意识到一样,这才一把推开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细雨从天的尽头落下,流淌在桌上的金樽中,像是满满一杯佳酿。 少绾舔了舔唇角,神色迷离的看着远处。 “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刚飞升上来的凡仙男子,被一个颇有名气的窈窕女仙喜欢上了,姑娘卖力的追求,一来二去,俩人就在一起了,郎才女貌,倒也般配的紧。直到后来她夫君神阶越来越高,又飞升上来一位凡间女子。挺普通的,可仙君忽地便说要纳这凡间女子为妾。她不愿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还拿除仙籍来威胁他。后来她夫君一不做二不休,仙名也不要了,只求能同那凡间女子相守一世。事实上,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她在一起,情爱是没办法的事,她心心念念爱着的人确实是个痴情人,可惜痴情的对象不是她。” 墨渊此时就做在她身侧,离她不远不近,是那种伸出手恰好够不着的距离,半侧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见她不再开口,于是接着她的话说道:“你说的这个故事,我听过,她是苍璧阁的梓淳仙子,她夫君是当年云海之泽的寒涿仙尊,那小妾是柳玉。” 少绾抿唇笑了笑,接着道:“从那之后,她再没见过寒涿了,也舍不得除了他的仙籍,日日盼着他回来找她。可惜天不遂人愿,寒涿仙尊没过多久便为柳玉挡了天劫,神魂归元了。梓淳受不了,发了疯似的冲到云海之泽,看见柳玉,却只是哭,哭的撕心裂肺,什么都说不出口。” 讲到这里,少绾觉得自己真是个能给人带来感动的人,尤其有着讲故事的天赋,把一个悲情故事讲的如此悲情。 “她不会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可还是觉得她夫君爱的人是她。即便他死了,她都觉得寒涿到死想的都是她。我当时听了,只觉得这女仙虽然可怜,但着实有些痴傻。现在一想,或许是我理解错了。她似乎是自愿活在虚假幻境之中一般。她早该有自知之明,再是如何她都不可能让寒涿仙尊因为她而幸福。” 听到这里,墨渊忽地转过头来,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不等她说后面的话,便直起身来往前走,道:“我不太懂你想借这些陈年往事说些什么。重要的是,开结界的时辰快到了,你若是还想走那就不要再拖延。” 少绾没有跟上来,她依旧坐在原处,仰着头,两只手都贴在脸上,闭着的双眼被手指轻轻压着。 墨渊没有出声,快速向少绾的方向迈了几步,左手却在这时猛地颤了一下,堪堪停住了脚步。 他低下头不再看她,声音却带着不同往常的颤抖:“我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我向来以为你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却没想到你和那些凡人没什么两样。” 少绾依旧没动,墨渊声音突然放的很轻,话语却比任何一次都要伤人。 “堂堂魔尊,拾玖万年前就心软不敢下手,如今这副模样,真是可怜,叫人同情的很。” 少绾耳畔一片嗡响,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眶烫得厉害。 当年刚刚从水沼泽的万恶学习生涯中逃出来,一想到要继续被收到庆姜麾下继续被压制,少绾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作为有思想的新一代魔族青年,她化了个自己的替身替自己去闭了关。而自己先在凡间蹦跶了一圈,又按捺不住本性,屁颠屁颠跑去墨渊的昆仑虚。墨渊向来是个严肃认真的人,更是天族头号工作狂,他看见少绾来了不惊讶,也不激动,反倒是少绾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然后没过几天她就无事可做,便去妨碍墨渊处理公务,浆糊一般黏在他身边,看到他就傻不愣登的笑开花。 她估摸着是个人都快要受不了被如此折磨,果然,过了一阵子,墨渊微微皱着眉,问她:“说吧,究竟有什么事?这几日你一直在我身旁,怕是也累了,说说到底什么事。”少绾露出亮晶晶的牙齿,一副欠抽的表情,说:“什么事也没有。以前有别的麻烦事,现在我可以专心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墨渊看着她,满眼的温柔,说:“什么喜欢的事?”少绾一点也不脸红,啪唧在他脸上亲一口,舔舔嘴唇,说:“就是专心喜欢你啦。”墨渊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的搂住她。 可是这些,都是回忆,甚至都是虚假的回忆。 “那些对你来说,确实是过去了,但是在我看来,我闭上眼又睁开眼。就这么须臾之间,我所以为的现在,就变成了你们口中的过去,还是十九万年前那么遥远的过去。墨渊,你们天族的人好这口,不管是几千年还是几万年,你们总喜欢变来变去。不过,这与我真是没什么干系。因为我爱的那个人,他活在十九万年前的过去,他对我很好,我相信他爱的那个人是我。”少绾吸了吸鼻子,用手擦擦眼睛,“所以,每次看到你,听你说话,对我而言都是一种折磨。所以,我们以后就当作那些从没发生过,你在你的昆仑虚悠闲,我在我的章尾山逍遥自在,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听到这话,墨渊猛地抬起头,眼中有一瞬的愕然,仅仅一瞬,短暂的让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后他仰头,接住飘落下来的一片菩提花瓣。 隔了许久,他才出声,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方才那种生硬的语调全部都被温柔替换。 少绾也平静了下来,静静的听着他说话。 “这里的路虽然不长,却着实有些陡,让令羽与你一同下去,会好一些。” 墨渊并未对她刚才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少绾只当他默认。 “不必了。只要上神的徒弟开了结界就好,毕竟我向来喜欢独行,从不觉得有何不妥。况且你方才都说了时辰快到了,迟了恐怕还需等上一天。” 墨渊终于把目光转向她,眼中有柔软的,看不出情绪的笑意。 “你毕竟是女子,总是这般逞强又好胜,怕是不太好。魔族事务繁多,让属下们去办理所应当。还有,章尾山大约一年之后便由豫织还了魔族,大可不必担心。” 少绾愣了愣,这是什么话题走向? 下意识的便答道:“我的事,就不劳上神挂念了。” 墨渊没有出声,作为魔尊,她自然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看去。 只是这一看,确实是许久。 似乎半柱香都过去,他终于开口。 “你可还有什么想说与我听?” 尽管他身后满是菩提清雅,神色也平淡安静。 然而,少绾此刻却生出一种幻觉——似乎墨渊走在黑暗狭长的石桥上,桥下深潭之中,种满血红欲滴的红莲,石桥尽头迷雾重重。 少绾终是回想起自己何曾见过那般情景。 那是在梦里。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忽地多了梦中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的背影从未如那般单薄。 而且,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更没有如现在这般,温言软语。 少绾越发确定自己近来有些精神错乱,于是使劲晃了晃脑袋,道:“不会再有了。” 墨渊轻轻点点头,不再看她,目光落回掌心的花瓣上。 一两片菩提花瓣被风卷起,垂莲河的轻柔涛声从远处传来,空灵飘渺,缓缓落在这静止一般的画卷之上。 墨渊凝视着花瓣,声音冷静至极,道:“如此这般,已是甚好。” 甚好?是她要走这件事甚好,还是她不劳他挂念甚好?事到如今,她实在是不愿再在昆仑墟多待,也就无心询问。 勉强回了句告辞。 墨渊传音唤来令羽。 “师父果真是打算谁都不告诉么?” “本来此事并无诸多变化,只是命数有定,估摸着她终归有一天要知道。不过,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毕竟她对我只有愧疚,过些时日也就好了。” 令羽默然。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令羽抬头,眼眶有些红,看着墨渊。 “这本就是弟子应该做的。” “好了,去吧,跟在她身后,莫要让她发觉。” 令羽点了点头,旋即离去。 许多年后,少绾站在辋川苑中,烛台下面压着张宣纸,纸上有一位姑娘的小像,正好在眼角娇艳赤槿花的旁边,题着一首诗,墨迹淡淡的,纸页微微泛着岁月烙下的淡黄印记,承载了执笔人跨越千年的思恋。 菩提犹记暖日醺,寒酥却道酒香醇。 秋雁不解琼枝泪,青玉案头去年春。——《今别离》 上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羽灵 正上飞下飞,飞的虎虎生威,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那人像是夕阳下,金色水面上浮起来的青荇的模糊影子,轮廓淡淡的,一看便知道并不是真人,而是术法瞬时传来的幻影。那人微微挑起眉,看着她。 和风从天空的尽头吹来,少年一般清亮的嗓音,从耳边刮过:“怎么?明明出来了还是不想回来收拾烂摊子是么?” 注意,是少年一般,不是少年,这个不知多少岁,本来应该老到走不动路的,老妖怪,羽灵。 羽灵,常年水蓝色长袍,皮肤滑腻又晶莹,额心有一颗黄水晶,深黑的眼眸,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里面闪着业火般的红光。 这位仁兄本身就是个谜一样的存在。 首先是年龄,不知道多少岁,明明沉稳冷静到令人发指,却一直是一副单纯少年的皮囊。 其次是出场方式,少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认识了庆姜,一出现就像那种终极巨怪一样。本来大家一开始都觉得这样一个小弱鸡,恐怕连剑都提不起来。所以纷纷跃跃欲试想挑战他。 羽灵被他们烦的受不了,最后一句废话也没说,正赶上和鬼族打仗,直接单枪匹马插到鬼族五千士兵的后方,轻轻飘飘一结手印,直接把陆地变作海底,在大军中央开了个漩涡,轻轻一挥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最后魔兵都看傻眼了——一袭水蓝色长袍的少年,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污,圣洁的如同拯救苍生的神祗,站在漩涡上方的云端之上,漠然的看着下面连呼救都来不及的鬼族士兵。 魔族向来是靠实力说话,羽灵的实力强到令人汗颜。自然就有人开始担心,是不是还有如他一般厉害的人,终于有位魔君找了个机会问他是否从天界来的。 羽灵顶着一张清秀的面瘫脸看他,回了两个字:“少问。” 虽然热脸贴了冷屁股,但魔族纷纷为了有这样一位新魔君而激动。 后来,他们慢慢才知道,他们赶不走羽灵,也没办法让他为魔族卖命。 第三点,性格,诡异至极,羽灵是那种只要和自己没关系,不管什么事都袖手旁观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隐居,似乎只有这一次杀鬼族亮了亮身手。还是为了在魔族过个安稳日子,才亮的身手。 他确实也达到了目的,受他人敬仰,庆姜也一直把他当作贵客,不仅把幻音谷送给他,还专门为他在修筑了华月殿。以至于少绾一直对羽灵有一个不算误会的误会——你看他和庆姜相貌搭,性格搭,除了性别不搭外,一切都契合的天衣无缝。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天造地设的郎才郎貌?华月殿落成后,她更加确定他们有奸情。 更玄乎的是,谣传他有不死之身,可少绾想,这大概不是事实,毕竟谁都不知道。 羽灵常年待在幻音谷,他想见谁就见谁,他不想见谁就不见谁,而除了庆姜,他几乎谁都不想见。少绾一直觉得是个人一定会有欲望,连庆姜都有称霸的欲望。她一开始认为羽灵只是把欲望藏得太深,后来才真正觉得,他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了什么活着,他就是一个无欲无我的人。 这样,似乎不能算是人。 所以她羽化又归来后,不免惊愕的发现,他竟然在暗中观察缈落的动向。平静下来仔细想想,或许这和他那唯一的朋友有关,就是傲气自负冷漠的魔尊陛下。虽然从前很少见到他,可起码跟他说过几句话,发现他并不像传言中那么不友善。只是庆姜都会偶尔的皮笑肉不笑,羽灵却不会。 但是,但是他说话的声音,纯净的如同晶莹剔透的玉石,不掺一丝杂质。听了就让人着迷的无法自拔。 那些爱慕他的姑娘们,心都碎成了渣渣,却还是飞蛾扑火一样喜欢他。 他是最真诚的人,因为他不需要虚伪作掩饰。 所以羽灵简直成了完美的代名词,他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线之中,以至于很多人都被表象和传说蒙蔽了双眼,幻想着被他温柔相待的样子。 少绾只是默默地想:羽灵并不完美,他大概不懂如何爱人。 这老妖怪方才突然冒出来,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很没礼貌的消失了。 少绾摆出魔尊的架势,收了调皮心劲儿,怕羽灵冷不丁的再出现。一想到自己在把庆姜留下来的事儿办完之前,或许一直都要和羽灵一起,就有种极端不真实的感觉。 大老远就看见幻音谷的云朵飘啊飘,这个纯天然去雕饰的山谷,是风情万种的女郎,当年庆姜底下一帮子人都明争暗斗,都想要这个地方,最终却是被羽灵收入囊中。 果然,连个守卫都没有,侍女,呃,也没有。 少绾有些痛苦,其实她真不是那种人,那种看见美色就忍不住流口水变态色姐姐。她只是单纯的想要人端茶送水,好不容易活过来,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想泡个温泉啊,让人揉揉肩捏捏腿什么的,应该不算过分吧? 可是呢,昆仑虚,幻音谷,还有奉行呵呵呵。 以前在水沼泽天天打架,觉得除了打架,玩儿,蹭到墨渊身边,其他事都是在浪费生命。 后来几乎不是训练魔族将士,就是带兵打仗,还经常受点伤流点血什么的。 再后来就羽化了。 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历程,算了,不要再回想了。 顺着小路走进去,少绾顿时觉得有些失望,这里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就是魔族的花儿魔族的树,甚至还有杂草,从石板路的夹缝中拼命生长着。 接下来就是沿着石板路绕来绕去,直到波光粼粼的湖在眼前出现,她记得以前好像听庆姜提过这湖,是这幻音谷的精华之所在。现在看来,呃,其实现在也只能勉强看清,湖上原本笼罩着厚重的雾气,却好像感知到她的到来一样,随着风渐渐大了起来,这些雾气也渐渐聚拢起来,一笔一画,以雾为墨,风为笔,拼出文字的形状。 珠帘雾卷窈窕色,雪树轻摇霜云泽。 莲纱寒袖染烟帐,兰舟薄月渡清河。——《初相逢》 少绾心里暗自腹诽,这地方阴森森的,绿化都搞不好,倒把这些诗词歌赋搞得不错。 少绾叹了口气,抱着手臂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石板路消失了。 感觉自己堂堂魔尊被一个老人家折腾来折腾去,还得忍气吞声,和这么个臭屁的老头子一起办事儿。 “老娘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之前仗着有庆姜撑腰,现在本尊可不会像他那么宠着你。不好好给本尊办事儿,反倒让祖宗我在这大热天里等着你。哼,自以为是,明明那么老了还装嫩!”说到这里,突然感觉湖面上似乎有红光闪了一下,她眯了眯眼,,莫名地有些瘆得慌。这才意识到这里过于安静,只有越来越潇洒的风,混合着树叶摩擦的响声,撩拨着水面的涟漪。 山雨欲来风满楼。 空气中属于雨的味道越来越浓烈。 她仔细看了一眼湖面,又眯眼望了望天空。 这一望可不得了,湖面在这时候成为了一块蓝水晶,幽幽光芒从它最深处迸发出来,一点点渗透,折射。她做事堂堂正正,说了就是说了,羽灵听到了也没什么,况且哪一句不是真的?不过,现在看看,这湖面真的很美,比天空还要清澈。 少绾想要到上方去探个究竟,可右手手掌张开,凝聚好的真气却在指尖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苍天啊,多日以来,她都忍受着不能施展术法的别扭。才逍遥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又被暗地里禁了术法。 这个风,简直吹得不像正常的风,少绾知道羽灵不会对她怎样,干脆不再挣扎。 但是,她这辈子活的时间不短了,死的时间也不短。她确实不会水,本来头一次落水后,她本来想试试水,后来觉得,不可能这么背吧,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少绾再也没在打架的时候掉下过水。 所以在冰冷的湖水里骨碌骨碌翻滚的时候。少绾觉得自己必须要在这样悲剧的时刻留下点什么话,却只是咕噜咕噜又吐了许多泡泡。 睁开眼的时候,首先感知到外界环境的却是鼻子,极其浓烈的花香惹得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少绾头发乱的像个鸡窝,晃了晃脑袋,双臂撑着地面坐起来,无奈道:“自打我回来以后,我一共就见了你两次,你每次出场都要这么,这么与众不同么?” 羽灵站在花海中央,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月光洒在他身上,少绾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果然是美玉无瑕啊。 等等,月光。 刚才天明明是敞亮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华月 少绾正揉着眼睛,一道白雾快速飘来,身子一下子被牵制住,下一秒,她就端端正正的坐在了藤椅上。她这才看清那白发少年,等,白发少年? 身侧的白发少年,正执笔作画,薄唇微抿,很是认真。 正好此时少绾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番话,再怎么掩饰还是有点心虚,于是打个哈哈道:“我一直以为你的头发是东华那种银色,没想到竟是白色。可能是我见你次数太少了。” 羽灵这才停下手中的笔,托着袖袍,说:“你眼睛没问题,是我的头发颜色这些年变了。” 少绾本以为他会直接忽略她的话,因而只好尴尬道:“原是如此。” 羽灵瞥了她一眼,说:“白色显得年轻。” 可传说中只有神尊才有能力随意变换外貌,再不然就是寿命将尽。第一他不可能是神尊,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那他势必要满脸皱纹,术法遮都遮不住。 看看这位,在少绾眼里,他比那些天族的清纯美女,更要清纯一万倍。看着他的脸简直是享受,可惜,跟看那些画本子没什么两样,因为此人就和假人一样。 白色的碎发垂在羽灵额前,就像飘落的雪花,银色的月华在水蓝色长袍上晕染开来,衬的他整个人在夜色中越发清妍出尘。 余下的长发在耳后偏下方挽起,瀑布一般从右肩上流下。少绾一眼就看出那挽发的发簪是用九曲龙骨炼出来的,是妖族的东西,重点是,它贵到爆炸。 再看看他那皮肤,跟夜明珠似的,白的透亮。 当真没有丝毫真实感。 “来吧,有什么想问的问。” “我睡了这么长时间吗?都到晚上了。刚才幻音谷明明什么都没有啊?还有你这种的都是些什么花啊?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缈落的事儿了?庆姜他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啊?” 羽灵拨了拨头发,说:“这里的结界是靠虚无镜做成的,那湖就是镜面。还有,庆姜他想要做什么,与我无关。” 少绾只听到虚无镜三个字,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极端震惊的状态。 “你难道是说缈落的虚无镜?” 缈落有一面虚无镜,可以造出幻境,让身处其中的人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但最后那些被困住的人,一定会清醒过来。没人知道其中的玄妙之处,因为凡是醒来的人,还没吐出一句话来,就咽气了。幸好这招数厉害至极,缈落却很少用。这一点就更加奇怪,不过个中缘由,就更没人知道了。 羽灵指了指头顶上的夜空,说:“不,这虚无镜是我的,重名而已。你看,这夜空也是我造的。” 这还可以重名。 少绾艰难的问:“你是不是总是一个人待着?不会出去走走?” 羽灵轻笑,笑声就像丝竹吹奏出的一般,清澈透亮,说:“那又怎样?” 少绾心里暗暗想:原是这么多年没人陪,怪不得成了如今这般,神神叨叨,疯疯癫癫。 正这么想着,羽灵又在旁边冒出来一句:“况且,良辰美景奈何天,彩楼翠轩,花气酒香,杯中月,镜中夜。若不是魔尊有事相扰,我又为何要出去走走?” 少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盯着他发愣。 这人,是不是中了什么毒了? “好了,我们边走边说。” “走哪儿去?” “华月殿。” 一路全是方才那种花,红色的花瓣,从中走过,少绾不由想起当年战场上血流成河的场面,那些妖娆缠绵的花枝,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亡灵,紧紧缠住人的脚踝。如此一来,心里隐隐有些别扭。羽灵看起来如此纯净圣洁,喜欢的却是这种妖异至极的花。而且,虽然不知道此花的名字,少绾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闻到过这种花的香味。太熟悉。 举目正对圆月,在这浓郁夜色中,繁星如许,风似柳绵,曲径通幽处,一地泪光。 少绾的脑子却和这美景极不相称,简直乱如麻,而在这堆麻绳中,忽地蹦出来三个词——华月殿,苍璧阁,逐月。 如此说来,都和明月有关。墨渊当时说,最早掌管苍璧阁的是梓淳仙子,作为至高位的神仙,直接受命于父神,寿命无尽。而且也没有她羽化的传闻,殉情似乎也没有。 “你可听说过苍璧阁的梓淳仙子?逐月的事当时人尽皆知,如果能问问她,说不定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羽灵抬起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少绾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头来,像是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着绵延四方的花海,又是半晌,才若有所思道:“太久,忘了。” 白发在夜色中随风轻舞,摇晃出一片璀璨的星空。 看着他的背影,少绾有些无奈,一个人身上如果有无穷的秘密,再多一两个也不算什么。 但不止羽灵,庆姜他们,甚至包括墨渊在内,都让少绾感觉这次醒来,件件奇怪的事之间,都有着种种奇怪的关系。 只能靠自己了。 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少绾差点一脚滑到悬崖下,那华月殿浮在半空中,半真半隐藏在丝丝缕缕的云层之间,羽灵轻轻翻了下手腕,凉风从悬崖底部吹上来,那些云雾和方才在那片湖上的一样,被风一吹,全都聚拢在一起,凝成一座云桥,高低冥迷,直耸上天。少绾轻呼一口气,说:“我这腰酸背痛的,这桥这么高,还没有术法,真是有些累得慌。” 羽灵淡淡道:“呵,腰酸背痛?昆仑虚果真是个好地方。” 如果下巴能活动,少绾的下巴应该已经掉下来了,她可能遇到了假的羽灵。 靴底踏入云中,羽灵走得很慢,他说:“飞霜桥才配得上华月殿,新客来访,自然要观赏一番。” 这就是传说中无所事事,矫情不已的老年生活。 少绾叹口气,道:“是是是,您老说的都对。” 随着谷底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终于看到了华月殿的全貌。少绾一下捏紧了衣角,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目及之处,远山如黛眉微弯,青山的裙裳之下,千里澄江似练,隐隐听得波涛拍岸之声。微风吹拂,杏花如淡烟,日光轻暖,空中滑过孤鸿的影子,正落在这花楼竹苑之间。 羽灵侧头看了她一眼,说:“是不是想说,神似天界?” 少绾点点头,说:“像是像,只是天界大概也没有这般胜景恢弘。” 羽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却依旧冷淡,说:“魔尊过誉了。” 靠在软垫上,喝着热茶,看着美人,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事实上,少绾身体放松了,神经却依旧紧绷。 “万余年前,东华他们联手封了妖尊的幻身,谁也不知道真身在哪里。” “果然缈落还是像从前一样,极其懂的保全自己。” 羽灵喝了一口茶,说:“这回你猜错了,她不是不愿意用真身出来,只是没有法子而已。她真气不足,一直自封于谟世山中,用幻身凝聚元气。” “你刚才不是说没人知道吗?” “不包括我。” 少绾有些惊异的看了他一眼,说:“虽说妖魔关系比较近,可你知道的倒真是不少。哎,你到底有多少岁啊?肯定比我还要老吧。” 羽灵放下茶盏,说:“老妖婆有多少岁,我就有多少岁。” 少绾:“” “叫你来见我,是因为大概几日前,谟世山突现红光,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异动。” 少绾微皱了眉,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除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缈落自封于谟世山?” “以前没有人知道,现在此事一出,或许有人知道了。” “你有多少把握没人知道?” “没把握。” “” 他们的谈话总是以少绾感到无语结束。 从羽灵说的日子来看,似乎正是墨渊有事离开昆仑虚那几天,恐怕天族也是知道的。本来把这事推给天族处理也是没问题的,可关键在于,谁杀了妖尊,她的妖力便会转移到那人身上,然而只有魔族可以净化,天族不能。但不论是谁都可以留为己用。这是极位者都知道的事,图谋不轨的人不少,所以,这步棋不能让,妖尊必须净化,否则后患无穷。 少绾伸了个懒腰,说:“明日你我去一趟谟世山,看看情况。” “魔尊盛情难却,如此也好。” 少绾暗自腹诽:这老家伙,又装的一副正经样,谁跟他盛情难却,只是那些魔君们都靠不住而已,不然谁想跟装嫩老男人一起去。 可靠的人,呃,可靠的人,总感觉忘了点什么。 愣了一会,少绾无奈地揉揉头发,说:“话说,我的奉行小宝贝儿呢?好像没看见他。” 羽灵轻笑了一声,说:“你能想起来他,很不容易。他被你的一位故友缠上了,那位故友一定要见你,一直在你家门口候着你。 少绾疑惑的看了羽灵一眼,说:“故友?青丘那几位么?” 羽灵没说话。 “别卖关子了,谁啊?” “瑶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破界 少绾满头黑线,咂咂嘴道:“可是我不想见她。” 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握了本书卷,声音懒散道:“不可能永远不见,但是不管怎样,明日先去谟世山看一看。说不定瑶光也知道此事,想找你谈谈。” “这下我突然记起来了,你不说还好,我似乎知道她要和我谈什么了。” “无非就是你那夫君。” 少绾使劲敲了敲自己脑袋,颓废地趴在桌子上,“怪不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我死之前他们俩恩恩爱爱,现在我回来了,却没在昆仑虚见着这位。” 就说之前和躺在墨渊身边总是做噩梦,现在想来背后冷汗直冒。就这么想着,少绾愣了许久,房间里只剩下羽灵缓缓翻动书页的声音。 “墨渊的事我确实不想再管,但他不会是那种人吧?就是那种背地里” “感情破裂不是常有的事么?”羽灵瞟了她一眼,又道:“高兴也不用太明显。” 少绾索性不去理他,继续倒腾脑子里那团乱麻,可惜喝着喝着茶又有点犯困。垂下头来,啄米似的点啊点。羽灵把那本书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指尖动了动。周身景色就和戏曲里场景转换一样,孤鸿声断,柳绵化星,露水微凉,垂下的夜幕深沉厚重。一下子眼前变得有些虚幻,羽灵似乎打开了窗扇,少绾意识仍存的最后,晃晃脑袋往床边走,不经意间瞥见了羽灵手里那本书。哪是什么书啊,明明就是一幅画,画的还是个娇艳美人,身段不错,要什么有什么,脸大概也差不了。哈,装嫩老男人竟然喜欢看美娇娘,根本和传言中无欲无求不符。 躺到床上时,少绾就已经不记得刚才看到什么了。闭着眼,钻到被窝里,凉凉的风轻擦过她的脸庞,就像那人的发丝轻轻扫过一般,带着些许温情。那人是谁她没有想太明白,也不愿意多想,只隐约意识到,不管怎样伪装,抗拒,她都很想他,想被他拥抱,被他亲吻,在心里最深最深处。 第二天清晨,谟世山。 “缈落真会给自己挑地方,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亏她想得出来。” 少绾一脚深一脚浅跟在羽灵身后,冲他张牙舞爪地做鬼脸。 “你也真够厉害,这么偏的地方都被你找到了。” “只要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诶?原来你想做这件事啊。找缈落?你真是有闲情逸致的很。” 没有人说话,尴尬。 就这样翻山越岭,导致少绾特别想揍人。到了结界处,有意思的事儿才来了。主要是因为腰不酸了腿不痛了精神舒爽,这就意味着终于可以用术法了。看着水波纹一样的障壁,少绾握了握拳,很有担当的走上前去。 “我来我来。”声音一扫这几日的疲惫。回过头去,额上青筋跳了跳——羽灵正蹲着研究地上的,花草?少绾喊了他一声。 羽灵头也不抬,道:“没人同你抢。除了幻音谷,我暂时没办法在外面用术法。” 少绾一边画着破界咒文,一边漫不经心道:“是是是,你也就顶多在自己造的幻境里逞能了,我就是那苦命的劳力。” 隔着一尺距离,少绾将手掌按在结界上。本是抱着试上三回就应该差不多的心情,所以看到这结界像摔到地上的琉璃盏一样,喀嚓喀嚓碎?了?少绾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她反应异常灵敏,眨了眨眼,转过身去,悠然自得地拍了拍手,道:“大功告成。” 羽灵看了她一眼,直起身子,慢悠悠的走过来,道:“这么强的结界,一下子就破了,帝尊好厉害!” 现在他就是说一句“你是猪”,少绾都能淡然处之。 但奇怪的是,她打架虽是同东华墨渊齐名的,可若论和术法有关的,那当数墨渊。对于这样的结界,就是放在她叱咤风云的那些时日中,也未必能一招打开。 总之一句话,此乃瞎猫碰上死耗子是也。 这样一想,少绾步履轻快地往前蹦跶。 羽灵道:“墨渊对你真是费心,这等宝贝都放在你身上。” “啥?” “没什么。” 每踏出一步,都会有踩碎冰凌的声音,除此之外,天空高阔,远处苍山云影,流水般滑落在一片寂静无声之中。羽灵只是守着这里观察动向,所以结界是完好无损的,就说明还没人来过。少绾纵身一跃,落在高高的石台上,石台看上去很普通,中央有一个方形槽,周围立着四根圆石柱,撑起石台的顶部,也只有顶部雕刻了花纹。 少绾微微皱眉,思考了半晌,伸手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拉扯的动作,就这一瞬间,黑雾从石柱底部缠绕而上,舞女的裙裾一般,盘旋,缠绕,上升,又不断炸裂。随着爆裂声响起,一朵朵红莲盛开在黑雾所经之处。片刻,黑雾又化作黑水,顺着方才石柱上灼烧过的纹理,慢慢滑到石台的中央。这是一片昏黄混沌的深海,影影绰绰,血色红莲是游鱼,互相追逐,或缓或急,又和浪花拥抱,融合。 少绾眉头皱的更紧,用术法罩住自己和羽灵,落到石台正中央,正想俯下身子仔细观察,羽灵在一旁道:“别忙,你先御风看看完整的图案。” 少绾浮在半空中,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左手展开,右手捏住掌心上方的空气,凝了只冰鸟出来,轻轻一推,送入阵中。果不其然,那冰鸟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化成了水汽。少绾低头思索,片刻又回到羽灵身旁。 她低声道:“我知道了,这黑水十分罕见,绝对是长冥河引来的,稍微沾一点就会死。这红莲也不是幻象。” “那是什么?” “这红莲很特别,原本是苍璧阁的花种。我在章尾山刚刚看到过,印象很深。” 红莲,荷花。黑水,长冥河。庆姜,逐月。 少绾抬头,看着石顶上繁复花纹。羽灵道:不用看了,这说的是上古魔器中的一个。” “上古魔器,难道是我造的东皇钟吗?这么着一说,感觉我好老。” “大概不是,东皇钟是磬云石雕凿而成。色如墨,光如镜,算是兵器的一种。” “没错,红莲象征的是术法。万象破没什么用处,当作贺礼送给了天族。浮屠剑是庆姜锻造的,也是绝世好剑。那就只剩下” “亿生炉。” 这阵法明显是魔族手笔,而且此人比她法力更为高强。那就只能是羽灵或者庆姜,少绾感觉有点兴奋,看着羽灵一副平淡的面瘫脸,又有点忐忑。 “这不会是你布的阵法吧?” “帝尊说笑了。” 那就是庆姜无疑了,可这谟世山不是缈落的地盘吗?莫不成,莫不成是他们二人都被这里灵气所吸引,一个把自己真身藏在这儿,一个把遗物塞在这儿。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吧? 问题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偏僻没人知道,哪有什么灵气可言啊? 如果能见到庆姜,她一定二话不说,先扇他一巴掌! 等等,见到庆姜,如果能见到庆姜,就万事大吉了。 这里若是真藏着亿生炉,那一切都说得通了。这个魔器她也不知道是谁锻造的,魔族目前也没人知道了。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回溯过去,如果是集市上摊贩给它打招牌的话,应该这样说:“想挽回后悔的往事?想看看过去的历史?还是想捞几块古董?只要你不被发现,就用亿生炉。亿生炉,最好的牌子,您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亿生炉是最早出现的,也是四大魔器中唯一一个禁物。逆时而行本就和天地之道相违背,什么只要不被发现就行,都是胡扯。这么着说吧,回到过去却不想被发现的都是老百姓,连亿生炉的一根毛都碰不到。而那些高位者若是回去了,就是为了被发现。所以啊,庆姜有先见之明,一锤定音——谁都不能使。少绾也就是刚到章尾山的时候,看到过一两回,还摸了一下。后来知道它有什么用处后,觉得此物简直无聊透顶,可称得上是最没用的魔器了。 可在她模糊的印象中,这个亿生炉还真和莲花有关系。若真是这样,那不管要她用这个做什么,都先找到再说。 少绾连忙去看中央的方形槽,不出半晌,她嘴角便露出一丝微笑,长出一口气,冲羽灵抬了抬眉。 “你等着瞧吧。” 少绾从怀中掏出庆姜留给她的荷包,把那丝绢展开,轻轻一推,丝绢便随着风落到方形槽正中央。眼见那上面的字,一个一个亮起来,金光穿破黑雾,又如同星子般溅到四周,血红,金辉,玄黑,组成了一卷绵长的画。只是色彩,却震慑人心。南启星君看到此等画面,恐怕都得自愧不如。 少绾满意的拍拍手,羽灵也给了一个颇为赞赏的微笑。然后他抬了抬下巴,少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丝绢已被托起,轻轻飘飘搭在个物什上。 那物什三足鼎立,雕刻着铜兽,或伏或卧,目光炯炯。中部是莲花图案,含苞欲放,清远净植。旋纹工极其精巧,黄绿褐彩自然地顺流而下。 亿生炉。 少绾走上前去,直接拿起来揣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恒山 “羽灵,我恐怕得见见瑶光。” “这就走了?不去看缈落?” “缈落的事儿先往后放放,反正有你。但庆姜这事儿似乎不能再拖了,你也见到这些红莲了,章尾山我看到过他们,昆仑虚,我在昆仑虚似乎也看到了红莲。我真的有种不太对劲儿的感觉。” “正常,你果然还是担心他了。” 少绾看着羽灵,忽然觉得他虽然比数万年前平易近人了许多,说话也正常了许多。但是重要的是,他发色的变化,瞳色的变化,明显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不管笑还是不笑,羽灵都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就要离开,没人能留得住。 少绾声音变得很绵软:“其实,我醒来后认识的人并不多,你,墨渊,东华,奉行。你们都让我觉得,我和这四海八荒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的。”她轻轻叹口气,“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们有什么事。” 羽灵沉默了半晌,抬头看着她,说:“有的事情很复杂,可人心有时候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很幸运,少绾。” 少绾显然也没想到羽灵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是魔族,没少受到庆姜的影响,看上去很容易相信别人,实际上几乎没人被你真正信任。” “呵,没有无条件的信任。” “对,最深的信任,条件在哪里,你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不愿意去想这一点。” 少绾点点头,有些自嘲地说:“没错,墨渊也说过,说我根本不相信他。” “但你最相信的就是他。” 她干笑了几声,一边笑一边摆手,说怎么可能你想什么呢。可笑着笑着就变成了雾水一般模糊的叹息,“对,情爱就是如此,没有办法。” 羽灵轻轻叹气,说:“既然相信,那就让他知道,既然担心,就不要顾及那么多。你这么喜欢他,对他好一些,就是对自己好一些。” 少绾第一次见到羽灵如此颓废的样子,本来一点都不想提到墨渊,如此一来,只好说:“此话怎讲?我虽喜欢他,可没到飞蛾扑火的地步,我还有魔族要管理。” 羽灵只是闭着眼睛,捂着额头,很小声的说:“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多。” 少绾前脚刚走,羽灵身边就忽地冒出一团黑雾来,像墨汁一般泼在这广阔的白昼之上,片刻便丝丝缕缕凝聚起来,化成了个人,发如鸦,唇如焰,肤如凝脂。 一身玄色纱衣,眼眸沾染了暗紫的夜色,却意外的有着清纯澄澈的眼神,若是去掉那些修饰,当真似垆边卖酒的姑娘,皓腕凝霜雪。 她从羽灵背后走来,轻轻碰了碰他搭在额头上的手背,然后笑嘻嘻的一下握住。 羽灵转过头,一点也不意外,浅浅微笑,朝她伸出另一只手,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 她亦微笑,天真纯洁,把手放在他手中,九天之上的如花佳人。 羽灵拉着她的手,挥挥袖袍,顺着他手指勾画的方向,碧水蜿蜒而至,那些荒草化为雾状的碎末,流沙一般缓缓泄入水流之中。 她丝毫不觉得惊讶,三下两下踢掉鞋子,赤着脚。像个树袋熊,勾住他脖子,吊在他身上,羽灵轻轻地笑了笑,揽住她后腰,向那溪流走去。 潺潺流动的小溪,清凉舒爽,她自己赤脚站在水里,又坏笑着一把将羽灵拉下水,水滴黏在羽灵的长睫上,脸庞像沾了露水的皎月。 “你给我做的那个碧玉羹什么时候能好啊?” 羽灵捏住她脸颊:“小馋虫,天天就想着吃。” 她撇嘴,道:“食材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我这不是怕到时候猪肉涨价么?” “呵呵,你对你的手艺还蛮有信心的嘛。” “就怕我们成了亲,我天天都要和球状物吃饭睡觉。” “啊哈,你越来越能胡搅蛮缠了。” “夫人口才过人,在下实在不敢自称第一。” “你!” 夕阳余晖,十里云霞斜照。人面桃花,赤日苍穹相映。 羽灵捧住她的脸,眼中流淌着满满的温柔。她仰头看他,脸上泛起红晕:“白发倒也蛮好看,可是眼睛颜色似乎也变浅了。浅灰色,好奇怪。” 羽灵凑近,低着头在她脸上乱亲,声音诱人至极,道:“娘子这是在嫌弃我吗?”她慌乱的摆手,道:“我哪有,我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 “有时候你比我还要好看,好看很多。” “对,就像我比四海八荒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你。” 她眨巴眨巴眼,“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 羽灵手滑下去,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中,身后的发丝被微风勾起,又轻轻放下。 “我既盼着你想起来,却又害怕你想起来,你总是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等下,等下,搂太紧了,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没有时间了,只怕我是不可能再等下去了。我猜,你醒来的时候肯定很想见我,对不对?” 她放弃了挣扎,身子软软靠在羽灵怀里,神情疑惑不解。 “还有,我想你一定会喜欢那些花。看到它们,我总想起你,它们跟你一样好看。” “什么花啊?当时我说要在门口种花你不是不愿意吗?” 羽灵没有回答她的话,声音很温柔,像溶溶的月色,“我曾经告诉过你,最初,我只是一汪浅潭,后来化作溪流,最终带着沉甸甸的泥沙一身风尘流入江海。如今我才知道,那不是终点,是。”他看着她,眼睛弯起来,瞳孔是单薄的浅灰色,却好似藏着萧寺飒飒岚气,山前沉沉暮霭。 “现在,我想,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有没有我,其实无所谓了。” 羽灵轻轻放开她,指尖流出一点点光芒,她却没有滑下去,提线木偶一样吊在空中,脚踝边缠绕着黑雾。 他直直地望着她,声音很低,也不像往日那般澄澈透亮,可依旧十分好听。 “晚景流镜伤咫尺,不怜长夜尽天涯。” 羽灵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嘴角带着笑,可就这样笑一笑的,眼眶就红了。 少绾腾云驾雾,脑子也转得飞快。小风一吹,分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见到瑶光,听听她到底有什么事。然后找到东华,让他协助自己入亿生炉,把庆姜的事儿解决了。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完美。 到了自己家门口,从云上翻下来,奉行黑着一张脸等在门前,她一走过去,奉行二话不说就掏出来面铜镜,里面照出来一个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东一块西一块脏东西的人。铜镜中的人骇的向后退了一大步,然后翻了个白眼,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洗。” 少绾迈开大步就往里走,又忽然脚步一滞,说:“瑶光呢?” “就在前厅候着呢。” “那我得从后面翻墙过去。” “祖宗终于懂的注意形象了。” 少绾回头,捏起拇指和中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说:“我就是怕她被我吓跑了。” 奉行捂着额头,从牙缝里挤出来句话:“祖宗弹人功夫不减当年,属下真是佩服至极。” 在玉芝池中泡了很久,一旁的侍女递上来的盘子里装着三四块甜瓜,侍女小心地说:“主上,您已吃了第四盘了,甜瓜性凉,莫伤了身子。” 少绾点点头,说:“吃完了,还有没?” “奉行大人让小的传话,说是您一会儿洗完身子了还要招待客人,还是快些为好。” 少绾捏着最后一块甜瓜,说:“都等了这么几天了,在我府上也白吃白喝几天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等少绾泡舒服了,被侍女七手八脚穿好这个那个的,暮色已有些西沉,远处云如锦绣,日洒百里彩缎,恒山终年云雾缭绕,地处偏僻,还颇有些天族气息,这也是为何此处空了许久,没有魔君愿意选这个地方的原因。 可如今看来,这景色比起章尾山也是不差的。 九曲回廊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历代魔尊的象征物,少绾站在长廊尽头的铜镜前,头戴魔界象征身份的九魔冠,耳鬓两侧的长发束起,其余散在背后,脸庞清丽,却因为眼角那一朵赤槿花显得格外妖艳,身穿暗金配明紫的长袍,少绾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艰难道:“其实不用这样,就是见个呃,老朋友而已。” “那怎么行,这是北御使特地为您定做的,他吩咐说,除了现在,就不指望您有穿它的时候了。” 少绾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还是她这个老朋友当年说的——你看她,明明是凤凰,生的却一副惑主的狐媚样。 说的,还真是挺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