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 第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小姐的药呢?”承钰躺在床上,恍惚间似乎听到平彤焦灼的声音,想起来,但是怎么也使不上劲儿,反而像陷入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眼皮也似有重物压着,抬不起来。 平彤回来了?她不是让涵哥哥……不,孙涵叫人乱棍打死了吗?可这声音有种细细的沙哑,明明是平彤的声音,只是更稚嫩了些。 “大夫呢?说好每日诊一次脉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大夫来?”平彤的语调越发高昂,承钰能想到她每次着急眉头紧皱的样子。 “罗姨娘说了,如今老爷刚上任,处处需要打点,咱们底下的能省就省,大夫嘛,不必日日都请的。” 有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在和平彤回嘴。 “咱们底下省是咱们底下的事儿,现在可是二小姐生病了要看大夫!”平彤声音又粗了起来,听得承钰也揪一把心,平彤老实单纯,最不会和旁的丫鬟婆子说理了。 “前日里大小姐不过是信期来了,见你们又是燕窝又是乳鸽的,怎么那时又不知道省了?”平彤气急,顺口把上次在厨房看到的说了出来,当时不过是去给自家姑娘拿午饭,一钵青菜汤和一盅炖乳鸽,她当然印象深刻了。可话一出口,她便知道失言了,还没来得及辩驳,对面的小丫头逮着话尾巴便追着骂上来。 “你算是几等的丫鬟?就敢编派主子吃什么!先不说你在背后议论主子,就说你有心留意旁的主子的饮食,我就可以告你个不安好心,叫管事的妈妈把你赶出去!” 这下平彤自己失了理,气势就先矮了下来,看着眼前鼠眼猴腮的利丫头,也不知道怎么还嘴,只把两个眼圈急得通红。 自己被赶出去了不打紧,可谁来伺候二小姐呀?这府上没一个会真心待二小姐的。 小丫头赢了一场嘴杖,得意非凡,“哼”一声后又甩了个凌厉的白眼子才走开,留下平彤一人站在风口里彷徨。 屋子里的承钰很想开口唤一声,无奈困意袭人,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也不知是几时,隆冬季节的天永远灰蒙蒙的一片,风把窗棂子拍得“噗噗”地轻响,承钰下意识地摸了摸脚丫子,冰冷一片,又裹紧身上的薄被,她就着黯淡的晨光打量起屋子。 屋子不大,梳妆镜台也无,只正中间摆了张黑沉沉的案几,边上是两个有些年月的旧杌子,靠门边一个木架子上搁着小铜盆。 起初承钰还以为是孙涵让人把自己抬到这儿,但渐渐注意到床上悬着的青纱帐,帐子边角绣有一簇水仙,针脚拙劣不堪,像是幼时在泉州家中,自己初学刺绣时误被拿来练手的绣帐。 她静下心再一细看,这屋子果真是自己当年在泉州的房间。 她怎么回了泉州,父亲不是早就调任蜀地,这所宅子也让罗姨娘张罗着卖了吗? 有人推门进来,不大的身量,约莫十二三的样子,尖尖的小脸细细的眉眼,正是平彤。 平彤端着一碗乌沉沉的药进来,见承钰醒来正瞪眼看着自己,一时惊喜万分,忙扑上去道:“姑娘可算醒了!姑娘几日前让大小姐推下水就再没睁过眼,平彤还以为姑娘再醒不过来了。” 承钰听得迷迷糊糊,她的确是被人推下水的,不过不是她大姐,而是孙步玥,当时孙步玥找她谈话,言辞激烈,情绪起伏,说着说着便一扬手把她推到孙府花园的池子里。 可看眼前的光景:幼时泉州的家中,十一岁的平彤,害她落水的大姐……承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把自己从胳膊看到脚,无一不是细细短短,一个九岁孩童的模样。 她是重生了!她在水中濒死那一刻的愿望实现了! 当时她发誓若有来世,一定不会再嫁给孙涵,不会再伤了外祖母的心,没想到再醒来时,便成了八岁的自己,一切悲剧尚未开始,一切伤痛仍可挽回。 并且这一定不是梦,因为脚冻得麻木,鼻塞得厉害,恐怕是前世孩子去世后,也没有此刻这般清醒的知觉。 前世她发现孙涵和孙步玥的奸情时,因为受惊过度,摔了一跤便早产了,孩子不足月,生下来时病恹恹的,没过两日便弃她而去,而平彤也在她昏迷不醒时被孙涵让人拖出去活活打死。 “姑娘,醒了就好!快把药喝了吧。下边那起贱蹄子不听使唤,小厮也惯不搭理人,愣是没人出去给姑娘请大夫。我只好求到杜姨娘那儿,好歹杜姨娘心善,才帮着找了大夫来。” 平彤把药一勺一勺喂给承钰,又道:“我原还担心这大夫不行,没想到昨晚一剂药给姑娘灌下去,今早姑娘便醒了,人家都说良药苦口,果真不错。” 承钰看平彤笑眯眯的模样,心中感动。 老天爷让她重生一次,她自然更要惜命,药是苦了些,她干脆让平彤把一整碗给她,大口喝了个干净。 药汁入口虽苦,胃里却暖了起来,心中也更加澄明,她明白,所谓惜命绝不能只是单纯地珍惜爱护,命是又给了她一次,可惜不惜得住,怎么惜,还得靠她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泉州地处东南,冬季罕见下雪,但屋子里若没有地龙,仍是冷得人牙尖打颤。承钰只能在被窝里躲到巳时,等平彤开了窗,把暖澄澄的太阳光彻底放进屋子,她才磨磨蹭蹭地穿衣起床。 她也疑惑前世在泉州的冬日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总也记不起来了,或许人的本能就会忘记不快乐的回忆,她想来想去,也只回忆起自己在国公府那段顺遂闲适的日子。 承钰此刻蜷缩在床上,透过薄薄的窗纱,看着逐渐明朗的天光发呆,估摸着时辰,平彤也该端药来了,干脆坐起来,自己穿好了衣服。 果然刚一穿戴好,平彤便裹着一身寒气进屋。这几日天气愈发冷了,平彤仍是穿着件破破旧旧的杏黄比甲,一条初秋才穿的白色线裙,也不知是捡上头哪个大丫鬟剩下的,看得承钰一阵心疼。 但自己也只有身上这件绛紫浣花锦纹夹袄能勉强御寒,还是平彤前年拿她母亲的旧衣改小了做的,如今长了两岁,穿在身上已经绷得有些紧了。 “平彤,你冷吗?你若冷得厉害,咱们就把窗户关严实了,一整日也不出去受冻。”承钰接过平彤捧来的药,照例一饮而尽,她知道这是最后一幅药了,喝光它,自己这条小命就能够暂时保住。 “平彤借姑娘的药碗渥了渥手,一点也不冷。”平彤笑道,“我看姑娘还病糊涂呢?若是待在屋里一日不出去,饭从哪里来,水从哪里来,何况今日是各房发放月例银子的日子,少则少,攒一攒到底还能够让姑娘吃顿好菜。” 这一桩承钰却记得。自从她母亲去世后,父亲也没有续弦的意思,几年来府中一切都是罗姨娘在打点。小时候她明明看罗姨娘是很温顺恭俭的一个人,母亲病重时也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左右,所以刚开始她受冷遇时还找过罗姨娘告状,希望罗姨娘能把忽视她的婆子丫鬟惩治一番。 罗姨娘当时当着她的面将下人呵斥一顿,下人们当时也是一副受教的模样,哪晓得下次去了,那些人仍是把她和平彤当作空气,到后来连底下的三等丫鬟也使唤不动,她又去找过罗姨娘几次,可每回都见不到人,丫鬟们不是说罗姨娘在午睡,便是说她在和管事商谈事情。 前世的小承钰到被接到金陵那一刻,还只认为全是下人的错,丝毫没怪到罗姨娘,可重生一世,承钰早把内宅的腌臜手段看得分明。嫡母去世留下的孩子,男孩倒罢了,只要不走上纨绔子弟的路子,十年科举,总是能有条出路。可女孩的境况大不相同,大抵都是给养得连庶女都不如。 月例被婆子拿捏在手里,扣到平彤这儿,也就剩了几个钱,不过平彤仍锲而不舍地攒着,小半年攒下来,还能偷偷塞给厨房,让厨房的大娘给承钰做顿肉食。 “平彤,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有带毛领子的袄子穿。”姜承钰看着平彤,目光澄澈,语气平淡而认真。 平彤看着自家姑娘巴掌大的小脸,瓷白的面颊透着淡淡的青色,小而挺的鼻尖泛起冷冷的白光,一双桃花眼黑黝黝,亮晶晶,很是惹人怜爱。尤其那双眼睛,总让她想起过世的夫人。 七岁那年她逃荒出来,后又被父母卖到府上做丫鬟,夫人不嫌她粗笨,亲自调教她,还让她做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 可如今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小姐,一副肃然的神情俨然成了她的大姐姐,要替她做主。平彤心中一暖,绽出个笑来,“好啊,平彤可等着姑娘送我带毛领子的夹袄穿。” 过了好一会儿,平彤回来,喜滋滋地抱着一堆带毛的碎料子,把它们全铺在案几上,拿出针线兜,笑道:“我那几个好姐妹们,到底还是有点良心,把她们房做衣服剩下的料子零零碎碎全给了我,我瞧着倒是可以用来给姑娘缝件暖暖和和的里衣。” 府上姑娘爷们的衣裳自有裁缝赶制,但贴身的衣物仍得由屋里的丫鬟做。承钰这边没有人替平彤分担,但能用的面料也不常有,因此平彤并不觉得累。 开了扇窗,冬阳洒了一屋子,照得主仆两人身上暖融融的。平彤坐在杌子上绣得专注,承钰则拿了本帖子,铺在案几的一角,认认真真地描起字来。 纸笔还是当年母亲留下的。承钰回忆前世,那时的自己也总爱一个人拿着笔,闷闷地写上半日。五岁丧母后,因为怀念母亲,只要一写字便能想起母亲是如何一笔一划教自己,就能妄想一下写完后母亲会来检查,因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写,父亲还未此笑说姜家要出个女先生。 之后去了京城,她一向和国公府上趾高气扬的表姐们合不来,便总是陪在外祖母身边。外祖母信佛,她便日夜为外祖母抄写佛经。 再后来,她嫁给孙涵,成日被他的继母变着花样地嗟磨,倒是没了多少写字的时间。 撇,捺,勾,提,她练得再熟不过,只是这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小身子实在使不出多少气力,因此究竟笔力不足,纸上只留下淡淡的字迹。 “姑娘!”平彤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一叫,倒是把承钰吓了一跳,一笔写歪,整张便失了气韵。 不过平彤倒没注意,接着说道:“姑娘,忘说了。上午我领完银子,正好瞧见杜姨娘身边的采凝。哪晓得就听到发银子的婆子对着采凝一阵冷笑,说是姨娘都能私底下请大夫,还来领这几分月钱做什么。说完又把采凝晾了小半个时辰,到我走的时候,终究也没给她。 承钰一惊,杜姨娘请的大夫,不正是来给自己看病的吗?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承钰心里一阵惭愧。 “我这不是因为后来姐姐们送了些料子,想着能给姑娘做衣服,高兴就给忘了吗。”平彤有些后悔,平白给姑娘说这些,惹姑娘着急一场,也做不了什么。 姑娘和故世的夫人一般,除了模样,就连性子也是如模子刻出来般,温柔有余,威严不足,且一味的迁就忍让。她记得之前听外头的婆子议论夫人,说是太懦弱了些,时常镇不住底下人。 承钰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个致命的弱处,她站在前世的旁观角度,把这一任人宰割的性子看得清楚分明。若不是因为此,她母亲也不会任罗姨娘欺骗,让罗姨娘在她病重之际爬上父亲的床,她一去,罗姨娘便有了现在的葳哥儿。 母亲虽是卫国公府的嫡女,但无奈亲爹卫国公很不待见她,外祖母生产时身子又受损,便把她交给一个低眉顺眼的姨娘代养着,因此母亲性格上的弱点实在情有可原。只是姜承钰想到自己的处境,如果再继续这么容忍下去,怕是这重生也没什么价值了,还不如当初溺死在孙府的池子里。 杜姨娘帮了她一把,却叫罗姨娘授意为难她,旁的人知道了,以后又岂会再帮她? 如今承钰才八岁,她记得前世是过了十三岁,外祖母才让三舅舅来接的自己。也就是说,在去京城之前,还有五年的光阴她得在姜家度过。这五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如果有机会能让自己和平彤的日子好过一点,为什么不去尝试呢? “平彤,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打算去见一见父亲。”承钰小小的身子站起来,无不郑重地说道。 平彤吃惊不小。夫人去世前几月,老爷不知为何与夫人起了隔阂,夫人被冷落,得了心病,当时夫人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子,竟因为孕期心情郁结,气闷不顺,活生生流掉了,听婆子们说,还是个哥儿呢。但当时并不见老爷如何动容,直到夫人去世时,老爷也是淡淡的。 姑娘虽小,但把父亲的行为瞧在眼里,心里怎能不埋怨。 因此夫人去世后,姑娘对老爷一概不理,连晨昏定省也赌气不去。老爷也不大管姑娘,这才造成姑娘在这简陋的屋子里,过了这几年无人问津的日子。 如今听到姑娘要主动去找老爷,平彤惊多过喜,不过“虎毒不食子”她倒是听说过,只要姑娘肯软下脸去和老爷亲近,不怕老爷不疼着姑娘。 “姑娘,您就打算这么去吗?”承钰都走到门口了,又让平彤给叫住。 “姑娘倒是让平彤给您打扮打扮呀,老爷看了也喜欢。”平彤把承钰推回杌子上坐下,从案几下摸出一小面铜镜和一把梳子,又跑出门去,片刻后回来,手里拿着朵粉色的珠花。 “前三年姑娘为夫人守孝,花儿粉儿的一律不戴,后来搬到这破屋子来,我好歹替姑娘藏了朵珠花。”平彤拿在承钰眼前晃了晃,“姑娘快看看,是不是你那会儿最喜欢的一朵。” 是不是最喜欢的那朵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承钰在心里暗自发誓,这辈子决不会再让平彤因为她的缘故而惨死。 平彤利落地把承钰头上的花苞髻重新梳了一遍,又把珠花别到一边。太阳光落在承钰白净的小脸上,微微的绒毛泛起一阵柔光,一双桃花眼越发璀璨。平彤长舒口气,这么乖巧的闺女,不信老爷再舍得冷落。 姜家老爷姜彻毕竟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因此府上也不很大,垂花门以内,只分东西两个跨院,东跨院是从前姜承钰母亲孙氏住的地方,据说姜彻睹物思人,三年来一任院中荒废,只剩下姜承钰,杜姨娘和一干下人住着。西院则是罗姨娘和她两个孩子住的地方。 因为姜彻回府便只往西院那个温暖的家中去,因此姜承钰只得硬着头皮往西院走一趟。 沿着水磨石墙走不多久,再转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回廊花园,便到了罗姨娘的院子。院子正中是三间正房,两边各是两间耳房和一间抱厦,规格比起东院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小丫头们穿红着绿地在院中行走,有几个在廊下逗弄笼子里的鸟儿,有几个在摆弄花草,无处不是莺歌燕语,嬉闹一片。 平彤立刻有些心虚起来。因为她看见罗姨娘的女孩儿,姜府的大小姐,正在院中和丫鬟踢毽子。 那不仅仅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最重要的还是她脸上泛着的健康的红晕,这是在自家姑娘脸上从没出现过的。 承钰发现平彤脚步有些迟疑,反倒拉了她昂首朝院中走去,她知道一旁看着她的婆子丫鬟,诧异之余掩不住的鄙夷神色,就像当年她从这个小小的宦官人家被接到缨簪世家的国公府一般。 人总是爱逢高踩低的。就连当初孙涵娶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得国公府上下宠爱,有了她这个保障,不怕仕途不顺。 这是在她生产后,孙涵来她房中,一把拽住她的头发说出的。字字诛心,句句刻骨。 她不能改变这个本性,但可以努力改变自己,从而改变旁人对她的态度。虽然她心里明白人并不为旁人的眼光而活,但如果这种改变能让她自己,和她身边的人过得从容一些,她愿意尝试。 姜韵起初乍看承钰和平彤的穿着,还以为是哪房的丫鬟,这么不懂规矩,在母亲院中大步流星地走着。 走近了细看,原来是前几日被她推到水里的姜承钰。训人的心思未收,火气也是噌噌噌地涨了上来。 父亲近年来虽说不大理会这个小女儿,但在诗词曲赋上对她要求颇严格的姜彻,一旦她没能把那些绕口生涩的词句记住,便总会拿“你那小妹妹六岁时便已把李杜的诗背全了”来压她。 那日也是凑巧,姜承钰跑到池子边被她瞧见了,又正好父亲刚训斥过她,她一时气不过,便走过去故意顶了顶这个小丫头,谁又知道她纸片儿似的,轻轻一碰便掉进了池子里。 她本来有些惊慌,但罗姨娘立刻把她哄下来,叫她不必再担心此事。 果然,这小丫头现在又跑来扎她的眼了。 承钰冲姜韵甜甜一笑,叫了声“姐姐。” 姜韵的眼神一时有些阴晴不定。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一上来不诘问她当时为何推她,反倒冲她笑起来。 姜韵对承钰这个妹妹喜欢不起来,不是没有缘故的。她的母亲罗姨娘是当年祖母的贴身丫鬟,在姜承钰母亲进门之前就让祖母赏给了父亲做通房,也因此她比姜承钰足足大了五岁。 姜承钰的母亲进门后,就抢走了父亲对母亲的宠爱,姜承钰一出生,家中两个女孩儿,父亲更是宠爱她,自己则与母亲受了不少冷遇,直到三年前嫡母过世,她和母亲才又挽回了父亲的宠爱。 三年前的姜承钰还是个稚嫩的奶娃娃,如今长大了不少,站在她面前,她的第一反应竟还是恐惧。 父亲是她和母亲赖以生存的根源,而姜承钰很可能会把这根源分散,甚至集中在自己手中,这是一种生存危机,叫姜韵如何不恐惧。 不过下一刻姜韵反应过来,如今嫡母已去,母亲掌着府中大权,父亲几年来对这个妹妹也是不闻不问,怕是早忘了家中还有这个女孩儿。 想通了这些关窍,姜韵终于能勉强拿出长姐的气派,温婉一笑,“妹妹今天怎么来母亲的院子了?” 她一个九岁的小女娃,难不成还能掀几层浪起来? “今天太阳好,我出来走走,正好走到姨娘的院儿里,所以便进来看看姨娘。” 姜承钰一口一个“姨娘”,又把姜韵心底关于生存的恐惧勾了起来。这几年来,她当着人背着人,都直接唤罗姨娘作“母亲”,就算父亲听见了也没说什么,底下人就算不叫罗氏一声“夫人”,也绝不会再把“姨娘”二字挂在嘴边。 可这个府里唯一的嫡女,一上来便把“姨娘”的身份挑了出来。 果然来者不善。 “母亲正在屋里布饭,一会儿父亲回府便要吃午饭。”姜韵下巴微扬,轻描淡写又无不处处强调,谁的母亲,谁的父亲,这个姜府又是谁的家。 姜承钰上辈子去世时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如今面对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自然把她心里的小九九瞧得一清二楚。不过姜韵和她并没有太多利益牵扯,蛇打七寸,她要找的是这家的男主子,她许多年未见的父亲,姜彻。 “这样吗?正好我很久没问过父亲的安了,就借姨娘和父亲用饭的空当,问候父亲一声。”说完又是甜甜一笑。 姜韵听得火气大,刚想发作,却听见姜承钰冲院外的月亮门笑着叫了声“父亲!”。声音又糯又甜,还有些奶声奶气。 从月亮门进院子的姜彻倒是一愣,这样甜美的声音决不是大女儿叫得出来的。他定了会儿神,随即分辨过来,院里站着的除了姜韵,还有三年没有过问半句,连在除夕家宴上也懒得多看一眼的小女儿。 这双桃花眼,和她已故的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姜彻心底叹了口气,朝两个女孩儿走去。由远及近,看看左边长女,又看看右边的幺女。一个身量高挑,穿着身浅紫鸡心领绣梅花褙子,外面又罩了件软毛织锦披风,面色红润,神色飞扬。 而一个身量尚小,穿了身不符年龄的绛紫色夹袄,衣服显是紧了,把胳膊小腿裹得滚圆,却冲自己笑着,格外娇俏可爱。 到底是没了娘的孩子,姜彻心里陡然对幼女升起一股怜悯。几步路的时间,天生的父女情油然而生。 “承钰,吃过午饭了吗?”姜彻生得高大,只能蹲下身子和幼女说话。几年没好好说过一句话,第一句竟是最寻常不过的问候。 “还没呢。”承钰回答,露出一排编贝般细白的牙齿。 “那和父亲一起吃饭好不好?” 姜承钰点头说好,姜韵在一旁听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姜彻已牵着小女儿进了屋子。 罗姨娘的屋里设了地龙,遍放水仙,百鸟朝凤的屏风以内,几架木架格子,无一不摆放着图案繁多的花瓶木器。 看来罗姨娘这几年来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承钰记得当初罗姨娘住在西院的一间耳放里,屋中清寒一片,一件摆设也无,还是母亲让丫鬟送了两个青花桃竹纹的梅瓶过去。 罗姨娘刚守着丫鬟摆好饭,听门外熟悉的脚步,正待笑脸相迎,抬头一瞧,丈夫手中牵的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而是九岁的姜承钰时,笑容明显僵了僵。 不过她调整得很快,不愉之色一闪而过,或许只有承钰看出来了。 “二小姐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罗姨娘关切地问道,一面又命丫鬟添碗筷。 “女儿身子好利索了,因此想来告诉父亲,好教父亲不要再担忧。”稚嫩的童音缓缓说着,罗姨娘的心却似遭了重击,猛地一沉。 果然,姜彻听了追问道:“你生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承钰瞪大了眼,惊道:“前几日女儿掉进花园的池子里,差点丢了性命,父亲竟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罗姨娘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得揪心,果然这不是在做梦,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本打算不给姜承钰请大夫,让这个不受宠的嫡女悄悄死掉,没想到前脚不懂眼色的杜姨娘给她请大夫,后脚姜承钰病好了,竟还亲自来找姜彻, 承钰望着神色不定的罗姨娘,抿嘴微笑。她知道罗姨娘在打量自己,审视这个小小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罗姨娘自以为算准了姜承钰和她母亲一般懦弱可欺的性子,算准了她因为亡母的事不会再理睬姜彻,可偏偏算不到姜承钰会带着二十岁的魂儿重生,不再是捏在她手心的丧母嫡女。 下一刻姜彻就把质疑的目光投向罗姨娘,罗姨娘脸色一怔,又赶紧恢复如常,回道:“前几日二小姐确是落了水,但立马请了大夫,妾身见这些日子老爷政务缠身,怕老爷担忧劳神,因此也就没有提过。” 罗姨娘一边说,一边就红了眼圈,一双清水眼蒙了层薄薄的水雾,薄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殷殷关切之色,轻咬着唇又带了几丝委屈。 果真是楚楚可怜,我见尤怜。当初母亲和自己也被她这副小模样给哄瞒过去,何况一向软耳根子的父亲。 听说在母亲嫁来之前,罗姨娘先是祖母身边的红人,后又成了父亲最喜欢的通房,半生可谓顺遂,性格难免骄傲了些。母亲来之后,她有几年失宠,想必也是那时候让她自己琢磨出打温情牌的路数。 父亲听了罗姨娘的辩解,脸色果然温和了不少。承钰心里早就料到了,因此并不很失望。其实父亲最是爱听软话,当年母亲与父亲有了隔阂,母亲性子虽然软弱,心底却自有一股清高,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主动和解,再加上罗姨娘吹了不少枕边风…… 罢了,斯人已逝,如今她得让罗姨娘明白,自己绝不是母亲那样可任她拿捏的。 一时菜摆齐了,姜彻先坐了下来,姜韵进屋便直接走到姜彻身边坐下,三岁大的葳哥儿也让奶妈抱了出来,罗姨娘无不爱怜地把他从奶妈手里接过来,扶着他挨在姜彻另一边坐下。承钰见势,只好拣了个离姜彻有些远的地方,乖乖地坐着。 她看了看黄花梨喜鹊石榴纹圆桌上的菜,有些怀疑若不是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这么些菜式,只怕吃了三年青菜的九岁承钰是叫不出名字的。 围绕中央一大碟子的翡翠虾球摆了几样小菜,水晶梅花包做得白白胖胖,晶莹圆润,一盘酿冬菇盒色泽清明,酱汁浓郁,清拌鸭丝儿堆成一座小山,山尖尖向下淋了一层麻酱。还有两份甜腻腻的奶白枣宝和金丝糯米饭,卖相讨喜,都能闻到甜香味儿,看来是专为两个孩子准备的。 姜彻本还想借这个机会和小女儿好好聊聊,没想到眨眼的功夫各自就落了座,他环顾两边的一儿一女和朝她温婉一笑的罗姨娘,想到平日里都是这样坐下吃饭的,只得作罢,便隔了小半个桌子给承钰夹了个大虾球,又夹了个大大的水晶梅花包。 “多吃些,承钰。”姜彻看着幼女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脸,只是很有些心疼,不过还没想到罗姨娘头上去。 承钰笑笑,夹起包子来咬上一大口,香浓的汤汁顿时四溢,许是这个小身体许久没有尝过肉了,饱满的馅料滑到嘴中时,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小小的战栗,扯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还没咽下去,却听圆桌另一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承钰差点噎住,抬头一看,原来是葳哥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正对着她怒目而视,两只小胖手凶恶地挥舞着,口中叫嚷:“那是葳哥儿的包子,那是葳哥儿的!” 还作势要扑过来抓姜承钰,,怎奈人小手短,够不到,随即便是一声刺耳的尖叫,“葳哥儿不认识她!把她赶出去,赶出去!不许她吃葳哥儿的包子!” 奶妈赶忙走上去抱住葳哥儿,葳哥儿更来了劲,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姜韵离了座走过去哄弟弟,拿出手帕子给他擦眼泪,“弟弟不哭,都是弟弟的,什么都是弟弟的,没有人敢和弟弟抢。” 她本来就看姜承钰碍眼,葳哥儿这么一闹,最是合她心意。 姜彻一听这话却皱了眉头。什么叫做都是葳哥儿的?他虽只有这一个庶子,但还轮不到事事都得他独占的份儿。 这几年府里只他这么一个哥儿,而且当年罗氏怀着他时,先是伺候病重的孙氏,后来又操劳孙氏的后事,劳心劳神,亏损了身子,因此葳哥儿出生,就比一般儿的幼儿孱弱了许多,也因此格外宠着了些,这些下人也惯会见风使舵,跟着把小孩子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他老早便想处理这个问题了,没得日后把孩子养得骄纵顽劣。 姜韵这话出口,罗姨娘便知不对姜彻的胃口,拿眼一瞧,姜彻的面色果然不好看,连忙抱着葳哥儿跪下,柔声道:“都是妾身不好,妾身只这一个儿子,况且葳哥儿当年出生时差点养不活,是妾身连日不合眼地看着,才把他从阎王老爷手里要回来的。这些年韵儿也一味疼着她弟弟,难免把葳哥儿养得脾气大了些。” 脾气大了些?明明是骄纵跋扈,自私自利,到了罗姨娘嘴里便成了小小的脾气问题。承钰在心中冷笑。 奈何罗姨娘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在姜彻这里屡试不爽。姜彻见她柔弱的身子屈膝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手里又抱着哭闹的孩子,训斥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心软了下来,伸手把罗姨娘扶起来。 “你既然知道错处了,日后就得帮哥儿好好改改,若是再让我看到哥儿这般任性无礼地对待姐姐,我可不会管哥儿是不是还年幼,先到祠堂去跪到我满意为止。” 罗姨娘点头如捣蒜,葳哥儿很少见父亲板着面孔对待自己,一时也吓得忘记了哭泣。 姜彻回头来看小女儿,只见承钰无辜无措地望着这边,眼神里还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心里更是心疼。这明明是她的家,却让她如此坐立不安。 “葳哥儿,还不快跟你二姐姐道歉!” 姜彻一声厉喝,葳哥儿愣了一秒,随即又哭得响天震地起来。 罗姨娘知道这下哄不住了,儿子几时遭过姜彻一句重话,就是姜韵也被吼得呆了呆。 “老爷,葳哥儿自小就没见过二小姐,今天乍然一见,怕是认生,给吓着了。”罗姨娘委屈道。 “是啊,父亲。这水晶梅花包是葳哥儿最喜欢吃的,一向连我也要让着他。今天他突然见一个陌生姐姐吃他的包子,他怎么不害怕呢?”姜韵在一旁帮腔。 姜承钰从始至终冷眼看着这家子人卖力的演戏,听罗姨娘母女一人吹一边耳风,猜想不过再说几句话,姜彻又能把这件事作罢,于是干脆站出来,朝姜彻屈身一福,说道:“都是女儿不好,吓着弟弟吃饭了,女儿不该吃了弟弟的包子,是女儿的错处,女儿这就回去,让弟弟别再哭了。” 扮可怜,谁不会? “女儿今日来就是想告诉父亲,女儿病好了,请父亲勿要再牵挂。”承钰说完作势便要迈出房门,姜彻先叫住了她,又望望哭得面红耳胀的葳哥儿,和一旁小心翼翼看他脸色的罗姨娘母女,叹口气,说道:“今日我就先陪承钰去东院用饭,你们自己吃罢!” 罗姨娘听得冷汗涔涔。她着人让姜承钰搬到抱厦的事自然还没让姜彻知道。 “父亲还是别去我那儿了。”承钰犹豫道。 “为何?”姜彻心一紧,担心姜承钰心里还是记着当年他冷落她母亲的事。 “冬日寒冷,女儿屋里没有地龙可取暖,女儿为着父亲的身体着想,劝父亲莫要去女儿那里。”承钰为难地说道。 “不过父亲果真想去东院,倒是可以去杜姨娘那处。杜姨娘那儿虽也没有地龙,但有个小炉子,女儿有时冷极了,也会去暖暖手脚。” 姜彻一听,显是有些怀疑,看看罗姨娘,罗姨娘微红着脸,低眉颔首,不敢与姜彻的目光对视,承钰却是眸光清澈温婉,一直平静地等他回答。 “你不是一直住在你母亲的院中吗?”姜彻有一瞬间猜到罗姨娘身上,但他始终不相信温和柔媚的罗姨娘会是苛待嫡女,心思歹毒的女人。 “原本是在母亲正房的碧纱橱住着,可后来有婆子来说,怕以后有了新夫人入住,我一个小孩子占着总是不好,因此才搬到了偏院的小抱厦里住着。承钰以为是父亲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多问。” “所以你就一直在那抱厦里住了这几年?”姜彻头脑“嗡”地一响,他可从来没有续弦的意思,更没有吩咐过人让承钰从正房搬出来。 目光自然凛冽起来,转向了罗姨娘。 哪知姜彻还未开口,罗姨娘先惊呼了一声,一手环着哭得双眼红肿的葳哥儿,一手捂住胸口,说道:“这些作死的奴才下人,竟瞒着妾身如此克扣二小姐!” “老爷,都是妾身的不是。当年夫人新去,府中上下忙作一团,葳哥儿出世以来身子一直也不好,加上韵姐儿年幼淘气,妾身真恨不得能分出十个身来替老爷分担。怎奈妾身不争气,生产葳哥儿时……” 话未说完,罗姨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嗖得小脸滚烫,双眼通红,姜韵知道是哮病犯了,忙命丫鬟拿了艾盒来,又不住替她娘抚顺胸口。 罗姨娘这病是当年没出月子就去操办孙氏的丧事害上的。姜彻见状,责备的话不禁咽了回去,走上前轻轻拍打罗姨娘的背。 闹了一阵,罗姨娘恢复过来,眼里含着泪不言语,姜韵在一旁递茶水,说道:“父亲不知,家中好些婆子妈妈,仗着自己年纪大些,资历老些,根本不会把母亲放在眼里,母亲的话也从来当作耳旁风。想来妹妹搬到抱厦的事,她们也是瞒着母亲的……” 承钰始终不动声色:或许的确有之前从国公府带来的嬷嬷丫鬟不听罗姨娘差遣,不过母亲去世后,这些人就都被罗姨娘寻各种理由打发掉了。如今府里若是有一个敢不听罗姨娘话的,恐怕也早被乱棍打死了。 “还不是看母亲只是个姨娘……” 姜韵最后一句突然压低了气息,声如蚊蚋,但刚好能够让姜彻听得清楚。 姜彻闻言皱了皱眉,没再对罗氏母女说什么,转身朝承钰走来,说道:“钰姐儿,带父亲去你那处瞧瞧。”又吩咐丫鬟叫管事妈妈到东院见他。 承钰出门时,寻见冷风里等着她的杏黄身影,碍着姜彻在一旁,她只好冲平彤挤挤眼,示意她很快就能有带毛领的衣裳穿了。 姜彻一路上断断续续问了些承钰的日常起居,承钰简单说了几句,很快到了抱厦。姜彻只略看了几眼屋子,一张脸立刻冷得和窗上的冰棱子一般,承钰见了都觉得渗人,不再多话,等着他处置。 东院太冷,姜彻还是回了西院,不过没去罗姨娘屋里,而是去了他西院的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罗姨娘一手抱着儿子,女儿姜韵站在一边,正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杯新的滚茶,轻轻吹着,要递给罗姨娘,不想从隔壁书房传来的怒吼吓得她一哆嗦,茶杯晃动,茶水四溢,滚过她的手背,雪白的肌肤立时红了一片。 罗姨娘本就心烦意乱,看姜彻回了西院却没进自己的屋子,心里更是惴惴不安,此刻听姜彻的声音便知道他确实是动怒了。怀里的葳哥儿被父亲的吼声吓到了,开始哭个不休,罗姨娘忙着哄儿子,也就分不出心来看女儿。 丫鬟赶忙去拿清凉膏,姜韵捂着烫得红肿的手背,心里更是难受。她想起从前,孙氏和父亲闹了矛盾,父亲就会来母亲这儿,一府的下人看风使舵,都会兜着热脸来讨好母亲,可过不了几天,父亲和孙氏和好,连着一府的丫鬟,又会把她们母女俩忘到爪洼国去。 孙氏死了,她心里大舒一口气。但此刻,那种隐隐的不安又堵得她胸口发闷。 —— 姜承钰没再到西院去,她留在东院,去了杜姨娘那儿,没过多久,就有婆子送了好几搂炭来,又捧了好几个暖炉。 杜姨娘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惊讶。 “二小姐,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罗姨娘竟着人给咱们送了这许多炭盆暖炉子。” “更好的还在后头呢。”承钰轻笑,她见杜姨娘一双柳叶眼又红又肿,显是哭过的。 看来早晨的事,杜姨娘并不敢找罗姨娘理论,只自己在底下偷偷哭了一场。 她记得杜姨娘是父亲的通房丫头抬上来的,资历比罗姨娘还老些,如今该有三十四五的年纪,不过心思单纯,性格纯良,不比罗姨娘整日劳心伤神,看起来比罗姨娘倒要年经几岁。 要论姿容,杜姨娘不比罗姨娘逊色,但为何杜姨娘不得父亲宠爱? 屋子里围了一圈炭盆,暖和了不少,承钰觉得浑身通泰,身上的寒气都被驱走了,小手攥着针线,在绣绷子上来来回回地穿梭也灵巧了许多。 平彤仍是找了张绣杌,无牵无挂地准备用那堆碎料子给承钰做一件里衣,姜彻走后,除了命人送了炉子,还叫人在杜姨娘处摆了颇丰盛的午饭,平彤和几个小丫头捡剩的吃了,无一不是美滋滋一片。 杜姨娘也埋着头,自顾自地做她的绣活儿。罗姨娘要想故意刁难她,克扣月例银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要生存总得想点法子,她便时常绣一些小物件,托丫鬟到外院找相熟的小厮,拿到外边卖掉,这样下来,生活刚刚能周转过来。 幸而她无儿无女,免了不少牵挂,也免了招来罗姨娘的嫉恨报复。 女红做得乏了,承钰又拿过一本泛黄的旧册子看起来。这本册子上都是她母亲当年偶尔诗兴大发,即兴挥写下来的,曾经父亲拿着还好一通赞赏,只是后来母亲去世,父亲又冷淡薄情,这本册子便被随意地扔弃,还是当初搬屋子时,承钰捡到珍藏起来的。 “二小姐,你看的这是什么呀?账本子吗?”杜姨娘凑近来瞧了两眼,摇头笑道:“这些弯弯绕绕的黑字儿,我是一个也不识得,从前老爷要教我写字,我是抱着头就跑掉的。咱们女儿家,德容言红做得好就行了,何必在文字上下功夫呢?” 承钰看杜姨娘见了字直皱眉头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依她看来,姜彻从来更注重女子的才华头脑,杜姨娘美则美矣,但大字却不识一个,这让拜阁入仕,一向自诩胸中有丘壑的父亲很是不满。 罗姨娘虽然也是丫鬟出身,但当年是祖母身边的红人,跟着祖母核对帐目,收发对牌,还是识得不少字的,加上她聪明伶俐,心机颇深,如何俘虏不到父亲的心。 承钰微微叹气。想来父亲从小疼爱自己,也有一大半是因为自己工于诗书,又写得一手簪花小楷的缘故吧。 当初孙涵对自己的字也是赞不绝口。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穿一身石青色的杭绸直裰,凑近了看她写的字,温热的呼吸喷到她的一侧脸颊上,弄得她心里有些痒痒的,但又不敢回头去看这位大哥哥。 忽而眼前伸了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出来,指着一个字“承”字,说最后一撇写得有些长了,当收则收。 不知为何,前尘往事蓦的兜上心头,承钰摇摇头,努力想忘个干净。 不一会儿院中传来不少脚步声,人声嘈杂,承钰猜着是收拾屋子的人来了。平彤也听到了,连忙起身把屋门开了条缝儿,往外探看。 “姑娘,有人来给咱们搬屋子了。”平彤喜上眉梢。 “快把门关上,冷风钻进来了,怪冷的。”搬东西要挑身强力壮的男子,院中少不得有外院的小厮,不得不避着。 这么一说,平彤也发现自己贴近门缝的一面脸被吹得冰凉凉的,因此赶紧关了门,笑嘻嘻地道:“看来老爷的意思是要姑娘搬回夫人原先的屋子住了。本来咱们姑娘就在碧纱橱住得好好的,也没碍着谁。” 杜姨娘听了仍是惊讶,不过没再多问什么。老爷开始思念亡妻,关心幼女,想必会时时往东院来,既如此,自己见到老爷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但是看清府中水深,没有主母主持,一切又都被罗姨娘捏在手里,她无依无靠,只能暂且止步于解决温饱。 昨日平彤求到她这里,她也是念着昔日孙氏对自己多有照拂,不忍心看她的幼女丧命,才偷偷叫人请了大夫,没想到还是让罗姨娘知道了。 —— 自那日下午起忙活了足有两日,承钰才搬回原来的正房内室。 这两日她都住在条件勉强过得去的杜姨娘处,姜彻似乎政事繁忙,只每晚来杜姨娘这儿陪承钰用晚饭,父女俩略寒暄两句,便匆匆回西院。 到底几年没相处了,天然的父女情也得慢慢培养。 不过姜彻回西院后没去罗姨娘房中,而是直接回了书房,通常在那儿待上一整晚也不出来。数九寒天,罗姨娘总不能抱着儿子牵着女儿,一直在房门口等着姜彻,于是只得命小丫鬟在书房门口守着,什么时候姜彻出来了,或是姜彻要什么东西了,便立马回屋通知她。 不过这招在第二天晚上,被姜彻从书房摔出来的一杯滚茶给破了。小丫鬟捂着被烫伤的手在罗姨娘面前呜咽,罗姨娘没法,叹了口气,一晚上也不得合眼。 第三日丫鬟婆子们赶在午饭前收拾出了屋子,平彤把她们为数不多的细软包裹起来,兴致盎然地搬回往昔的碧纱橱。 在平彤看来,屋子里只要有暖暖和和的地龙,有案几绣墩让她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做绣活,就是一间顶好的屋子。这几日她在杜姨娘那儿学到了芍药花的新绣法,此时迫不及待地想试着给承钰绣张芍药花的帕子。 可承钰不能简单地看待这间屋子。她细细地打量起来。 正房三间屋子,隔出了碧纱橱和一间小小书房,剩下的是曾经母亲的坐卧宴息处。临窗大炕上设着一整套秋香色的靠背,引枕和大条褥,两边是一对榆木半枝莲小几。右边几上摆着盆水仙,淡白的花朵开得正好,左边几上是针线篮子。 炕下面是张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边上几张秋香色的绣墩。 书房是用紫檀架给隔开的,里面那张大理石大案还在,笔墨一应俱全,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仍是母亲当年在时的模样。 只是…… 承钰心里雪亮,知道自己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和罗姨娘打交道。 一会儿管事婆子带了几个丫鬟来,承钰没再挑贴身服侍的丫鬟,只留了几个供洒扫房屋,来往使役。 午饭时姜彻过来,问承钰还满意否,承钰摇了摇头,说道:“父亲,我看这些摆设仍是按母亲在时那么摆的,只是,面子上还好,里子却都给换了。” “您看这梳妆台,女儿明明记得当年是一张金丝楠木的梳妆台,如今却成了榆木的;那面架子上明明有许多母亲从京中带来的汝窑瓶子,定窑花瓶,还有女儿最喜欢的一件粉彩陶翼兽,怎么如今一件也没有了。这些底下人莫不是欺负承钰年幼,还当承钰记不得……” 说到这儿,承钰眼眶微湿,没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说出来事情便成了七分。姜彻此时的面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当初孙氏和姜彻闹了矛盾,姜彻不来孙氏屋子,孙氏愣是咬着牙,一言不发,也不理睬姜彻,隔阂才会越来越深。六岁的小承钰见了,心有埋怨,对姜彻也是态度冷淡,父女少有交流,感情才会越来越淡。 承钰要做的第一件,便是把事情清清楚楚地摊开来说。 她不屑于和罗姨娘见面说话,但母亲的东西得要回来。承钰忆起前世,姜韵在她被接到京城之前便嫁给了泉州的一户诗书宦族,虽已到了末世,但名誉声望世代积攒,也算得上当地的望族。 姜韵作为一个六品官家的庶女,这门亲事是高嫁了。 而点嫁妆那日,承钰分明看到了不少母亲的陪嫁和从前母亲房里的东西,尤其是那副十二抬的金丝楠寝具,听说是母亲的三姐姐亲手添置的,一直存放在库房里,连母亲自己也舍不得用。 这样想来,罗姨娘不知吞了多少母亲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姜彻一时面沉如水,半晌方道:“若是你罗姨娘替你收检起来了,待我回去说了,就让她拿回来。若不是,恐怕就是有那起腌臜的婆子给顺走了,如此一来,我少不得插手内院的事,清理清理自家门户。” 他拍拍承钰的肩,宽慰道:“钰姐儿不必担心,父亲总会把这件事情处置好的,你母亲的东西也会一一要回。” 有了这么一句话,承钰终于舒了口气。所幸姜彻是有主见原则的人,不似前世在国公府的大舅舅般软耳根子,没有完全被姨娘蛊惑。也或许是罗姨娘一直把她当作小孩子,无心提防过。不过经此一遭,罗姨娘很难再对她不起戒心了。 这边承钰和姜彻刚用过午饭,那边就有丫鬟来说,罗姨娘身子不好,把刚吃过的午饭全部吐尽了。 到底是少年夫妻,又为他生儿育女,姜彻听了心里一紧,吩咐了平彤几句“好好照顾姑娘”,便匆匆赶到西院去。 “姑娘,你说这罗姨娘是不是遭了报应,所以才生病了?”平彤看着姜彻疾步离去的背影,喃喃问道。 “若生病都是因为报应,那我之前生病也是报应到了?” 平彤一听,连连摇头,承钰瞧着她傻乎乎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前世平彤是她的贴身大丫鬟,更是凡事护着她的大姐姐,重来一世,她虽然仍是比平彤小了几岁的妹妹,但里头的芯儿却已经二十岁了,所以这一世,她决心好好护着平彤一回。 承钰这一身破衣服,看得姜彻心里很不是滋味,早让罗姨娘到库房寻了料子,着人为她和平彤赶制几身衣裳。父亲的话,罗姨娘不敢违背,想来衣裳料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不过也不知罗姨娘这回又是闹得哪一出。 拿生病来邀宠,在她看来算是老掉牙的手段了。当初卫国公府若是有妾室说染了病,要大舅舅去看看,只会被她大舅母厉声呵斥:“不安好心的下作东西,自己害了病,还想过给老爷。老爷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东西,若是老爷没了,哪里还有你在这儿叫嚷!” 唬得妾室立时噤声,第二日病便好利索了。 承钰把盛着茶水的汝窑茶钟抱在手里出神。从前她只是个丧母幼女,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时,罗姨娘就这般瞒着父亲苛待她,如今罗姨娘瞧出不妥,对自己必定有了戒备,往后还不知要掀起多少浪花来。 再等四五年,国公府的三舅舅便会来接自己上京城。想到孙涵,她实在抵触再见到他,只是外祖母…… 前世她和孙涵事发,外祖母气急,生了场大病,延挨了两年便去世了。她心里对外祖母愧疚,这世又想承欢膝下,好好孝顺外祖母。 罢了,若这世三舅舅仍会来接自己,她还是选择去国公府。何必为了恨的人而放弃爱的人呢?孙涵可以避而不见,不妨碍她陪伴外祖母。只是眼下想要这四五年安然度过,便得做好长期打算。 承钰环视屋子,管事婆子送来的几个小丫头,两个在门外廊下站着,两个在屋内门边立着,都是十二三岁的丫头,年前从外面采办了,让调教好了送来的。当然罗姨娘也塞了身边两个二等丫鬟来,都被她以年岁太大给退了回去。 她们之前并没有旧主子,想来不会起二心。承钰见门边一个穿葱绿掐牙背心的小丫头,面容白净,长得颇讨喜,于是让平彤唤她过来。 “你叫源儿?” “是。”声音比平彤清亮许多,“奴婢今年十一,因为家里弟弟妹妹太多,爹娘便把我卖到了府上。”答话的间隙,一双圆眼往承钰身上溜了一圈。 承钰心里有些不快,但这种问一句答十句,眼神飘忽不老实的丫头自有她不老实的好处。 “以后不用你洒扫庭院,我只交给你一桩差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好?” 承钰还没说是什么差事,源儿早已跪在地上,大呼自己定能做好。 承钰笑笑,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瞧着你眼神极好,让你去帮我把西院盯紧些。” 既然打算打持久仗,自然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暖,承钰午睡醒来时,竟是金乌西坠的黄昏时分,她眯着眼看窗外洪金暖红的一片,一时朦朦胧胧,直到平彤打帘进来唤了声“姑娘醒了”,她才渐渐清醒过来。 平彤说源儿在门外等了许久,承钰便叫她进来,边梳洗边听源儿回话。源儿进来时神色紧张,言语愁苦,小心翼翼地回说:“奴婢到西院那边时,院子里早忙成一团,老爷在罗姨娘屋里一直没出来。伺候罗姨娘的一个三等丫鬟,是奴婢相熟的,之前卖到府上一起在管事妈妈那里受了几月调教。我假意找她玩耍,借机打听。” 等了一会儿,来了个大夫,进去不多久又出来了,老爷还亲自把他送到门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之后便有罗姨娘屋里的大丫鬟出来说罗姨娘有喜了,说老爷欢喜,府里上下丫鬟婆子都有封红,让大伙一会儿上管事处领去。” 源儿边说边打量承钰的面色,语气愈来愈低,末了又添一句:“那封红我可没领。” 她虽是进府不久,但很会察言观色,心里清楚主仆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因此做出同仇敌忾的气势来。 回完话,承钰还是让源儿在外边守着。 她脸上倒是淡淡的没多少表情,罗姨娘怀孕,她是惊多过忧。细细回想起来,前世罗姨娘后来的确又生了个哥儿,算来也就是这个时候怀上的。不过那时承钰躲在自己的一隅天地,外边的事一概不理,一概不问,因此到府里办满月酒,她听到西院喧闹,一问才知道有个弟弟出世了。 “凭她生多少呢,一样都是庶出,一样还是姨娘。”平彤撇撇嘴,倒了杯茶给承钰递来,“府里正经的嫡出小姐就咱们姑娘一个!” 承钰笑笑,呷了口茶,问道:“杜姨娘用过晚饭了吗?若是没用过,叫她一道来吃饭。” 平彤应声出去,现在有四个供差使的丫鬟,她只用走到门边交待几句,自有人去做。这种特权她用得很舒心。 不一会儿杜姨娘来了,说是还没用饭,平彤便招呼着仆妇摆上饭来,姜彻没来,承钰便和杜姨娘吃过了。 饭后承钰和杜姨娘一人坐了一边炕,平彤则在绣墩子坐着。冬至已过,昼长夜短,漫漫长夜越发不好打发,三人安安静静做着绣活。 还是杜姨娘先开了口:“二小姐怕也知道罗姨娘有孕的事了吧。” 承钰点点头,继续绣手里的一只小胖鸟。 杜姨娘叹了口气,接着说:“只是不知这个孩子保得住保不住……” 承钰闻言抬头,“姨娘何出此言?” “二小姐竟不知道?也罢,当年二小姐还年幼。”杜姨娘回想起来,“当年夫人先诊出有孕,罗姨娘便贴着脸地赶上去要伺候夫人,夫人看她温柔可亲,就留她在房里服侍着,谁知道一月后,罗姨娘自己也诊出了身孕。” 承钰知道当年母亲和罗姨娘是先后有孕,她还依稀记得罗姨娘挺着微隆的肚子,还要执意照顾母亲的样子。 “罗姨娘还是想照顾夫人,老爷想着同是孕妇,一同吃住照顾起来也方便,便答应罗姨娘仍留在夫人房里,还命了好多有经验的婆子伺候着。” “当时夫人身子不好,害喜害得厉害,一应饮食汤羹,每一样端到房里,罗姨娘都要先试吃一碗,无事了才盛给夫人吃。可夫人的身子越发不好,怀到七月时便早产了,孩子出生呜咽两声便再没了气息。” “不久罗姨娘生下了巍哥儿,险些难产。那葳哥儿生下来时又小又弱,好不容易保住了,罗姨娘的身子却受了损,当时大夫说她三年内不宜有孕。老爷也是想着她因为尽心竭力照顾夫人,拖累了身体,这些年才格外疼宠着她些。” 说到这儿,杜姨娘的话语里带了点酸意,承钰开口道:“为什么你们就一定认定罗姨娘是因为照顾我母亲,身体虚弱才导致难产,葳哥儿也瘦弱?不是说当时父亲还派了好些婆子照看吗?难不成一屋子的事,事无大小,都是罗姨娘亲自操劳?” 杜姨娘被承钰这么连珠炮的一问,一时也疑惑起来。她摇了摇头,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老爷当时的话里,是这么个意思。” 夫为天,丈夫说什么,她自然只有点头认同的份儿。况且她没有子女,更加没有发言权。 不过当年心里的确存着些疑惑,不好与人说。如今事情过了几年,面前的又是府里唯一的嫡小姐,杜姨娘思忖半晌,还是说出了口:“不过葳哥儿出生时,肚子上带了好大一块青斑,产婆说看着又不大像胎记,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中毒?” 罗姨娘怎么会舍得让她的宝贝孩子中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怕就是胎记了吧。”承钰笑笑。 杜姨娘听了没再说什么,也笑笑,抬头看见承钰颈项上挂着的璎珞圈,正中镶了一块通体晶莹,碧澄澄的玉,外边用细金子环绕起来,黄金灿烂。 “二小姐这玉成色倒是极好的。”杜姨娘说道。 “适才在母亲的梳妆奁中找到的,平彤硬要我戴着。”承钰笑说。 “二小姐肤白胜雪,正是要戴这玉才相称呢。我记得,从前夫人也有一块玉,命人打成璎珞圈,日日戴着。可我这么一看,却又不是二小姐项上这块。” 承钰心疑起来,莫不是又让罗姨娘拿去了。 “二小姐这上面刻的是莲花吉祥纹,夫人的却是镌字的。” 杜姨娘这么一说,承钰倒是有些印象。那块玉上似乎一面镌的是她母亲的小字,“眉眉”,另一面镌的什么,却记不清了。 “不过夫人怀孕后,倒不大见夫人戴了……”杜姨娘说到此处,挑了挑双眉,收了话尾没再说下去。 承钰看杜姨娘神色有异,猜到她一定有话没说完,并且这话还与前世母亲和父亲的矛盾有关。因为父亲开始冷待母亲,就是从母亲怀孕开始的。 “姨娘,在我这儿你不必拘谨,有什么直说便是。平彤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听了什么也断不会往外说……还是你也觉得我年幼,不谙世事,和我说了也没用。” 杜姨娘连连摆手,最后还是说了起来。“我也是怕和二小姐说了,平白给二小姐招些烦恼。当日夫人住着正房三间屋子,我和罗姨娘各占一间耳房,说来我那间离夫人还近些。有一晚老爷似乎很生气,摔了盏茶出来,茶水都泼到院子里了,杯子给砸得碎了一片。” “听不清老爷在说什么,隐隐约约似乎在问‘小山是谁’?夫人起初还说两句话,后来便只听见夫人在哭。” “那晚之后,老爷和夫人便不似往常亲热。起初我以为夫妻吵架,过两天也就没事了,谁想直到夫人离世,老爷还是那般冷硬心肠……” 杜姨娘见承钰面有戚戚,便没再说下去。 “小山……那个小山到底是谁?”承钰喃喃道,那个害得父母离心,家宅不宁的小山究竟是何方神圣? 承钰这晚被一块玉和一座“小山”压得忧思重重,加之下午睡得过久,晚间更没了睡意。平彤浓熏绣被,在外间的榻上早睡着了,承钰却在床上辗转了半夜,直到丑时才渐渐睡去。辰初又被平彤叫醒,梳洗了要过西院去向父亲请安。 姜彻果然留在罗姨娘那儿,承钰到时屋里正摆好了早饭,罗姨娘仍抱着葳哥儿,母女俩一左一右紧挨着姜彻坐下,其乐融融。 “父亲。”姜彻抬头,见小女儿穿了身粉红色绣牡丹团花褙子,外面披了件雪白色软毛织锦披风,头上仍是两个花苞髻,两边各簪了白玉响铃簪,项上挂着晶莹璀璨的璎珞圈,越发显得粉装玉琢,乖觉可爱。心下一软,招手道:“承钰,可吃过早饭了,到父亲这儿来。” 承钰缓步上前,“还没用过呢。”声音软软糯糯。 “和父亲一起吃饭吧。”姜彻让丫鬟添碗筷。“昨夜搬了新屋,住得可还习惯?你罗姨娘身子不好,父亲就留下陪了她一晚。” “承钰原本就在那儿的,自然习惯。听说罗姨娘有了身孕,父亲陪着她是应该的。” 姜彻摸摸承钰的头发,心里觉得宽慰。“你罗姨娘虽有了身子,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还是来找她要,她开了库房,尽管拿给你。”说话间,又看了眼罗姨娘。看来,承钰屋子里少了摆设这件事,父亲已和罗姨娘提过了。 罗姨娘接了父亲一个眼神,忙颔首笑道:“钰姐儿前儿说屋子里短了东西,不过是我瞧着夫人的东西贵重,让人给好生收在库房里了。如今姐儿提起来了,我便马上叫人开了库房,一并给姐儿取回来。” 承钰点头,“那便有劳姨娘了。” 姜韵把姜彻贴得紧紧的,丝毫不肯放松,一张施朱抹粉的脸蛋上满是排斥她的戾气。承钰无意去碰钉子,仍是捡了个边缘位子坐下。不过好在这回葳哥儿没再哭闹,只睁着双眼睛,半警惕半打量地望着她。 回去的路上平彤悄悄在她耳边嘀咕道:“姑娘,咱们日后给老爷请了安,还是回自己院里吃饭吧。我看少爷一直盯着您看,两只眼睛鼓鼓的,眼珠子像要蹦出来一样,面色发青,奴婢看着,实在有些渗得慌。” 承钰笑她胆小,“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怕的。”但也答应以后不在罗姨娘那儿吃饭。葳哥儿防贼似的把她盯了一早上,她心里着实有些别扭。 年关将近,府里上上下下忙乱一片,罗姨娘挺着身子,无奈府中没有主母主持,她又一向喜欢揽权,所以更加忙得脚不沾地。姜韵刚及笄,一为替母分忧,二来她也得学着如何管家,因此也陪着罗姨娘忙得灰头土脸。倒是承钰当了半月闲散人,整日练字看书,养花逗鸟,也不必担心罗姨娘会在这时来寻她的晦气。 这个新年过得平淡而无味,从正月初二起便在不停地走门蹿户。姜家自祖上早分了家,无奈支庶不盛,各房人丁都不兴旺,最后数下来,亲戚还没有拜访的姜彻同僚多。 越到后面,承钰越发觉得疲惫,因为近几年她没出门交际,每到一户人家,都得彼此介绍一番,并且还总能看到罗姨娘小鸟依人地附在父亲身边,在众人面前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有不知情的人见了如此光景,便直接称呼罗姨娘为姜夫人,旁的知情人听了,也不提醒。 时近元宵,这日是孟府老爷给小儿子办周岁礼,承钰因为花厅人多嘈杂,出来在棵树下躲清闲,不意撞见姜韵在和她的小姐妹说体己话。 幸而树干粗壮,足以挡住承钰娇小的身子,平彤也很识趣地藏在一旁,免被姜韵发觉。 并不是她故意要偷听别人讲话,只是姜韵和她的小姐妹走到这处便停了下来,而且话语中似乎还涉及她的母亲,她不得不听下去。 “上回听你说,你母亲有意把你许给这孟府的嫡长子?”是姜韵朋友的声音,承钰记得她似乎是林府的嫡小姐。 一般嫡女是不屑于同庶女交往的,况且林府的老爷官品还在姜彻之上,而且这位林小姐直呼“罗姨娘”为姜韵的母亲,这么看来,姜韵这些年走到哪里,旁人都是拿她当嫡女看待的。 “快别提!”是姜韵的声音。 “你没见过他的样子吗?还是故意拿他来编派我?五短的身材,还没有我高,宽脸大鼻,眼睛却门缝儿般小,谁要嫁他!” 言语刻薄,却把林家小姐逗笑了。 她嗤嗤笑了两声,说道:“但也耐不住别人家底雄厚,他父亲那官儿,我听我母亲说,随便捞一笔,就能有普通官员一年的年俸呢!” “谁稀罕!”姜韵嗤鼻道。 接着是林家小姐拖长语调“哦”了一声,“你母亲给你备足了嫁妆,你当然不稀罕了。上回去你那儿看到的那个象牙嵌红木的化妆箱,我母亲都舍不得给我造一个呢,你一来就有成套的八件。身家可见一斑了。 姜韵一听,扯扯嘴角笑了笑,很快转移了话题,又拉着林家小姐不知往哪处去了。承钰在树后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阵阵冷笑。 年前罗姨娘命人把从前母亲屋里的东西通通搬了回来,也包括那八件象牙嵌红木的化妆箱,想来这比割了姜韵一块肉还让她难受,以致姜韵在整个新年里也没给过她好脸色。 不过她并不在意姜韵的脸色,她更在意的是罗姨娘到底还捏了多少她母亲的嫁妆在手里。母亲屋里的东西,是明面上的,七零八落地给她送了回来,田产庄子,库房里的东西,都是暗的,她想查查不到,想拿回更是颇为费劲。 终究是没有可用的人手。府里上下,哪个不是罗姨娘的人。她这个小姐就算嫡出,过几年也得嫁出去,下人凡是有个心眼的,也不会冒着得罪罗姨娘的风险来帮她。 吃过午饭又是听戏,莫说她此时只是个九岁的女童,就是在前世,她过了二十岁,仍是不爱听戏,咿咿呀呀地反倒唱得她头疼。因此她寻了个借口,便带着平彤回府。 车快至门前,承钰撩了车帘,便瞥见一个老婆子在自家大门口徘徊,矮小瘦弱,一身粗布青衣,边上还带了个十二三的小男孩,也是一身短褐打扮,身材清瘦。 她们有何事?承钰一路盯着看过去,只觉得背影熟悉,下了车,还是平彤说了声:“那不是钟嬷嬷吗?”她才想起来。 钟嬷嬷是当年她母亲从京城国公府里带来的嬷嬷,是孙氏的奶母,从小也非常照顾疼爱她。母亲不让她吃的甜食,钟嬷嬷还会悄悄喂她两口。只是母亲去世后,钟嬷嬷似乎家中有些事丢不开,向父亲告了归,父亲也就让她回京中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前世她没再见过钟嬷嬷,后来去了国公府,偶听外祖母说起,似乎是家里儿子孙子相继去世,她老人家伤心过度,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 看来这一世和前一世的经历并不完全相同。 饶是过了三年光阴,钟嬷嬷还是一眼便瞧出穿一身藕荷色褙子的承钰。老人家走过来相认,承钰欢喜地叫了声“钟嬷嬷。”钟嬷嬷听了,一面抹泪擦涕地,一面不住打量承钰:“姑娘长大了,长高了……还是这么瘦小一个。你母亲去了,没人再禁着你吃那些甜烂食物……” 一提孙氏,钟嬷嬷哽咽起来,语无伦次。承钰安抚了好一阵,请到房中坐下,喝了两杯热茶,钟嬷嬷才渐渐平静下来。 “当年你母亲去了,我本还想着留下来照看你,怎奈我家里那孩儿不争气,说是拿钱去做生意,没想到被人骗光了家产,还遭了一通毒打。我只得撇下你急急赶回老家。前不久我那儿子还是去了,留下个孙儿。我无时不在惦记着姑娘,便卖了家中几口薄田,一老一小地赶到泉州来投奔姑娘。只望着姑娘不要嫌弃咱们祖孙二人。” “小结,快过来给姑娘磕头。”钟嬷嬷说完把坐在一边的少年拉过来。承钰细看,长得倒是白皙秀气,一路走来,也始终低着头,没敢张望。 少年被拉过来,老老实实地便给承钰跪下,也不抬头看承钰,低着头要向她磕头。承钰忙拉他起来,她现在才九岁,短短的手臂有些够不着,少年还是磕了一个头才被平彤拉起来。 “钟嬷嬷,您是我母亲的奶母,我母亲敬你还来不及,我又怎么敢怠慢您。您想留下便留下,承钰只当您是外祖母般供着,小结哥哥我给他差事,也不用签卖身契。” 承钰是真心的,虽然钟嬷嬷来寻她到底有所求,但别人能想到你,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她血亲关系的外祖母,虽然以后也一味宠着她,但从出生到现在,却没有问过一次,更别说像钟嬷嬷一般离开三年也还要回来找她。 “姑娘说的什么浑话,奴婢怎么敢和老夫人相比。小结纵使不签卖身契,也和家生子一般,要一世为姑娘做事,等我百年以后,也得替我守着姑娘安好。” 承钰许久没听过这般讨心窝子的话,她看钟嬷嬷比记忆中似乎老了许多,满头银发,眼睛被围在纵横的皱纹中,依然明亮犀利,一时红了眼圈,说道:“嬷嬷待承钰这般好……” —— 晚间姜彻带着罗姨娘姜韵回来,承钰去请安时把这事说了,姜彻颇为惊讶,但对这位国公府来的嬷嬷,姜彻一向尊敬,最后还让罗姨娘给小结在外院安排个差事。 罗姨娘听了,面色有些阴晴不定。她一向惧怕这个瘦弱矮小,但口齿凌厉的嬷嬷。当年孙氏宽厚仁慈,不要她站着伺候吃饭,这个钟嬷嬷却在旁边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妾是何物,一个女,一个立,自应当站立着伺候老爷夫人。” 一双单眼皮的眼睛虽小,但目光犀利,看得她浑身禁不住一个冷颤。 后来孙氏去世,她便告老还乡,自己好不容易松一口气,怎么这个时候又回来了? “父亲,我看不如把小结留下专供女儿差使。女儿快十岁了,身边也需要个得力的小厮。小结哥哥斯文受礼,年纪也不过十二三。” 外院的许多事,府中女眷不好插手,有小结在,一旦发生什么,承钰心里也能有个底。 姜彻想了想便同意了。一时没人注意罗姨娘阴沉了一忽儿的脸色。 晚间承钰拉着钟嬷嬷说话,问起从前孙氏是否有一块璎珞圈,上面镶的玉上镌了字。 钟嬷嬷一听神色滞了滞,半晌点头说是,“钰姐儿怎么问起这个?可是有人和钰姐儿说了什么?” 承钰摊牌,指着自己项上挂着的璎珞圈说道:“前日杜姨娘看到我带的这个圈子,提起从前母亲也有一块,还说自从父亲和母亲生了间隙后,母亲就再没戴过。” “嬷嬷,承钰虽只九岁,但是自母亲去世后,承钰独自一人应付,该懂的都懂,所以我想母亲这事儿,恐怕那璎珞圈脱不了干系。钟嬷嬷若是知道些什么,尽管告诉承钰。” 钟嬷嬷叹口气,还是不想再提,但一看承钰的眼神,小小的玉人儿眼眸澄澈,目光坚定,一看便是个早慧的孩子,心底无奈,又是一声叹息,还是托出了实情。 “那块玉,的确是镌字的。一面是夫人的小字,‘眉眉’,一面是“小山”……” 承钰恍然,杜姨娘那日说听到父亲在诘问母亲,似乎问的就是“小山是谁?” “这个小山不是别人,就是京城世安王府的嫡次子,陆平里。小山是他的字。” “说来他和夫人也是一见钟情。因为国公爷和世安王年轻时生了矛盾,两府不大来往,夫人和他也不常见面。好像是有一年的元宵节吧,夫人去忠勤伯家做客,见到了陆二爷。” “两个人之后就偷偷地有了来往,连我这个奶母也给瞒了去,到陆二爷上门来提亲时,也只有夫人的贴身侍婢慎珠知道。那块玉就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 原来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是有过意中人的。承钰问道:“那为何母亲最后还是嫁给了父亲你。” 钟嬷嬷摇摇头,继续回忆道:“以前只是听说国公府同世安王府不来往,却不知道两府的矛盾这么大。国公爷当时一口回绝了陆二爷,还让他以后再也不要来府上。世安王不忍看儿子饱受相思之苦,还亲自上门提亲。最后的确答应下亲事,不过不是夫人和陆二爷的亲事,而是三小姐和陆大爷,也就是世安王世子的亲事。” 承钰掩嘴低呼一声。大户人家向来不允许相互嫁娶,既然兄长娶了别人家的姐姐,弟弟便不好再娶妹妹,否则传出去,会叫旁人笑话的。 外祖家是铁了心不让母亲嫁给陆家二爷。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承钰小小的眉头紧蹙。 “后来不久,国公爷便急急为夫人选了这门婚事,把夫人远嫁了。” “那母亲那时,岂不是很伤心?” “伤心归伤心,到底父母之命难违。夫人打小便是最温柔可亲之人,国公爷为她顶下亲事,她也只有顺从的份。” “不过这件事,除了嬷嬷我,还有夫人从国公府带来陪嫁的几个丫鬟外,无人知道。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初几年,老爷看夫人日日带着那块玉,从没有问过,后来某日突然问起,似乎知道实情的样子,很生气,砸碎了一盏茶,吓得夫人话也说不出,只一味哭泣。” 这和杜姨娘讲的倒是一样。 依父亲的性子,若知道母亲嫁给他后,还日日戴着从前和心上人的定情物,不发怒才怪。 “夫人刚嫁来时,既伤心又孤单,叫人把玉缠成璎珞圈挂在项上,也只当是个情感寄托。后来和老爷渐渐有了感情,也只是把佩戴它当作一种习惯,没什么其他意思了。老爷性急,追着夫人一问再问,夫人性子虽然软弱,但也是个有脾气的。她自认问心无愧,也不屑向老爷解释,以致后来老爷对她日渐冷淡。” 承钰点点头。这样的结局让人无奈,但究其根源,谁对谁错,一时也说不清。她此刻不想去评说对错,她更关心的是整件事的疑点:父亲为何会突然问起母亲璎珞圈的事?是有什么人跟父亲吹了什么耳旁风? 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罗姨娘,但罗姨娘一直跟在父亲身边,怎么会知道母亲出嫁前的事? 是母亲把它当作心事同罗姨娘说的?更不会。她了解母亲的性情,这种藏在心底的秘密,当初连钟嬷嬷都不知道的人,她又怎么会跟一个姨娘说。 “嬷嬷不该和姐儿说起这些烦心事。钰姐儿,事情毕竟过了这么些年了,你也不必太过挂怀。如今老爷疼您,几年后必会给您挑门好亲事。姐儿只管做好女红,恪守《女则》,《女诫》,有什么事,嬷嬷头一个冲上去为姐儿挡着。” 承钰感动,拉了拉嬷嬷的手。钟嬷嬷笑道:“说来时近元宵,姐儿的生辰也快到了。” “岁月真是不饶人,一转眼,姐儿都快十岁了,再过几年,及了笄,说了亲,又是别人家的夫人了。” 钟嬷嬷摸摸承钰头上的花苞苞,无不爱怜地说道。 当晚无话。钟嬷嬷走后,承钰心里的结解了一个又系了一个,她始终相信父亲和母亲离间一事,罗姨娘脱不了干系,又苦于没有证据,心中愁闷。最后还是以失眠对小孩子身体成长不好,才努力收住杂念,沉沉睡去。 第二日姜府上来了个妙龄女子,年纪不过十五六,是罗姨娘亲姐姐的长女,名唤沈令茹。 罗姨娘的亲姐姐的夫家虽不如姜家,只是一个七品官员,但做的是人家的正室,为此罗姨娘还眼红了自己亲姐姐好些年。不料去年冬那官员犯了事,被革了职,她姐姐不想为此影响自己女儿的婚事,因此把她送到姜家来,希望罗姨娘能帮侄女挑一门好亲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记得这个沈令茹,前世沈令茹来府上时与她接触不多,只是听说后来罗姨娘给她找了门不高不低的婚事。她是从姜府嫁出去的,出嫁那日据说哭得很厉害,对着姜彻和罗姨娘连叩了八个响头,最后迎亲的人说再不走会误了时辰,她才依依不舍地拜别。 承钰还好一场纳闷,姜彻和罗姨娘是给了她多大的好处,才值得她表现得这么感恩戴德。 这世承钰是在午后去花园晒太阳的路上见到这位沈家姑娘的。 此时姜韵正拉着自家表姐在府上闲逛,各处指点,俨然一副姜府小女主人的模样。她穿了一身锦茜红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系一条象牙色马面裙,妆容颇为浓艳,烈焰红唇,与她本人的年纪有些不符,不过大抵仍是一副人比花娇的少女模样。 听罗姨娘那边的口风,似乎是对孟府的公子又不甚满意了,还要另觅佳婿。她老人家择婿一要家世,二要容貌,三还要求人家必须娶她闺女做正室。 这点自信除了府里上下无不捧她为主母,当然还有为姜韵筹备的丰厚嫁妆做后盾,而这些嫁妆,九成都是当年孙氏带来的。 还是沈家姑娘先看到承钰,用手肘戳了戳正讲得眉飞色舞的姜韵,姜韵被表姐轻轻捅了捅手肘,心中有些不快,转头发现姜承钰看着自己时,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不过立刻又恢复了平日里目无下尘的轻挑态度。 “妹妹不待在屋里睡中觉,也出来逛逛吗?”话是问承钰的,可眼睛却转向了园子里的假山池水。 “今天太阳好,所以出来走走。家里来了新姐姐,韵姐姐也不介绍我认识认识吗?”承钰冲沈令茹微笑。 姜韵听说,一把拉过沈令茹,“这是我表姐。” “这是姜承钰。”说完对沈令茹努努嘴,一副你知道的样子。 也不详细介绍,看来私底下姜韵已经和这位表姐说起过她了。不知在她口中,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自诩清高,惯会在父亲面前装可爱? 沈令茹回了一个笑容,“承钰妹妹好。” 声音甜甜的淡淡的,倒是很温和。沈令茹穿的是一件月白色褙子,下面一条鹅黄色裙子,多的花纹纹饰也无,清清白白的一片,又站在红色艳装的姜韵身边,越发显得有些寒酸。 不过承钰看她容貌虽不算出挑,但一张容长脸,秀雅清丽,自有动人之处。薄施粉黛的脸蛋看上去比姜韵清爽许多。 “沈姐姐好。”承钰笑道,走过去拉起沈令茹的手,“沈姐姐,我就住在东院,你刚来府上,肯定得新鲜两日,日后若觉得无聊了,可以来东院找我。东院就住了我和一个姨娘,我一个小孩子,成日关在屋里也闷得慌,韵姐姐比我长了几岁,不喜和我这个浑孩子玩儿,希望沈姐姐不要嫌弃我才好。” 小女孩有小女孩的好处,别的不说,一口甜甜糯糯的嗓音,任谁听了都会心软。 沈令茹有些惊讶,不过看眼前的小女孩粉装玉琢,言语又讨喜,一时忘了她就是表妹姜韵常向她提起的骄傲的二小姐。 “只要你得空,我都可以来找你玩。”姜承钰拉着沈令茹的手,沈令茹也就没放,还是姜韵在旁边飞了几记眼刀,沈令茹才恍然般放下承钰的手。 “妹妹自己晒太阳吧。我要带我表姐到别处逛逛。”姜韵说完,没等姜承钰说话,便拉着沈令茹,风一般地转身走开,身后一群丫鬟也脚步匆匆地跟上去。 姜韵拽着沈令茹的手,走了好一阵才松开,沈令茹觉得手臂酸麻,也不敢和这个表妹说一句不。来姜府之前,她娘千叮咛万嘱咐地交待过,要万事顺从姨母,要万事让着表妹。总之,恭敬温顺,听之任之是没有错的。 可她自认家世虽比不上表妹姜韵,但在自家也是嫡长女,是让爹爹和娘捧在手心了宠大的,要不是为了娘把自己的终生大事托付给了姨母,她才懒得讨好这个自私娇纵的表妹。 “你记住了,日后别和那个小蹄子说话,你现在看她一副乖巧模样,私底下有多讨人厌你是不知道的。”姜韵长舒一口气,“你在这府上陪我玩儿就好了,不要去找她。” 沈令茹点点头,不想作声。她清楚这个表妹的为人,之前她总向自己说起姜承钰有多么孤高自傲时,她就在怀疑这些话的真伪。刚才姜韵在和她介绍府里陈设时,她瞥见一个九,十岁的小姑娘看着她们这边,目光清冽,比这大冬日的寒风还要冷。 她心里打了个寒颤,差点相信姜韵的话。不过后来她发现那种冷冽冽的眼神是对她表妹的。这位姜家姑娘是府里唯一的嫡女,但也只是穿了身杏色绣花锦衣,脸上粉黛不施,小小一张素脸,干净俏丽,小小年纪有一股说不出的端庄大方,不似这个表妹,言语打扮出挑得过分。 等她开口和自己说话,又是一种小女孩才有的天真烂漫模样。总之,不管姜家小妹妹不是真的清高骄傲,她也愿意相信这个承钰妹妹比自家表妹好上百倍。 “算了,不逛了,让厨房做些点心——我们回屋吃点心去。”姜韵不是在询问她,而是自己做了主意要她来执行,沈令茹甚至想,如果她此刻说想再逛逛,不知姜韵会发脾气还是依着她再走两圈。 罢,这么脆弱的姐妹情谊她不敢贸然试探。沈令茹现在只一心希望她的姨母能早日为她挑一门亲事。 不过若有好人家,自然是优先给姜韵的,剩下的,次一等的,姜韵不喜欢的,才能是她的。 回屋后,平彤嘀咕道:“姑娘为什么要向大小姐的表姐示好?”在平彤单纯的处事中,不喜欢的和有关不喜欢的一概不碰,这种恨乌及乌的想法让她不能理解自家姑娘的举动。 承钰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朋友了,而这位沈家姐姐,不知为何,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前世从出嫁后,她整日被孙涵的母亲拘在屋里,给她立规矩,弄得她根本没有出门交际的机会,所以在孙家的那几年,身边除了平彤,也没个能说话的人。 出嫁前在国公府,大表姐虽然同她不对付,可还有可爱的二表妹,还有几位表哥一起玩乐,总的说来也不算寂寞。 她是真有些渴望快点去国公府了。 “你不觉得那个沈姐姐很温柔吗?”承钰反问平彤。 平彤听了,想了想,“看起来好像是挺温柔的。姑娘,您认为大小姐会欺负她的表姐吗?我看那个沈家的表姑娘不止温柔,在大小姐面前简直有些唯唯诺诺。” 平彤记得最后那位表姑娘离开时,手腕是被紧紧攥在大小姐手里的。 “她来家里就是投靠罗姨娘的,自然少不得对她们母女低眉顺眼了。”承钰说道。 小丫头刚把茶沏好,钟嬷嬷便进屋来。她将一个红漆描金富贵花小托盘,里面放着几碟样式精致的小点心。 “姑娘在外边逛累了吧,嬷嬷记得姑娘从前最爱吃我做的芝麻卷,就专门去厨房给姑娘做了一小碟。” 承钰看去,是一碟子芝麻卷,一碟子黄金糕,一碟子枣泥山药糕。 “夫人一向禁着姑娘吃太多甜食,嬷嬷我就只做了这么些。”钟嬷嬷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夹了芝麻卷来喂承钰。 还拿她当小孩子一般喂食。承钰里头的芯儿虽已是二十来岁的妇人了,但还是张了嘴,咬下一口芝麻卷。 芝麻卷刚刚出锅,还是热乎乎的,黑黑的芝麻点缀在白色的面皮上,芝麻烤的酥脆,面皮炸得香脆,入口满是甜香。 “嬷嬷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承钰吞了一个芝麻卷,自己又夹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枣泥山药糕不似芝麻卷那般甜腻,而是清甜中带了点酸,使人不至于吃得腻味。凉幽幽的山药糕配上热乎乎的茶,承钰一口气吃了三块糕点。待要伸手夹块金灿灿的黄金糕时,碟子一把被钟嬷嬷端开。 “姑娘吃了这么多点心,不能再吃了,小心不克化,晚上又吃不下晚饭。”钟嬷嬷严厉地说道。 承钰不敢反抗,乖乖地放下筷子,只好眼睁睁看着钟嬷嬷把剩下的点心拿给丫鬟赏了。 临近元宵,姜彻因想着这几年都没有好好给幼女做生辰,这回承钰又是整生,因此吩咐罗姨娘要好好操办。自己又亲自到首饰铺子里,为承钰挑了一份牡丹花的头面。 这副头面装在一个红漆描金的精致盒子里,盒子又放在姜彻的书房里,是姜彻打算元宵时再给承钰的惊喜。 这日姜韵带着沈令茹,园子早被她逛烦了,因为婚事总是订不下来,她也无心女红和书本,罗姨娘要她学着看账本,她更是静不下心。而罗姨娘这胎怀得艰难,府中事务大多交由心腹嬷嬷打点,而她则困在屋里或照看葳哥儿,更是没了功夫管教姜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沈令茹劝姜韵好生待在屋子里做针线,姜韵递了她一个白眼,自顾自出了房门,沈令茹无奈,只得丢下绣绷子,随姜韵出去。 “大冷的天,你这又是要去哪儿?”沈令茹小声问道。 “什么叫又是啊?”姜韵撅撅嘴皮,“况且这天能有多冷?” 沈令茹心道:你姜大小姐裹的是软毛披风自然不冷,我只这么身带毛的外衣,日日被你拉出门闲逛,往年从不知冻疮是何物,今早起来,耳朵奇痒,竟是也长了两个红红的硬疙瘩。 姜韵看沈令茹面色低沉,站在院中犹豫了会儿,说道:“罢了,你不想出门也行,咱们就去点别的地方。”说完也不等沈令茹回答,转身拔脚便走。 姜彻的书房是允许姜韵随便进出的,只是不再允许旁人随意进出。一应机要的信函公章虽然都被他所在柜子里,但心底总是不放心的——当官的不论阶品,这点自觉必须要有。 但姜彻很喜欢长女多来来书房,他的这间书房虽小,除四书五经以外,总有那么几本天文地理各方面的代表书籍并许多诗词,他希望姜韵在出嫁之前多受受书籍熏陶,做到腹有诗书气自华。 而事实上姜韵能把李杜的入门诗背会已是极限。 沈令茹跟着姜韵走进一间肃穆静谧的屋子,瞧见周围尽是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籍,靠窗下有张大的红木雕平头桌,桌上一应纸笔砚台皆有。她当即明白这是姜老爷的书房。 紧张地拉了拉姜韵,沈令茹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妹,这可是你父亲的书房?咱们这么贸贸然地进来,不大好吧?” “这有什么,父亲巴不得我多多到书房来呢。”姜韵哼了哼鼻子,“怎么,你爹爹不许你们进他书房?” 沈令茹不好说,因为沈父是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平日里虽然没有不让她去书房的意思,但她知道书房毕竟是父亲谈事办公的所在,因此也不会在没人的时候闯入。 但看姜韵这个轻佻的表情,沈令茹知道若是此时点头,必然又会平白给姜韵增添优越感,姜韵本就处处压她一头了。 最后沈令茹还是选择摇头说道:“爹爹当然让我进书房了。” 姜韵耸耸肩,撇撇小嘴,忽然眼睛一亮,撇下沈令茹朝一面书架走去。 对于书本字词,她永远迷迷糊糊,但对于金银首饰一类,她的眼睛却一下子变得雪亮。那个装牡丹花头面的匣子就被姜彻放在书架的第三层,姜韵掂掂脚,刚好能够到。 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拿下来,姜韵迫不及待地把它捧到桌案上打开,沈令茹跟过去,一瞬间就被匣子里精致玲珑的头面迷得挪不开眼。 “这得是多宝斋最贵的首饰了吧!”姜韵惊呼一声,忙把它拿出来左看看右瞧瞧。 她想当然地认为这是父亲藏起来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因为她最喜欢的花卉便是牡丹。 牡丹花开,富丽堂皇,头面上鎏金嵌银的大朵牡丹恣意盛放,栩栩如生,正符合她姜府长女的身份。 沈令茹也禁不住感叹一声,但一忽儿她又不想流露太多艳羡之意,因为这只会让姜韵更加得意。 “咱们快回去试试这个头面吧。这里也没有镜子。”姜韵关上匣子,把它抱在怀里,也不再理会沈令茹,一径出了书房。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姜韵都在屋子里对镜梳妆,头上顶着那副头面,再也舍不得摘下。 她美滋滋地戴了去给罗姨娘看,罗姨娘正坐在炕上翻账本子,她孕吐得厉害,夜里失眠,觉都在白日里睡了。 姜韵颇得意地讲明她是如何在姜彻的书房里发现这个匣子的,原想得罗姨娘几句夸赞,毕竟人靠衣装,戴了这牡丹头面,她自己都觉得脸庞比往日要熠熠生辉许多,整个人明珠似的艳丽,却不想罗姨娘见了,当下把脸一沉,呵斥了她一番,还让她把匣子放回去。 姜韵一手牢牢按住首饰,一面哭丧着脸嚎道:“为什么!反正父亲迟早要送给我的!” 沈令茹在一旁看了表妹这般模样忍不住发笑。 罗姨娘不愿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柔声宽抚姜韵:“你也知道你父亲迟早会送给你,但如果你现在戴了出去,父亲就会知道你进过他的书房,没有看书却只拿了首饰盒子,必定会责备你。” 实际上罗姨娘心里有个猜测,那就是首饰是姜彻打算送给姜承钰的。但看沈令茹在,她不好打击自己女儿。 姜韵听后良久不言,对这番话渐渐认同。 幼时她母亲罗姨娘失宠过一段时日,那几年连带着她也遭了不少冷待,因此她总觉得父亲是捉摸不透的,父亲的宠爱更是容易飞走的。努力念书讨父亲欢心是不大可能了,她只有乖乖巧巧做个端庄有礼的女儿。 但是这首饰,美得她离不了手,更别提再把它送回去。姜韵慢吞吞把首饰摘下放回盒子,看了看旁边的沈令茹,她唤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把她招来,说道:“你帮我把这匣子放回父亲书房吧。我实在做不到把它放回去。” 沈令茹看看罗姨娘,罗姨娘朝她点点头。姨母都发话了,她心里纵有一千个不愿意也只好接过匣子。此刻临近晚饭时分,一会儿姨父若是回来撞见她在书房,到时问起,她也不敢说出是姜韵的缘故,只有自己受骂的份儿。她的好姨母,早就摸准她是个可拿捏的软柿子。 再到姜彻书房时,沈令茹的小心脏简直要扑出来了。刚把匣子放回原处,只听外面有一阵悦耳动听的说话声,渐渐近了,直进到屋里来。 沈令茹一个手抖,磕碰到书架,弄得书架左右摇晃,她吓得手指冰凉,努力想扶住书架,不想最顶上的书仍是哗啦啦地掉下来散了一地。 而她正好和承钰四目对视,打了个照面。 承钰本来是想来找姜彻的,因为不想看到罗姨娘,便直接走了姜彻书房。没想到一进来便听见书本滑落的声音,又看到沈家表姐神色慌张地望着自己。 她在这儿干什么?她一个人进了父亲的书房? 一瞬间脑子里存了许多疑惑,姜承钰还是选择先和沈令茹打个招呼。 “沈姐姐,好巧啊,在这儿遇见你。我有几日没见过你了。” 饶是承钰的笑带着春风拂人的舒服,沈令茹仍是吓得面色发白,一双纤手不住发抖,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 “承钰妹妹好啊。”她喘着气,胸膛一起一伏,却说不出一句多的话来。 承钰不说话了,一双水晶似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沈令茹,似乎已经望透了沈令茹的心思。沈令茹决定和盘托出时,门外走进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姿。 正是姜彻。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袄,虽已年过三十,身材瘦削,但依旧笔挺如松,风雅绰约。承钰看着父亲风流儒雅的气质,白皙的面容简直可以和罗姨娘相比,兼之眉目清朗,不由想到当年他和母亲也是一对极相配的玉璧佳人。 承钰向姜彻行礼,叫了声“父亲”,想起沈令茹还在书房里。看向沈令茹时,不知她是吓得太厉害还是真的做了什么心虚事,一张嘴唇直哆嗦,盯着父亲也不说话。 “父亲,沈姐姐来找我,说想借些诗词看,我想着您这儿多,所以便带沈姐姐来您的书房找找。您,不会怪承钰吧。”承钰抢先解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着,试探地看着姜彻。 姜彻本来听说俩人是来找书看的,也就没有责怪之意,又见小女儿言语柔和,态度可爱,便说道:“无妨,你们日后还想看书,只管来书房拿,不过,得提前和父亲说一声,都拿了些什么书。” “好。”承钰甜甜地应下,走到桌案边看到熟悉的字迹,拿起来便道:“沈姐姐说喜欢看这本,父亲借给我们可好?” 姜彻一看,正是自己闲时写下的诗词集,心里更喜,对沈令茹笑道:“侄女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好了。” 沈令茹这时才回过神来,脸上有了血色,低声道谢,从姜承钰手中接过集子,便告了辞,低头快步离开。 父女俩顾着说话,谁也没注意沈令茹走时,一双耳朵已是鲜红欲滴。 元宵节前一日,姜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为闹元宵,二为庆贺府上二小姐的十岁生辰。 此时姜韵的亲事也让罗姨娘基本订了下来。罗姨娘怀着肚子,趁新年结束之前忙忙地周转于各府的宴会上,因为元宵一过,就预示着新年的彻底结束,而新年间各府漫长的酒戏,正好是有适龄子女说亲的好时机。 眼看着再过几月姜韵就十五岁了,罗姨娘心里免不了着急。恰在这时有人说起泉州一户名门望族,那家人姓于,虽已到了末世,但根基尚稳。于家的嫡次子长姜韵三岁,前年已中了举人,可以说前途一片大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罗姨娘听说后便忙忙地撺掇着姜彻去打听,那家人也有意,两相说下来,便交换了聘礼,火速地订下亲事。 姜韵知道后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只觉得勉勉强强应该能嫁。泉州远离京城,又能有什么出挑的仕宦家族呢?于家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了,以后出嫁,免不了让那帮小姐妹眼红一番。 如此一想,姜韵便满足了许多,开始静下心来做点绣活,对沈令茹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元宵一到,白日里还好,街上只是比往日更热闹些,一府的丫鬟小姐,只等着到了晚上,处处笙歌,家家萧馆时出门玩闹一番。 中午姜府在外院摆了十桌,内院摆了五桌,说是为二小姐贺寿,实际来的大多是姜彻的同僚,祝福的话说完,聊的大多也是朝政之事。 外院人声鼎沸,内院莺莺燕燕,一眼望去却没有一个相识的。吃过午饭,还有罗姨娘安排的酒戏,听戏的也是和罗姨娘母女相熟的妇人小姐,承钰只推说乏了,钻回屋子里躲懒。 下午承钰懒懒地歪在榻上,眯了好一阵,平彤就火急火燎地冲进屋把她摇醒。 “平彤,还早着呢,父亲说了,要等吃过晚饭才会放咱们出去。”承钰需着眼看外头天光仍亮,含糊地说道,她实在抵挡不住这具小小身体的困意。 “姑娘,您快起来吧,安王府的世孙来给您贺寿了。” “安王府的世孙……”承钰脑子还不大清醒,喃喃重复。 “对,就是安王府的世孙,您的表哥,来看您啦!”平彤又摇了两摇。 这回承钰渐渐醒转来,意识清醒,听到“表哥”二字,立刻从榻上蹭了起来。 “我表哥来了!”承钰面上浮出喜色,因为闷在暖和的屋子里困觉,此时两边脸蛋子一边一坨红晕,笑起来时泛着微微红光,显得格外稚嫩可爱。 这位表哥不是别人,正是她三姨母的长子陆玉武,前世她大表姐孙步玥要死要活也要嫁的人。 承钰急急梳洗了,专门挑了枝点珠桃花簪簪上。虽说前世外祖母想把她嫁给陆玉武而不成,陆家表哥对她却一直是很疼爱的,婚后每年她的生辰,总是会来看望她。不过这么和善的一个人,却英年早逝,最终跟着他祖父和父亲一起,战死沙场。 承钰赶到花厅时,姜彻早和陆玉武坐下喝茶了,罗姨娘立在一旁,拿出主母派头,命丫鬟端茶摆果,而姜韵和沈令茹也到了,正在下首的椅上坐着。 “玉武哥哥!”承钰一眼看到那个着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的身影。少年闻声回过头来,端的一副俊朗面孔,面若春花,眼如秋月,浓黑的墨眉长扫,悉数风情尽堆眼角。 陆玉武和她一般,也生得一双桃花眼,不过这双桃花眼生在他的脸上,不知迷倒了京城多少闺中少女。并且如果她没看错,姜韵此时似乎是在害羞,低着头只顾喝茶。 “承钰妹妹。”少年温润一笑,明眸善睐,干净的面容一如记忆里的容颜。 两相都省去表字,感情可见一斑。 其实陆玉武来之前还有些惴惴,要说起来,他还只在姜承钰周岁礼上见过她,那时母亲过完正月便领着六岁的他往泉州赶,说是要给他看一个顶顶漂亮的小妹妹。 九年前的小妹妹尚是襁褓中的奶孩子,如今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虽然稚气未脱,但看得出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像过世的姨母。 他原本还担心小丫头乍见了陌生的大哥哥会拘束,没想到姜承钰一来便大大方方地叫了他一声哥哥,似是与他相识已久。 “玉武哥哥多久来的?姨母呢,没有一起来吗?”承钰四处望望。 “前些日子我和母亲到漠北去看望祖父和叔叔,没想到回程时母亲受了风寒,只有先回金陵。母亲记挂着妹妹,让我一定要来看看妹妹,把妹妹的生辰贺礼送到。”陆玉武说话时一直带着笑,一口白亮亮的牙齿瞧着让人舒心。 “谢谢玉武哥哥了,玉武哥哥代我向姨母问好,希望她早日康复。”姜承钰想起前世这位姨母待自己不逊于外祖母。外祖母育有两子两女,姨母比母亲长三岁,母亲常常和她提起这位姨母,母亲去世那年,据说姨母是伤心过度损了身子,卧病在床才没能赶来泉州吊唁。 “玉武哥哥会在这里玩几天吗?玉武哥哥多待几天再走吧。”承钰眼巴巴地望着他道。 “承钰,你表哥才来,怎么就问起人家什么时候走了?”姜彻斥道。 “无妨姨父。侄儿连日从漠北赶到这儿,本来应该快些赶回去照看母亲的,但车马仆役劳顿,我打算让他们在泉州歇上两日再启程,若姨父府上不方便,我就到外边赁下客店住着。”陆玉武谦谦有礼地说道。 母亲惯来不喜这位姨父,她说姨母的去世和姨父脱不了干系,姨父是寡情之人,因此陆玉武对姜彻也没太多好感,况且姨母已经去世,府上除了承钰也没什么和他有干系的人。 承钰妹妹,瞧着确是玉雪可爱,他可以白日里来找她玩。 “世孙说的什么话,家里怎会少了安顿您和仆役的房间。我这就叫丫鬟收拾几间屋子出来,您一来,二小姐也高兴了,您就留下多陪陪二小姐吧。”罗姨娘插嘴道。 “是啊,贤侄就在府上住下吧。”姜彻说道。 陆玉武看看一脸献媚的罗姨娘,又看看姜彻,突然觉得自己腰间的玉佩被什么拽了拽,低头一看,原来是承钰正拉着玉坠左右摇晃,眼里满是央求。 十岁的承钰还不到自己的腰间。陆玉武摸摸承钰头上梳的花苞苞,觉得凉丝丝的很柔顺,黑发间簪了朵粉红的桃花簪,一派天真可爱,心里一软,抬头说:“既然如此,侄儿便留在姨父府上住下,多有叨扰了。” “无妨。”当下姜彻又和陆玉武客套了一番,便回外院招待留下来吃酒谈事的同僚了,临走前嘱咐罗姨娘好生招待。 陆玉武又坐在花厅喝了会儿茶,他赶了小半月的路,满面风尘,竟贪喝上一杯清茶,屋里的地龙烧的极暖,他一时还不想到外边去。 这么想着心中有点小愧疚。他祖父世安王常年在漠北戍守,但对他极为严厉,一身武艺也是由祖父手把手传授。父亲要他顶天立地,莫贪图安逸,但是十四五岁总是少年心性,要说生在富贵乡里,要做到完全无视荣华那也是不可能的。 “贤侄今年贵庚?”罗姨娘殷切地问道。 陆玉武听这声贤侄甚是别扭,无奈他从小家教好,母亲说了要喜怒不形于色,因此正色回答道:“再过几月便是十五了。” 罗姨娘一听,两眼放光,再接再厉地问下去:“世孙生辰是几月?我家韵姐儿也是,再过几月便十五了。” 还没等陆玉武回答,姜承钰开口道:“是啊,韵姐姐快十五了,再过几月得嫁人了。”罗姨娘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姜韵才订了亲,莫不是她又瞧上玉武哥哥了? 姜承钰看看沈令茹,伊至始至终目不斜视,坦然喝着自己的茶。如果罗姨娘能说到玉武哥哥,自然是给自己女儿的,绝对不会考虑到落魄的娘家侄女。 “承钰妹妹,带我四处走走吧。”陆玉武无意于再和罗姨娘纠缠,拉起姜承钰的小肉手,柔声提议道。 “好啊。”承钰一口应下,兄妹俩撇下花厅里的三人,一径出了门。 “承钰,哥哥今晚带你出去看花灯好不好?也不知道这泉州的元宵节是什么模样。”陆玉武和姜承钰走到花园的一处亭子坐下,石凳有些高,承钰得踮起脚才坐得上去,陆玉武见状,伸手夹住承钰的小胳膊,轻轻一提便把她带到了石凳上。 哇,真凉。承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无怪玉武哥哥是习武之人,这么凉的石头凳子坐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 按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承钰和陆玉武压根就没想到避讳。陆玉武从小就渴望能有个小妹妹,无奈母亲只生了他一个,二叔三十好几了也不成亲,整个世安王府就他一个孩子,想来童年也是寂寞孤独得很。 国公府外祖家倒是有几个表妹,但生得非常娇气,瓷娃娃一般,陆玉武怕碰坏了她们,因此也不大来往。 却没想到远在泉州的小表妹,和自己竟有一见如故之感。一派天真烂漫的孩童模样,也不似国公府的表妹那般矫揉造作。 “承钰,你想跟哥哥去金陵吗?”冷风吹了一会儿,陆玉武把姜承钰外边裹着的软毛披风给她拢紧了紧。 “去金陵?”承钰一双桃花眼乍然一亮。 去金陵,看外祖母,看姨母,还有三舅舅三舅母,还有三表妹孙步琴。她当然想了! “对,去金陵。但是不只是玩一两日,而是在金陵定居,在金陵永永远远地住下来。”陆玉武一张白净脸蛋,两道浓墨重彩的眉毛写满了严肃和认真。 姨母去世后,平日里还好,但一提及“姊妹”二字,脸上总会滑过几丝失落。如果把表妹接到金陵养着,母亲日日看着,放心之余心情也不会这样郁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去金陵……”承钰皱着小眉头喃喃着。其实如果没有陆玉武来,她知道自己也会去金陵久居,不过,得等到外祖父去世后,国公府才会有人来接。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等到外祖父去世,难道外祖父就厌弃母亲至此? “承钰?”陆玉武见小表妹忽然一脸茫然哀愁,有些担心她不愿意跟他去金陵。 也是,承钰妹妹在泉州出生,在泉州长大,虽然现在没了母亲,好歹父亲还在,他又有什么理由把她要回家去。 “玉武哥哥,容承钰这几天想想吧。”承钰一时很难决定,她还没探清母亲的死和罗姨娘到底有什么关系,母亲的嫁妆也还牢牢被罗姨娘攥在手里。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很渴望见一见从未谋面的外祖父。 “好,哥哥等你。”陆玉武见小丫头心事重重的模样,小小的眉毛蹙得紧紧的,一张樱唇紧抿,忽闪的大眼睛里透着哀怨,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他于心不忍,摸了摸她的花苞苞,决定说些路途中的趣事来逗逗她。 其实要论年纪,姜承钰里子里还长了陆玉武好几岁,但看陆玉武很努力地在逗自己笑,姜承钰还是决定不要让表哥太失望,于是收了心事,听陆玉武讲起一路的见闻来。 “承钰妹妹,刚才母亲送你的礼物,已经交给你父亲了,现在,是哥哥送给你的礼物。”陆玉武突然从袖里掏出一个玲珑小巧的宣窑瓷盒。 承钰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盒杏子色的胭脂,小鼻子还未凑近,就有一股幽香扑来,熏得人一阵心旷神怡。 “哥哥怎么想起买这些?” 陆玉武挠挠头,这是他路过杭州时买的,听说那里胭脂水粉最是名贵,国公府的表妹听闻他要出门,特地跑来缠着让他买。他当时进人家店铺时,还扭捏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让自己的贴身小厮六儿给买的。 “随手买的,想着妹妹女孩儿家应该会喜欢” “哥哥忘了,承钰还小,不大涂脂抹粉的。” 陆玉武有些为难,“那可怎么办?” “没关系,以后承钰就用得着了。”承钰很喜欢这个颜色,让平彤收起来。 兄妹俩正说着话,平彤眼尖,远远就看见莲步生风的姜韵,边上还跟着沈令茹。 “姑娘,大小姐和表小姐往这边来了。”平彤附耳低声道。 承钰挑挑眉,“咱们不怕她们。” “她们是谁?”陆玉武背对着姜韵的来向坐着,承钰在他对面一指,他转身便看见两个小姑娘往这儿走来。 一个过于素净,一个又过于艳丽。 “表哥。”姜韵挪到陆玉武跟前,还有些微微喘气。 陆玉武一听,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她算是哪门子的表妹,竟一上来就直呼他表哥? 心里不快,陆玉武面上却没有显露,微微一笑,他回了声“姜姑娘好。” 姜韵听得面色一滞,笑容险些冻僵了。她特意只披了件薄薄的锦缎披风出来,就是嫌厚厚的毛披风会盖住自己婀娜的身段。 “呀,这是什么啊?”女人对脂粉盒子总是有种寻找猎物般的敏锐,姜韵一眼就瞧见了平彤手里的瓷盒。 “胭脂。大小姐。”平彤一脸冷淡地回道。 姜韵也不说话,伸了手就要把盒子拿过来,没想到平彤拽得紧紧的,她更来了劲儿。 两相争执,只听一声清脆的“啪”,盒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杏子色的胭脂碎成一小块一小块,铺在暗青色的石板上分外扎眼。 “哎呀,这是世孙刚送给姑娘的!”平彤低呼一声,蹲下身子想把它重新拾起。 姜韵一听这话,脑子里猛然炸开,轰轰乱响。陆玉武站起身来看看打碎的胭脂,又看看姜韵,浓黑的眉毛紧蹙。 “都怪这小丫头,谁叫她不拿稳的!”姜韵一脚往平彤腰上踢去,平彤正蹲在地上,一个不受力,斜喇喇地歪向一边,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大姐,你这是做什么?”姜承钰容不得旁人欺负平彤。 平彤给摔得龇牙咧嘴,腰也火辣辣地疼。承钰忙要去拉平彤,陆玉武已伸了手,帮她拉把平彤拉了起来。 姜韵气急败坏,一张脸急得紫涨。 “承钰,外边凉。咱们回屋去吧,顺便也好让你的丫鬟换身衣裳。”陆玉武说道。 承钰应下,兄妹俩扶着平彤径自走了,没再理睬姜韵。 西院耳房。 “令茹,葳哥儿想和表姐玩儿,你去我那屋里找他吧。”罗姨娘来了女儿房里,对静静坐在炕沿的侄女说道。 沈令茹听了立即起身,恭顺地说声“好。”便径直出了门。一瞬间外面天寒地冻的,她耳朵上那两个硬疙瘩又肿痛了起来。 葳哥儿几时喜欢和她玩儿了,那个病恹恹的表弟,成日里大半时间都在瞌睡,醒了便吃药。她知道这是姨母要和姜韵说体己话,她一个外人在那儿,终归不方便。 方才她一直没出声,静静观战,姜韵回来还把她埋怨了好一阵。 她有什么必要出声,她有什么身份出声。再者,这么个没脑子的表妹,根本她就没有帮她的打算。 沈令茹拢了拢袖子,打了个不快活的冷颤,宁愿在外边廊下走走,也不想去罗姨娘的屋子,那里满是药味儿,地龙又烧得热,常常把她熏得作呕。 不知道姨父是怎么忍受的? 想到姨父,就想起那日书房里走进来的那个身影。沈令茹记得那天天色将暗未暗,书房里没有点灯,他从外边走进来,身上落了层虚虚实实的柔光,看得她一时忘了害怕,入了迷。 后来几次她拿着他的诗词找过他。他总是很儒雅安静地坐在书房里,耐心地给她指点。沈令茹突然很想知道姜承钰的母亲当年是怎样一个人物,竟让她这么美貌厉害的姨母,当年也受了几年冷遇。 姜韵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暖,她只穿了件水红撒虞美人花的长褙子,依旧是浓妆艳抹,明艳动人,屋子熏的是白蜜丁香,弥漫着少女的情怀。 姜韵不发一言,罗姨娘坐下便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安王府的世孙?” 姜韵一惊,抬头望着罗姨娘,“母亲怎么知道?” “你是我肚里爬出来的,你有几分几两的心思,打量着我还不知道吗?”罗姨娘伸出食指,戳了戳女儿的脑门。 “娘,于家的那门亲事……可以退了吗?”姜韵捂着被戳的脑门,咕哝道。 “我劝你趁早收起这心思。”罗姨娘叹口气,“你是年纪太小,,没见过王孙贵族家的公子,一时新奇也是有的。你只不知道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外表风光,内里还不是争斗不断。你在家里除了个姜承钰,也没人能压你一头,事事都是你的风头,若是真去了那样的人家,指不定怎么给人咬死的呢!” 罗姨娘永远把声音捏得柔媚,可说起这话时自有一股狠劲儿。 “哪有母亲说得那般吓人。”姜韵撇撇嘴,“您还记得泉姐姐吗。小时候她爹还是父亲的下属,她老是羡慕我的衣服首饰,前年他父亲攀了高枝儿,升了官,还把她嫁到京城,之后回来再见时,我简直嫉妒死她了。光是她用的一小盒螺子黛,就够我小半年的脂粉钱了。” “我看她穿得好住得好,回来人人不对她恭敬讨好,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姜韵越说越觉得自己应该嫁到京城去。 罗姨娘被自己女儿这番话气得头疼。“傻孩子,就算你想嫁,人家世孙想不想娶还是一回事儿呢!” 听到这儿姜韵没言语了。想起刚才在陆玉武面前丢了脸面,她真恨不得能让他平白把这段记忆给忘掉。 “那照母亲说的,女儿该怎么办?” “怎么办,不怎么办,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想,在家里好好待着等出嫁!” 姜韵听了罗姨娘最终的判词哀嚎一声,声音凄厉而不甘,颇像小孩子因为得不到心爱的小玩意而耍赖。 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相貌。陆玉武可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王孙公子,芝兰玉树般的风流人物,她怎么舍得说不想就不想。 “母亲。”姜韵哭丧着脸,嘟起的红唇看得罗姨娘有些突兀。 “好了,那位世孙在府上住着这几日,我绝不会放你出去。你好好待在屋子里,横竖有你表姐陪着你。”罗姨娘最后丢下这句话,款步离去。内院那边还搭着戏台子,不少内宅妇人在听戏,虽说姜韵的亲事有着落了,沈令茹的却还依旧悬着。 承钰回了屋,连忙让平彤去换衣裳梳洗,屋里就让源儿来伺候着。 源儿虽爱投机取巧,但她出身小门小户,现在又成日关在小姑娘的院子里做粗使的活计,没见过什么世面,眼下乍一见陆玉武是京城里来的人物,心里惴惴的,小心思都不敢有,恭恭敬敬地添茶置水招待着。 “这不是钟嬷嬷吗?”陆玉武竟认出了站在屋里满头银霜的钟嬷嬷。 “正是老奴。”钟嬷嬷低着头行了礼,“没想到这么多年,世孙还记得嬷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的母亲孙氏嫁到姜府时,陆玉武才四岁,那时候他祖父世安王还没开始教他习武,他母亲又常常领他去国公府找孙氏,因此这么段短暂愉快的童年他记得最是清楚。而钟嬷嬷做的一手点心,也是他当时最爱吃的。 “眨眼间,世孙已经长成了人中龙凤,嬷嬷我看着也为世子夫人高兴。”钟嬷嬷这时才抬起头来,朝陆玉武慈蔼一笑。 “嬷嬷,玉武哥哥可好了,他给承钰带了好多生辰贺礼来。”承钰说道。 “果然拿人手短,咱们姑娘收了世孙东西,一来就替世孙说起好话来了。”钟嬷嬷这话一出口,承钰似一下子被戳穿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一旁笑起来的陆玉武,心里更是想:真是一世不如一世,二十来岁的人现在竟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嘲笑。 离晚饭还有些时辰,陆玉武和承钰待在暖阁里,承钰找了本闲书,想让陆玉武念来打发时间。陆玉武念完一个小故事,怕承钰无聊,又给她演示起拳脚来。 陆玉武正当少年,身姿笔挺,雄健有力,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看得承钰连连叫好。末了,收拾好的平彤来暖阁伺候两人,给陆玉武拧了热帕子擦汗。 暖阁里太暖和,动一动便要出一身细汗。陆玉武说道:“要论起来,我的师傅有两位,一个是我祖父,一个是我二叔。祖父在启蒙时教过我一段时日,不过后来去了漠北,就由二叔来教。祖父每次回来都要检查的,因为没让祖父满意,哥哥我吃的鞭子可不少。” 承钰笑望着他,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想来王爷也是为玉武哥哥好。” 她记得前世陆玉武的确非常厉害,少年英雄,征战沙场,十七岁上便封了正一品的镇国大将军。 等等,玉武哥哥的二叔不就是母亲玉上的“小山”,陆平里!承钰猛然想起来,看着陆玉武,她心里暗喜终于有个直接认识小山的人,不过玉武哥哥一个小辈,又能对上一辈的事了解多少呢? “玉武哥哥的二叔真厉害。”承钰试探着提起。 “那当然了。王府常年就我和父亲母亲住着,祖父戍守漠北,最近几年,二叔也跟着祖父同去的。” “那表叔既去了,表叔的妻子儿女也跟着去吗?表叔的孩子也和玉武哥哥一般大吗?” “二叔至今尚未成亲。”陆玉武看到承钰理所应当的惊诧神情,说道,“承钰,大人的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不,承钰不是小孩子了,承钰已将长大了,承钰今日十岁了,虚岁都有十一了。”承钰从炕上跪着蹭起来,拉住陆玉武腰间的玉佩央求。 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撒过娇了,没有让她撒娇的人,她又何必做出小女儿的娇媚态,这样一来,她对于撒娇一事还有些生疏了。 生疏归生疏,陆玉武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继续和她说道:“二叔这辈子没有娶亲,就是因为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母亲,承钰。” 承钰在此时倒抽一口冷气,很配合地做出惊讶态。 “你母亲出嫁那日,二叔喝了好多酒,落入荷花池,险些溺死。父亲把他救起来,痛骂了一顿,关在屋子里。三个月后,二叔说他想通了,父亲才放他出来。当时二叔几个月没有刮胡洗脸,跟街上的流浪汉差不多。”陆玉武讲到这里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父亲让丫鬟把二叔收拾干净,好歹有了个人样,都以为二叔死心了,没想到过了几日,二叔便失踪了,后来回来才知道,二叔是去找了你母亲,但被你母亲严辞拒绝,才灰溜溜地回家。” “因为这个,二叔被祖父好一顿毒打,连着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恢复。” 承钰听到此处,不觉心酸。想来竟还是母亲对不起表叔的一往情深了。而母亲当时拒绝表叔的理由,应该就是有了身孕。 “二叔一直郁郁寡欢,父亲找人在工部给他挂了个虚职,他就成日在府里管教我,日日只让我习武读书。”陆玉武的语气变得有些忧郁。 “那后来呢?”承钰听到这里,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后来二叔还是选择和祖父一起去漠北。”陆玉武顿了顿,“就是四年前的事儿,二叔走之前,似乎还来找过姨母一次。” “玉武哥哥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四年前的什么时候?” 陆玉武蹙眉回忆,半晌方说出来:“是三月,我记得是我的生辰过来,二叔才离开的。” 四年前的三月表叔来找过母亲,十月母亲早产生下死胎。 承钰听到这里,总算摸出点头绪。这位表叔统共来找过母亲两次,每次都还是母亲怀着身孕的时候,而最后一次的不久,母亲和父亲便夫妻离心。 难道那时父亲就察觉出不对,质问母亲? 总之不管这位表叔做了什么,和母亲这事儿是脱不了干系了。 正想着,外边源儿打帘进来。 “姑娘,有人送了贺礼来。”源儿手里托着个小布包,平彤接过布包,打开给承钰看。 是一只竹篾编成的鸟窝,正中一只小胖鸟,承钰拿在手里看,才发现鸟窝里还有几枚圆溜溜的鹅卵石,当作鸟蛋的样子。 “好有趣的小鸟,是谁送给妹妹的呀?”陆玉武掏出一块圆石在手里把玩。 这样用竹篾编成的小玩意,去年她的生辰也受到过。因为这是去年收到唯一的生辰礼物,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那是一只竹蜻蜓,小巧玲珑,让她开心了好一阵子。 并且她也知道是谁送的。 没有写明姓名的粗布包,竹篾编成的小玩意,应该就是母亲死后回京城嫁了人的慎珠,母亲从国公府带来的陪嫁丫鬟。 慎珠一双巧手,会给她做许多小玩意,好几回还摘了花园的花,给她编成了花环带着。在承钰的印象中,慎珠姑姑是个爱笑爱闹的人,不过母亲去世时她已近二十,只好选择回原籍嫁人。 这么两年慎珠姑姑还记着自己,承钰觉得很感动。 忽然心念一动。慎珠在来姜府之前就是伺候母亲的贴身丫鬟,母亲出嫁作为陪嫁丫鬟的她,并没有被父亲当做通房。母亲当时的意思是要亲自替慎珠姑姑在庄子上找户好人家嫁了。 常在河边走,怎会不湿鞋,慎珠姑姑在母亲屋里此后,父亲和母亲的事,必定知道几分原委。 “玉武哥哥,你能帮承钰一个忙吗?” “送承钰这个小鸟的是母亲从前的丫鬟,她待承钰很好,母亲去世后她就回了金陵。承钰很想念她,玉武哥哥回去后能帮承钰把慎珠姑姑找来吗?”承钰眨巴着眼睛看着陆玉武,因为心里焦急,眼里不由汪了一汪亮晶晶的水。 她年纪还小,虽然外院有钟嬷嬷的孙子小结照应,但小结毕竟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况且她手里也没有钱,不能让小结上金陵跑一趟。 陆玉武一听,并不是什么难事,承钰又这么可爱地恳求他,当下便答应下来。承钰的心这才有了几分着落。 晚间吃饭时,白日里的客人都回家过元宵了,因此桌上只姜家的几人和陆玉武。罗姨娘不让姜韵到花厅吃饭,沈令茹也只好陪着姜韵在屋里用饭。 花厅里一顿饭吃得还算和气,姜彻同意由陆玉武带着姜承钰出门。临走时,罗姨娘正在花厅给下人们派发元宵赏钱,府里一片喜气。 算来已有七八年没在元宵这日出过门了。嫁给孙涵后,别说出门,垂花门她也少有踏足。街上还是如记忆中的那般,热闹非凡,各色料子,各种形状做成的灯笼,在街边的灯笼摊子上,在行人的手里,挤得承钰眼花缭乱。 天上一轮明月,彩凤凝辉,正亮得纯粹,家家户户有丝竹管弦之声,声声入耳,承钰的心情难得小小的兴奋了一会儿。 陆玉武见下午提过二叔的事后,承钰一直怀着心事的样子,起初还有些担心,现在把她带出府,到底是孩子心性,见了花灯街市便把烦恼抛个干净。 “承钰,哥哥给你买个兔子的花灯好不好?”陆玉武指着前面一处挂卖的灯笼说道,他看很多姑娘围在那儿,出来时都拿着个泛着淡粉光芒的兔子状花灯。 “我不要兔子。有老虎吗,承钰要大老虎。” 为什么要兔子,前世自己不就像只兔子一样任人宰割,到死才看清真相。她要老虎,就算是只假老虎,凶巴巴的也能吓唬人。这辈子谁也别想欺负了她去,也别想欺负她所珍爱的人。 “好,哥哥去给承钰买大老虎。” “四儿,留在这里好生看着姑娘。”陆玉武把承钰移到人少的一边,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照看承钰,自己则挤进人流中去给承钰找大老虎的花灯。 承钰看着陆玉武高高瘦瘦的背影融进拥挤的人潮,心里忽然一痛。前世和这一世有些事不相同,譬如钟嬷嬷回来了,譬如十岁生辰这日玉武哥哥来找自己,不知道这回玉武哥哥能不能不要早早地就捐躯漠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元宵后的几天,陆玉武带着姜承钰在泉州城内四处玩耍。承钰虽生在泉州,但一来她是个小姑娘,轻易不常出门,二来她年纪小,去了的地方也记不住,反倒是陆玉武比她更像泉州人,领着她吃泉州最好的酒楼,听泉州最好的戏曲。 大冷的天,两人还去爬了山拜了庙,最后下山时承钰脚软得打颤,实在走不动了,陆玉武一把把她背到背上,风一样地溜下山来。 这么一玩,陆玉武在泉州竟逗留了四五天,最终还是因为担心他母亲的病,决定回金陵。 临走前一夜,钟嬷嬷给他坐了好些点心,打了包让小厮带着路上给他吃。承钰蹭了陆玉武的口福,也得了几盘。 正盘腿坐在炕上吃着,源儿打帘,陆玉武走了进来。 “刚才晚饭见妹妹吃得不多,还以为生病了,原来是存心要留着吃嬷嬷的点心。”陆玉武点点姜承钰的小脑袋。 “唔。”承钰吞了一大口,有些噎着了,赶忙端起牛乳茶顺了顺。 点心甜中带酸,酥脆可口,牛乳茶丝滑滋润,香甜浓郁,嘴里甜甜的,承钰的心情也算美好。 但她想起明日一早玉武哥哥就要离开了。 扬起的眉毛瞬间又低落了。陆玉武看出她的失落,柔声说道:“妹妹不如和我一起走吧。母亲必定欢喜,外祖母也时常念起妹妹。” “外祖母时常提起我?”承钰心里一刺。她又何尝不想念外祖母,但那边没来音讯,她也不敢冒冒然地跑去金陵。这么些年母亲和自己的生辰,除了姨母和三舅舅,从不见国公府派人送礼,连一封信也无。三年前母亲的丧仪,也只三舅舅迢迢地来吊唁过。 “承钰,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和旁人提起。”陆玉武突然压低声音,凑上前来说道。 “什么秘密啊?”承钰问。 陆玉武赶忙做了个“嘘”的手势。俯身轻声说:“其实每次母亲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半都是外祖母送的。” 陆玉武说完,坐回原位,神情淡定,看承钰的脸色在下一刻瞬息变化。不过没有他期待的惊诧,讶异,反而似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承钰难过得想哭。原来外祖母一直都在关心自己,而她在不解之余心里还偷偷埋怨过为什么外祖母这么多年来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 由此她又越发疑惑为何非得等到外祖父去世才派人来接她。 承钰呆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发现陆玉武正紧张地望着自己,冲他笑了笑表示没事。 “今晚我来的重点是要等妹妹一个答复。”陆玉武说道。 “什么答复?” “我先问妹妹,这几日哥哥带着你四处玩耍,你开不开心?想不想哥哥每天都带着你这么玩儿?想不想哥哥每天都带你去吃好吃的?” 面对陆玉武连珠炮似的问题,姜承钰点头如捣蒜。 “那哥哥现在告诉你,金陵比泉州好玩儿一千倍一万倍,如果妹妹明天跟哥哥一块儿回金陵,哥哥每天都带着你这么玩儿!”陆玉武把自己说兴奋了,此时兴致盎然地讲完,同样的一双桃花眼里闪着期待。 之前他想让承钰去金陵,是因为他没心没肺地只想到母亲,母亲思念这个小侄女,而这回却是他自己想要,他自己掏心掏肺地在盼望。 承钰看他一脸憧憬,先顿了顿让他平静一会儿,从前还不觉得,印象里玉武哥哥只是个风雅安静的男子,一个沉稳内敛的人,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大抵是被她的孩子气传染了。 “玉武哥哥,你想一想,承钰虽然没了母亲,可还有父亲,若现在跟你去了金陵,那就不能在父亲面前尽孝。再者,你哪能日日带着承钰这么野,你得练武,你得读书,你有你自己的事,有王爷和姨父姨母对你的期许要去实现。” “承钰就是个小丫头,生在内宅没什么见识。玉武哥哥以后要是想承钰了,可以给承钰写信。” 两双桃花眼对视一会儿,一双渐渐黯淡下去的又被另一双再次点燃。 陆玉武垂头丧气地放弃了这个提议。 “那我就给妹妹写信。妹妹交代我的事,我回了金陵,立马去给妹妹办妥。”陆玉武坚定地说道。 兄妹俩又聊了好一会儿,临走时陆玉武突然提起姜韵,问姜韵有没有欺负过她,承钰摇摇头说没有,陆玉武点点头,放下心似的出了屋。 刚转出月亮门,贴身小厮四儿便低声道:“哥儿,那位姑娘又来了,站在廊下等了许久。” 陆玉武听了,眉头一沉,“她又来做什么。” “恐怕又是想见哥儿的。我看她一个小姑娘,穿得也单薄,在廊下冻得踱来踱去的,怪可怜的。”四儿说道。 陆玉武横他一眼,四儿只得把嘴巴闭紧了,一声不吭地跟着陆玉武疾步回了厢房。 “沈姑娘。”陆玉武唤道。 沈令茹只穿了一身湖蓝交领褙子,在廊下冻得嘴唇发紫,见陆玉武来了就拔脚朝他奔去,好像他就是火炉似的。 哆哆嗦嗦地从袖里掏出一个信封,沈令茹颤声说道:“世孙,姜姑娘,给您的。” 她已经连着帮姜韵递了四五天的信了,第一天这位世孙不明就里,还傻头傻脑地接了下来,第二日来他就再没接过,反还把第一天的信退了回来,叫她不要再送了。 她当然不想送,可奈不住姜韵成日在她耳边闹。姜韵被姨母关在屋里,成日只有拿她和小丫鬟撒气,只有让她送信时才难得的好言好语。 果然,这回这个冰坨子还是碰也不碰,淡淡地开口拒绝她。 “听说姜姑娘还有几月就要成亲了,我在这里祝福她,也劳沈姑娘替我转达一句,让她不必再想着陆某。” 话一说完,陆玉武转身要走,却被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抓住,沈令茹满脸焦灼,“世孙,您不接这信,回去表妹又得怪我。表妹心情不好,就会拿我解气。” “世孙,您行行好,帮我这回吧。下回我到庙里去,给菩萨烧柱香,保佑您,保佑您平平安安,一生顺遂。”沈令茹一叠声地说好话。 陆玉武自幼不大喜欢和女孩儿接触,现在面对这么个娇柔无辜的姑娘,一时也狠不下心,迟迟疑疑地伸了只手,立马又缩了回去。 “四儿,你把这信接了。送沈姑娘回去。”话音未落,陆玉武已推门进房,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沈令茹一听这话,怕他反悔,也迅速地把信往四儿身上一丢,匆匆地跑开。 无可奈何,四儿只得把信接下。他和他家主子一般年纪,但对于男女之事比陆玉武透彻得多。当下他一边把信拆开,一边鄙夷着这位闺中小姐,另一边又很好奇这位小姐会写些什么淫,词,艳,曲。 但他打开信纸只看到一行字:子时,花园见。 大惊失色之下,四儿猛敲陆玉武的房门,等陆玉武拿到信纸看清内容后,他又接到一个任务:把这信送回去。 陆玉武在房里颇为焦灼,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接到这种信,本来沈令茹第一天送来的信上就让他很是着恼。那封信上写了一首寄予相思的信,虽然没什么污秽的词句,全是小女孩儿的情思,但这么偷偷摸摸地送来,明目张胆地表白,心思单纯的他实在接受不了。 四儿在冷风中奔跑,他并不熟悉这姜府,但又不敢把这封信随便给府里的小丫鬟,让她送到姜韵那儿。如果小丫鬟不老实,打开了信,姜韵的名声他倒不在乎,但这关乎到自家主子的清誉。 他颇为恼恨姜韵,无端端地让他家主子险些遭人非议。 回廊上转悠了好几圈,他觉得自己迷了路,夜深人静,前面也不知何处,猛地一回头,他结结实实和姜彻撞了个满怀。 姜彻清瘦,四儿人小但强健,加上撞的力道猛了些,那么一下姜彻就被撞跌在地。 四儿一见是这家的主人,惊恐之余忙不迭地把姜彻扶起来。姜彻除了“哎呀‘两声嚷痛之外,因见是陆玉武的贴身小厮,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晃悠什么?”姜彻觉得王府的下人应该都是守规矩的。 “没,没什么。”四儿含糊道。 “这地上是什么?”姜彻指着刚才摔倒的地方,那里一封在暗夜里洁白得突兀的信纸静静地躺着。 “啊,没什么,没什么。”四儿一慌,语无伦次,蹲下身迅速地把信封捡了起来,没想到信封里那张宣纸还是晃晃悠悠地落了出来。 这回四儿没反应过来,姜彻把它拾了起来,乍一看,字迹还挺熟悉,一排字眨眼功夫扫过去,他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大小姐,让你拿给你家主子的?”一声比一声高,四儿咬着牙闭着眼,点了点头。 “那你家主子?” “世孙让我给姜姑娘退回去。” 姜彻一听,拿着信纸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如果说这信世孙收下了,表明人家对自己闺女还有意,可明明白白地要送回去,就是看不上姜韵。 这么伤风败俗的事,还让人拒绝了! 他姜彻丢不起这个脸。半威逼半利诱地和四儿周旋了一会儿,四儿咬紧牙关说自己绝不会说出去,姜彻才点点头放他走,然后一个人拿着信,走到了西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正准备卸了钗饰睡下时,源儿来说姜彻让他过西院去一趟。睡意沉沉地拢了拢衣服,承钰也没心思去想姜彻这会儿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来到西院,灯火通明,她还以为父亲在罗姨娘屋子里,正要往正房去,丫鬟招招手却是示意她进姜韵的屋子。 打帘一入倒是吓了她一跳。屋子里罗姨娘和姜韵正跪在炕下,父亲端坐炕上,沈令茹低着头站在一边,这般阵仗似是三堂会审。 “父亲。”承钰叫道。 姜彻“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她在炕下的椅上坐,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父亲?” 姜彻眼睛瞟过炕桌上的信纸,“你自己看。” 承钰一看信上内容便明白了个大概,私相授受。但是眼下她只是个十岁女童,到底要表示自己看懂了还是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呢? 同时她感觉跪在地上的姜韵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一直没有挪过眼。 她抬头,一道清冷的目光回望过去。姜韵一双圆眼睛瞪得颇大,看着自己,又是惊又是恼,更有几分想上前来撕了自己的意味。 姜韵今天是怎么了?承钰素知她与自己不对付,但也从没拿过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她今日与人私会这事和她有关?不可能。承钰淡然地收回目光,突然想到自己头上戴着的牡丹头面。 前世姜韵钟爱牡丹花,一应衣衫首饰都喜欢带牡丹花的,而她又素来不喜欢别人和她一样用牡丹纹饰的东西。 这头面还是元宵节父亲送的,今早平彤硬要她戴上。平彤知道她穿戴简单,这套华丽丽的首饰少不得得在妆奁里蒙了灰,因此拿着今日是陆玉武最后在泉州待的一日为由,硬给她套在头上。 想来是这牡丹花的首饰碍了姜韵的眼。 承钰懒得把姜韵的不满放在心上,她问道:“父亲,这是?” “承钰,你也十岁了,再过几年便要及笄,父亲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因为这是姜家的家事,姜家的人都应参与,况且父亲希望你引以为戒,以后你万不要像你长姐一般……不知廉耻!” “父亲……”姜韵听了这四个字浑身一颤,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却被姜彻怒目而视,立刻又埋下头。 “父亲,长姐不过是约人到花园子里玩儿,只是时间晚了些罢。”承钰说道。 话一出口,她发现姜韵又抬头飞速地恨了自己一眼。 “你可知她约的是什么人?” “她约的是你的表哥,世安王府的世孙!”姜彻说到这里气得从炕上跳起来,“想我姜彻一世清白,怎么就让你个孽畜毁了名誉,若是这位世孙气不过,回了京城把这伤风败俗之事说给了旁人,你一个女孩儿家的声誉还要不要,姜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姜彻一盏茶摔了过去,破碎的瓷片划过姜韵握紧的手,割出几道小口子。 承钰很惊诧,她还以为姜韵相了什么人,原来是陆玉武。也是,姜韵从小心高气傲,父亲近些年也把她当嫡女宠着,见了玉武哥哥这样世间都难得一见的人,难免不动心。 但她没想到姜韵的胆子那么大。 姜彻气急攻心,还要找东西打姜韵,罗姨娘心疼女儿,哀怨地哭泣,求抓住姜彻的袍角哭求。一会儿葳哥儿不知是醒来找不见娘,还是有人故意把他抱过来,他见自己母亲跪在地上,嚎啕起来奔向罗姨娘。 母子三人哭得昏天黑地,姜彻无奈,黑着脸让人拉开葳哥儿和罗姨娘。实在找不到棍子,姜彻决定挽起袖子直接上手,没想到罗姨娘抢先扑在姜韵身上,嚎道:“老爷,要怪就怪妾身,是妾身没管教好孩子,韵儿这些年被妾身捧在手心里养大,是妾身宠孩子过了头……” 这么一说,姜彻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也是宠女无度,追究起来自己更有责任,又看罗姨娘有着身孕,跪在地上护着姜韵,擦涕抹泪的,终究于心不忍,把罗姨娘搀了起来。 承钰在一旁看得打哈欠。玉武哥哥还是像前世一般,对情爱一事至始至终不开窍,当初他答应外祖母娶自己时,完全是因为想满足外祖母和姨母的心愿,所以最后她嫁给了孙涵时他也没有着恼她,依旧把她当妹妹来疼着。 如今这么妙个美人送上门他也不要,还把信退回来让父亲知道了,也算辜负了姜韵的痴情厚爱啊。 最后姜彻没打成,罚姜韵关在屋子里抄《女则》,又罚了三个月的月银。承钰耸耸肩,她早就料到罗姨娘的温情路数在姜彻这里就没失灵过。软话一说,父亲保管消气。她只想着快些回去歇下。 第二日承钰去送陆玉武时,姜彻正在屋里低声下气地给他道歉,没想到陆玉武浑然不觉,摆手说无事,姜彻才惴惴地离开。 承钰和陆玉武说了会儿话,想起一事,笑道:“瞧承钰这个傻瓜,净叫玉武哥哥帮我找慎珠姑姑了,具体的地儿也没细说,要玉武哥哥在这么大个京城里瞎找,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对呀。”陆玉武听了也笑,“要这么说,哥哥也是个傻瓜了,净顾着答应你,也没去细想想。” 承钰莞尔,“可惜原先此后母亲的下人都早离了府,我去问了一圈子人也没人知道,后来还是钟嬷嬷给承钰说了一声,慎珠姑姑似乎是嫁了她的表弟,而她表弟就在外祖国公府名下的庄子里做事。” “至于是哪处庄子,就不知道了。” 陆玉武说道:“无妨,只要是外祖家的庄子,凭他有多少呢,我一个一个地问去,总归是能找到的。” 两人议定,找得到找不到都传个信儿,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四儿来催船快开了,陆玉武才离开姜府。 送走陆玉武后,承钰径直去了西院书房找姜彻,今日恰值姜彻的休沐日,正好承钰有桩要紧事要做。 世安王府送来的礼单直接交到了罗姨娘那儿,不过承钰让陆玉武的小厮再照着那份礼单,零零总总地再写了一份。她此时拿着这份单子,进了姜彻的书房。 姜彻没有在处理公务,而是闲闲地翻起一本诗集,罗姨娘在边上的软椅上坐着。她来时站了好一阵,姜彻才抬头看她,让她坐下。之后也一直没再开口和她说话。 姜彻见小女儿来了,忙叫丫鬟沏了牛乳茶来。他知道小丫头口味偏甜,他平日吃的普洱茶,是苦了些。 承钰先把礼单拿给姜彻看,瞧着姜彻的神色越来越惊疑,她才缓缓开口道:“父亲,这单子想必罗姨娘已经给您看过了,毕竟这么多名贵的东西……承钰是想,再过两月就是玉武哥哥的生辰了,咱们要不要也掂量些给玉武哥哥送到京城去。” 罗姨娘的确给他看过礼单,不过绝没有这么丰厚,他看着单子上的“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幔子十八架,湘妃竹帘子十八挂,金丝藤红漆竹帘子十八挂,墨漆竹帘子十八挂……”一时吃惊不小。 罗姨娘一听是世安王府送礼的单子,再也想不到承钰能弄到一份,本来憔悴苍白的脸上抹了一层惊惶。 姜彻瓮了嗡唇,自己都说不清是惊异于贺礼的贵重数目,还是罗姨娘给他看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他抬头审视地看了一眼罗姨娘。 “父亲?”承钰一双眼睛询问道。 姜彻回过神,“你说的是,世孙生辰,咱们也得回些礼去。钰姐儿放心,这件事我就交由你罗姨娘打点了。” “父亲,女儿想亲自给玉武哥哥选礼物。女儿记得从前母亲有好些玉器古玩,想让罗姨娘开了库房选。”承钰说道。 “库房里的东西堆积多年,二小姐一时要开,也请让妾身命人去打扫打扫。”罗姨娘突然插道,声音有些急颤。库房的一半东西,她都让人转到自己名下的铺子里藏起来了。如今账面上,那批东西也给消了记录,但她还是焦虑起来。姜承钰能弄到生辰礼单,说不定也就能拿到当年孙氏的陪嫁单子。 姜彻点点头,“那也可以,不过你还小,多数还是由罗姨娘给你挑,剩下那么一两件,你再来选。” 罗姨娘一听这话,忙命自己贴身的大丫鬟出去安排。 “父亲,您是觉得女儿太小了不懂得这些吗?玉武哥哥在王府,王府送来的东西自然金贵又不在乎数目,咱们姜家比王府是小门小户,挑中上乘的东西,数目按这单子上的减半就可以了,京城那边不会计较,咱们的心意也到了。”承钰说道。 姜彻看着小女儿说得头头是道。他从来对内宅之事不挂怀,觉得那是女人应该打点的事,因此这么些年来从没有过问一句。所以承钰说得这些他觉得有几分道理,但眼下他得先找罗姨娘问个明白,为什么她给他看的礼单和承钰给他看的不同。 “承钰,送礼这件事容我再和罗姨娘计较计较。横竖还有两个月,也不着急。” 承钰听姜彻这么说,只好点头。临走时她看了一眼罗姨娘,罗姨娘发现她在看自己,忙掩了慌张的神色,面带微笑地送她出了门。 承钰走后,姜彻把那张单子往罗姨娘脸上一摔。“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罗姨娘捡起单子一看,果然这份比她之前改过给姜彻看得大不相同。她要给自己的女孩儿添置很多嫁妆,很多很多,多得让姜彻足以不同意,多得让她的女孩儿在婆家不会受欺负。 所以她得半露半藏,她得悄悄地吞,悄悄地屯。 可万没想到姜承钰,这个刚十岁的孩子,也悄悄地给她留儿一手又一手。 罗姨娘捧着单子,蹲在地上良久没有说话,姜彻再一看,地上湿了一片,原来是罗姨娘低低地哭了起来。 姜彻最见不得罗姨娘的眼泪。当年他和孙氏闹了矛盾,每回去孙氏总是冷着一张脸,他反倒能把脾气发出来,但一旦到了罗姨娘这儿,女人涓涓的泪水早就把他的七分怒火给浇灭了。 “你快起来?还有着身子呢。我不过叫你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又哭上了。”姜彻懊恼,亲自去扶罗姨娘起来。 罗姨娘半倚半靠在姜彻身上,弱柳拂风般,犹在拿绡帕擦眼泪。 “老爷就是这般问了,便是对妾身的信不过。想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妾身怀着这胎,白日里嗜睡,匀不出多少时间,大小事都交给信得过的嬷嬷在打点,想来拿错了单子也是有可能的” 这句说完,罗姨娘歇了口气,又道:“只今日二小姐这么一张单子,老爷就要诘问我。老爷若不相信妾身,那何必又把内宅的事交给妾身处理……” 罗姨娘越哭越来劲,最后说得声噎气睹,一来要让姜彻看到自己的委屈难过,二来要让姜彻从这份委屈难过里体会出自己对他的依恋依赖。罗姨娘早就深谙此道,不怕拿不住姜彻。 果然姜彻又心软下来,他搂着罗姨娘坐下,柔声安慰了好一阵,见罗姨娘渐渐止了哭声,才说道:“既然弄错了,再把单子找回便是,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钰姐儿提到的,她要亲自为世安王府的世孙选礼物,就劳烦你多帮着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罗姨娘擦了擦泪痕,一张脸如过雨的梨花,素净惹人怜,点点头道:“二小姐要开库房,妾身便陪着二小姐选罢了。左右库房里大半东西都是先夫人带来的,也是属于二小姐的。” 姜彻皱了皱眉,“你放心,韵姐儿的嫁妆绝不会比承钰的少,孙氏走的时候也没有当面说东西都是留给钰姐儿的,因此我是想把那些东西平分了,这样钰姐儿也才嫁得体面。” 罗姨娘听这话心里定了些。有姜彻这句话,孙氏的东西明面儿上就能有一半归自己这边,另一半暗里也早就被她捏在手上的。所幸姜彻对内院的事一向不过问,她自有法子瞒天过海。 姜彻把罗姨娘搂在大腿上坐着,两人在书房里又腻歪了好一阵,罗姨娘才钗横鬓乱地走了出来。 一出门便撞上沈令茹,小丫头脸上不知是给冻的还是涂了胭脂,脸蛋子红扑扑水嫩嫩的。罗姨娘看着她乖巧的小模样,竟有五分肖自己年轻时的容颜。想到少女时候的无忧岁月,她心情不禁好了几分,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拿了表妹抄好的《女则》给姨父看。”罗姨娘扫一眼她手里拿着的一沓纸,笑道:“好了,你也是个不错的。快进去吧。” 沈令茹得了罗姨娘的话,一溜烟便钻进姜彻的书房,心里还“扑扑”地跳个不停。 一日后,罗姨娘正从外面发落了几个丫头回来,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她的人,有那不老实,想爬床的,第一时间便会被揪出来。 刚捧了杯茶喝,贴身大丫鬟进来,神色颇为紧张,低声说道:“夫人,宋,宋大娘找您。” 底下人一向叫罗姨娘夫人,罗姨娘很是受用。可这下,她端着杯盏的手一晃,杯盖结结实实砸在茶杯上,发出“哐当”一声。 “哪个宋大娘。”罗姨娘感觉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痛,自韵姐儿把姜承钰那小丫头推下水,烦心事便接二连三地找上来。 “就是从前厨房里的那个宋大娘,三年前她离了府,回家带孙子去了的那位。” 还真是她。罗姨娘隐隐的头疼变成一阵一阵抽风似的疼了,她扶额沉吟了好一阵,才决定让丫鬟把那位宋大娘给请进来。 该来的总会来。那些年她都咬牙挨过去了,还怕这么个纸老虎吗? 一会儿,丫鬟打起帘子,一个矮矮胖胖的妇人走了进来。其实她的年纪比罗姨娘只大了七八岁,可因常年待在厨房里,油烟熏蒸,一张脸看上去倒可以当罗姨娘的娘了。 “姨娘好啊。”宋大娘没忘规矩,行了礼。见炕上坐着个体态娇媚,珠环翠绕的美艳妇人,宋大娘又道:“姨娘气色这般好,想来近年日子过得舒心。” 罗姨娘坐在炕上欠了欠身,淡淡道:“这日子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表面看着风光罢了。” “旁的不说,老爷对姨娘拿份情谊咱们做下人的谁又看不出呢?大小姐年轻貌美,温柔孝顺,葳哥儿乖巧听话,聪明伶俐,听说现在姨娘又有了身子,还怕下半辈子有一点不如意的?”宋大娘谄笑着,搜肠刮肚地想尽好话要巴结罗姨娘。 罗姨娘起初听她那几声“姨娘”,心中已是老大不自在,但又听她夸起两个孩子,心情不由畅快了些,笑道:“哪里话。” 宋大娘还要夸,说着说着又冲罗姨娘丢了个眼色,罗姨娘心里格楞了一下,立马会意,有些不情不愿地把丫鬟遣下去。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宋大娘。”罗姨娘端了杯茶在手里,只一下一下地用茶盏磕碰着杯口,不再看宋大娘。 罗姨娘一张俏脸在淡淡茶烟中显得有些不真切,宋大娘看着那团氤氲的水汽,还是开了口:“姨娘今天见了我,就说明姨娘没忘当年答应我的事儿。” “当年因为我金陵菜烧得好,就在厨房专门负责夫人的饮食。您来找到奴婢,哭得糊涂,眼泪鼻涕抹了奴婢一身,说是上头有夫人压着,您在这府上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恰好那时奴婢那不争气的儿子在赌坊欠了不少债,日日被债主追杀,没个安身落脚之地,奴婢正愁拿不出这笔钱,您听了立马就给了奴婢千两的银票。” “既拿了您的钱,少不得替您办差事。您要我在夫人的饮食里动手脚,但您又是和夫人同吃的,怎么办呢?您就想了个法子,让我一盘菜左边少右边多,左边少的不用药,右边多的就加药进去,每次只放一点,一要药效日积月累,二要不易让人察觉。菜上了桌子,您便先吃左边那部分,右边的转向夫人。但是汤羹米粥分不了左右,都是加了药的,您少不得吃下了些,所以后来生产时到底也损了身子。” “您只和我说那药只会害夫人滑胎,谁又知道是这么损阴德伤阴骘的东西。夫人那胎没有滑,却早产了,生下个畸形的死胎。奴婢听人说起,那死胎满身淤青,脚趾头有二十个之多……若是奴婢没记错,葳哥儿肚皮上也有老大一团青斑吧?” “宋大娘!”罗姨娘尖声喝道,“您这一趟大老远的来,又叫我屏退了丫鬟,究竟想说什么!” 罗姨娘心里虚,险些被自己的声音吓到,赶忙抓起手里的茶杯吞了几口热水,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奴婢来,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仿佛记得当日奴婢离开府上的时候,姨娘说过,只要奴婢永生不把这秘密说出来,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您。” 罗姨娘面目凛然,脂粉也盖不住脸上的苍白冷意。“既是这样,宋大娘有什么相帮的便只管开口说,只要我帮得到的,一定尽心帮你。” “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宋大娘喝了口边上的茶水,舔唇砸舌地说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当日得了您的钱还了债,便发奋图强地读起书来,去年上中了个秀才,我那儿媳却是个享不了福的,年前去世了。” 罗姨娘秀眉微挑,“你是要我帮他寻户姑娘做续弦?” “啊,是……但我这儿子志气大得很,寻常的村里丫头也不要,员外郎的小姐也看不上,就想再娶个诗书传家的名门闺秀。”宋大娘说到这里,挺直了圆滚滚的腰,继续道,“姨娘别看我祖上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这一辈出了我儿子这么个人物,指不定哪天就能捧回个官儿做,别人家姑娘嫁来,准亏不了!” 宋大娘又对着自家孙子好一阵夸耀,罗姨娘听她说话粗鄙,打住了她,满心烦躁,只说自己会替她留意,又拿了几十两银子,好不容易才把她打发走。 晚间罗姨娘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找哪家的姑娘才好。白日宋大娘说她儿子长得俊俏,没有哪个姑娘家会不喜欢,但她想起宋大娘满面横肉,举止猥琐的样子,实在对她的话信不起来。 哪家的姑娘,能有哪户诗书传家的姑娘能看得上祖上三代都是务农的庄稼汉子。虽说那男人已经是个秀才了,但就算以后得了一官半职,没有家族帮衬,根基不稳,如何能长远? 罗姨娘在又一次翻身的瞬间想起昨日瞧见的那张脆生生,红彤彤的面容。沈令茹的父亲虽犯了事,但好歹也算得上寒门薄宦人家,况她模样也生得不错。 反正她娘让她来我这儿,就是托了我要给她找户人家。我先拿她父亲的缘故不好说亲为头,让她知道亲事艰难,再提宋大娘的儿子,只说如今已是秀才,不怕我那老姐姐不满意的。 心思一活泛,罗姨娘觉得头也没这么疼了。她轻轻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姜承钰又算什么,小丫头再过几年就得嫁出去。看来眼下是得开始给姜承钰寻亲事了。她要把姜承钰嫁得远远的,远到她永远也别想再插手府里的事。 西院耳房里,姜韵坐在炕上发呆,同时嗑了一地的瓜子皮。漫漫冬夜,百无聊赖,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影影绰绰地有那么个人影,高瘦挺拔,她用仅有的那么一点墨水把他比作苍松,比做翠柏,然后自己则是一株娇艳的牡丹,依偎着他。 想起牡丹,便想起前日姜承钰头上戴的首饰。姜韵气不打一处来!那明明是她的首饰,定是父亲看她犯了事,生气之下才把首饰给了姜承钰。而父亲为什么生气,还不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写给世安王世孙的信。信是沈令茹在送,姜韵理所当然地把这一牵连的气发在沈令茹身上。 “你抄了多少了?”姜韵探了脖子看坐在矮桌上的沈令茹。她当然不会去抄《女则》,本来打算让丫鬟给她抄,沈令茹在,就让沈令茹替她抄好了,免得一天到晚在她边上边哼小曲边刺绣,她看不得! 没想到沈令茹呆呆地没有回答,姜韵有些恼了,往她身上扔了颗瓜子,沈令茹这才回过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问你抄了多少了?” “没,没多少。”沈令茹低头看那张才落了两个字的白纸,支吾道。 姜韵皱眉,起身一把抓过纸。 “一晚上你才抄了那么几个字!” “我手抄疼了。”沈令茹伸出右手,“不信表妹你看,茧都快磨出来了。” 姜韵觉得沈令茹娇娇滴滴的很没用,把纸往她身上一扔,“算了。明天再抄吧。” “那我明日来抄了。我困了,去睡下了。表妹你也早点歇息吧。”沈令茹怕姜韵反悔,急急丢了一句话想走。 “等等。傍晚让你去找我母亲要盒槐花清露,东西呢?”姜韵突然想起来。 沈令茹刚来时,她还以为自己能多个玩伴,没想到这个表姐总是木头木脑的,很是扫人兴。所以现在姜韵是能不使唤丫鬟就不使唤丫鬟,她觉得沈令茹赖在她家白吃白住这么些天,还要劳她母亲为她找夫婿,不指使沈令茹做些事,怎么捞得回本儿。 “哎呀,我给忘记了。我明天再去找姨母要。” “那你傍晚那会儿出去半天是干什么去了?”姜韵怒道。 想起那会儿在罗姨娘屋里听到的惊心动魄的谈话,沈令茹支吾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先是拿表妹抄的《女则》给姨父看,因为姨父关心表妹,问了我半日表妹近日的情况,所以才耽搁了。” 说完这话沈令茹脑门已经积了一层冷汗,幸而姜韵听到姜彻尚且关心自己,心情好了不少,也就没和沈令茹计较,放她走开了。 出了姜韵的屋子,一阵冷风拂面,沈令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了看沉寂如常的西院,越发觉得这儿肮脏不堪。 傍晚她的确去了姨母屋里,但那时姨母不在,她在院里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面生的小丫鬟发现她,让她到屋里的暖阁里坐着等。 小丫鬟出去了就没有回来,想来只是个做杂活的三等丫鬟,要是让姨母发现进了屋,必得重罚。因此也就没有多想,坐一会儿她听到姨母回来,但又听到有人来找,因此决定等姨母处理完了事情再去要槐花清露,顺便也想问问自己的事情。 哪晓得后来就听到了内宅里这般腌臜下作的事!沈令茹在暖阁里敛气屏息,听得心惊胆战,幸而罗姨娘之后又带着人出去了,她才趁机悄悄地溜出来。 看了看西院进门的葫芦门,沈令茹突然很想冲出去,一口气跑到东院姜承钰那里,把傍晚听到的一字不落说给她听。 也不知道她一个小丫头能不能承受,自己的母亲被心计歹毒的姨娘慢慢折腾死。 冷风把额头吹得冰凉,她在廊下站了好久。姜承钰能不能承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罗姨娘因此倒了台,她的亲事就会永远没有着落。 她决定小小地自私一把。拢了拢衣袖,她走回屋子,就当今天下午自己真是去书房找的姜彻。 第二日一早罗姨娘便命人出府把宋大娘给请来。宋大娘赶在午饭之前来了姜府,罗姨娘把意思说明了,忽略沈令茹父亲的事情,只先说她是自己娘家的侄女儿,父亲做官,略通诗书,模样儿脾气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宋大娘喜得嘴巴一咧,搓着手笑道:“姨娘的侄女儿,不说别的,单说模样,想来就不会错的。” 罗姨娘淡淡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这侄女儿如今就住在府上,宋大娘要是想相看相看,我这就命人叫了她过来。” 宋大娘一拍手掌,“就在这府上啊,那好,姨娘赶紧让人把她带来,我看了,要是满意,回去就和我那儿子说。” 一会儿沈令茹被丫鬟带到,她本还以为昨天无意偷听的事被罗姨娘知晓了,一路走得战战兢兢,进屋乍一见罗姨娘和宋大娘都在,一张小脸吓得霎时苍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只好用牙齿紧紧咬住。 “你这是怎么了?”罗姨娘有些不满,“昨夜没睡好吗?” 话被舌头卷住,半天也吐不出来,沈令茹选择沉默地听候发落。 沉寂了半晌,丫鬟给她添了盏茶后屋里便鸦雀无声,沈令茹抬头,正好撞见坐在对面的一个脑满肠肥的大娘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沈令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明就里地去看罗姨娘,罗姨娘却眼皮也不抬地只管看着手里的茶。 “宋大娘?”好一会儿罗姨娘才挑挑眉开口。 宋大娘收回在沈令茹细腰枝,肥/胸/脯身上的目光,满面笑容,“姨娘,我很满意。” “大娘满意就好。”罗姨娘先让沈令茹回去,又和宋大娘说了会儿话。宋大娘一时问起嫁妆的事,罗姨娘心道:聘礼还没下就问起姑娘嫁妆,也没见过这么白眉赤眼的人!面上只得推说自己还得问问自家姐姐,心里越发鄙夷宋大娘。 沈令茹安然无恙地去了姜韵屋子,抄起《女则》,心绪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姨母什么也没说,想来应该没有发现。她暗自庆幸昨天来伺候的只是个三等的小丫鬟,没有和罗姨娘说话的份儿。 吃过晚饭,姜韵想到昨日沈令茹去父亲那儿交抄写时问起过自己,心里盘算着还得让沈令茹日日去,并且日日在父亲面前说她的好话儿,因此姜韵也不管沈令茹还在吃茶,忙忙地便把她撵去姜彻那里。 没想到姜彻不在书房,却在罗姨娘处用了饭,正逗葳哥儿玩耍。沈令茹既然出来了,没讨到信必会被姜韵追着骂,只好又硬着头皮进了罗姨娘屋。 沈令茹把新抄的一沓纸拿给姜彻看,姜彻只瞥了一眼,让她放在桌上。罗姨娘见了却拿起来,边看边说道:“我看韵姐儿这段时间安静了不少,这写的字都比原来沉敛端正多了。” 姜彻一听,抬头想说什么,半晌终于没说出来,自顾自仍逗弄儿子。罗姨娘看他不理,只得作罢,把沈令茹叫到一边去说话。 宋大娘上午走后,她就命人去通知她姐姐。罗氏现在住在租赁的屋子离,隔姜府有三个时辰的脚程。来人去说明了意思,今日傍晚就回来回了话,说罗氏很是满意,还说一切任凭罗姨娘打点,他们只能为女儿备份微薄的嫁妆,还希望那家人不要嫌弃。 “你的亲事呢,姨母算是为你订下了,问了问你母亲的意思,她也同意了。”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罗姨娘眼下支会沈令茹一声就行了。 沈令茹错愕地抬起眼,第一时间不是望向罗姨娘,而是去看了看姜彻的方向。姜彻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个拨浪鼓,只引得葳哥儿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要抓。 “令茹?”罗姨娘喊道,同时顺着沈令茹的目光望去。 沈令茹回过神,忙转移了视线,朝罗姨娘颇为惨淡地一笑。“不知是哪,哪户人家?” “就是早上你见到的那家,那位宋大娘的儿子。说来也是秀才了,过得几年入了仕,你也能当个官家太太,岂不好?要说因你父亲犯了事,你的亲事本就很难说得成,你想想,哪户有门面的人家能要罪臣的后代,丢了面子不说,还会影响人家公子的仕途……” 罗姨娘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沈令茹已经听不进去了,泪水一模糊,她连姜彻的人影都分不清,终于在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和罗姨娘推说身子不好,快步出了门。 “令茹这丫头是怎么了?”姜彻在一旁听她似有哽咽之声。 “谁知道?许是听到自己要嫁了,一时半会高兴也是有的。”罗姨娘没工夫照顾侄女儿的情绪,人她是找到了,若有不满意,当初就不该委屈巴巴地来投靠她。 第二日,宋大娘那边请了媒人往姜家提亲,罗姨娘交出写有沈令茹生辰八字的红帖,找算命先生合婚。沈家家宅落魄,罗氏又极好面子,生怕女儿出嫁前便被婆家看不起,因此一应事宜,都交由妹妹罗姨娘打点,自己少不得贴些银两给她。 如此一来,阖府上下都知道沈令茹订亲了,无不恭喜这位待人温和的表小姐。就连承钰听源儿说后,也不禁惊讶,“还以为罗姨娘不会管沈家姑娘的亲事了,没想到到底还是给她寻了户人家。” “听说那人是秀才,死了妻子,要娶沈姑娘回去做继室。”源儿说道,“那人都快三十了,祖上往三代以上数都是庄稼人。我还听说沈姑娘未来的婆婆,长得圆滚滚,倭瓜似的,这几天老往罗姨娘院儿里跑……” “你再编派,小心明儿你大了,姑娘也把你配出去做人继室!”平彤斥了句,源儿这才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出门做事。 一会儿杜姨娘掀帘进来。因为罗姨娘怀孕的缘故,内院又被她管得紧,所以连日来姜彻有了兴致,只得往东院来找杜姨娘。 下人们见杜姨娘这边光景好,都格外讨好起来,也是阴阳调和的缘故,几月来养得杜姨娘越发滋润,原先尖尖的下巴,如今也圆润起来。 “二小姐做功课呢?”杜姨娘穿了身荔枝红缠枝葡萄纹饰长身褙子,梳了个堕马髻,耳上缀着的翠玉银杏叶耳环熠熠生辉,衬得她面色红润,肤色白皙,别有一股风韵。 承钰见她来了,放下手中的笔,让平彤端了绣杌来。 “我就不坐了,来给二小姐送双鞋就走。屋子里闲得无事,就做了这么双鞋,还望二小姐不要嫌弃才是。”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双绣工精致的鞋子。 承钰一看那鞋,小小巧巧,针脚致密厚实,各缀了一排珍珠,牡丹花开了一层又一层,粉色的花瓣把鞋面都撑得饱胀起来,越发像两只小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道了谢,平彤接过来细看,也称赞杜姨娘的绣工精湛。杜姨娘微红着脸,道:“前儿老爷赏了些珍珠,我就想着换个新鲜绣法,绣了几颗珍珠上去,也不知道二小姐喜欢不喜欢。” “我很喜欢。”承钰笑道。杜姨娘见没旁的事,转身欲走,忽然注意到紫檀木架子上摆着的一个鸟窝。 “呀,这又是什么精细玩意儿?竟把鸟窝做得真的似的。”杜姨娘指着问道。 “这是姑娘前儿生辰收到的贺礼。”平彤回道,一面把鸟窝拿下来给杜姨娘细看。 “我瞧着这手艺,倒有些像当年夫人屋里的丫鬟的手艺。”杜姨娘喃喃。 “姨娘也这么想吗?我也觉得这是母亲屋里慎珠姑姑做的。只是它送来时就包在一个布包里,里外也没写清名姓。”承钰说道。 “姑娘夸我的手艺好,其实要真论起来,没人赶得上那位慎珠姑娘。”杜姨娘把竹篾编的小胖鸟拿在手里瞧。 “姨娘还记得慎珠姑姑?” 杜姨娘笑笑,“当然记得,当年我来夫人屋里,她常拉着我一起打络子。不过后来她回了老家嫁人,也就没有音讯。” 承钰有些失望,看来慎珠姑姑嫁出去后,和府里就断了联系。 “我还记得那会儿夫人是想把她配给庄上的小厮来着。那小厮也算是夫人的陪嫁,帮夫人管着外头的店铺庄子。可是后来慎珠一定要嫁给她在老家的表弟,这才回了金陵。”杜姨娘把鸟窝还给平彤,“当时她为这事儿还和夫人怄了场气。说起来,敢和夫人怄气的丫头,府上也只有她了,那也还不是仗着她从小服侍夫人的情分。” “你看现如今哪个丫头敢和罗姨娘怄气的?”杜姨娘只当一桩笑闻来说,承钰听了却是越发想要找到慎珠。如果当初慎珠和母亲的情分这般深,那母亲的事十分她一定知道八分。还有,母亲当年为何会难产生下死胎。这也是卡在她心头不得其解的一件。 杜姨娘正说笑着,一张脸忽然扭曲起来,低头捂着/胸/口直犯恶心,吓得承钰忙命小丫头端了盆子,又倒杯热热的茶来。杜姨娘一手捧/胸/口,一手摆了两摆,只是干呕不说话,好半天才好转过来。 承钰忙让丫鬟扶杜姨娘在炕上坐下,杜姨娘呕得头晕目眩,飘飘然挨着炕沿坐下了。承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着了凉?” 杜姨娘的丫鬟答道:“姨娘是有喜了。” “当真?” “真的二小姐。姨娘上月的月信也没来。”小丫鬟喜道。 杜姨娘面若桃花,犹自捂着/胸/口,嗔那小丫头道:“还没个准儿呢,怎么在二小姐面前乱说!”她想着承钰只是个十岁的女孩儿,怕还不知道月信是什么,丫鬟当着小姐的面说这些,总归有些不好。 “那一准儿是有了,我这就叫人请大夫来瞧瞧姨娘。“承钰看杜姨娘刚才难受的模样,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前世她在怀孕的头三个月,吃什么吐什么,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吐得孙涵的母亲都怕了她,免了她那段时日的晨昏定省。 杜姨娘半推半阻的,到底大夫还是请了来,号了脉,确定是有喜了,承钰才打发人到西院请姜彻。 不料姜彻今日有应酬,还未归府,承钰只好让杜姨娘回屋好生休息,等姜彻回来了再派人告知。 不一会儿院子里突然嘈杂起来,源儿进来回话,才知道是罗姨娘正浩浩泱泱地领了一众丫鬟婆子来。当然不是来找承钰的,而是直奔了杜姨娘住的耳房。 罗姨娘消息如此灵通,院里少不得有她安置的耳报神。丫鬟虽是承钰挑拣过的,但还是免不了有见缝插针的小鬼头。 不过罗姨娘知道了这消息,也合该她着急,但料她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承钰把源儿支使了去旁听,自己在屋里静观其变。闹了小半日,太阳快落山时,人才散尽,罗姨娘带着她的人浩荡荡地又离开了东院。 源儿这回回来没打听到什么,因为罗姨娘的人把杜姨娘屋前围了个水泄不通,源儿怎么挤也没能挤进去。 承钰去见杜姨娘时,杜姨娘正坐在榻上,丫鬟拿个大迎枕在她腰后垫着,又用大锦被把她包了个严实。杜姨娘此刻卸了钗饰,洗了脂粉,气色倒是红润,不过面有疲色。 “姨娘倦了?”承钰在炕上坐下问道。 杜姨娘摇摇头。“罗姨娘也是精神好,下午带了一帮人来我这儿,闹闹嚷嚷的,拉着我说了一下午的话儿。我实在乏了困了,又少不得强撑着应付她,她却没一点要走的意思。还是后来有丫鬟来回老爷回来了,她才带着人走了。” 承钰冷笑,“前儿还听罗姨娘说自己身子不适,内院的事也不大管,今日她竟好了,还如此健谈。” 杜姨娘说道:“她要是说些趣闻乐见也就罢了,听着还能笑一笑,偏偏她又拉着我,说了好一通孕期要注意的事情。半训话半警示的,一会儿不能这样,一会儿不能那样,琐琐屑屑地一直说,听得我脑仁都疼了。” 这世上是有这起子怪胎,恨不成,她就转而关心起来,面上越关心,心里就恨得越深。 “姨娘受累了。”承钰转对丫鬟说,“下回罗姨娘要是再来,不管你家主子在做什么,一律只说杜姨娘歇下了。” “恐怕这一招不能管用。罗姨娘临走时说什么,要我搬去西院和她同吃同住,这样府上有个有身孕的,照顾起来更方便周到。”杜姨娘无奈道,“还说今儿就去回了老爷,只等老爷应允,明日就叫人来搬东西。” 她罗姨娘张口,还有姜彻不答应的事儿吗!承钰气闷,一听到“同吃同住”四字,又沉思起来。 “姨娘,当年我母亲有孕时,罗姨娘也是要同吃同住……”承钰望着杜姨娘,目光一时凛冽起来,清澈冷峻。 杜姨娘一个哆嗦明白过来,当年她在姜彻母亲身边,内宅妇人背地里的下作手段她也没少听闻。要这么说来,罗姨娘那儿是断断去不得了。可是…… “可是二小姐,既是同吃同住,我若遭了她的毒手,旁人岂不是第一个就要怀疑她?” “旁人也像姨娘这么想了,所以更加不会相信罗姨娘会笨到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你吃什么,罗姨娘吃什么,最后你出了事,罗姨娘安然无恙,旁人就只会想到是你自己没福气,而不会怀疑到罗姨娘头上。” 承钰一通分析,杜姨娘恍然,心里愈加焦灼。“这下可怎么办啊?” “姨娘莫急。明天她若果真差人来搬屋子了,你先安心跟着去。她管得了吃穿用度,却管不了你的行动,你要实在不敢吃她给的东西,就每日以散步为由,来我这儿吃,我这里还少不了姨娘一口吃的。到时咱们留心她的动作,再来慢慢商议着对付她。” 杜姨娘听后稍微放了心。过后回忆起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二小姐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小丫头,怎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遇事不紧不慢,沉着冷静,叫她这个年纪可以做她娘的人都由不得信服。 第二天罗姨娘果然命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壮婆子,来给杜姨娘挪屋子。后来的几日,杜姨娘也都按承钰所说,每日在罗姨娘那头推说没胃口,而过后走到东院承钰的屋子里用饭。 沈令茹的婚期定了下来,就在下月的初三日,比姜韵还早了几天。府上知道这位表姑娘性子温和,还来和她开玩笑,说表姑爷真性急,这么急急地就要把表姑娘抬回家去。沈令茹听了淡淡一笑,旁人见了略她带苦意的面容,还只当平常的少女恨嫁,也没大在乎。 承钰没打趣她,道了声喜,只觉得沈令茹满面愁苦,不该是待嫁闺中的模样。 “你见过那户人家吗?”承钰问道。 沈令茹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痴痴的样子,见了她总像有话要说,但片刻又安静下来。承钰觉得这份安静不似先前的和顺贞静,倒是有种死气沉沉的意味。 承钰问这问那,问她身子是否不适,问她是否担心出嫁的事,沈令茹只是摇头,在她屋里坐了会儿便走了。 平彤纳闷,承钰却觉得有古怪,但当事人都不肯说,她又何必强求。 府中又看似平静地过了几日,算起来离上月陆玉武回金陵已过了大半月,承钰天天盼着他的消息,只是不得。 这日清晨,承钰刚用过早饭,外面就有人来说,世安王府来了人,要找二小姐。承钰惊喜,忙让人带进来,原来是陆玉武的贴身小厮四儿。 “这是怎么了,你来了,谁伺候你家主子?”承钰笑问。 “旁的人世孙不放心,一定要遣了我来。要不是大太太如今还病着,世孙也要亲自来的。”四儿笑笑,恭敬地行了礼。 “难得你家主子这么看重你。”承钰道,“姨母还好吗?怎么身子还没恢复?” 四儿答道:“具体我也不知,只说大太太是路途颠簸,要休养一段时日。”随即直入主题,“世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的把人送到您跟前儿。我们走的水路,不想那位姑姑晕船,如今见不了人,还在客栈歇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人找着就好。”承钰听慎珠已来了泉州,欣喜不已,忙让平彤拿了几锭银子来赏四儿。 四儿不敢接:“姑娘使不得,要让世孙知道了,哪只手接的姑娘的银子,非打断不可!” 承钰好劝歹劝,让他拿去请底下人吃茶水,四儿才接了,说道:“要不是在京城找人耽搁了时间,咱们还能早些把人送到。世孙先让咱们到庄子上找,几天下来几百号人把国公府名下的各个庄子,上上下下翻遍了也没找着,还差点闹得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来兴师问罪。” 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就是大舅母吗?大舅母一辈子精明悍妒,连一向目无下尘的大表姐孙步玥也是望尘莫及,要招惹到她,少不得惹一身麻烦。 “那没有事吧?”承钰问道。 “没事。我们家大太太说了阵好话,一撮风似的就把世子夫人哄回去了。大太太原要责怪世孙,后来一听是表小姐拜托的事,也就没有说什么,又派了好些人去找。” 承钰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为她这么一句话,也太过兴师动众了。 “最后庄子翻了个儿也没找着,世孙自己来找,巧在街上看到有卖竹草编的小玩意儿的,一寻去,那大娘正好叫慎珠!” “起初世孙说明了意思,她还不肯跟我们走。”四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小的说实话了,还望姑娘不要责怪。其实那位姑姑不是晕船,是我们用药给迷晕了,才把她弄上船,带来泉州的。” “什么!” “姑娘息怒,那药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只是让人昏睡而已。”四儿忙解释。 姜承钰并不是恼他们对慎珠下药,而是惊异慎珠姑姑为何不肯来泉州见自己。 越有疑点,越表明慎珠姑姑当年是知道什么的,对她也越重要。 “我不怪你。你现在且回去,把慎珠姑姑安抚好了,我找了借口一出府,就来找你们。”承钰嘱托了一番,四儿方才告退。 大户人家的未嫁女子不常出门,但好在承钰只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性子贪玩,时常想往外头跑也是有的。午饭时她向姜彻央求,说沈令茹要出嫁了,自己想去外面的多宝阁给沈令茹选一套首饰送她,姜彻只好答应,命人多派几个小厮跟着。 承钰出了府,只说要去吃茶点,让小厮在客栈外边等着,自己带了平彤上楼找人。 四儿早候着了,见承钰来,忙领着她往慎珠的房间走,一面说道:“姑娘勿怪,那位姑姑醒了,只是闹着要回去,我们没办法,只好把她绑了。” “我不怪你们。”到了房门口,承钰抬抬手,“你们自去买酒水喝,不用管我们。” 四儿不放心,坚持在门口候着。 承钰进屋时慎珠还在椅上挣扎,麻绳缠得有些紧,她的粗布衣裳被磨出了口子。 “慎珠姑姑?” 承钰有些不相信,三年前还水嫩得花儿似的慎珠,如今蓬头垢面,黄皮粗糙,俨然已经成了个市井大娘。 慎珠闻声抬起头来,一张苍老疲惫的脸上镶着那双清水眼,让承钰确定她就是慎珠。 “四,四小姐?” 四小姐?承钰和平彤对视了一眼,忽然想到她母亲孙氏在国公府行四,慎珠一定是意识不清晰,把她错认成母亲了。 “姑姑糊涂了,我是承钰啊,您不记得了?” “承钰。”慎珠的眼眸亮了亮,“姑娘都这般大了,长得和夫人小时候一模一样,姑姑都认错了……”一面说,一面扭动得更凶了,刚才相见的喜悦只在面上停留了一忽儿,随即变得越来越焦躁。 承钰冷眼看着,慎珠挣扎了会儿,实在没了力气,向面前小小的玉人儿哀求道:“好姑娘,快叫人来给姑姑松绑呀,这绳子,太紧了,把姑姑都勒疼了。” “这里的人不听承钰使唤,承钰也帮不了姑姑的忙。” “好姑娘,你说的哪里话,他们哪敢不听你的话呀。”慎珠坐了几日船,也没吃什么东西,体力耗尽,累了一身的汗,喘匀气,她打起了感情牌:“姑娘如今有十岁了吧?奴婢一直记着姑娘生辰,每年都给姑娘寄些小玩意儿,也不知姑娘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姑姑寄的东西,承钰都收在母亲原来的房中,想必母亲看了也会喜欢。” 慎珠浑身颤了颤,扯着脸笑道:“奴婢服侍夫人那会儿,夫人也才只有十岁呢。奴婢虽只比夫人大两岁,但伺候夫人极是妥帖,连老太太也赞过我呢。” “是吗?”承钰微笑,拿出挂在她脖子里的璎珞圈。赤金琉璃项圈中嵌了块碧盈盈的玉,玉石晶莹,赫然显出上面镌刻的字来,慎珠定睛一看,彻底慌了神,吓得不敢言语。 “慎珠姑姑伺候得确实妥帖,妥帖到知道母亲的每一桩每一件,妥帖到能把这一桩一件不论好歹,一一讲给旁人听。” “好姑娘,饶了我吧!当年是我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才会和罗姨娘说了夫人的秘密!”慎珠想去抱住承钰求情,怎奈手脚被缚在椅上,一个用力,连人带椅栽倒在地上。 孙氏死后她一直魂不能安,夜不能寐。只要她闭了眼,总能看到孙氏戴着那个璎珞圈,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问她当年为什么要把她的秘密说给别人,为什么又不听话要回老家嫁给表弟,而怀里的婴儿不哭不闹,无声无息,正是当年孙氏难产生下的死胎。 府里都说孙氏是因为怀孕期间遭老爷冷待,心情压抑不得舒怀,积郁成疾才影响了腹中的胎儿,而论起老爷为何冷淡夫人,还不是因为她给罗姨娘说了夫人当年的秘辛,罗姨娘又去老爷那儿吹枕边风…… 究其根源,她才是罪魁祸首! 慎珠想到这儿,泣不成声,在地上蜷缩着,承钰皱眉看她要如何,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我对不住夫人,慎珠不求夫人原谅,每年和夫人和小少爷烧了纸钱,给小姐寄了寿礼,只求能减轻一分罪孽……” 慎珠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个人倒在地上喃喃,承钰看不下去,让四儿进来给她松了绑,扶她在床上坐下,又让做了碗面,慎珠一言不发,风卷残云般地把面吃完。 承钰以为慎珠冷静了下来,眼看着四儿出门,慎珠突然又发起狂来要往外跑,承钰和平彤两个小人拦不住,声音惊动了外边的小厮,小厮冲进来时慎珠又不跑了,死死抱住承钰的裙子,哀嚎道:“求姑娘放过奴婢吧!奴婢不知姑娘是如何知道当年的事的,但罪不全在奴婢啊!奴婢家中尚有一个两岁的幼子要养,幼子不能离了娘,求姑娘宽恕奴婢吧!” 慎珠哭得撕心裂肺,承钰听了这席话,心不由软下来。她也是有过孩子的人,自然能体会慎珠的苦心。 “姑姑起来说话。”承钰拉住慎珠的手,手掌满是老茧,有些硌得慌。 “姑姑若诚心想弥补,不如帮承钰一个忙。承钰要了姑姑的性命也换不回母亲,人死不能复生。承钰如今只想为母亲讨个清白。” 安抚了好一阵,慎珠的情绪才稳定下来。两人挨着床沿坐下,承钰缓缓道:“承钰没有听谁说起,对当年的事也只是一个猜测,不甚了解,今日还希望姑姑能给个明白。” 慎珠瓮了瓮唇,看小姑娘一双酷似亡母的桃花眼,眼眸澄净坚定,又绝不是当年软软弱弱的孙氏可比的,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终于说起来:“四年前奴婢刚满二十三岁时,老大不小的又不愿做老爷的通房,夫人想把我许给庄子上的孙管事,他是夫人的陪嫁,专负责帮夫人打理各处庄子,比奴婢大了五岁,死了老婆,还拖着个闺女。” “奴婢不想嫁给他,只惦记着金陵的表弟。当年夫人出嫁时,奴婢就和表弟约好了,叫他一定等我,后来他还来泉州找过奴婢几次。” “但是夫人不知为何,始终对他不满意,还说他不会是个可靠的人。奴婢急了,那时正好罗姨娘也在夫人房中伺候着,那时她还装得温婉闲凉,处处为夫人着想,奴婢把她当个知心的,说了自己的烦恼。” “你说烦恼为何又牵连上母亲当年与世安王府二爷的纠葛?”承钰怒道。 慎珠哽咽起来,“奴婢当时对夫人有怨,便在罗姨娘面前抱怨夫人为何不能将心比心,当年自己没嫁成喜欢的人,如今让做奴才的也不能遂自己的心意。罗姨娘听了问起来,我少不得又和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谁又知道她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儿,回去就和老爷吹起了耳旁风!” “要说起来,夫人的事也不全是奴婢说的,罗姨娘自己也有所猜忌。自夫人嫁到泉州来,陆二爷就来找过夫人两回,老爷不知道,但到底院儿里近身伺候的人知晓,也都是想着和主子一损俱损,才守住嘴没说。又正好,每回陆二爷走,夫人都诊出有了身孕……” “胡说!”承钰气得跳起来,眼里气出泪花,“你们怎么能这样编派母亲!你们!你……” 慎珠吓得也从床沿跳下来,跪伏在地上。 承钰从未打过下人,此时看着慎珠,却很想扬一个嘴巴子上去,但还是努力平息下来。现在把她千刀万剐也没用,还得靠她还母亲一个清白。 “姑娘息怒,那都是不知道的人嚼舌根,但奴婢是清楚的,每回夫人和陆二爷见面,奴婢都在场,他们二人清清白白,绝不会有肌肤之亲!只是,只是那罗姨娘,话到了她的嘴里,没的也说成有的了,不怪老爷当年会发了这么大的火。” 屋里寂静良久,刚才那番话,连平彤都听得心惊,半晌,慎珠抬头,发现承钰巴掌大的脸上早布满了泪水,正一股一股地往地上滚落。 承钰心痛,她原以为父亲只是误会母亲嫁给他后,心里还藏着别的人,没想到,母亲是蒙了这么大的冤屈。 “姑娘莫要伤心了。”慎珠也哭道,“奴婢回了金陵,找到了表弟,才知道夫人是对的,那浑人确是靠不住,他骗了奴婢的积蓄,还找了个年轻貌美的来气奴婢,奴婢既后悔又羞愧,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儿子在街上卖些东西讨生活。想见见姑娘,又实在没脸来见,如今姑娘把我找来了,我就愿意随姑娘去姜府走一遭,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给老爷听,证明夫人的清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今天有些晚了,姑姑也累了,就好好在这里歇上一晚,明天父亲休沐,我再叫了人来接你。”承钰面色苍白,语意淡淡的,又和四儿嘱咐了两句,便回了府。 离姜府还有些距离,承钰听得前面似有男人的叫骂声,揭了车帘远远一望,只见一个五短身材,面目黝黑的男子在自家门前叫唤,挥手舞足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气焰甚是嚣张。 “那是谁?”承钰皱眉道。 赶车的小厮回道:“二小姐不知,那人已来了几回,自称是表姑娘的未婚夫婿,每次都嚷着要见见表姑娘。” “就算是沈姐姐的未婚夫婿,成日在门口大喊大闹,怎么也没人管管?”承钰看大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都懒懒的样子,不去搭理男人。 “进去通知了罗姨娘的,姨娘事忙,说不用理会。”小厮又答。 承钰下车进府的当儿,男人安静了会儿,一双脏兮兮的眼睛从黑黢黢的脸上射出两道光,只是盯着承钰和平彤看。 主仆二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忙忙地进了府,却发现里边角落里对墙站着个人,穿着鹅黄的袄儿,雪白的裙,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搭,隐隐有啜泣之声。 承钰一眼认了出来,她伸手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试探地问道:“沈姐姐?” 沈令茹一惊,忙拂净了泪水,换了笑脸,方才回转过身来。见是承钰,一张脸不防备地又垮下来,说不尽的凄楚酸涩。 “沈姐姐在这风口做什么,仔细别吹凉了。”承钰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拉着沈令茹回了自己的屋子。 沈令茹一路无话,到了屋里和承钰在炕上一处坐了,平彤沏了杯牛乳茶,她连喝三杯,气色才渐渐恢复过来,只是一双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核桃似的。 “好妹妹,虽然你年纪小,但我知道你是个知书达理,明白是非的。姐姐在这里劝你一句,虽然咱们内院女子不应插手外边的事,但好歹有事无事,多劝劝自己的父亲兄弟,行事做人要谨慎,千万别想姐姐的父亲一样,犯了事,连累妻女。” 沈令茹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承钰想起外边那个形容猥琐,举止粗鄙的男人,一时很替沈令茹惋惜。 “听说那人好歹是个秀才……”承钰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沈令茹,讪讪地挑了好处来说。 谁知沈令茹啐了一口,恨道:“亏他还是秀才,真真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正说话间,源儿从外面掀起帘子,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进屋来,承钰一看,原来是姜彻,笑着起身行礼,“父亲。” 姜彻温柔一笑,他刚从衙门回来,换了件家常的鸦青色杭绸直裰,举手投足间一股儒雅风流的书卷气。沈令茹忙用绢子擦干了泪水,慌乱中又理了理碎发。 “你说给你沈姐姐选首饰去,选到了些什么?”姜彻拧了拧承钰的小脸蛋。 “哎呀,承钰光顾着看外面的风光,给忘了。”承钰吐吐舌头。 姜彻敲了敲她的脑袋,“就知道你是拿买首饰当幌子,出去玩儿了。你表哥来带野了你,玩得你收不了心。” 承钰嘟囔着嘴,心里也有些后悔忘记给沈令茹买些东西,现在只有去妆奁里找个相宜的珠宝送给她。 “正好令茹也在这儿,姨父也有东西送你,之前一直想着,事多就给忘了。”姜彻从袖中拿出一个银丝绞缠的小盒子给沈令茹,沈令茹接了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珍珠耳环。承钰也凑上前去瞧,一对珍珠圆润光滑,泛着淡淡的紫色,比杜姨娘给她做的绣鞋上的珍珠,还要大而明亮。 “父亲偏心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承钰没有?” 姜彻笑笑,“你个傻丫头,你沈姐姐是要出嫁了,当然得贵重些,等你出嫁那会儿,还怕父亲少了你那一份。” “你沈姐姐在家住着,可给你和你大姐树了榜样,她乖巧懂事,父亲和你罗姨娘,也拿她当半个闺女看待。” 沈令茹听到这里,手猛地一抖,耳环掉在地上,她慌不迭地又捡起来,道了声谢,便告辞离开。姜彻和承钰说了会儿话,便回西院陪杜姨娘。 这边姜彻前脚刚走,那边沈令茹又来到承钰屋子,这回哭得更凶了,一张脸蛋迅速浮肿起来,泪水模糊了一脸。 承钰忙让丫鬟扶她坐下,沈令茹趴在桌上狠哭,承钰问什么,也只是摇头不语。 其实沈令茹很想说,她想说她不甘心,很不甘心。她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姜彻还说只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她对诗词没有兴趣的,为讨他花心,愣是把他的诗集背了下来,日日去请教他;她父亲虽犯了事,但她好歹仍是正经人家的嫡小姐,年轻又貌美,哪一点比不上她丫鬟出身的姨母?现在却又得嫁给一个,一个那样的人! 她不甘心。 沈令茹哭够了,平彤替她洗了脸,重新匀上脂粉。“承钰,我有话和你说。是关于当年你母亲难产一事。” 承钰看她神情严肃,自己也跟着严肃起来,“等等。”承钰按了按沈令茹的手,刚想吩咐外面源儿守好门,杜姨娘却走了进来。 “姨娘。”承钰说道,“父亲没有陪着你吗?” “二小姐快别提了,老爷都走到我屋门口了,又被罗姨娘哄过去。”平彤给杜姨娘端来软椅,沈令茹见杜姨娘要在这里久坐,便想起身告辞。 承钰按下她,“好姐姐,你若是知道我母亲当年难产的原委,那就更应该和杜姨娘说一说了。”沈令茹看姜承钰信任而坚定的眼神,又看杜姨娘疑惑关切的神色,沉思一会儿,最终开口,一股脑儿说出了当天听到的罗姨娘和宋大娘的对话。 —— 临近戍时,初春的天犹自料峭,昼短夜长,此时天空刚晕上一层墨色,隐隐透出一种无可言说的压抑感。承钰忽然想起前世向孙涵母亲请安的最后一个傍晚,也如现在这样,薄暮,清寒,安静,紧张。 平彤给承钰拿了披风,要陪她去西院向姜彻请安,此时的西院已乱成了一锅粥,杜姨娘不知吃了什么,开始腹痛不止,姜彻从外边赶了回来,大夫陆陆续续地赶到,要为姜大人怀孕的姨娘保住孩子。 东院到西院,一个月亮门,一道游廊,再一个月亮门,没有那条竹林小道的弯弯绕绕,没有当时的凌乱慌张,更没有前世的软弱可欺。承钰一步步,走得很安静,走得很踏实,心里手里握着把刀,随时要毫无畏惧地挥向欺凌她的人。 西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丫鬟婆子乱作一团,都围在杜姨娘的屋门前,无所适从。承钰走到门口,厉喝一声:“都围在这儿干嘛?姜府拿钱是请你们看热闹的吗!” 仆妇们没想到平日娇娇弱弱的二小姐,教训起下人来有这等魄力,一时又是惊又是吓,忙四散开去,承钰瞪了她们一眼,才让小丫鬟掀了帘子,自己进屋来看杜姨娘。 中午听沈令茹说完,承钰五脏六腑翻腾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心生一计,她让杜姨娘晚饭时观察和罗姨娘共用的菜,是不是左少右多,或右少左多,若罗姨娘执意还要用她当年的阴招,那她也少不得以牙还牙,用更阴毒的招数把这些通通还给她。 “父亲?”承钰一眼看到守在床边的姜彻,罗姨娘也站在一旁。 姜彻抬头,他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眉心处簇出了一道细细的深痕。 当年母亲难产,也不见他有这般焦灼,在床前陪伴母亲片刻。 “承钰来了。”话里藏不住担忧,“你杜姨娘不知吃了何物,晚饭后就开始腹痛……算了,你一个小孩子也不懂。去外边找你姐姐吧,别在这儿待着了,你杜姨娘需要安静。” “大夫怎么说?”承钰当然不会走。 “大夫说恐怕是吃了什么刺激性的东西,但找不到是什么,也不敢对症写药单,还在外边讨论。” “吃了什么刺激东西?那就去找吃的东西啊。杜姨娘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老爷,不可能是吃的东西,杜姨娘和妾身吃的是一样的东西,为何妾身没事,只有杜姨娘有事呢?想必是些别的东西罢。”罗姨娘抢着说道。 “对啊,吃的一样东西,为何罗姨娘却没有事?”承钰一双亮澄澄的桃花眼盯住罗姨娘,罗姨娘觉得自己的胸口似要给她看穿,忙正色道:“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希望妾身出事吗?” 承钰不说话,只是看着罗姨娘,半晌方道:“父亲,不知道还有没有姨娘用剩的食物,让大夫看看就知道了呀。” “晚饭一早用完,就撤掉了,现在哪里还会有!”罗姨娘说道。 “老,老爷。”杜姨娘疼得话也说不出来,费力地伸了只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盅炖品。 杜姨娘的丫鬟会意,说道:“回老爷,那是姨娘晚饭时让奴婢盛出来晾着的,姨娘当时嫌烫,所以让奴婢端回房里来。可是哪晓得饭后姨娘的肚子就疼起来了,现在还没喝呢。” “那太好了,快把这盅汤给大夫们端了去,看看汤里有没有什么刺激性的东西,药物?”承钰抢在罗姨娘开口前说道。罗姨娘看炖品被丫鬟送出去了,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侥幸想到药的用量极少,大夫可能发现不了,又镇静了不少。 一会儿丫鬟来请姜彻出去,说大夫把药方写出来了,并且有话对姜彻说,姜彻急急地出去,罗姨娘跟在后面也想去,承钰一个步子上前,挡住了她。 “罗姨娘不应该留在这里替父亲守着杜姨娘吗?”承钰轻轻一笑。 她和杜姨娘商量好了,如果发现罗姨娘果然又用那些不干净的下作手段,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下午承钰吩咐小结去外面的药铺买回两味药,一味是让人腹痛而对孕妇没有伤害的药,让杜姨娘在晚饭后服下。一味是含有明显刺激药物的堕胎药,加在端回的炖品中,因为不知道罗姨娘用的是哪种药,也怕罗姨娘谨慎,用药量少,大夫不易发觉。 罗姨娘要出去,她往左承钰便往左,她往右承钰也往右,对承钰怒目而视,小丫头也只是甜甜地笑着看自己,那双桃花眼活像当年的孙氏,盯得罗姨娘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栗。 姜彻听了大夫的话,赶紧让丫鬟去给杜姨娘煎药,而心里又止不住地犯疑,究竟是谁要害杜姨娘的孩子?姜彻想到了罗姨娘,但念头立刻被打消,一来罗姨娘自己没事,二来罗姨娘一向温柔敦厚,为人单纯善良,怎么会有害杜姨娘的心思。 姜彻正要回杜姨娘的耳房,却被一个单单薄薄的身影拦住。一看原来是沈令茹,姜彻笑道:“好侄女儿,快让让姨父。” “姨父,我有话对您说。”沈令茹语意森然。 “有话待会再说,好吗?” “不,我要说的是有关杜姨娘和当年,当年承钰母亲难产一事的。” 姜彻躲过沈令茹,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这里忽然顿住。转过身来,他看沈令茹一双圆圆的眼睛目光凛然,带着几分决绝的意味。看了看廊上的空屋,他对沈令茹说道,“你跟我来。” 罗姨娘在屋里等不来姜彻,一会儿却有丫鬟来叫她去另一间屋子,她心中觉得不妙,一边往屋子走,一边吩咐丫鬟找人把厨房的厨娘关起来。 丫鬟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往厨房走,到处也没找到厨娘,而这边罗姨娘刚一跨进屋子,迎面就遭了姜彻一个利落的耳光,吓得走在后面的承钰也是一惊。 罗姨娘被打得鬓发散乱,一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她捂着脸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梨花带泪地说道:“妾身这是做错了什么,老爷要这么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姜彻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看到后面要进来的承钰,说道:“承钰,你杜姨娘的药在熬了,你不用担心,回去歇下吧。” “父亲……”承钰没说完,只听屋里一个清妙的声音说道:“姨父,这件事承钰妹妹是知道的,您就让她进来吧,毕竟也是和她母亲有关的。” 姜彻听了,点点头,让承钰进来。罗姨娘犹自捂着脸啜泣,站在门口吹冷风,半晌姜彻才让她进屋,却没让她坐下。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了?”罗姨娘万分委屈地问道,眼神含着小心,楚楚可怜望着姜彻。 若放在平时,姜彻一早就把罗姨娘搂在怀里哄了,但是此刻他看也不愿意看她。罗姨娘对他而言,便如一株表面纯洁的白莲花,可现在他发现这株白莲花其实是从地沟污泥中长出来的黑心莲! 他作呕都来不及! “姨母,当日您和宋大娘的话,我都听见了。”沈令茹缓缓道。 罗姨娘本来听见这个穷酸侄女说话,非常不屑,可听完之后,她的脑子轰地一声响,似被轰去了魂魄,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那日房中的人我都屏退了。一定是在做梦。 门外有罗姨娘的丫鬟进来回话,附在罗姨娘耳边说“厨房负责下药的厨娘不见了。”罗姨娘这下彻底反应了过来,这根本不是梦,这就是姜承钰和沈令茹两个小丫头设好的坑,一步一步骗着她往下跳! “小贱种!我要撕了你!”姜彻还在,罗姨娘始终不敢动姜承钰,她只有扑向自己的侄女儿。一手抓住她的发髻,一手扯着她的衣领,罗姨娘尖利的指甲掐进沈令茹的肉里,沈令茹突然被罗姨娘抓住,头被一下一下往墙上砸,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力气又拧不过罗姨娘。 “你干什么!”姜彻一个箭步捞开罗姨娘,护在沈令茹前面。 “这是你的侄女儿!”姜彻厉喝,“你还有一点长辈的样子吗?“ 罗姨娘摔在地上,也没人敢去扶。最后她自己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在姜彻身后的沈令茹,她破口骂道:“贱种!你也不想想你在这儿吃谁的,住谁的,又是谁给你寻了亲事!凭你那个犯了事的落魄爹,你还想嫁给什么人!” 姜彻怒喝:“她吃是我的,住的也是我的。你还有脸提你给她找的亲事!侄女儿都和我说了,那个宋大娘和你狼狈为奸,你竟为了堵她的口,把自己的亲侄女往虎口里送!你,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罗氏吗!” 罗姨娘被吼得心魂俱散。这么多年,她所依赖的不过是姜彻对自己的眷恋,而这份眷恋,都是她苦心用自己善解人意,温柔贤淑赢来的。 年轻时因为是姜彻最得宠的妾室,原又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她难免骄横了些,孙氏进门后,她失了宠,才渐渐磨平了棱角,用自己的体贴柔媚生生把姜彻从孙氏身边拽了回来。 她经营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毁丫头身上! “老爷,不是这样的,妾身是冤枉的。是沈令茹这个贱丫头,她不想嫁给宋大娘的儿子,所以编了这些谎话来污蔑妾身。”罗姨娘已经不能准确地把握哭的准头,她此刻哭得一点不美,眼泪鼻涕抹了姜彻一裤子。 “二小姐,妾身知道您一向不喜欢我,但问什么要和沈令茹串通一气来陷害我呢。”罗姨娘大口喘着气,“二小姐,您这样会遭报应的,您死去的母亲在底下也会不得安宁的!” 承钰一直冷眼看着垂死挣扎的罗姨娘,听到她提起母亲,怒意横生,上去揪住罗姨娘就是一个嘴巴子。 “我母亲不是你配说的!你还安安生生地活着,你还继续享受我父亲的疼爱,你还继续想着法儿地欺压我,才让我母亲不得安生。”承钰说完,反手又是一记狠辣的耳光。 姜彻看着倒是惊了惊,他没想到幼女对这位姨娘竟藏着如此深的仇恨。但承钰只是个十岁的稚童,能让她恨得这么透骨的,也只能说明罗姨娘是真的黑心肝。 “我冤枉啊,老爷。”罗姨娘被打得两边脸肿起老高,不停喃喃。承钰厌恶道:“你冤枉吗?我就把证据找来!” “父亲,厨房里下药的厨娘已经让我命人关起来了,现在就带来由您审问?” 姜彻点点头,有些疲倦,忽然听见门外穿来孩子的哭声,原来是罗姨娘的丫鬟见势不妙,自作主张把葳哥儿抱了来,姜韵闻声也擅自出门找来。 葳哥儿一进来便奔向罗姨娘,搂着罗姨娘的脖子嚎啕大哭,泪眼汪汪地看着姜彻,“爹爹,爹爹不打娘,唔唔……” 稚子无辜,姜彻心里一阵难过,更加怨恨罗姨娘给孩子做了一个坏榜样。 “奶母呢!把哥儿抱下去!”姜彻吼道。 “父亲,这是怎么了?母亲为什么要跪着呀?”姜韵还在屋里用玫瑰花瓣的热水泡手,丫鬟就跑进屋里来说罗姨娘被姜承钰打了。 “母亲。”姜韵看着罗姨娘肿得老高的两边面颊,眼泪哗啦啦地滚落下来,埋在她童年的那种生存危机,突然毫无防备地涌上心头。 “母亲?她可不配做你的母亲!你该叫她姨娘!你的母亲,早在三年前就被她害死了!”姜彻指着罗姨娘痛骂道。 “父亲您在说什么呀,以往韵儿在您面前叫母亲,您也没有这么说啊。今天是怎么了?”姜韵有些失措,觉得很多事情,明明在手里抓得牢牢的,怎么一忽儿说溜就溜走了。 “母亲,您的脸是姜承钰打的吗?” “韵姐儿,你回房去,这里没你的事。是母亲犯了错,你父亲会原谅我的。明天就好了,你快回去。”罗姨娘一手搂住儿子,一手拉着女儿。 姜韵放开罗姨娘的手,一个箭步窜到姜承钰面前,扬手便打了下去。 承钰还没反应过来,见姜韵气势汹汹地打了过来,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发现平彤挡在自己前面,替自己挨了那个嘴巴子。 “平彤!”姜韵这个巴掌用尽全力,在平彤的脸上赫然留下五个指印。 “姜韵!你是长姐,怎么可以打妹妹!”姜彻对这个女儿突然失望透顶,如此看来她和她母亲怕是一个品格。 承钰不想争辩,她赶忙带着平彤找冷水敷脸。这边厨娘被小结带人押了过来,厨娘跪在地上,和罗姨娘对视了一眼,又看见老爷在,立刻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吭声。 “你说,罗姨娘有没有叫你在平日的饭菜里下毒?”姜彻厉声问道。 厨娘吓得身子一颤,又看了看罗姨娘,此时罗姨娘早不是平日里在府里威风的脂粉英雄,厨娘看罗姨娘被打得面目红肿,钗横发乱,落魄狼狈,知道她已经失了势,立马把姜彻拜了几拜,老实交待了一切。 “你撒谎!”姜韵冲过来,抓着厨娘的衣领摇晃,“你撒谎!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娘!” “父亲,绝对不是这样的,父亲!”姜韵哭得泪眼模糊,姜彻在她泪水朦胧的眼中化成了一座高山,从前庇护他的高山,现在要压垮她的高山。 “好了,韵姐儿,带着你弟弟回屋去。这里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姜彻语意冷淡,丫鬟拖不动大小姐和少爷,还是小结带来的几个粗壮婆子动手,把姜韵和葳哥儿抬了出去。罗姨娘知道大势已去,哭得肝胆俱裂,也挽回不了姜彻的心,反而安静了下来,听凭姜彻发落。 那边回话说杜姨娘喝了药,不再腹痛,孩子也保住了,姜彻稍微放下心来。他虽然恨极了罗氏,但想到罗姨娘腹中还有一个孩子,而罗姨娘的的确确为自己生养儿女,操劳持家十几年,思忖半晌,他决定禁足罗姨娘,等她一产下孩子,便把她送去尼姑庵里。这样的人,断不能再教坏了他的孩子! 姜彻又让人把那个厨娘发卖出去,明日再去处置当年的宋大娘,只是内宅中这些肮脏事不便和外人说起,他由不得得麻烦同僚,寻个由头,把宋大娘抓起来,治个罪,隔日问斩,也算是报了孙氏和死去孩儿的仇。 一想到孙氏,姜彻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明明脑海里全是当年举案齐眉,如胶似漆的画面,可心里总有膈应,就是不愿承认那段恩爱岁月。 “父亲。”人都散了,屋里只有姜彻和姜承钰父女俩。 “承钰,父亲会把事情解决好的,你不必担心,早些回去睡了吧。”姜彻突然觉得心里很累。 “父亲,您说句实话,当年,母亲的孩子生出来是个死胎,怪胎,您心里,有没有暗自庆幸过?”承钰的声音轻轻的,但一字一句,烫了金似的,烙在姜彻心里。 “你在胡说什么?” “因为您怀疑,母亲是不是给您扣了绿帽子,您怀疑,那个孩子是不是您的,您甚至有怀疑过,我是不是您的亲生孩子。” 姜彻转头怒视姜承钰,忽然觉得她的双眼澄明得不像个孩子。 “这三年来,您冷待我,恐怕也有这些原因吧。不过是看我长得和您的确有三分相似,您才慢慢确定我是您的孩子,您才重新开始,慢慢待我好。” “承钰。”姜承钰戳中了他的心窝子,戳中了他埋在心里自己也不愿承认,不愿回忆的秘密。他简直羞于见自己的女儿,那双桃花眼,明亮地照见了他内心不堪的隐私。 “父亲,当年的事我都知道。您和母亲,各自都有各自的理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母亲已经没了,争辩再多也没有意义。承钰现在,只想为母亲讨个清白。” “承钰这里有位证人,恳请父亲能听她一言。父亲听了,如果能放下对母亲的误解,对父亲自己也是种解脱,如果不能,承钰也不能勉强父亲。” 姜彻沉默不言,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抬手道,“你去把那位证人请来吧。” “好。”承钰笑道。从西院出事那会儿,她就派人让四儿把慎珠姑姑接来,此刻早在东院等了好一阵子了。 一忽儿慎珠来了,姜彻认出她来,静静地坐在椅上,他听完了先夫人贴身丫鬟的话,一句一句,把当年的一幕幕挖了出来。那个长相英俊,风流倜傥的王府二爷,自称顺路捎来孙氏长姐给她的东西,他当时看着孙氏迷恋的眼神。 误会发生,孙氏整日背对着他的身影,瘦弱,淡薄。孤凄,他却没有停下一秒,哄哄她,说自己信任她。 最后姜彻让承钰和慎珠都离开,自己在耳房里痴痴坐到半夜,出来时星空朗阔,初春的星子闪着清冷的蓝光,像极了他和孙氏新婚的那晚,只是他推开房门,挑了喜帕,发现自己的新娘子,眼睛比外边的星子还要明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泉州的三月,冬意去尽,春意渐浓。承钰的院子里,开满了粉粉白白的花儿,这日风动花香,春暖香浓,承钰在临窗下坐着绣花儿,太阳正好,暖融融地泼了她一身。 暖阳晒久了,不免有些春困,承钰放下手头的活计,打了个哈欠,望见窗户外面,一个身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娉婷女子,穿过满院粉的白的花,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一忽儿帘子揭开,一张俏丽白皙的面容笑嘻嘻地说道:“这大早上的,承钰妹妹就犯起困了。” 承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沈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自从罗姨娘马失前蹄后,宋大娘没几天就被抓进了牢里,沈令茹的亲事也让姜彻亲自上门退了,沈家原本还担心妹妹失了势,女儿的婚事就无人依托,哪知姜彻又亲口允诺会给沈令茹再寻门好亲事,沈家喜不自胜,也就同意退婚。 “西院那边闹得很,我到你这儿来躲躲清静。”沈令茹眨了眨眼。自退婚后,她又恢复了往昔那份恬静安娴,但比起以往还多了几分活泼俏皮,倒比待嫁的姜韵更像要出嫁的人。 “大姐又在闹?”承钰问道。 “可不是吗,成日里书不念了,绣活儿不做了,《女则》也不抄了,姨父去看她,她还和姨父顶了嘴,被姨父打了几个嘴巴子。” 承钰小小地吃了一惊。姜彻竟然打了姜韵,对比从前姜彻拿她当嫡长女捧的势头,现在的待遇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样的云泥之别,恐怕姜韵更要闹。 “前儿晚上,深更半夜的我被吵醒,原来是表妹想见姨母,偷偷开门进去,姨母门前的守夜婆子,个个五大三粗的,黑夜里也没看清是表妹,来人便打,打得表妹嚎哭不止,把姨父引来发现是表妹,才作了罢。这几日表妹都在床上躺着,动弹不得,嘴里依然哭闹不休。” 承钰冷笑:“你们也劝着她些吧,没几日就要出嫁的人了。” “我们劝也不管用,她没见着姨母,所以现在并不知道是我告的密,不然恐怕得拿大刀满院追我。”沈令茹对告密这件事并不感到歉疚,如果不说她才会歉疚,对姜承钰歉疚,对姨父歉疚,对她自己的一辈子歉疚。 “我听姨父说了,虽然姨母犯了错,但姜韵的嫁妆还是一抬不少,库房里一半都会用作她的嫁妆。”沈令茹暗自羡慕,之前姜韵就喜欢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炫耀,曾经偷偷拿了钥匙开了库房,让她看里边属于她的嫁妆。 那些粉彩瓷器,那些珠宝首饰,有的沈令茹见都没见过,她怎么能不眼红? “沈姐姐,你知道我大姐的嫁妆究竟有多少抬吗?”承钰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少说也得有六十抬,可是我听表妹有时提起,似乎能有百来抬。”沈令茹说道。 六十抬和百来抬,中间差的这么几十抬又从哪里凭空钻出来呢?承钰更加肯定母亲当年的陪嫁早被罗姨娘私吞了大半,库房里留下的这些是为了应付父亲,恐怕还不及原量的三分之一。 正想着,慎珠提了个竹篮子进来,那晚她把当年的事情给姜彻说清楚后,心里敞亮了不少,姜彻和姜承钰也没有罚她的意思,她便决定留在姜承钰身边伺候她,减轻她当年的失言之罪。 “姑娘,表小姐也来了。”慎珠笑道,她仍穿着自己的粗布旧衣,承钰要平彤拿新衣给她,她也坚持不要,说干活的人粗使惯了,好衣裳一上身两天就磨坏了。 慎珠打开竹篮,端出里面的一盘米糕,米糕白花花的,还冒着热气,是承钰从前爱吃的。 “奴婢自己做的,姑娘长大了,不知道还合不合姑娘的胃口。”慎珠给承钰和沈令茹递了筷子,“表小姐也尝尝吧。” 米糕上洒了一层薄薄的蜂蜜,吃起来香甜软糯,却又不黏牙,是承钰从前爱吃的甜烂食物。 “味道和从前一样好。”承钰笑道,“姑姑的孩子好些了吗?” 慎珠决定留在泉州后,承钰便托四儿再回金陵把慎珠两岁的儿子也接来,现在母子两人暂时住在庄子上。 “小孩子晕船,睡两天就好了。现在和庄子里的孩子玩儿熟了,成天就想着要出去呢。”慎珠笑笑。 “他要是想玩儿,姑姑把他带到府里来玩儿也可以。” “那可使不得,孩子太小,没得吵着了姑娘。”慎珠想说什么,看了一眼沈令茹,又闭了口,只退到外边教平彤打络子,等沈令茹走后,又进屋来找承钰。 “姑娘上次让奴婢找的人,奴婢找着了,现在就在外边,姑娘一句话,奴婢就出去带他进来。”慎珠说道。 从前母亲的陪嫁除了庄子,还有帮母亲打理庄子店铺的人手,承钰之前让小结出去打听过,小结回来说罗姨娘管事后,母亲的那些陪嫁人手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零零碎碎几个管不了事的人做杂活。小结毕竟年纪太小,也打听不出什么,承钰便没再往这方面着手。 慎珠来之后,偶然说起在庄上遇到当年孙氏要把她许的那个男人。那男人至今带着女儿,也没有续弦,说起前几年罗姨娘来赶人,他感念孙氏,没想走,就继续留下来替孙氏守着她的财产,但是新来的那些人个个嚣张,不再让他插手,他斗不过人家,只有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就在外边吗?快带了进来。”承钰忙道。 姜韵没有几日就要带着母亲的大半财产出嫁了,她必须赶在这之前点清,并且告诉姜彻。 一会儿慎珠把人带了进来,男人大高个儿,很结实,皮肤黄黑,长相粗犷,一进来便恭恭敬敬在承钰面前跪下,“奴才姚大钱见过姑娘。” “姚管事快起来。”承钰说道,慎珠便把他搀了起来。 姚大钱伏着身子说道:“姑娘别叫我姚管事了,我已经不当管事了。” “我叫了你姚管事,就一定有你再当管事的一天。”承钰笑道,“姚管事,你尽说说这几年罗姨娘派的人是怎么一个情形,庄子上又是怎么一个景况?” 姚大钱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慎珠不得不用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他才把声音压低了些。 “姑娘不知,三年前夫人去了后,罗姨娘便安插心腹,现在庄子上,铺子里的总管事,都是生面孔了,而且因为奴才旧日的身份,他们更膈应奴才,尽挑些鸡毛蒜皮的杂活儿让我做,我也素来看不惯他们狗仗人势的样子,所以也不和他们来往。” 承钰听了沉思半晌,心里有了计策,她让姚大钱上前来,附耳依依说了,姚大钱听明白后,一个劲儿夸二小姐聪慧。承钰笑笑,让平彤给了他些办事的银两,慎珠不知道承钰说的什么,但看情形一定是委了他重任,也笑说道:“姑娘信得过你,你一定要好好干。” 傍晚姜彻正在杜姨娘房中陪她用饭,忽然一阵啼哭声越来越近,原来是姜韵抱着葳哥儿跑来。 “父亲,求您了,您不让母亲见我,好歹让葳哥儿见见母亲啊,葳哥儿还这么小,这些天母亲不在他身边,他都不肯睡觉,不肯吃饭,您看他,都瘦了。”姜韵近来无心打扮,一张脸黄蜡蜡的,连耳环发簪也没心思戴,衣裳被葳哥儿抓得皱巴巴的,越发像个丫鬟。 姜彻心疼孩子,接过葳哥儿抱着,厉声对姜韵说:“葳哥儿总会习惯的,何况他还有奶母。倒是你,我还没有说解了你的禁足,你怎么又擅自出了门,还嫌上次被婆子打得不够吗?” 姜彻没问她伤势好得怎么样也罢了,竟然还这么训斥她,又当着她素日不放在眼里的杜姨娘的面,姜韵又伤心又难堪,哭道:“弟弟闹得太凶了,我做姐姐的能不管吗?” “你也知道你是姐姐,为何只护着弟弟,而要打妹妹!”姜彻训道。 姜韵一愣,原来父亲还记着上次她打姜承钰的事儿,“可是是姜承钰先动手打的母亲啊!” 姜彻叹口气,不想再和长女争辩,葳哥儿被父亲抱在怀里,渐渐止了哭闹。“你回去吧,还有几日便要出嫁了,这几日不要再惹是生非。” 姜韵心灰意冷,“父亲,女儿出嫁后,恐怕是再没机会见母亲,还请您同意让女儿再见一次,再见一次母亲。” 姜韵跪下来哭求,最后还是杜姨娘开口说道:“老爷,您就让大小姐见一见罗姨娘吧,横竖也不打什么紧。” 姜彻沉吟了好一会儿,看看一脸菜色的女儿有些于心不忍,松口道:“一会儿我让婆子开门,你可以去见见你母亲,但最多半个时辰,必须给我出来。” 晚上姜韵见到罗姨娘,母女俩先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姜韵才抬起头问道:“母亲,这回,咱们真的翻不了身吗?” 罗姨娘恨恨地看着窗外,幽幽道:“你父亲这回是铁了心,不过看我肚里还怀着孩子……”抹了把眼泪,罗姨娘决定还是不让女儿担忧,勉强笑道:“你放心地嫁人去,嫁妆娘是给你打点好了的。再过个小半年,母亲把弟弟生下来,说不定你父亲就会心软,到时候事情又有转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姜韵点点头。 “你的陪嫁里有些田产店铺,现在那里的人都是母亲的心腹,你只管放心去用,但若是母亲一直这么失势下去,恐怕他们有二心,到时候你再换人也不迟。当断则断,你嫁去于家是要当嫡妻的人,行事有时必须得狠辣些,才管得住下人。” 罗姨娘本想把这些道理慢慢说给姜韵听,无奈时间有限,母女俩说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外边的婆子催促,姜韵只得离开。 —— 是夜,姚大钱在酒铺子打了两斤花雕酒,提着酒坛子往朱连房里走。 如今的管事姓朱,这朱连便是他的亲侄子,田庄里的上下琐事都是他在打点。这人爱贪些小财,但胸无大志,喜欢猜忌,又没什么脑子,姚大钱平日里和他来往并不多,但二小姐叫他寻个漏洞,离间他们自己人,就需要从这种人下手。 “大朱哥在呢?”姚大钱敲了敲门。 “谁啊?” “我,小姚!” 门开了,是一个瘦黑矮小的男子,年纪看上去比姚大钱还小,“小姚,这么晚找我,有事儿吗?” “刚买了些好酒,就想来孝敬孝敬大朱哥。”姚大钱晃了晃手里的酒。 “进来吧。”朱连放姚大钱进屋,又去厨房端了些下酒菜,两人摆开桌子,姚大钱倒了酒,先敬了朱连一碗。 “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阔啊,居然买了花雕来?”朱连连着喝了几大海碗,干巴巴的脸上已经浮上了红色。在他记忆里,姚大钱平时不声不响,也不合群,因为他是原来夫人的人,大家更是对他有所排挤。 “大朱哥竟不知道?”姚大钱作出吃惊的模样。 “知道什么?”朱连打了个酒嗝,端起一碗又灌起来。自从上次他偷瞒了账房二十两的收银,他大伯朱管事查出来后就没怎么搭理他了,至今也没让他碰过账簿。 “您家大伯,朱管事,最近许了我们一桩好差事,兄弟们都好捞了一笔,我还算捞得最少的了。”姚大钱挑挑眉。 “什么!”朱连一听,拍了桌子就蹭起来,“我怎么不知道!”说完撸起袖子就要往外找朱管事问个明白。 “大朱哥,您坐,您别急。”姚大钱赶忙拉他坐下,又殷勤地为他再倒了一碗酒。 朱连端起来一口喝了,因为激动和醉酒,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胸膛一起一伏,又拍拍桌子,“小姚,你说说,我大伯他为什么有好事不叫我,我可是他亲侄子!” 姚大钱见势说话,之前朱连瞒收银的事是个不懂颜色的查账伙计发现的,他没顾朱管事的脸面把这事扬了出去,朱管事于公于私,都不得不人前人后冷落这个侄子一段时间,所以这事庄上的人都知道。 “本来大伙商议着是不告诉大朱哥您的,但我想来想去,心坎上过不去,所以一定要来知会您一声。”姚大钱说到这里顿了顿,见朱连一张脸上已经写满了猜忌,他继续道,“其实不只这一回,自从上次那啥过后,朱管事就经常有这样那样的事让咱们哥儿几个去办,每回也都能小小地捞一笔。” “但每次都没见着您,我就问了,我说大朱哥怎么没来,旁的兄弟就说,肥水不落外人田,管事一定是把油水最多的差事派给您了。有人却又出来说,管事早不待见您了,今后更不会再重用您了。” “哪个王八羔子说的!”朱连一碗酒砸下来,酒水溅了姚大钱一脸。 抹了抹脸上的酒,姚大钱陪着小心:“就是罗兄弟说的。我听了也很生气,就辩了一句:怎们会!到底大朱哥才是朱管事的亲侄儿。没想到罗兄弟非但不听,还说什么亲侄儿又怎么样,又不是亲儿子,血缘是靠不住的,利益才最重要。” “可恨的是先前还帮着您说话的那几个,听了罗兄弟的话,一阵风似的就倒向罗兄弟那边,处处巴结起他来。我气不过,所以一定要来向大朱哥您讨个明白,朱管事并没有不重视您,而是有别的好差事专门留给您了。” 朱连听了怔了怔,随即笑道:“那是,你们这些蝇头小利我才不稀罕,这些天我大伯都是挑了肥差事专让我办。” 姚大钱见朱连笑得不甚自然,心里便知道此事已经成功了大半。他口中的罗兄弟正是罗姨娘的远房侄子,因为有这层关系,庄上的人包括朱管事都得敬他三分,再加上他的确有些手段,让朱管事也不由重视起他来,因此朱连看他很不顺眼,处处和他使绊子。 喝醉酒的人要么一声不吭地到头大睡,要么喋喋不休地拉着人说话,所幸这朱连就属于后者。一来是姚大钱不停劝酒,二来朱连自己心中不快,酒过三巡,朱连已醉得云里雾里,一张厚厚的嘴唇还在不停吐字,姚大钱附耳倾听,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上。 “我跟你说,”朱连一手拉起姚大钱的手,另一只手不停比划,“我跟你说,小姚,你别看我大伯成日里节俭,一件衣裳穿他十年,他可有钱啊,比咱们都有钱使!” 姚大钱顺藤摸瓜地问下去:“管事的月钱也就是咱们的三倍,能多到哪儿去?” “屁咧!我可不是在跟你说那点月钱。他有钱,他真的有钱。府上的罗姨娘,赏过他好些玉器珠宝,随便哪个当铺一卖,咱们哥儿俩小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当真!”姚大钱作吃惊状。 “我骗你干啥!”朱连打个酒嗝,“你知道罗姨娘为什么要赏他吗?” “为什么,难道咱们管事和罗姨娘有私情?” “扯你娘的犊子!人家府上的姨娘能看上庄上的粗人?”朱连啐了一口,做了个“嘘”的手势,“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大伯帮罗姨娘藏东西,就埋在梨子园的后头那片地里。哈哈,你们这群蠢猪,就被我大伯一句那地不适合种东西唬了,至今也没人怀疑过。” “想当初我还帮着他埋过呢,全是深夜去的,那些个埋的东西,一件一件的,黑夜里还发光,全是些宝贝,说是今后大小姐的嫁妆。哼,当初我这么尽力,现在他却落井下石,不要我了,就不怕哪天我把那些东西全挖出来跑了!” 朱连说着又端起碗来灌自己酒,一旁的姚大钱良久不语,没想到这个朱连是这么没脑子的人,话既套出来了,明天一早他就回二小姐去。 翌日姚大钱来见姜承钰,话回明白了,姜承钰思忖半日,午饭后阳光正好,她带了平彤往西院走。 姜彻和杜姨娘在屋里刚用过饭,承钰向姜彻问了安,让平彤把提来的红漆食盒打开,端出一盘热腾腾的米糕。 “这是慎珠姑姑在庄上做好了拿来的,我尝着好吃,就想让父亲和姨娘也尝尝。”承钰笑着给姜彻递了筷子。 “父亲,慎珠姑姑跟我说,庄子上的春天比府上的美十倍,那里依山傍水的,可好玩儿了。”承钰笑咪咪地看着姜彻。 姜彻见小女儿穿了身淡黄滚边白底印花对襟褙子,花苞髻上除一对珠花,别的饰物也无,越是淡雅,越是衬得她如纯净无暇的美玉一般。罗姨娘的事过后,她心情舒畅,倒比从前活泼了不少。 “小鬼头,你是想出去玩儿了吧!”姜彻敲敲承钰的脑袋。 承钰捂着脑袋闹:“父亲,您就带承钰出门踏青吧,承钰快在家里闷坏了。” 姜彻想了想,自己的确有三四年没有带小女儿出过门了,父女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还有姜韵,她就快出嫁,闺阁时光没剩几天,近来自己待她也确实严苛,往后可别吓得娘家也不敢回了。 “好吧。”姜彻答应,“明日父亲休沐,到时一早就带你去庄上踏青,顺便也把你大姐,还有沈表姐也叫上,杜姨娘也去吧。” “谢谢父亲。”承钰喜道,心里开始祈祷明日不要下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第二天春/光大好,承钰早早地起了床,梳洗完毕在屋里静等。田庄在城郊,得坐小半个早上的车才能到,昨日慎珠姑姑和她简略地说了说那片荒地的所在,只要走尽梨子园,就很容易发现,到时慎珠回来帮她。 姜彻昨日便命人去庄子安排,又命人打点好了车马,用过早饭,一家子两辆车,去往姜府的田庄。 承钰和姜韵,沈令茹一辆马车。姜韵一如既往的穿衣打扮,浅金桃红撒花褙子,下面一条紫绡翠纹裙,整个人有种与年纪完全不符的沉重。一路上她一直别着脸,不愿意看姜承钰,反而是沈令茹觉得尴尬,一直在和承钰说话。 “你没去过庄子吗,有那么兴奋吗?吵得我头疼!”姜韵吼道。 沈令茹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她打断,神色窘迫,正不知说什么好,见坐在对面的承钰朝自己温暖一笑,摇摇头示意不要在意,她才略略安心。 到了庄上,姜彻在前面扶杜姨娘下车,姜韵刚跳下来看到这一幕时恨得牙痒痒,心里又替她母亲难过。这么好的春/色,父亲手里牵着的人本该是她母亲的。 心里堵着口气,姜韵就想找人喷出来。 慎珠来说庄上的梨子园正开着花,提议姜彻和杜姨娘可以去赏花。姜彻见小女儿难得开心,便领着妻女欣然前往。 梨子园的梨树是专门为了结果,因此花儿反倒没什么观赏性,但成片成片的梨树一起开花,小小的花朵簇在一起,愣是汇成了一幅银装素裹的雪景图,看得来人心旷神怡。 姜承钰和摘了朵淡白的梨花别在沈令茹发间,衬得素装的沈令茹人比花娇,她一双眼眸闪着欢愉的光,在承钰夸她的瞬间,眼神飘了飘,又迅速地收回来。 承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正在赏花的姜彻,这么多天来,承钰眼观鼻鼻关心,早看出了一点端倪,起初她惊讶之余不大敢相信,毕竟姜韵也才只比沈令茹小了一两岁,可渐渐的,她更加确信沈令茹对姜彻是有意的。 母亲去世多年,如今罗姨娘也倒了势,杜姨娘空有美貌而没有魄力,压不住下人,底下又有年幼的孩子需要行为端正,品格纯良的主母教导。她迟早得劝父亲续弦。 既然沈令茹真对姜彻有意,又是知根知底的,总好过那些不清楚品行的女子。承钰一个心思转了百回,心里有了主意,决定回去就试探一下双方。 这边两姐妹闹得正欢,那边姜韵看了嗤之以鼻,她憎恨这个春天,增恨在她旁边若无其事欢笑的人。躲得远远的,她踏上了一片梨子园边上紧挨的荒地。 慎珠趁机给姜承钰指过那块荒地,并且在昨晚,姚大钱已经挖出了一些玉器。东西埋得很深,他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把他埋得浅一些,浅到这些东西今日能轻而易举地硌到府上小姐夫人的脚。 姜承钰引着沈令茹一起往那块荒地上走,远远便瞥见黄土地上一抹嫣红,原来是姜韵在那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承钰心中一紧,难道她知道自己的嫁妆藏在何处,看出了端倪,要隐瞒起来? “韵姐姐怎么在那儿走呀,咱们过去看看。”承钰对沈令茹说道。 “表妹,这地凹凸不平的,小心一会儿扭伤了脚呀。”沈令茹见这块地光秃秃的,碎石密布杂草丛生,好意提醒道。 “要你管!”姜韵正被气憋得闷,想撒在沈令茹身上,不想话一说完,果然绊到什么,脚一崴,腿不受力,便直接坐在了地上,又觉得屁股钻心地疼,似乎坐到了尖利的石头上。 沈令茹想笑,硬生生憋住了,要上前搀她起来,姜韵使不上劲儿,只好握了沈令茹伸来的手。一面起身,一面骂骂咧咧,低头去寻绊了她的物什,竟在灿灿阳光之下,发现土里突出的一截莹莹发光的粉彩玉器。 “咦?”姜韵蹲下身,轻轻把玉器扒了出来,转身又发现一个酒壶的把手,刚才应该就是这个小小的弧状把手戳了她的屁股。 “父亲,父亲您快来呀!”姜韵抓赃似的兴奋,手里拿着挖出的玉器向姜彻挥舞。姜彻皱眉,待嫁的女孩儿了,还是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对比站在一旁安静的承钰,大女儿简直像个乡野丫头。 承钰见姜韵发现了玉器,本来还忐忑她会试图隐瞒,没想到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大部分嫁妆被埋在这里,还发现宝藏似的要向姜彻邀功。 “怎么了?”姜彻问道。 “父亲,我发现这儿埋了玉器,您说,会不会是前朝的宝物啊?”姜韵把东西交到姜彻手中。 “是庄里人埋在这里的家私也说不定。”沈令茹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姜韵白她一眼,“哪个庄里人能有这种家私?” 承钰站在边上也看了看姜彻手中的东西,说道:“父亲,您不觉得这和从前放在母亲屋里的那个粉彩小兽很像吗?承钰最喜欢那些粉彩小兽了,承钰还偷偷在一个小兽的背上刻了个‘钰’字,不过后来就找不见了……” 说着承钰从姜彻手中拿过麒麟状的小兽,翻来翻去,果然在背上找到幼时刻的字,当时没什么力气,字又刻得歪歪扭扭,但仔细仍旧辨认得出。 姜彻一看,果然有个“钰”字,心里一下翻江倒海:亡妻的遗物,为何会出现在庄子上的荒地上? 一面叫来管事,一面又让人寻力气大的庄稼人来,他要看看这块地里,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朱管事因今日主家要来,一直在庄上待命,因为承钰早命姚大钱在一旁候着,等到朱管事慌里慌张跑来时,地已经挖到一半,看着几个汉字哼哧哼哧的劲儿,一时半会儿已是停不下来,他一时不得要领。 因为姜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内宅的事外边还不知道,朱管事也是每月末见一回罗姨娘回话,现在四下一望,没见着罗姨娘,他有些不得主意。 罗姨娘当初就吩咐过,对外说这块地种不了东西,把大小姐的嫁妆埋在这儿,等大小姐出嫁那日再另外抬至新郎家,只要不叫老爷发现。可是现在老爷似乎发现了,并且还要把它们全都挖出来。 这到底是无意的,还是罗姨娘故意现在就要的? “你是管事吧?你们庄上人藏了东西在这儿,你竟然不知道?”姜韵开口问道。 朱管事见过姜韵几回,当下认出是大小姐,说不知道也不是,说知道也不是,左右为难之际,地上的几个汉子陆陆续续地挖出了大半玉器珠宝。 承钰走到一个红漆木箱子边上,弯下腰细细一瞧,果然在箱笼的角落发现一个烫金的“孙”字,这就是当年母亲从国公府带来的箱子。 “父亲,您瞧,这不就是母亲的东西吗?”承钰指着那个“孙”字说道。 姜彻循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目光一冷。东西他让人继续挖着,留了心腹小厮在旁守着,自己则领了管事往厅堂走。 “父亲?” “承钰,你不必担心,和姐姐们在堂屋去休息,那里已经命人打扫出来了。”东西都是从前孙氏的陪嫁,姜彻不傻,早猜出了七八分,他只是不愿相信。 女眷们退到堂屋坐下,庄子依山傍水,山上留下来的泉水用来泡茶,虽然茶叶比不得府上用的,但承钰觉得喝着格外甘甜。 杜姨娘看着这么多宝贝被挖了出来,心里稀奇,但也没想太多,横竖有老爷处理。沈令茹不明就里,只是走累了,现在安静地喝茶。倒是姜韵有些坐不住,她原以为帮父亲发现了什么宝物,结果东西出来全是已故嫡母的,父亲非但没有夸她,反而看也不看她一眼,把她丢在这儿。 这边姨娘小姐各怀心事,那边的姜彻却只有一个“气”字。 庄上的总管事副管事全被叫了来,黑压压地跪了在厅堂跪了一地,为首的朱管事冷汗涔涔,话也说不利索了,心里只盼着罗姨娘能从天而降,救自己于水火。 但是很明显,罗姨娘不回来,因为他刚才听姜彻说罗姨娘从今往后都不再管事了。朱管事急中也生不出什么智来,他决定一口咬定不知道那些玉器宝贝的存在。 屋里沉寂了一会儿,姜彻见什么也问不出来,正要拍桌子泄愤时,底下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子颤巍巍抬起了头,小声道:“老爷,小的知道,小的知道一切实情。” 姜彻那个愤怒的手还是一巴掌落在了桌上,震得那个男子一哆嗦,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快说!”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朱管事的侄子朱连。自从姚大钱找他喝酒那晚,他就把姚大钱当成了个知心的,每日无事,索性就和姚大钱喝酒聊天。姚大钱在他这儿知道了不少朱管事的秘密,他也从姚大钱那儿得到了不少内宅消息。因为姚大钱现在和内宅里的一个姑姑慎珠要好,所以朱连从没怀疑过姚大钱话的真伪。 姚大钱说罗姨娘失了宠,内宅不再归她管,姚大钱还说老爷现在怀念亡妻,重视和亡妻生的二小姐。 罗姨娘从前就是他大伯朱管事的靠山,既然这个靠山都倒了,他们这些小喽啰要么跟着倒,要么,明白的,就得赶紧找个新靠山。老爷重视二小姐,慎珠姑姑和二小姐亲近,而姚大钱又和慎珠姑姑熟悉,摸着石头过河,这第一颗石头,就是姚大钱了。因此朱连现在就唯姚大钱的话是从。 昨晚姚大钱又来找他喝酒,说起白日里见朱管事有多重用那个姓罗的,朱连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怨恨大伯,姚大钱偏又提出一条生财之计,就是今日大义灭亲,站出来指认他大伯! 他当时是一碗酒下肚,一口答应了下来。 今日今时,站在老爷面前,他怂归怂,但一想到往后的富贵,又同时可以报复他大伯,心里为自己打气,气也不歇地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罗姨娘和朱管事的勾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见侄子供认不讳,朱管事气得话也说不利索,张着嘴咿咿呀呀半晌。 “伯,我劝您也识时务,把罗姨娘放您那儿的帐簿拿出来吧。这样老爷说不定还会继续赏您一口饭吃。” 朱管事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对姜彻坦白,承认罗姨娘在庄子上私藏了许多先夫人的东西,又把记录的簿子拿来,姜彻亲自一一对应。 直到东西找全时,已是落日西垂,女眷们在屋里各自歇了一回,姜韵最先醒来,嚷着肚子饿,要回府去。 一会儿有人来送她们回府,姜韵问道:“父亲呢?” 小厮回道:“老爷还有事要处理,请姨娘和各位小姐先回府上。” 姜韵不满地嘟了嘟嘴,转头对杜姨娘说:“既然父亲不同回,杜姨娘就和表姐承钰坐一辆车吧。” 她的意思是她要独享一辆车。 杜姨娘看看承钰,只得点头。 临走时慎珠来送她,说事情已成了大半,只用回家静待老爷怎么处置罗姨娘。承钰点了点头,她看着车外摇摇欲坠的红日,一丝一丝地染透了天际,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温暖而明艳,烧得她的心炽热澎湃,像冬日守着一盆炭火,有着说不出的宁静安定,她知道,罗姨娘的事终于可以了结了。 —— 回府后,一切如常,源儿去了西院几次,回来都说没听到什么动静。直到几日后于家的人吹锣打鼓地来迎亲,罗姨娘的屋里始终静悄悄的。 于家公子长得高大,中人之资,穿着一身红炮格外精神。因为姜家人丁不兴旺,承钰和沈令茹也不想抛头露面地去捉弄新郎官,因此于家二公子只被拦在门外,由姜彻问了几个简单的对联,都对上了,便放他进来接新娘。 隔着厚厚的盖头,看不清姜韵的神情,承钰只听说她昨晚闹了一遭。说是去正厅看嫁妆,发现只有五十抬,少了足足十四抬,出嫁前和姜彻大吵大闹,得了个嘴巴子,也不敢言语了。 府里热闹了半日,是夜又冷清了下来,源儿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对姜承钰说,姜彻去罗姨娘的屋子了。 早在前几日得知罗姨娘干的好事时,姜彻就想去清理门户了,只是碍着长女婚期将近,不想闹出什么变故,因此才挨着等婚礼结束。 推门进去时,罗姨娘正坐在炕上给肚里的孩子缝制小衣裳,姜彻记起大夫说的,罗姨娘之前生产损了身子,这一胎如果不好生保养,恐怕会流掉。当时他对罗姨娘还无比怜惜,心疼她为自己生儿育女,可知道真相后,他只能说她是自作自受。 “老爷。”罗姨娘看到姜彻进来,惊喜万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下炕来亲自给姜彻倒茶。 姜彻没有上热炕坐下,而是走到正厅上首的一把扶手椅上。正眼也不想瞧罗姨娘,他从袖里摸出一本半旧的账本,丢在罗姨娘面前。 “眼熟吗?”声音不怒不惊,冷冷冰冰。 当然眼熟,罗姨娘蹲下身捡起账本,翻了几页,恐惧又无助,她双手颤颤,声咽气堵地断续说道:“老爷,这,这不是真的……” 姜彻负手站起来,从他的视线里,罗姨娘蹲在地上,低低地埋着头落泪,头上簪着他从前送她的银簪子,幽暗的光线里一侧一闪,像是挤着眼睛在戏谑他。正是往日那副娇娇弱弱,柔美无力的可怜模样,正是这半年来让他一次又一次从怒火中平息,选择原谅他的楚楚身影。 罗姨娘等啊等,终于没等到姜彻俯下身来扶自己,她知道这回是回天乏力了。 “老爷,不管妾身做过什么,妾身对老爷永远一心一意……” “你怎么敢说你对我一心一意,你怎么敢!”罗姨娘话没说完,被姜彻粗暴地打断,吓得一个哆嗦,差点闪了舌头。 “你害了我和眉眉的孩子,你害了我的妻子!你这是对我一心一意!怕是你想让我对你一心一意罢!” 怒火中烧,姜彻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我今日不是来听你辩解,也不是来听你陈情,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你做的那些见不到人的事,我都知晓,都算清楚了。” “见不得人,见不得人……”罗姨娘喃喃重复。 “小偷小摸,藏人东西,不是见不得人吗?”姜彻长长叹了口气,“你比我小七八岁,自小养在我母亲身边,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母亲就喜欢你那双眼睛,早打算你大了把你配给我,因此吃穿用度,都比底下那些丫头上一等,又教你管事算账,女红针凿,没想到还是改不了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眼睛直管盯上别人的好东西!” “老爷!”罗姨娘叫了一声,带着万分的哀求。姜彻可以厌弃她,可以冷落她,但是她小小的自尊,她从见过孙氏后就在努力维护的自尊,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 姜彻也不想再见这个姨娘,甩手离开。伺候罗姨娘的小丫鬟跑进来,见她蹲在冰凉的地上,月白寝衣下开了一朵血色的花,使得她整个人像坐在一朵红莲上。 “姨娘!”小丫头惊叫一声,过来扶她。屋子里的血腥味开始弥漫,罗姨娘低头看地上的一滩血,一股一股地涌出,像极了当年孙氏难产时的情景。 罗姨娘小产的事承钰在第二天才知道,这次不等源儿来报消息,姜彻自己来找承钰说话。 姜彻在炕首坐了,手里捧着茶盅,显是一夜未眠,一双眼睛浑浊而布满血丝。 “父亲,罗姨娘怎么样了?” “没去看过,大夫说要养一段时日。”姜彻放下茶盅,有些愧疚,“承钰,我打算等她养好就把她送到尼姑庵去。虽然她对你母亲做了那些事,但她毕竟生了你大姐和弟弟......” 承钰把小手轻轻按在姜彻的手背上,示意她都知道,她都原宥,就算一件旧衣裳,穿了十来年也是有感情的。 “你母亲的嫁妆我都一一点清了,除了田产店铺,一样不落地收在库房里,等你再大一些了,就全数交给你保管。” “父亲,既然这些您都为承钰打点好了,承钰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眼下我只担心父亲您。” “担心我?” “嗯,女儿很担心您。”承钰为姜彻换了盏热茶,重新递到他手里,“这些年您一直没再娶,嫡妻之位空悬,才让罗姨娘钻了空子,忘了身份。罗姨娘走了,府里更需要一个帮您打理内院的人。” “况且不说内宅的事,就是底下弟弟妹妹的教养,也是头等要事。一个心术不正的罗姨娘,把大姐教得骄纵跋扈,把弟弟养得自私暴戾,现在杜姨娘又有了身孕,更是需有一个品格端庄,贤惠大方的嫡母养育。” 姜彻本来还没考虑再娶一事,现在听女儿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也赞同起来。 “那承钰觉得杜姨娘怎么样?” “杜姨娘温柔是温柔,人也善良,但肚里没什么本事,管不了复杂的事务,更服不了下人。” 承钰分析道,“况且妾室抬正,从来都是不入流的人家做的事,父亲身为朝廷命官,祖上也是诗书传家,父亲难道想叫您的同僚,街坊们看笑话?” 姜彻没想到小小幼女如此有见地,心里又欣慰又感慨。“那父亲近日就出去相看?” “等等。眼下咱们府上就有一位,父亲何必再出去找?” 对着姜彻疑惑的目光,承钰抿嘴笑起来,“父亲觉得,沈姐姐如何?” 姜彻没有立马反驳,反而细细回忆起沈令茹,这个小姑娘,素净而秀雅,每日傍晚拿了书来问她,干干净净的模样,总让他想起年轻时的罗氏。 回过神,姜彻皱了皱眉,“令茹,只比你大姐大了两岁。不妥,不妥。”他摆摆手。 “那万一,沈姐姐有意呢?”承钰不会罢休,母亲已逝,她不能再挽救母亲的不快乐,既然父亲还在,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下半生孤寂寥落,只身一人。 刚才姜彻那一恍神间,姜承钰就觉得父亲对沈令茹不是没有意的,只是碍着辈分和年龄不敢表露。“父亲放心,沈姐姐那边就交给承钰了,父亲现在快去西院的内室就是了。”说完不等姜彻反应,就提着裙子打帘出了门。 一口气走到了西院,承钰轻快地扣了扣沈令茹房间的门,一会儿,一张清雅秀丽的面庞迎门而出。 “承钰,快进来。”沈令茹笑道。 “不了,沈姐姐,我是来叫你去看我未来继母的。”承钰说道。 “继母?”沈令茹呆了一会儿,目光沉了沉。 “你父亲,姨父要续弦了?”笑意减了,她自己没发现,承钰却是看在眼里。 “是啊,人就在花厅呢,我拉你去看看。”承钰笑着就要拉她走,沈令茹扭捏起来,“这么快。还是算了吧,承钰,我本来来你们府上就是投奔姨母的,如今姨母做了这些事,我也没脸留在这儿了。我还是收拾东西家去了好。” 沈令茹说着,转身就要回屋拿东西,承钰一把拉住她,“好姐姐,你就最后帮我一次吧。我也是头一回见继母,心里紧张,你就陪陪承钰吧。” 沈令茹看着姜承钰粉粉嫩嫩的小脸全是企盼,心里软下来,而她自己的确也想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她心中儒雅翩翩的姜大人。 “好吧。”沈令茹终于点头,承钰拉着她就往花厅走。 进了花厅并没看见有外人,沈令茹四处张望,“人呢,在哪儿啊,承钰,你可别捉弄我。” 承钰但笑不语,拉着她绕过屏风,进了内室,才开口道:“人就在那里面,沈姐姐自己去看啊。” 沈令茹将信将疑,那里面明明没有人啊,三步一回头地望着承钰,承钰却只是抿着嘴笑。她轻轻掀开一层酒红色撒花帘子,惊觉眼前是面立镜,而镜子里纤细娇小的身影,不是她自己是谁? “承钰!”姜承钰听到帘子里传来的声音又惊又喜,惊喜交缠,带着几分不敢相信。 “承钰,你怎么能这么捉弄我!”沈令茹一张脸飞红,眼睛却闪着光。 “这怎么是捉弄,我可是在成全沈姐姐的心意呀。”沈令茹激得要扑过去打她,承钰灵巧地一闪,沈令茹没打到,却跌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姜彻虽然看女儿貌似胡闹的样子,还是听她的来了西院。本来坐在炕上的他听到女儿和沈令茹的声音,第一反应竟是想躲起来。原本以为女儿在胡闹,没想到是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和沈令茹牵红线。感动之余,他也看到沈令茹的心意,因此决定从架子床后走出来,不期沈令茹就撞了过来。 承钰见事情一桩桩都很顺利,心情畅快起来,笑嘻嘻地偷偷溜开,让姜彻和沈令茹单独谈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倏忽到了五月,天气逐渐燥热起来,院子一角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火红灿烂一片,承钰换上了轻薄的夏衫,白日里避着开始灼人的太阳,不大出门。 这两月里发生了几件事,一是姜彻与沈令茹成亲,沈令茹正式成为姜夫人。那时候罗姨娘已经被抬去了尼姑庵,承钰去看过一眼,罗姨娘面黄肌瘦,颧骨高高突起,嘴里只嚷着要见老爷,早已不是当初风韵十足,娇媚得花儿似的妇人。 葳哥儿因年纪小,几月不见母亲,在旁边望着没有什么反应,突然看到一个瘦骨嶙峋,形容憔悴的女人向他招手,只吓得哭着往奶母怀里扑。 二是京城国公府那边传来丧讯,说国公爷于四月初二晚逝世。姜彻知道后只淡淡地和承钰提了一提。毕竟当年孙氏去世时,国公府除了承钰的三舅舅和孙氏嫁入王府的姐姐,也不见人来吊唁,两家关系早淡了。 不过承钰知道后倒是惊了惊。她记得前世身为卫国公的外祖父是在三年后,也就是她十三岁才去世的,之后她便被接到了国公府。不知这一世因为外祖父的提前离世,她会不会也提前被接走。 一日清晨,承钰坐在窗下绣荷包,一个小丫鬟突然着急忙慌地闯进来,嚷道:“二小姐,您快去西院走一趟吧,大小姐又回来闹了!” 承钰一见是沈令茹身边的丫鬟,便已猜到了原委,忙扔下荷包跟丫鬟走。 “你们夫人呢?” “夫人架不住大小姐,大小姐一声不吭就闯了进来,扯住夫人的头发不撒手,咱们几个小丫头劝也劝不住,拉也拉不开。杜姨娘一听大小姐来了,立马关上了门,不敢出来。老爷又出去了,奴婢们没办法,只好来请二小姐了。” 刚跨进西院的月亮门就听见撕扯打闹声,承钰急急地赶到沈令茹房门,一个陶瓷绘桃枝的花瓶横空而出,砸在脚边摔得粉碎,瓷片飞溅,有一块重重地划过她的脚踝上,疼得她“丝丝”抽冷气。来不及脱了鞋子看伤口,承钰进屋对举着花瓶还要往地上砸的姜韵喝道:“住手!” 声音稚嫩,但带着不可违抗的冷意。 姜韵抬头,见一个小女孩背光站着,花朵儿似的粉脸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怒意和冰冷,加上刚才那声喝令,她反而呆了呆,及至反应过来来人是姜承钰时,心里的火气又“腾腾”升起,当着姜承钰的面把花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大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承钰怒喝道。 “我在做什么,你看不到吗?这些东西,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享受!”姜韵婚后仍爱穿大红色,涂浓艳的红妆,现在面目狰狞地闯入府中,丫鬟们见了还以为有妖怪,避之不及。但平彤上次替姜承钰挨了姜韵一个耳光后,直觉觉得这次姜韵会更猛烈地报复她家小姐,因此下意识地挡在承钰面前。 “大姐,你这是什么话,这些东西,这个宅子,哪一样不是父亲的,你这样做,是对父亲的不敬不孝!”承钰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任何语言也不能和她沟通。 姜韵不答,拖着她的大红裙就朝承钰走来。什么狗屁父亲,开心了就把她当嫡女宠着,不顺眼就扔在一边,连嫁妆也克扣起来,害她在夫家受尽了冷眼嘲笑。 平彤见她来势汹汹,把姜承钰护在身后,挺直腰背,问道:“你要做什么?” “哼,主仆俩都是蠢货,我要做什么,看不出来吗?”姜韵一把推开平彤,“滚开!” 姜韵的力道太大,平彤被推得往前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承钰转身要跑,却被姜韵死死抠住手腕,慌乱中见一只戴着银丝绞缠镯子的手往自己脸上挥来,她莫名想到这镯子刮过脸一定很疼。 但耳边突然有一道遒劲的风划过,直直扛住了姜韵即将拂过的大红袖子。余光中,一抹石青色似苍劲的青松一般屹立在她的耳旁,而后狠狠地甩开姜韵的红袖子。 承钰抬头,顺着那抹石青色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冷毅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清晰而硬朗的下颌线,那双原本清冷的桃花眼看向自己时瞬间变得温柔明媚,紧抿的薄唇轻扬,不是陆玉武是谁? “玉武哥哥!”承钰兴奋地抓住石青色的衣袖乱晃,“玉武哥哥你怎么来啦!” 陆玉武笑着摸了摸承钰的头,“我来接你去金陵。” “你接我去金陵?”承钰皱起小眉头。 “承钰,这个待会再说。”陆玉武搂住承钰的肩,把她护在怀里,“你这儿出了什么事,她为何出手伤你?” 陆玉武射向姜韵的目光陡然凛冽,大热的天,姜韵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没什么大事。”承钰抬脸望着陆玉武笑了笑,转向姜韵时冷声道,“大姐,家里有客人来了,就算你不顾着父亲的脸面,也得顾着你自己的面子,不要再闹了。” “我有什么脸面,我今天来这儿,本就是没皮没脸的人。你让父亲减了我的嫁妆,托你姜二小姐的福,我的脸面早在夫家丢尽了!”姜韵看着往昔一度爱慕的男子,此时站到姜承钰身边,百般维护,心里更不是滋味。 “大姐,若你是为了嫁妆闹事,也不应该闹到沈姐姐这里,你该去尼姑庵子里,问你的生母罗氏。”沈令茹嫁给姜彻后,承钰仍是叫她沈姐姐,此刻她才注意到站在屋子一角的沈令茹。她衣衫凌乱,头发也被扯得乱蓬蓬的,一支步摇斜斜地吊在鬓边,摇摇欲坠,清水眼蓄满泪水,像只受惊的小鹿,被丫鬟搀扶着。 “沈姐姐,你没事吧?”承钰问道。沈令茹摇摇头,她本来被姜韵拽得七荤八素,六神无主之际,又见到外男进屋,先是吃了一惊,后来认出来人是承钰的表哥,心里反而安定下来。 陆玉武一听便知道是姜府内宅的事,开口道:“姜姑娘,府上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但承钰是我的表妹,你若再动辄打她,我陆玉武绝对饶不了你!”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听得承钰心头一暖。 姜韵还想恶语相向,一肚子骂人的下/流话被陆玉武森冷威严的目光生生逼回了肚里。 “承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姜彻回来了。守在外院的小斯听到了内院的动静,惊慌之下,忙忙地跑到衙门找姜彻。 “姨父。”陆玉武行了拱手礼,“事情紧急,我怕表妹出事,因此闯到女眷内院来,还请姨父莫怪。” 姜彻抬抬手,说道:“无事。”又吩咐丫鬟带陆玉武到前厅休息,承钰也跟着去了,留下烂摊子该姜府的当家人收拾。 “玉武哥哥,你刚才说要接我去金陵?”前厅里,承钰和陆玉武挨着在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 “是,不过这次是外祖母的意思。她老人家听说姨父再娶,担心继室不能好好照顾你,所以让三舅舅来接你去金陵。我听说后就求父亲让我跟着来了。”陆玉武笑笑,桃花眼汪着一泓春水。 “三舅舅呢?” “三舅舅还在打点船只人马,大概中午才能到。”陆玉武伸手揉了揉承钰头上扎的两个花苞苞,冰凉的发丝柔顺干燥,还是他心底惦记的小妹妹。 “你的脚怎么了?”几月不见,陆玉武把小丫头从头看到脚,惊觉承钰的脚踝处有一片小小的殷红晕染开来。 承钰低头一看,自己穿的是一身浅碧色绣兰花的齐胸襦裙,这会儿脚踝处的裙摆有一滩血迹,倒像是青草地里开了一朵花。 “一定是刚才花瓶划伤的。”一直被其他的事吸引,承钰倒忘了脚上的伤口,这儿一看,才觉得隐隐有些疼。 “四儿,拿药来。”陆玉武对守在门外的小厮说道,又转身吩咐平彤,“快打一盆热水来。”自己则动手抬起承钰的小脚,要给她脱鞋。 “玉武哥哥!”承钰慌得把脚从陆玉武的大手中挣扎出来,藏在碧色的裙摆下。她虽才只有十岁,但男女七岁不同席,况且她里头的芯儿是有二十来岁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羞于让陆玉武看到自己的脚。 陆玉武面色微红。他终日关在府里读书习武,家中除了母亲再无其他女眷,平日里也不愿和国公府的表妹们来往,因此如今长到十五岁,头脑中还没太多男女禁忌,承钰年纪又小,更没想到这么多,此时见承钰害羞起来,才想到男女有别,何况他们不是亲兄妹。 收回了手,陆玉武站起来脸红了一会儿,接过四儿拿来的药,平彤也端了盆热水进来,他说道:“承钰,这药止血化瘀效果甚好,哥哥习武难免受伤,因此常备在身边,你让平彤洗了伤口涂上这药吧……哥哥,到外边等你。” 话说完便转身出了门,和四儿主仆两人并排站在门边,作看风景状。 承钰看着陆玉武高高瘦瘦的背影,宽阔厚实,忽然觉得这一世如果听外祖母的安排,嫁给陆玉武也不算件坏事,但不知道自己长大后陆玉武会不会仍把她当妹妹看。 三舅舅就快来接她去金陵了,承钰内心陡然涌起对外祖母的想念,这个年老而爱美的一品命妇,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爱耍些小脾气,爱吃甜食,要儿孙哄着她,但对作为外孙女的她,又给予了无尽的疼爱。 平彤用温水清洗了伤口,又把药洒在伤口处,刚才还不觉得很疼,药接触到伤口,忽然有一股清凉的刺痛,承钰忍不住“丝”了两声,门口的陆玉武听见,忙转过头来想看她,但想到妹妹是女孩儿,又忙转回去,说道:“这个药就是霸道了些,用的时候疼,但痊愈得快。” 承钰抿嘴笑笑,等平彤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她勉强站起身,悄悄走到陆玉武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笑嘻嘻道:“我好了,玉武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陆玉武回头,就见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丫头冲自己甜甜地笑着,亮晶晶的桃花眼直望到人心里去。这么玉人儿似的妹妹,不怪自己和母亲,外祖母成日惦念着了。 这时来了个丫鬟,说老爷让二小姐和世孙去正厅,国公府的三爷来府上了。承钰一听说三舅舅来了,喜得自己先迈了步子,小跑到正厅。 国公府的外祖母育有两子两女,分别是大房的大舅舅孙立言,二房的二舅舅孙立德,嫁给世安王世子的姨母以及她的母亲孙氏。这位三舅舅孙立行是国公府的三房,由外祖父的一个姨娘所出,但外祖母一向不分嫡庶,三个儿子都是一般待遇。 大舅舅为人轻浮,承袭了外祖父的爵位后,在户部挂了个虚名,成日赏花遛鸟,骑马看戏,三十几了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二舅舅严肃刚正,但资质平庸,在工部老老实实地做差事。两位舅舅长了承钰母亲八九岁,据说从前就不大亲近孙氏这个妹妹,因此和外甥女承钰也不大亲近。 反倒是和承钰母亲同龄的三舅舅,当年外祖母产后大损,没有精力看顾女儿,因此就交给同时生了三舅舅的姨娘养育,三舅舅和她母亲从小一块儿长大,兄妹情分比嫡亲的两个哥哥还深,爱屋及乌,几个外甥女中,三舅舅也尤其疼爱她。 前世从国公府出嫁时,还是三舅舅背自己上的花轿。 迫不及待地奔到正厅,承钰就见一道穿着墨绿色绣竹纹袍子的笔挺背影。算来三舅舅今年应该有二十六岁,只比母亲长了两个月。前世三舅舅学文不成,就投笔习武,她被孙步玥害死之前,三舅舅已升了太子少保,在宫中任职,教授太子武艺。 “三舅舅!”承钰叫道。 笔挺的背影转过身来是一张容长脸,眉眼淡然,面容清俊,只眉宇间隐隐透着股刚硬的男子气概,不了解的人还会以为是个斯文书生,只是承钰记得前世三舅舅在武场百步穿杨的英姿与魄力。 “承钰。”孙立行一眼就认出了承钰,这双眼睛长得和妹妹太像了。见外甥女朝自己跑来,孙立行蹲下身子接住她。把着承钰的胳膊,他觉得这个孩子实在太瘦了些。 “承钰,你还记得三舅舅吗?”妹妹去世时他来过一次,当时小丫头面色苍白,只埋着头吊泪珠儿,任谁也不搭理,他这个舅舅也吃了闭门羹。 “记得!”承钰咧嘴笑道。孙立行见她如今一张小脸瘦虽瘦,但胜在天生丽质,五官精致秀雅,脸蛋莹润白皙,粉粉嫩嫩的,倒比国公府那些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外甥女可爱灵气许多。 陆玉武紧跟着也到了,承钰见过三舅舅后,姜彻就让她去西院找她沈姐姐玩儿。看来,他们是要商量接她去金陵的事。 承钰回到西院看沈令茹,此时姜韵已被姜彻一个巴掌打出府去了,于二公子来接她,哈着腰不住向姜彻赔礼道歉,并且保证妻子不会再来闹事。沈令茹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挽了发髻,恢复以往的端庄贤淑,不过仍是心有余悸,一手拉着承钰,一手捂着胸口,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刚陪老爷用过早饭,把老爷送出垂花门回来,姜韵就急吼吼地冲进屋来拽的头发,拉着我在房里乱转,我被她扯得生疼。一会儿又揪着头发直接把我往墙上撞。”沈令茹闭着眼,想起姜韵当时一身红衣,面目狰狞,好似一块燃着的暴炭,跳到谁身上,就要把人烧得体无完肤。 “她一直骂我狐狸精,良心让狗吃了……她毕竟是老爷的长女,这么说也罢了,其实我知道,外边的街坊哪个又不是这么编派我的呢?”沈令茹说到这里不由低下了头,暗暗抹眼泪。 承钰却说道:“你理她作什么!日子是你自己过的,自己舒心便好,闲言碎语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波,明日就散了。今天她们嚼你的舌根,明天又换个更不入她们眼的,后天她们早把你忘了,谁还记得?更加不值得你白白为这些怄气。” 沈令茹见承钰一个小丫头说起话来简单直率,但是细细一想又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倒笑了。 正厅这边,姜彻手里执着青花缠枝纹茶盅,眉心皱出深深的一竖,嘴唇抿得紧紧的。在三舅子说出要接幼女去金陵的话后,他简直不愿再开口和孙立行说话。原本亡妻的哥哥来访,他还打算热情招待一番,此刻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只想把他请出去。 孙立行来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被拒准备,所以看到姜彻暗沉的面色一点不意外,反倒是陆玉武年纪轻,有些耐不住气。 “姨父,表妹在这里,只有您一人疼爱,但她到了金陵不一样啊,她会有外祖母,姨母,三个舅舅舅母照顾,会过得更好。”如果姨父始终不同意,他会趁夜里悄悄把粉装玉琢的表妹掳走。 “妹夫,玉武的话糙理不糙。接承钰去金陵,一则有这么多人宠着疼着,绝不会比你一人的照顾差,何况你又续了弦,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你能保证你一心待承钰,不让她受一刻的委屈?” 姜彻听到这里想争辩,但一回想刚才才发生的一幕幕,他还真不能确保承钰不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孙立行眼观鼻鼻关心,看着姜彻的面色改善了许多,继续道:“二则,据我所知,妹夫你续娶的妻子只比承钰长了六岁,自己尚且是个初识人事的内宅妇人,你觉得她能给承钰比国公府更好的教养?” 姜彻犹豫起来。 “三则,承钰还有三四年就得谈婚论嫁,到时京城贵族圈里,王孙公子,举人才子,哪个不是任凭卫国公府的表小姐挑选?而如果留在泉州,承钰顶多能嫁个知县小官,家用不够时,还需要自己解囊补贴。” 这话一出,撞得姜彻心坎一沉,当初孙氏嫁给他时,他还是个芝麻小官,微薄俸禄连讨好上级,打赏下级都不够用,府上的花销也是大半靠了孙氏田产铺子里的收入,才能勉强支撑。 “三舅舅说得对。”陆玉武听到这儿情绪有些激动,在他看来,还没有人配得上他的承钰表妹。 姜彻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已松,他能给幼女的比起国公府确实是微不足道。 “如果妹夫想女儿了,一年里我们也可以送承钰回来小住几月。”孙立行呷了口茶,面色严肃,心里却窃喜事情已成了大半。 屋里沉寂了半晌,陆玉武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姜彻终于扶额叹道:“罢了,你们要接就接去罢!不过,这也得先问问承钰的意思。” “当然,承钰才是最重要的。”孙立行松了口气。 姜彻去找承钰,细细说明来意后,承钰点点头就同意了,老父的心不意外地凉了凉。 陆玉武一来就说了要接她去京城,刚才在沈令茹房里,承钰就在思索这件事。前世她跟了三舅舅走,是因为这个家里罗姨娘一手遮天,父亲对自己也不闻不问,她心灰意冷才选择离开。而这一世,罗姨娘的种种恶行败露,父亲母亲从前的误会化解,父亲也娶了娴淑温柔的沈令茹,她再没有什么牵挂,唯一就想见见外祖母。前世把外祖母的心伤成那样,重来一世,她想好好补偿,做个暖心孝顺的外孙女。 看出了姜彻的难过,承钰撒娇地环住老父的脖子,“父亲,承钰想去看外祖母。父亲要是想承钰了,写封信,承钰又回来了。这样岂不好?” 幼女软软糯糯的声音把心里那点凉意暖化了,姜彻无奈地苦笑,轻轻拍了拍承钰的脑袋,佯斥道:“小没良心的!” 话一出口,眼角不经意溢出泪花,姜彻赶紧擦了擦,拉着幼女的小手,婆婆妈妈地唠叨起一些琐碎,要她乖乖听话,要她好好吃饭,若受了委屈,立即写信,他就派人接她回来,诸如此类,直说到丫鬟来请用午饭。 下午姜彻不得不回衙门,家里就交给沈令茹为承钰打点行装,孙立行带着陆玉武回了外边的客栈,他安排了船只,明日一早就能出发。 傍晚慎珠来了一趟,听说承钰明日就要启程去金陵,慎珠又惊又喜又不舍。“本来还想下半辈子好好伺候姑娘,没想到我来泉州,姑娘又要去金陵了。” 四月里慎珠和姚大钱成亲,承钰还赶到庄子上喝了杯他们的喜酒。姚大钱要留在泉州为承钰管着田庄,因此慎珠跟着他,不能和承钰一道回金陵。 至晚间东西收拾齐了,不过几个装衣裳首饰细软的箱笼。平彤是肯定得跟着去的,钟嬷嬷和小结也随承钰同去,至于源儿,承钰本来没打算带她走,但她抹鼻涕擦眼泪地表示忠心,定要跟着承钰走,承钰架不住她的哭法,只得同意带了她一起。 掌灯时分,姜彻又来零零碎碎地嘱咐一番,之前三年父女嫌隙一字未提,但话语里承钰能感受到姜彻的愧疚。拉着幼女抹了几把老泪,他希望幼女在金陵过得如意,临走时又反复强调,如果受了委屈,一定给他写信,他会亲自来接。 当晚洒了一场雨,次日起来青石板的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已能闻到夏日的潮湿暑意。石榴花落了满地,枝头绿叶繁茂,只零落几点红,但承钰知道,不久它又会接出大红的石榴,不过那时她已经看不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用过早饭,和府里的人道了别,早有孙立行安排的软轿在大门等候。从泉州到金陵,有十日的水路要走,承钰记得前世没有晕船的经历,因此并不很担心。 反倒是平彤,第一次出远门,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一有机会就和承钰说个不停。这半年来平彤和她都长高了不少,尤其平彤,去年才新做的浅绿色素面比甲,如今胸/口处绷得紧紧的,明显有些小了。 船停在码头,是个三层的画舫,一层厅堂,一层厢房,底下一层是厨房和下人们的住处,中间厅堂的窗户敞开,其他两层红漆镂空的窗格子都闭得严严,层与层之间雕刻着精致的花鸟图案。 “姑娘,三层的画舫呢!”扶承钰从软轿里出来,平彤在她耳边惊叹。 “往后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承钰微笑。回忆起前世在国公府的吃穿用度,她不禁咋舌。没出嫁前还好,出嫁后管了家,才知道国公府的一日的花销就能当普通官宦人家一年的。但谁让当今皇上偏爱卫国公一家,而外祖母又是个从小养尊处优,到老也爱贪新鲜,不愿委屈自己的老太太呢。 上了船,有个大丫鬟领着其他丫鬟上来迎承钰。大丫鬟身量纤细,容貌清秀,穿一身桃粉色万字流云妆花比甲,下面系一条香妃色杭绸挑线长裙,髻上插的是云脚珍珠卷须簪。承钰记得她,她是大舅母的陪嫁丫鬟兼大舅舅的通房,叫亦兰。因为进退有度,心地善良,在府里颇得人心。 前世大舅母只选了几个小丫头在船上照顾她,这一世竟派了自己的心腹大丫鬟,承钰惊讶之余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大舅母若不是因为外祖母的缘故,恐怕根本不会搭理她这个穷乡僻壤来的表姑娘。 “表姑娘,奴婢唤亦兰,船上这几日就由奴婢伺候姑娘。”亦兰浅浅一笑,“请姑娘随奴婢移步楼上厢房。” 承钰微笑着点点头,跟着亦兰上楼。平彤乍一见一个绫罗裹身,气度大方的女子,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结果只是国公府的一个丫鬟,忍不住咂舌暗叹,恐怕自己在国公府只能当个厨房里烧水劈柴的粗使丫头。 船上的厢房比府上的还胜几筹,连床也是弦丝雕花架子床,立柜妆奁黄梨木案几一样不差,平彤收拾好东西,说道:“姑娘,就是叫我在这船上住一辈子也行!” 承钰笑而不语,她记得前世平彤晕船,在底下的屋子里躺了好几天,吐得粥也不敢喝一口。 “平彤,你若是觉得有一点不适,就赶紧和我说,我让三舅舅找船上的大夫来给你看看。” “姑娘,怎么还没启程呢你就浑咒我呢。”平彤苦笑道,“这船上竟连大夫也有,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女先生,明日一早就来叫姑娘读书写字。” 主仆俩正说笑,陆玉武出现在门前,他换了身月牙白长袍,衬得面容清俊,气质儒雅。 “承钰,哥哥就住在船尾,有什么事就来找我。”陆玉武扫了眼屋子,“若是缺了什么,就和三舅舅说。” “好。”承钰刚迈出门槛,外头打了个大浪,船身微微摇晃,一个踉跄,竟栽到了陆玉武怀里。 陆玉武连忙用手环住承钰,小小一惊,兄妹俩相视一笑。“哥哥带你去楼下看风景好吗?船上的厨子是从府里带来的,刚做了些点心,咱们下去尝尝?” 承钰笑着说好,跟着陆玉武下到二楼厅堂。陆玉武怕她摔跤,一路虚扶着她,而跟在后面的平彤,对水上生活极度不适应,走不稳路,差一点顺着楼梯滚下去。 不多会儿船抛锚启程,江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因为昨晚下过雨,还带着氤氲的水汽。承钰对窗坐下,乳白色绣白玉兰的齐胸襦裙被风吹得轻轻摆动,越发显出她盈盈一握的小腰枝。 这条江流贯穿京城南北,途经苏杭,是水运的要道。此时江面开阔,有不少船只来往,承钰往外一看,风平浪静,整个的江水像条碧莹莹的玉带,缓缓向前流动。 一直盯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看,直到眼睛有些发酸,承钰才揉揉眼,问陆玉武道:“玉武哥哥,咱们怎么玩儿呢?这船上怪无聊的。” 陆玉武不能让承钰觉得无聊,想了会儿说道:“我房里有一副棋,承钰会下棋吗?” 承钰点点头。前世她在家中母亲倒教过她怎么下棋,后来去了国公府,外祖母不爱下棋,也就没人陪她下,所以她的棋艺有些堪忧。 不一会儿丫鬟把棋盘摆上,陆玉武让承钰执黑棋,自己执白棋。陆玉武一心只想着陪她玩儿,心情悠闲,而承钰则想到前世的陆玉武,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次元宵在宫中竟破了无人能解的上古棋局,把赢得的赤金累丝镶红宝石项圈送给了她,当时孙步玥听说后,当着外祖母的面儿就哭闹起来,最后外祖母不得不给她支红宝石的步摇以示安慰。 “玉武哥哥,你可得让着我点。”承钰警惕地说道。 陆玉武朝她坏笑了一下,嘴里说着“好啊”,才落几颗棋子,就给了承钰一个下马威,看得她头皮一紧。 小心翼翼地下着,承钰小小的手紧捏棋子,眉头紧簇,樱唇微咬,陆玉武看在眼里觉得很有趣。有时想看看承钰紧张的娇俏模样,他就把棋子落在难处,等承钰额上浸出一层细汗,他又于心不忍,把棋子落在易处,看承钰豁然开朗的明媚模样。而每盘棋局,他都故意卖个马虎,让承钰赢。 承钰当然知道陆玉武还是让着她的,所以她才能赢一下午,但这赢不是简单的赢,她也很费了一番脑子,因此到傍晚时分,丫鬟催了几次开饭,她还纠结在陆玉武给她下的套里,直到陆玉武明显听到她肚子传出一阵雷鸣,才主动罢手带她去吃晚饭。 船上的第一日春光潋滟,明媚和煦,承钰晒着太阳,吹着江风,和陆玉武下了一下午的棋,晚上又硬拉着他陪自己翻花绳。一日下来玩得尽兴,巳初她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船行水上,轻微地摇晃着,像是在摇篮里,让人安然入眠。 承钰一觉睡到黎明时分,如果不是船身一个剧烈的颠簸,她或许还能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摸黑下床,承钰走到窗边,轻轻一推,两扇窗子就自己摆开,剧烈地来回摇晃,晨风夹杂着雨丝凉凉地拍在她的脸上,她往外一望,只见满天彤云密布,雨势极大,连成一条条雨线,在灰黑的天幕下显出一种无力的苍白。 江上风浪时大时小,很不稳定,承钰摸索着绕过黄梨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见屏风后的平彤躺在榻上,难受得直哼哼。 “平彤,你晕船了吗?”承钰关切地问道。 平彤翻了个身,见是自家姑娘,还以为承钰睡醒了要水喝,挣扎着要起来。 “你躺着罢。”承钰蹲下来扶住她。“你是不是恶心想吐?” 平彤面如白纸,艰难地点点头。船身摇晃,承钰自己也只能勉力站稳,不敢轻易扶平彤起来,只好开了房门,把门外睡着的两个值夜丫鬟唤醒,让她们把平彤扶到床上躺下,又让人去请大夫来。 陆玉武就在隔壁,听到动静披衣来看,又见大夫提着药箱上来,还以为是承钰生病了,急得门也忘了敲,进屋见承钰好好地坐在床边,才松了口气。 大夫看过平彤,说是有些发烧,给她开了些疏散的药。孙立行知道后怕病气过给了外甥女,因此让人把平彤挪到楼底单独养病,另让亦兰替平彤的位置伺候承钰。 亦兰手脚利落,动作麻利,做事井井有条,少言寡语,总是浅浅一笑让人舒心。早上她来给承钰梳洗,拆了承钰往日一贯梳的花苞髻,给她挽了个惊鹄髻,前簪镶金点翠缠枝菱花,后插玉兰点翠步摇,小脸用脂粉扑得白里透红。 厢房里的立柜为她备有衣裳,亦兰给她挑了件鹅黄色绣海棠褙子,下系一条胭脂红点赤金长裙。承钰挂心平彤,因此任亦兰为她打扮,等她站到立境前一照时,倒是吓了一跳,这不就是她大表姐孙步玥一贯的风格吗? “这髻子梳得真好。”承钰虽然不大习惯,但亦兰的手艺的确精湛。 亦兰微笑道:“谢表姑娘夸奖,奴婢在府上日日都为大小姐梳头,孰能生巧罢了。” 一想到前世撞见孙步玥和孙涵做的那档子下流事,承钰心里一阵膈应,但当着亦兰的面卸了妆总是不好,因此她只能暗暗叹口气,下二楼用早饭。 因为之前三年守孝,承钰一直穿得素净,今日突然惊艳了一回,看得陆玉武眼前一亮,突然想起国公府的大表妹似乎也爱这么打扮,不过那丫头心高气傲,美是美,但总觉得有股冷意,而承钰这么穿却越发像朵明媚的海棠花,为船上的凄风冷雨添了温暖。 桌上摆了牛乳菱粉香糕,果酱金糕等早点,无一样不是做得美观精细。一个馒头捏成小兔子,红豆点在上面做了眼睛,拿在手里憨态可掬,软软乎乎的,看得承钰都舍不得吃。 国公府的饮食一向最讲究精致,外祖母口味刁钻,东西做得不好看她是不吃的。承钰忆起前世到别家做客,除了皇宫,也没见过哪家贵族的吃食能有国公府的赏心悦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这日江上飘了一整日的雨,风浪颇大,上午承钰和陆玉武下棋到一半,忽然一个浪头,棋盘上的棋子猝不及防间全落了地。承钰因为记挂平彤,本就恹恹的,这下更没了心情。丫鬟撤了棋盘,陆玉武就陪她临窗赏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用过午饭,承钰回屋躺下。船身晃个不停,她迷迷糊糊间睡去,醒来不知何时,屋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小丫鬟趴在桌上睡着了。披衣下床,她踱步到甲板上,倚栏望去,只见漫天乌云,冷雨缠绵,淋淋霪霪下个没完。 亦兰到厨房端了盅红枣金丝茶,想着承钰醒来时可以喝,回屋却没见着人。推醒熟睡的小丫鬟,她轻声斥道:“浪蹄子,我才离了这么一会儿你就贪瞌睡了,打量你上这船还真是来享福的?姑娘呢?” 小丫鬟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我怎么知道。腿长在姑娘身上,姑娘要去哪儿,我也管不着啊。”府上的丫鬟一向知道亦兰好说话,因此并不惧她。 “好生看着这盅茶,要是晃下去砸了,仔细你的皮。”亦兰把茶盅放在桌上,戳了戳小丫鬟的脑袋,自己出门去找承钰。 沿着走廊走到底,亦兰脚步匆匆,远远见甲板栏杆处倚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鹅黄的上衣大红的裙儿,被江风吹得往后翻飞,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怕是不经意就会被江风掀走。亦兰踏上甲板的绣鞋放慢了步子,环顾四周,无一人来往,大太太交待的事,如今正是时候…… 亦兰动作很快,她在那个单薄纤细的背上狠狠地用了把力,转身就往陆玉武房里跑。努力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她神色颇为紧张地敲了敲陆玉武的房门。 小厮开了门,她就在门边问道:“世孙,表姑娘在您这儿吗?” 陆玉武在屋里听到是亦兰的声音,又听她问表姑娘在不在,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安,鬓边的太阳穴“突突”地剧烈跳了几下。大步走到门前,他问道:“表姑娘不在房里吗?” 亦兰焦灼道:“刚我才下去厨房给表姑娘端喝的,回来就不见人影了,我就猜着是不是来找世孙您了……” 话未说完,自船底传来一阵喧闹,闹哄哄一片,有尖利的女声叫道:“落水了,救人啊!” 陆玉武直觉不妙,心里猛跳得厉害,一个箭步走到栏边,果见浑黄的江水中泡着条胭脂红的裙子。飞奔到楼下,他正好撞见平彤靠在栏杆上,红着眼圈嚷道:“那是我家小姐,快来人救救我家小姐啊!” 平彤在床上躺了一日,退了烧,觉得好多了,正想上楼找她家姑娘,没想到刚开门,就见一道绯红的影子从上头落下来,直坠到江里头,把她吓得傻愣了半会儿。 她知道承钰一向穿得素净,所以还没想到水里的人会是承钰,直到喊完有人落水后,她才惊觉江面上时浮时沉的小脸就是姜承钰。 陆玉武来不及细想,脱了外袍就跳进江里,孙立行后脚赶来,见外甥外甥女全在江水里泡着,心里急得油煎一般,无奈他是个旱鸭子,不会泅水,只好在船上指挥会水的小厮赶紧跳下船救人。 幸而五月的江水并不很凉,陆玉屋跳入水中,浑身一个激灵,正好又打来一个浪头,险些把他淹了进去,等到他再探头出来时,红裙被江流冲得又离他远了些。 江流湍急,浊浪滔滔,小厮们游得手臂酸麻,心惊胆战,但陆玉屋年轻力壮,兼之从小习武,所以游得更快。他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盯紧那抹红色,一定要把承钰救上去。 船上的人看得揪心,平彤在心里不停祈祷,亦兰则双手紧扣,面色发白。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表姑娘被救上来,还是希望她就这么溺毙。 亦兰从小在卫国公夫人身边伺候,干的是精细活,连兔子也没杀过一只,如今却下狠心杀了人,何况还只是个柔弱天真的小姑娘,她的良心到底不安。 可是夫人亲自交给她的任务,就是要她想法子让姜承钰进不了国公府。按理说夫人从没见过表姑娘,怎么会对表姑娘有这么大的怨念,还要亲自派了她来动手。但夫人不说缘故,她也不能问。若不是夫人拿她家里的人威胁她,她真不想做这种事。 亦兰心情复杂,矛盾得哭了起来。孙立行则紧紧抓着栏杆,嗓子眼里提着一口气,不敢上不敢下,心尖尖都在发颤。直到看到陆玉武抱住了姜承钰,顺利往船这边游过来,他才彻底松了口气,俯下身拉外甥上船。 陆玉武来不及顾自己,把承钰轻轻放在地上,他扯过外袍给她盖住。承钰一张小脸面白如雪,毫无血色,整个人像朵被风雨打残的凌霄花,看得他心里紧了又紧。陆玉武跪在地上先拍拍承钰的脸蛋,刚才他在水里抱住她时,她还能回应自己,现在一张冻紫的嘴唇紧闭,怎么唤都没反应,吓得陆玉武又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气息。”陆玉武大舒口气,此刻已顾不上男女避讳,他大手交叠按住承钰的胸,有节奏地按压起来。平彤紧张地注视着,看承钰大口大口地吐出了水,中途睁了回眼,咳了几声,转瞬又闭上。 陆玉武把承钰打横抱回楼上,大夫赶来,探了探鼻息,又把了脉,说救得及时,暂无大碍。孙立行送他下楼写药单子,幸而所需药材船上都备得有。 平彤强忍着晕船的不适,跟着上楼来照顾承钰,要给承钰把湿衣裳扒下来时,陆玉武还眼神灼灼地望着她。 平彤小声提醒:“世孙,奴婢要给小姐换衣服了。”陆玉武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也是湿着一身衣裳,便回到屋里泡澡换了衣服。 再出来时已是戍时,丫鬟端来一碗浓浓的姜汤,他喝下后觉得浑身一暖,又要出去看承钰。 昏暗暗的屋里,小丫头仍昏睡着,杏子红绫被里露出一张秀气莹白的脸蛋,越发衬得眉眼乌浓。陆玉武摸了摸承钰的额头,惊道:“怎么烧得这么厉害?请大夫再看过了吗?” 平彤回道:“看过了,开了药单子,厨房里正熬着呢。” 坐在床边守了会儿,孙立行来叫他下楼用晚饭。之前到底在水里使了力气,陆玉武早饿得肚皮空瘪,只是为看承钰勉强撑着,这时他只好暂时放下承钰,先下楼吃饭。 那几个伺候承钰的丫鬟已经被孙立行关到船底仓库,回到金陵就发卖出去。至于亦兰,她毕竟是大嫂的贴身丫鬟,也算尽责,而且伺候承钰还需要人,孙立行没动她,决定回府再让大嫂自己处置。 陆玉武心里惦记着承钰,因此囫囵扒了碗饭便匆匆回到楼上,此时承钰已朦朦胧胧醒转过来,平彤端了药正要喂她。 “我来。”陆玉武看平彤自己都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实在不放心她喂。坐到床头,他夹着承钰的胳肢窝把她提起来,将她轻轻靠在自己一侧臂弯里,另一只手接过药碗,舀了一勺轻轻吹着。 承钰昏昏沉沉地倚在陆玉武怀里,她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只觉得有只很厚实很温暖的手臂环住自己。她明明好端端站在甲板上,背后突然有股力量把她推下了船。江水那么冷,水流那么急,她以为自己又要这么死掉了,像前世一样孤立无援,冷冷清清地消逝在水里。 冥冥中有个力量拖住了她,把她环得紧紧的,江流再也拉不走她。现在这股力量和气息又在周围,她莫名觉得心安。 迷迷糊糊感觉有勺子碰到嘴唇,承钰张嘴喝下,没想到是苦浸浸的药汁,一个没忍住,她一口喷在了面前修长细白的手上。 陆玉武见承钰把药汁呛了出来,着急中没有绢子,他直接用手帮承钰把嘴擦干净。呛了几口药,承钰彻底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躺在陆玉武怀里,她知道这与礼不合,但莫名地就想这么摊着,一动也不动。 “药太苦了?”陆玉武柔声问道。 承钰点点头。平彤拿来蜜饯,陆玉武拈了一个塞到承钰嘴里,哄道:“承钰乖,把蜜饯含在嘴里,吃药就不苦了。” 承钰又点点头,陆玉武舀了一勺药送到嘴边,承钰乖乖地喝掉。 好歹前世她也是二十岁的少妇,并不会骄矜到吃不了一点苦,只不过刚才是没有准备地喝到苦药,所以才会呛了出来。但是陆玉武真把她当小妹妹哄,她心里不仅不抗拒,反而想心安理得地享受。 真心疼她的人不多,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足矣。 陆玉武耐心地一勺又一勺喂药。低头看着怀里兔子似的承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他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初见承钰,只是因为母亲总念叨这个小表妹,但他对“表妹”一词自小没有好感,国公府一位骄纵跋扈,一位脾气古怪,还有一个最小的,只知道哭闹,实在让人头疼。 但承钰不一样,她穿着浅碧色绣兰花的齐胸襦裙,就这么亭亭地站着,望着你笑。她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但你就会想发自内心地对她好。 今天他救回承钰,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承钰的命是他捡回来的,那承钰能不能就给他了呢?他真想带着这个小妹妹回自己家,而不是帮着送去国公府。 喂完药他又觉得这个想法荒诞而不切实际。外祖母特地让三舅舅来接的人,会轻易给他? 承钰觉得鼻塞头重,连呼吸都是烫的,喝完药,嘴里含着蜜饯就沉沉睡了过去。平彤自己也是小病初愈,陆玉武放心不下,坚持坐在床边守着,硬熬着瞌睡,隔一阵子就给承钰换额上的巾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卫国公府,扶摇院。 亦芝端了盆月季花铺满的热水进屋,就看见自家主子穿了身石榴红蝴蝶穿花薄纱寝衣,青丝垂腰,坐在花梨木九屉梳妆台前用和香粉轻轻敷脸。 她家主子是金陵高家的嫡长女,十五岁时嫁给了当时卫国公府的世子孙立言,如今老卫国公去了,高氏便成了尊贵的卫国公夫人,亦芝作为高氏的贴身丫鬟,在国公府从来都是横着走的。 “夫人,你要的水准备好了。” 高氏淡淡地“嗯”了声。她虽年近三十,但保养得宜,生养过三个孩子后身材更见丰润有致。细细的腰肢鼓鼓的胸脯,下边不忘翘起的屁股墩——是个让男人眼馋的葫芦身材。不过她不让别的男人馋,只要馋得住她的丈夫卫国公孙立言便可。 刚把一双嫩如青葱的手指泡进热水里,孙立行便推门进来了。他今日提着新得的一只金刚鹦鹉,到他的纨绔圈儿里炫耀了番。他这纨绔圈儿大抵是从儿时就相识的公子哥儿,和他一般或袭了爵位,或在六部随便哪一部挂了个虚名,成日聚在一起,不是打马赏花,便是赌牌喝酒,把青春挥霍完了,又来消磨中年。 今日他凭着鹦鹉很得了风头,因此心情颇佳,晚间喝了两壶热酒,回来就抱着高氏要求欢。 “滚去洗澡。”高氏闻着酒味儿,心里不悦道。 孙立言知道妻子的脾气,不敢违拗,但在真滚去洗澡之前,又不甘心地狠捏了把高氏的肥/胸/脯。高氏嗔了他一句,人却早溜进净室,脱/衣沐浴了。 净室里亦芝在伺候孙立言沐浴。红着脸给他搓了澡擦了身子,亦芝暗自庆幸水雾弥漫,叫人看不清她飞红的脸颊。卫国公虽年过三十,但因为常年闲散,只知吃喝玩乐,不用忧愁生计,面容瞧着仍像二十岁的少年郎。她隔着薄薄的帕子感受孙立言魁梧的后背,健壮的大腿,精瘦的窄腰,以及硕大的…… 水雾中亦芝闻着孙立言呼吸中淡淡的酒气,心里羡慕自家主子,也羡慕亦兰。亦兰是高氏带来的,早早就做了孙立言的通房,而亦芝娘是国公府的管事妈妈,亦芝算是家生子,近些年才来伺候高氏。她娘不想让她做妾室,还打算明年满了十八岁让她嫁个正经人家做正室。 她总说她娘傻,放着金尊玉贵的国公爷不要,非要把她送去穷儒薄宦家,何况国公爷又长得这般俊美。 亦芝还在害羞脸红,孙立言却穿上中衣便往高氏床上扑。高氏侧身在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上躺着,突然被一个滚烫的身子贴住,虽然知道是丈夫,心里不免吓了一跳。 两人云雨起来,亦芝听到动静后脸更红了,自觉地退出去守在廊上。等了一两个时辰,屋里的声响断断续续,终于停了,高氏唤她进去,要了水,孙立言和她洗净身子后才重躺回床上。 “你说,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把那小丫头接来?”高氏问孙立言,那边却睡意缠绵,含糊道:“母亲一向疼爱小辈。” “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梦,梦里的小姑娘真的和玉武画像上的女孩儿一模一样。” “嗯,一样……” “立言,你说……” 高氏话未说完,那边却传来轻微的鼾声。 看着酣睡过去的孙立言,高氏心里很不是味儿。这个明明比她长几岁的丈夫,偏偏总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喂饱了就睡,毫无心事。年轻时姊妹们得知她要嫁的是卫国公世子,无人不羡慕,忽忽数年,当初嫁的远不如她的,因为丈夫勤勉务事,也能封了诰命和她比肩,而自己这个丈夫,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简直就是绣花枕头一草包,白生了副好皮囊。 公公前卫国公丧仪那段时日,她一睡下便会做同样的噩梦。梦中她的长子孙怀缜身染重病,缠绵病榻,她端药回来,却见一个小姑娘背对着她,手里握着匕首就往长子身上扎。血染红了被子,小姑娘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寒气逼人。 高氏醒来后惊魂不定,本来她还以为是家中有丧事,被邪祟缠身才梦魇了,请了道士作法,这个梦还是跟了她几日。直到她把梦里女子的模样记熟了,却发现外甥陆玉武送给老太太的一张画像,说画中人是姜承钰,她在旁一看,惊觉梦中人和画中人竟相差无二,尤其那双眼睛,像极了嫁到泉州的小姑子。 要知道长子孙怀缜虽只十四岁,但已是族学中众人看好的苗子,明年参加秋闱,已有老先生断言解元郎非他莫属。在京城贵妇圈儿里,丈夫拿不出手,儿子却给了她骄傲的底子。这个长子在她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高氏一向不信鬼神,但这个梦触及了她的底线,人还未见,姜承钰已经成了她的肉中刺。丧仪一过,老太太便派了老三去泉州接小丫头,高氏正好安插了她的心腹丫鬟亦兰,想办法帮她把这根刺扔在江里边,让她永无机会到国公府,见到她的长子。 百般思量,高氏在床上翻了几回身,但终究刚历了几番云雨,身子酸软,渐渐睡了过去。 —— 画舫行了一半行程,到第五日行至峡谷,此时云开雾散,天清气朗,太阳被两岸青山翠树遮蔽,江面上颇为凉爽。 承钰自落水后病情一直不见好,陆玉武照顾了她一晚后,明明看着烧退了,中午却又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站起身也是如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使不得劲儿。 大夫一日十次地看,只会说明明服了药,为什么像没服过一般,总不见效,然后开始怀疑船上备的是不是假药材。孙立行对人从来恭敬,此时却想把大夫的骨头捏碎,扔江里喂鱼。 喝药不行,陆玉武就搜肠刮肚地想其他法子。巾子沾了酒搭在额头上,让平彤用浸了酒的帕子给承钰擦身子,给承钰泡温水澡,不停喂承钰喝热水……不眠不休地看了她三天,到今日承钰的额头摸着才不烫了,并且睁眼要了一碗红豆莲子粥喝。 一场病熬下来,她冬天刚养的一点肉全又耗没了,一张小脸巴掌大,眼睛更显得大而水灵,看得陆玉武心疼。承钰捧着碗吃得香,把陆玉武也看饿了,问平彤要了一碗,陪她吃起来。 吃饱粥,承钰才发现她风雅清俊的玉武哥哥,不知怎的面容憔悴,头发凌乱,连胡子也没刮,下巴和人中处冒出了青黑色的一茬。 难道这几日玉武哥哥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 “玉武哥哥,承钰觉得好多了。你照顾承钰是不是很累了,快回屋休息吧。” “是啊,世孙,您守了这么久,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姑娘。”论对姜承钰的关心,平彤这个自小伺候姜承钰的也自愧不如,她犯瞌睡的时候还看见陆玉武睁着眼坐在床边,坚持给承钰换布巾。 “你真的没事了?”陆玉武摸了摸承钰的额头。 承钰摇摇头,“真的没事了,你快回去睡一觉。” 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陆玉武确认没什么差别,才安心离开。他几日未眠,实在疲乏了,回屋一头栽到床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孙立行一日也有大半日守在承钰屋里,不过发现外甥把除了给承钰换衣洗澡的事做得差不多了,他觉得自己待在一边反而多余。 因为之前担心延误了病情,孙立行让人加快船速,到第八日船便抵达了金陵。此时承钰恢复了大半,只是身子还有些虚。遥遥望见码头,陆玉武看着瘦瘦弱弱的小表妹,心里突然有个想法,想把承钰抢回自己府上,然后让厨房做好多好吃的,一定要把她喂得白白胖胖! 可是一下船,便有国公府翠盖朱缨的华车来接,而陆玉武的二叔陆平里也骑着马在等他。陆玉武来回泉州耽误了大半个月,落下了不少功课,这是对他一向严厉的二叔所不能忍的。恋恋不舍地把承钰扶上马车后,他简直是被陆平里揪着耳朵跨上马的。 承钰坐上马车后,本想静静地闭目养神,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外祖母,又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找平彤说话。平彤则不时掀开车上的布帘往外瞧,嘴里不住惊叹京城的繁华富庶。 在闹市行了半晌,车拐入一个胡同,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多会儿停在了一户庄严恢弘的朱漆大门前。孙立行下马从正门进去了,承钰则上了备在角门的一顶软轿。 软轿抬到垂花门前停了下来,旁边的婆子又引着她进去。虽然前世她在这国公府待了两年便嫁去了孙家,但对这儿的一草一木,一厅一堂还是熟悉的。 穿过穿堂,过了正厅,便走到正房,中间游廊上许多绫罗遍身的丫鬟,或端着摆盘,或拿着器皿,来来往往没有半点响动,连平彤也不禁敛气屏息起来。正房的廊外摆了应时节的花草,挂了色彩不一的鸟儿,几个丫鬟立在门边,一看到承钰便笑嘻嘻地赶着迎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几个丫鬟上来虚扶着承钰,另几个又抢着打起了帘子,承钰满心想着外祖母此刻的模样,没想到进屋却只见一个高挑婀娜的背影。 背影穿着大红底子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褙子,梳了个凌云髻,浑身珠环翠绕,惊艳张扬。 不用猜承钰也知道此人一定就是她的大舅母高氏。高氏出身高贵,又是嫡长女,嫁来国公府便主持家事,掌管内院,从宗妇到如今的卫国公夫人,没有些手段心思是坐不稳的。 前世她和孙涵的事发,孙涵的母亲来府上闹,连外祖母也没辙,还是高氏出面把事压了下去。虽然她知道高氏对她没几分真心,但因为此事,她心底对她到底存了几分感激,因此高氏转过身来时,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喊了声“大舅母”。 没想到这声“大舅母”却把高氏喊得一愣,承钰明显在她那双倒三角的凤眼中捕捉到一丝惊惧,但这种惊惧一闪而过,旋即变成了一张明艳照人的笑脸。 “老太太来了。”高氏越过承钰小小的身影,看到她的婆婆,前卫国公夫人,如今府上的老祖宗宁氏走了进来。 承钰闻声回头,见来人鬓发如霜,却穿戴讲究。一身宝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五十上下年纪,背脊仍挺得笔直,精神十足,额上戴着金色绣五蝠捧云抹额,下面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正汪满了泪看着她。 “外祖母!”承钰扑到老太太怀里,老太太一手抱着她,一手掩面落泪,口里喃喃念道:“像,像极了。辛嬷嬷,你看,这孩子像不像眉眉?” 辛嬷嬷年轻时便是宁氏的心腹丫鬟,如今也四十四五了,因为一直陪伴宁氏左右,感情深厚,所以没有出嫁,到如今也没有告老出去荣养。 等承钰抬起一张划满泪珠儿的小脸,辛嬷嬷见了那双眼睛,不禁叹道:“表姑娘果真像极了小姐,就是太瘦了些。” “是呀,太瘦了。”老太太摩挲着承钰尖尖的下巴,心疼道:“承钰,告诉外祖母,是不是三舅舅在船上苛待你了,害你瘦了这么许多。玉武送给我的画像上,你也没这么瘦的呀。” 承钰笑了笑,说道:“三舅舅待我很好,是我不争气落了水,又在船上生了场病,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老太太听说,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嘴里念着“菩萨保佑。”在她五十来年的人生经历里,除了亲人逝世,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因此听说外孙女落水染病,心里突突突紧跳了几下。 “老三明明信上说的要后日才能到,没想到今日便到了。我今日中觉比平日早醒了半个时辰,还说是怎么了,醒来就听说你来了,赶忙换了衣服。”老太太笑嘻嘻的,心情极佳,回头又对高氏说:“老大媳妇,给承钰的屋子,收拾出来了?还有承钰带了哪些东西,找人打点了吗?” 高氏闻言回到:“小叔子行程提前了,屋子还没收拾出来,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弄了,因为想着老太太在睡觉,外甥女来了没人迎接,所以才在厅上等了会儿,现在老太太既然来了,儿媳就先去给外甥女打点了。” “去吧。”老太太招招手笑道,“你做事我最放心了。” 高氏退出大厅,心里还猛跳得厉害。她哪里是想着迎这孩子,只是亦兰回来说事情没成,她心急想来确认承钰的长相,是不是真和梦里女孩一模一样。 结果那双眼睛就印证了。她转过身来一霎间,简直有种灵魂出窍的恍惚感,此刻手也禁不住发起抖来。老太太喜欢这个外孙女无疑,但不管她被庇护得多好,高氏也要想办法让她在国公府待不长。 老太太把承钰拉到炕上坐下,拉着她的手问她在泉州的生活。问到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承钰只得,她的外祖母永远小孩子心性,出嫁前爹娘疼着,出嫁后丈夫紧着,丈夫去世后儿孙又赶紧上前哄着,有时候闹起脾气来,比底下的孙子孙女还执拗。但她心底善良,年老了还保着那份童真,经常施舍穷苦人家,如果年里闹了天灾,她还会让高氏免了庄子上佃户的税钱。 但就是这个可爱可亲的外祖母,前世承钰却伤透了老人家的心。如今看着这张熟悉慈爱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她发誓什么都会顺外祖母的意,就算往后外祖母要她嫁给二表哥,她也绝无异议,乖乖地嫁。 正想到二表哥,人就来了。这位二表哥名孙怀薪,是高氏的次子。要说他继承了他父母亲的好皮囊,也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奈何性格顽劣,又爱捉弄女孩儿,实在不讨喜。喜欢上他的贵女,通常都是被外表所迷惑。 至少前世承钰是这么想的。 “怀薪,你来得正好,快过来见见你的表妹。” 孙怀薪今年十三,比他的大哥小一岁,但个子却是几房孙子中蹿得最高的。此时大长腿一迈开,几步就走了过来。 “怀薪,你又溜出门厮混去了?”老太太看他一身褐色粗布短打,裤腿儿卷到膝盖,小腿上还沾着许多泥点子。 “观砚带我去了河边,我们摸鱼去了。”观砚是他的贴身小厮。孙怀薪看了眼姜承钰,算是认识了,走到炕上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果子一口咬了下去。 “你回来也不换身衣裳,小心你娘见了又有骂你。”老太太叫丫鬟去端点心来,看孙子这个吃相,是玩儿饿了。 孙怀薪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管她呢。她不为这件事儿骂我,也会为那件事儿骂我。您哪天见她没念叨过我的?” 承钰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高氏一向要强,府上的事要全全抓在手里,自己的威严名声立了,次子却总是捣乱脱后腿。前世她在国公府总把孙怀薪闯的祸当饭后笑闻听。 “你笑什么?”孙怀薪瞪了姜承钰一眼,把果子吃得只剩下核儿,又望着承钰斜眼一笑,“妹妹摸过鱼吗,要是想,我明天一早就可以带你出去。” 老太太蹭起身往孙子身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坏小子,一来就想带坏你妹妹。还是叫你娘来,把你押回去念书!” “别呀,祖母!”孙怀薪哀戚道。她娘来了压不住他,但她娘来了逼着他读书就能压住他。 一会儿点心上来了,有好几大盘子,国公府的东西做得精致小巧,孙怀薪一口一个,承钰和老太太才说了几句话,那边就风卷残云般吃得差不多了。 “怀薪!给你表妹留点呀!”老太太埋怨道。 “哦。”孙怀薪捡起盘子里剩下的一块酥饼,长手递到承钰面前,“表妹吃饼。” 承钰下船前的午饭没吃多少,孙怀薪这个吃相粗鲁归粗鲁,但竟把她看饿了,她说要,手刚准备伸过去接,没想到孙怀薪的长手一缩,竟把酥饼丢进自己嘴里。 满嘴塞满饼,孙怀薪含糊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吃了吧,你要吃让厨房再做盘新的。” 承钰气结,她怎么忘了前世这位二表哥就是这么爱耍无赖的人呢! “坏小子。”老太太啐了句,又摸了摸承钰的头说道:“别理他,承钰要吃点心,祖母再让厨房做更好的来。” 孙怀薪自吃自的,恍若未闻,一口气喝尽了一盏茶,他起身向老太太告辞,要回去换身衣服。 “你不是不怕你娘吗?干脆就在这儿坐着,等你娘来了看她怎么收拾你。”老太太打趣道。 “我的确不怕娘,但我怕娘唠叨。您不知道……”孙怀薪似乎想到什么头疼的事,摆摆头不说了,“祖母,我还是先走了。” 话刚说完,人就已经走出门外。承钰看着他长手长脚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他猛蹿到进屋都得低头弯腰的模样,不禁暗自咋舌。 “这会儿你那些舅母表姊妹们应该都在中觉,或许有没有的,我正好带你出去到处转转,遇到还在瞌睡的咱们就随便看看院子,那些醒着的咱们就进去认识认识,以后你住在这府上,有的是姊妹和你玩儿,不怕闷的。”老太太笑眯眯捏了捏承钰的脸,心里庆幸好歹还算有点肉。 承钰笑着应好,她就喜欢外祖母这种随遇而安,随心所欲的做派。 老太太携着承钰出了正厅,一路走一路说着此处是哪儿。承钰心里都熟悉得很,但还是在外祖母说完后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夏朝至今己历三代,自立朝以来,第一任卫国公因为有从龙之功,很得先帝赏识,因此特别赐了国公府。而这宅子正是前朝最受宠爱的皇子的府邸,因此建筑用度皆按皇家规格修筑,极尽奢靡,气派恢弘。 各院回廊蜿蜒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崇阁层楼富丽堂皇,饶是承钰前世在这儿住过几年,这次再回来,仍忍不住惊叹。后面跟着的平彤,好几次张着嘴只顾呆望,被嬷嬷叫住才赶忙跟了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善妒大舅母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转过一个月洞门,迎面一带翠柳环湖,柳树合腰粗,其势如伞,丝垂碧缕,与树下的碧湖上下映衬。 “这是你三舅舅的叠柳坞。”老太太说道。 这个小院虽比不得其他几房的院子富丽,但胜在景致清幽,院内宽敞雅静。承钰记得前世她常常会来叠柳坞找三舅母。三舅母出身余杭卢氏镖局,卢家世代押镖,在南北都极有名声。前些年大舅舅携了三舅舅游山玩水,三舅舅便在杭州邂逅了卢氏。 算来卢氏今年应该只二十岁,嫁到府上五年未有生育,三舅舅没有抬姨娘,老太太也没有催促,倒是大舅母那边因为不喜商贾出身的卢氏,常常以此为借口施以压力。 院落正面三间大正房,两边厢房耳房小巧别致,承钰和外祖母走过小院,见有个丫鬟正端了盆水出来泼掉。 丫鬟抬头见了老太太,显是没有料到,唬了好一跳,立马朝屋内高声叫道:“三爷三太太,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啐一句:“来了便来了,这么大声做什么?”等了好一阵却不见人出来,承钰不明就里,老太太和辛嬷嬷对视一眼,又啐道:“这个老三,才多久没见到媳妇,就这么猴急!大白天的也……” 老太太瞧见承钰在一旁,便没再说下去,但承钰已经明白过来。前世她嫁给孙涵几年,孙涵只碰过她一次,因此见丫鬟出来倒水愣是没想到这茬,现在听外祖母这么一说,她立时懂了,不过还是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外祖母,三舅母一定给三舅舅留了什么好吃的,见我们来了不想给,两个人就躲在屋子里悄悄吃呢。”承钰说道。 老太太笑道:“是,你三舅舅和三舅母在吃独食呢,不过咱们不稀罕,咱们去你二舅母那儿,她那儿的糕饼最好吃了。” 老太太说完,转身欲走,便有人掀帘子出来,这人高高壮壮,眉目俊朗,穿了身家常的宝蓝色镜面杭绸直裰,还在用手在头发上刮了两下,正是才和承钰分开不久的孙立行。 “母亲。”孙立行讪讪地行了礼。 “老三媳妇在里面拾掇好了?好歹走到你们这儿了,让她见见外甥女。”老太太说道。 “好了,母亲请进。”孙立行亲自给老太太掀了帘,承钰跟在后面钻了进去,挤着眼冲他笑了笑。 “小鬼头。”孙立行趁势拍了拍她的脑袋瓜。 老太太携着承钰走到临窗大炕上坐下,丫鬟赶紧端茶奉果,卢氏还未出来,孙立行望里边梨花橱内焦灼地看了几眼,老太太淡淡说道:“别催她,让老三媳妇好好拾掇,给钰儿一个好印象。” 转而又笑着对承钰说:“你这三舅母为人有趣活泼,你要是嫌外祖母这个老婆子闷了,就尽管来叠柳坞找你三舅母玩儿。” “陪外祖母不闷。”承钰笑答。这下几个大人都笑了,笑声中梨花橱中转出一个袅袅婷婷的身段,裹着芙蓉色鸡心领锦缎褙子,堕马髻松松散散,上面插着的一支蝶花吊穗银发簪也是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母亲,我来迟了。”卢氏几步赶到老太太跟前行李赔罪,低垂着脸,但隐隐能看到面上的一片潮红。 “不怪你,怪老三。”老太太打趣道。 这下两个人更不知如何接嘴,双双红着脸不言语。 “好了,起来见见你外甥女才是正经。”老太太说完,卢氏抬头看承钰,先是一张小小的白皙的脸蛋,再是那对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卢氏心头一亮。 “好乖巧的丫头。”卢氏情不自禁叹道。她一直想有个眼睛大大的女儿,奈何这么多年来肚子却没一点动静。 承钰甜甜一笑。这个三舅母很会一些拳脚功夫,常常在院子里和自己的丈夫过招,虽然因此为大舅母所鄙弃,但她为人大方,性格耿直,不爱计较这些小节,所以其他贵女贵妇的冷嘲热讽,她反而最不放在心上,照样练她的拳,骑她的马。 前世她哄着承钰去郊外骑马,结果承钰没本事从马上摔了下来,她才吓得放弃教承钰习武的大胆想法。 不过除了外祖母,卫国公府待她最好的女眷也就属这位三舅母了。前世她因为孙涵的事伤了外祖母的心,出嫁前夕承钰独坐屋中,惶恐无助,连外祖母也不肯见她,还是三舅母来拉着她的手,谆谆嘱咐,又安慰了一番。 “三舅母也美。”承钰笑道。卢氏的确很美,但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小家碧玉的美。卢氏的脸棱角分明,眉目黑浓,倒多了几分英朗之气。 “桂圆,去取了我给表姑娘备的东西来。”卢氏对贴身丫鬟说道。她丈夫早早地去泉州接外甥女,她在家也早早地把见面礼备上了。 若是没记错,三舅母第一次见她送的是一个沉甸甸的项圈。 一会儿桂圆回来,捧着个描金刻花蓝琉璃盒子,打开来看,果然是个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项圈。白玉莹莹,发着微光,红珊瑚珠子鲜红欲滴,血珠子似的,像红梅花落在雪地里,霎是惊艳。 “太贵重了,三舅母。”饶是知道卢氏要送什么,承钰见了还是忍不住叹道。 “钰儿别怕,这些劳什子你三舅母多得是,你若还想要,只管找她要去。”老太太笑道。 的确,卢氏镖局世代经营,早就富甲一方,听说当年卢氏出嫁,嫁妆从杭州运来金陵,足足走了小半年才送完。 “谢谢三舅母。”承钰收下了,交给后面的丫鬟。她目前的小脖子,戴这种项圈恐怕会压弯了脖子。 “现在什么时辰了?”老太太问道。 “大概丑末了,老太太。”辛嬷嬷回道。 “丑时末了,孩子们也该起了,叫人去通知各房,都来见见钰儿。”老太太颇有种家中添丁的喜悦,“告诉那几个步丫头,怀哥儿们,他们的新妹妹来了。” 卫国公府三房人口,大房两个嫡子,孙怀缜孙怀薪,长了承钰三四岁,一个嫡女,孙步玥,也就是前世害死承钰的大表姐,还有一个庶出的孙怀蔚,不过前世承钰和他接触并不多。二房只两个嫡女,大的孙步摇,比承钰长了两岁,小的孙步琴,倒比承钰小一岁。三房至今无所出。 这边孙立行和卢氏欢欢喜喜地陪着老太太回凝辉院,那边的扶摇院中却是有忧有怨。 高氏忧姜承钰到底还是进了卫国公府,忧姜承钰到底还是和梦中人长得一般无二,而她的嫡长女孙步玥,则是刚被丫鬟从被窝里摇醒,口中埋怨不断。 “娘,这个姜承钰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不过一个外姓的,祖母干嘛把咱们都叫去。爹爹今天还在外边和几个叔叔斗蛐蛐呢。” 孙步玥嘟囔道,从来国公府,除了她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大哥孙怀缜,府里最捧的人便是她,而姜承钰人未到,便现在府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底下人见老祖宗疼她,往后还不定怎么赶着往她那边贴呢。 高氏眉头皱得深深,说道:“管她姓什么,你以后不要招惹就是。” 孙步玥努了努嘴,心里埋下了不小的隐患,直觉不安,但不安归不安,她还是乖乖坐在梳妆镜前,等亦兰给她梳头风。 她今年八月就要行及笄礼了,对自己的形象更加一丝不苟起来。猜测着姜承钰会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她心里暗道一定不能输给她。 “亦兰,这个垂挂髻太普通了,给我换个惊鸿髻吧。”亦兰点头,利落地梳起发髻。 高氏坐卧不安,亦芝进来问道:“大太太,缜哥儿那儿要叫上吗?” “不能叫!”高氏果断地说道,因为太急迫,声音陡然提高,倒把亦芝吓了一跳,孙步玥也回头望了眼母亲。 意识到刚才的失态,高氏平复语气说道:“缜哥儿读书辛苦,况且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耽搁不得。” “是。”亦芝说道。 等孙步玥穿戴好往老太太的凝辉院去时,二房的人已经来齐了。 二舅母郭氏也是诗书宦族出身,家世不比高氏差,几个兄长如今又身居要职,因此高氏常视她为眼中钉。但郭氏心宽体胖,一向不在意这些,高氏屡屡示威,最终只像拳头落在棉花里,白费劲儿,因此近年来高氏也懒得再针对她了。 “这就是钰姐儿?”承钰上前行礼,郭氏拉起她的小手上下打量,“这身段,比玥姐儿还纤细些。” 郭氏肉乎乎的胖手总是有点汗,湿乎乎的。她今日穿了件碧色锦缎宽袖褙子,下面一条雪青马面裙,通体碧绿,再加上她本身矮矮胖胖的身材,越发像个大倭瓜。 不过也是个和蔼的倭瓜。郭氏没脾气,就算孙立德因为求子纳七八房姨娘,她也一字不提,一言不发地做她的倭瓜。 “这是你步摇姐姐。”郭氏指着一个身量中等,面若银盘的小姑娘说道。“这是你步琴妹妹,比你小上一岁。” 孙步琴朝姜承钰眯眼一笑,一双眼睛即刻眯成了两弯月亮,娇娇悄悄地叫人喜爱。孙步摇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她早和她的堂姐孙步玥商量好了,一致认为姜承钰来路不正,是个威胁,绝不能接近。 承钰忍不住捏了捏孙步琴的脸蛋。前世这个小表妹最爱跟着她转,和她母亲一样的好脾性,但她在承钰来的第二年便莫名溺死在东跨院的池子里。想到这儿,承钰的心揪了揪,觉得心痛。 这一世她一定得想想法子,让孙步琴尽量别去东跨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再见孙步玥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郭氏拿出一个羊脂白玉手镯给承钰时,高氏带着长女进了屋子。 “呀,这镯子看着都名贵,一向看你节俭,没想到还是个鼹鼠性子,爱把好的东西藏起来。”高氏粗略一看,便知道玉镯价值不菲,想起自己准备的南珠链子,心里不忿,嘴上要来讨个输赢。 “我也不知道名贵还是不名贵,就是看着好看,就想着送给外甥女好了。”郭氏面色如常,笑着说道。 高氏早猜到郭氏不会和她打口舌战,听到这话更觉得无趣,但碍着老太太在,少不得仍是拿了笑脸,把承钰的手从郭氏手里拉过来,说道:“咱们钰姐儿一定不是个嫌贫爱富的,收了二舅母的羊脂玉,就嫌弃大舅母的南珠。” 说着拿过丫鬟递来的一串南珠链子就要往承钰脖子上挂。承钰只好低头乖乖任她摆弄,笑说道:“大舅母哪里话。” 高氏扣上机括时没注意夹住了承钰后颈的几缕头发,拉扯间承钰疼得禁不住“丝”了一声,高氏一听,紧张道:“怎么了,舅母弄疼你了?” “怎么了怎么了?”老太太一听急得从炕上坐起来。 “没事,夹到头发而已。”承钰勉强笑道。 “我说老大媳妇,你看钰儿已经戴着个璎珞圈子了,你还非得把你的链子挂上。”老太太怨了句,亲自来给承钰把链子除下来。 高氏心里窝着火不敢发,面上赔笑。孙步玥在旁边看了却不服气,直言道:“这链子爱戴不戴,前日舅舅巡南回来,特地带了给母亲,我要还要不来呢。” 孙步玥的舅舅便是高氏的大哥,任九州节度使,前些日出门到各省巡检,得了许多宝贝,便送来不少给妹妹。 见是孙步玥,承钰心里打鼓似的,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这是前世和她丈夫偷情的人,前世害死她的人! 面容一如既往的熟悉,只是青葱稚嫩许多。一张光滑白腻的鹅蛋脸,腮边微微泛红,一双上挑的凤眼妩媚撩人,还是前世那双在竹丛中和她对视的眼睛。 “玥儿!”高氏瞪了一眼孙步玥。 “既然玥丫头喜欢这个南珠,你就给玥丫头好了呀。”老太太对晚辈一样的疼爱,说这话并没有其他心思,但高氏是一万个心眼的人,听了便觉得不自在起来。 “玥儿不懂事,母亲别理她,这南珠若是承钰不喜欢,我再换个其他的。”高氏把话锋转到承钰身上。 “我很喜欢,大舅母。”承钰努力平息情绪,发现高氏扔来个烫手的山芋,赶忙一句话糊了过去。 “老大呢?怎么没来,他整日又没正经事做,怎么不来看看外甥女?还有缜哥儿呢?”老太太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到长子,高氏心里像被戳了一下,背里开始发冷汗。“立言不知道去哪儿了。缜哥儿还在族学里,因为不知道老三提前把承钰带来了,因此没有特意叫他回来。” 老太太点点头,说道:“缜哥儿明年就要参加考试了,现在读书紧张,表妹等他休沐日来再认识也行。至于老大,叫他晚间定省时再来罢。” 高氏颔首应喏。 “二哥哥和三哥哥呢?”孙步琴突然问道。 “你问那傻子干嘛?”孙步瑶白了自己妹妹一眼,却立马吃了母亲一个栗子,郭氏教训女儿道:“怎么说你二哥哥的?” 孙步琴所问的“二哥哥”便是大房的庶出长子孙怀蔚,小时候因为亲眼见到妹妹去世受了刺激,变得痴痴傻傻。而“三哥哥”便是大房嫡次子孙怀薪。 “怀蔚应该在自己院子里,老太太要把他叫了来吗?”高氏问道。 想到那个呆傻的孙子,老太太心疼归心疼,但到底是个废人了,也只好摇摇头道:“不用叫他了,来了也不见得认识人。” “好。”高氏笑道,“薪哥儿也在族学里,等休沐了再和缜哥儿一同来好了。” “弟弟在族学吗?我刚还见他回屋换衣服。”孙步玥说道。 “换衣服,换什么衣服?”高氏一听这话,就料到小儿子一定又是去哪儿贪玩了。 “他一身的泥,说是刚在外边摸了鱼回来。”孙步玥一点没想替自己的弟弟隐瞒。 高氏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也怪女儿不知分寸,当着郭氏的面儿就说了出来,害得她丢脸面。“亦芝,你回去叫三爷哪儿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亦芝领命去了。老太太知道高氏不会给孙子好脸色,劝道:“小孩子,顽皮是天性,老大媳妇不必整日约束着他。” “母亲,怀薪已经十三岁,不小了!怀缜十三岁时已经考上秀才了。”高氏觉得在教育上和老太太没什么可说的,看她丈夫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知道老太太的育子观念。 老太太笑笑没说话。在她心中儿孙身子骨健康便好,至于长孙的成绩实属惊喜,没能考中没有关系,能考中当然更好。 但看大儿媳一副鱼死网破的劲儿,她也没好把这话说出口。 如今接到外孙女,她便只管外孙女。 “钰儿带了哪些人来?老大媳妇看着给她拨些人才好。”老太太问道。 “外祖母,嬷嬷我带了从前母亲的奶母钟嬷嬷,丫鬟就带了两个,她们在泉州就伺候得很好。还有钟嬷嬷的孙儿也带来了。”承钰说道。 钟嬷嬷老太太当然是知道的,并且很了解她温厚老实的性子,因此觉得可靠。 “虽有了钟嬷嬷,但还是得再添两个教引嬷嬷。”高氏说道,“母亲,既然如今承钰来了京城,天子脚下,往后有机会还可能出入皇宫,规矩不能不学。至于丫鬟,我看着再选几个得力的伺候承钰。” 老太太点头同意,对承钰说道:“钰儿,往后你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找你大舅母要。” 承钰笑说道:“刚来就有两处可以要东西了。” “还有哪一处?”高氏听说忙问道。要知道府上东西都是她全全掌管,若还有另一处可以供人随意拿东西,简直就是对她权力的威胁。 承钰没料到高氏反应这么大,看了看外祖母,老太太便朝卢氏努努嘴,“我说老三媳妇罢了,要些精致的小玩意而已。要往大了要,还是得找你。” 老太太虽然乐得清闲,但看人看事还是明镜儿一样清明。这个大儿媳是她当初费了翻劲才选中的。一来要出身好,二来要有本事挑宗妇这个大梁,三来还得样貌出挑,身材有致,否则她那个爱美的大儿子是不肯要的。千挑百选,金陵适龄的贵女中,也就高氏合眼,不过就只一点不好:太要强了些。 幸而二儿媳和三儿媳是个不争不抢的,倒免了不少妯娌嫌隙。 高氏听老太太这么一说,知道老太太看出自己的心思,脸蛋微红,说道:“承钰若要小玩意,大舅母这儿也有。” 承钰笑笑没说话。 “母亲,我回去看看怀薪,再去看承钰的屋子收拾得怎么样。”高氏朝老太太行礼告退,孙步玥却还要留在这儿,她没摸清姜承钰到底是个什么路子,不敢贸然走开。刚才见二婶婶拿出这么贵重的镯子,她心里更容不下姜承钰了。 一直想和这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对视,但不知为何,她怎么也不肯看自己,孙步玥有些气馁。她只能把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好卫国公府嫡长女应有的高贵骄矜。 承钰知道孙步玥一直在打量自己,刚才乍一见到她,心里惊了惊,但毕竟此时的孙步玥年纪尚小,傲是傲了些,却是少女清纯懵懂的模样,不像之后嫁为人妇,妆容浓郁,性子张扬,戾气缠身。 “钰儿,往后你就和这些表姊表妹们一处玩好了。”老太太指了指坐成一排的孙女们,“你在泉州那边可有请女先生和教刺绣的师傅?” 承钰摇摇头,说道:“都不曾请。刺绣和读书写字都是母亲亲自教的。” 从进府到现在,老太太也没怎么提起承钰的母亲孙氏,此时听说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道:“你母亲的字倒是写得不错,刺绣也顶好。” “是外祖母教得好。”承钰说道。 老太太笑了笑,带着些许苦意,承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这世回来很想弄明白为何外祖母与母亲的母女情份这样淡,却还坚持把她接到金陵来养着。 辛嬷嬷察见老太太面色不虞,立马说了句“女学就在族学旁边,等表姑娘安顿好了,就可以和几位姑娘一同去上学。” 话题一转,自然聊到上女学的事情,承钰只好顺着大伙儿的意思说话,心里更想知道母亲当年在国公府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才说了会儿话,就有世安王世子夫人带着世孙来了。世子夫人大孙氏,正是老太太的三女儿,承钰的姨母。 大孙氏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妇人。要论京城贵妇的美貌,她称了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就连一向自恃貌美的高氏也不得不承认大孙氏的美。 和承钰母亲不同的是,大孙氏生了一双圆圆的杏眼,比之更肖她们的父亲,已故的卫国公。和高氏一般打扮华贵,一身芙蓉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只看面料便知道是外边买不到的贡品,一支八宝攒珠白玉钗衬得她雍容华贵,落落大方。 “母亲,我看武儿回来,便知道承钰来府上了,因此赶着来看看。”大孙氏笑着说道,一边眼神急切地在屋里搜寻陌生面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姑母好。”孙步玥抢先从炕上站起来行礼,一样的是表亲,但姑表比姨表亲了几层,孙步玥有意让姜承钰知晓,特地说得清晰明亮。 “好。玥儿又长高了。”大孙氏笑道,“承钰呢?” “这不就是吗?”老太太将承钰轻轻推到三女儿面前。 大孙氏两手把住承钰的小胳膊,从头看到脚,看得眼圈情不自禁一红,含泪笑道:“和我那妹妹长得真像。” 承钰朝她笑道:“姨母好。”大孙氏这双眼睛不是妩媚撩人的眼睛,却是善解人意,温柔和气的圆眼。 “唉,好,咱们都好。钰姐儿来了这儿,往后只有好事,再不会有别的。”大孙氏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 “这是姨母到相元寺为钰姐儿求的平安符,姨母拿回来把它缝到荷包里,好让咱们钰姐儿随身带着。”大孙氏把荷包塞到承钰的手心窝窝里。 是一个百蝶穿花的锦缎荷包,做得精致小巧,承钰说道:“谢谢姨母。” “不谢。”大孙氏摸了摸承钰的脸蛋,心里觉得太瘦了,决定往后常带了补品来国公府,自己亲手做些糕点也行。 “玉武表哥!”孙步玥看见大孙氏身后的陆玉武,心里抑制不住一阵激动,她已经有好几月没见过陆玉武了,幸而今天好好打扮了一番。 陆玉屋微笑点头,但目光很快又回转到刚来的小丫头身上。 孙步玥这回不得不好好正视姜承钰了。瘦瘦小小的身板,稚气未脱,玉武表哥为什么看她也不看我?孙步玥将满十四,过几月行过及笄礼就要说亲了,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是非陆玉武不嫁的,况且论亲疏,论家世,母亲和姑母虽然嘴上不说,但临了一定会让她和玉武表哥订亲的。 各人落座,大孙氏才挪眼瞧了瞧其他几个女孩儿。“几月不见,咱们琴姐儿倒像长高了些。”孙步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天生的可爱温顺,此时听有人说她长高了,也毫不掩饰地咧嘴一笑,露出正在换牙时期的一口参差小牙。 “瑶丫头似乎长胖了些。”大孙氏说道。孙步瑶听了立马捂住自己的脸,上下捏捏,一脸焦灼。要知道夏朝女子自来以瘦微美,她不能在任何年纪被人说胖。 承钰看了她这个举动却绷不住笑了笑。孙步瑶和孙步琴同样继承了母亲郭氏的圆盘脸,但孙步瑶圆得有点无边无际无忌惮,孙步琴却圆得适可而止,圆到最让人看着舒心的地方戛然而止。孙步瑶因为脸大,五官也随心所欲地分布,显得很分散,而孙步琴的五官比姐姐更精致,分得匀称恰当,圆脸圆眼,模样甜美。 陆玉武本来没觉得好笑,但看到承钰笑了,不自禁地也想笑,两人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孙步玥的眼珠子从陆玉武转到姜承钰又转回来,来来回回转得她心烦意乱。这叫什么,眉目传情,心有灵犀吗? 从前她看陆玉武是清风,是雅月,是清冷绝然的雪松,不是外头那些弱不禁风,自以为是的贵族公子可比的,一直以为这个表哥是不会笑的,没想到今天他笑了,不是对她,而是对一个刚来的小丫头。 “姜承钰,你笑什么?”孙步玥终于忍不住了。 承钰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刚才自己和玉武哥哥对笑被她发现了? “你是在笑姑母说瑶儿长胖了吗?”孙步玥咄咄逼人起来。 “我没有。”承钰说话声低低的,她的确在笑此事,因为想起前世孙步瑶越长越胖,因为减肥把自己饿晕的事情。 孙步瑶最忌讳别人说她胖,听到自己被人笑,警惕地望向姜承钰,银盘似的脸上杀气腾腾。 “那你笑什么?”孙步玥不依不挠。 “我……我笑……我笑玥姐姐呀。” “你笑我?”孙步玥一双凤眼瞪起人来。 “对,我看着玥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情不自禁就笑了。”承钰深知孙步玥的脾性,毛得顺着撸,她可不想第一天来就与孙步玥结下梁子。 孙步玥听到有人夸赞她,心里的怒意减了大半,将信将疑道:“是吗?” “是啊,玥姐姐。”承钰拿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道。 “咱们玥姐儿长得美,妹妹见了也夸。”大孙氏了解孙步玥的脾气,谁让她是嫡长女,从小就被府上人捧坏了,承钰可是禁不起她刁难的,忙出来打圆场,“以后谁要是娶了咱们玥姐儿,就是谁的福气!” 孙步玥一听这话,小脸一红,也就不追究了。 “我听武儿回来说,承钰在船上落了一回水。”大孙氏关切问道,“现在可大好了。” 承钰回道:“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玉武哥哥救我。” 老太太忙问:“对了,我还没找老三细问这事儿呢?玉武,你给外祖母说说,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就落了水?” 陆玉武说了说救人的过程,至于怎么落水的,他不知道,事后忙着照顾承钰也没来得及深究,承钰醒来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外祖母,三舅舅跟我说应该是当时风浪太大,船颠簸得厉害,我又刚好站在栏边,就被颠下去了。”承钰对这个解释也只能半信半疑,她记得当时周围并没有人,但落水前明显感觉后背有股力量推了她一把。 或许风浪的确太大了。 老太太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忙把承钰搂在怀里。郭氏在一旁说道:“钰姐儿大难不死必有厚福,老太太不用太担心了。” 大孙氏虽然自己听得也心惊,此刻仍安慰母亲,笑说道:“既然钰姐儿来了,咱们就好生喂养着,喂得胖胖的,管他什么大风大浪,再也别想吹走咱们钰姐儿。”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见老太太宽了心,大孙氏提议道:“母亲,不如改日让承钰上王府来玩玩儿。你不知道武儿这小子,一向也没个兄弟姐妹的,这回见了这个表妹,就疼得什么似的,二月从泉州回来后日日跟我念叨。如今回来了,又要我帮他把这个妹妹要到府上来。” 老太太说道:“去王府玩一回倒可以,只是要去我是万万不给的!”说完又是一笑,“钰儿是老太婆我从她父亲手里要过来的金疙瘩,谁都别想要去。” 大孙氏惊了惊,她知道自己母亲一向对哪个儿孙都是一般待遇,不会冷淡谁,更不会偏爱谁,可如今这么明明白白地说承钰是她的金疙瘩,正是要向人点明承钰在她心中的分量。 母亲从前不大疼爱妹妹,如今善待妹妹的女孩儿,是件好事。大孙氏的心事放了一放。 但下面的人听了却不自在起来。郭氏听出了老太太话里的意味,但她不以为意,孙步琴听不出,只笑嘻嘻地望着眼前的新姐姐笑。孙步玥和孙步瑶听懂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祖母可不许偏爱承钰,都是祖母的孙女儿,祖母要一般疼爱才行!”孙步玥按不住性子说了句。 老太太笑笑没说话,转而问承钰:“钰儿想和姨母到王府住吗?王府比咱们国公府还气派呢。” 承钰说道:“承钰不要气派,承钰要外祖母。”说完仍倚在老太太怀里,冲人笑笑。这一世她来金陵的唯一目的就是想侍奉外祖母终老。 “好,好,咱们钰儿以后就和外祖母这个老太婆待在一块儿了!”一番话说得老太太心坎一暖,喜笑颜开。 大孙氏见承钰如此孝心,心里也越发喜欢她。陆玉武早知道承钰不会答应,他在船上就问过几回了,但听到承钰又拒绝,心里还是忍不住低落起来。 “那钰姐儿不来姨母这儿住,就常来姨母这儿玩儿吧。”大孙氏说道。 “好。”承钰一口应道,倒让陆玉武心情好了一些。 “明日就来吧,承钰。”陆玉武说得又快又激动,他脑子里在搜寻自家哪处承钰会喜欢,哪处可以带承钰逛逛玩玩。 “再说吧,你妹妹舟车劳顿,刚到了这儿,还得休息几日呢。”大孙氏说道。她还没见过儿子心里这么惦记过一个人。儿子从小在军营将士堆儿里长大,十五岁了还是不大开窍,见了几个表妹从来也是呆头鹅似,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儿喜欢。 当下大孙氏心思一转,看了看承钰。儿子如今只是把承钰当妹妹看待,再过几年,承钰长大了,保不准又会有怎样的感情。妹妹去世后,她早就有心把妹妹的女儿养在身边,只是如今老太太要养,她也只能作罢,但往后承钰始终是要嫁人的,那就不如嫁给自家儿子,还可以当儿媳妇养着。 但看承钰瘦瘦小小的身子,孙氏暗叹,少不得得等上几年,至少要等承钰及笄后再提这事。 儿孙陪着老太太闲聊,不知不觉日落西山,二老爷孙立德也回了府,高氏来问在哪儿摆饭,老太太见儿孙齐聚一堂,心里欢喜,就让把饭摆在花厅,大伙儿围着大圆桌一起吃饭。 饭毕屋子里只剩老太太,大孙氏和卢氏。几个孩子孙步瑶和孙步琴跟着二老爷和郭氏回了自己院子,陆玉武和承钰在旁边的抱厦间里玩儿,孙步玥见陆玉武还在,也跟着去了抱厦。 “弟媳还没动静呢?”大孙氏瞧了眼卢氏的肚子,问卢氏道。 卢氏低着头摇了两摇,“前儿三姐姐给我荐的那个太医来瞧过了,左看右看看不出问题在哪儿,就说是时候未到。我就担心这辈子没这份孩子缘。” “说的什么话。你和弟弟还年轻着呢,有的是机会。孩子的确是讲究个缘分,不如哪日上西山的寺里去看看,我听说那儿的菩萨很灵的。”大孙氏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这些年药也没少吃,佛也没少拜……”卢氏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苦笑两下,“我还是寻思着给老爷抬个姨娘罢了。” 大孙氏不好接话了,她也是为人妻的,当然明白即使面上装得再宽容大度,心里怎么会不抗拒呢?但一涉及到子嗣问题,不得不妥协。 “抬姨娘这事过段时日再说也不迟,都得看老三自己的意思。”还是老太太安慰道。这个老三不是自己亲生的,虽然她待几个孩子都没什么二心,但终究免不了碎嘴爱说闲话的,所以年轻时候她就明白了,横竖都挡不了别人的嘴,不如放手不管,至少顺了当事人的心意,还能讨个好。 “你家那老二现在如何呢?”老太太转了话题,问大孙氏。而她问的这个老二正是从前和孙氏两情相悦的陆平里。 大孙氏叹口气,说道:“还能如何呢?从前整天待在家里,父亲看不过,上次回来愣是给他讨了个官职。他接了这个闲职,上半日出门,下半日便回来管教武儿。” “成日里独来独往,一提说亲的事,他不是装听不见,就是打哈哈。” 老太太沉寂半晌,大孙氏认真忧虑小叔的终身,一时也不想说话,卢氏对陆平里和孙氏的事有所耳闻,此时见两人都不说话,自己更不好搭腔。 喝了两口苦茶,还是高氏进来打破了沉寂。“承钰的屋子都收拾妥了,就在老太太院儿里的东厢房,丫鬟也安排下去了。老太太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老太太说道:“既然屋子收拾好了就带承钰去看看,她若有不满意的再告诉你。这些倒是其次,只是有一桩我得说说。承钰往后在我院儿里住,吃穿都跟着我,你如今也看到了,那孩子瘦得厉害,我寻思着在我的饮食之外,每日再给她添些什么。” 高氏会意,说道:“家里的几个丫头们都吃着燕窝的,不如承钰也添上这个例,每日午膳后送一碗燕窝来?” 富贵人家养孩子是件精细活儿,一点也马虎不得,姑娘家更是要往金贵了养。既要把身子骨养起来,又不能喂得太胖了,老太太很久没亲自养过女孩儿了,因此格外小心着,思忖一会儿方说:“先就每日添一碗燕窝吧,旁的日后再打算。” 承钰没去看房间,大孙氏带着陆玉武走后,她又在老太太屋里待到掌灯时分,这时大老爷孙立言才回府来请安。 孙立言进屋时承钰就闻见一股浓浓的酒意,等他摇摇晃晃走到老太太跟前,承钰再一看,果然他一张脸通红,星眼半睁半闭,迷离朦胧。 这个大舅舅,还是和前世一样不务正业,纨绔风流。 “又喝酒了?”老太太没有责备,让丫鬟倒来热茶。 “母亲。”孙立言说着就爬到炕上来,头枕在老太太腿上,“嗤嗤”地发笑,嘴里“娘啊娘啊”地嚷个不停,除了酒意熏天,完全还是副孩子的做派。 老太太摩挲着他的脸,“我的儿,你今儿又有什么好事啊,这么高兴?” “娘,我跟你说,今天我的蛐蛐,赢了第一!哈哈。”孙立言说着手舞足蹈起来,“他们的都斗不过我,成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下次要叫我好看!” “那你可得找个更好的,咱们不能让成国公那小子给比下去!”老太太捧着大儿子的脸说道。 “不用担心,论斗蛐蛐,他从来没斗赢过我。”孙立言颇为得意地说道。 承钰站在一边,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心里只觉得好笑,还是老太太说道:“快来见见你外甥女,今天下午叫你回来,你也不回!”说完在孙立言的脸上极轻地拍了一下,以示惩罚。 “外甥女?”孙立言没起来,只侧过头来找人。 “大舅舅好。”承钰行礼叫人。 孙立言看了看,说道:“好。”又转过头问他母亲,“这就是眉眉那孩子?” 老太太点点头,问道:“像眉眉吧?” 孙立言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是挺像的。”对承钰说道,“你来这儿了,有什么事呢就找你大舅母去。若是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也可以来找你大舅舅我。” 这番话说得才像一个长辈,不过承钰并没对这个大舅舅抱什么希望。他待自己的孩子都是淡淡的,更别说她这个外姓的外甥女。 “谢谢大舅舅。”承钰说道。 “啊,不谢。”孙立言起身下炕,“娘,我就先回去了,明儿早上再来看您。” “好。”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儿子,“你明日又上哪儿去?” “还没定呢,武安侯说想去赛马。”孙立言有点站不稳,扶着炕桌说道。 “那好,你快回去吧。”老太太看儿子跌跌撞撞的走路相,吩咐道:“叫外头那些婆子仔细扶着点,别摔了老爷。” 人去后,承钰心底暗暗摇头,都说富不过三代,卫国公传到大舅舅这里,正好是第三代,但放眼一看,府中并没有个能出来支应门庭的。 二舅舅虽然兢兢业业地在工部办差,但资质平庸,十几年也没见荣升。三舅舅日后虽做了太子少保,但毕竟是庶出,而大舅舅的两个儿子,在承钰记忆里,似乎也就孙怀缜出色些,不过前世他似乎不到二十就去世了。 陪外祖母待了会儿,承钰便回了紧靠正房的东厢房。洗漱完她换了身樱桃红的寝衣,沾着床便倒了下去,这一日,早上搭船坐车,下午陪人说话,承钰此时只觉全身疲倦,想沉沉地睡一觉。 平彤的新鲜劲儿却还没过,今天进府以后,她就没什么机会和自家姑娘说上几句话,现在憋了一肚子话正想和承钰吐。 “姑娘,今天大太太拨了好几个丫鬟过来,有一个叫绣桃的,跟我差不多大,管事妈妈说让她和我一起做一等丫鬟,我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另外还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做了二等三等的丫鬟。管事妈妈问源儿从前在姜府做什么,源儿说她是近身伺候姑娘的,我就拆穿了她,最后她还是当了三等的丫鬟……” 承钰从听到“绣桃”开始,意识便逐渐模糊了,至于平彤之后又说的点心好看,衣服好看,她通通没听见,早抛了平彤独自见周公去了。 平彤说了半晌,见承钰没反应,才瞧见承钰阖上的双眸,发现她已睡熟。轻轻地给她脱了鞋子掖好被子,平彤仍是在屏风后的一张榻上睡了。 —— 扶摇院里高氏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孙立言还一个劲儿地要往妻子身上扑。 高氏推开孙立言,孙立言毕竟在外面玩儿一日,又喝了许多酒,此时没什么力气,被推到床上,一会儿便睡着了。 “把暖阁的床收拾收拾,今晚我在那儿睡。”高氏掩鼻,对亦芝说道,“明天一早记得叫人把被子换了。” 亦芝应喏退下,剩下亦兰在为高氏卸钗环。 “今天老三来找我说过了,在船上伺候那丫头的几个下人已经打发了出去,至于你,老三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说什么。”高氏语气冷冷的。 “太太,都是奴婢无能,奴婢推表姑娘落水不成,后来给表姑娘换了药,表姑娘还是痊愈了。都是奴婢没本事,请太太责罚,太太千万不要迁怒于我的家人。”亦兰一听这话,慌得忙跪了下来。 高氏低声斥道:“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跪下了,起来。”又望了眼床上的孙立言,见他兀自酣睡,松了口气。 “你说你后来还给那丫头把药给换了?” 亦兰起身,继续给高氏卸妆,“因第一晚的药是表姑娘的贴身丫鬟熬的,所以没换成,之后的药都是奴婢熬的,奴婢便把药材偷偷换成了不相干的。头几日表姑娘明明看着就快不行了,后来可能是世孙照顾得好,表姑娘竟日渐好转了。” 翡翠发钗缠住了一绺碎发,扯得高氏“丝”一下呼痛,皱着眉骂亦兰道:“小蹄子,小心着些!” 亦兰吓得不敢吭声,忙把缠住发钗的头发取了出来,轻轻慢慢地卸下。 “你刚才说谁照顾得好?” “世孙,世孙寸步不离地照顾表姑娘。”亦兰小心回话。 “什么!”没想到高氏更怒了,一下子转过头来,亦兰没来得及松开头饰,高氏被扯得低吸一口凉气。 “奴婢该死。”亦兰吓得又跪了下去。 “好了,你别弄了,我自己来。”高氏回过头看到镜子里自己蛾眉倒蹙的模样,觉得很难看,适当和颜悦色一点,但心情免不了沉重起来。 她一直有意和世安王府结亲,两家关系本就不一般,世安王常年驻守在外,既是皇亲贵戚也是肱骨之臣,日后长女嫁过去尊容无限,长子更可以凭借这层关系平步青云。 只是陆玉武那孩子,高氏从小看在眼里,原以为他生性待人冷淡,不苟言笑,没想到竟会如此关心姜承钰。 梦境和现实千丝万缕地联系起来,高氏迫切地要想办法让姜承钰从国公府消失。 “亦兰。”人被逼急了,反而容易急中生出智慧来,“明日你请个大夫来,给表姑娘再看看。” 等大夫看过,说出姜承钰身体上的弱处,她再“对症下药”,反正往后每日一碗的燕窝少不了姜承钰的,到时候小丫头死了,千怪万怪也怪不到她这个慈爱的舅母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第二日晨起,承钰睁眼,看到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榻上垂挂的茶色湘绣绣帘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来到金陵国公府了。 平彤早起了,听到帐子里悉悉索索的翻转声,走来揭开帘子,轻声问道:“姑娘,你醒啦。” 承钰“嗯”了一声,还有些睡眼惺忪,揉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姑娘。” “巳时了!”承钰一惊,忙自己掀了被子下床,“你怎么不叫我呀。”她记得前世在国公府,辰时几个舅舅舅母就会来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再用早饭。今天是她到这里的第一个早晨,她就贪睡起迟,回头还不知道会被底下人怎么编派呢! “姑娘不用急,老太太说了,姑娘年幼,贪睡些也无妨,何况昨日才刚到,小半月的舟旅劳顿,让姑娘多多的休息呢。” 平彤拉过承钰,按她到圆凳上坐下,说道:“莫急,我的姑娘。今日咱们可得好好倒饬倒饬。” 承钰面色疑惑,平彤看自家主子皱起的小眉毛,嘻嘻一笑,道:“早起老太太来瞧过一次姑娘,说大清早世安王府那边就送了请帖来,世子夫人请看戏。” “这么快。”承钰说不清惊还是喜,她知道总会去王府的,不过没想到姨母这么着急……或者是玉武哥哥着急? “老太太答应了?”承钰问道。 “当然。听说世子夫人还请了其他贵族家的夫人小姐,要让姑娘去认识认识呢。”平彤勤快利落地给承钰洗漱完,拿起梳子准备给她打扮打扮。 从知道要去王府开始,她就在琢磨,最后决定给承钰梳个垂挂髻。 两边髻上各簪了鎏银南珠簪花,再插上支蝶花吊穗银发簪,平彤还想簪些什么,承钰却捂着脑袋说道:“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别找了。” “为什么?姑娘,老太太一早就送了好些首饰来呢,为什么不多戴些呢?”平彤不解。 当然不能多戴,她只想低调简单地陪陪外祖母,若是成日花枝招展,把名贵首饰挂在身上,不招孙步玥妒忌才怪。凄凄惨惨的前世教给她不能招惹三样东西,一是别人的嫉妒,二是嫉妒心极重的人,三是嫉妒心极重的女人。 “不想戴这么多,沉。”承钰一笑,平彤就作罢了,转身到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立柜,给承钰挑了身淡色的薄衫。 先去给外祖母请安,再用早饭。老太太见外孙女醒了,装点得清雅秀气,乖乖巧巧地来给自己请安,心里说不出的欢喜。看着外孙女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女儿“眉眉”的小名差点脱口而出。 幸而头脑尚且清醒,老太太把外孙女抱到身边坐下,问道:“钰儿,用过早饭了吗?” “还没呢,外祖母。” “绣芙,去厨房让人给钰儿做些吃的来。”老太太立马吩咐道。 绣芙答应着去了,老太太又问:“外祖母给你的那个丫鬟,你用着可好?昨晚在东厢房那边,睡得可好?可有小丫头子不听你使唤的,尽和外祖母说了,外祖母替你做主!” 问题一叠声地来,承钰一个一个慢慢回答。“绣桃姐姐人很好。东厢房布置得很好,承钰睡得也很好,没人不敢不听承钰的。”绣桃和绣芙是老太太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昨日承钰一来,老太太实在放心不下,便拨了一个给承钰用着。 而其实那位绣桃姐姐,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地伺候,梳头洗脸的事仍是让平彤做,或许也是怕承钰换了人伺候,一下子不习惯。 她记得这个绣桃姐姐,前世似乎给外祖母吹过一些耳边风,说她喜欢大表哥孙怀缜,让外祖母做主成全这桩姻缘。 承钰严词拒绝后,心里着实纳闷,自己什么时候表明过喜欢孙怀缜的? 一会儿绣芙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连串丫鬟,每个丫鬟手里都捧着一个食盒,陆陆续续端上桌打开,都是些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碗稀珍黑米粥,正冒着乳白的热气。 承钰吃得香甜,老太太在旁一个劲儿地叫她多吃,本来吃完三块玫瑰莲蓉香糕后,她就觉得胃里饱饱了,但老太太非说她没尝过摆在边上的翠玉豆糕,硬让她张口,丢了两块糕进嘴里,目光严肃,示意她非吃不可。 她只能苦笑。前世外祖母也是这么填鸭式地喂她吃东西,一度身材差点赶超孙步瑶,后来因为喜欢孙涵,才硬生生拒绝外祖母夹到碗里的菜,把身材瘦了回来。 胃里塞得鼓鼓囊囊时,高氏郭氏陆续带着几个女儿来老太太屋里。 “母亲,车子都已备好,就等您说什么时候走了?”高氏来请示。 “承钰这才吃了东西,再等一刻钟吧,别刚吃过东西坐车,给颠着了。”老太太说道。 几个人只好先在老太太屋中等着,承钰颇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端着杯茶慢慢喝,但实在喝不下了,讪讪地把杯子放回茶盅,她抬头看到孙步玥一身盛装,惊艳明媚,像极了开在四月里的红牡丹,华贵明丽,不可逼视。 而她身旁的高氏,因为成熟持重,把那股天生的丽质隐了隐,恰如其分地流露出来,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无怪京城中人都把卫国公夫人比作洛神,而孙步玥则是小洛神。 总爱和孙步玥同出同入的孙步瑶就显得逊了许多,只有孙步琴,因为圆脸圆眼的,更讨人喜爱。 “老三媳妇呢?”老太太忽然问道。 承钰环顾四周,确实没看到三舅母。正要打发人去请,外边却传来卢氏摔倒的“哎哟”声。 隔着门帘能听见丫鬟赶着去扶起了她,一会儿卢氏便被她的贴身丫鬟桂圆扶着走进来。 “老三媳妇,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太问道。 卢氏讪讪地笑了笑,“没什么事,儿媳走得急,不留神跌了一跤。” “老三媳妇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猴儿似的。”郭氏掩嘴笑道,又问,“有什么大碍吗?哪儿伤着没?” “没有,就是磕碰了一下。”卢氏对郭氏笑说。她知道这位二嫂嫂心底善良,那句玩笑话没有其他意思,因此也当句笑话来听,但如果让大嫂嫂说出来,意思恐怕就不一样了。 果然高氏开口道:“我说弟妹也是二十好几的人,合该收敛些了,若是有了身子,可经不得这么摔摔打打的。” 卢氏淡淡笑了下,若说这府上最看不上的,第一便得数高氏了,只是高氏是宗妇,是主母,卢氏不好和她硬碰硬,因此几年前便学会了把高氏的风凉话当耳旁风,左耳进了,右耳随即便出。 老太太听着几个儿媳的话各有意思,神色平静地呷了口茶,并不开口。 她一直认为闲定安逸的晚年并不是儿孙时时刻刻和睦,偶尔有这么些小心思,小算计,才是正常,才是真实。只要她把这些无害的心眼瞧在眼里,算准她们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她便只管安安心心做自己的老夫人,安享天伦之乐。所以每有这种暗地较劲儿的时候,她只笑眯眯地端着茶,做看戏状。 过了一会儿,众女眷便出了垂花门登车出府。承钰本来想和外祖母一辆车,孙步琴却在她上车时牵住了她的衣袖,说自己想和表姐坐,承钰只好和孙步琴一起,上了孙步玥坐的马车。 卫国公府和世安王府的后罩房只隔了各自的两堵墙,以及两堵墙夹着的一条陋巷。但两家的正门朝向两条不同的街道,因此从卫国公府正门到王府正门,还得绕两条长大街。路程虽不算很长,但孙步瑶极力利用短短的路程,向承钰表明自己的阵营和地位。 孙步瑶一直挑些只有她们三人才知道的事说,孙步玥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她两句,孙步琴则怕承钰无聊,揭了车帘和承钰看车外的街景。 “琴儿,把帘子放下来。”孙步玥不悦地说道。 “为什么?”孙步琴不大喜欢堂姐总是命令这命令那。 “不为什么。”孙步玥懒得和她解释闺阁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何况把车帘子完全掀起,让外边的人都能看到里边。 “让你放下你就放下。别跟那起小门小户地学!”孙步瑶教训起来,伸手指戳了戳孙步琴的脑门,她心里真恨这个拎不清的妹妹,更不喜欢漂亮又得祖母宠爱的姜承钰。 孙步琴嘟了嘟嘴,无奈地放下车帘。她从不敢违拗孙步瑶这个亲姐姐,因为但凡她不听话,孙步瑶转身就会给郭氏说,郭氏虽然待人温和,教育起女儿来却是很严厉的。 承钰没有发言。这群小丫头除了骄傲了些,心地并不坏,相反,因为她们从小就被保护在父母的羽翼下,不用像寒门小姐一般,什么都得靠自己的心思去争夺,没接触过人情世故,反倒更为单纯。只是孙步玥,上辈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这么想着,车停在了王府正门,承钰收了心思,跟着众人进了府。 夏朝皇帝历来崇尚节俭,因此这朝所建的王府反而没有前朝王府的卫国公府华丽。但终归是皇家建筑,一砖一瓦仍是恢弘大气,无不彰显天家威严。 不过游廊园子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想来是大孙氏布置的,才让王府显得温馨了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大孙氏早在影壁那儿等着了,见老太太来了,身后莺莺燕燕跟了一群女子,忙笑着迎上去。“母亲来了。” 老太太说道:“可是来晚了?” 大孙氏说道:“不晚不晚,还有人没来呢。”看到挽着外祖母的姜承钰,又说:“咱们的主角可算来了。” 高氏和长女听了脸色俱是不喜,不过高氏很快恢复了笑容,说道:“可不是吗?为着这块贪睡的玉儿,老太太特地等了又等才出发。” 大孙氏却没在意这话,笑道:“承钰可是睡饱了?你玉武哥哥知道你要来,大清早的便起来等着了。” 大人们都打趣她,承钰只是笑。 “武表哥呢?”孙步玥问道。其实她也想像姜承钰那样直接叫哥哥,但因为从小都叫的表哥,而且,她不想跟别人一样的叫法。 “他在后头花园子里忙呢,说要给承钰扎个秋千,昨晚回来便在忙了。”大孙氏边说边领着客人走到花厅,此时花厅里已坐了好些妇人小姐,无一不是绫罗缠身,珠环翠绕。 像谁把各个时节盛开的花儿摆在一起了,看得承钰眼花缭乱。 老太太一进门,屋里的女人便陆续起身给她行礼,虽然她知道今日重头戏是要把她的宝贝外孙女介绍到京城贵女圈子,但自己美了大半辈子,任何时候都注意着仪容,一度是女子穿衣打扮效仿的典范。 老太太今日穿着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腕上一只祖母绿镶金手镯,也只有她这样荣华半生的人,才压得住祖母绿的贵气沉穆。但那双眼睛仍清澈明亮,还保有着少女的那份灵动。 而后众女才注意到老太太身边牵着的小丫头。小小的脸蛋子,眉眼精致,双眸含笑看着众人,按大孙氏的介绍乖巧伶俐地向人行礼。好些夫人小姐乍听说姜承钰时,心里还持着鄙夷和看笑话的心思,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难免小家子气,但此时一见,这模样,这身家气派,简直快赶得上卫国公的嫡长女孙步玥了,偏见也就渐渐打消了。 招呼打完,孙步玥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后面花园找陆玉武。老太太放孙女们去了,自己则和儿媳留在花厅与人闲话。 此值五月末六月初的初夏时节,花园里的紫藤花开得紫紫郁郁,燃了整条紫藤花架,在花架末端像刹不住势头一般,堆叠出好几丛,压弯了架子,歪歪地垂落下来。花架边上,站着个穿茶色直裰的小少年,手里正拿着碗口粗的麻绳,准备完成扎秋千的最后一步。 “哥儿,你也不怕麻绳搓伤了手,还是让奴才来吧。”身边的小厮四儿说道。 “不用,马上就好了。”陆玉武干劲十足,昨晚回来他便让人找齐东西,忙活到丑时,还是他母亲大孙氏来命令他回屋休息,他才睡了几个时辰,今早一醒来,又跑来花园倒弄他的秋千。 “你去看看,卫国公府的人来了没。”陆玉武吩咐道。 四儿刚领命要去,就见一群小姑娘穿红着绿,嘻嘻笑笑地穿过抄手游廊,往花园子这边走来。 “哥儿,她们来了。”四儿说道。 “谁?谁来了?”陆玉武埋头干活儿,用力把绳子捆紧。 “卫国公府的小姐们来了。” “这么快。”陆玉武面色如常,但手头的动作不由加快,他得让承钰一眼能看到成品。 “来了吗?”过了会儿陆玉武问道,最后一个结打好,就大功告成了。 “本来要来了,她们好像遇着二爷了。”四儿仔细瞧身形打扮,确认是自家二爷陆平里无疑。 “二叔来了。”秋千终于扎成了,陆玉武起身回头望去。 微驼的后背,颇凌乱的头发,穿着上午那身银灰色直裰,果然是他二叔。他心里纳闷,二叔这个时辰应该在任上,怎么回家了?而且二叔一向不喜欢与人交往,怎么现在又和承钰她们说话? “二叔,二叔——二叔!”陆平里叫了几声,那人转过身来,眼神有些涣散,阳光底下虚着眼,看到了侄儿陆玉武。 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又回过身去,和面前的一群小丫头说话。 他昨日去码头接陆玉武时,便见过姜承钰了,但那时小姑娘身子弱,戴着维帽,他也没把人看清。晚上陆玉武又来说今日卫国公府的人会来,他自少年时遇到孙氏后,便对“卫国公府”这几个字极敏感,转瞬想到斯人已逝,心头一片悲凉,没有说什么。 今日早起,他本来是要去任上打个照面,但脚都跨出了家门,他突然很想看看眉眉的女孩儿长什么样子,鬼使神差地又收回了脚,折转回家。 等了一早上也不见人通报卫国公府的人来,他信步走到花园子看看侄儿的秋千扎得怎么样了,好巧不巧就在游廊上遇到这群小姑娘。 国公府上从“步”的几个丫头他是认得的,剩下一个…… 对视那双眼睛,陆平里像电触般震慑了心神,直到隐约听到侄儿在叫他,他才回过神。 孙步玥和孙步瑶走在前面,乍然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挡住去路,唬了一跳,而且他还这么中了邪一般盯着她们。因为陆平里不大见人,直到陆玉武在后边喊他“二叔”,孙步玥才最先反应过来,礼貌地叫了人。 后边的承钰也跟着叫了人,她本来还在纳闷这个奇奇怪怪的男子,现在知道他是何人,反而笑不出来。 如果不是这个人,父亲母亲也不会心生间隙,虽然她知道这件事父母也有责任,但若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个人总是跑来找母亲,说不定母亲也不会死,如今她还能在泉州做个爹疼娘爱的孩子。 “这就是……承钰?”陆平里没见过孙氏小时候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始终没变,水晶似的,是孙氏的眼睛。 承钰行了礼,冷冷地不想说话。陆平里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明明见她在后边和孙步琴说笑,怎么一下子就冷淡起来,莫不是小丫头见了大人拘谨了? “叔叔问你呢。”孙步玥转过头来要教训她,她不想招惹孙步玥,才淡淡地扫了一眼陆平里,说道:“我不是承钰,我是姜承钰。” 陆平里倒没有察觉承钰话里淡淡的挑衅意味,忽然觉得这个小丫头很特别,无怪他那个一向不喜女孩儿的侄儿会想和这个妹妹玩。 “二叔。”陆玉武跑了过来,“承钰,你来了。” “武表哥,你就只看到她了?”孙步玥站在前面,撅着小嘴说道。 陆玉武笑笑,算是听到孙步玥的话了,并不想说太多。“承钰,我在花园子里……”突然想到这里还有其他表妹,此时说了她们肯定也会去。陆玉武并不想这样,他的秋千是为承钰做的,因此住了口。 ”你在花园里干什么?“孙步玥眨着她那双撩人的凤眼问道。 “我从花园路过,花园太热了,咱们去屋里说话吧。”陆玉武说道。 “好啊,我也觉得热,正好可以喝一碗酸梅汤,武表哥府上的酸梅汤最好喝了。”孙步玥说着,就上前一步拉住陆玉武的袖子,带着几分央求的意思。 陆玉武轻轻拂开她的手,笑道:“那咱们去花厅吧。二叔,你也去吗?” “我就不去了。”陆平里背着手说道。陪她们走过游廊,分开时承钰忍不住瞟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也在看自己,目光相撞,她急忙收回。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她只记得当时陆平里一张瘦削的面庞在阳光下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睛因此显得黑而深邃,无奈而颓唐,带着种说不出的悲戚。 到了花厅,承钰发现里面的小姐众星捧月般的,都在围着一个女孩儿,那位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样貌稚嫩,穿着却十分的华贵,一针一线皆是宫用。谈笑间看似亲和,但总保持着一个距离,让人又觉得疏离。 承钰一眼便认出她是和嘉郡主。这位郡主的母亲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和嘉郡主又是那位公主的长女,一出生便被赐了封号,一时京中无人不眼红她的好命。 不过承钰对她并无好感,前世她和孙步玥可从没给过她好果子吃。 “玥,你来啦!”正有人殷切地给和嘉郡主递来剥好的葡萄,和嘉郡主也没接,看到孙步玥后开心地招呼她过去。 同龄姊妹中,能对孙步玥吆五喝六的也只有这位尊贵的郡主了。 被郡主点名的孙步玥不胜荣幸,一时忘了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朝和嘉郡主走去。 和嘉郡主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好久不见你了,你也不来找我玩儿。” 孙步玥知道周围的贵女都在看着她,或眼红,或羡慕,她都不管了,能成为焦点她便心满意足。 “母亲管得严,好多东西要学的,哪有时间来找你呀。”孙步玥说道。 “是呀,你快及笄了,等行完及笄礼,你便要订亲了,订完亲你又要成亲了,自然有很多东西得学。”和嘉郡主打趣道。 孙步玥被说得小脸一红,人丛中目光在寻找她的如意郎君,顺便还不忘轻轻打了一下和嘉郡主,“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及至一眼看到她的如意郎君正笑得灿烂,她呼了口气,心里暗叹:天底下怎么会有武表哥这么英俊的男儿? 和嘉郡主顺着孙步玥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陆玉武,不过陆玉武身边的小女孩又是谁? “那是谁?”和嘉郡主指着姜承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郡主发问,孙步玥这才舍得挪眼看一看旁边的人,不看还罢了,认出那人是姜承钰后,一股酸酸的怒意直往她心头上涌。 “她是哪户小姐,我也不认识,但是她好无礼,小姊妹们都在你这儿围着你说话,她却连招呼也不来打一个,竟然缠着我武表哥说话!”孙步玥恶狠狠地盯着姜承钰,此时姜承钰正接过陆玉武递给她的一杯茶,言笑晏晏。 “咱们过去看看。”和嘉郡主对陆玉武无意,但听不得有人敢藐视她。当下便拉着孙步玥走到姜承钰面前。 和嘉郡主的一举一动都被关注在周围贵女的眼里,看见郡主朝国公府的表小姐走去,贵女们的目光自然也集中在了姜承钰身上。 不过姜承钰毫不知情,她正听陆玉武悄悄在她耳边说,花园里给她扎了个秋千,待会儿趁人不注意时,就溜到那儿去打秋千。 承钰喜得点头说好,陆玉武的话刚说完,便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儿声音:“你是哪家的小姐?”声音尚且稚嫩,但语意倨傲无比。 抬头便见一个打扮贵气的女孩儿,承钰认出她是和嘉郡主,又看她身边站着孙步玥,知道来者不善,但她也知道只要不当面挑衅这个小丫头的地位,她并不会为难人。 “和嘉郡主。”承钰行了个极大的礼,和嘉见了,十分受用,刚才的不满消了大半。 “民女是泉州知县之女,名姜承钰,日前到金陵投奔外祖家。”承钰谦谦有礼地答道。 “你刚才行的礼不对,你见了我母亲富乐公主才用行这么大的礼,都没人教过你吗?不过本郡主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和嘉郡主已经没有多少针对,只是出于好奇,问道,“你外祖家在哪儿?” “卫国公府。”承钰答道。 和嘉郡主看一眼孙步玥,“那不就是你家吗?”孙步玥忙贴近她耳边说道:“我想起来了,她是我表妹,但我和她不熟。” 和嘉郡主也不傻,自然明白这是孙步玥不喜这个女孩儿,也没说什么,转头继续问姜承钰:“你为什么要大老远从泉州来金陵投奔卫国公?” 一旁陆玉武本来不想掺和小姑娘的对话,但见和嘉郡主越问越细琐,怕承钰觉得烦,替她说道:“外祖母想念她,就把她接过来了。” “陆玉武,我在问她呢。”和嘉郡主觉得陆玉武冷冷冰冰的,一向不爱搭理他们,要不是知道孙步玥有意陆玉武的缘故,早就想拿点眼色给他看了。 陆玉武瞥了她一眼,并不屑回答,俯身问承钰:“这里聒噪,承钰想不想去喝碗酸梅汤?” 和嘉郡主听了面色一黑,“陆玉武你说谁聒噪。你要知道虽然你比我大几岁,但论辈分,你该称我一声‘表姑’!” 陆玉武知道这群长头发的丫头一向爱胡搅蛮缠,眼下只想快些带承钰离开,图个清净,于是拱手道:“承钰是我表妹,年纪尚小,我怕她言语间不留意冲撞了表姑,因此替她答了表姑的话。” 孙步玥本来捏着一把汗,怕和嘉郡主当众刁难她的武表哥,现在却没想到武表哥为了姜承钰这个小丫头服了软,放是放心了,但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儿。 不过和嘉郡主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轻轻“哼”了一声,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承钰跟着陆玉武出了花厅,除了孙步玥虎视眈眈地看着,其他人都没怎么注意。陆玉武带承钰到了自己的小院子,又进了自己的书房,迫不及待地从鱼戏莲叶图案的大瓷瓶里抽出一卷画卷。 画卷在紫檀木的大立案上徐徐展开,承钰看到画像上一张摆满点心的小圆桌,圆桌旁坐了个小女孩儿,梳着双丫髻,戴着牡丹花的头面,腮帮子鼓鼓的,手里正拿着点心吃得正香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喜悦灵动。 人家画女子,或坐或立,不是楚楚含羞便是活泼俏皮,怎么到了玉武哥哥这里,就把她画成了傻乎乎的小吃货啊! 承钰要抗议,“玉武哥哥,别人看了还以为承钰贪吃呢。” “怎么会呢?”陆玉武笑笑,拍拍妹妹的头以示安慰,“这画我不会让旁人看见的,也就没人知道咱们承钰贪吃了。” 承钰苦笑不得。陆玉武接着又拿了好些画卷出来,都是和她在泉州的玩乐日常。 “你画这些,也不怕被你二叔发现了,说你不务正业。”承钰笑道,她记得前世陆平里因为没有家室,对侄儿很是上心,管教严厉。 “不会。”陆玉武卷好画卷,放回瓷瓶中,“我悄悄画的,那会儿二叔都去睡了,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这时有丫鬟端了酸梅汤进来,陆玉武亲自给承钰盛了一碗。酸梅汤卖相甚佳,碗底铺了一层碎冰,里面还加了一些葡萄干花生碎,吃起来酸甜爽口,正解暑意。 书房中待了一会儿,就有丫鬟来请用午饭。承钰和陆玉武分席而坐,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陆玉武心里惦记妹妹,随便吃了两口便又跑来找承钰。戏台子早就搭好了,午饭过后,大孙氏领着众女眷往水榭亭子走,又命人把戏班子请上台演出。 亭子临水,四面八方有凉幽幽的水风吹来,倒比别处凉爽许多。大孙氏先让老太太点,老太太看看承钰,点了一出《孙悟空大闹天宫》,大孙氏又让各人点了些,戏台上开始紧锣密鼓,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来。 高氏挨着大孙氏坐着,旁边还坐了好些贵妇,高氏不经意地扫过去,心底却打起了鼓。左边的吴氏,丈夫是正三品的詹事府詹事,虽然没有爵位,但人家女儿豆蔻年华,长得也是小家碧玉,清秀可人,不知大孙氏会不会看上她家的姑娘;右边的王氏,丈夫是和自家老爷常来往的临安侯爷,但女儿才八岁,不足为惧,但王氏的娘家侄女儿,和孙步玥一般年纪,精通诗词,饱腹才华,生得也算标致,这次也带了来,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意和世安王府结亲…… 正愁思间,耳边传来大孙氏的声音,大孙氏在问她:“下月是我生辰,我有意在府上小置几桌,就请你们国公府的女眷,只是……” 高氏见她言语间似有踌躇,问道:“只是什么?” 大孙氏面露难色,说道:“只是下月初公公似乎要回来,若是公公回来了,不知母亲还会不会来。” 高氏不言语了。她还未嫁进国公府便听说过两家的上一辈人有龃龉,互不来往,但不知为何又把大孙氏嫁了来,饶是如此,前卫国公在的时候,仍是不大走动。她是小辈,有些事情不便细问,心里清楚就好,面上尽量避着。 而这位世安王一年大多时候都在漠北戍守,现在却要回来了,又挑着大孙氏的生辰,老太太到时会不会来,她也说不清楚。 “到时再说吧,万一王爷在你生辰后才回来呢。”高氏宽慰道。 大孙氏只能点点头,又问起孙步玥,“玥丫头可是年底便要及笄了?” 高氏正巴不得她主动提起自己长女,忙说道:“是呀,还有小半年了。” “真是岁月不饶人,玥丫头都快及笄了。”大孙氏转头看了看戏看得入迷的孙步玥,回头又问高氏,“不知你给她挑好人家没有?” 这话问得正中高氏下怀,她说道:“这不是正在愁吗?从前总认为她还小,京城又这么多世家,慢慢挑也不急,谁知道临了才发现合适的人家这么少。你知道她的,从小就喜欢她武表哥,如今要说亲了,样貌本事,样样都得比着她武表哥当典范。呵呵呵……” 高氏一面谈笑自若,一面心里打着鼓,看大孙氏的脸色。 大孙氏面色如常,淡淡笑了一下,说道:“你叫玥丫头可千万别拿她表哥做典范。武儿那孩子,可不是个称心如意的丈夫人选。” “怎么不是?玉武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模样自不用说,相貌堂堂,儒雅清俊,根本可以当得金陵城第一美男子。才学本事也比那些世家子弟强到哪里去了……” 高氏在这里一叠声地夸赞陆玉武,大孙氏笑意浓了些,“别尽夸他了,幸而他不在,免得又把他捧上天去了,要骄傲的。” “对了,武儿去哪儿了?”高氏问道。 “你知道的,男孩儿们哪个爱陪我们这些老太婆看戏的。”孙氏笑道,“还是女孩儿好,是娘的贴心棉袄。” “日后嫁出去了,再暖也暖不到娘了。”高氏笑道,“说来玉武也过了十五岁,你就没看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 “我倒是不急,玉武那孩子也不开窍,屋里给他安排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大丫鬟,他却连看也不看,还说那丫鬟整日不知抹了什么香粉,熏得他直打喷嚏。”大孙氏呷了口茶,不再说话,认真听起戏来。 高氏笑了笑,见状也不好再问下去,心里实在别扭得慌。一来没打探到大孙氏的口风,二来觉得奇怪,听大孙氏这么说,陆玉武这孩子的确于男女之事上没什么兴趣,别的人家到了他这个年纪,都会有两个通房。别是不正常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坐在老太太身边,戏看得直打瞌睡,但当着主家的面睡过去总是不好,于是借口说要去如厕,实则是想找个清静处小憩一会儿。 老太太点头放她去,怕她找不着路,又指了个王府的小丫鬟陪她同去。承钰如获大赦,迈着小步子一溜烟儿跑了出来,倒没怎么惹人注意。刚出来亭子,远远便瞧见柳树下站着一个少年,少年明显也看到了她,大步向她走来,眉眼温和,笑意盈盈。 陆玉武吃过饭来找承钰,不料女眷都去亭子看戏了,他正踌躇要不要大众之下带走承钰,就见小丫头一脸庆幸地自己跑出来了。 “承钰,怎么不看戏?”陆玉武问道。 在陆玉武面前她不想掩饰什么,坦白道:“我不喜欢看戏,看得我犯困,我就找借口溜出来了。” “既是如此,不如我带你去玩儿好玩的。” 承钰连连点头,不管玩儿什么,只要不看戏就好。陆玉武便嘱咐跟来的丫鬟,让她先回去告诉老太太他带承钰去花园子玩儿了,叫老太太不用担心。 承钰便欢欢喜喜地跟着陆玉武去了花园子。 虽然阳光正盛,但承钰穿的一身薄衫,并不觉得很热。快到花园时,陆玉武突然停下来,要蒙住她的眼睛,说是有惊喜。她乖乖把眼睛闭好,由着陆玉武用双手遮住她的眼,一步一步在他的提示下挪动步子。 “到了吗?”承钰问,“好了没有啊。” “马上就到了。”陆玉武小心翼翼地带着承钰走,幸而花园的路算是平坦,并不会有磕碰摔跤的危险。“到了。承钰,你慢慢地坐下试试。”他想承钰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坐在秋千上。 承钰疑惑,但还是按陆玉武说的,慢慢坐了下去,试探着蹲下身,终于触碰到一个木板,承钰还以为是什么座椅,结果刚坐下去,座椅就有些摇晃起来。 陆玉武还没把手拿开,承钰便蹭了起身,挣开了他,捂着屁/股,红着脸。 “怎么了承钰?” 承钰指指那块秋千架子上系的红漆木板说,“烫。” 陆玉武恍然,把手掌贴在木板上,秋千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中午,的确挺烫的,不知道小丫头的小屁/股有没有被烫红。想到这儿,他不知不觉笑了一下。 “是我没考虑到,下次叫人把秋千架子移到树下去,就不会被太阳晒到了。”陆玉武转身见承钰背着双手,还护着自己的小屁/股,不禁又笑了出声。 承钰脸更红了,刚才坐下去似乎被烙铁烫了般,现在摸着那处的薄衫都还有些热呢。 “好了,我带你去别处玩儿吧。”陆玉武忍着笑,走过去牵起承钰的小手,“紫藤花架后边有棵好大的枇杷树,我带你摘枇杷去。” 跟着陆玉武绕过花架,果然见两棵粗壮的树木,抬头一望,树盖如伞,一丛丛墨绿色的叶片间缀着许多金黄的肥枇杷。 “好高的树啊。”承钰仰着头看着枇杷,可望不可即。 “你在下边等我,我爬上去给你摘。”陆玉武边说边撸起袖子,攀住树干,片刻的功夫就爬到了树顶。 “你小心啊,玉武哥哥。”承钰在树下观望,见陆玉武身手灵敏,已经成功够到一串枇杷,松了口气。 “那个小丫鬟是说武表哥来花园了呀,怎么现在不见人。”短暂的安静中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两人闻声看去,竟是孙步玥带着孙步瑶来了,身后尾随了七八个丫鬟。原来回话的小丫鬟声音大了些,就让坐在后边的孙步玥听见了,她便和长辈说了一声,带着孙步瑶追了出来,至于更小一点的孙步琴,早倚在郭氏怀里睡着了。 “姐姐,这儿有个秋千呢。”孙步瑶指着说。 小女孩儿都爱玩儿秋千,孙步瑶见了,不由分说就要坐上去玩儿。 “啊!”意料中的刺耳尖叫响彻云霄,陆玉武和承钰不约而同地掩上耳朵,等孙步瑶自己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嚷骂着。 “怎么会这么烫啊!”孙步瑶怒道,恨恨地盯着那块烫着她的木板。一旁的孙步玥则满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堂妹。 陆玉武踩到最低的枝干上,伸出一只手,小声对树下的承钰说道:“承钰,你上来吧。”他实在不想被孙步玥发现并纠缠住,这点闲静的时光是属于他和承钰的。 承钰本来有些犹豫,但透过紫藤花的间隙看到四处张望的孙步玥,也不愿意被她俩聒噪,于是把小手搭在陆玉武的掌心里,另一只手扶住树干,也要爬上去。 小手被一个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承钰脚蹬在树干上,陆玉武顺势一拉,便把承钰轻轻巧巧地拉到了树上。两人再往顶上攀了攀,坐在粗壮的树干上,顺利把自己掩藏在浓密的树叶中。 “嘘。”陆玉武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手势,眨着眼朝承钰窃笑。这么孩子似的玉武哥哥,承钰前世怎么没发现? 目光回到孙步玥身上,伊竟绕过紫藤花架,朝枇杷树这边走来,承钰不禁掩住嘴,敛气屏息,陆玉武一手护在承钰身后,一手怀抱着刚摘下的枇杷。 眼看着孙步玥没发现人,就要走开,不料陆玉武抱的枇杷太多,有一两个肥肥大大的挣脱了束缚,骨碌碌地沿着树干滚落下地,偏巧不巧地砸在了孙步玥头上。 孙步玥先是惊慌,慌而转怒,捂着被砸的脑袋瓜,一张愤怒的小脸仰起来,看向枇杷树顶,一眼便在浓绿中看见了一抹樱粉色。 是姜承钰樱粉色的薄衫!孙步玥气不打一处来,但看姜承钰身边,还有一抹石青色,顺着石青色看上去,浓眉桃花眼,不是她要找的武表哥是谁! “武表哥!”找到心上人的喜悦抵过了莫名被枇杷砸中的怒意,孙步玥嫣然一笑,朝树上的两人招手。 “武表哥,你在树上做什么呀?”孙步玥敛了怒容,一张涂脂抹粉的脸蛋含着难得的娇俏柔美。 孙步瑶和丫鬟听到声音也都跟了过来,树下一群女子都抬头看着树上的两人,陆玉武和姜承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我们摘枇杷呢,呵呵。”陆玉武应付着笑了两笑,想快点哄走孙大小姐。 “步玥表妹,今日天气有些热,你们就不要在外边晒着了,回屋去吧。我在这儿摘枇杷,摘好了送去给你们吃。” 见孙步玥低头思索,开始考虑这个提议,陆玉武暗暗松了口气,承钰仍一脸紧张地望着孙步玥,要是她回去告诉长辈自己和玉武哥哥在这里爬树,还不知道要怎么被那些贵妇丫鬟编排呢。 “武表哥,我不想去屋里待着,我想在这儿和你一起摘枇杷。”孙步玥想了会儿,扬起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小脸蛋笑道,声音娇娇软软。 陆玉武听了心里却是一紧,他可不想啊! “表妹,你还是回去吧,这儿日头晒,树也不是你一个姑娘能爬的。”陆玉武好生哄道。 孙步玥小脸一拧,指着姜承钰说道:“那为什么她可以在这儿!” “承钰……”陆玉武觉得平日先生让他写文章,也没此时要搪塞孙步玥难。 “我不管,今天我就要和你一起摘枇杷。”孙步玥的声音明显尖利起来,态度很坚决,一脚踩在树干上,命令丫鬟过来扶她。 丫鬟起初不敢,还劝,孙步瑶也在边上劝,孙步玥也有些动摇,知道自己一个国公府嫡长女,但别人家来爬树有损颜面,况且她娇生惯养,四体不勤,论爬树心里也虚起来,但抬头一看姜承钰也坐在上面,武表哥还这么护着她,她心里就一阵紧。 丫鬟被她骂了两句,只得小心着托她上树,陆玉武和承钰无奈地相视一眼,眼看孙步玥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竟要爬上来了,承钰伏下身子准备拉孙步玥一把。 孙步玥自然不想牵她的手,但往下一看,空空落落的,她心里畏惧起来,只得腾出一只手去够姜承钰的小手,谁知鬼使神差的,右脚竟踩了空,身子不受力,迅速地往下滑去。 惊慌中孙步玥死死拉住了姜承钰的手,幸而陆玉武一直在边上,随时准备护住承钰。电光火石间,他丢开枇杷,双手抱住承钰的小腰,用力一拉,眨眼的功夫就把差点悬空的承钰拉回了树干坐下,而拉着承钰的孙步玥,一来手心有汗打滑,二来她的细手臂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无奈之下松了手。 陆玉武把承钰拉回来,两人惊魂甫定,向地上一看,孙步玥已经摔了下去,几个零零落落的枇杷打在她的背上,几个丫鬟惊慌失措,忙跑过去看她们的大小姐。 孙步瑶慌了神,等丫鬟把孙步玥翻过身来,发现她额头触在了地上,绽开了朵殷红的小花,登时大呼小叫起来。 “步玥姐姐!”孙步玥被摔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额头火辣辣地烧得厉害。 见势不妙,陆玉武半抱着承钰下了树,“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大夫!”陆玉武没好气地对丫鬟说道,自己走到孙步玥身边,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还有几个,去通知我母亲,老太太和卫国公夫人。”陆玉武皱眉吩咐,一时丫鬟都领命去了,承钰和孙步瑶跟着他,把孙步玥抱回了花厅边上的耳房。 一忽儿大孙氏便带着老太太和高氏赶了过来,大夫也提着药箱来了,看了看说道:“只是皮肉伤,不打紧。” 高氏从来把长女捧在手心养大的,如今见女儿破了相,心中焦急,更觉得大夫的话不中听,骂道:“什么叫做只是皮肉伤,不打紧!女孩儿家的相貌有多重要!如今有了伤疤可怎么好。我看你就是个庸医,赶快打发走了,再请好的来!” “嫂嫂莫急,这位大夫是太医院的刘太医,府上的人生了病都是请他看的。”大孙氏怕高氏气急攻心丢了体面,忙宽和道,又对刘太医吩咐道:“太医,这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您也知道女儿家的脸蛋子最为重要,就请再看一看,开一些不会留疤的药吧。” 刘太医医术精明,就是在宫里的娘娘也敬重着他,如今被高氏破口大骂,心里本来不舒服,但大孙氏温言细语的,如春风一般,又说得他受用,因此不想因此和高氏计较,点点头,说道:“我过会儿就让人送瓶药来,保准不会给大小姐留下疤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娘。”孙步玥在床上悠悠醒转,睁眼便要找高氏,“娘,我疼。” 其实伤口已经凝了血块,在慢慢结痂,但孙步玥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些皮肉苦,她平静的大小姐生活中再也找不出比吃果子吃到肉虫更惊心的事。 高氏心疼地扑到女儿身边,哄道:“玥儿不疼,一会儿就不疼了,大夫来看过了,说没有事的。” 哄好女儿,高氏这才腾出心思来教训丫鬟,“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大小姐好好的怎么会磕碰到了,还流了这么多血!” 丫鬟一个个吓得跪在地上哆嗦,没一个敢答腔。 陆玉武知道被孙步玥撞见,自己爬树摘枇杷的事儿迟早会被长辈知道,因此上前一步,决定先坦白。 “舅母,是我的不是,带着步玥表妹爬树却没看好她,让她从树上摔了下来。” 高氏听了嘴唇翁了翁,本来窝了一肚子火气要发,但当事人竟然是她的意中女婿,一时把责骂咽回肚里,不知该说什么。 高氏收了责备,大孙氏却不得不站出来训诫儿子。“你怎么好端端带着表妹爬树呢?” “步玥表妹要摘枇杷。”惹了这么个大小姐,陆玉武无话可说,只想早早了结这桩倒霉事,下次尽量避着孙步玥。 孙步玥躺在床上,听大孙氏语气不善,生怕她训斥陆玉武,抢着说道:“姑母,不怪武表哥……是姜承钰,是她害我摔下来的。” “你胡说什么!”没想到立马找来陆玉武近似咆哮的吼声,孙步玥倒吓了一跳,怯懦地说道:“我没有胡说啊,是她没拉住我,我才掉下来的呀……” “你还在胡说!”陆玉武简直讨厌透了这个娇滴滴惹人烦的表妹。 “到底怎么回事?”一直没发言的老太太听到有人点她外孙女的名,冷声问道。 孙步瑶早就吓呆了,不知该从何说起,孙步玥少见祖母发怒,一时也不敢搭腔,而承钰更不想说话,这种关头,若有人认定是她的错,那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外祖母。”还是陆玉武站出来,知道刚才有些失态,他平复情绪说道,“刚才我和承钰在枇杷树上摘枇杷,步玥表妹来了说她也想上来,几个丫鬟扶着她,承钰也伸了手去拉她,是她自己脚滑摔了下去,也是她自己没拉住承钰。总之,此事和承钰绝对没有关系,外祖母一定要找个惩罚的人,那就罚我吧。” 高氏爱女心切,听了陆玉武的解释,仍认定是姜承钰的错处,说道:“那这么说,的确是姜承钰没拉住玥儿。” 大孙氏旁观者清,自然听懂这不过是桩意外,又看看承钰,瘦胳膊细腿的,能拉住大她四岁的姐姐才怪。倒是自己的儿子,高高大大,孔武有力的,怎么没想到救表妹。 “嫂嫂真是说笑了,你看承钰这么小个丫头,抬桶水怕都费劲儿,更别说救人了。我看只要玥丫头没事,就是万事大吉了,如果嫂嫂实在气不过,喏。”大孙氏把儿子拉到高氏面前,“嫂嫂要打要骂,只管找你外甥出气,也别憋坏了,气坏了身子。” 高氏看大孙氏谈笑自若,又看陆玉武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再看老太太在一旁已经不悦的眼神,心里再有气也不得不息事宁人。 “罢了,到底是这群丫鬟不知规矩,回去各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高氏恨声道,几个丫鬟向来知道主子威严,此时没有哀求,反而庆幸高氏留了她们小命,连连磕头道谢。 老太太想劝儿媳为子孙积点德,把板子省了,但若说了,就是在众人前拂了儿媳的脸面,因此一时也不再多说,看到站在角落面无神色的承钰,忽然一阵心疼。自己把外孙女接来,明明是准备当明珠宠着的,怎么一来就差点受不白之冤呢。 今天要不是玉武在这儿,高氏一定认为是钰儿害了玥丫头,到时高氏嘴上不说什么,暗地里谁知道她会使什么手段报复承钰。 外孙女咬着唇,皱着眉,眼帘半垂,面色微愠,不就是当初眉眉来见她时的神情。眉眉已经和她疏远了,如今难道外孙女也要这样? 老太太心中酸楚,说道:“钰儿,过来。” 承钰朝老太太走去,被老太太拥入怀中。苍老的手摩挲着承钰的脑袋,柔声安慰道:“钰儿没事了,有外祖母在呢,谁也不能冤枉你,欺负你。没事了。” 承钰把小脸埋在老太太怀里,手飞速地擦掉刚滑下的泪水。她并不很为刚才的事担心,只是被孙步玥冤枉的那一瞬间,前世濒死前那种无助无力的孤独感猝不及防地袭上心头。前世明明是孙步玥和孙涵偷情有错在先,孙步玥却指着她的鼻子骂,说是她先勾引陆玉武,害得陆玉武娶了她三年却没动过她。 承钰气得声噎气堵,要知道前世她十三岁才遇见陆玉武,因为是大女孩儿了,有了男女忌讳,与陆玉武的接触也就寥寥,婚后除了她的生辰,更是少有和他见面。孙步玥简直是在无理取闹。可她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孙步玥一把推下了水池。 老太太的怀里很温暖,承钰嗅到老太太身上淡淡的檀香香味儿,心里渐渐平静下来。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不会白白让孙步玥欺负了去,何况还有这么些疼她护她的人。 —— 扶摇院,孙步玥歪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等着丫鬟给她上药。 “大姐,大姐?”孙步玥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她那个吊儿郎当不成器的弟弟,懒得起身,继续哼唧着忍受药粉触碰到皮肤的疼痛。 “呀,大姐,您这是?哈哈!”孙怀薪几大步地走到孙步玥床边,一看,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孙步玥给了弟弟一个白眼。 孙怀薪笑完,说道:“你怎么破相了?不是去王府听戏了吗?”见炕桌上摆了几盘瓜子花生,他顺手抓了一把嗑起来。 “你没听说吗?咱们家新来的那位表妹,害得你姐姐我从树上摔了下来。”孙步玥没好气道。 “是吗?”孙怀薪嘴皮一掀一翻,便有瓜子壳陆续从他嘴里吐出来,“她竟然害得了你?” “她就是个小妖精,我警告你啊,离那个小丫头远点,没得触了霉头。”孙步玥扭曲着一张脸,又去教训丫鬟,“这是什么药啊,怎么这么疼!” 丫鬟忙说道:“这是世安王府刘太医拿的药,说用了不会留疤,大太太吩咐奴婢按时给姑娘上药。” 听见不会留疤,孙步玥也只能忍了,低头见一地毯的瓜子壳,又发起火来:“孙怀薪,看你把我屋子弄的!” 孙怀薪也发现脚边黑黑白白的一片,咧着嘴笑了笑,道:“叫丫鬟来扫了就是。” 孙步玥看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更气了,“现在就捡起来,你要再这样,小心我告诉母亲,你瞒着她偷偷藏了几百两银子!” “好了我的大姐,我捡还不成吗。”孙怀薪的私房钱是他拿月例银子在外边赌坊翻了几倍赚回来的,他宝贝着呢,赶紧蹲下身捡,他又说道,“我说大姐,你成日家哪来这么多火气呀,要知道生气会不漂亮的。” “你管我!”孙步玥啐他一句,但转念想到生气的确伤身,于是平复了表情,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起来。 “大姐,你说那个姜承钰,真有那么坏吗?要不要弟弟我帮你报报仇?” 孙步玥瞥他一眼,“行了吧,你不过是为捉弄小丫头找借口。咱们家里,除了琴儿,从我到步瑶,再到那些丫鬟,哪个没被你捉弄过?” 孙怀薪吐吐舌头,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也没有恶意,但见了女孩儿,第一想法就是要恶作剧逗逗她们。至于琴儿,他却有点舍不得。圆脸圆眼地望着你笑,怎么下得了手! “就这么说定了,大姐就等着看好戏吧。”孙怀薪捡完了瓜子壳,又在桌上抓了一把瓜子,不等孙步玥问他,大步流星地便出了屋子。 一会儿孙步玥要出屋走走,看到自屋外到院子一路的瓜子壳,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又生起火来,“孙怀薪,看我不拧了你的耳朵!” —— 经王府一事后,承钰有意避着孙步玥,只要孙步玥来了老太太的凝辉院,她便待在自己屋里不出去。老太太看出承钰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心里反倒内疚起来,刚来便让孩子有了拘束顾虑。 孙步玥也不愿看到姜承钰,来凝辉院请安的次数也少了,因为额上伤疤未好,整日便躲在房间里做女工,孙步瑶孙步琴陪着她,三人借口女学也不去上了,高氏只得给顾女先生放了几日假。 两相无事地过了几日,恰逢休沐,孙怀缜一早起来,给高氏请了安,不往东跨院族学里去,而准备跟着高氏去凝辉院看老太太。 “新来的那位妹妹,我还没见过呢。”孙怀缜说道。 “不许去!”本来在喝茶的高氏突然重重放下茶杯,厉喝一声,把来请安的儿女都吓了一跳。 “娘,您这是怎么了?”孙怀缜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我去祖母处,有什么,不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高氏见把孩子吓到了,连忙恢复了神色,平静道:“哦,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天气热了,怕你中了暑。” 孙怀缜笑了笑,道:“母亲多虑了,儿子很久没见过祖母了,是时候去给祖母请安了。” “我的儿啊,你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也知道你考试要紧,特特地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你乖乖去读书,就是对你祖母的孝敬了。”高氏额上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她不能让长子见到姜承钰。本来她安慰过自己,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但从姜承钰进府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样是对她和孩子有利的。 “那……”孙怀缜皱眉思索,快小半月没去祖母那儿了真的妥当吗? “快去念书吧,祖母那儿没有关系的。等你高中之后,一日给祖母请三次安都可以。”高氏笑着催儿子,孙怀缜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稀里糊涂地便辞了高氏,回书房读书去了。 “娘,大哥都不去了,我可不可以也不去啊。”孙怀薪嬉皮笑脸地凑到高氏面前。 高氏一个袖子把小儿子拂开,啐道:“去!你大哥不去是因为要读书,你是为了什么,你也要读书吗?正经日子也没见你好好念,休沐了又闹不完的幺蛾子!” 孙怀薪是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却被高氏数落了一番,照例吐吐舌头不放在心上。高氏却心有余悸。这回避过去了,往后怎么办,长子不可能永远不给老太太请安,出去请安,也有其他机会会撞上,譬如她的生辰,老太太的生辰…… 带着小儿子和长女去凝辉院给老太太请过安后,高氏急急回屋,屏退左右,只留亦兰。 自那日从世安王府回来,她便以孩子受了惊吓,得让大夫好好看看,请了大夫各自给步玥和姜承钰把了平安脉。 明明看那小丫头瘦瘦弱弱的一个,来之前又落水受过寒,没想到大夫却说她身子骨强健着,这倒让高氏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了。 亦兰知道高氏要单独和她谈话,只能和刚来的表姑娘有关,此时陪着小心问道:“太太,可是为表姑娘的事烦恼?” 高氏蹙着眉点点头,支肘沉思,亦兰观察着主子的神情,忽然见高氏嘴唇喃喃,说出两个字:“砒霜”。 极微量的砒霜掺入每日送到姜承钰的一碗燕窝中,虽不能立即致死,但也不会让人察觉。等到毒量日积月累,哪一日姜承钰暴毙身亡,老太太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怀疑到姑娘们都喝的燕窝上来。 至于此事,不管是买药还是送燕窝,都得交给心腹去做。高氏向亦兰交待清楚了,亦兰脸色霎时苍白。表姑娘聪明可爱,她不明白主子为何总要针对,在船上时她虽推表姑娘落水,但事后自己也吓得要命,心中有愧,后来熬的药也没有再换。 本想到自家主子会就此作罢,没想到高氏杀意这么决绝。这样还不如当时就给表姑娘一个痛苦,何苦现在又要遭砒霜荼毒! “怎么了?你不愿意?”高氏半晌没听到亦兰回答,抬头盯着她那张发白的脸蛋,“你家里还有好几个妹妹,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亲自让你娘,把你的妹妹送来。” 亦兰心里叫苦,慑于高氏的威严,她不得不应下,下午便寻了个由头,独自出府买药。 —— 天气愈渐炎热,承钰只是待在屋中不大出门。她的皮肤太小气,不被毒日头晒到还好,仍可欺霜赛雪,肤如凝脂,但一被晒到,便会满面通红,脱层薄皮也有可能。 好歹屋中还有平彤和绣桃陪着她。现在绣桃和她们熟悉了,三人常在一起打络子,做针线。外祖母调教出来的人,通透聪颖,一点就透,平彤和绣桃年纪差不多,站在一起却像个心智简单的孩子。 外祖母的作息规律而养生。早晨辰初起床,辰初到巳初用早饭,等儿孙来请安,然后到正房后的一间小佛堂礼佛。中午用过午饭后睡到申时,或去礼佛,或把承钰叫来抄佛经,更或叫几个丫鬟到屋里来抹骨牌。用过晚饭后,和来请安的孩子玩闹说笑一回,亥初便早早歇息下了。 这日午后,承钰午睡醒来,便有老太太屋里的绣芙来请,说老太太又叫表姑娘过去抹骨牌呢。 承钰莞尔,身子给睡得疲倦软绵,起来伸了个懒腰,平彤上来为她梳洗。其实外祖母哪里是叫她去抹骨牌,不过是老人家寂寞,想让屋里多些人气,多些热闹。毕竟她初学打/牌,而那些小丫鬟都是抹惯了的,她大半时间都在输,全是外祖母给她垫的银子。 到了外祖母屋中,却见孙步玥,孙步瑶和孙步琴也在炕上坐着。承钰含笑打招呼,笑道:“好久不见了。玥姐姐,你的伤可好些了?” 孙步玥额上颤的纱布已经摘掉了,隐隐能见眉梢上有一道细细的褐色疤痕。 慢悠悠地瞥了姜承钰一眼,她才说道:“好多了。幸亏有舅舅送来的药,不然也好不了这么快。” 孙步玥的舅舅是节度使,一向不愁没人送东西,诸如玉器古玩字画,一点名贵药物更是不在话下。而她的舅舅又一向爱护自家妹妹和外甥,常常把东西再转到国公府给高氏。 前世孙步玥除了有娘家卫国公这个靠山,也是因为有舅家这个支持,才能在京城贵女圈中横着走,恐怕后来她如愿嫁给陆玉武,她舅舅也出了不少力气。 老太太笑道:“好了便好,几个步丫头和钰儿来抹会儿骨牌吧,外边天热,你们别急着回去。我让厨房给你们做了梨子水送来。” 孙步玥不大乐意,但不想拂了祖母的兴致,拉着张脸坐在了紫檀木雕花鸟方桌的上首,等丫鬟在桌上铺了毯子,拿出竹筒麻将,才伸了两只嫩如柔荑的双手捻牌。 承钰原以为自己笨笨的,不大会玩儿,没想到几轮下来,孙步玥输得更惨。伊满脸戾气,气急败坏地说道:“今天遇了衰神,运气这样差!以往在院儿里和小丫鬟打,哪回不是赢!” 承钰心道,那些个小丫鬟哪个敢赢你啊,躲你让你还来不及呢。想到丫鬟们明明能赢牌,却因畏惧自家小姐,私底下偷偷交换眼神的场面,她脸上不经意就浮出几丝笑意。 这微笑落在孙步玥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嘲笑。承钰正在看自己手中的牌,突然一块绿莹莹的麻将飞来,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背上,承钰吃痛,皱着眉拿起手背轻轻吹着,眼看着白皙的皮肤立马就红了一片。 “玥表姐,你这是做什么?”小姑娘下手不算轻,手背火烧一样疼痛。孙步琴见承钰被麻将砸了手,忙从凳上跳下来看伤势。 “玥姐姐,你看你把承钰姐姐的手都弄红了,你该和她道歉!”孙步琴义正言辞地说道。 看小堂妹为一个外姓人指责自己,孙步玥又羞又恼,怒道:“不过是不小心失了手,有什么可道歉的!又没有见血,拿个热鸡蛋敷敷就好的事,你嚷嚷什么。” “不,你要道歉,是你砸到承钰姐姐的。”孙步琴鼓着腮帮子,眼里泛起泪花,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堂姐这么蛮不讲理。 “玥丫头怎么了?”老太太坐在不远处的炕上看绣芙给自己绣佛经,她自己并不爱抹牌,只是想屋里有点人声,刚才明明还听几个女孩儿有说有笑的,怎么转眼便有哭腔? “没事外祖母,有人输了牌,闹别扭呢。下一轮咱们让她就是。”承钰笑着含糊。 老太太听说没什么大事,也就没再追问,这时丫鬟端了一盅梨子水进屋,老太太让外孙女孙女喝梨水。 孙步琴没等到堂姐道歉,还不罢休,承钰给了她一个眼神,柔声道:“琴儿算了,我没事。” 戳一戳孙步琴微鼓的圆脸蛋,承钰牵了她的手,笑道:“咱们喝梨水去。”孙步琴嘟了嘟嘴,看孙步玥早离了座位,云淡风轻地端起一碗梨子水喝,只得“哼”一声算是作罢。而一旁的孙步瑶却想着回去之后得好好教训自己这个傻妹妹,怎么老被外人牵着鼻子走? 梨子水冰冰凉凉,里面放了葡萄干山楂等,喝起来酸酸甜甜,正解暑意。喝完梨水,老太太问几个女孩儿好要不要抹骨牌,孙步玥第一个站出来拒绝,道:“孙女正忙着给祖母绣眉勒,还赶着绣姨母的生辰贺礼,实在没有时间玩了。不像某些人……”说到这儿,她瞄了眼承钰,“整日吃两口闲饭,虚度光阴。” 老太太不傻,知道长孙女在暗讽自己的外孙女,心里不喜,低头沉思一会儿,说道:“我看你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明日就回去上女学。这些日子,瑶儿和琴儿也陪你耽搁了学习。还有,你承钰妹妹也跟着你们一块儿上学去。” “啊!”孙步玥极度不乐意,“承钰妹妹从前上过学吗?只怕跟不上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这你便不用管了。你小姑母的学问极好,钰儿都是跟着她母亲学的,恐怕是你们仨跟不上钰儿。”老太太一向对幼女的才学很自信,前几日她看过承钰的字,小小年纪能写得这么一手秀雅又不失大方的小楷,想来学问也差不到哪儿去。就是绣芙现在绣的佛经,也是她让承钰先写好的。 “好了,回去告诉你娘,让她把顾女先生请回来,明日便恢复上学吧。”孙步玥还想争取,但被老太太一通话堵死,听老太太的语气,和姜承钰一起上学的事是不容商量了。 “好吧。”孙步玥垂着头答应道。原想领着两个堂妹给祖母告辞,孙步琴却让她俩先走,说自己要再和承钰姐姐玩会儿。 就刚才的事她还没教训孙步琴,这会儿又主动要找姜承钰玩儿,孙步玥气不打一处来,但转念想到反正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她也不想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瞥了两人一眼,抬脚便走了。孙步瑶又想拉妹妹,又想追姐姐,一边孙步琴很坚定地要和姜承钰玩儿,一边孙步玥越走越远,她最后还是选择出门追上孙步玥,至于妹妹,晚上回去再好好教训。 晚间承钰回屋,发现有许多东西要准备,但是又毫无头绪。明日开始上女学要用的笔墨纸砚,女红师傅教习要用的绣绷子,针线,以及老太太请来的教引嬷嬷要来教她规矩礼仪。一时间要忙了起来,她竟有些不适应。 “姑娘,您在担心什么?”绣桃问道。 “没什么。”承钰敷衍道,不经意间她瞥见镜子里一张焦头烂额的小脸,眉头紧紧蹙着,像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自己也觉得好笑,到底在忧虑什么? 重生一世,唯一能让她忧虑的也就只有前世的孽债——孙涵。但这件事这个人,她不能和任何人说,否则怕是会被当作妖物沉塘,也只能是她自己步步小心,把路走稳。沉下心细想,她努力宽慰起自己来。 要说女学和族学虽同在东跨院,但毕竟族学才是正经。当年第一任卫国公举大资兴办的学堂,又请来名师鸿儒任教,不只孙家族中子弟,就连其他贵族也把孩子往孙家族学送,所以族学面积占了大半,而女学只有国公府的几位小姐在读,只在东跨院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离族学还差了很长距离,只要她乖乖的不走动,应该是遇不上孙涵的。 孙涵是孙氏旁支的一脉,他父亲在他十岁时染病去世,留下他和继母相依为命。他继母尚且年轻,家里又没什么财产,为了他读书的事便求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是菩萨心肠的人,便让高氏免了他的学费,送他入学,孙涵母子便在国公府毗邻的胡同里赁了屋子住下。 应该不会遇上的。承钰临睡前仍不停安慰自己,辗转了好一阵才合目安眠。 —— 上女学的地方叫枕雨阁,在东跨院出了角门的一个小院落里,因为人少,就把堂屋腾了出来,摆上几张黄花梨嵌镙钿牙石花鸟长书案,女先生周旋于书案讲课,丫鬟们把笔墨书本搁在桌上就退了出去,留下姑娘们伏案听讲。 顾女先生本名顾文茵,正值二十四五的花信年华,却独身一人,仍未出嫁。承钰记得前世听琴儿说过,这位女先生家道中落,又被未婚夫家退了婚,她伤了心发誓不再嫁人,而家中又养不起一个老姑娘,恰逢卫国公府招女先生,她自小熟读诗书,满腹芳华,因此来应征了这个先生。 不过很久之后她又听过另一个版本。这个版本和琴儿说的相差无二,唯一的出处便是说这位顾女先生不再嫁人,不是因为被退婚伤了心,而是对未婚夫痴心一片,还在等着那个负心汉回来找自己。 不管是哪个版本,总之这位顾女先生在承钰的印象中一向如一朵芙蕖般清雅高洁,承钰对她一向有好感。 稍一恍神,姜承钰便没听到顾女先生刚才讲的内容,而顾女先生很明显注意到了承钰的走神,走到她书案旁,食指轻轻扣了扣桌子,请她起来回答问题。 “刚才我讲的诗句,你认为是什么意思呢?”顾文茵当然没指望姜承钰刚学就能答出意思,姜承钰走神,恐怕连诗句是哪一句也说不上来,她只是想小小地警示一下,让她上课集中精神。 承钰脸“腾”地便绯红一片,第一次上课,她并不想给顾女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往右看了一眼,是孙步玥漫不经心而幸灾乐祸的模样,再往左看,竟是步琴小小的手指在指着书卷上的一句诗。 瞄清楚了,承钰松了口气,这首诗她读过,于是答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是诗人在告诫,春心不要和春花争着萌发,片片相思都会化为灰烬。” 前世她刚念这句诗的时候,还是在待字闺中之时,当时未经人事,还觉得古人的诗写得不对,春花只会越开越繁茂,相思也会得到相思之人的回应。嫁给孙涵的后几年,她偶然再读到这句诗,才读透其中的凄楚之意。而那时事已落定,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相思在漫漫内宅燃为灰烬。 承钰读得淡定而平静,倒有种悟破红尘后的沉淀安定,晨钟般敲痛了顾文茵的心。这句诗,她记得,他把它写在手帕上,写在白纸上,喃喃念了一遍又一遍。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让承钰坐下。 “说得很好。”顾文茵夸赞了一句,没想到引来孙步玥冷冷的一哼。 “孙大小姐,您哼什么?”顾文茵皱眉,她一向不喜这个恃宠而骄的大小姐,无心向学也就罢了,但绝不能当着她的面对知识流露鄙夷的神色。 “没哼什么呀。”孙步玥挑挑眉,瞥了眼顾文茵浆洗得发白的青布细裙裙角,心道:凭你这穷酸相也想教训我! “你站起来。”小姑娘有什么想法都摆在脸上,毫不掩饰,或者根本没打算掩饰,顾文茵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孙步玥的高高在上,和对她骨子里的轻蔑。 “为什么?我又没有犯错!”孙步玥声量拔高了些。 顾文茵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我是你的女先生,我让你起来回答问题,你是准备坐着回答吗?” 孙步玥小嘴一撅,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嘴里嘟囔道:“你之前又没说让我回答问题……” 顾文茵不理会她,问道:“你也说说这句诗是什么意思,既然你对姜姑娘的答案不满意。” “我没说对她的答案不满意啊。”孙步玥要争辩,突然看到顾文茵犀利的眼神,一下子也被震住了,瓮了瓮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感受到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心里发慌,一急就恼了起来,嚷道:“什么破诗句啊,还相思化灰,一点不吉利!” “孙大小姐!”孙步玥彻底把顾文茵惹怒了,顾文茵气得嘴唇颤抖,将一本诗集“啪”地拍在了书案上,底下几个小姑娘全都下傻了,从没见过温婉和气的顾女先生发火。 顾文茵努力平息怒火,深吸了几口气,她说道:“既然孙大小姐不屑学这些,那就请离开,其他的小姐还要学!” 孙步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当着姊妹们丢了脸面,心里一阵憋屈,“不学就不学!”说完抹着泪跑了出去。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顾文茵的声音有些发颤,强自镇定道。她知道今日这堂课上完,她恐怕就要在国公府族学里消失了,而原因再经人宣扬宣扬,恐怕整个金陵也不会有人再聘请她做女先生。 罢了,这样的骄小姐,不教也罢! 虽然想到明天可能就会失业,但顾文茵还是尽职尽责,心无旁骛地教完了今天的课,连下午一个时辰的书法教习也没落下。 上午的课到午时三刻结束,下午末初顾女先生会指导书法,因此中途有一个多时辰的吃午饭时间。因为还要午休,饭都是丫鬟提着食盒端来,在枕雨阁的次间用,而不再回各自的院儿里吃。 早晨起得晚,承钰只匆匆吃了两口粥,到了中午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平彤和绣桃心疼自家姑娘,赶忙打开红木八方食盒,一碟一碟地端出来老太太吩咐厨房准备的菜肴。 不一会儿,承钰的炕桌前林林总总摆了不下十碟菜,看得只有三四盘菜的孙步瑶瞪直了眼睛。 “祖母也忒偏心了!”孙步瑶瞥见有一道滑溜鸭脯,因为做起来复杂耗时了些,郭氏很少点,但味道鲜美至极,她只在孙步玥那儿吃到过两回,没想到现在姜承钰的食盒里,随随便便就端出了这道菜。 她咽着口水说不服。 而她的妹妹孙步琴,早已凑到姜承钰面前,拿着筷子兴高采烈道:“鸭脯!承钰姐姐,琴儿要吃一块。” “你吃呀。”承钰笑着给孙步琴夹了一块,看她心满意足地啃着。 “好吃极了,还是祖母院儿里的厨娘做得好吃!”孙步琴吃得两只小脚直跺,恼得孙步瑶狠狠拍了拍她的腿,“不许乱晃!” 午饭后三个姑娘在次间的榻上歇了小半个时辰,便被丫鬟叫起来继续上课。 孙步瑶心浮气躁,孙步琴尚无笔力,两人的字都写得不如意,几相比较,还只有孙步玥的字拿得出手,不过或许是字如其人的缘故,她的字怎么看也能窥见不经意流露的张扬跋扈。 不过姜承钰的字…… “很漂亮。”顾文茵忍不住拿起来细看,字体秀气规整,但笔力沉厚又使得整篇字大方得体,怕是金陵闺阁中再难寻到这么好看的字迹。不过就是太过整齐了些,似乎有什么放不下的拘束。 书法课结束,三位姑娘各自回到院儿里,休息一会儿,便会有绣娘师傅来教习女红。 而顾文茵收拾好自己在枕雨阁的东西,写了一封辞呈,让丫鬟交给高氏,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国公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学的是蜀绣,本来府上教女红的章师傅擅长苏绣,但因为孙涵的继母是蜀中人,前世承钰侍奉她几年,耳濡目染,也喜欢上了针脚整齐,紧密柔和的花鸟蜀绣,所以老太太特让高氏找了位擅长蜀绣的绣娘来教她。 若论读书习字,或许是继承了父母亲,她还能算有几分天赋,学起来得心应手,但一到其他事上,诸如下厨刺绣,她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为此,前世还遭了婆母不少嫌弃。 “姜姑娘,我看您的手艺是有一定基础的,不知之前师从何人?”教习的谭师傅看了看承钰绣的荷包问道。 承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世给孙涵的继母绣这绣那,她在刺绣上花了大半的时间,奈何资质平庸,始终绣不出什么水平来。如今把全副本事拿出来,人家也不过说了一句“有一定基础。” “从前在泉州,有位嬷嬷会蜀绣,她就教了我一些。”承钰道。 谭师傅点点头,道:“既然姑娘从前学过,我看姑娘的基本功也颇为扎实,针法技巧我就粗略地讲一遍,明日描了花样子,姑娘就开始练习吧。” —— 下午的刺绣课,谭师傅只教一个时辰,谭师傅走后,到用晚饭还有些时辰,承钰正想和平彤,绣芙一起描些花样子,便有源儿打帘说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穿了身黛青色绣五蝠捧云长身褙子,戴了绣芝仙祝寿图案的眉勒,满鬓的银霜往后梳成个整齐的髻子,气色红润,即使常在家中,老人家也把自己拾掇得光鲜照人,精神头十足。 “外祖母。”承钰没想到外祖母会来,忙下了炕去迎。 “咱们钰儿上了一日的学,可累着了。”老太太心疼地拍拍承钰的脑袋,“我让你绣芙姐姐去厨房端了点心来,辛苦了一天,可得好好补补。” 说完绣芙连同身后的丫鬟,一人手中捧着盘点心,往炕桌上摆。 承钰看着这些精致诱人的点心,酥饼还冒着热气,肚子不知不觉也饿了,捡了一块玫瑰奶油灯香酥吃起来,老太太笑着道:“做姑娘的时候,我最烦的就是上女学,学刺绣。当时没请到女先生,爹娘就让我和几个姊妹跟着哥哥们在族学里上了一段时间,那个先生整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说得我直犯困,睡着了还要被罚抄写。” 老太太眼角含笑,几十年风尘沉淀的记忆,便如沏得酽酽的茶,入口清苦,过后才回过甘甜来。“我那时候年纪尚小,手也没什么力气,抄得两手酸痛,你外祖父便偷偷跑来要替我抄。” “外祖母和外祖父从小便认识吗?”承钰问道。 老太太点点头,道:“我们两家也算世交,你外祖父长了我八岁,从小便很疼我,为了等我及笄,愣是挨到二十好几还没娶亲。”说到这儿,老太太眼底的笑意愈发浓了,“当时老国公爷和夫人都很着急,因为你外祖父是独子,给他纳了丫鬟他也不要,甚至去扬州买了瘦马回来,他也看不上。” 承钰这才知道外祖母和外祖父的故事,前世怎么没想着要了解一番? “原来外祖父对您如此痴心。”承钰嘻嘻笑着,但突然想到三舅舅是姨娘所出,问题不经脑子便脱口问道,“那三舅舅呢?”话一出口承钰便后悔了,老太太神色微凛,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往常的慈爱。 “你三舅舅的生母是我的陪嫁丫鬟,我看得出她的心思,她喜欢你外祖,二十五了也不肯嫁人,我不想耽搁了她,便自作主张把她抬了姨娘,你外祖为此同我置了一场气,后来……” 承钰还想听听后来怎么样了,老太太却欲言而止,笑了笑,说道:“后来便有了你三舅舅。” 咀嚼着点心,承钰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然外祖母怎么会突然停顿,不然她脸上为什么会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戚戚神色。 或许等她长大一些,外祖母会再和她讲讲那些年的故事。 “今天都学了些什么,顾女先生好吗?”老太太转移了话题。 “顾女先生人很好,她教我们念诗,下午又练书法。”承钰把碟子里的点心各尝了一遍,一圈吃下来,肚子也给塞得饱饱的。 “和姊妹们相处得可好?你步玥表姐有没有欺负你?”老太太看承钰嘴角沾了点心屑,拿了绢子给她擦试掉。 “嗯,还好……”承钰想了想,外祖母既然问起孙步玥,显然还不知道今天上午女学的事情,如果现在她说了,万一高氏有意隐瞒,那孙步玥岂不是更要憎恨她。但纸始终保不住火,若顾女先生亲自来找外祖母说了此事,外祖母恐怕又得怪她刻意隐瞒。 一边是高氏,一边是外祖母,承钰经过短暂的纠结后决定告诉外祖母,于是详细说了说今晨孙步玥对顾女先生无礼的事。 老太太听了非常生气,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就要让绣芙把高氏找来。 “外祖母,许是大舅母白日里忙,一时半会儿还来不及和您说这事儿,您再等等,看晚上大舅母来请安时会不会提及此事。如果大舅母自己向您说了,那便最好,但如果大舅母有意瞒下,您若说起来,能不说是承钰告诉您的吗?” 老太太听闻此言,惊讶地看到承钰一双桃花眼透着恳恳央求之色,以及几丝,恐惧? 想到高氏,老太太立刻明白了承钰的心思,心头一震。高氏为人跋扈,性子要强,连小小的外孙女也看出来了,她大舅母是不能惹的,但她就不相信外祖母会护着她吗? “钰儿,你怕你大舅母和大表姐?” 承钰只得点头,她不打算对外祖母有任何隐瞒,毕竟孤身来到国公府,她也不过是仗着外祖母对自己的宠爱才能生活下去。现在坦白了,引起外祖母的注意,往后适当地与她们避着些,说不定还能避免不少麻烦。 老太太半晌无言。她虽然让丈夫护了一世,但常在田边走,哪能不湿鞋,内宅里的风波她看得多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长媳和长孙女心胸狭窄,她老人家只想安度晚年,家宅和睦。 “好,外祖母答应你。不过如果她们当真欺负了你,你一定要和外祖母说,外祖母会替你做主。平日无事,咱们便不去招惹她们,躲在屋里吃咱们的点心。”老太太夹起一块点心,要喂承钰。 承钰皱眉,哀求道:“外祖母,我真吃不下了。” 到吃晚饭时,看着桌上丰盛美味的菜肴,承钰却实在没了胃口,下午的点心还在肚里。老太太仍逼着她喝了碗鱼片粥,最后承钰不得不给老太太展示她鼓起的小肚皮,老太太这才叹了口气,暂时放弃自己的喂食计划。 “晚上若是饿了,就叫厨房做。灶上到亥时都有婆子在的。” 承钰苦笑着点头,她恐怕到明日早晨都不会觉得饿了。 掌灯时分,便陆陆续续有人来问安,第一个来的是二舅舅和二舅母,二舅舅孙立德长相中庸,身材中庸,气质中庸,见了老太太,恭恭敬敬地有问有答,郭氏又说了些杂事,坐了会儿便离开了。过了会儿高氏也来了,和老太太说了些府上人事的小变动,交待了日常的琐事,也要告退,却被老太太叫住。 “你丈夫呢?” “老爷下午喝了酒回来,这会儿还在屋里睡着,怎么也叫不醒。”高氏知道老太太一向宠溺长子,不会计较这些。 果然老太太未有指责,而是问道:“煮了解酒汤喝吗?” “煮了,也喝了。” 老太太点点头,“半夜若是醒了,便给他大鱼大肉的,就煮碗粳米粥,养胃。” “玥姐儿呢?今日课上得如何?” 高氏脸色一紧,老太太平日都不会过问孙女上学的事,今日是怎么了,难道上午的事,姜承钰和她说了? 正答不出话来,孙立行和卢氏倒从屋外进来了。 老太太便搁下不问,她知道高氏最好面子,若是在小叔子面前丢了脸面,惹恼了她,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你先去吧。”对高氏丢了一句,老太太便看向三儿子。 孙立行穿了身家常的茶白色长衫,卢氏则一件半旧的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两人站在一块儿,珠玉般的相配,说不出的养眼,看得老太太心情愉悦。 “母亲,儿媳又来晚了。”卢氏行了礼,讪讪道。承钰看着卢氏红扑扑的脸,抿嘴笑了笑,这段时间的晨昏定省,卢氏总是最后一个来的,好几次钗发还有些凌乱。算来卢氏嫁进国公府这么些年了,膝下无子,是该着急,但也不至于…… “你们年轻人贪睡些也是正常,我做儿媳那些年,也没少睡过懒觉。”老太太笑道,“不过老三,你也多少悠着些,心疼心疼你媳妇儿。” 孙立行被说得脸颊一红,抬眼瞥见承钰在瞅着他笑,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子。 “以前也没有这么嗜睡,不知近来是怎么了,总觉得浑身疲软没劲儿,连早晨的拳也没练了。”卢氏说道。她自幼习武,有晨练的习惯。 嗜睡?莫不是有身孕了?承钰记得前世她怀孕的几个月,从来就没睡醒过。 “三舅母是不是有小宝宝了?”承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三人皆是一惊,老太太忙道:“我想起来了,立行,你娘怀你的时候,一日倒有大半日躺在床上,成日里也是疲倦懒怠,莫不是你媳妇儿真有了?” “可有想吐的感觉,每日饮食如何?”老太太又问道。 “这些日子的确没什么食欲,晚间只喝了碗白粥。”孙立行帮妻子回忆道。 “信期呢?” 孙立行看看卢氏,卢氏低头答道:“延了有些日子了…….” 老太太笑起来,喜上眉梢,“多半是有了,明日一早就去请大夫来看看。菩萨保佑,咱们孙家又要添丁了。” 孙立行和卢氏仍有些不确定,两人相视笑了笑。承钰看着他们眉梢眼尾掩不住的喜悦,也替他们高兴。此情此景,不由让她想起前世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当时孙涵的母亲在边上,听完大夫的话,不知是惊是喜,神情反反复复变了几变,最后勉强地笑笑,但绝不是寻常婆母得知儿媳有孕该有的反应。 而孙涵,听了之后不过“嗯”了一声,仍旧出门应酬,夜不归宿。 老太太嘱咐了些怀孕需要忌讳注意的事,孙立行和卢氏便回了叠柳坞。老太太问了时辰,便对绣芙说:“让人把大太太给我叫来。” 绣芙听老太太语意凝重,不敢马虎,赶忙让院儿里的婆子去通知高氏。高氏彼时正拿着顾文茵的辞呈焦头烂额,听到老太太那边的人来叫,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起来。 上午长女哭着鼻子跑回来时她便知道了整件事,只是今日是发放月钱和田庄收租,铺子结算的日子,她忙里忙外的连午息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抽得了身去处理女儿的烂摊子。到晚上忙完内宅的事,刚松口气,便收到了顾文茵的信。 她原打算瞒着老太太,反正顾文茵这样自恃清高的人,总不会把事情告到老太太那里。她大可说有别的府出了更高的价钱聘请顾文茵教学,至于女先生,再找便是。但听老太太刚才的语气,似乎也知道了长女顶撞女先生这事儿。 别看老太太整天乐呵呵的,吃饭也不立规矩,让几个儿媳一起坐下吃,但她有她的底线,对尊师重道等礼仪极为重视。前几年孙立言因为在饭桌上多喝了两杯,出言不逊,讽刺了曾经的师长,老国公爷还没说什么,老太太便一个耳刮子打在了长子脸上,吓得孙立言缓了个把月才敢见老太太,事后又罚了他半年的月钱。 天地君亲师,长女虽为女子,但出言不逊,顶撞恩师,老太太也绝不会手软。 “亦芝,大小姐呢?” “大小姐在屋里和丫头们抹骨牌呢。”亦芝刚去孙步玥屋里送了几盒进贡的脂粉。 “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玩儿牌!”高氏怒道,“去把大小姐叫来!” 亦芝应喏而去,一会儿孙步玥来了高氏的正房,问道:“娘,你叫我来做什么?脂粉我已经看到了。” “今天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今天什么事啊……”孙步玥扭缠着手指。 “还能有什么事。你对顾女先生不敬的事!” “我哪有对她不敬!”孙步玥立刻嘟起嘴反驳道,“明明是她看我不顺眼,找借口故意让我丢脸!她以为她是谁啊?不过一个家道中落的老姑娘。” 高氏见长女没有悔改之意,扬手便是一个巴掌,打得孙步玥当场一愣。 “娘,你干什么打我呀!”孙步玥放声嚎啕起来,她细皮嫩肉的,被高氏一个嘴巴打得脸颊红肿,五个高高的手指印触目惊心。 “我若是现在不打你,待会儿打你的就是你祖母!”高氏还是心疼女儿,立马用冷水浸了帕子给孙步玥敷脸。 “一会儿和我去见你祖母,把今天早上的事原原本本和祖母说一遍,不许哭闹,更不许像刚才一样说顾女先生。” 高氏边说边找来药膏,给孙步玥细细匀在脸上,孙步玥见母亲神色紧张,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忍着疼让高氏给她涂药。 临走前,高氏又给孙步玥扑了些粉,理了理孙步玥的头发,几缕碎发从额间垂下来,一张小脸有几分苍白憔悴的意思。“你要做出诚心悔过的样子,努力让祖母原谅你。” 时间紧迫,高氏拉着孙步玥往凝辉院去,看女儿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只得说“你现在快打几个哈欠,多打几个,要让眼圈红,最好能哭出来。” 孙步玥看母亲焦急的神色,忽然也忆起前几年父亲被祖母掌掴的事,一时惊慌起来,赶忙没命地掩袖打起哈欠。 她可不愿被祖母打了嘴巴子,让府上的人笑话,更不愿丢了月钱! “玥姐儿,你过来。”进了老太太屋子,孙步玥尽量往母亲身后躲,老太太还是一眼便看见了她,坐在炕桌上唤她过去,白净的面庞不怒自威。 屋里的人已经让老太太屏退了,只留下倒茶水的绣芙。高氏松一口气,这样看来至少老太太还是顾虑孙女颜面的,但这也能说明老太太今日要做的事,是会让孙女丢颜面的。高氏一颗心悬着,不能安定。 “母亲。” “你别说话,让玥姐儿自己说,今天上午在女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语气森严,孙步玥从未听过祖母对自己这么说话,登时唬得双腿一软。 孙步玥此时才意识到,她在乎的不仅仅是被罚月钱,而是失去祖母的疼爱。祖母的疼爱不能吃,不能用,但祖母是家中身份最尊贵的老者,是金陵贵妇人人羡慕的一品命妇,作为祖母的长孙女,她的身份地位才更与众不同。 如果祖母不再疼爱自己,恐怕以后出门,旁人也会因此冷落嘲讽,而不会理会她卫国公嫡长女的身份。 孙步玥越想越害怕,“扑通”一声在老太太面前跪下,老老实实交待了事情的缘由,哭得泪人一般,倒出乎老太太的意料。 “祖母,玥儿一向敬畏顾女先生,今日在课上实在紧张了些,所以才会口无遮拦,顶撞先生。玥儿错了,玥儿不该这样,请祖母惩罚玥儿吧。”清泪滂沱,声泪俱下。 她原本以为孙女桀骜不驯,性子高傲,她得好好训诫一番,没想到承认错误这么诚恳。老人家的怒意也消了不少。 高氏很满意长女的反应,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着孙步玥回来后,在家中怎样反省自责,想去给顾女先生道歉,但又怕先生不原谅她。 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把孙步玥从地上拉起来,道:“傻孩子,知错能改便好,明日你去给顾女先生道歉,若是她不原谅,那我这个老太婆就亲自走一遭赔罪。” 高氏忙道:“母亲就不用担心这事儿了,她自己闯的窟窿让她自己去填。害母亲为这点事生了气,是儿媳的不是。” 高氏态度恳切,老太太便不打算再追究,最后罚了孙步玥两个月的月钱,嘱咐高氏明日一定带些谢罪礼,好好给顾女先生赔礼道歉。 高氏出了凝辉院,长长地舒了口气。老太太这里虽然哄过去了,但是并不知道顾女先生已经递了辞呈,如果知道了,怕是更要生气。明日她少不得抽空,亲自去顾文茵家中请她回来。 孙步玥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轻松,心道果然祖母是不擅长对儿孙严厉的,但看到母亲依旧眉头紧簇,她问道:“娘,祖母不是没生气了吗?您还在担心什么?” 高氏道:“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那顾女先生说不会再来上课了,我明日还得想法子把人家请回来!” “金陵城又不是只她一个女先生,娘为什么非要请她回来呀?”孙步玥鼻子冷冷一哼,想到早晨看见的发白裙角,心里很是不屑。 高氏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就是个绣话枕头,不能为她分担一二也罢了,还尽给她捅娄子。 “而且她喜欢姜承钰,你要是请了她回来,她肯定不会细心教我,只管姜承钰那丫头。” “你说什么?她喜欢姜承钰,你怎么知道?”高氏疑惑地望着女儿。 孙步玥小嘴一撅,道:“我感觉嘛。她叫姜承钰起来念诗,便夸她说得好,叫我起来就……哼!下午步瑶来找我,还说顾女先生夸赞姜承钰字写得好呢。” 高氏越听心里越不舒服,自己的宝贝女儿样样出众,凭什么一个外来的小丫头就把正经主子比下去了,看来明日要和顾文茵说的,不只劝她回来这么简单。 翌日清晨,承钰被平彤叫醒,正想赖会儿床,就有绣芙来说,顾女先生今日生病告假,老太太让姑娘们休息一天。 才上了一天的课便休息,承钰有些吃惊,不过暗自窃喜,放假便可以睡懒觉了。 倒头又睡了过去,丫鬟们轻轻放下帘子守在外边,承钰在一片静谧中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隐隐感觉有人在推她。 睁眼发现是平彤,承钰睡眼朦胧地咕哝了一句,转过身继续睡。 “姑娘,世孙来了。” 见承钰没反应,平彤又说了一句,“世安王府的世孙来看您了。” 听到“世安王府”这几个字,承钰才彻底醒转过来,赶忙起身问道:“我玉武哥哥来了?” 平彤点点头,“就在老太太的堂屋坐着呢,世子夫人也来了。” 自上次从王府回来,算来已有小半月没见过姨母和玉武哥哥了。承钰顿时来了精神,让平彤和绣桃伺候梳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分别的这小半月,陆玉武一直想寻由头去看看姜承钰,无奈陆平里管得紧,开始把他往军中营里带。他白日和士兵一起射箭骑马,晚间归来读书写字,忙得像只陀螺,一有停下的趋势,便会受到他二叔的无情鞭策。 陆玉武还以为要这么一直转下去,等到六月底他母亲生辰才能有机会见到承钰,没想到昨日他祖父回来了,他的陀螺生活可以暂停几日。 祖父北归,沿途带回许多北地特产,亲家也有份,就让儿媳送到国公府。这样的机会陆玉武当然不会错过,他正想着要怎么让二叔同意,陆平里却破天荒的,主动来放了他的假。 陆玉武和母亲坐在堂屋,老太太早出来和大孙氏闲话,一会儿几个步表妹也来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承钰。 “武表哥,我这些天在家为你绣了一个香囊,谢谢你那天……救我。”孙步玥本来想说“抱我回去。”但转念觉得这么说有些不知羞,因此改了口。她当时是昏了过去,后来听丫鬟说起才知道是陆玉武把她抱到屋里。她只恨自己怎么就晕了,拉着丫鬟要她们一遍又一遍地讲陆玉武是怎么抱她的,又是怎么神情紧张地叫她们请大夫。 陆玉武淡淡地看了眼香囊,是一个绣二狮滚球的赭红色香囊,适合男子佩在腰间,但二叔一向不喜欢他佩戴这些,只让他挂了个样式简单的羊脂玉佩。 “多谢步玥表妹的好意,只是我一向不喜这些,你请收回吧。”神色冰冷,态度冷淡,是自孙步玥上次企图污蔑承钰后,陆玉武决定对待她的态度。 “武表哥,你是嫌弃我绣得不好吗?”孙步玥如当头淋了一盆凉水。 “没有的事。” “那你就收下吧。”孙步玥把香囊捏得紧紧,如果陆玉武再拒绝就硬塞给他。她熬了几个晚上绣好的香囊,他怎么能不要! “真的不用了。” 孙步玥胡搅蛮缠起来,把香囊往陆玉武怀里一扔,却不想陆玉武一下子站起来,香囊滑到了地上,他没看见一般,目光直视另一个方向。 孙步玥羞恼地朝陆玉武看的方向望去,原来是姜承钰来了。她在门边站着,瘦瘦小小的一个丫头,还梳着幼稚的花苞髻。 陆玉武向姜承钰走去,踩到地上的香囊也丝毫未觉。逆着光看去,承钰身上一件乳白色的薄纱笼着层微晕的光,有微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轻轻飞扬,头发拂过的一双眼睛莹莹如玉。 “承钰。你怎么才来?” 承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玉武哥哥都不睡懒觉的吗?” “我哪儿敢,爹娘不管我,却有二叔管着。”陆玉武捏了捏承钰的脸蛋,感觉比在泉州时长胖了一些。 进到屋中,承钰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给大孙氏行了礼。大孙氏笑道:“父亲之前不知道承钰来金陵,昨日回来听武儿说起,就拿了好些玛瑙石让我送来。他说漠北戈壁别的没有,这样的石头却多。” 大孙氏让丫鬟把小盒子拿给承钰,承钰打开看了看,里面沉甸甸十几块玛瑙石,微微透明,白的红的紫的黄的,五彩斑斓,流光溢彩。 美好的东西总能让人愉快,承钰喜道:“谢谢姨母。” “你该谢谢王爷。”老太太说道。 “钰姐儿拿了这石头,要留着把玩也可,要让工匠打成首饰也行。如果想打首饰,姨母就帮你找金陵最好的匠人来。” 承钰不客气起来,选了大半出来说想做成手镯,外祖母,姨母,舅母,和国公府的姊妹们一人一只。大孙氏赞她乖巧孝顺,老太太笑着说她滑头,陆玉武却在边上不甘心地问了句:“就没我的份儿?” 承钰啐道:“玉武哥哥要手镯?” “不要手镯,腰佩,扳指也可以啊。” “哪有用玛瑙石做的腰佩?”承钰失笑,看看陆玉武腰间佩戴的上等的羊脂玉玉佩,指着道,“你有这么好的玉佩了,还稀罕玛瑙石?” “为什么不能有玛瑙做的腰佩?我给你送来礼物,你总得报答我一下吧。”陆玉武没回答承钰后一个问题,但脸上痞痞的神情在告诉承钰,腰佩他要定了。 承钰突然觉得陆玉武好无赖,从前怎么没发现? 两兄妹吵吵闹闹的,大孙氏看得嘴角含笑。有个念头她在心里盘算很久了,找个机会要和母亲说一下。 不过当下公公回来了,不知道月底她的生辰,母亲还会不会来赴宴。 “娘,月底我准备在府中小做几桌,到时您会来吗?”大孙氏试探道,不知两个长辈的恩怨到底化没化解,再大的事毕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老太太思忖半晌,方道:“我还是不去了,到时天气炎热,我只躲在屋里罢。生辰礼物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大孙氏无不失望,“那承钰呢,府里几位嫂嫂,弟妹会来吗?” “我虽然不去,自然不能让你们年轻人跟着我不去。你大嫂也忙了许久,月底叫她好好玩玩儿罢。玥儿,你怎么呛着了?”老太太正和长女说话,就瞧见孙女儿在不停喝茶,忽然一口呛住了,嗖个不住。 丫鬟忙去给孙步玥拍背顺气,孙步玥咳得面红耳赤,泪花都咳出来了,心里又烦又急,这么狼狈的样子竟然让武表哥看到了。 她本来在看陆玉武和姜承钰,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脸上总有笑意。而刚才被陆玉武无视的香囊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连丫鬟也没注意,她气不过,就一直喝茶,先是被烫了嘴,现在又被呛着,谁说姜承钰不是她的克星! 临近中午,老太太留大孙氏母子用午饭,大孙氏因为公公刚回府,便推辞了,带着儿子回了王府。 而这时,高氏忙完了府中的事,才抽空去了顾文茵的家中。 顾家本来也是诗书仕宦大家,只是到她这里已是末代,家中积蓄无多,父亲在户部任职,几年前犯了事,被贬到海南一带。她父亲心疼妻儿,因此没带上家中妇孺,独自一人赴任。原等着未婚夫来迎娶自己,没想到后来又接到了一纸退婚书,顾文茵便只能咬牙和母亲,兄嫂侄儿一起,在落花胡同赁了间两进的宅子居住。 她的哥哥顾文涛,一直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而且嗜赌成性,没什么指望,母亲和嫂嫂也是没什么见识的深宅妇人,只知油盐酱醋,几个侄子年纪幼小,懵懂无知。因此一家人全指着她做女先生的一点微薄薪水过活。 昨晚她回来说辞了国公府女先生的职,她母亲还好,劝她另找工作,只是那位市井出身的嫂嫂,立刻呼天抢地起来,以带着侄儿出门乞讨为由,要挟她去求卫国公夫人,把职务讨回来。 顾文茵又气又恼,晚饭也吃不下,把自己关在屋里流了一夜的眼泪。今早肿着两只眼睛不出门,和她嫂嫂作无声的对抗。 高氏出门,车夫一路问路,七拐八绕地才找到顾文茵家所在的偏僻胡同,这胡同窄了,车还进不去,高氏只得下车步行,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手里提着礼。 附近邻居听说有香车停在胡同口,纷纷探头出来观望,只见衣香鬓影间,一个妇人贵气逼人。 顾文茵的嫂嫂来应门,听说是卫国公夫人,张着嘴好半会儿没说出话来,及至反应过来,立刻笑脸相迎,忙让小儿子进去把姑姑叫出来。 顾文茵当然不愿再见国公府的人,但人家国公夫人都放下身段,亲自登门,她少不得整理衣襟,出来见人。 “顾女先生,昨日小女的事,我感到十分歉意。”高氏语意诚恳,道歉的话娓娓说来,顾文茵本来气消了不打算计较什么,如今高氏的这番做派和话语,倒叫她不好意思。 “孙夫人言重了。”顾文茵喝了口茶,瞥见堂屋正中的木桌上,一堆礼品盒子,布料绸缎,堆得小山似的。而不远处她的嫂嫂,对着那座小山垂涎三尺。 高氏提出请她回去上课,顾文茵起初拒绝,但高氏又说了些加薪酬的话,她嫂嫂便在一旁借添茶倒水之机不住使眼色。后来高氏见顾文茵态度坚决,便说如果她不回来,就是不原谅国公府家的小姐,那么到时老太太会亲自上门向她道歉。 顾文茵这一次吃惊不小。本来也就是学生骄傲了些,不说卫国公家,金陵其他的贵女,这样脾气的也不在少数。出门讨口饭吃,不在这里受气,便在那里窝火,但如果把人家老夫人惊动出来,就是她不知轻重了。 权衡之下,顾文茵只能点头答应。高氏松口气,“这便好,以后逢年过节,一定不会少了顾女先生的贺礼。” 顾文茵以为高氏说完这些便会告辞,没想到她停顿了会儿,没有起身,反而开了新话题,“不知顾女先生,对我们府上那位新来的姜姑娘,印象如何?” 是那个聪敏蕙质的小女孩儿,顾文茵道:“姜姑娘很聪明,一点就透。” 高氏不是来听她赞赏姜承钰的,她正了正色,说道:“是啊,这姑娘像她母亲,生得漂亮,小小年纪又饱肚诗书。” “她母亲是?” “我们老太太的小女儿,小字眉眉。”高氏说得不经意,但眼睛却留意着顾文茵神色的变化。 果然,顾文茵听到这个名字,一张脸登时拉了下来,彤云满布,眸光中透着怨恨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卫国公府和她们顾家向来没什么交集,要论她为什么知道姜承钰母亲,还得从她递了退婚书的未婚夫说起。而这未婚夫不是别人,正是与孙氏一见钟情,私定终生的陆平里。 说来顾文茵和陆平里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因为顾家祖父曾是世安王的恩师,因此顾陆两人一出生便订下了娃娃亲。虽说陆平里从小对她的态度不亲昵但也不疏远,只是双方以礼相待,但顾文茵是个姑娘,认定了未来的丈夫便把一颗芳心默许了她。 她比陆平里小了两岁,在家安心等着十四岁后出嫁,没想到却传来陆平里恋上他人,要和那位姑娘定亲的消息。 后来又听说世安王亲自把这件事压了下去,那位姑娘也远嫁他乡,顾文茵舒了口气,还时时去王府看望陆平里。那时的陆平里真正把自己活得形销骨立,萎靡不振。整日不是对着几封信纸发呆,便是望着一张半旧的手绢子落泪。 而这些信纸和手绢的下角,均有两个秀气隽雅的字迹“眉眉”。 之后她遭逢家变,自顾不暇,只盼着陆平里能自己好起来,几月后却盼来了陆平里的退婚书。 是世安王和世子亲自来胡同找她,向她说了许多道歉的话,说陆平里在家几次自杀未遂,不想耽搁了她的一生。 她含泪接了退婚书,但许诺愿意等他。而因为两家人口风严密,她至今也不知道和陆平里私定终身的是哪家小姐,抑或只是个丫鬟? 今日高氏所说的“眉眉”,难道就是当年害得未婚夫饱受相思煎熬的“眉眉”? 看着顾文茵疑惑的眼神,高氏笑笑,道:“我这位小姑,当年与世安王府的二爷有过一段私情,不过后来被王爷和国公爷拆散了。若是当年两人真在一起了,怕也没有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了。” 原来此眉眉真是彼眉眉,陆平里为之至今未娶的眉眉。 而她的学生姜承钰就是这位眉眉的女儿。 高氏看着顾文茵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知她此刻作何感想。 不管作何感想,至少顾文茵日后不会再捧着姜承钰而贬自己的女儿了。 高氏又拉了两句家常,便告辞回去了。离开时,顾文茵的嫂嫂已经把午饭端上了桌,高氏略一瞥,青汪汪的几碟子小菜,一点油水也无,怕是府上的三等丫鬟也不会吃的。 —— 掌灯时分高氏来回话,老太太知道她办事一向稳妥,欣慰地点了点头,指着桌上一碗糖蒸酥酪道:“端去给玥儿吃吧,叫她明日好生读书,不许再对先生无礼。” 高氏看一眼那碗糖蒸酥酪,还冒着热香气,刚才她来时明明听见是姜承钰吃不下了,如今老太太就赏给玥儿,还真让她的宝贝女儿去拣别人剩下的吃? 到底谁才是嫡亲的孙女儿,老太太这是老糊涂了吗? 心里虽气,但高氏面上温柔,笑着替女儿谢了老太太。出了屋,就把酥酪随手赏了亦芝。 承钰又被老太太一通海喂,撑得在炕上懒懒地躺着,高氏走了,她向老太太说起今日收到的信。 泉州家里一月来一封信,先是父亲的问候,再是沈令茹和她的私话,不过今日收到这封却是个极大的喜讯。 “外祖母,沈姐姐说我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老太太小小一惊,不过新婚燕尔,受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你喜欢有弟弟妹妹吗?” 承钰点头,“从前罗姨娘生的葳哥儿,很霸道,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但我想沈姐姐这么温婉善良的人,生的孩子一定很乖巧。” “那钰儿想回泉州和乖巧的弟弟妹妹生活吗?”老太太问道。 如果说想回去,外祖母会伤心的吧。承钰想了想道:“年节下回去看看父亲就可,要说长久待在哪儿,承钰还是更愿意陪在外祖母身边。” 其实从母亲去世后,去哪儿,和谁守在一起,承钰都觉得无所谓了。她为父亲的后半生着想,撮合他和沈姐姐,但如果继续留在泉州,看着别人代替她母亲和父亲生活,看着他们的孩子膝下承欢,就算父亲沈姐姐待她再好,也不免会生出局外人的孤独感。 与其这样,还不如来金陵陪伴外祖母。 正聊着,孙立行陪着卢氏进来了。两人向老太太请过安,老太太含笑问道:“今日请大夫看过了吗?” 卢氏面色微赧,低头说道:“大夫来看过了,说……没有怀上。” “怎么会?明明怀孕的征兆都有了。” “大夫说只是脾虚,加上天气炎热,所以才会食欲不振。至于小日子,偶有延期也是正常的。” 老太太失望归失望,还是不忘安慰儿媳:“也罢,横竖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 “你说常感疲乏,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莫不是生了什么病?”老太太又问起来。 卢氏一张脸却登时火烧一般,红到了耳根子,边上的孙立行轻咳两声,道:“大夫说,那……那个频繁了些,所以凝儿才会困倦嗜睡。”凝儿是卢氏的小字。 孙立行最后一句说得又轻又快,老太太离得近,还是听清楚了,不由教训起来,“我早说过叫你悠着些,别孩子没怀上,先把身体累坏了。” 老太太看看卢氏一张红霞满布的脸,叹口气,嘱咐孙立行:“明日起让多给你媳妇儿吃些好的,补品炖品只管让厨房做。”又对卢氏说,“你也别太着急,放松身子,该来的总会来,安心等着就是。莫要强求。” 卢氏点头说是。 承钰在旁静静地听着,看卢氏满面愁容,说道:“三舅母放心,你很快就能有个儿子。” 孩童的祝福话语听起来更加真诚,承钰天真无邪的笑容让卢氏的心里一暖。“你怎么知道三舅母马上就能有孩子呀?” 孙立行看着这个鬼机灵,想逗逗她。 “我就是知道嘛。”承钰却不辩解,始终咬定自己的话。她记得前世卢氏是生了一个哥儿。 卢氏听着也开心,笑道:“我却想要个承钰这样的闺女,白净漂亮,多招人疼啊。不然母亲也不会成日明珠一般捧在手心儿里。” “儿子也好,丫头也罢。总之你们记住我的话,子嗣要讲究个缘分,急不来的。”老太太喜欢听人夸赞她的宝贝外孙女,笑着说完,赶孙立行卢氏回屋歇息。 —— 承钰清晨醒来,还在侥幸今日顾女先生的病会不会还没好,赖了会儿床,等到的是绣桃亲自来催她洗漱。 无可奈何,承钰翻身起床,一通忙乱后由平彤和绣桃陪着去往东跨院。 因为赖床把早饭时间赖过去了,外祖母准备的酥饼只能在路上胡乱噎两口。吃得急走得快,弄得她后来的一上午肚子都不大舒服。 到枕雨阁见了顾女先生,她恭敬地行了礼,问道:“顾女先生的病好些了吗?” 顾文茵微微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高氏为她寻的借口,因此点头说了句“好了。” 之后孙步玥到了,承钰还从未见过她在外祖母面前外还能有如此谦恭的嘴脸,心里惊奇,外祖母的威严也就可见一斑了。 一日的课就这么相安无事地上完了,但承钰总觉得和第一天有点不一样。譬如她觉得顾女先生对她的态度淡淡的,但似乎又很想了解她。上课时不大看向她,好几次抬头却又和顾女先生的目光相撞,而顾女先生则很快转移了方向。 出了什么问题?承钰一时摸不着头脑,抑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整个余下的六月便在日复一日的读书刺绣生活中度过,孙步玥还是爱找她的小麻烦,中午觉得高氏给准备的菜肴不及她的,回去闹了一场,后来总要比她多一道菜。孙步瑶什么都跟着堂姐学,连带不理睬承钰,孙步琴还是一脸天真的模样,不管她姐姐的警告,依然喜欢来亲近姜承钰。 到了六月的最后一天,老太太放了她们一整日的假,因为大孙氏要办生辰,请了国公府的人去。 这日早晨承钰坐在临窗的梳妆镜前,乖乖看着平彤给她梳髻子。今日是喜庆的日子,平彤给她梳了个双螺髻,簪上两朵粉白堆纱绢花,绣桃拿出新做的一条芙蓉色长裙给她换上,最后两人还把卢氏送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项圈找出来,硬要她戴上。 承钰苦笑,若不是想到今天姨母生辰,要讨个好彩头,她才不愿戴这劳什子。 梳头的时候,承钰瞟了眼窗外,天空暗沉沉的,乌云密布,有风从窗户吹进来,空气里有些闷热。 “怕是要下雨。”下雨就不能看戏了吧,承钰心里有点小庆幸。无论到哪儿,妇人圈子里的交际,总也少不了看戏这宗。 “看样子是呢。前几日就看天上的月亮戴了帽子,昏晕晕的。”绣桃泼了洗脸水,进屋说道。 承钰去见老太太,却看她仍是家常的打扮,才想起来外祖母是不打算去的。 “外祖母,今天会下雨。” “是啊,记得叫你的丫鬟备好伞,千万别让雨淋了。” “今天下雨。” “下雨怎么了?你这孩子,不喜欢下雨吗?” “不是,我是说下雨了,天就凉爽了,外祖母之前不去姨母的生辰是怕天儿热,如今又不热了,外祖母还是不去吗?”承钰上前搀住老太太的胳膊,撒娇着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虽然大孙氏嘴上不说什么,但女儿生辰母亲不到场,总归会有点难过吧。 老太太笑了笑,“你这鬼丫头。外祖母说不过你。” “那外祖母是去还是不去呢?”承钰歪着脑袋问。 “不去。” “外祖母。”最后那个“母”字拖得长长,承钰简直使尽了撒娇的劲儿。老太太听了只是笑。 “快吃早饭吧,吃过早饭就去门口坐车,给你姨母贺寿去。”老太太不再说什么,神色平静地喝起粥来。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去世安王府了。承钰无奈,不好再劝,只是心里更加疑惑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老太太对世安王讳莫如深。 出门时雨还没落下来,翠盖珠缨华车刚停在世安王府门前,便有阵阵惊雷从头顶滚过,女眷们下了车,还没见雨便让丫鬟把绸伞撑开,一路小跑着到了大孙氏待客的花厅。 花厅里除了她们卫国公府,只有成安侯家的女眷,大孙氏笑着让丫鬟倒茶奉果,看了看窗外泼墨一般的天空,忧道:“待会下雨,怕是人会来不齐了。” 临近正午,屋外暴雨滂沱,庭院中几棵树木的绿叶被吹得片片翻卷。因为一上午的大雨,女客们没有来齐。天公不作美,大孙氏也无可奈何,但毕竟是自己的好日子,仍旧笑眯眯的,让丫鬟安排端菜上桌。 “武儿,你怎么不去前院?”大孙氏转身便看见儿子出现在花厅门前。小叔子对侄儿严厉,除了过年过节,或陆玉武自己的生辰,一年三百六十日里哪一日也不许放松,因此尽管今天是他母亲的生辰,陆平里还是把陆玉武揪到营里练了半日功夫。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母亲。”陆玉武是一路从跑回来的,还喘着粗气,两边的衣裳也给淋得湿漉漉的,贴在肩上。 大孙氏看儿子嘴上说是来找她的,但说话时目光根本没看自己,而是在花厅里四处寻找着什么。 最后目光停了下来,大孙氏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粉装玉琢的小丫头站在窗户边,看着外头的雨出神。 你在窗下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远处看你。 是承钰。大孙氏抿嘴一笑,“快回屋把湿衣服换下来,到前院找你爹和二叔吃饭去。” 看到小丫头在,陆玉武便放心了。一会儿吃过饭再来找她玩儿。 吃过午饭,雨势见减,凉风沁人。可以搭戏台子看戏,上午没有来的女客也赶着来了,大孙氏眉开眼笑地领着众人听戏去。这边欢喜,那边愁,承钰顿时愁容满面起来,不可奈何地跟着舅母们旖旎去了凉亭。 因为内心抗拒,承钰懒懒地走在最后,平彤绣桃陪着自家姑娘。 “想看戏?” 一个熟悉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吓了她好一跳。 原来是陆玉武。 既然是玉武哥哥,那就没什么好掩饰的。承钰耷拉了脸,沮丧道:“当然不想。” “那我带你去玩儿?”陆玉武脸上闪着光。 只要不看戏,什么都是好的,“但是姨母那儿……” “你去告诉夫人,就说姜姑娘困了,不去听戏了。”陆玉武对绣桃说道。 “这不好。”承钰忙说,孙步玥孙步瑶,还有其他府上的小姐,甚至小一点的琴儿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外来人,更不能显得特殊。 “她们若是困了倦了,自有她们的母亲安排,你……”话未说完,陆玉武意识到什么,立马住了口。 承钰当然明白陆玉武的意思,也明白陆玉武为何不说下去。 人家有娘,她姜承钰没有。 她看看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姐,哪一个不是搀着挽着自己的母亲,就连步琴,也是由郭氏拉着小手的。一会儿她们困倦了,靠着母亲小憩一会儿就好,反正应酬下来,自有母亲顶着。 “我娘是你姨母,承钰不要觉得生疏。”陆玉武不大会哄女孩儿,想半天只憋出叫她不要生疏的话。 但承钰明白陆玉武的好意,也就没说什么,让绣桃去告诉大孙氏。果然一会儿大孙氏就让丫鬟来领承钰去厢房休息。 领路的丫鬟来了,陆玉武却摆摆手让她去忙别的,说自己会亲自为姜姑娘带路。丫鬟回大孙氏时,第一台戏已经开场,大孙氏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嘱咐丫鬟往陆玉武住的凌云堂送些点心去。 上月底承钰来玩儿了一回后,儿子就把花园子里的秋千搬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说这样秋千不会被风吹日晒,承钰来了,什么时候想荡秋千都可以。 大孙氏哭笑不得,也亏了陆平里没打他几板子,还合力和他一起把秋千拆下,搬到室内又花了一晚上的时间重新架好。 今天承钰来了,儿子一定急着要给她表妹看屋里的秋千,所以让丫鬟给送些吃的。 大孙氏这么猜想着,自己不由抿嘴一笑,端起茶来啜了一口。两个孩子是有缘份的。 承钰跟着陆玉武到了凌云堂的月洞门门口,陆玉武停下来,道:“承钰,我有个惊喜要给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把眼睛闭上。” “把眼睛闭上我怎么走路啊?” “我牵着你。”说话间,陆玉武就拉了她的一角衣袖。 既然如此,好吧,承钰闭好了眼睛。“走吧,带我去看惊喜。” 陆玉武的惊喜不会是一座金山,不会是一匣子金珠银宝,他永远把她当作小女孩,小女孩的惊喜只会是一盒蜜豆糖,一条漂亮的裙子,或者像上次他扎的秋千。虽然承钰芯子里是个二十岁的少妇,但她很享受这种小女孩独有的待遇。前世童年的遗憾,陆玉武在为她一一弥补。 “到了吗?” “马上就到。”陆玉武虽然只拉了她的袖子,但另一只手一直保持一定距离地贴在她的腰后,防止她摔倒。 承钰停了下来,听到陆玉武开门的声音。 “别睁眼哟。这儿有个门槛,抬脚——另一只脚。好,再往前走两步。” “好了吗?” “二叔。”承钰没等到陆玉武叫她睁眼,却听见身旁的少年颇畏惧地唤了声“二叔”,同时拉着她衣袖的人松了手。 二叔?陆平里!承钰自己睁开了眼睛。 屋外的天空满布乌云,屋子里暗沉沉的,承钰眼前的男人似一个孤独哀伤的游魂,虽然他脸上并没有忧愁的神情,虽然他还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直裰,但你看到这个人,总觉得他的心是湿淋淋的,像阴雨的天空,永远有彤云飘过。 “陆叔叔。”承钰端庄地朝陆平里行了个礼。 陆平里淡淡地笑了笑,他似乎很久没有笑过了,突然笑起来,自己都觉得别扭。 “二叔,你就让我陪承钰妹妹玩儿好不好?申时前我一定在书案前读书!”陆玉武认为他二叔一定是因为席散后找不到他,特地到他院儿里来抓他念书的。 陆平里点了点头,竟同意了。陆玉武喜出望外,扑到陆平里身上,只说“谢谢二叔!” “好了,兔崽子,给你点好脸色还登头上脸了,小心一会儿你祖父亲自来监督你!”陆平里恐吓道。 “祖父才没那个时间呢。他现在一定被那些叔叔伯伯缠着问候呢。”世安王戍边归来,朝中许多臣子都借着给世子夫人贺生辰来拜访王爷。毕竟能让猜忌心极重的皇帝信任的王爷,没有几个,世安王算是一个。不然皇帝不会把重兵交由世安王统领,也不会把戍守边关的重任交给他。 况且这位王爷年过花甲,一生为人旷达,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平易近人,又好结交有才有德之士,朝中多少官员多少和他有知遇之恩,因此一听说王爷回府,都陆续赶了来问候。 “你这么想?”陆平里虚了虚眼睛,“我现在就把父亲叫来。” “别呀二叔。我就和妹妹玩儿一会儿,我还没给她看秋千呢。“陆玉武央求道。 陆平里没理会侄儿,刚才他已经答应了,不想再说第二遍,只是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尚且十岁,模样就像极了眉眉,不知等她长大…… 陆平里看着同样看着自己的桃花眼,忽然眼眶微湿。这是眉眉留下的孩子啊!自己把自己憋了这么久,还真丧心病狂起来,竟然对眉眉的孤女起了这样不该起的念头。心里的结是他自己系下的,这个结让他痴心妄想到去抢眉眉的亲,几次自尽想化了孤魂去陪伴眉眉,在眉眉嫁作妇人后屡屡远去泉州找她…… 蹉跎半生,如今还想拉眉眉的女孩儿下水! 陆平里啊陆平里,你也该醒醒了。 承钰正神色平静地和陆平里对视,想看看他要说些什么,没想到他突然转移了视线,是刻意地躲闪。 他哭了? 这个憔悴潦倒的大男子,在她这个十岁女童面前,竟然,落泪了。 陆平里侧过身,用袖子试了拭眼角,不过眨眼的功夫,又恢复了平日里无所谓的模样。“沙子迷了眼,外面风大,得把门关好。” 话音一落,不等承钰和陆玉武反应,他便走了出去,顺带掩上了屋门。 “四儿,去把灯点上。”陆玉武吩咐道。幸而书房里还有四儿和平彤绣桃,虽说他俩年纪尚小,但毕竟过了七岁,何况陆玉武年满十五,独处一室旁人不想什么,孙步玥知道了第一个就会和她闹起来。 屋里没开窗户没开门,一切物事蒙了层淡淡的灰,四儿把灯点亮,温暖的烛火霎间驱散了那层阴翳,承钰看到了书架子后的一个红木秋千。和上次看到的有些不一样,眼前的这个,架子上挂满了姹紫嫣红,绢纱堆成的花朵,秋千下边,也堆了好些,把小巧的秋千陷进漫漫的花海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喜多于惊,莞尔一笑,走上前去捡起一朵绢花,还是宫纱堆成的。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宫花? “母亲那儿有好多这样的花,我就要了一些来。好看吗,妹妹?”陆玉武背着手站在她身边,语气里充满了得到肯定的期待。 “好看。可是你为什么要把秋千挪到书房?”她还没见过有人在室内扎秋千的。 “我想着搬到室内来,太阳晒不着,雨也淋不着,这样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玩儿。反正我这书房挺大的。” 陆玉武这间书房的确大,是三间屋子打通,又用书架隔成两部分。一部分摆了张宽敞的大理石书案,另一部分,之前承钰来时是一张席子和矮桌,摆了茶盏平日用来待客。如今书案不能撤,竹席和桌子撤掉了,换了秋千和花。 承钰拿着一朵嫣红的花朵儿,坐上秋千,结果发现小腿儿太短,脚够不着地,陆玉武和她相视一笑,绕到秋千后面,给她打起秋千来。 秋千悠悠荡起来,带动着一阵阵的轻风,把地上的宫花吹得满屋子都是,四儿,平彤和绣桃在不远处守着,秋千架子落在两人眼里,就成了一幅画框,画框里少男幼女面庞稚嫩,纯真无邪,一个是清风,一个是雅月,花朵儿漫天飞舞,如梦似幻,光看着都叫人心醉神怡。 “你说,等我们家小姐长大了,会不会许给陆公子?”平彤低声问绣桃。 “不知道。要看老太太怎么决定了。”绣桃是家生子,自幼又在老太太身边调教长大,因此有贵门婢女的直觉,深知妄议主家是最大的禁忌。 但平彤不一样,她在地方长大,从小服侍承钰,一心为她打算,自然而然要忧她所忧,喜她所喜。承钰小小年纪失去了母亲,平彤更是要像亲姐一样为她着想。 看了看身边的四儿,平彤用胳膊肘戳戳他,问道:“你家少爷定亲了吗?” 四儿一脸严肃,摇摇头。 平彤撇撇嘴,旁边两人都这么无趣,她干脆不说了。但知道陆玉武没有定亲,心里还是很开心。别的不说,就说在船上世孙救了姑娘一命,又这么照顾姑娘,姑娘长大后若是不以身相许,怎么报了这份恩情? 承钰玩儿得不亦乐乎,她大概自前世母亲去世后再没荡过秋千,何止是没荡过秋千,没跳过花绳,没丢过沙包,没再玩儿过小女孩该玩的游戏,没得到过该有的关爱。 或许人在黑暗中待得久了,见了一点火星子也会觉得异常兴奋。前世在她冰窖子似的生活中,突然有了孙涵这么个看似温暖的人,她才会傻头傻脑地被人家牵着走吧。 打了会儿秋千,有丫鬟提了个食盒进来,说是夫人让给哥儿送来的点心。陆玉武上午消耗体力,中午急着吃完饭去找承钰,因此只吃了个半饱,现在看着桌上摆了碟白白胖胖的灌汤包,闻着香味儿,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两人正吃着饺子,陆玉武偷笑道:“这可千万不能让我二叔撞见。” “陆叔叔撞见了又怎样?”承钰打心眼里想和陆平里作对。 “总之他不许。他不许我在书房吃东西,不许我在床上吃东西,不许这,不许那,把我管得很紧的。” “那玉武哥哥还真是可怜,父母管着还不说,还有个严厉的叔父。”承钰小心地要开包子的一角,防止包子里热热的汤汁,溅到对面陆玉武的脸上。 陆玉武却摇摇头,慢悠悠说道:“母亲待我一向宽和,父亲醉心官场,见有二叔管教,也就不大约束我,祖父常年在外,说起来,二叔于我,既是亲人又是老师。” 承钰歪歪脑袋,不对啊,玉武哥哥的父亲陆伟里,明明都有世袭的王位了,为什么还要在仕途上惨淡经营? “父亲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说他因为身份而有了官位,从小苦读,却始终没考到功名,在大理寺任了职后,就更加勤勉公事。大理寺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他查案常常查得彻夜不归。” 若是卫国公府那位大舅舅有这般觉悟,大舅母恐怕会日日烧高香。 “那你喜欢陆叔叔管着你吗?”承钰夹了个酱香凤爪来啃。 “嗯……从前不喜欢,不过现在渐渐有些明白二叔的心……二叔这辈子过得不容易,至今未娶,祖父父亲都不喜欢他,我想,我对他来说,也是个寄托吧。” 这只凤爪有些瘦,承钰左啃啃,右啃啃,酱汁嘬到很多,咬到嘴的肉却少。陆玉武看着小丫头啃得的劲儿,自己也夹了一块来啃,两个人比着嚼,脸上糊上了酱汁,相互嘲笑。 “武儿。”一声呼喊,门被推开,凉风忽得钻了进来,两人手里拿着鸡爪,俱是一愣。 “祖,祖父。”陆玉武吓得把手中的鸡爪往桌上一扔,承钰闻声转过身去,小嘴两边的深色的酱汁还未擦去。 门口的男子满头银霜,已过了花甲之年,但精神抖擞,气色红润,魁梧健硕的身材撑起一件长衫,愣是穿出了戎装的感觉。声如洪钟,气势轩昂。正是世安王。 “这是什么?你竟然在书房扎了个秋千!”世安王指着书架子后的堆满绢花的秋千,怒不可遏。 “你是读书读糊涂了!”世安王声如洪钟,吓得承钰紧张地拿着鸡爪,心道:外祖母一向喜欢芝兰玉树,谦谦有礼的人,这老头粗莽凶恶,难怪外祖母听说他在府上,连姨母的生辰也不来了。 “现在,马上,把它给我拆掉!”陆玉武躬着身子立在一边,连连点头,承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怂的玉武哥哥,平时护着她的时候明明像棵温暖的大树,如今飓风来了,大树也自身难保。 她这朵树下的小花更只能闭紧了嘴,希望老头没有看到她。 但,那怎么可能——世安王的眼睛老鹰一般地盯上了承钰。 不过刚才教训陆玉武的犀利目光眨眼间收敛了光芒,便得温和起来。明亮的眼,像冬天里的火焰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啊,丫头?”老头竟蹲下身子和她说话。 “承钰,姜,承钰。”承钰嘴里还含着一块小骨头,此时吐也不是,咽下去,更不可能。 “祖父,这是母亲的外甥女,刚从泉州来……”陆玉武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老头沉了脸训道:“没叫你解释,赶紧去,把那糟心的玩意儿拆了再来跟我说话。” 世安王戎马一生,军营中军令如山,因此他无论到了哪儿都讲究最严明的规矩。回了家,和自己亲孙子说话,也当一般的小兵无异。 忙着训孙子,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儿媳妇的外甥女该是哪家的人。儿媳的外甥女,那就是卫国公的外甥女,就是卫国公妹妹的孩子。 卫国公孙立言两个妹妹,一个成了自己的儿媳,另一个?不就是当年要和小儿子私奔的孙丫头吗? 如今真是人老了,差点忘了,刚回来时听儿媳说起过,自己还送了一大袋子玛瑙石给她。 世安王想明白这点,心头一震,再和承钰一对视,这模样,果真酷肖孙丫头。 刚才他进门,就注意到这个小女孩儿了,小小的脸蛋子,大大的桃花眼,疑惑又带点惊吓地看着他,心里就觉得有些面熟。 原来是孙丫头的女孩儿。不过听说孙丫头前几年不是离世了吗,怎么她的女孩儿又在自己的王府,还在和孙子,啃鸡爪? 看着姜承钰一张被酱汁糊得花猫般的脸,世安王想从身上摸出手帕给她擦擦,左摸右摸,才记起自己很多年前就没有随身带手帕子的习惯了。 进了军营还带块绢帕,拿出来擦擦汗别人会笑你娘娘腔的。 既然没有绢帕,那就…… 承钰见老头沉思片刻,抬肘把手臂伸了过来,正疑惑他要干嘛,没想到老头用衣袖在她嘴边左右乱蹭。 “好了,这下干净了。”世安王收回手,会心地笑了笑,就像某日突发奇想,把自己乱糟糟的桌案整理一新的感觉。 原来是给自己擦嘴。承钰哭笑不得,还没见过有人擦嘴用自己的衣袖的。 “小姑娘,你为什么到金陵来呀?”老头此时和一般慈爱的祖父无异。 “我外祖母想见我,我就来了。” “你外祖母……”世安王叹口气,“她身子还好吗?” “好。”承钰有问有答,但惜字如金,刚才还在笑玉武哥哥怂包,没想到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了。这个老头的确没有恶意,态度和蔼,但隐隐就是有种气场——惹不起的。 “她今日可来了?” 承钰本来想说她听说你回来,就拒绝了姨母,但是她不敢,最后只咕哝出一句:“没来。” 世安王若有所思,点点头。“弗儿仍是不愿见我。”说着抬头拍了拍她的脑袋,“若是没有当年那桩恩怨,说不定现在你就是我孙女儿啦。” 承钰气馁,变小就是这桩不好,谁都爱来拍你脑袋,不知道老拍会长不高的吗!还有,谁稀罕做你孙女儿了。 陆玉武那边“乒里哐啷”一通乱响,世安王回头看了看,又看看承钰颇心疼的目光,指着拆到一半的秋千问道:“你要玩儿?” 承钰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 世安王爽朗一笑,招呼道:“武儿,别拆了,留着!” “啊,为什么?”那边的陆玉武问道。 “没有问什么,我说留着就留着。滚过来,陪你表妹玩儿!”世安王发出最后一声命令,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房门口,想到什么似的,忽又折转回来,看得承钰和陆玉武心里又是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世安王站在承钰面前,灯光被他挡住了,承钰笼在一层阴影下,心里七上八下连猜测的心情都没有。 小手突然被拉住,一块温热的碧玉扳指塞到手心。 “忘给你见面礼了,这是爷爷的一点心意。”世安王呵呵笑着。 “您给过我玛瑙石了,好多的。”承钰有点惊慌,这个扳指做工精致,晶莹圆润,显是不离身戴了许久的。 “那不算,当时随手一给的。收下!”语意虽然比对陆玉武温柔许多,但军营里的那种刚决干练是抹不去的。 承钰轻轻咬着唇,紧张地收下。 回去先给外祖母看看,不行再让外祖母出面退掉。 “谢谢。” 世安王又是爽朗一笑,喃喃道:“多伶俐的孩子,收了做干孙女吧?不行,弗儿一定不会答应,唉,弗儿……”摇摇头,似是在和两个孩子感慨,又似在自言自语,说完也没在意承钰和陆玉武疑惑的注视,自顾自地走出了屋子。 —— 雨在晚饭前终于停了,承钰和陆玉武各自去吃饭。到回卫国公府时,已是辰时过后。华车行至中途,外面又是一阵滚雷,吓得车中的孙步玥赶忙躲进高氏怀里。 承钰刚把车帘揭开,大雨便瓢泼而至,雨丝扑到脸上,凉丝丝的。对面的孙步瑶却恼了,道:“快把帘子放下来,雨都吹到我脸上了。” 承钰只好把帘子放下,笑道:“步瑶表姐,你不是最喜欢下雨的吗?我记得你前几天还写了首颂雨的诗拿给顾女先生请教。” 孙步瑶神情尴尬,摸了手绢子擦擦脸,说道:“哪有这回事,我什么时候说过。” 回府时雨势越发大起来,“哗啦啦”地把人声都打散了,平彤绣桃得贴得近一些,声量拔高几倍,承钰才听得清她俩说什么。女眷下车后便钻进伞下,丫鬟扶着一路小跑。承钰低头认真地跑,耳边只听见雨水哗哗,和周围分辨不清的说话声。 隔着重重雨幕,她依稀听见琴儿在和她道别,琴儿住的嫣然阁和老太太的凝辉院在两个方向。 走到最后,只剩下她和平彤绣桃三人,凉风一吹,承钰禁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把左拥右护的两人吓了一跳。 “姑娘,我知道一条回去的近路,不如咱们从那儿走吧。”绣桃担心承钰着了凉。 又是近路? 前世的记忆蓦的兜上心头,承钰心里一阵战栗。 “不用了,咱们就走这条路吧。” “不远的,从角门出去过穿堂,有个小花园,小花园走完便是凝辉院后院了。”绣桃说道。 还有这样一条路,自己怎么不知道。 或许是前世不大出门,更不会去后院溜达的缘故吧。 又是一阵大风刮来,承钰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打得她浑身寒浸浸的,不由双臂交叉抱住了自己的小肩膀。 怎么近来身子这么弱不禁风了,承钰吸了吸小鼻子,绣鞋泡在雨水里,脚也冰凉冰凉的。 “近路能近多少?”承钰问道。 “能近不少呢。只是因为大家不喜欢那个小花园,所以才不常走。”绣桃道。 鞋袜打湿的感觉真是难受。横竖还有两个丫鬟陪着自己呢,这里是卫国公府,也不会有孙涵,走近路就走近路吧。“你领我们走吧。”承钰最后对绣桃说。 绣桃应声是,承钰和平彤就跟着她的脚步走,在游廊没走完之前拐进了一个角门。 果然有一个小花园,不过灯笼下承钰花园了的小径,堆积了许多惨败的树叶儿,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打扫。 “这儿还有个荷花池呢。”承钰指着路过的一亩方塘笑道。灯笼晃过,她看到里边的荷叶连连,皓白花朵。 “是啊。”绣桃笑得有些不自然,加快了脚步,“姑娘,雨又大了,咱们走快些吧。” 雨更大了吗?她怎么觉得雨已经小很多了。 绣桃提着灯笼,猝不及防“啊”地一声惊叫,叫声尖利,直透雨幕,吓得承钰有一刹那觉得魂不附体。 “你鬼叫什么呀?”平彤也被吓着了,拍着胸口有些恼怒地问道。 绣桃往前指了指,承钰顺方向看过去,自己也吓了一跳。 灰蒙蒙的雨夜里,几步之外的小径边缘,荷塘一角,一个白衣少年茕茕孑立,。他没有带伞,全身湿透,雨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蜿蜒淌下,他却毫无知觉一般。 显然他刚才听到了绣桃的叫声,此时转过身来看向她们。承钰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皮肤异常白皙,整个人瘦削孱弱。若不是他披头散发,且身量不及陆平里,这么通身的阴郁气质,承钰险些将他认成陆平里了。 平彤吓得不敢往前走一步,绣桃惊魂甫定,大着胆子举起灯笼细瞧了瞧,光一凑近,少年不禁微眯了眼,很不舒服的样子,但一句话也没说。 “是二少爷。”绣桃认出人来,小声说道。 “二少爷?不是怀薪表哥吗?”承钰奇道。 绣桃摇摇头,却没有回答承钰,只催促承钰快走,不用理会。承钰被绣桃平彤左右围着,一撮风般地经过少年所立的地方。 “等等。”走出几步,承钰回头望了望,淅沥夜雨中,仍见少年一身单薄,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荷塘。 承钰拿了平彤手里的另一把伞,朝少年走去。 “姑娘,走吧。”绣桃在后面小声劝道,“姑娘。” 承钰走到少年面前,离得近了,她看清他的面容,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竟有几分像大舅舅孙立言,只是鼻子更俊朗一些,有雨珠从鼻尖滑过,长长的睫毛上也沾满了雨花。 “给你。”承钰把伞递给他。她只及少年的腰,因此手臂举得高高,抬头仰看他。 少年低下头俯视她,不说话,也没接过伞,一双星眼波澜不惊,死水一般,泛着点微光,薄薄的嘴唇紧抿。 雨又大了起来,承钰和他僵了一会儿,袖口都被淋湿了,少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最后承钰干脆拉起他的手,把伞柄塞到他手里。 “拿着。” 说完转身跑回平彤绣桃那儿,主仆三人疾步走回了凝辉院。 “那人到底是谁?”承钰先回房里换下湿衣服,又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绣桃本来不想提的,但姑娘把伞都给人家了,不依不挠地问,她只好解释:“那是国公爷一个妾室的孩子,在府里行二,叫孙怀蔚。只是这位少爷九岁就发了场高烧,从此之后变得痴痴傻傻,连老太太也不大管了。” 孙怀蔚? 承钰低头回忆,前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没见过其人。 变得痴傻?怪不得刚才叫他接伞他没反应。不过痴傻的人,眼神不应该是涣散,并且口角流涎吗?刚才那个人,盯着她的目光是在怀疑地审视,甚至还带着一丝犀利。并且,承钰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美男子,过于瘦削苍白倒显得像个病西施。 “他为什么会在那儿?”承钰起了兴趣。 “谁知道呢?”绣桃道,“国公爷也不过问的傻孩子,更不会有人关心了。他就住在花园子旁的一间小屋子,一个婆子在照顾他。只当废人养着罢了。” 只当废人养着罢了。 这句话,好耳熟。当初她滑胎后,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也听孙涵这么对他继母说过。 她忽然对这个痴傻的孙怀蔚起了几丝惺惺相惜。 重活一世,她仍不希望当时滑胎失去孩子。同样,发烧烧坏了脑子,也不是他的错,他无法选择。 这世上有太多无可奈何,命运背后的那只翻云覆雨手,又是什么? 忧思重重地泡了个热水澡,绣桃端来一碗热热的姜茶,承钰喝了姜茶便去给外祖母请安。 “今天在王府怎么玩儿的?”老太太正坐在床边和辛嬷嬷说话,见外孙女走进来了,笑呵呵地问道。 承钰懒懒地走到外祖母身边坐下,伏身把头靠在外祖母膝上,叹了口气。如果这世外祖母能平安健康,她能侍奉老人家终老,叫她不嫁人都行。 “小小年纪,怎么长吁短叹的。”老太太嗔道,一双皱巴巴的手温柔地抚摸承钰的头发。 “姑娘,叹气可不好,会把福运叹走的。”辛嬷嬷说道。 “真的吗?”承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老人的话她一向很信服的,“那我以后不叹气了。” 老太太呵呵一笑,“承钰可是想爹了?” 外祖母不提还好,这么一提她还真有些想了,父亲现在在做什么?沈姐姐怀孕了,杜姨娘也快生产了,父亲现在一定很忙吧。 “承钰想回泉州吗?” 回去吗?知道父亲在远方过得很好就足够了,父亲还会有好多自己的孩子,会子孙绕膝,有儿女养老。 可是能长伴外祖母身边的外孙女,就只有她姜承钰一个。若说这国公府永不乏敬着外祖母的,人,但能真心实意陪着外祖母的又有几人? 大舅舅大舅母是精致的利己者,其他人,各有他们的前程要奔,有他们的算盘要打。而她姜承钰,能重活一世,除了所爱之人福寿安康,别无所求。 “不想。”承钰把眼泪含在眼眶里,没让它流下来。突然想起今日遇见的那位世安王,她从外祖母膝上坐起来,拿出手里握着的玉扳指。 “外祖母,我今天见到那位王爷了,他给了我这个。” 碧玉扳指伸到面前,老太太和辛嬷嬷皆是一震。 “外祖母?”承钰看外祖母愣了半天也不接,把扳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老人家才回过神来,忙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唉,人老了,东西也看不清了。” 说完接过那枚扳指,拿在手里细看起来。 老太太往玉扳指内看去,果见圆圈内光滑的玉石上刻了一个“安”字。 “我看这是那位王爷常戴在手上的,当时他给我时,就直接从拇指上摘了下来。”承钰补充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是吗?长戴?”似在问承钰,又像在自言自语,老太太眼眶微湿。 “承钰,这玉是好玉,你是姑娘家,也用不着戴这扳指,外祖母替你收起来,以后做嫁妆好不好?” “好。”承钰应道,本来她拿来也没什么用处,她之前打算转赠给三舅舅。 “外祖母乏了,你也快回去睡觉吧,明日还得上学呢。” “嗯。那我回去了。”承钰仗着是夏天,只穿了身亵衣,现在莫名觉得身子有些凉,赶紧回屋钻到床上。 老太太打发走外孙女,拿着扳指,良久方道:“你说,他真的一直戴在身上吗?” “二十岁那年他初上战场,我特地找了京城最好的匠人给他做了这玉扳指,那时我多大,才十岁吧?想不到都过去四十几年了。” “是啊,时光易逝,眨眼便过去了。”辛嬷嬷道。 “辛,你说我当年是不是这么点犯贱,明明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他也有了家室,偏偏还对他念念不忘。才有了后来这么些事。”老太太的泪珠儿终究还是滚了下来,温热地,“啪嗒”一声碎在了玉扳指上。 “这不能怪您啊,都是碧昕的错。”辛嬷嬷不忍看老太太自责。 碧昕便是当年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后来给抬了姨娘,生了三老爷孙立行。 “可是我问心有愧!眉眉就是证据。” “老太太……”辛嬷嬷知道这是永远的心结,轻易解不开的,“这不是还有承钰姑娘吗?承钰姑娘乖巧懂事,不会辜负您的疼爱的。” 提到唯一的外孙女,老太太终于露出了些笑意。“我这生阅人无数,再找不出钰儿这样小小年纪就体贴人的孩子。我得好好把她养大,再为她寻门好亲事,也算对得住我那死去的小女儿了。” —— 第二日云收雨歇,七月初的天儿陡然热了起来,承钰清晨起来喝了碗热粥,额头便渗出一层细汗。 她今天早晨有些头晕,或许是昨日吹风淋雨着了凉。平彤又端来一碗红枣姜茶让她喝下,喝下后汗出得更多了,但上午的课结束后,她便好了许多。 自己有人撑伞,又猛灌了几海碗姜茶,尚且还会头晕。昨晚那人在雨里站了这么久,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可别又发起高烧来。 吃过午饭,承钰心里越发牵挂起那个少年来。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和自己前世的处境很相似,孤立无援,无人问津。 她同情他。她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就算是一个痴傻之人,也会有自己的感觉吧。 “琴儿。”她招招手,步琴朝她跑过来,“琴儿,你知不知道去外祖母那儿有一条近路,那条路会途经一个小花园。” 孙步琴想了想,“的确有个小花园,怎么了承钰姐姐?” “昨天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那个小花园了,看到那儿开了好多荷花,还想再去看看,可是找不着路了。” 如果琴儿找得到路,承钰就打算让琴儿带她一起去。今日陪她来上女学的是平彤,绣桃留在屋里。而且就算绣桃在,听绣桃昨日那语气,似乎并不主张她再去那儿。 “找是找得到,不过,那个地方,最好不要去。”步琴看了看周围,她姐姐和孙步玥在屋子的另一头,才小声说道。 “为什么?” 孙步琴附在承钰耳边低声说:“那个花池子,淹死过大伯的一个姨娘。” “有这种事。”承钰眼睛瞪了瞪,怪不得昨晚绣桃走得匆匆呢。 “是啊,大伯的姚姨娘,生了一对双生子,后来就莫名其妙跌到池子里死掉了。”孙步琴把自己都说怕了,耸了耸肩,“咦,那儿死过人,大家都不愿意去。” 而承钰疑惑的是那对双生子。“可我见大伯只有玥表姐,怀缜怀薪表哥三个孩子,他们都是大舅母生的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记得那时候我还小,大伯房里的确有个和我现在差不多大的哥哥姐姐,不过后来就没见过他们了。” 难道昨晚见到的少年就是双生子中的男孩儿? “琴儿,你就带我去好不好,那儿的花儿开得特别美,比昨天在王府花园见到的还漂亮。”承钰拉着孙步琴的小手摇了两摇。 “而且这大白天,大日头的,不会有什么吓人的东西钻出来的。” “啊!”承钰不提还好,这么一说出来反倒把孙步琴吓得一声尖叫,“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你叫唤什么呀?”屋子那头传来孙步瑶的诘问声,孙步琴这才捂住自己的嘴,回道:“承钰姐姐踩我脚了。” “说什么呢你这鬼丫头。”承钰敲敲她的脑门,“如果你不想去,告诉我从这儿怎么走也行,我带了平彤去。” “你真要去吗?”孙步琴皱眉,“你怎么比我还贪玩啊。” 看着承钰坚定的目光,孙步琴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告诉了她从东跨院到小花园的路。 承钰笑着说:“下次来凝辉院请你吃酥酪。”便带着平彤出了东梢间。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时辰,去看一看应该来得及。 没想到刚一跨出门,便听到孙步琴在身后唤她。 “怎么了琴儿?”承钰转身看孙步琴朝她跑来。 孙步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肉嘟嘟的嘴唇撅着,道:“算了,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我就知道琴儿最好了。”承钰拉住孙步琴的手。 “下次不只要请吃酥酪,我还要吃玫瑰奶油灯香酥。” “好好,都依你。” 走了一会儿,有孙步瑶派了丫鬟来问她们去哪儿,孙步琴不想说了之后她姐姐又来絮叨,不让她去,因此说自己回去后再和孙步瑶解释,把丫鬟打发走了。 七月酷暑袭人,正午毒日头底下,平彤为两个姑娘撑了把花绸伞。走了大约一刻钟,只见分花拂柳之处,一片荷塘浮现眼前。 承钰四下寻找,却没寻到昨日那个白色的身影。 荷塘外绿柳成荫,倒比别处凉快许多。平彤擦着额上的汗,说道:“姑娘,这不就是昨晚咱们路过的小花园子吗?” “是啊。这儿的荷花美,昨晚没看清,今天又来看看。”承钰边说边在岸边蹲下,愁思着能去哪儿找他。 “姑娘小心些。”怕承钰跌到池子里,平彤赶忙拉住她。 “没事,平彤。” 碧水清凉,承钰低头弄池水。清莹的水中倒影着两个小姑娘。一个圆脸圆眼,梳着双丫髻,是琴儿,一个小脸尖尖的则是她自己。 这水很浅呀,看得见池底的鹅卵石,看得见游动的红色鲤鱼,池水也就及她一个小丫头的脖子,怎么会溺死一个大人呢? 除非有人强把那位姚姨娘的头按在水里。 承钰被自己邪恶的想法吓了一跳。 “姑娘,这荷叶可真大,滑溜溜的,摸起来跟缎子似的。”平彤正用指甲去掐一片荷叶,“摘了下来给姑娘遮阳用。” 日子好过起来后,平彤不用做洗衣打扫的粗活,就把自己的指甲留了起来,尖尖的染了颜色,现在正适合掐片荷叶。 荷叶叶茎水嫩,眼看掐到一半,横空却窜来一只手,把平彤掐荷叶的手腕死死筘住。 “你干嘛呀!”平彤又惊又痛,努力挣扎着想甩开那只咬人的手。 “你放开我,你是谁啊!” 承钰和孙步琴闻声而来,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白衣少年正抓着平彤的腕子。 这不就是昨晚那个少年?承钰心里没着急他把平彤抓着,反而有一丝惊喜。他终于出现了。 “请你放开我的婢女。”承钰又得仰着个小脑袋和少年说话。 少年仍像昨晚一般不说话,薄薄的嘴唇紧抿,有些发紫。一张脸苍白如纸,眉眼乌黑,小扇子似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排阴影。、 瞥了承钰一眼,他还是虎视眈眈地仇视着平彤。 “有什么事,你先放开再说好不好。你这样抓人会很疼的。”承钰看平彤的睫毛上已经沾满了泪花。 他为什么抓着平彤不放呢?平彤之前在做什么?摘荷叶!难道他是不喜欢别人碰这个荷花池? “我们不摘你的荷叶了,你放开她好不好?”承钰试探着问道,脑袋仰久了脖子有些酸。 这回少年终于看向了承钰,但目光中的戒备仍未打消。 “小孩子不会说谎的,我们说了不摘就一定不会摘!”承钰有些着恼,这人还真是顽固而不通情理。 不过这句话一出,少年果然慢慢松了手,平彤趁机挣了出来,心疼地发现自己的手腕都被掐红了。 “不就是一片荷叶吗?”平彤带着哭腔小声埋怨道,却立马招来了少年愤怒的一瞥,吓得她再不敢言语。 “你很喜欢这儿的花叶吗?”承钰试探着再问道。 不知为何,少年凝视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犀利,眉头皱得也越来越深,承钰提心吊胆地不知他要做什么,突然见他掩袖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年咳得越来越厉害,转过身扶着一棵柳树。承钰紧张地看着他,听他咳完后,身子靠着那棵柳树竟滑到地上坐了下来。 咳嗽还知道掩袖,怎么看也不应该是痴傻之人呀。 承钰想走上前去,却被孙步琴死死拉住裙子。“承钰姐姐,不要过去。我没见过这个人。” “别怕,绣桃说他叫孙怀蔚,是大舅舅的孩子。” 孙步琴将信将疑,还是松了手让承钰过去,自己则咬紧嘴唇,和平彤站在几步之外观望。 少年一双星眼紧闭,脸白唇紫。承钰把自己的小手贴到他的额上,果然很烫。她想拿开,不料少年伸了手把她的小手按住在额上,不让她拿开。 承钰苦笑,或许是因为她的手比较凉的缘故,贴在额头上让他觉得舒服了些。 “咱们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怀蔚“嗯”了两声,眼睛却始终紧闭,承钰试着扶他起来,却因力气太小扶不动。他应该是发烧了,浑身使不上劲儿,只能软绵绵的瘫倒在树下。 承钰忽然很庆幸她今日突发奇想来找他了,不然照他这样的烧法,一时没人发现,又得把脑子烧得更加痴傻。 “你们快来搭把手啊。”承钰把孙怀蔚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让平彤把另一只胳膊抬起来。 主仆两人一起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歪歪倒倒地把孙怀蔚扶了起来。 勉强走了几步,承钰已经挣得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孙步琴在后面为她把伞撑起来。 “姑娘,咱们这是要把人抬去哪儿啊?”平彤到底力气大些,还不那么吃力。 “琴儿,你知道这附近有屋子吗?” 孙步琴摇摇头。 大毒日头底下站着实在难受,承钰当机立断,“回凝辉院吧。” “要把他抬回去?”平彤显然不赞成。 “那你能找到比去外祖母院子更近的屋舍吗?”承钰不由分说,仍扶了人往前走去,平彤无奈,只得帮着自家姑娘扶人。 “琴儿,你也别撑伞了,快去让人请个大夫来凝辉院。” 孙步琴还有些发懵,梦似的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快去呀。”承钰皱眉催促,孙步琴才梦醒了一般跑着去了凝辉院。一定是这毒太阳把承钰姐姐晒晕了,她竟要救一个不相识的少年! 日头晒人,身边的少年也浑身发烫,承钰感觉汗水变成一条小蛇,蜿蜒着从脖颈钻到背心里。 快到凝辉院后门时,孙怀蔚微睁了睁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扶着往前走,懊恼地想挣开左右的两个人。 “你,醒了?”承钰气也喘不匀,断续地问道。 “你别动,我带你,看大夫。” 孙怀蔚却执着地挥动着胳膊,把平彤和承钰两个姑娘甩了开。他想走却找不到方向,往后踉跄了几步,竟一头栽倒在地,又昏迷了过去。 承钰被甩到墙上,手背在水磨墙壁上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无可奈何地扶着腰喘气,气喘匀了,她再蹲下身和平彤把他架起来继续走。 想想前世和重活这世加起来,除了嫁给孙涵,自己也没干过这么吃力还不讨好的事儿,承钰不由苦笑两声。 孙步琴跑到凝辉院逮了个婆子让请大夫,丫鬟又通报到老太太那儿,老太太还以为是承钰生了病,急得捧着心口跑到承钰屋里,却发现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好好地站在那儿,床上却躺了个面生的男孩儿。 “这是?”老太太走进来问道。 “外祖母,这是孙怀蔚表哥。我在花园子遇见他,他发着高烧没人管,我就自作主张把他扶回来了。”承钰小心解释着,她担心外祖母并不想插手大房的事。 “您不会怪承钰吧。” 老太太看了看床上面色卡白的孙怀蔚,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善,外祖母怎么会怪你呢。” “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呀,快去给姑娘端碗冰镇酸梅汤来。”老太太掏了绢子给承钰拭汗。 “外祖母,不用了,我还得和琴儿赶回去上课呢。”承钰望了眼床上人事不醒的少年,“平彤和绣桃就留在这里照顾了。我下完课会自己回来的。” 说完便和孙步琴一道出了屋门,也不知道耽误了多少时辰,迟到了顾女先生会不会责罚。 走出院子时俩人遇到了赶来的大夫,承钰又叮嘱了一句,请大夫好好看看。 匆匆赶回枕雨阁,承钰才知道已经上了半个时辰的课了,顾女先生一直站在门口等她们。 “步瑶姑娘说,是你贪玩,还把步琴姑娘拉了一起?”顾女先生手握戒尺,在手掌轻轻拍打着问向承钰。 “我们才没有贪玩!”孙步琴争辩道,“我们发现有人生病了,找了大夫给他看病。” “什么人生病了,要你们两位小姐来找大夫?”顾女先生皱眉道,明显不相信孙步琴的解释。 “是真的顾女先生,是大伯那儿的孙怀蔚哥哥,他生病了。”承钰有种直觉,今天无论如何解释,都逃不了顾女先生的一顿戒尺了。 “胡说!我也在你们这儿教了两年书了,只听说过卫国公有两子。”孙怀缜孙怀薪,她都见过,还从没听过有个孙怀蔚。 “我们没有胡说。”孙步琴着急起来。 “那照你们这么说,你们是知道外边有人生了病,特意去救的?”顾女先生狐疑地看着两人。 “不是,我们之前不知道有人生病了,我们本来是想去看荷花的。”孙步琴急得掉眼泪,怎么就说不清呢? “那就是说你们就如步瑶姑娘所说的,偷偷溜出去玩儿了?”顾女先生一双眼睛瞪得奇大,孙步琴还从未见过先生这么严厉的样子,吓得不敢言语。 见把学生吓着了,顾文茵也有些讪讪,她本意只是想训诫一下两个丫头,不要再迟到旷课。清了清嗓子,她说道:“你们说救了人,可我没听说过这个人,既然是国公爷的孩子,那我问问步玥姑娘便知道你们有没有在撒谎了!” 孙步玥如承钰意料中的摇了摇头,说自己并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承钰觉得她应该没有在撒谎,孙怀蔚无人问津,自然是因为被人遗忘了。 顾女先生插着腰,怒不可遏。“好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真的有这个哥哥。真的有。”孙步琴不停喃喃着,但又怕惹恼了先生,因此声如蚊蚋,只有站在身旁的承钰听得见。 “你们迟到旷课还撒谎,姜姑娘,我先罚你抄一百遍今日所学的诗词,明天你把抄写拿来,再领二十个戒尺。”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承钰只得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位顾女先生病好后回来,就一直有心在针对她。 好几次她在写字,顾女先生虚着眼睛看了看,就问她的字是谁教的。承钰说是母亲教的,顾女先生马上就说这儿的一撇写得过长了,那儿的一横又写得太短,总之整个字显得小家子气,没一点值得拿出手。 承钰没办法,在女先生面前,只好照着她教的写。这样一来,字显得别扭极了,顾女先生却表示很满意。 孙步琴看着那块冰凉凉的戒尺,她有一回偷偷拿过,可沉了,落在手心里肯定不好少。想哭又不敢哭出声,可是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也顾不得掏手绢,飞快地用手背揩了一把。 “先生,琴儿还小,她的戒尺我替她挨了吧。”承钰有些歉疚,毕竟是她拉着琴儿陪她去的。 顾女先生看她一眼,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要罚步琴姑娘了?我知道步琴姑娘一向乖巧懂事,要不是你带着她,她也不会迟到还撒谎。” “那您不罚她了?” 虽然这会更显得自己在针对她,但顾文茵此时就是不想顺姜承钰的心思。 “是,不罚了。”顾女先生看着承钰的笑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快回自己的座位练字。姜姑娘,不要忘了明日交一百遍罚抄。” “好的顾女先生。” —— 下午的课一结束,承钰便飞也似的赶回凝辉院。孙步琴也想跟着去,却被姐姐孙步瑶拖住。 “你说,你们中午到底去哪儿野了,要是不给我说清楚,小心我告诉母亲去!”孙步瑶一向喜欢掌握妹妹的一举一动。 “你告诉去呗,反正我们是去给孙怀蔚哥哥请大夫了!”孙步琴瞪着圆圆的眼睛。 “什么孙怀蔚哥哥,哪里来的这么个人,快别跟着那个野丫头胡说!”一旁的孙步玥厉声喝道。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弟弟,这丫头莫不是撞了鬼! “人就在祖母院子里,你们不信可以亲自看去!”孙步琴甩开孙步瑶的手,跑走了。从前她是习惯了来自姐姐们的管束,以为天底下的姐姐哥哥都是管人的,承钰姐姐来了,她才知道还有可以陪你玩儿陪你闹的姐姐。 上面已经有父母严厉管教了,兄弟姐妹更应该团结在一起玩儿,为什么还总是爱和父亲母亲打小报告呢?九岁的孙步琴很不能理解孙步瑶老拿母亲来压她这一套。 回到凝辉院,大夫已经看过病离开了,承钰到屋里看了看,孙怀蔚依旧双眸紧闭,躺在床上昏睡,不过平彤和绣桃在边上照顾着。 “姑娘,刚才已经给他喝药了。”绣桃见承钰回来,赶着把晾好的茶给承钰递来。不喝还好,水一沾唇才发现嘴唇已经裂了几道口子,碰了水一丝丝地扯着疼。 “他醒过吗?你们怎么给他喝药的?”承钰坐到床边,用手摸了摸孙怀蔚的额头,果然没有中午那会儿烫了,心里松了口气。 “他一直没醒,我和平彤只好硬灌下去。”绣桃回道。 “什么!你们怎么可以直接强灌呢?”这样不仅药会吐出许多,影响药效,而且很容易被呛到。承钰看见粉白色的缎子被上有乌渍渍的药汤残痕,不禁心疼眼前的大男孩。 前世她发现孙涵和孙步玥的私情后,当场摔了一跤,但那一跤并不会使她流产,而是孙涵在她人事不省的时候,强行给她灌了堕胎药。 她被药呛醒了,但是醒了又能怎么样,她无力反抗,药还是灌到了肚子里,孩子还是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因为发烧,他面颊两边烧起红霞,在苍白的脸上显得突兀。整个人依然安宁静谧,一言不发。 红霞安静地燃烧,承钰把双手轻轻贴在两片红色上。她的手一年四季都冰冰凉凉的,之前摸额头时,他拉着她的手不放,应该也是贪那一点凉爽吧。 不知道这样他能不能舒服些? “钰儿。”是外祖母的声音。 承钰转头,见老太太由绣芙搀着匆匆走来。“下了学,也不先来看看外祖母。” 像个小孩子一般撒娇。 承钰莞尔一笑,“承钰这会儿没换衣服,汗津津的,怕熏着了外祖母。” “外祖母还会嫌弃你不成。”老太太嗔道,随即又啐丫鬟,“糊涂东西,还不快给你们姑娘准备热水,洗个澡,换身衣裳。” 平彤赶忙应喏而去。 老太太走到床边,瞅了瞅床上的孙怀蔚,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承钰说道:“烧倒是退了一些。不过人一直昏睡着。” “你也离远一些,有丫鬟们看着就是了,一会儿你要是给传染上了可怎么好。”老太太把承钰拉到一边的炕上坐下。 刚坐下,就见辛嬷嬷进来,后边还跟着两个婆子,两个婆子手里押着一个中年妇人。 “跪下。”辛嬷嬷喝了一声,两个婆子把妇人甩在地上。 “老太太,这就是此后蔚哥儿的人。”辛嬷嬷说道。 “只有这一个人?”老太太问道。 “是,只有她一个。”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说道:“去让高氏选几个她房里最得力的丫鬟来,再把她给我叫来!” 辛嬷嬷应声“是”,又去了。 妇人见了炕上坐着的富贵太太,又听辛嬷嬷嘴里叫她“老太太”,猜着这肯定就是府上的老祖宗,立刻识相地跪好,口里求饶:“奴婢这是犯了什么错儿呀,还请老太太饶了奴婢啊。” “你自己看!”老太太喝道,吓得妇人左瞧右望,没头苍蝇似的乱看,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一声喝,“床上!” 妇人一下子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人的脸,吓了一跳,蹭起身就要去打骂:“好啊你个臭小子,我说哪儿也找不着呢,原来是巴结上老太太来了!” 她扑到床前,下一秒就要掀开被子,把孙怀蔚拉起来,两个婆子眼疾手快,赶忙拉住了她,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啪啪”两声把那妇人打得晕头转向,又押过来跪在老太太面前。 “看来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对待自家主子的?”前世加起来,承钰也没见过外祖母发怒。确切地说,外祖母是不怒而威,平日对着晚辈,脸上的皱纹里都埋着慈爱。但如果有人犯了错,她面上看不出生气,但一张脸面沉如水,隐隐的气场氛围就能让人悬了心提了胆。 “不是啊,老太太,这孙怀蔚是个傻子,不骂着喊着他不听话的!”妇人面红耳涨,急着争辩,却见老太太一个眼神,边上的两个婆子又是一个狠辣的耳刮子。 “主子的名讳也是你随口挂在嘴边的!”婆子替老太太啐了一句。 妇人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心里边骂天咒地起来,谁晓得今天又是抽了什么疯,几年不管的孩子,突然关心起来? “主子生了病,为什么不请大夫,或者通报大太太,或者来找老太太,怎么能让他一直烧下去?”承钰终于忍不住,厉声质问起来。 小丫头声音虽稚嫩,但语气凌厉,颇有威严。 妇人虽然跟着不受重视的哥儿,但知道府上有位极得老太太疼爱的表姑娘,此时见承钰这般年纪,穿着打扮不俗,又有老太太在旁撑腰,因此猜着就是那位姜姑娘。 小姑娘心肠软,好说话,妇人立刻擦泪抹涕起来,“姑娘,你不知道呀,大太太只派了我一个伺候孙……二少爷,我一个人,洗衣做饭打扫什么都得做,二少爷又顽皮,成天往外跑,我哪能时时刻刻把他看住啊。” 谁料话音未落又得了一个嘴巴子,边上的婆子打得手疼,说道:“老太太,我们逮住人的时候,她正和柳妈妈,吴妈妈几个在廊下赌钱喝酒呢。” “你!”妇人捂着肿胀的脸颊狠狠地瞪了婆子一眼。 “大太太好。”门口传来丫鬟的问好声,倏尔高氏进屋来,穿一身玫红色绣海棠花长褙,笑语嫣然,神采飞扬。 “母亲这儿是缺人了吗?辛嬷嬷来叫,我就赶着给您挑了七八个手脚伶俐的,现在就在院子里。”高氏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姜承钰,笑意淡了几分,“承钰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步玥姐姐一向磨蹭,我走的时候她还没回来。” 承钰也淡淡地回了笑,说道:“我不过是走了外祖母后院的一条近道,不然现在恐怕也还在路上呢。” “哟?这是怎么一回事?犯什么事儿啦?”高氏看到地上跪着的妇人,吃惊道。 “说来,也是你房里的事儿。”老太太抬了抬下巴,吩咐绣桃,“姑娘的洗澡水备好了吗?赶紧带姑娘洗个澡去。” “钰儿,先去把澡洗了,换身衣服,外祖母待会儿带你吃晚饭。”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对外孙女说完话,等姜承钰去了净室,再慢慢跟儿媳开了口。 “你自己瞧瞧床上躺的什么人?”老太太呷了口茶说道。 “什么人啊?”高氏笑着看看老太太,一边往床边走,走近了,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半晌言语不得。 “我说,你可还认识这孩子?”老太太见儿媳没动静,问了声。 “记,记得。”高氏回过神来,慢慢都回老太太身边,“可是,他,他怎么会在承钰屋子里?” “你还有脸问!”老太太把手里的茶盅往炕桌上重重一顿,“好歹这也是你爷们的种,好歹也是个哥儿,孙家的子孙!你就指了这么个货伺候他!要不是钰儿这回恰巧撞见了,我怕没了这个孙儿也还被蒙在鼓里!” 高氏双手交叠,刚才还挺得笔直的背脊此时微微弯曲,被老太太说得不敢回嘴,但脑子还清晰着,清晰地听到了“钰儿恰巧撞见”这句。 老太太指着儿媳叹了口气,悠悠道:“你别以为你从前做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 “今天我让你找的那些丫鬟,以后都用来伺候蔚哥儿。还有,蔚哥儿现在住的哪儿?” “后边花园子边上的屋子。”高氏怯怯地回道,果然下一秒便听到老太太拍炕桌的声音。 这一声不疾不徐,果断干脆,像巴掌落在自己脸上。高氏红着脸,不做声。 “给我另择一处院子!” “是,母亲。”高氏得了老太太的命令,转身便要出门,不想又被老太太叫到。 “母亲,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没什么吩咐了。我只叮嘱你一句。”老太太到这里没有说下去,高氏紧张地看她深深叹了口气,出了半会儿神,方道,“就当为缜哥儿薪哥儿积点德吧!” 一句话如雷贯耳,高氏听得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摆摆手,才把她打发了出去。 这时承钰已经梳洗好了出来,老太太脸上愁云顿散,恢复了平时的和颜悦色,叫绣芙去厨房端吃的来。 老太太怕承钰累着了,下午就没让教蜀绣的谭师傅来。承钰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把顾女先生罚的抄写写了。 掌灯时分各房来问过安,老太太便去承钰屋里,发现外孙女还在写,不禁心疼道:“钰儿,早些歇下吧,你是个姑娘家,不用这么用功的。读书是那些男人们的事儿。” 承钰还没告诉外祖母这是顾女先生的惩罚,她直觉觉得若是外祖母知道了,说不定会去东跨院找顾女先生理论。不管结果怎样,恐怕那位女先生今后对自己都不会全心教导。 “没事外祖母,我把这页抄完就去休息。”承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还好今天没有学刺绣,不然这眼睛就得熬出血了。 “对了,今晚这蔚哥儿是睡定你这儿了,不如你就过去和外祖母睡吧,我让绣芙把碧纱橱给你收拾出来。” “好。”承钰笑答,埋头继续抄写。 到了亥时三刻,承钰终于抄完一百遍诗词,放下笔时才惊觉手已经酸痛到麻木,平彤上来好一阵揉,才能从握笔的姿势舒展开。 绣桃打了盆热水给承钰泡泡手,承钰却迫不及待地跳下炕去看床上的孙怀蔚。 “你醒啦!” 他早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床上,发现身上盖着女孩儿的粉色锦被,发现有一个小女孩儿坐在炕上愁眉苦脸地抄东西。 他呆呆地竟把小女孩望了半个时辰。 “你好些了吗?”少年仍是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承钰,一双杏眼黑是黑,白是白,清澈干净,像沉在潭底的黑石子。 承钰把孙怀蔚额上的帕子拿开,要试试温度,孙怀蔚却把头在枕头上一偏,机敏地躲了开,望向承钰的目光又恢复了白日的警惕。 这下躲是躲开了,但头也落下了枕头,他却浑身没力气,只好横在床上。 “叫你躲,这下好了吧,活该这么难受!”承钰把小手一巴掌拍到孙怀蔚的额头上,掌心紧紧贴住,孙怀蔚躲不及,避不开。 “嗯,不烧了,待会儿把药喝了,明日就能好了。”承钰拿开手,一脸满意,下一刻却又黑着脸看向孙怀蔚,“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就不给你枕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怀蔚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怎么看着她了? 承钰心里却烧了把小火,活了两世,还没见有人这么盯着她的,警惕又打量,像她要吃了人似的。 想不明白,孙怀蔚干脆垂下眼不看小女孩儿,倒是承钰把人盯了半天。 “你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呀?我的话你似乎又听得懂,可别人说你……” “唉。”承钰叹口气,“管你傻不傻,反正命是捡回来了。以后可记住了,不要淋雨,真傻!” “我才不傻呢。”孙怀蔚心里暗道。但是他不能说出口,他还不了解眼前的女孩儿。 这么想着,眼前就突然暗了下来,脖子后边贴上了一小块冰凉。原来是承钰用手托着了他的脖子,轻轻一带,让他的脑袋重新回到枕头上。 舒服多了。 有股淡淡的香味儿,是这个女孩子身上的吗?从前妹妹身上似乎也总有这么股香气。娘爱把她和妹妹的衣服用时节下的花儿熏一熏。 “药来了,姑娘。”平彤端着熬好的药走到床边,承钰准备把孙怀蔚扶起来喝药,没想到少年头一歪,又到了枕头之外,愣是不让承钰碰他。 “你干嘛呀,起来吃药了。”承钰小手抱住孙怀蔚的头,想让他别乱动,谁知道刚才还病恹恹的孙怀蔚突然反抗起来,使劲摇头,想甩开承钰的手。 “你得喝药,喝了才能好呀!”承钰的手小,抄了一晚上的书又很酸痛,经不住孙怀蔚这么左摇右晃的,迫不得已松了手。 孙怀蔚趁机翻了个身,面朝里面,背对着承钰她们。 “你是不是怕药苦?不如我拿了蜜饯,你先含在嘴里再喝药?”承钰像哄赌气的孩子似的。 背对着她的少年没吭声,绣桃已经把蜜饯拿了来,承钰拈了颗圆圆的杏子蜜饯,俯身过去。 孙怀蔚虎视眈眈地睁着一双星眼,感觉后面那阵香味儿越靠越近,忽然有冰凉凉的东西贴到他的嘴唇上,他一个激灵,张口便对拿着东西的手咬了下去。 “啊!”承钰如遭火嗜般迅速地抽出了手,幸而孙怀蔚没有一直咬着不放。承钰心疼地捧着手吹气儿,刚才惊多过疼,因为从没被人咬过,还好牙印子不很深,不然外祖母那儿没法儿交待了。 平彤绣桃赶忙围了上来,。平彤心疼地看着承钰的手,问道:“疼吗,姑娘?” 承钰摇摇头,绣桃要去拿药,承钰却说算了,擦了药,外祖母就更容易发现她被咬了。昨天听绣桃说起,外祖母对自己这个痴傻的孙儿也不大过问,如果让外祖母知道孙怀蔚把她,恐怕会来这儿把他撵出去。 “还真是个傻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平彤啐道,“我们姑娘好心救你,喂你吃蜜饯,你不吃也算了,还咬人!” 平彤说着就往锦缎被子上狠狠拍了一把,裹在被子里的人“唉哟”了一声。 “你也知道疼呢?”平彤抬手还要打,被承钰喝住。 “平彤,他好歹是个主子。” 平彤撇撇嘴,只好收手,下一刻却听承钰说:“你们帮我把他按住。” 姑娘这是要? 孙怀蔚虽然是个少年,但生着病,力气实在不敌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被两个丫鬟架住提了起来,按在床头。 承钰自己端了药,“绣桃,把他的嘴撬开。” 要灌药吗?姑娘下午还责备过她们不让灌药。 孙怀蔚这一闹腾,药已经快凉了,也省了承钰吹药的功夫,但绣桃还没能让他张嘴。 这傻子戒备心怎么这么强!承钰和孙怀蔚四目相对,承钰觉得孙怀蔚不识好人心,孙怀蔚觉得承钰不安好心,一般大小的两双眼睛,像遥遥相望的隔岸灯火,都想看清对方的心思。 对视了一会儿,承钰先垂下眼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承钰顺着樱粉色的缎被看上去,直到看到孙怀蔚穿的白色粗布上衣,她忽然心念一动,歪嘴坏笑了一下。 平彤和绣桃正专心地按住孙怀蔚,万万没想到下一刻这个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痴傻少爷突然笑了,笑得不可遏制,根本停不下来。 再看自家姑娘,正伸了一只手指,左左右右地戳少爷的小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承钰第一次见他笑,没想到笑起来的样子更帅。洁白的牙齿,两边尖尖的小虎牙,还有嘴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笑得如清风明月,如芙蕖春松,是四月天里的温暖。 承钰逗入了迷,差点忘了正事。既然嘴巴终于张开了,那就…… 承钰拿着药碗,往孙怀蔚嘴边一凑,小半碗药汁便滑了进去。 “不许吐!”承钰赶紧扶着他的下巴抬了起来,把孙怀蔚的嘴捂得死死的。 少年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喉结动了两下,还是把药吞了下去。 —— 喂完药到老太太屋已是亥时末,承钰穿了身薄绸蝶纹寝衣,筋疲力尽地倚在外祖母的肩膀上。 老太太摇着一把黑绸绣花碟竹柄团扇,丝丝凉风扑面,承钰觉得舒缓了许多。 “外祖母。” “唔?” “孙怀蔚表哥,从前是不是还有个姊妹?” 老太太侧头看外孙女,“你听谁说的?” “猜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把团扇往膝上轻轻一摔,半晌又重新拿起来继续扇,讲道:“只有个孪生妹妹,不过九岁时候夭折了,没多久,他生母姚姨娘也去了。” “他生了场大病,人也烧糊涂了。说来咱们钰儿还是心善。”老太太把扇子凑近了承钰的面孔,轻轻扇了几扇。 她何尝不是狠心不管这个孙子的,也无怪老大和老大媳妇不闻不问。倒是钰儿,刚来国公府没多久,也没问是什么人,看见病了就救了回来,说来这既是外孙女与次孙的缘分,也是在为他们孙家积德了。 “那以后怎么办呢?怀蔚表哥好了以后,他还回原来的地方住吗?”承钰问道。 “钰儿想和他一起住吗?”老太太反问。 想到刚才孙怀蔚咬自己的那一口,承钰果断地摇了摇头。 老太太笑笑,用扇子轻轻拍了拍承钰的脑袋,说道:“瞧你担心的样儿?难道他还能抢了你的去。” “我已经让你大舅母另外安排了屋子和伺候的丫鬟,你要是想找他,就去扶摇院的偏院。” “谁想去找他了,话也不会说。”承钰皱眉。 还是不会说话。老太太心底一声叹息。那孩子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聪明伶俐,乖巧灵气,一双大大的星眼滴溜溜地转,一看就透着股聪敏劲儿。 后来他烧了几天几夜,好了以后她再去瞧,孙子便话也不会说了,眼睛也不转了,傻乎乎地盯着一个地方,口角流涎,时不时笑两声,看得她既心痛又惋惜。 头两年医生请了无数,太医院的太医看尽了,还是找不出病根,只摇头让他们另请高明。后来她先丧了气,不忍心再去看这个孙子,再后来听说高氏把他挪到一处小院子静养,她也不再过问。 没想到几年后再见到这个孙子,竟是托赖了外孙女。孙怀蔚长高了,十五六的少年消瘦而憔悴,眉眼像极了她的大儿子孙立言。 “好歹也是孙家的子孙啊。” 承钰没听见这声叹息,已然靠着外祖母的肩膀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承钰醒来发现离上课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焦头烂额地爬起床,来不及等平彤绣桃伺候,她自己摸了衣服梳洗,等平彤她们听到动静进来,承钰已经自己草草地穿戴好了。 “你们怎么也不叫我呀?” “姑娘,老太太说你昨儿累着了,让人去枕雨阁给您请了假,想让您休息一天。”绣桃解释道。 承钰不由分说,拿了昨晚抄好的纸便往东跨院赶。 赶到东跨院到族学和女学岔路口的游廊时,承钰因为走得急,冷不防和刚拐进游廊的人撞了个满怀。 两人都走得急,这一撞都摔了个四仰八叉,承钰怀里抱着的抄写纸四散开来,风一吹,飘得到处都是。 好巧不巧的,这个游廊四四方方,中央围了个小池子,有几张抄写被风吹到了水面,承钰扑过去看时,纸已经被水浸透,墨迹晕染开来,成了黑糊糊模糊的一团。 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哪个不长眼睛的啊!敢撞我!”承钰这边正伤心无奈,另一边被撞倒的人捂着屁股被小厮拉起来,疼得挤眉弄眼的也不忘问候一句别人的娘。 “是你啊!”四目相视,承钰和孙怀薪认出了彼此。 “原来是你,哼哼。” 前世承钰就不喜欢孙怀薪这副纨绔子弟相,此时听他言语间不干净,顿时皱了眉头道:“是我又怎么样!” 孙怀薪歪着嘴巴笑了一下,也不回答承钰,自顾自道:“上次你害我姐从树上掉下来,本来想找你算帐,结果每次去祖母那儿,你都躲到屋子里。这回是你自己撞上来的,那可别怪我了。” 承钰知道这个孙怀薪就是个少爷脾气,闹不出什么大事,绿豆大的胆子,口气却不小,也就不理会他。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要解决少了几页抄写的问题。 水里的纸捞上来肯定也没用了,外祖母让人和顾女先生请了假,眼下这个情势,不如将计就计,先回去把落下的抄写补上,中午再拿去给先生。 只有这个法子了。强行解释只会像昨日那样,越解释顾女先生越不相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捡起地上的几叠纸,当孙怀薪不存在一般,径直抱着那一沓纸从他身边走过。 刚才不回答他的话,现在又公然无视他,孙怀薪气得鼻子都歪了,看着承钰穿着浅碧色褙子的纤纤背影,他对着小厮吩咐道:“把阿旺给我牵过来。” “是,二爷。”小厮应声而去,孙怀薪叉着腰,原地转了几圈,还是不解气,在后边对着小厮吼了一句“快!” 小厮疾步如飞,不一会儿便拉着一条狼狗跑了回来。 接过狗绳,孙怀薪歪嘴一笑,往承钰去的方向奔了过去。 承钰怀揣着纸张走得微微喘气,早饭也没吃,肚子空空如也,还要虚张声势地“隆隆”乱响一通。 拐到通往外祖母院子的甬道,承钰望见前面正走了个穿墨绿色金丝绣莲花图案褙子的女子。这条甬道静悄悄的,四下里没什么人,女子左右看了看,刚才还端庄秀气的走路姿势立刻变了个样儿,承钰只见两只墨绿色的衣袖甩了起来,一前一后随着裙摆的大幅摆动,步子也拉得老长。 承钰抿嘴一笑,不是她三舅母还能是谁? 三舅母的手是拿弓使剑的手,脚是成天到晚上树爬山,往木桩子上踹的脚,衣服鞋子再华贵,也裹不住她的本性。 前世她和三舅母熟了,只要没有旁人,三舅母就会当她面儿把鞋袜脱了,盘腿坐在炕上,驼着个背磕瓜子,她总说人生最舒服不过如此。 “吭!”承钰加粗了声音,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前边的女子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发现是承钰,面上的惊慌神色倒减了几分。 “小鬼头,你咳什么?”卢氏向承钰走来,轻轻戳了戳承钰的脑门。 承钰不说话,只斜着眼笑。 “刚才,可不许和你外祖母说。也不许,当笑话讲给琴丫头她们听。”卢氏双手抱在胸前,为自己撑气势。 “刚才什么呀?发生了什么,承钰怎么不知道呀?”承钰东张西望,一双桃花眼水灵灵地滴溜转。 “小鬼头。”卢氏又伸了手指要戳承钰,没想到承钰这回头一偏,躲了过去,卢氏戳了个空。 “上回给你送的咸甜酥,味道怎么样?” 卢氏自从嫁到国公府后,一心想做个贤妻良母,结果绣花把针戳折了,弹琴把琴弦扯断了,好好的几盆姚黄魏紫也让她养死了,万念俱灰之际,她偶入厨房,竟发觉自己还有几分厨娘天分。 老太太没说什么,但府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知道大嫂常爱在背后笑话她,因此她把练武的时间也减了,一心一意地抄着锅碗瓢盆在油烟里钻营,后来烧出的菜做出的点心能让老太太吃到满意。 或许是前世她到国公府时卢氏已经功成身退,对厨艺的兴趣渐退,更乐于教承钰些拳脚功夫,而这一世提前几年来,正赶上卢氏对厨艺的热乎劲儿,因此她和卢氏的感情竟通过吃食建立了起来。 “好吃呢,三舅母是怎么做的呀?外面吃起来酥脆,有淡淡的咸味儿,里面却是松软甜甜的。”承钰记得那天她吃了五个,临近中午肚子饿时满脑子都是三舅母做的咸甜酥饼,顾女先生的课也没听进去,还因此被责骂了两句。 “好吃的话,下次你去我那儿,我教你做。” 卢氏瞅到承钰怀里抱着的一沓纸,“啧啧”几声摇头道:“也亏你学得进去。” 承钰莞尔不语,和卢氏结伴去凝辉院。 牵着狼狗的孙怀薪站在承钰和卢氏身后,远远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他蹲下身摸摸狗的头,指着那抹浅碧色的小小身影,俯在狗的尖尖耳朵边上说道:“阿旺乖,去咬她。” 狼狗似乎听懂了小主人的意思,歪着脑袋伸出了舌头,在孙怀薪拍它脑袋后,四足发力,眨眼的功夫便窜到了承钰面前。 这条狼狗是前月孙怀薪的舅舅送来给他的。孙怀薪除了下河摸鱼外,最爱的就是训狗了,因此他舅舅高大人经常为他在各地找寻品种优良的狗。 目前阿旺是他的新宠。 他说的这个“咬”当然不是真咬,他没打算养咬人的狗在身边。孙怀薪只是想吓唬承钰,把她吓个小便失禁,既解了老姐的恨,祖母也怪不到他身上去。 “听母亲说你近日在学蜀绣,若是学会了也帮我绣个荷包,我拿去给你三舅舅。你知道,我绣的东西,他都不敢带出去。” 承钰失笑。上回三舅舅腰上挂了个墨绿色的荷包,承钰只看到上面绣了许多刺,歪歪剌剌的气势十足,一问才知道那是三舅母绣的翠竹,几个姑娘登时笑得前仰后合,三舅舅红着一张脸,默默地把荷包解了下来揣进袖子里。 “三舅母想要个什么图案的?” 承钰正抬头问卢氏,不想突然被卢氏推开,小身子撞到水磨墙上时,她听到阵阵狗吠。 —— 管事妈妈刚来给高氏回过话,人退下后,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妆容,阳光从窗户漏进来,一支红宝石的步瑶闪着明光,把她的眼睛都给照红了。 “二少爷呢?还在睡吗?”因为府中上下都把孙怀蔚淡忘了,主子下人一律称孙怀薪为二少爷。 “二少爷去东跨院了。”亦芝回道。 “哟。”高氏丹唇一启,笑得很惬意,“他什么时候转性了,不睡懒觉要去族学。” “二少爷天资聪颖,相信努力一番,就会像大少爷一样文采斐然,才华出众。”亦芝捡好听的话给高氏听,虽然她知道孙怀薪一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心性。这年月初的时候他也起过早,去过一次族学,不过是想结交些新朋友。 “希望如此吧。”高氏对着红漆描金花的小镜子,左看右看,对头上的步瑶喜欢得紧。 “大太太,出事儿了!”亦兰进门便冒出这样一句话,落在高氏耳朵里,觉得极是扫兴。 “什么事儿?”天大的事儿不过听到姜承钰没了高兴。 “二少爷放狗咬了三太太,三太太腹痛不止,现在在老太太院儿里呢。”亦兰一通气说完,如晴空一阵响雷。 二少爷,三太太,腹痛不止,并且老太太已经知道此事了! 高氏站起来,脑子微微眩晕,但仍旧努力保持镇定,端好她当家主母的架子,疾步赶到凝辉院。 还没进抱厦间,高氏便听见屋内传来女子的阵阵呻吟声,明明痛到无力还发出的声音,显然伤得不轻。 而小儿子孙怀薪就垂手站在屋门前,苍白着一张脸,一言不发,高氏上去就给了楞小子一个爆栗。 “娘,我没有。”孙怀薪揉搓着作痛的脑门,哀声道。 高氏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不理会儿子的申辩,提着裙子先进抱厦看受伤的弟媳。 床边早围了一群人,连郭氏也来了,老太太看着床上面如白纸,捂着小腹抽冷气的儿媳,又心痛又着急,大夫还没来,郭氏一面安慰老太太,一面注视着丫鬟给卢氏擦额上的汗。 “母亲,到底怎么一回事,那畜生咬到哪儿了?”高氏问道,看着卢氏痛成那副模样,平日对她的偏见先丢开了,心里同情起她来。 “你还想让那畜生咬到哪里!”高氏还没吃过老太太一句重话,此时被吼得一愣,又想到郭氏姜承钰都在这儿,更觉得没了面子。 老太太无心照管大儿媳的情绪,倒是承钰解释道:“怀薪表哥放了一条大狼狗过来,狗对着三舅母一直狂吠,三舅母踢了它几脚,它就把三舅母扑倒在地上,但是幸好没让它咬着。” “那畜生在哪儿?”高氏来不及恨人,先把狗恨得牙痒痒。 “早让人拖出去打死了。”这回是郭氏说话。 “打死又怎么样?难道一条狗命来换我老三媳妇的命吗!”老太太见卢氏不哼唧了,紧咬着嘴唇不说话,眉头还皱得深深,焦灼万分,又不知道该找谁算账。 幸而大夫终于来了,为卢氏诊了诊脉,“唉哟”一声,道:“夫人这是喜脉啊,不过刚才是跌倒了吗,这脉象极不稳定,再不治疗,怕有滑胎之险呀。” 一席话说得众人皆是一惊。 “那请大夫快救救我这儿媳。”老太太惊中带喜,生恐这个盼了几年的孙儿眨眼没了。 大夫拿出银针为卢氏针灸起来,虽然看不懂,但承钰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地看着。一边看大夫拿针的手,一边看卢氏,随着大夫一针一针地施展下去,卢氏似乎疼痛减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 等到大夫施完针,又探了探脉象,宣布卢氏的脉象稳定下来时,众人悬着的心才落定。虽然边上一直有丫鬟在打着扇子,承钰还是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说来也是她连累了三舅母。承钰肯定那条狼狗是冲自己来的,结果三舅母为了救她,冲出去踹了狗一脚,才把狗惹怒,把目标转向了她。 要是这回三舅母有个什么,她会内疚半辈子的。 丫鬟领着大夫去开药单拿酬劳,卢氏已经悠悠醒转,有力气说话了。老太太坐在床边,拍了拍卢氏的手背,慈眉善目地说道:“好孩子,这回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卢氏刚才痛晕过去,没听到大夫的话,此时不解地望着老太太。 郭氏在边上笑笑,指了指卢氏的小腹,“明年过了年,老太太又可以抱孙子了。” 卢氏当下明白过来,惊喜得说不出话,怔了好半日,才说了一句:“我不是在做梦吧?”说得屋里太太丫鬟笑出声儿来,唯独高氏面色讪讪,只跟着人扯了扯嘴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一会儿孙立行赶了回来,听到好消息后,第一句话竟也是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老太太又乐了一回,领着儿媳外孙女出了抱厦间,留老三夫妻俩说悄悄话。 孙怀薪还站在屋门口,上午的太阳正好照到这个方向来,他顶着晒了好一阵,有一刻觉得后背都快烧起来了,也不敢离开一步。 祖母生气的样子他第一次见,但也不想再看第二次。 “你哭什么,男孩子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捏!”高氏斥责起小儿子来丝毫不留情面。 孙怀薪的确哭了,斑斑的泪水干了后凝在脸上,成了几道蜿蜒的痕迹。但他不是吓的,也不是愧疚,他是伤心,伤心他的爱犬被拖出去打死了。 郭氏一向清楚她这个大嫂要强的脾性,知道高氏此刻一定不满她看到她的狼狈相,因此寻了个借口回去了。 承钰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但她今天就是想看看外祖母准备怎么惩罚孙怀薪的。 长廊下尚有一片阴凉,老太太站在阴凉处不再往前走,孙怀薪仍站在太阳底下,而高氏夹在中间,一半儿身子晒着太阳,一半儿身子又在阴凉处,冰火两重天,却不敢挪动脚步,半低着头等老太太的吩咐。 老太太心里想警诫孙儿,但又不大擅长狠心,因此还是决定让母子俩人进屋说话。 孙怀薪伤心归伤心,但眼下第一要紧的还是要想办法熄了祖母的火。之后无论老太太怎么问,他一口咬定是阿旺的错。 “阿旺不听我的话,我一没注意它就跑了出去,直往三婶婶身上扑!” “是啊,母亲,那畜生兽性未脱,怀薪控制不了它,这也不能怪怀薪呐。”高氏在一旁帮腔。 老太太看着小孙子一副无辜的可怜相,迟疑了片刻。 “既然,你们都说是狗的错,如今那狗也让打死了,老三媳妇也无大碍。我就定个死规矩,日后内院里绝不允许再养狗!还有薪儿,虽说不是你的错,但狗是你养的,说到底是你没管教好,我就停了你后面三个月的月例钱,再罚你一个月不许出府。” “祖母。”孙怀薪带着哭腔哀嚎一声,罚月钱倒在其次,但如果不能出府,他上哪儿摸鱼打马去? “怀薪!”高氏喝道,“还不快谢过祖母。” 孙怀薪一看自己母亲铁黑着一张脸,就知道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因此只得乖乖答声“孙儿谢过祖母。” 得了老太太的话,高氏和孙怀薪告辞离去。老太太这边遮掩过去了,但高氏心里堵着一口气,暂时看也不想看儿子一眼,脚步匆匆地甩了孙怀薪几步远。 孙怀薪平日里走路从来都是大步流星,此时畏惧和母亲并肩会招来一场责骂,因此放慢了脚步走得很是痛苦。 高氏自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大太阳底下走着,却觉得有股嗖嗖的冷意,走到庭院正中,太阳最炽,那股冷意也越冷,后背莫名袭来一阵阴寒的风。 她停下脚步,皱眉四下一看,见东边廊上的厢房外站着一个少年。 孙怀薪陡然见母亲停下不走,心里突突跳起来,如果母亲是特意在等他走上前教训,那他故意磨蹭步子,反而更招骂,干脆豁出去,抬起脚比平日的步子迈得还远,两三步走到高氏身边。 但高氏并没有出言责备孙怀薪,只是皱眉盯着东边的走廊。 孙怀薪顺母亲的视线看过去,见廊下的阴影处站了一个少年,说道:“咦,这不是刚才那个人吗?” “你认识他?”高氏有些紧张地问道。 “不认识,只是我刚才在那边耳房外,他就站在那儿,看人的眼神,怪渗人的。娘,你认识?” “不认识。”高氏面无表情地说完,往少年的方向走了两步,没想到少年突然不再看她,转而抱着旁边的柱子,把自己的头往柱子上砸,发出“梆梆梆”的声音。 “这人怎么了?这得多疼啊。”孙怀薪见状想过去阻止他,却被高氏伸手拦住,“不要管,走吧,你的事儿还没完呢。” 孙怀薪一听这话,步子一下子滞住了,万分无奈,跟着高氏走出了凝辉院。 高氏母子走后,承钰心里惦记着屋里还有个病人,因此他俩前脚刚走,承钰跟着便回自己房里。 也不知道他醒没醒,喝了药好些了吗?今早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去看看。 承钰怀揣着这些小担心,刚出了门,走在廊上,便看见牵挂的那人已经好端端地站在屋门口了。 由远及近,她看到少年扶着门框而立,目光幽幽地望着高氏母子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你在看什么呢?”承钰走到他身后,他也没有察觉,此时惊觉地回过头来,见来人是承钰,刚才眼神里的厌恶减了几分,但依然不会张嘴说话。 他不说,那就我说,我把他那份也一起说了。承钰天真地想。 “你好些了吗?”她需要把手臂抬得很高才能摸到孙怀蔚的额头,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下一秒就被孙怀蔚警惕地用手拂开。 并没有烫手的感觉。承钰笑道:“都有力气拂开我的手了,看来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为什么额头红红的?” 太阳被飘来的云层遮住了,此时的天光黯淡了几分,孙怀蔚幽幽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小翅膀似的睫毛垂下又扇起,看着承钰只是不说话。 “既然你已经好了,那就不用住我这儿了。”承钰说出这句话时,自己也不知道是带了喜悦还是遗憾,语气淡淡的,心情淡淡的。云层飘走了,太阳露了出来,她抬头见少年半眯起眼睛,眉头微皱,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得更快了。 下一秒,这个阴郁的少年不再看承钰,转身回了房间,鞋也不脱的躺会床上,扯了被子把自己捂住。 承钰追了进去,只见床上樱粉色的锦缎被子隆起一团,末端露出一双穿得发黄的破洞布鞋。 还真是个傻孩子。 承钰走过去拉被子,发现被子下的人竟用手在里边紧紧地拽住了被子。哭笑不得,承钰啐了一句:“你再这样,捂出了痱子我可不管。” 又走到床尾,试图把他的鞋子脱掉。 鞋子的主人感觉到了,起初蹬了几下,承钰眼见着他把自己的衫子蹭了半个脚印,气不过便狠狠往脚上打了一下,两只大脚竟也不蹬了,乖乖让承钰把鞋脱了下来。 “你听我说,外祖母,也就是你的祖母,给你安排了新的住处,你好了就可以回去住新家了。”承钰坐在床边,像哄小孩子一般说着。 被子里的人没反应。 “那儿还有好多长得好看的丫鬟等着伺候你呢。” 还是没反应。 “就在扶摇院的偏院。” 没想到说了个准确位置,被子里的人一下子掀开了蒙头被,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硬朗俊逸的面孔,面孔上的一对星眼,像镶在赤金匕首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他似乎在问是不是真的。虽然孙怀蔚始终没有开口,但承钰感觉他就是想这么问。 “真的,不信你现在就可以回新家。”承钰拉起孙怀蔚的手,想带他去看,还是被孙怀蔚警惕地甩了开。 意料之中,承钰已经不再感到挫败了。 “走吧。”她抿嘴笑道。 孙怀蔚才迟迟疑疑地起身下床,跟着承钰出门。 扶摇院承钰两世都不常去,绣桃在前面带路,平彤在后面撑伞。不知为何,承钰总觉得有除她以外的人在场时,孙怀蔚似乎多了几分傻气。走路歪着脖子,外八字,走着走着会撞到墙…… 明明那双眼睛是很干净纯粹的呀。 进了扶摇院偏院,是一所四四方方的小宅院,正房两间,边上的耳放各一间,庭院里种了许多花树,丫鬟来往其间,洒扫庭除。 “姜姑娘。”一个颇伶俐的丫鬟跑来向承钰福了福。 承钰看院中的七八个丫鬟都只十三四岁的年纪,只她一人稍大,猜着他应该是给孙怀蔚安排的贴身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丫鬟相貌不算上挑,中人之资,不过胜在面孔白皙干净。 “奴婢容芷,是大太太安排给三少爷的贴身丫鬟。” 果然是。承钰便指身旁呆呆傻傻的孙怀蔚说道:“这位就是你家主子,不过不是三少爷,是二少爷。” 容芷有一瞬间的怀疑,怔了会儿,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回道:“是,姜姑娘,二少爷。” 很机灵的丫鬟,承钰稍微放心。 容芷带着承钰和孙怀蔚略略看了看院子,虽然比起正院,这儿显得简陋,但房间整洁干净,屋外净是一片花草清香,还算一处温馨的小院。 承钰转头看孙怀蔚,少年头顶阳光,痴痴地望着小院,伸出手摩梭着院中一棵老树的树皮。 “这儿以前住的什么人?”承钰问容芷。 “奴婢来府上时这儿就没有住过人,不过听说以前住的是国公爷的一位姚姨娘。”容芷答道。 姚姨娘?不就是孙怀蔚的生母。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童年的事儿。 承钰走过去,拍了拍孙怀蔚的后背,少年如被蛇咬一般,快速而警惕地转过身。 “你在这儿会过得很好的,看,这么多人伺候你呢。”承钰指了指院中的丫鬟,“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孙怀蔚面无表情,冷冷地扫了一眼承钰,继续用手摩挲着树皮不说话。 还是那副样子,不说话,不搭理人,承钰无奈地撇撇嘴,耸了耸肩,回身出了院门。 拐角处,她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孙怀蔚,少年背对她站立,原来那身紧巴巴的白布粗衣已经换成水蓝色的长衫,芝兰玉树一般笔挺地站着,她莫名想到三舅舅腰间挂的那块温润莹莹的方形玉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时近正午,承钰路过扶摇院时见一串十来个丫鬟,手里各捧着一个红木八方食盒,正往正院去,才想起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辰。 不知道他那儿午饭准备好了没,干脆还是带他回凝辉院吃吧。这么想着,承钰又折转回去,往孙怀蔚的偏院走。 算了,天气这么热,何苦让他走这几趟,不如叫人给他送了来。 念头一换,承钰又转了个身,冷不丁撞着了谁,不过这回两人的步子都慢,比清晨和孙怀薪那遭撞得轻了许多。 不过承钰的鼻子撞得有些疼,小小的鼻尖晕开一点红,眼泪也没出息地泛了出来。 承钰捂着鼻子,泪眼朦胧地看来人。对方十四五的模样,面如冠玉,气质儒雅,眉目流露出一种春风般的温和,此时神色透着紧张和关怀。 “你怎么样?撞疼了?真是对不起。”男子作了个揖赔礼。 承钰连连摆手,小手把鼻尖捂住了,只露出了一双泛红的桃花眼,蒙着盈盈水色。 “大少爷。”绣桃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得久,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国公府的嫡长子孙怀缜,连忙走上前去行了礼。 平彤慢半拍反应过来,也跟着行了礼。 “原来是怀缜表哥。”承钰在平彤之后施施然施了个礼。 她对这个大表哥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前世绣桃在外祖母跟前胡言乱语,说她有意孙怀缜,老太太就把亲事定了下来。从那以后,两人碍着未婚夫妻的避讳,少有见面。后来就发生了她和孙涵的事,直到出嫁前,她也再没见过这位大表哥。 “你应该是承钰表妹吧?”孙怀缜温和对她一笑。 没有酒窝。承钰不知为何,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有没有酒窝,她不自主地笑了笑,想到昨日逼着孙怀蔚喝药时,他露出的那对小梨涡。 “是。怀缜表哥这是刚下学吗?”承钰看他身边的小厮抱着几摞书本。 “嗯,先生生了病,告假回家了。”孙怀缜斯斯文文的,穿一身绣竹纹的直裰,谦谦有礼。 他看了看廊上捧食盒的丫鬟,又说道:“表妹吃过午饭了吗?不如一起进屋吃饭。” 承钰摇头道:“外祖母还在等着我呢,怀缜表哥,我就先告辞了。”说完领着平彤和绣桃回了凝辉院。 —— 高氏回屋后,听孙怀薪坦白自己是想替姐姐孙步玥出口气,才放狗去咬姜承钰,责骂的话收了大半,只戳着他的脑门骂他没脑子。 小儿子走后,高氏留亦兰单独说话。梦里是儿子,现实里先是长女,又是次子,不知多久就会轮到她的宝贝嫡长子了。 她绝不会让姜承钰动长子一根手指头! “燕窝每日都送去了吗?”高氏眼神凌厉,亦兰如站在毒日头底下,被主子看得如芒在背。 “送去了。不过听绣桃说,表姑娘早上起得晚了,经常不喝就走了。”亦兰斟酌着回答。 “不喝。”高氏一弯新月眉皱得深深,此时斜斜地凌于那双凤眼上,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经常不喝你就把量加大!” 把什么的量加大,主仆俩都心知肚明。亦兰听了吩咐,还没应喏,屋外便传来清朗的声音。 “母亲,母亲在吗?” 高氏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一张面孔瞬间柔和了回来,“快去开门。”连指使亦兰的声音也顺带着变得温柔和善。 门开处,立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郎,正是她寄予厚望的大儿子。 孙立言早没指望了,她指着这个大儿子往后封相拜阁,为她挣个超一品夫人的诰命回来,指着他权倾朝野,日后走在金陵贵妇圈里,看哪个还敢笑话她嫁了个纨绔丈夫! “缜儿回来得刚好,亦兰,让丫鬟就把饭摆在这屋里。今天做了糯米凉糕?大小姐爱吃,往东跨院给她送一份去。”高氏里外张罗着,不亦乐乎。 “今日怎么中午就回来了?是身子不舒服吗?”高氏把手心贴到儿子的额头上。 “我倒没事,是先生,先生染了风寒,早上撑了半日,实在撑不住,中午便告假回家了。” “这先生怎么能这样呢?若是生了病就应该在家好好待着呀,还跑来族学里上课,也不怕传给了你。”高氏怨道。 “没事,母亲,我身子好着呢,没那么容易被传上。”孙怀缜笑起来虽然没有酒窝,但和他妹妹孙步玥一般继承了母亲的一双凤眼,自有一股风流。 看着儿子这副好模样,高氏心里筹谋着,一定得寻个身家相貌样样都好的女子,才配得上。宫里头的公主似乎还不少,不行,公主养尊处优,骄矜惯了,没得弄尊活菩萨回家供着。高氏想入了神,还是孙怀缜问了声什么时候开饭,她才打住自己的思绪,让丫鬟摆了桌。 “母亲,刚才在院门口你猜我遇到谁了?” “谁?”高氏忙着往儿子的饭碗里夹菜。 “承钰表妹,我在院门口见着她了!”孙怀缜带着几分惊喜,“没想到她长得这么可爱,叫了我一声‘怀缜表哥’,很是乖巧。”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孙怀缜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便看到母亲夹菜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一双纤纤玉手抖得筛糠似的。 “母亲您这是病了吗?”孙怀缜一双手握上去,竟控制不住,也跟着高氏一起抖了起来。 “母亲没事,母亲有点累了,你自己吃饭,母亲回去歇息了。”高氏心底最深处的隐忧被长子一句“见到姜承钰”给炸了出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她只好推说累了,匆匆回到房中。 亦兰又被点名,忐忑地站在高氏面前,听她哆哆嗦嗦,似在自言自语一般。“你去,以后每天送去的燕窝必须看着姜承钰喝下,不然就你把它喝了!砒霜要加足。” “八月底之前我要为她操办丧仪。”最后一句亦兰听得如坠冰窖,知道这回是回天乏力了。 —— 承钰回到凝辉院,上了饭桌也没动自己的碗筷,先七七八八夹了满满几海碗的菜,让丫鬟装了给住在扶摇院偏院的二少爷送去。 丫鬟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是怀薪少爷吗?” “不是怀薪少爷,是怀蔚少爷。”承钰知道府上的人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已经做好慢慢纠正的准备了。 老太太因为担心卢氏的身子,不宜挪动,所以就让卢氏暂时在耳房住段时间。下午谭师傅来教了两个时辰的刺绣,承钰便去耳房找卢氏,给她绣鸳鸯图案的荷包。 吃过晚饭又回来绣,直到掌灯时分才绣好了半只,紧赶慢赶,她担心明天领了顾女先生的戒尺就绣不了了。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第二天顾女先生觉得昨日她请假是因为没能按时完成罚抄找的借口,又添了五个戒尺,打到最后,一双手掌心肿得老高,活像两只肥肥厚厚的熊掌,笔都不能握了。 顾女先生只好中午就放她回去,老太太知道后心疼半日,亲自抹了药膏,本来要找顾女先生评理,被承钰拦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总能感受到顾女先生对她有股怨气,不把这股怨气借着什么发泄出去,日后更有她苦头吃的。 被打了一顿,她反而安心,就像被迫把字体改成顾女先生要求的样子,虽然自己看着不顺眼,但总算免了顾女先生的一番念叨,以及顺带批判她母亲的字体。 因为手掌红肿的问题,承钰倒因祸得福,偷了几日的假。字也写不了,针线也做不了,她便往扶摇院去看看那位捉摸不透,有脑疾的少年。 好巧不巧,到了偏院,容芷便说二少爷刚出去了。 他认路了,能去哪儿?还不带丫鬟。 承钰支肘托腮,站在原地想了想,脑海里除了那片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荷花,也想不出别的地方来。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脚不听使唤地走到了小花园子。四下顾寻,果然见茂密柳树下蹲着个小少年。 “你果然在这儿。”承钰跳过去,蹲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算是打招呼。 孙怀蔚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她习以为常,正准备开始自言自语,把他那份儿一起说了,没想到少年又转过了头,凝视着她,随后又伸出了手,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子。 “你戳我做什么?”承钰不明就里,觉得又好笑又可气,难道他是在学自己之前摸他额头的温度?她当时可没带这么戳人的,何况这小子的指甲还不浅。 少年似乎很不满意她的迟钝,用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抹了抹,示意承钰脸上有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承钰迟疑着摸了摸,没有呀?树下正好是荷花池水,承钰凑近一点,清亮的水里正好映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蛋。 只是脸颊两边红扑扑的,摸起来还有些发烫。 “许是刚才被太阳晒的。”承钰喃喃道。 “你很聪明嘛,我脸上被晒了都能发现。”承钰笑着想去捏少年的脸,却被少年躲了过去。 前世怎么没发现国公府里还有个这么有趣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你吃过早饭了吗?我本来吃饱了,结果大舅母那儿的亦芝姐姐来,送了一碗燕窝,一定要看我喝光了才肯走。” “你要喝燕窝吗?不如明天我给你带?” “你为什么总爱穿这双鞋子?看,脚趾头都露出来了。是容芷姐姐没给你做新鞋吗?那我给你做一双好不好?” 孙怀蔚一直没有回应,承钰拿手虚比了比他的脚,竟有她两个巴掌这般大。她开始琢磨给选什么面料,绣什么纹饰。 太阳光渐渐明烈了起来,承钰侧过头看到孙怀蔚一张侧脸,笼着一层淡淡的金粉,鼻梁挺拔,鼻尖顶着点金光,只有那把小扇子似的睫毛,永远安静地低垂着,投下一层荫翳,罩住幽潭石子般的深眸。 —— 扶摇院里,高氏整日坐卧不安,好几次管事的回事,她也走了神没听见。心情莫名烦躁之际,去净室一看,原来小日子来了。 至掌灯时分去凝辉院回了话,高氏浑身疲乏,回了房中就想歇下,不料孙立言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一双手把她的腰枝环得紧紧的要求爱,满身酒气地往高氏身上乱蹭。 高氏满心厌恶,把想走开的亦兰拉了过来,趁孙立言手松的时候,一把把他推给了亦兰。 “把老爷带去抱厦间。” 亦兰叫苦不迭,可是慑于高氏的威严,又不得不从命。刚跨出门,走在廊上,孙立言便迫不及待地扯掉了亦兰的青色比甲,贴着亦兰的耳朵说道:“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偏那个母老虎总不让我碰。今晚机会难得,你得让我好好疼疼!”说完便扑过来,把亦兰的脸亲得“吧唧”作响。 廊上还有别的丫鬟来往,亦兰红涨着一张面孔,垂着头,费了好大的劲儿,好歹在孙立言扒光她的衣服时进了抱厦。 不远处两个路过的小丫头相视一眼,捂着嘴偷笑起来,走到游廊尽头,却听一个冷冷的女声斥道:“老爷和大太太歇息了,你们笑什么!看来是规矩没学好,不如再送回孙妈妈那儿学一次!” 小丫头抬头,见一张俏生生的脸蛋横生怒意,吓了一跳,忙说道:“亦芝姐姐,我们不敢了,不敢了。” 亦芝没好气,一人脑袋上赏了一个爆栗才放人走。小丫头走得远了,回头望一眼,见亦芝还站在原地不动,白了一眼,酸溜溜说道:“她作什么威风?一样的贴身丫鬟,亦芝姐姐既是大太太心腹,又得老爷喜欢,她连一个通房都没捞着,还好意思在这儿教训人!” “呸!”另一个丫头跟着啐了一口。冷清游廊上,一时只剩了亦芝一人,酸话被夜风吹进耳朵里,娇俏的背影抬手在脸上抹了抹,便低着头进屋给高氏守夜。 等承钰养好手伤回东跨院上课时,已是八月时节。小花园子满池的荷花零落凋残,岸边的少年却一如既往地守在柳树下。 他会在想些什么呢?想死去的姚姨娘?想他的双生妹妹? 承钰每次看着那个孤孤单单的背影,总会想起前世的自己,那个窝在泉州冷眼看父亲和别的孩子共叙天伦的自己,那个来了国公府后瑟瑟缩缩,轻信小人的自己。 她不能拒绝自己想关心孙怀蔚的想法,趁女学中午休息的时候,便会提个食盒去池塘边找他,起初点心递到嘴边,怎么哄他也不会吃,多半都让她一边说话一边吃掉了。前几日她终于把绣给三舅母的荷包绣完了,现在要了针线布料,开始给孙怀蔚做鞋子。 十五中秋这日,族学和女学休沐,承钰便在厨房里和丫鬟们一起做月饼。 老人家喜欢甜烂的食物,承钰便做了好多豆沙馅和莲蓉馅的月饼。活好面,包了馅,便把面团按进模具里,放进蒸笼里蒸。因为还得等些时辰,承钰便先回屋里。 刚进屋,就见桌子旁转过一个婀娜的身影,亦兰笑盈盈地说道:“姑娘的月饼做好了?” 承钰才想起早晨起得早,忘了燕窝这茬,歉意地笑笑:“还没好呢。亦兰姐姐这是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亦兰一面说一面打开适合,捧出一个小巧斗彩莲花瓷碗,“姑娘趁热喝了吧。” 承钰接过碗,碗身还温热着,也没用勺子,几口喝尽。用手绢擦了擦嘴,她说道:“其实亦芝姐姐不用等我,放在这儿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大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必须服侍姑娘喝完不可。上月姑娘因为上学,总忘了喝,大太太知道后就好训了我一顿呢!” 这个大舅母性子强势了些,对人还是很好的。虽然大半都是为了讨好外祖母的缘故来关心她,不过有人关心总是好的。 亦芝收拾了食盒准备走,承钰留她:“亦芝姐姐不如等月饼做好了拿两个回去吃?对了,今日中秋,大舅母都没放你半日的假吗?” “没有。”亦芝说出这两个字,眼圈却红了。 “为什么?”中秋团圆月,丫鬟轮流着放半日假,平彤因为没有家人,因此一整天都会和承钰在府中,绣桃吃过午饭便会回去看望父母。 不知为何,亦兰攒了好几月的委屈因为这一句“为什么”彻底奔涌了出来。高氏威严不留情面,一直用家人胁迫她做昧良心的事,国公爷好色,只知一味拿她发泄欲望,从前说得上话的亦芝,最近也总是冷脸相待,和其他丫鬟一起排挤自己。 人一旦遇着什么不如意,总会找些人,找些事来怨恨。亦兰不知道自己该怨恨谁,表姑娘吗?不,她打心眼里喜欢和心疼这个小姑娘。 大小姐孙步玥从来拿她当下等人对待,除了像她母亲高氏一样对自己命令呵斥,哪里会像表姑娘一样,轻言细语地问候一句。明明表姑娘乖巧明理,又心地善良,自己却每天狠着心肠在燕窝里下了砒霜端给她。很多时候,看着姜承钰乖乖地喝燕窝,她很想伸手把碗摔了,告诉她真想。 但是她的家人! 姜承钰不死,她全家都得死。 脑子里胡思乱想,眼眶里的泪水蓄不住,一不留神便流了出来,承钰惊道:“亦兰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想家了。”亦兰赶忙把泪水擦干,强颜欢笑道。 “肯定是因为亦兰姐姐本事好,大舅母一刻也离不了你这个帮手,所以半日假也舍不得给你。”承钰说道,“亦兰姐姐实在想家人,我可以找人替你回去看看,你有什么东西,也可以帮你捎带了去。” “真的吗?表姑娘,您可以帮我带些东西给家里?”亦兰一双泪眼闪着莹莹的光,充满期待。 “当然可以。二门外有个小厮,是我从泉州带来的,我可以让他去你家走一趟,下午他刚好也要回家,亦芝姐姐有什么东西快拿了来,吃过午饭我就让他帮你捎回去。” “好好,谢谢表姑娘!谢谢表姑娘!”亦兰高兴得恨不得给承钰磕头,急匆匆地回去收拾包裹。她攒了几月的月例银子要给娘,上月大太太赏的大小姐的旧衣服要给家里的妹妹们包回去,还有根银簪子,娘带着一定好看。 午后服侍高氏歇息后,她便悄悄地往凝辉院去,把包裹交给了承钰。承钰让平彤包了些月饼给她,亦芝揣着月饼回了扶摇院,看高氏还在睡,她松了口气,不想一转身,便撞见亦芝站在身后,目光幽然地审视她。 “你去哪儿了?”亦芝冷冰冰地问道。 “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亦兰眉头紧蹙,她不知道亦芝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和她说话总带着浓类的火药味儿,似乎还在监视她,时刻要向高氏告上一状。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还有,怀里抱的是什么?”亦芝不依不饶。 亦兰叹口气,毕竟亦芝比她小几岁,和家里的妹妹差不多年纪,她一直也拿她当妹妹看待,因此不想和她计较,简单说了几句:“凝辉院的表姑娘做了月饼,让我拿了些回来。” “她做的月饼,为什么要给你?”亦芝狐疑地盯着她。 “因为我每日会送燕窝给她。”亦兰说完这句却突然不想说下去,因为她想到送去之前自己偷偷加砒霜的情景。 “哼!太太就是这么偏心,什么好处都让你捞着了,我明明比你年轻比你貌美,太太眼里却只有你个老……”亦芝想说“老姑娘”,但亦兰已经早让国公爷破了身子,话到嘴边便收了回去,但心里仍不平。 亦兰看亦芝,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因此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怀里包的月饼还没动过,她把月饼递给亦兰,说道:“喏,你拿去吃吧。” 亦芝也不客气,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十几个小巧玲珑的圆月病,个个做得精致饱满,应该是用的带牡丹花和菊花的模具,月饼两面都开了朵明丽的花。 “真香呢。”亦芝拿起一个闻了闻,咬了一口,里面是红彤彤的豆沙。 “你也吃啊。”亦芝递一个给亦兰,亦兰却突然面色狰狞,五官扭作一团,冲到走廊外附身作呕。 干呕了好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亦兰直起身倚着廊上的柱子闭目喘气,亦芝在边上瞧她脸色苍白,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被她刚才的样子吓到了,一时也忘了和她针锋相对,走去问了句:“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我看你最近吃得也不多。” 亦兰听到这儿,原本紧闭的双眸一下子睁开,惊恐地看着亦芝。 最近自己的确食欲不振,干呕也不是第一次,小日子也推了十余日,她突然想到她娘怀几个妹妹时也是这种反应。 上月初国公爷醉酒回来,大太太让她带国公爷去了抱厦,国公爷足足把她折腾到五更天才罢休,而第二日厨房也没把避子汤药送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难道自己是? 不!绝不可能,也绝不可以!她在高氏身边服侍多年,自然清楚高氏的秉性。这么多年来,国公爷虽有几个姨娘,外边也藏了不知多少外室,但国公爷的孩子始终只有高氏所生的三个,纵然从前姚姨娘生了双生子,但一个夭折,一个痴呆,姚姨娘自己也不得好死。 亦兰摸了摸小腹,一霎间如履薄冰,浑身不自禁地发抖。 肚子里的这块肉,会要命的啊! —— 傍晚吃过晚饭,老太太命丫鬟们在院子里安置了红木圆桌,摆了许多香瓜香果,还有承钰做的月饼。一会儿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大家围着圆桌坐齐,一面闲聊一面等着赏月。 夏夜闲凉,一大家子坐在庭院中乘凉,承钰挽着外祖母的手臂,靠在她的肩上,静静看着大伙说话。 前世也有过这种场景,不过她始终拘谨羞涩,总也融不进这个外姓大家庭,若说这一世哪里不一样,就是她心里油然而生出来一种归属感。她此刻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种团圆的幸福属于她,她身在其中。 戍时三刻的天还未黑透,不过淡蓝浅紫交织的天幕已经能看到月亮泛着银光的圆圆轮廓,承钰遥遥望着那轮皎月,想着泉州家中父亲应该也和沈姐姐,杜姨娘在一起赏月吧,杜姨娘的肚子该像西瓜一般滚圆了吧。有了新太太孩子的父亲,此时望着月亮会不会想到远在金陵的二女儿呢?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这么看着,我倒觉得十五的月亮很圆了。”卢氏笑说道。前几日她已经搬回了叠柳坞,自从她有孕后,大抵是因为心愿实现,人也精神了许多,更加爱说爱笑。 “对啊,我看着也圆。”孙立言紧靠妻子坐着,一只手从背后环到卢氏的腰,时刻护着卢氏。 “我看老三现在成了妻奴了,弟妹说什么,老三从来没个‘不’字。” 孙立言虽然十日有九日都在外边花天酒地,但今日毕竟是中秋团圆之夜,平日聚在一起的纨绔们都各自回家陪妻子孩子,孙立言想乐也找不着人,况且家中还有母亲,因此今晚难得地在亥时前归了家。 他此时“哈哈”笑着打趣三弟,一桌的人都乐了。承钰不常见这位大舅舅,但前世和这一世都觉得他算是自己见过相貌最风华俊朗的男子。眉目乌浓,星眸含情,孙怀蔚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突然想到孙怀蔚,自己今日忙了一天还没去看过他,今晚的聚会也不见他人影。难道圆月之夜,家家户户团聚一堂,他还独自待在偏院里? 别人都说他呆,说他傻,但再呆傻的人也会有自己的感情吧。承钰相信孙怀蔚内心深处并不会喜欢孤零零的感觉。 “外祖母,我有些犯困了,想回屋躺着。”承钰当然明白她精明强悍的大舅母,对孙怀蔚这个庶子是有避忌的,不然也当初也不会只给他拨了一个伺候的人,连像样的宅院也没有。所以她现在想去看看孙怀蔚,只能当着众人撒个小谎。 “怎么就犯困了,小瞌睡虫?”老太太摸了摸承钰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 倒是正常的。“是不是今天做月饼和面累了?”承钰上午做了老太太爱吃的甜月饼,下午考虑到一大家子人,口味不一,又赶着做了牛肉馅和蛋黄馅的月饼,在厨房待了大半日,倒是有些累了。 “可能是吧。”承钰揉着眼睛,乖巧地打了个哈欠,老太太怕她在外边院子睡着,吹了风着凉,忙让平彤扶她回去休息。 “这些月饼是承钰表妹做的?”承钰走出几步,听到后面的桌上,孙怀缜的声音在问。 “是啊,全是你表妹做的。”是外祖母的声音。 渐渐走远,声音模糊不清了,一会儿又是笑声朗朗。承钰走到门前,却拐了个弯儿,往厨房走去。 “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平彤看刚才困意缠绵的承钰一会儿又活蹦乱跳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嘘。”承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我去厨房拿些月饼,给怀蔚表哥送去。” “二少爷?他怎么会没有月饼吃呢,姑娘您就不要操心了。”平彤劝道。 承钰没理会平彤的话,赶到厨房捡了不同口味的月饼,装了满满一盒子,才心满意足地提着篮子从凝辉院后院溜出去。 本来她打算从后院绕出去,再到扶摇院偏院找孙怀蔚,没想到路过小花园子时,青溶溶的月光下,就见到要寻的少年神色淡然地立于荷花池边。 承钰心头一喜,提着篮子就朝人奔过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今天是中秋节,容芷姐姐给你吃月饼了吗?” “我做了好多月饼,给你带的。”承钰把篮子提到他眼前晃了晃。 虽然大多时候孙怀蔚都不理人,但以往不管怎样,孙怀蔚至少还会在她来时看他一眼,今天不知怎么了,少年一直冷冷淡淡的,只看着前面的池水默不作声。 皎皎月色令承钰自作多情一会儿,她忽然问道:“你是生气我今天白天没有来吗?” 少年听了这一句,无波无澜的眸光似乎闪了闪,转过头来不知是笑还是奇地望了承钰一眼。 “还真是呀!”承钰嘻嘻笑道,“那你还真小气。我白天做月饼都快忙死了,实在抽不出功夫来找你玩儿。” 孙怀蔚听到这句,嘴角似乎有淡淡的笑意,不过很快便隐没在温情的月色中,仍是回过头,继续目视前方,任承钰自顾自地说话。 “喏,你尝尝呀,我做的月饼。”承钰知道他不会理会自己,干脆抓起他的手,往手里塞了块莲蓉馅的月饼。 少年眉头微蹙,看着手掌心上精致乖巧的点心不说话。 这边的月饼得承钰哄着吃,那边的月饼却让众人抢着吃。凝辉院中,孙步琴吃得直打饱嗝,孙步瑶本来听说是承钰做的,不想吃,但看着妹妹吃得香,也跟着吃了两块,才发现原来如此美味。 孙立言对于吃喝的要求不逊于自己的母亲,天下奇珍海味也吃尽了,今日偶然吃到外甥女做的月饼,虽然比不得海月楼的大厨,但小姑娘能做出这么入味而不甜腻的月饼已经很不容易了。 孙步玥一块也不吃,神色淡淡地呷了口茶,横了孙步摇一眼。孙步摇吃了一块蛋黄的,又拿了一块豆沙的,吃得津津有味,不想被堂姐瞪了,讪讪的,又不舍地坚持把手中的月饼咽了下去。 一家子正吃得欢,此时天已黑透,天空蓝幽幽的,蓝得纯粹,蓝得没有一点渣滓,越发突出天幕上那轮明汪汪的月亮来,像是深蓝缎子上落了点金灰。 “老太太,表少爷来了。”守在月洞门外的丫鬟进来通报,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着芙蓉色鸡心领锦缎褙子的美貌妇人踏月而来,身边跟着的一位月牙白长袍男孩儿让孙步玥看直了眼。 “武表哥!”孙步玥第一个站了起来,“姨母。” 大孙氏笑盈盈地走到人前,说道:“先叫的表哥,再叫姨母,可见是更愿意见到表哥了。” 话一出口,众人乐得直笑,孙步玥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羞涩地垂下头不言语,眼睛对着桌上的青花缠枝纹茶盅,余光却瞥着边上那抹月白色,心跳得太快,关不住喜悦,不留神让它溢上了柳眉梢。 “玉武今天吵了一天,说要给外祖母送月饼吃,他二叔楞是不同意,把他关了一天,这会儿公公开了口,才答应让我带他出来。”大孙氏笑着说道。丫鬟端了凳椅来,母子俩人坐下和孙家众人唠起磕来。 “承钰呢?”这是陆玉武的第一个问题。 “承钰做了一天的月饼,累了,睡觉去了。”老太太下巴往承钰屋子的方向扬了扬,示意她在屋子里。 失望之色登时爬上陆玉武的脸上,他毫不掩饰,叹了口气。 丫鬟把大孙氏带来的月饼端上桌,孙步琴先拿了一块,咬一口尝尝,说道:“姨母做的比承钰姐姐的还要好吃。” “承钰做了月饼?在哪儿呢?”陆玉武的眼里又燃起了希望的小火焰。 “桌上这些都是。”孙步亲指了指,又讪讪的收回,发现承钰做的月饼早被吃得差不多了,剩了一块豆沙的,大家知道老太太爱吃甜食,才没动它。 陆玉武不由分说,夹起那块一口塞进嘴里,连声说“好吃”。 “步琴,我怎么觉得承钰做的比我娘做的还好吃呢。”陆玉武吃完觉得齿颊留香,还想再来一块,可惜没有了。 不知为何,大孙氏第一反应想到“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句话,但幸而没说出口,一来承钰还小,两个孩子也还没有正式定亲,二来她还没摸清母亲的意思。看母亲的样子,是要多留承钰几年的。 头顶月亮熠熠生辉,地上的人们欢声笑语,陆玉武却把自己置于这层热闹之外,眼睛不时盯着东边走廊那间黑黢黢的屋子。 小丫头真的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你快尝尝呀。”承钰期待地望着少年。不知是承钰的坚持还是月饼的香味,抑或是深情的溶溶月色使人放下白日的戒备,孙怀蔚最后还是拿起月饼,咬了一口。 “还吃吗?”承钰渴望得到少年的认可。 孙怀蔚不说话,用实际行动给了她答案,他把剩下的月饼一口吃掉,左边的腮帮子鼓起圆圆的一团,引得承钰不自禁想用手指戳两戳。 “好吃吧,好吃这里还有好多呢,都是给你的。” 孙怀蔚看了一眼三层的食盒,什么也没说,倚着旁边的大柳树盘腿坐了下来。 这意思是要慢慢吃啦? 承钰雀跃地跟着蹲了下来,把三屉月饼分别拿了出来,“这是牛肉馅的,这是豆沙陷,这是蛋黄馅。” 孙怀蔚犹豫了会儿,最终拿了块豆沙的。承钰生起一丝窃喜,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爱吃甜食? 深蓝锦缎上的那点金灰落了些在水面上,水光潋滟,又把那点淡金色滤成了银白。荷花池传来鲤鱼“啵啵”的吐泡泡声,静夜里听来觉得沉厚而安宁。 “你看,鱼儿也赏月呢。”承钰把手伸进水里拨弄鲤鱼,朱红的赭黑的,一个个不怕人似的,滑溜溜的身子擦过她的手掌。 孙怀蔚闻声看过去,正好承钰回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块儿,一个眼里闪着星光,一个眸里映着月色,她又看到了那对久违的小梨涡。 还是孙怀蔚先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吃他的月饼,承钰看了他一会儿,才又低头去拨弄池水。眼前的鲤鱼游来游去,越来越多,多得成团成簇,檀色的黛色的交织重叠到一块儿去了,看得她头脑发胀。 又游来一群胭脂色的鲤鱼,红彤彤的一片,怎么这么像前世她小产时流的那一大滩血。 不看了,站起来吧。头上压了什么东西,好重!承钰抬手去摸,只摸到冰凉凉的珠花,什么也没有。是月亮掉下来砸到自己了吗?为什么又痛又沉,像要把她压到地底去。 头重脚轻,她想叫孙怀蔚,但越来越加重的疼痛把她哭的力气都抽走了,身子一歪,她便陷入了那片静谧的柔水里。 孙怀蔚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咬月饼,脑子里却是刚才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突然听到沉闷的一声“咚”,抬头一看,岸边的人不在了,池水泛起阵阵涟漪。 她怎么掉进水里了? 没有多想,孙怀蔚一头扎进水里,把湿淋淋的承钰捞了上来。所幸池水不深,只及他的肩膀,他抱着姜承钰把她轻轻放在岸边,自己再爬了上来。 拍了拍小姑娘的面颊,只是没反应。冷浸浸的清辉下,承钰一张脸面白如纸,双眸阖上,安静乖巧地像睡了过去。孙怀蔚往她鼻处探了探,下一秒似被舌咬一般缩回了手。 小姑娘怎么没呼吸了? 情势紧迫,他抱起承钰往凝辉院发足狂奔,终于跑到了后院,眼看长廊就在前方,孙怀蔚却突然止了步。 他救了姜承钰,谁还会认为他是个傻子?怕日后再怎么装疯卖傻,旁的人信了,高氏会信吗? 可是怀里的小姑娘,时间不容耽搁。 短暂的一瞬,他的心念百转千回,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小姑娘湿嗒嗒的碎发贴在脸上,小脸贴在他的怀里,像只虚弱的小猫。 我不要她死! —— 平彤守在廊下,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那轮冷月发呆。她和那位二少爷见了面总是要吵,虽然二少爷不会说话,多半时间都是她在埋怨。今晚姑娘又去找他了,姑娘知道两人见了面总不得安静,让她先回来,她在屋外,别人也不会猜到姑娘去了别处。 可她就是看不惯自家姑娘对他这么好,他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就是看不惯姑娘低声下气地去哄着别人,热脸贴了冷屁股,就是看不惯…… “啊!”小腿处猛然一疼,平彤呼痛,蹲下来揉搓,发现脚边有块鹅卵石,猜想是哪个调皮的小丫头捉弄她,气得四下张望,啐道:“小蹄子再不出来,被姐姐我逮住了仔细你的皮。” 四周却并没有人,她心里正奇怪,突然瞥见走廊尽头的朱漆柱子下倚着个人。 那身月白色的襦裙不正是姑娘今日穿的吗? 平彤忍着痛跑过去,发现果然是自家姑娘,连叫几声没反应,摸着她的裙子湿漉漉的,又慌又急,忙哭着喊人。 庭院中言笑晏晏,孙立言正在得意洋洋地说他往年在外游山玩水的见闻,平彤连喊了好几声,陆玉武才透过欢笑声听到有人在呼救。 “是承钰身边的丫鬟。”陆玉武听清她在说“姑娘出事了。”急得一下子蹭起来,把桌子撞得剧烈一晃,孙步玥边上的茶盅被撞翻,茶水泼出来,淋湿了她大半裙子。 “武表哥。”孙步玥懊恼地叫他,他却已经跑远了,老太太也起身去看,后面一众人都跟着离了桌,剩她一个孤伶伶地对着个红木大圆桌生闷气。 “表少爷,老太太,你们快救救姑娘呀。”平彤泪如雨下,刚才她探了探承钰的鼻子,发现她的呼吸非常微弱。 老太太看了这情景,大呼一声“我的儿啊!”绣芙在边上扶着才没有晕倒过去。 陆玉武心急如麻,头脑却还保持着冷静,他冲过去把承钰打横抱了起来,众人尾随着进了厢房。 高氏猜着是砒霜起了效用,但乍一看姜承钰这副将死之相,还是吓了好一跳,心虚害怕人发现,又忙强作淡定,命丫鬟去请大夫。 大夫迟迟没到,平彤在旁已经哭成了泪人,老太太一口老牙咬得紧紧的,老泪纵横,她要撑着看大夫把她的心肝医好! 众人无比担心,围在床前关切地注视着床上的小丫头。陆玉武却转身走到了凝辉院的月洞门。这老头怎么走得恁的慢!待会他来了,自己一定提着他的脖子把他一下甩到承钰床前,一刻功夫也不能耽搁! 他在门外踱来踱去,双拳紧握,望一眼院内,又望一眼院外,若干年后他回忆起这年的中秋夜,才发现当时内心的煎熬胜过他第一次带兵出战的千万倍。 大夫终于姗姗来迟,客套话也说不出来了,陆玉武真提着大夫的领子疾步把他拖进屋子。大夫惊魂甫定,好容易平静下来给承钰诊脉,这一下去又是一通惊魂。 这样的脉象他不是第一次诊到。十几年前,他曾为皇帝的宠妃号到过这样的脉。当时那位宠妃得皇帝专宠,皇帝甚至几次起了要废掉发妻,立她为后的想法。那会儿他在太医院当差,皇后找到他,要他每日为那位宠妃请平安脉,但无论发现什么,都只许说一切正常。 后来那位宠妃便莫名死掉了,旁人都在叹她没福气,只有他知道,她是死于慢性砒霜中毒,而这件事,无疑是皇后指使人做的。 他原以为退了休不用再见这些尔虞我诈,没想到如今又让他撞见了,当事人还只是个幼小的女娃。 好狠的心啊! 但毕竟这里不再是皇宫,没有皇后压制,他决定说出实情。 “姑娘是中了砒霜之毒,不过幸好发现得不晚。请老夫人赶紧让厨房准备烧焦的馒头和盐水送来,如果有新鲜牛乳更好。我马上施针为姑娘放出毒血。” 丫鬟仆妇手忙脚乱地拿来了大夫要的东西,大夫把焦馒头研了末,和水灌承钰服下,不一会儿承钰有了反应,开始剧烈地呕吐,直吐得天翻地覆,胃里的东西呕尽了,又开始吐黄水。吐完又一头栽倒过去,人事不省,看得老太太在旁“心肝,儿”地嚎啕。 大夫又为承钰施针,扎了几个穴位,慢慢地,承钰的手指尖浸出些红中带黑的血滴,血缓缓渗出,直到转为鲜红色,老大夫才收针送了口气。 “姑娘已无大碍,只是姑娘之前落了水,恐受寒生病,我再开些疏散的药。这段时日不可吃油腻荤腥的东西,饮食一定清淡,以养肠胃为主。” 老太太听得点头如捣蒜,命丫鬟一一记下,又留大夫为剩下的儿孙诊了脉,直到大夫确认其他人都无碍后,老人家一颗悬悬欲坠的心才有了点着落。 大夫走后,老太太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丫头怔了好一会儿,被绣芙扶到屋外,门轻轻掩上,廊下乌泱泱站了一大家子人。 “娘,府里怎么会有人下砒霜?而且只针对承钰一人?”这是家宅不宁,或是有人想害孙家,先拿承钰下手示威。大孙氏为娘家担忧起来。 孙立行把卢氏紧紧抱在怀里,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在为刚才的事后怕。郭氏一手护着一个女儿,心里也不禁打起了鼓,想着回去就再请大夫来为两个女儿把把脉。孙立言默不作声,心里却盘算着家中不安全了,该上哪个外室那儿躲一阵子。高氏怕露出什么破绽,也沉默不语。 众人都等着老太太发话,老太太却转过身对着屋门泪眼涟涟。半晌,才开口道:“把伺候过承钰的丫鬟,全拉去审问,要是不说,就吃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母亲,这是用私刑啊?”郭氏为人一向宽和,不主张体罚下人。 “人都这样了,还管它是不是私刑!等咱们全家都给歹人害了,再让大理寺的人来用刑吗!”老太太心乱如麻,罕见地斥了儿媳一句。郭氏知道婆母是因为着急,当下闭口不言,高氏见郭氏挨了却很开心。 “母亲,我这就让人把承钰身边的人先抓起来问话。”高氏说完,便雷厉风行地指挥起来。她并不担心,因为这件事根本是她身边的人做的,查姜承钰身边的人,任凭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查清了,也不会发现事情真相。 平彤还在焦灼地期待承钰睁眼醒来,却被冲进来的婆子抓得牢牢,说要审问她。绣桃尚在家中,准备吹灯歇息时,门外“彭彭”乱响,竟是国公府的小厮们,二话不说地把她扯回了国公府。 今晚团圆之夜,卫国公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上上下下几百人却不得安宁。各人揣着各自的担忧,彻夜未眠。 陆玉武不肯跟着大孙氏回去,大孙氏知道他心疼这个表妹,只好同意他留在国公府。众人回了各自的院子,孙步玥看她的武表哥在这儿,却舍不得走。但如果陪他守在凝辉院,就是变相地守着姜承钰。她不愿意守着姜承钰,她在心里祈祷这个外来的表妹不要挺过今晚。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情绪起伏波动又加上痛哭一场,一双老眼浑浊起来,布满血丝,最后被陆玉武劝回房歇息。临走时留了几个信得过的丫鬟照顾。 上半夜承钰的小手一直冰凉,陆玉武把她的手渥在自己手心里,攒得紧紧的。他一直盯着承钰的脸不挪眼,期待着她或者翻个身,蹬个被子,可她除了浅浅的呼吸,只给陆玉武留下一片死寂。 天蒙蒙亮时,陆玉武从床边醒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承钰,小丫头没有动静,连姿势也和昨晚一般无二。 “承钰,你醒醒呀,天亮了承钰。”陆玉武捧起那张苍白的小脸蛋,这是他当初奋力在江流里抢回来的小丫头,他不许她就这么没了。 “承钰,玉武哥哥带你去打秋千好不好?”他的声音已近哀求,“你再不醒来,我就把戏台子搭在你屋子里,让那些伶官咿咿呀呀地唱戏闹你。” 记事以来,他第一次尝到泪水糊了眼睛的酸楚,以往二叔的板子落在身上他也绝不会吭一声,可是这回他被一种深深的恐惧彻头彻尾地击败。 他害怕失去怀里的小丫头! “玉武哥哥。” 是小丫头醒了!陆玉武忙擦了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我在,哥哥在。” “你怎么在这儿?”承钰还不清楚自己刚死里逃生,她能回忆起的只有昨晚突然而来的头痛和跌入水中时凉凉的池水。 一觉醒来浑身疲软,肠胃空空,发现陆玉武正抱着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这是怎么了?”承钰想撑着起来,但力不从心,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陆玉武托着她的头,把她轻轻放回床上。“你中了砒霜,大夫来给你催了吐施了针,现在你醒了,也就没有大碍了。” “那你?” “我昨晚来送月饼,那会儿你已经睡下了。”陆玉武说到这儿才觉得不对劲,“你睡下了,为什么之后又会在长廊上发现你?” 长廊上?难道是她落水后孙怀蔚救了她?可是不可能啊,孙怀蔚是个…….小花园里一向少有人行,能在她落水后及时救起并把她送回凝辉院的,只可能是孙怀蔚! 难道孙怀蔚一直是在装傻? 还有,刚才玉武哥哥说什么,砒霜!怎么会有砒霜,她这一世安分守己,默默过自己的安静日子,避着孙涵,让着孙步玥,却又招惹了谁?谁看她这般不顺眼,竟要下砒霜毒死她! “承钰,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孙怀蔚救起她,却只把她放在长廊上,而没有引起众人注意,说明他并不想让人知道。满目愁思地望着陆玉武,她最终说道:“后院出去有个小花园,我看月色好睡不着,偷偷溜去玩儿,没想到跌到池子里,幸而那水浅,我自己爬了起来,跑回来的时候却觉得头痛,撑到长廊上就晕了过去。” 陆玉武对她的这套解释显然深信不疑,点点头,他说道:“你别害怕,外祖母已经让人在查这件事了,绝不会再有人来害你。” “嗯。”承钰四下看了眼,屋里三四个伺候的丫鬟全是外祖母身边的面孔,不见平彤绣桃的身影。 “平彤呢?” “外祖母很生气,让大舅母把你身边伺候的人都抓去审问了。” “什么!”承钰听到平彤被抓,急得掀了被子就想下地。 千人万人想要害她,平彤也绝不会害她! 承钰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脚一沾地,似踩在棉花上,走两步就摇摇欲倒。陆玉武赶忙扶她坐回床上,“承钰,你要什么,我帮你拿,你乖乖躺着别动。” “我要平彤,玉武哥哥,你帮我把平彤找回来。”陆玉武看她一双眸子泪光点点,心里不忍,正要去找外祖母,老太太已经进了屋。 见承钰醒了,老人家一双小脚迈步如飞,奔到花梨木架子床前,搂着她“心肝儿心肝儿”地喜极而泣。 “钰儿饿了吗?外祖母马上让厨房做好吃的来。不对,大夫说了饮食要清淡,那只能委屈咱们钰儿了。”老太太吩咐绣芙,“让厨房煮些粥来,燕窝粥,鸡肉粥,黑米莲子粥都做,再做些可口的小菜来,不许太油腻。” 想到外孙也在,又添了些陆玉武平日爱吃的。 绣芙应喏去了,老太太搂着失而复得的外孙女,又问:“承钰还想吃点什么?” “外祖母,你放了平彤吧。”老太太没想到外孙女会回答这样一句话,脸色顿时暗了几分,“事情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嫌疑,特别是近身服侍你的,不能放!” “外祖母。”承钰哭求,“我用性命担保,平彤绝不会害我,她是清白的,您就放她回来吧。” “钰儿,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太太话还未说完,却听承钰放声大哭起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看得她一颗心终究软了下来。 “好好,外祖母马上让人放她回来。”话音一落,承钰渐渐止了哭,一张素脸如雨水洗过的梨花,清丽淡雅,望之生怜。 “外祖母,平彤自小伺候我,是我从泉州带来的,我信得过她。昨晚的事,都是因为我贪玩,跑去小花园里玩水,跌到池里,后来回来时晕在了廊上,平彤对这些事一点也不知情。”承钰刚才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才急得哭出来,此时觉得身子更加疲乏。 老太太为了安抚外孙女的情绪,没再说什么。 平彤不知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黑乎乎的房间只点了一只蜡烛,她和平日此后姑娘的丫鬟绑在一起,面前坐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手里拿着沾辣椒水的鞭子问她们话。 而她作为贴身丫鬟,已经吃了几鞭子。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害姑娘的!”一鞭子下来,正中平彤右侧脸颊,薄薄的脸面立刻火烧火燎一般,疼得她龇牙咧嘴。 说了一晚上的不知道了,这些人有完没完! 眼看下一鞭子就要挥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有天光乍然泻进来,虚着眼逆光看过去,来人喊到她的名字,让婆子赶快放了她。 回到凝辉院,平彤见承钰醒了,承钰看平彤回来了,主仆俩都放了心,平彤照顾起承钰更加用心起来。 老太太带着陆玉武到花厅去用早饭,留平彤一人伺候承钰喝粥。 “她们还真打呀?疼不疼?”承钰轻轻碰了碰平彤脸上的那道伤口,疼得她抽冷气。 “没事儿,奴婢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回头擦点药就好。我还奇怪呢?姑娘昨天明明和二少爷在一起,怎么会浑身湿漉漉地回来?”平彤轻轻吹了吹燕窝粥,给承钰喂了一勺子。 承钰没有回答,只问她当时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我在廊下替姑娘守着,没想到突然被一块飞来的石头砸中了小腿,还以为是谁恶作剧呢,转头一看,便看见姑娘倒在长廊尽头。那块石头是谁扔的?难道是二少爷?” 承钰摇摇头,“当然不是。”她决定在弄清事实之前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猜想,“石头是我扔来的,当时落水我自己爬上岸,走了一段路,实在没力气叫你了。” “哦。”平彤点头,“还好姑娘中毒浅,毒也及时解了,没有叫那下毒的歹人如了意!要是让我抓到他,一定狠狠打他一顿!” 平彤握紧了拳头。 “你待会得了空能去扶摇院替我看看怀蔚表哥吗?昨晚我落水,可能把他吓着了。” 平彤撇了撇嘴,皱眉道:“他都不救您,您怎么还惦记他呀。” “怀蔚表哥是个可怜人,若是因为我把他吓得更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承钰央求,“好平彤,你就替我去看一趟吧。” 平彤往她嘴里塞了满满一勺粥,才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早饭后各房的人陆续来给老太太请安,问过安又去看望承钰,见小丫头醒了,没有发烧受寒,还喝了一大碗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地。 要上族学的孙怀缜也来探望了她,说了些让她好生调养的话,又急急去东跨院读书。 孙步琴趴在承钰床前不愿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承钰半晌。承钰刮刮她的小鼻子,“琴儿傻了,光盯着人看,也不会说话。” 孙步琴扯了扯嘴角没说话,颇有一种任承钰编派她的大度,末了仍旧蹲在床边手托香腮地望着她。 “你不去上学了,打算这么把我盯一天?”承钰笑道。 “我和娘说了,要在这儿陪你,让她帮我向顾女先生请假。”孙步琴正声说道。 “你陪我?”承钰失笑,“你是把陪我当作不去上学的借口吧。小滑头。” 孙步琴笑笑没做声,承钰看她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守在这儿了,叫丫鬟端了点心来给她吃。 一会儿大孙氏也来了,她带了许多进贡的上等补品,看得高氏也不禁咋舌,这么些好东西,恐怕她哥哥也弄不来。 大孙氏看未来儿媳妇好端端地坐在床边,儿子正陪她玩着翻花绳,心里的大石落定,喜滋滋的,再不复昨夜一晚的殚精竭虑。 “这些东西还都是皇上从前赏给公公的,公公听说承钰不好,大半夜就让我清点出来,要往府里送呢。”大孙氏笑道,一面留神看母亲的面色。她担心东西是王府的,母亲因为芥蒂不会收下。 老太太默不作声地呷了口茶,气氛沉静了会儿,还是高氏反应过来,忙向大孙氏道了谢,让人把东西拿去厨房。 而后陆玉武万般无奈地被大孙氏拉回了家,原因无他,祖父回来后看了他的骑术剑法等,很是不满意,近日变着法儿地在训练他,一刻也不肯放松。 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看祖父的意思,是有意带他上战场征战杀敌。 陪承钰翻了最后一个花绳,陆玉武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国公府。承钰朝他摆摆手,答应下次见面就把之前承诺给他打的玛瑙腰佩给他。 陆玉武前脚走后,被承钰派去看孙怀蔚的平彤就回来了。 平彤使了个眼神,承钰找借口对孙步琴说刚才听到外祖母叫她,琴丫头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候,怎么没听见?”看表姐一脸的肯定,还是决定出去一趟。 琴丫头一走,承钰便问道:“这么快?你见到怀蔚表哥了?”她估摸着平彤这一来回还不到一刻钟时间。 平彤“嗨”了声,解释道:“我打算走后院那条路,哪晓得刚走出去,甬道边就踢着个人,那人缩在那儿睡着了,被我踢醒抬起头,我才发现就是二少爷。” “你说他在甬道上睡觉?”昨晚他救了落水的自己,显然衣服也是湿的,他换了衣服吗?还是就这么在那儿待了一晚上? “这我也不知道了,他发现是我,站起来扶着墙便跑了,我怎么叫也叫不回来。” 他为什么睡在甬道上?昨晚她落水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充斥着承钰尚且昏沉沉的脑袋,但有一点她非常确定,那就是孙怀蔚并非真的痴傻,他一直在瞒着众人。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急于找到答案,承钰决定去见他。刚在平彤的帮助下把衣服鞋袜穿好,孙步琴扶着老太太进来了。 孙步琴很不满意,嘟着嘴说承钰骗她,专门把老太太请来对峙,却发现表姐穿戴整齐,似要出门。 “承钰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孙步琴问道。 “是啊钰儿,你要什么东西吗?外祖母替你拿去。快回床上躺着。”老太太说道。 两相询问之下,承钰不能说出实情,只好随便说了句“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好吃的”掩饰过去,意料之中的被外祖母笑是“小馋猫”,最后只得脱了刚穿好的衣服,乖乖回床上躺着。” 老太太昨夜劳神伤心,坐了会儿便疲乏了,由绣芙搀着回去休息,孙步琴精神却好得很,把炕上的瓜子儿嗑得“喀嚓喀嚓”响,只是守着承钰不离身。 “三小姐是怕姑娘眨眼没了似的,守了一整天了。”晚饭时分,平彤看着躺在炕上发呆的孙步琴打趣道。 孙步琴听她这么一说,觉得自己还真就怕如花似玉的承钰姐姐眨眼没了,经历昨晚的惊心动魄她才明白,人很容易眨眼没的。她今天不眨眼地盯着表姐,这样她就没机会说没就没了。 孙步琴为自己能想出这么妙的法子骄傲,情不自禁笑出了声。承钰看小丫头一脸呆呆的样子,还对着炕桌上一堆黑黑白白的瓜子壳傻笑,不知怎么的,前世琴儿被水泡得发胀的脸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把她自己吓得一哆嗦。 前世捞起琴儿的那个池塘,位于东跨越,而她之前去找了找,竟没找到,难道是她这一世来早了几年,池塘还没修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她要做的要么是阻止池塘修好,要么是让琴儿永远别去那儿。 入夜后,孙步琴回了自己的院子,老太太也歇下来,因为平彤无故受了些皮肉之苦,承钰心疼她,让她这段时间不用守夜,赶她回房睡觉。但这样一来,她准备夜里偷偷溜去看孙怀蔚的计划就落了空,廊上廊下站着的都是外祖母的得力丫鬟,除非生了翅膀从窗户飞出去,她再难想到法子去见他。 —— 扶摇院里,高氏黛眉紧锁,面色不愉。 “你可知道老爷去哪个贱蹄子那儿了?” 国公府大房虽然只有高氏一个嫡妻和亦兰一个通房,但孙立言在外边养了几房外室,高氏了如指掌,不然怎么每日让人给那些外室送避子汤,孙立言当然也心知肚明,但只要高氏没染指他享受女人的事儿,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亦兰在后面为高氏松头发,摇头道:“奴婢不知。” “不知道吗?”高氏长眉一挑,“老爷这么宠着你,什么悄悄话都和你说了,你还不知道?” 这话问得亦兰手心一紧,不小心连带着扯了扯高氏的头发,高氏“咝”了声,骂道:“捧你一句还当真蹬鼻子上脸了,也不好好伺候。” 亦兰吓得立马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不敢,奴婢……”这两日发生太多的事,她心里既为姜承钰及时救了回来高兴,又为高氏一定会再让她想办法加害姜承钰而忧虑,更重要的是,小日子迟迟不来,她担心肚子里真有了块活肉,若是让高氏知道了,恐怕就是一尸两命的事了。 “你这丫头最近是怎么了?两句玩笑话也开不得了,吓成这样。”高氏还以为她在为自己没把事情办妥而害怕责罚,“姜承钰那里,这次也只能作罢,日后再慢慢打算吧,如今出了这事,拿到她那儿的东西,恐怕一针一线也要查了。燕窝你还是继续送着,但不用再下砒霜了,这样一来,更不会有人会怀疑到那上头。” “快起来给我梳头发。”亦兰还呆呆地跪在原地,高氏不满地嗔道,“对了,上月初你伺候过老爷后,喝汤了吗?” 亦兰知道高氏所说的汤就是指避子的汤药,但那晚过后,厨房的人并没送来,许是忘了,可现在要怎么回答高氏呢? 往往一瞬间的抉择,可以改变命运,亦兰在高氏的询问下强压着紧张,坦然道:“喝过了。” 高氏没再说什么,也没听到亦兰“咚咚”如鼓的心跳声。 第二天亦兰如常去送燕窝,不过不同以往的是,碗在端给姜承钰之前,先要经平彤手里的银针检查,确定银针没有变色后才能留下。 亦兰趁机瞧了瞧承钰,见她靠在床边,一张小脸素雅淡然,虽然脸上还没什么血色,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姑娘好些了?” “好多了。”承钰喝着甜甜的燕窝笑道,“对了亦兰姐姐,前日我的小厮去了趟你家里,东西都给你捎去了,你的家人又托他带了东西给你。” 平彤把一个粗布包裹拿来,亦兰连声道谢,回去后急急打开来看,有一封信,还有几件贴身的肚兜,看花纹都出自娘的手。娘和妹妹不识字,信应该是找人带笔的,上面问她好不好,又说她们都好,还说大妹今年年底就要出嫁了,让她也向大太太讨个话,什么时候放出来寻个人家。 看到这儿,憋在心里不知多久的委屈终于冲闸决堤,亦兰伏在桌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还能怎么办?大抵一辈子都得耗在这国公府里,还是奋起一搏,最后被高氏随便配个小厮,或者发卖出去,更或一棍打死。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她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也罢了,肚里的孩子呢?若是被高氏发现,要她流掉,国公爷也不见得会来护着她。不反抗也是死,反抗了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亦兰深吸一口气,收了眼泪,她决定出去先找大夫看,孩子一旦坐实,她就会义无反顾地踏上扳倒高氏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不知不觉又在床上躺了两日,承钰躺得腰酸背痛,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却又不能立刻飞奔去见一面,一颗心似落进油锅一般,翻来覆去地磨折着。 昨夜落了场雨,风刮走了那团乌云,又吹来了这团,今早的天空始终灰沉沉的,透着凉意。 老太太陪承钰吃过早饭,便和二儿媳带着几个孙女一同去了相元寺——她要为外孙女祈福。 承钰前一秒笑着和老太太告别,下一秒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跳下来,跑了出去,平彤在后边追着给她披了件素锦披风。 清晨的孙怀蔚蹲在荷花池边,昨夜一场暴雨,打得荷花片片凋残,露出一个个硕大的莲蓬来。他盯着静谧的水面,忽然想起了姜承钰的眼睛。 那晚他顺手从边上的花盆里抓了颗石子,打中她的丫鬟,还好她的丫鬟发现了她。人都围上了,他悄悄退到甬道边,竖着耳朵听动静。 她被人抱回了屋里,大夫来了,大夫又走了,老太太在廊下说话,高氏让人把丫鬟抓起来…… 她没事了,但孙怀蔚不想走,他缩在一角静静地望着月亮。就在一个多时辰前,他抱着小丫头在这条甬道狂奔,他听到风从耳边“呼呼”地刮过,他听到自己急促沉重的呼吸,他听到心里的狂喊,他在乞求她不要死。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六年前妹妹中毒身亡,母亲在这荷花池中溺亡,两个至亲的人毫无生命地躺在自己眼前,他也苦苦乞求过她们不要死。 事情查出来是父亲的苏姨娘所为,她一向和母亲争宠,最后被高氏让人当场打死,但他心里清楚,真正害死母亲和妹妹的凶手,就是高氏! 因为那碗莲子羹,本是端给他喝的,结果妹妹跑来书房见了要喝,他就让给了妹妹,下一秒妹妹便七窍流血,当场毒发。 为什么?因为他是碍眼的庶子,还是个聪颖伶俐,八岁便熟读四书五经,抢了嫡长子风头的庶子!在他想彻底想明白这点后,娘也去了,他只好开始装疯卖傻,骗过高氏。 从那以后,他成了众人漠视的傻子,从那以后,他孑然一身,无人问他粥可温,无人与他立黄昏。 直到那个小丫头的出现。 她给了他一把伞,她请大夫给他看病,她逼着他喝药。起初他以为小丫头只是大小姐脾性,觉得他好玩,要拿他当玩物,他不搭理她,她偏偏又缠上来。 明明很烦她,但为什么一想到她可能会死掉,心里就一抽一抽地作痛,似乎永远也不会快乐起来。 有冰冰凉凉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他收回悠然的目光,发现雨打残荷,水面泛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回去了吧,这回若是淋了雨生病,怕是再没人会逼着他喝药了。 早秋的碎雨中,他站直了身,望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穿着玉涡色的裙子,秋风越过荷花池,吹动她的裙角,如一朵温婉的玉兰花,看得他心头一暖,无迹可寻的快乐在那一瞬间失而复得。 “嘿,少年!”承钰招了招手,刚才跑得急,此时气还没喘匀,但并不妨碍她明媚一笑,“我终于见到你了。” 孙怀蔚有一刹那想跑,但他挪不动步子,他看着小丫头欢喜地朝自己跑来,他听见小丫头在问一个解释,他望着那双清澈澄静的桃花眼,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愿意把心底的秘密告诉她,即使在这之后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 晚饭前老太太和儿媳孙女回来,给了承钰一个小小的符,说是在相元寺为她特地求的平安符,让她贴身带着。 黄昏时分云收雨歇,一轮红日在天际露了半张脸,承钰站在老太太屋前,呆望着天边金丝交错,热闹非凡。 而国公府另一头的亦兰,看着残阳西坠的天空,也是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你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夫人叫你呢!”亦芝在拍了她一下,“你怎么哭了?” 亦兰回过神,没理会亦芝的问题,面若冰霜地走进了屋子。 “你一整天上哪儿去了?”高氏很是不满,今天她快忙昏了头,亦兰不知溜去哪儿了,亦芝蠢钝得很,身边一个称心的也没有。 “看大夫。”亦兰面无表情,僵僵地回话。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跟我说话也阴阳怪气的,一个个的是要反了不成!”高氏拍着桌子骂道。 “奴婢不敢。” 言语上还是恭敬,高氏喝了口茶,等气消了,说道:“我这儿有桩事要你去办。” “这人也审了几天了,死了两个丫鬟却什么也审不出来。我怕再这样查下去,会有人起疑心。” 亦兰心底讽刺,真凶都在这儿,审旁的人审得出来才有鬼。 但高氏接下来的意思就是要她去弄鬼,替死鬼。 “伺候那丫头的人里边,有个叫品儿的,不是家生子,在外边还有爹娘姊妹。你今晚偷偷地去了,把银子给守门的,让他领你去见那个品儿。就和她说,若是她把这件事背下来,就算搭了条性命,我也不会亏待她的家人。但是她若是不愿意,还声张出去,就别怪我心狠。”高氏黛眉轻挑,胜券在握。 又是一个“亦兰”,又是一个受高氏胁迫的人。想想自己还不如那位品儿,她大可一死,不用像自己这样苟且违心地活着。 “哼。” 高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屋里除了亦兰没有旁的人,这一声冷笑不是她发出的还能有谁? “你笑什么?”高氏凤眼上挑,怒意顿生。 “我笑夫人也不怕坏事做绝,损了子孙后代的阴德。”亦兰幽幽地说出来,幽幽而淡然地和高氏对视。从大夫说出她已有一月身孕时,她便打定主意走上这条不归路。 “当真是反了!”高氏手掌拍在桌上,震得手心发麻,气得浑身发抖。从她记事以来,还没有哪个下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但亦兰毕竟跟了自己多年,而且聪明得体,身边少不了这个帮手,高氏当然不会打发她出去,当下只让她去领三十个板子,再扣半年的例钱。 亦兰木然地走出去,亦芝好奇地问她到底怎么了,她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我怀孕了。”亦芝听了怔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亦兰走了好远才大呼大叫地冲进屋向高氏回报。 亦兰走在去往凝辉院的路上,夕阳碎在天际,晕染出金的红的一片,她看着不远处的房檐落满金色的灰尘,眸里映出点点碎金。 老太太在屋里叫承钰用晚饭,因为承钰饮食忌荤腥,老太太怕外孙女见她吃好鱼好肉眼馋,干脆陪着她一起喝粥。不过,最近新招的厨子有些不如意。 承钰见外祖母喝了两口皱就放下了,问道:“外祖母,你想吃别的可以叫厨房做,承钰不会馋嘴的。” 老太太摇摇头,“我哪里是喝不惯粥,只是新来的厨娘手艺的确不比之前。”把粥推到一边,老人家又感叹了一句“难喝。” 承钰抿了抿嘴,无可奈何。因为砒霜的事,外祖母先是把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抓了起来,后来又把厨房掌灶的烧火的打杂的一干婆子全抓了起来。厨房里顿时空了下来,因为事情紧急,大舅母也没有时间慢慢找好厨娘,这几日已经换了两拨人,做的东西都合不了老人家的胃口。 不过承钰对吃的方面不算挑,眼前这碗黑米粥热乎乎甜丝丝的,很是养胃。正喝着,绣芙进来说大舅母房里的亦兰要见老太太。 “老大媳妇又找着新厨娘了?快让那丫头进来。”老太太说道。 亦兰进来后面色沉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承钰和老太太面前,“求老太太救救奴婢。”下一秒泪如雨下,哭得尖尖的下巴都在颤抖,吓得老太太忙问她怎么回事。 她又哭了好一会儿,一张脸蛋像水洗过一般,带着哭腔道:“奴婢,奴婢有了身子。” “当真?” “今日去看了大夫,一月有余。” “那是好事呀。”老太太喜得亲自来扶她,她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老太太还没答应救不救奴婢,奴婢不敢起来。”亦兰一双眸子决然清冽。 “想必老太太也清楚自己儿媳的性子,从前多少姨娘哥儿都被她害死了,如今我一个人微言轻的丫头,想必她更是不会放过。” “老太太难道不想老爷多一些子孙,难道就只有她高氏生的孩子才配做国公府的少爷姑娘吗!” 老太太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斯文秀气的亦兰有这么决绝的一面,她问的那两个问题也只戳心窝。 她当然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高氏那些龌龊手段她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为了家宅和睦,忌惮着高氏娘家,才没有发作出来。 良久,老太太才开口道:“亦兰,不如我把你悄悄送到山庄别院养着,直到你平安生下孩子,再做定夺。” “老太太!”亦兰凄厉地叫了一声。 “老太太,还有一事,如果今日不说出实情,亦兰死也不能瞑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下砒霜要害表姑娘性命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太太!” “你住嘴!”一屋子人都没想到亦兰会说出这样一个惊天秘密,也没想到老太太会厉声呵斥。 老太太深吸了口气,略显疲惫,看了眼拿着勺子呆愣的承钰,挥了挥手,让绣芙先带她出去,自己留亦兰一人在屋里问话。 “你说是大太太要害表姑娘,可有证据?” “证据就是奴婢。奴婢每日给表姑娘送来的那碗燕窝,都按着大太太的吩咐,下了砒霜。大太太不敢明着害表姑娘,所以要奴婢每次放的量极少,以待药量积少成多,就算表姑娘暴毙身亡,也查不出原因。” 人都出去后,屋里显得空寂冷清,穿一身宝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的老人面色冷静,但额前的青筋却止不住地抽动。 亦兰实在猜不透老太太会如何处置,心里惶惶不安,紧紧咬住嘴唇。 半晌,才听坐在上方的老太太说道:“你起来吧,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这几日你就先在我的凝辉院住着,我量她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那些下贱勾当!” 意思是放过她,不计较她下毒的事了? 亦兰刚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只听老太太又开口道:“我让你在这儿安心养胎,但也别以为我不会计较你的事,等你生下孩子,我再来处置你。” 亦兰又跪下来垂泪叩谢。落在老太太手里总比落在高氏手中好,至少她还能保住腹里的孩子,老太太一向宽厚仁慈,想必也不会殃及她的家人。 —— “怀孕就怀孕,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你在这儿跳脚鸡似的?”亦芝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高氏,高氏有一瞬间的慌神,不过很快平静下来。 亦芝没想到主子淡定如此,自己反而被训了一句,一时只得按捺住心里的激动,乖乖站好。 “她去管事那儿领板子了?”高氏斜靠在红漆木雕花椅上,纤指托腮,淡淡问道。 “我看见她出了院子,应该是去管事那儿了。”亦芝回道。 “哼。”高氏冷笑一声。谅那丫头也不敢掀什么妖风,去领了板子把孩子打下来倒好,省了自己亲自动手,灌她一碗堕胎药。 “你现在也去管事那儿,她待会儿怕是走不回来,你和她姐妹一场,好歹去扶扶她。” 亦芝愣了愣,夫人要她去扶亦兰回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呀。”高氏越发不满亦芝,整日呆头鹅似的,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些什么,若不是她娘是管事妈妈,硬把她塞了进来,这么蠢笨的丫头她说什么也不会要。 这么一想还是亦兰伶俐懂事,这回她小产,放她半月假也行,好好养着,日后还有许多事得她帮着做。 估摸着大儿子要回来了,高氏叫丫鬟摆饭,她今日专门让厨房炖了人参鸡汤,要给她的宝贝缜哥儿补补身子。 一会儿饭摆上来,孙怀缜也回来了,孙怀薪和孙步玥一前一后进了屋子,三个孩子围着母亲坐了下来。孙立言不知在哪个外室那儿,已经几天不着家了,不过有他没他都一样,高氏早就习惯了。 饭桌上,孙怀薪一直盯着那盅人参鸡汤不挪眼,好几次伸了筷子过去,却被母亲的手打了回来。 “娘,这菜做来不就是给人吃的吗?你为什么老打我。”孙怀薪嘟哝着嘴嚷道,他最近被祖母禁止外出,心里正苦闷,呆在家里又不招母亲待见。 “这汤是专门做给大哥吃的,你哪日要是像大哥一样用功读书,先考个秀才回来,不说母亲,我就第一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孙步玥说道。 孙怀薪撇撇嘴,咕哝道:“谁敢吃你做的东西,你做的那些是给人吃的吗?” “孙怀薪你!”孙步玥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瞪。虽然她知道自己厨艺不精,做出的菜卖相也不佳,但哪个吃了不夸上几句,这个糊涂弟弟却不夸反贬。 “好了,怀薪想吃就吃吧,反正我也吃不完。”孙怀缜声音温和,嘴角永远漾着浅浅的笑意,说完便给弟弟妹妹各夹了一个大鸡腿。 “谢谢大哥,还是大哥最好了。”孙怀薪得意地冲孙步玥呲牙一笑,孙步玥气得只有喊“娘”。高氏看着三个孩子互笑互闹,突然觉得除了小儿子有点糟心外,她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幸福的。 刚给孙怀缜盛了碗鸡汤,高氏便看见亦芝慌慌张张地从屋外跑进来,喘着气说道:“夫人,亦兰没去管事那儿,我各处找了也不见人,后来听廊下的婆子说,亦兰去了老太太那儿,现在都还没出来。” 高氏手一松,碗摔下来,泼了一地油汪汪的鸡汤,吓得几个孩子忙问娘怎么了。 她到老太太那儿去做什么?她能有什么和老太太说的?难道? 高氏想到这儿,面上强自镇定,但一双手开始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由惧生怒,她心里暗骂亦兰,这个贱种算白跟她一场了,临了居然妄自居大,想拿老太太来压她。就算她供认出自己是谋害姜承钰的人又怎么样,自己大可反咬她一个污蔑主母的罪,就算她有了身子又怎样,老爷如今不在家,自己大可说没让她伺候过老爷,肚里的野种不知是偷了哪个汉子才怀上的。 刚准备起身去见老太太,就有凝辉院的辛嬷嬷亲自来请。 辛嬷嬷前些日子没了哥哥,老太太放她回去操办丧事,刚回府便听到一桩又一桩糟心事,放了包袱便来为老太太奔忙。 高氏一向惧这位老太太身边的心腹,她知道老太太面上一向宅心仁厚,是因为一些狠心的事儿都是由辛嬷嬷出面为她办的。 “大太太,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高氏看着辛嬷嬷那张淡薄的克夫脸,顿时如坠冰窖。努力平静心绪,她对身边的长子说道:“缜哥儿,你带着弟弟妹妹吃饭,如果吃完饭娘还没回来,你就带着她俩去凝辉院找祖母。” 孙怀缜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十四岁的他也能嗅到空气中的不妙,因此正色点头,答应母亲。 走在日落黄昏的路上,高氏诧异自己竟还有心思看周围的景致。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国公府,一花一木皆是熟悉,想到自己是这里一切的主人,她的心忽然不那么慌了。就算亦兰供出了一切,就算老太太对亦兰的话深信不疑,她当家主母的地位,难道还会因为一只蝼蚁而被撼动? 但她估对了亦兰的分量,却忽略了姜承钰在老太太心中的位置。事情远不会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到了凝辉院,老太太一言不发,先让她跪了一刻钟。 从她做姑娘起,就是朱门绮户里千人护万人捧的嫡长女,除了为公公守灵,哪里跪过这么长时间。到最后跪得她只有在心里怨天咒地,希望上首坐着的老人立刻死掉,才能缓解她膝盖的疼痛。 屋子里清寂安静,只听到老太太手里不停滑动佛珠的声音。一刻钟后,辛嬷嬷进来向老太太耳语几句,老太太点点头,似乎才看到儿媳一般,叫她起来。 高氏跪久了,一起身,膝盖不受力,险些重又跌回地上,亦芝在旁边搀着,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想来你知道你的丫鬟来我这儿了,也知道她为什么来我这儿了。”老太太因为厌恶内宅的这些事,处理起这些事来一向开门见山,直奔目的。 “刚才我派人去查过了,几月前她确实去买了砒霜。不过是不是你授意的,我不知道,也查不出来,因为只有她的一面之词。” 高氏听到这儿,立刻辩道:“当然是那个死丫头在污蔑我!” “她为什么要污蔑你?又为什么要买了砒霜去害钰儿?” 为什么污蔑自己,高氏可以扯出一千一万个理由,但要说亦兰害姜承钰,的确是没有动机。 高氏心底打起了鼓。 “因为她偷人,珠胎暗结,又怕我知道,所以才污蔑我。”抵掉一个是一个,高氏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己辩驳。 “她偷了谁?” 这时若是随便编派一个人出来,老太太一定会马上把人抓来,事先又没有说通,到时候抓来事情岂不就败露了? “说不出来了?你别以为拉个人就想糊弄我,我也让人查过了,上月初,你院儿里的丫鬟亲眼看见她带着立言进了抱厦间,如今大夫诊出来,日子也刚好对得上。” 高氏这下彻底没了话说。 空气凝滞了半晌,被老太太扬在高氏脸上的巴掌声打破。 “猪油蒙了心了!那是你外甥女,她才十岁,你为什么要下这么毒的手啊!”老太太既为儿媳生气,也为自己差点没护住外孙女而恼怒。 “老太太,消消气。”辛嬷嬷在一旁劝道。 “有这起心狠手辣的儿媳妇,我如何消气!” “当初给立言相看时,也听说过高家的女儿心高气傲,但想着你持家有方,管得住人,立言又喜欢你长得美,才上门来提亲。那时原想着你年轻,气性高也罢了,等年纪大些,多经些事,总能把棱角磨平。没想到你变本加厉,如今对一个十岁的丫头下手。你说,我的钰儿到底是哪里招惹了你,哪里又挡着你卫国公夫人的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母亲。”高氏如临深渊,内心恐惧又绝望,一张鹅蛋脸淌着眼泪,却是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你若是给不出个理由,那就是莫名生妒,无故要使家宅不宁,这个主母的位置也不用坐了!” “不,母亲,有,有个缘故。”堂堂卫国公夫人却不能持家,传出去岂不被那些贵妇笑话死,情势紧迫,高氏狠狠地咬唇,决定说出那个梦。 那个姜承钰杀了她宝贝长子的梦。 高氏说完,老太太没有如她期待中的宽恕她,而是又给了她一个巴掌。她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头偏向一边,半天回不过神来。 “当真是糊涂了!一个梦,只因为一个压根不可能发生的梦,你就要一个人的性命。” 老太太气得在屋子踱来踱去,“立言在哪儿,把他给我叫来,笔墨纸砚也端来!” “您要笔纸做什么?”辛嬷嬷问道。 “叫他写休书!” 此话一出,屋里人俱是一惊。 “不要啊祖母!”母亲迟迟不回,孙怀缜也没了胃口,等弟弟妹妹吃完饭便领着他们来了凝辉院。 走到门口却听到祖母要让父亲休掉母亲的话,这还了得!孙怀缜一个箭步跨进屋,跪倒在祖母面前哭求。 孙怀薪和孙步玥本来不以为然,如今听了这话,才明白自己的娘正处在水深火热中,也跟着大哥跪了下来哭求。 “老太太,不能休掉大太太呀。”辛嬷嬷虽然也觉得高氏过分,但考虑到几个哥儿姐儿的前途,劝导老太太。 “玥姐儿还没出嫁,缜哥儿薪哥儿也还小,若是您现在让国公爷休了大太太,以后玥姐儿嫁出去,婆家会怎么看待她,缜哥儿薪哥儿在朝为官,同僚又会怎么看待他们?” 辛嬷嬷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妇人被休必是德行不过关,不恪守妇道,或者不守孝道,总之不是件好事。而这样的妇人养育出的孩子,品行也会遭人质疑。 “母亲,我错了母亲。”高氏跪着,用膝盖挪到老太太脚边,抓着她的裙摆哀求,“母亲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您就算再恨儿媳,也要为孙儿孙女着想啊!” “玥儿这月底就要行及笄礼了,她的亲事还没说好,我不能走啊。缜哥儿明年考试,我得照顾他,还有薪哥儿,他还这么小,什么也不懂,我怎么放得下?母亲,您也是做娘的人,求您也体谅儿媳的心。”高氏的话出自肺腑,此刻她已经不顾能不能掌家,她只想好好守着三个孩子,保他们平安顺遂地长大。 “祖母。” 屋里哭声一片,老太太额前的青筋跳得作痛,但头脑很清醒。她当然清楚休掉高氏的利害关系,刚才不过是气急了,才说出了让儿子休妻的话。 “老大媳妇,如果你还想做这个卫国公夫人,从今往后就好好悔过,相夫教子,内宅一应事务我都会交给老二和老三媳妇打理。” 没了权力地位,对于高氏来说同样是剜心割肉的厉害,她翁了翁唇,颓然地跪在原地。 “你愿不愿意?如果你说一个‘不’字,我也大可让立言写下休书,你可以回高家继续做你的大小姐。” “不,我愿意,我愿意。母亲,我可以不管事,只要您别让老爷……”高氏说到这儿哽咽住了,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娘家尊荣很重要,但娘家的荣华不能代表一切,若是她就这样被休掉回家,金陵那些贵妇议论她的唾沫就能把她淹死。 “好,这是你说的。你现在回去就把一应账册对牌交给老二媳妇,往后府里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管照顾好三个孩子。”老太太不欲多说,甩开高氏抓着她裙摆的手。 高氏最后是被三个孩子搀着回去的。 外祖母和大舅母关在屋里说严肃的事,丫鬟把粥饭拿到承钰屋里来,但承钰哪里还吃得下。她心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大舅母会憎恨自己到要她性命的程度?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思来想去,粥也凉了,她才听平彤说表哥表姐一起把大舅母扶了回去。 人走了,她忙跑去追问外祖母,外祖母面色很罕见地忸怩了一番,只说难以启齿。她缠了好久,外祖母才松口说是因为一个梦。 大舅母在没见到自己之前,就梦到自己拿着刀要害怀缜表哥。就因为这么一个荒诞的梦,大舅母就要她性命? 承钰彻底哭笑不得。 这只能说明大舅母实在珍爱怀缜表哥,但承钰不相信只有这一个缘故。怀缜表哥是因为梦,而怀薪表哥和步玥表姐,的确出过一些与她相关的小意外。比如步玥表姐从树上摔下来,比如怀薪表哥想放狗吓她,却害得三舅母差点小产。 “承钰也觉得你大舅母可笑?”老太太替一向精明的儿媳感到害臊,“其实还有个缘故。你觉得你姨母和玉武表哥待你怎样?” 明明在说大舅母的事,怎么又扯到王府家去了? “很好,他们待承钰好得不得了。”这是真心话。 “那便是了。你步玥表姐月底便过十四岁生辰,要行及笄礼了。而行过及笄礼,就得赶紧找婆家。她自小到大就喜欢武儿,你大舅母更有意两家结亲,这样对你表姐,对你表哥今后的仕途,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这也是你大舅母一直以来心愿。”老太太解释道。 这些事承钰当然清楚,前世她就亲眼见孙步玥是如何死心塌地地等成了老姑娘,可是她如愿嫁给玉武哥哥之后呢?还不是背着人和孙涵偷情! “你到了金陵后,你姨母百般疼爱你,再没提武儿和玥儿的事。你大舅母急了,认为因为你,她的心愿达不成了。”老太太嘴角扯出一丝嘲讽,这个儿媳,总认为事事都该顺遂,都该合她的心意,一有不如意,竟使出这么丧天良的手段。 “难不成,大舅母觉得姨母更中意我?要我和玉武哥哥……”承钰回过味来。是了,前世老太太和姨母都有意把她许给玉武哥哥,但那时她羞涩怕人,不大爱和玉武哥哥接触。 当时本来都要合两人的生辰八字了,绣桃突然跑去和外祖母说,自己喜欢的人是孙怀缜,老太太才临时反悔,定下她和怀缜表哥的亲事。而那时,她还被孙涵的甜言蜜语蒙在鼓里,随时准备和外祖母反抗。 “你也别多想,横竖你还小,到时若有中意的人了,再做打算。”老太太摸摸外孙女的头发,心疼道,“这么病一场,害咱们钰儿掉了好多头发。” “秋天树落叶子,承钰就落头发。”承钰冲外祖母调皮一笑,希望老人家能开心些。 老太太果然被哄得“呵呵”一乐。“咱们的钰儿,我这个老太婆拼了命也要把你护得好好的。”外祖母搂着承钰摇了摇,忽然想起自己那个短命的女儿。 她在的时候,自己何曾这么亲密地哄过她,抱过她,如今她去了好几年,自己却连一句关怀的话也说不了了。 临近月底,郭氏忙得不可开交。从前为了避免高氏针锋相对,她能让就让,内宅的事从不插手,如今所有的事交到她手里了,她得从头一一打理,并且再过几日就是孙步玥的及笄礼,宴请的宾客,赞者都得反复斟酌核对。 郭氏正为赞者人选发愁,不能选诰命太低的贵妇,不然大嫂会觉得贬低了玥姐儿,也不能选和大嫂有过矛盾的贵妇,不然大嫂会觉得自己在公然和她作对。 小姑子如何?小姑子贵为世子夫人,又有二品诰命在身,德行端庄,贤良淑德,正是赞者的不二人选。而且大嫂也一直爱和王府来往。 不过这得亲自去和小姑子商量,虽然小姑子多半会同意,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 正准备出门,郭氏见门外走进一个弱不禁风,瘦骨嶙峋的女子。 女子穿一身石榴红刻丝云锦缎长褙,发髻上左一支步摇,右一支发钗,珠光宝气,富贵十足。但一张脸却瘦得颧骨突出,脸颊下陷,吃不住脂粉,虚浮在面上。 郭氏险些没把来人认出来,还是那双三角凤眼提醒了她,没想到短短几日,高氏看起来竟老了五岁。 她起身迎道:“大嫂来了。” 高氏一改往日的张扬,淡淡笑道:“忙着呢?”瞥了眼炕桌上的几本厚账簿,眼底闪过一丝留恋。 郭氏低头也发现了,尴尬一笑,摇头说不忙。 自从事发之后,高氏很少再出门,老太太说暂时不想见她,省了她的晨昏定省,她更是不怎么露面。若不是女儿的及笄礼将至,很多事宜她不能拿主意,她也不会低声下气地来找郭氏。 高氏最讨厌郭氏一副软硬不吃,一团和气的棉花样,为了早点结束屈居人下的感觉,她直奔主题,道:“我来就是想问问二弟妹,定好及笄礼的正宾和赞者没有?” 郭氏一早便猜到这位大嫂不会甘心把女儿的及笄礼交给她处理,只是没想她回来得这么快。 “赞者我打算请小姑子来,不知道大嫂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我想的也正是小姑子,昨日已经去王府找过她,她也答应了。” 郭氏恍然,原来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是来通知她一声。 “那两位赞者还需要一位……” “另一位我也找好了,就是我娘家的大嫂,她家世虽然一般,但我哥哥如今升了两广总督,论亲疏论地位,也足以当玥儿的赞者了。” 果然都安排好了,不过提她哥哥做什么,还怕旁人不知道她有个位高权重的哥哥靠山?郭氏知道大嫂一向爱逞这些,但她也一向不爱计较,当下只是笑着答应下来。 —— 承钰养了小半月的病,老太太也没急着催她回去上学,说等过了年,明年再上学也可。于是等下午老太太午休时,她便溜到小花园子找孙怀蔚。 “你为什么老在这儿待着,这里风吹日晒的,在屋里待着不好吗?”承钰提着她的针线篮子,大清早吃过早饭便到了荷花池边。 今天老太太去相元寺还愿,她可以和孙怀蔚待上一整天。 孙怀蔚早来了,一如既往地倚在柳树旁,穿一身青色直裰,眉眼淡然,如一块莹莹润泽的碧玉。 听到她的问题,他笑了笑,露出两边浅浅的梨涡,一侧的小虎牙透着少年郎的天真活泼,和不笑时的沉默如玉截然不同。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孙怀蔚装痴傻六年有余,期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再想开口时,口舌迟钝,说话难免吃力起来。那日承钰就是这样断断续续,听完了他的故事。 那是一个悲凉而无奈的故事,贵族世家里,或许都不会缺的故事。前世她待在孙涵母亲身边,类似这样的事听了不少,不过那时她自己过得不好,除了长叹一息,也没功夫去伤感别人的伤感。 但当她知道他的经历时,开始无时无刻不在想帮他。鹦鹉困在金丝笼里,只有乖巧学舌,才能讨主人欢心,而他困在这国公府里,只有装疯卖傻,才能勉强生存下去。 所以高氏被亦兰告发,外祖母狠狠罚了她一场,承钰心里偷偷地开心,替他出了口恶气。第二天她便迫不及待地跑来告诉孙怀蔚,少年听了之后嘴角轻扬,目光悠然地看着满池残败的荷叶,淡淡说道:“她好不好,干我何事。她再不好,我母亲,妹妹,也回不来。” 虽然少年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但承钰还是以此事解气为由,做了好些点心逼孙怀蔚吃下。 上次孙怀蔚吃光了所有豆沙馅的月饼,别的却没动过几口,所以承钰做的酥饼豆卷小馒头里,全包的是红彤彤甜蜜蜜的红豆沙。 “为什么,全是红豆?”孙怀蔚在承钰逼迫下吃了两个豆沙卷,笑问道。 “我见你上次把豆沙的月饼吃完了。”承钰眨巴着眼睛望着他,难道他不喜欢,自己猜错了? 孙怀蔚心头一暖,似乎很多年了,从没人在意过他爱吃什么,甚至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吃什么,根本没有人在意他还活着。 他又笑了,梨涡里盛着浅浅的阳光,“母亲,喜欢甜食。我。”他摇了摇头。 原来是因为中秋圆月夜,他想起母亲了,所以吃了她做的豆沙月饼。 下次给他做些咸的好了。承钰心里暗暗想着,却见孙怀蔚仍没停筷,又夹了一个奶白枣宝。 “你不是说你不爱吃甜食吗?”她嘟着嘴问道,这个少年,从第一眼见他,就是这么个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样子。 少年两口吞下点心,又不说话了,叫承钰想用小拳头捶他。 时近九月,落一场雨便凉爽几分,清晨的池边带着早秋的微微凉意,承钰把做到一半的鞋子拿出来,靠着柳树的另一侧一丝不苟地缝制起来。 绣一点,又和旁边孙怀蔚的脚比一下,绣一点,比一下,引得孙怀蔚发笑。 “你笑什么,再笑不给你做了。”承钰撇撇小嘴,“你为什么总穿这双鞋子,都破了。” “娘做的。”少年只说了这么三个字,承钰明白过来,不再追问,低下头,继续做她的新鞋。晨风轻轻扬起,鬓间几缕碎发贴在她粉装玉琢的脸上,小小的手拿着针线,虔诚认真地在布料上穿梭,针刺破布料的声音,沉闷厚实,听在孙怀蔚耳里,觉得一阵心安。 “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隐隐约约,承钰听到有人读书的声音,停下手里的活计,竖着耳朵再细细一听,果然是有人在朗声读书,声音似乎是从假山石背后的那堵墙外传来的。 孙怀蔚看着承钰不解的目光,解释道:“墙外,是条甬道,安静。那个人,每天都读。” “所以你在这里听他读?”承钰惊奇自己才发现孙怀蔚的目的,他是想读书! “可是不听先生授课,你又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这有何难?大丈夫,敦厚朴实,不可,浅薄虚华。”孙怀蔚扬眉轻笑,似在问承钰说得对不对。承钰虽是女子,不用熟读《四书五经》,但基本的还是了解,此时听了孙怀蔚的解释,不得不叹他的无师自通。 是了,他说过自己九岁时便考上了秀才,一时被捧为金陵城第一神童,只是在那之后不久,高氏便指使人往他书房送了碗莲子羹,而他把那碗莲子羹让给妹妹喝,小姑娘当场便没了。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不似孙怀蔚那般沉厚,也不像玉武哥哥那样清朗,中音带着些沙哑——是她前世听了小半辈子的声音!读书的人居然是孙涵。 承钰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孙涵的声音总带着些沙哑,前世她听起来,还觉得独一无二,觉得正是这沙哑,让她感到温暖踏实。 此时这声音却听得她毛骨悚然,坐立不安了一个时辰,估摸着到了族学先生讲课的时间,读书声才戛然止住,墙那边,隐隐传来有人跑过的声音。 “你若是想读书,我可以去富海馆帮你借来。”她不想孙怀蔚每天都靠听孙涵这一时辰学习。 富海馆是东跨院族学旁的藏书馆,馆楼有三层高,在国公府还是前朝王府时便修建了起来,珍藏了许多古籍孤本。 孙怀蔚听到“富海馆”三个字时,一双星眼罕见地亮了亮,随即不客气地说道:“好啊,那就有劳,表妹了。” 承钰还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表妹,心里的小鹿也很罕见地撞了撞。 之后富海馆的管事便常常见府里的表姑娘来借书,小小的一个人儿,细胳膊细腿儿的,却抱了厚厚的一摞书,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几次他看不过,还上去帮她抱过几回。 不过管事没想到,这么小个丫头竟然如此好学,借得快还得也快,那些沉厚笨重的书籍,得不眠不休才看得完吧? —— 八月底这日,国公府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宾客全是金陵城中举足轻重的显贵,她们此次做客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卫国公家大姑娘的及笄礼。 女学也放了假,府中几位姑娘一大早便聚在了老太太屋里。孙步琴几日不见她,拉着她有说不完的话。看今日府上的盛况,恐怕是没有时间溜到小花园找孙怀蔚了。 屋里坐了一会儿,老太太便带着几个孙女去前边的正厅迎客,高氏正周璇于往来的女眷中,笑语嫣然,一点不是半月前失了势,憔悴潦倒的模样。 她暗害承钰的事,毕竟是家丑,外人并不知道,老太太顾全国公府的脸面,人前也尽量维护高氏。 不过明眼人仍能发现些细枝末节,比如老太太站在两个儿媳中间,靠郭氏更近一些,比如老太太对高氏说话的语气,不如原来那般和善,比如高氏眼角爬起的细细纹路,再多脂粉也掩盖不住。 孙步玥穿了身深红色的烟罗绮云裙,涂了深红色的口脂和桃粉色的胭脂,头发挽了起来,戴了几朵红绒宫花,雪肤红唇,云鬓如墨,亭亭端坐,似朵娇艳欲滴的红牡丹。 承钰看见她,她也看见承钰,不过她淡淡地瞥了眼,眼尾带着几丝轻蔑和漠然。 自从她母亲被告发后,她见了自己不像从前那般刁难,反而不再和她说话,连正眼也不会瞧。 不过她并不在意,依孙步玥的性子,这样对她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久和嘉郡主也来了,她照例是众星捧月般的出场方式,前前后后拥了一众贵女和丫鬟。不过她一进来就寻孙步玥,像之前那样,认为只有身份尊贵,貌美明艳的国公府大小姐才配合她说话。 孙步瑶一向跟着孙步玥,几次想沾光和她搭句话,她要么不接话,要么转了话题,孙步玥夹在中间,为难起来。 但两个人的到来解决了她尴尬难为的局面。一个是落落大方,气度华贵的姑母大孙氏,一个是默如松柏,静如雅月的表哥陆玉武。 “姑母,表哥。”孙步玥起身迎了上去。今日及笄礼上,将为她簪上发钗的赞者就是大孙氏。她很满意二婶母选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小半月不见,咱们玥姐儿是越发出挑了。”大孙氏赞叹孙步玥美貌,还想说些别的,但转念一想,这个外甥女似乎也就这一点值得夸赞了。 “你来啦。”高氏也丢了正在招待的几个姐妹去迎大孙氏,大孙氏见了她,笑容却是不自禁地收了几分。 那件事她自然有耳闻,毕竟这里是她的娘家。最初高氏嫁给大哥时,大孙氏就不大喜欢这位大嫂张扬跋扈,一手遮天的做派,如今她竟然对她的未来儿媳妇下毒手,大孙氏实在拿不出好脸色,勉强也不行。 若不是因为孙步玥是大哥的女儿,前日高氏来王府请她当赞者,她也不会一口应下。 说了三句不到,高氏明显感觉到小姑子对她已无好感,但她仍不死心,挑了好几个话题,大孙氏也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半句,后来她看到好姐妹淇国公夫人到来,高氏也就彻底被冷淡了。 “武表哥。”孙步玥欢喜地唤了一声,觉得有好多话想和陆玉武说,但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一双手绞着手绢,贝齿轻咬,娇羞动人。 陆玉武如见了朵绚丽的牡丹花般,眼前一亮。不过也只是眼前一亮,像一颗小石头投进汪,洋大海,激不起任何波澜。 而想到心里那个小丫头,心海在一瞬间翻涌了千百下。半月前他被母亲捉回去,日夜惦记着她,人生头一遭不思茶饭,每日派了四儿到国公府来询问情况,知道她能跑能跳后,又欣喜得午饭连吃了三大碗。 只是现在这个小丫头又跳到哪儿去了?国公府的表妹们都在这儿,莫非她又赖床了? 四处转了会儿也没寻见承钰,他决定干脆绕到外祖母的凝辉院去捉她。 承钰也的确在凝辉院,不过她没有赖床,她本来和琴儿去了前边的正厅,看陆玉武来了,突然想起几月前他要的玛瑙石腰佩做好了,但被她收在妆奁里忘了拿来。今日他来了,就正好送给他。 她回屋子打开红漆花鸟紫檀木的小箱奁,里面安安静静躺了个银白色绣松竹野鹤的荷包。打开荷包,拿出一个圆圆的赭红色玛瑙,两面刻了相同的图案,虽比不得玉石莹润光滑,但胜在流光溢彩,颜色庄重不失身份。 玛瑙石的腰佩,也只有玉武哥哥想得出来。承钰不禁笑出声来,却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在笑什么?” “玉武哥哥。”回头正是这块腰佩的准主人,穿一身月白色直裰,眉眼一如既往的贵气雅致。 “这回没有赖床啊。”陆玉武还想打趣她一番,见小丫头已经穿戴齐整,头发乌墨一般,挽成垂挂髻,只是……这两边垂下来的头发似乎没有从前浓密了。 “承钰,你掉头发了?”陆玉武手掌虚虚一握,发丝冰凉,稀稀拉拉地垂下来。想来是因为砒霜之毒,他回去翻看了许多医书,上面说长期少量服食此物者,会头晕落发。 承钰自己也摸了摸,还真少了许多,怎么之前没注意到。 “可能秋天到了吧。”她说了句玩笑话,但心里隐隐担忧头发会悄悄掉光,某日起来成了秃子,让平彤没头发可梳。 “什么秋天到了,你又不是树。”陆玉武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承钰摸摸他弹过的地方,嘟囔道:“玉武哥哥要是再捉弄承钰,腰佩也就别想要了。” “怎么不能要?腰佩做好了?快给我。”说着又望承钰脑门上弹了一下,这次的力道比刚才大,承钰“啊”了声。玉武哥哥怎么越大越调皮了。 陆玉武笑着不做声,眼里早瞥到承钰手里的荷包,一把抢过来,打开便滑了块玛瑙石出来。 左看右看,翻来覆去地看,他看得爱不释手,只是盯着石头上的图案皱了皱眉,“承钰,你这是给我的吗?怎么上面刻的是松柏野鹤?” 松鹤延年,他以为这是送给老人家的。 “当然是给你的。”能要玛瑙石做的腰佩,也只有玉武哥哥了。前世她嫁给孙涵不久,陆玉武就战死沙场,英年早逝,这一世给他做的东西都带上松鹤,承钰希望能保佑他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重生以来,他是第一个打开心扉,让她感受世间温暖的人。 “好吧。”陆玉武又看了眼腰佩,毫不犹豫地把他系在腰间。暗红的玛瑙石缀在月白色的衣衫上,像晕开的一滩鲜血,承钰忽然觉得不吉利,想让他取下来。 他却用手捂着那枚腰佩,让承钰摘不到。“给我了就是我的,可别想再要回去。” 承钰气结,怎么这个在人前谦谦君子一般的表哥,如今老是跟她耍赖。 “我还要带着它去漠北呢。”陆玉武说道。 “去漠北?” 气氛一下子有些沉重,陆玉武刚才捉弄承钰时的调皮欢乐凝在脸上,他敛了笑容,带着歉意说道:“我已经十五岁了,祖父说是时候出去历练。等下月中旬外祖母过了寿辰,我便会和祖父二叔一同起程,去往漠北。” 要走了啊?要离开了?去漠北。什么时候回来?没去过那地方,不过听说环境很是艰苦,飞沙走石又极度缺水,吃的也不好,日子好苦的。 承钰想说点什么,比如衣物要带够,比如保重身体,比如记得写信给她,话到了嘴边,却只“哦”了两声。 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安静了片刻。 小丫头为什么不说话了?她会舍不得我吗?她会哭着叫我别去吗?如果她说一句不让我走的话,我愿意留下来,即使吃祖父几百棍军棍。 “嗯……好男儿志在四方,玉武哥哥有自己的志向要去实现,承钰在这里祈祷玉武哥哥平安顺遂,杀敌建功!” 陆玉武怔住,小丫头的话郑重而严肃,她没有叫自己别去,而是愿他建功立业。 眼里泛着失望,但嘴上却微微笑起来。好吧,既然承钰想看自己骁勇歼敌,那他就去漠北杀他百万的匈奴军,到时捧了皇上的封赏全给小丫头。 “好,玉武哥哥听你的!” 承钰笑得有点惨淡,她心里明白,沙场戎马是陆玉武的宿命,他天生就该上战杀敌,就该凭此扬名千古。即使她再舍不得这位表哥,但就算她说出不舍的话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欢欢喜喜地祝福他,为他祈祷。 重来一世,她还是第一次尝到了点离别的苦楚,即使前世今生离开泉州来到金陵,也没有此刻感到的伤愁。 “这是什么?”她正背过身拼命把眼泪咽下去,却听陆玉武不知发现了什么,很惊喜的语气。 转过来一看,原来他看到了她绣给孙怀蔚的鞋子。鞋子刚做好,还没来得及给他。是双黑色的圆头鞋,他拿在手里瞧了瞧,又拿到脚边一比,这鞋竟和自己的脚一般大。 “承钰,这是你给我做的鞋?”陆玉武高兴极了,坐在旁边的椅上就要脱了鞋试。 承钰忙拿过鞋子,抱在胸前,她不想扫了他的兴致,但这双鞋她不眠不休做了十余日,就是为了把孙怀蔚那双破洞的布鞋换下来。天气转凉了,冻着脚趾头怎么办? “玉武哥哥,你要鞋子我可以再做,我给你做双靴子,这样你就可以穿去漠北了。” “那这双鞋子呢?难道不是做给我的?” 承钰眉头微蹙,摇摇头道:“这是做给二表哥的,他没有鞋穿。” “二表哥?孙怀薪?”陆玉武不可思议道,想到那个长手长脚吊儿郎当的人,承钰竟然给他做鞋,他第一次有想要揍人的冲动。 “不是他,二表哥是孙怀蔚,是大舅舅的庶子。”承钰辩道。看来府外的人知道孙怀蔚存在的还是很少。 “那,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做鞋?他没有丫鬟吗?”陆玉武想揍孙怀薪的冲动变成了想看看孙怀蔚何许人也的好奇。 “这个很难跟你解释。”承钰觉得陆玉武虽然不像那些被养废了的纨绔子弟,但毕竟是堂堂王爷的独孙,被姨母养得单纯不谙世事,怎么会懂得孙怀蔚的处境。 “不能解释,那这双鞋我要定了。”陆玉武身手高大,承钰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一忽儿不注意又被他把鞋子抢了过去。 承钰气得说不出话,瞪着他道:“你有爹娘疼,还有祖父二叔教管,你将来还可以做将军做王爷,可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你又何必和他抢一双鞋呢!” 陆玉武从没见过小丫头发这么大的火,又见她一双眼睛红红的,似要流出泪来,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后悔极了。 他不该惹她生气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说这鞋要送给别人,原因还不能解释,心里莫名地就烧起一把邪火,一定想把鞋子抢来。 “妹妹你别哭。我把鞋子还你就是。”陆玉武看着承钰的脸色,虽然心里还有一丝不甘心,但妹妹为大,他小心翼翼地握起她的小手,把鞋子在她手掌上放好。 “你别生气了。” 承钰本来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可理喻,跟自己耍少爷脾气,现在看着他那双温柔如小鹿的桃花眼,神色紧张地注视自己,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到底他还是那个谦谦温和的玉武哥哥。 “我没生气。”她把鞋子放回绣篮里,说道,“二表哥的鞋是早就答应他要做好的,你后来后得,等下月中旬外祖母过寿辰,我再把靴子绣好了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你想要什么样式图案?” 小丫头软软糯糯的一通话说得他心里的不甘心也没了,他一定得要双比这鞋子更好看更舒适的靴子。陆玉武支肘认真地思考起来,云纹吗?竹叶吗? “要不还是绣松柏野鹤?”承钰歪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他。 陆玉武连连摆手,“可别。”腰佩也就罢了,别人不细看不会发现,靴子太显眼,到时候让军营里的战友们看到,他的靴子上绣着老人家喜欢的松鹤延年,岂不得笑话死。 “为什么?” “总之别绣就是。”陆玉武微微皱眉。 “好吧。”不绣松鹤延年,那就绣蝙蝠,桃子和仙鹤,福气多,长寿长,寓意福寿延年。承钰为这个想法感到满意,挤眼一笑,桃花眼亮晶晶地闪了一下,把陆玉武看得呆愣了片刻。 舍不得啊。他心底悄悄地叹息。 此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或许回来时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不知她长大后又是什么模样? 前边正厅人声喧闹,衣香鬓影,贵女们挤在一处,身上的香粉都能把人熏坏。承钰不想再去了,干脆拉着陆玉武下棋。 上回在船上,她明显感觉到他是在让着自己,心里一直不服气。来金陵几个月,她和外祖母下过几回棋。外祖母吹嘘自己棋艺高超,结果一比之下,她的水平比自己这个小孩子还糟糕。 那是谁给的外祖母自信?难道从前外祖父陪她下棋,也总是这么让着她? 后来到富海馆帮孙怀蔚借书,她偶然发现了一本棋谱,看起来应该是孤本。前朝遗物啊,承钰喜滋滋地捧回来,虽然深奥难懂,但往往看懂一局就能进益许多。 今天她撸了袖子,要实战一番,看看自己到底进益了多少。 平彤上来把墨玉黑白棋子摆好,承钰跃跃欲试,才走了没几步,便被陆玉武毫不留情地挫了气焰,气得她把袖子卷高,眉头蹙得紧紧,棋局走到最后,墨玉的棋子沾了手心的汗,莹莹光滑,差点从手里溜掉。 陆玉武气定神闲地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时,悠悠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妹妹还是没长进啊。” “哼。再来!”承钰不甘心,觉得这一局没发挥好,重整棋子,逮着陆玉武陪她杀了一局又一局。 正午时分,平彤偷偷掩嘴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水雾弥漫,见自家主子仍托着下巴,提着口气,紧张地和世孙对弈。 “承钰,你饿了吗?” 承钰恍若未闻,过了会儿,手里的棋子落定,才回答道:“没有。” “那我刚才怎么听见打雷声。” “打雷声?”话音刚落,她就听见自己肚里“咕咕咕”传来一阵空响。 看来还真是饿了。“什么时辰了?”她转头问边上的平彤。 “快午时了,姑娘。” “都快午时了。”承钰看着眼前的残局,虽然胜负了然可见,但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不过想到前边孙步玥的及笄礼快开始了,也就恹恹的弃了棋局,说道,“玉武哥哥,咱们走吧。” “好啊。”陆玉武启唇轻笑,眸光里闪着得逞的小兴奋。 赶到正厅时,已经开礼了,大孙氏手拿一支鎏金珍珠钗环,轻轻插进孙步玥茂密乌黑的青丝中,四周宾客礼貌地鼓起掌来。 高氏上前申戒辞,教以“妇德,妇容,妇功,妇言。” 这般德行的母亲教这般德行的女儿,承钰看在眼里,不经闪过一丝嘲讽。 突然感觉边上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头,承钰抬起头,原来是陆玉武,他悄悄问承钰道:“傻妹妹,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总是输吗?” “为什么?”一句话吊起了承钰的胃口。 “那是因为…….我没有让着你呀。”陆玉武狡黠一笑,看一眼承钰气鼓鼓的脸蛋,又扬起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 承钰确实气得歪嘴,“那你为什么不让着我?” “因为我不高兴,不高兴你给别人做鞋。” 原来他还在为鞋子的事耿耿于怀,承钰气结,嘟着嘴不再说话,实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大孩子说话。 金陵的姐姐们,你们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啊,千万别被这人一张春花秋月的俊美面容欺骗了,心眼小着呢! 陆玉武见承钰不说话了,焦急起来,又戳了戳她,见她不再理睬,急道:“我没有不高兴了,你好歹理我一理呀。” “哼。”承钰把头转向另一边,下巴微扬,就是不看他。 “好妹妹。”祖父检查剑术拳法都没这么紧张过,小丫头可别再也不睬他了。 高氏还在训话,承钰却发现不远处有只小胖手,偷偷摸了桌上的点心,东张西望地吃着。 “琴儿!”她从孙步琴后边绕过去,故意吓她一跳。小女孩儿果然给吓着了,吃了一半的点心掉到了地上,发现来人是表姐之后,又看看躺在地上的点心,满脸懊恼。 “好了,小馋猫,一会儿就可以吃午饭了。”承钰拍拍她的头。重生以来,总是别人在摸她的头,整个国公府里,能乖乖让她也摸摸头的只有这个胖表妹了。 孙步玥从开礼之后一直心不在焉,眼睛瞟来瞟去地找陆玉武的身影,刚才好不容易看见了,娘一上来训话,又不见了人影。 都行及笄礼了呀,成年了,娘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亲事说下来呀,她巴不得明天就能嫁到世安王府。 卫国公府热闹了大半日,午后宾客尽散,陆玉武也得走了,临走时从男宾席绕到女宾席,追着承钰问她还生不生气,她本来想严肃的脸再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我没生气,吓你的。”承钰也学他之前狡黠的一笑,“下月你再来,靴子就做好了,我给你在里面加层绒布好不好,听说漠北苦寒,你穿了就不会冻着脚了。” “好啊。”告别的时候他又听到心底那声叹息:我舍不得啊。 承钰的靴子还没动手,第二天一早便有世安王府的人来报,说昨晚边关八百里加急,北匈奴再犯大夏边境,皇帝陛下连夜急召王爷,命王爷即刻出征,冥时初王府门前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往北出发了。 早饭桌上,承钰还没醒透,迷糊着脑袋听到这一消息时,浑身一震。他就这么走了?昨天自己还在跟他怄气。几个时辰前就走了,那会儿她还裹在被窝里睡得正安稳呢。 过了会儿王府又派了人来,提着大盒小盒的东西,还有一封信给承钰。她展开来看,正是陆玉武的笔迹:妹妹落发,吾实心疼,今日送来补品,望妹妹好生养着。 要出征了还在担心她的头发。承钰放下信纸,叹了口气,天底下还能找出这般好的哥哥? “外祖母,一会儿我想跟您一起去小佛堂,我要为玉武哥哥祷告,保佑他平安归来。”承钰满心虔诚地说道。 —— 秋尽冬来,从丹桂飘香的九月到寒风凛冽的十一月,承钰每日都会到佛堂,跪在佛像前为陆玉武祷告。后来孙步玥也来了,和承钰抢着跪,拜得真诚又庄重。起初半月,她日日红肿着一双眼睛,听底下的小丫鬟说,大姑娘担心王府的世孙,每晚都对着北面垂泪。 这还没嫁呢。她不禁感叹,玥姑娘一片痴心可见一斑。 既然外祖母之前发过话,说明年再去上女学也可,她就乖乖听话,每天窝在屋里做针线,看书,趁外祖母午休溜去小花园找孙怀蔚。 孙步琴对表姐的悠闲日子大为不满,嚷到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宽容地笑了笑,对她说表姐生了病,身子不好,宜静养,稚气的步琴顿时闹着要找砒霜吃,把郭氏气得不轻。 十一月的天冷冽冽的,空气里凝了层薄冰,幸而午后冬阳尚暖,老太太午休后,承钰便如常去小花园。 她和孙怀蔚在荷花池边度过了岁月静好的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孙怀蔚手上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承钰的鞋子做了一双又一双。时间始终静静的,或许是因为幼年开始不说话的缘故,孙怀蔚现在仍是不爱说话,承钰问一句,他才会简单地答半句。 隆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冷,她先把给陆玉武承诺的那双绒布靴子做好,等着他凯旋归来之日再送给他。接着又陆陆续续给外祖母,孙怀蔚和琴儿做起鞋子。只是出来小花园,她要做针线戴不了手套,绣针滞涩在冻僵的手中,好半天也绣不了几针。 抬头看孙怀蔚,他穿了件石青色的袄子,脚上是她给做的那双黑色圆头布鞋,白皙修长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卷,正站在池边默看。 “二表哥。” 孙怀蔚闻声抬起头来,干净的脸上眉目乌浓,只是鼻子被冻得通红。 这样下去不行啊,过段时间若是下起雪来,难不成还立在鹅毛大雪中读书? 书他是带不回去的,因为会引人怀疑,每日都只有先来小花园等着,平彤会早早地把书从承钰房里带来给他,傍晚又来拿走。 凝辉院最南端的一排倒座房,是丫鬟们住的地方,刚来时听平彤说起过,国公府下人住的地方都比泉州的好上千倍。房间又多又宽敞,一人一间还能有余。不如就让二表哥去那儿读书? 丫鬟的房间虽然不设地龙,但好歹有四壁遮挡住寒风,实在冷了还可以悄悄生个炉子。二表哥早来晚去,避过丫鬟们的作息时间,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法子有了,承钰便让平彤着手安排。早在承钰去富海馆借书时,平彤便也知道了秘密。不过承钰信得过她,这样一来百利无害,给孙怀蔚捎起书来也更方便。平彤之前还老爱和孙怀蔚争口角,如今发现他不仅不傻,还是个聪颖智慧的秀才,不然这么厚的书本他怎么翻得下去,因此对他一改常态,会恭敬地唤他一声二少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第二天平彤便找了间小屋子,是倒座房最里的一间,前面还空了两间,平时不会有丫鬟来。屋里有一张榆木罗汉床,大理石的书案没有,但有一张松木小圆桌,地上两个杌子。承钰看了很满意,想着如果他读书累了还可以躺床上休息,不比外边风吹日晒的。 孙怀蔚便避过丫鬟们换值的时间,每日往凝辉院的倒座房去。要看的书都放在那儿,有时承钰还会让平彤送点心茶水去,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月,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清晨,承钰醒来便听见雪霰子打在窗棱上扑簌簌的呜咽声。平彤搓着手心不住哈气,从屋外进来,喜道:“姑娘,下雪了!” 泉州地处东南,整个冬天冷虽冷,但鲜有下雪的时候。如今到了金陵,平彤还是头一遭见漫天大雪,连绵不休,外边雕梁画栋,平日金光闪闪的全变成了一片雪白,白得让人心头敞亮。 承钰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心里更加庆幸在下雪前为孙怀蔚找了处读书的好地方。 一会儿她起床了,绣桃上来为她梳头。上次因为她中毒的事,身边的丫鬟都抓去受了番无妄的皮肉苦,绣桃回来更是瘦了一圈,从前还颇圆润的脸熬得下巴尖尖。事情因她所起,她含着歉意求外祖母补偿了丫鬟们一些银钱。 绣桃毕竟在国公府待了些年,是个识时务的,虽然委屈,但自家姑娘心地善良,也就继续尽心尽力服侍。但从泉州带来的源儿却性格大变,以前只是有些爱耍小聪明,滑头了点,如今却整日怨天尤人,旁的人说上两句便爆碳似的追着人骂。 承钰说过几次,但每回都是面上应下来,出了院门仍是我行我素。平彤嘟囔说后悔当初把源儿从泉州带来,承钰也无可奈何,只求她别惹是生非,到时候惹恼了外祖母,也丢了泉州姜家的脸面。 —— 容芷穿了身鹅黄的袄儿,水绿长裙,一张容长脸蛋干净白皙,正坐在屋里给她家主子绣腰带。 偏院的一个小丫鬟盼儿进了来,看容芷手里一根石青色的腰带上,茱萸纹绣得精致,赞叹道:“咱们扶摇院里,要论起针脚功夫,容芷姐姐当了第二,谁还敢称第一呀,连亦兰姐姐也赶不上。” “小蹄子,就你会说话。活儿都干完了吗,跑来这儿贫嘴?”容芷佯嗔道。 “有什么活儿可干呀,不外乎浇个花儿,扫个地。二少爷成日里不在,连水都索性不用烧。”小丫鬟挨着容芷坐下,抱怨道。 “水不烧还是不行,万一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了,要喝水了,这大冬日的,你拿凉水给主子喝?”容芷一边说,一边仍绣着手里的茱萸纹。 小丫鬟叹了口气,“容芷姐姐,你说你绣这么漂亮做什么呀,那傻少爷还分得清好不好看吗?一样的扶摇院,一样的二等丫鬟,跟了不一样的主子,待遇就是千差万别。你看到大少爷和三少爷身边的丫鬟了吗?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什么好都得留着给她们,连个通房都没挣着就摆起姨娘的架子来了,给谁看?” 容芷本来想说盼儿两句,叫她安分守己做好本分,但转念一想,的确也是这个理。当初老太太屋里来人,说让大太太选几个得力的丫鬟,因为她一向懂事伶俐,大太太第一个便把她选上了。 原本以为是老太太自己要用,或者给表姑娘用,无论怎样都会是个肥差,没想到最后却被派回了偏院,此后痴傻的二少爷。 大户里的丫鬟无非三条出路,贴身伺候姑娘的跟着姑娘嫁到夫家,贴身伺候少爷的当个通房,运气好的就抬成姨娘,自己当主子,但大多数什么都不是,只有等年纪大了随便配小厮。 人都会有私心,容芷平日不争不抢,老实本分,但也希望能有变成主子那日。如今自己分到二少爷身边,却不想是个傻少爷,跟了也不会有多大指望。 “容芷姐姐,你说二少爷傻虽傻,但好歹是个男人啊,如今也有十六了吧,你觉得……”盼儿没说下去,但她明白她的意思。 二少爷虽已有十五六的年纪,虽容貌不输大少爷孙怀缜,但他平日总是冷着张脸,不言不语,容芷不觉得他会有男女之欲。 “你就别想这些了。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太太不喜欢这位二少爷,以后国公府若是分了家,指不定有没有他那份呢。” 话刚说完,就见一个修长瘦削的身影从门外走来,容芷吓了一跳,妄议主家被发现是会掌嘴罚钱的。但下一刻发现来人是孙怀蔚,她倒松了口气,毕竟他头脑痴傻,就算听见了她刚才说的话,恐怕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没有大碍。 两个丫鬟起身迎人,容芷道:“二少爷回来了?奴婢这就叫人摆饭。” 孙怀蔚神情淡然,一双星眼黯淡无神,垂着眼坐在桌前,呆看桌上放着的缠枝莲花茶盘,一语不发。 容芷和盼儿出了屋,盼儿又回头望了望,掩嘴笑道:“还真是个傻子,背后说他也不明白。你说他成日都往哪儿去了,除了一日三餐,吃饭睡觉,都不回来。难不成,是去烟花柳巷了?” 容芷啐道:“少说些罢!”回头也看了眼孙怀蔚,少年背微驼,孤身坐着发呆,背影清瘦而落寞,她心里莫名牵起一丝同情。 四下无人,孙怀蔚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玩起桌上的茶杯,薄薄的嘴唇轻微上扬,带了一丝嘲讽。 匆匆吃过午饭,孙怀蔚又往凝辉院后院的倒座房去,身边的丫鬟一向不闻不问,见他走了,曲膝行个礼,困觉的困觉,抹牌斗钱的玩得不亦乐乎,。容芷一向宽和,小丫鬟们睡觉玩闹,她便守在屋里做她的针线,时不时盘算她的将来,叹息两声。 大雪落了一早晨,午后停了,倒露出半边太阳,照得府里上下银装素裹。孙怀蔚疾步行走,他要在凝辉院的丫鬟吃过午饭换值之前赶到倒座房,这样被下人撞见的机会少些。 不过也不是没撞见过,偶尔有小丫鬟看到他,吓一跳后往往选择无视。一个生母已丧,嫡母厌恶的傻子,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 略窄的过道空无一人,北风在小道上肆意穿行,冲撞了来人又泼皮无赖地溜走。道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丫鬟还没来得及扫,深深浅浅的脚印越往后走越少,因为最后一间屋子是承钰为他找的书房,罕有人至。 不过,快走到时,孙怀蔚却停下脚步,凝视着雪地上走向那间小屋一大一小的脚印,他不禁皱起了眉。 大的比他的脚印还大,小的也比承钰或平彤的脚印大,这绝不是他们三人踩出来的。敛气屏息走到房门,他听到里面传来沉重急促的喘息声,似乎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电光火石间他反应了过来,本能地想避开,却不想北风寻了这个当口,“呼啦”一声闯进屋,门“嚯”地被撞开,喘息声变成一声惊呼,榆木罗汉床上,一对交叠相拥的男女双双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望着来人。 午饭桌上,承钰捧出自己做的咸甜酥,老太太虽然偏爱甜食,但外孙女做的这道点心她吃起来也爱不释口。 “外祖母,您再吃小心不消食,午觉也睡不好。”承钰笑道。 老太太听了这才罢筷,让绣芙沏杯陈皮甘草茶来。 “前日里老太太总不满意新招的厨娘,早知道就让表姑娘顶了。”辛嬷嬷在旁笑道。 “若是钰儿顶了厨娘,那我现在不是老太太,而是胖太太了。”老太太“呵呵”乐道。外孙女样样拿得出手,她心里乐,厨艺,绣艺,诗书,学好了一样便等于添了一份嫁妆,是金银珠宝那样的嫁妆比不了的。也不知道日后谁会这么有福气,把她捧在掌心的宝贝外孙女娶了去。 承钰莞尔,她本来是想给二表哥做些吃的,但去了厨房,这么多人盯着,总不能不拿出来,让人说自己在屋里吃独食吧。 所以每回她就多做一些,外祖母这儿端一份,舅舅舅母那儿端一份,连底下的丫鬟们也有份。等用过午饭回自己房间,她才让平彤偷偷端到倒座房给孙怀蔚送去。她则哈欠连连,犯起困来,打算睡一觉再去找他。 平彤走到最里的那间屋子,发现门开着,被风刮得左右摇摆,屋子里静悄悄的。 “怎么忘关门了?”她奇怪道,上午她在这儿生了一盆炭火,好不容易把屋子捂得暖和些了,现在大门敞开,一会儿来又得冷了。 “天呐!”没想到屋里有人,更没想到屋子里有三个人,平彤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一碟子咸甜酥摔到了地上,描金刻花的琉璃盘“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啊!”惊吓归惊吓,俊美悦目的风流国公爷她还是认了出来,忙屈膝行礼,抬头再看,左边站着呆愣愣的二少爷孙怀蔚,右边罗汉床上,坐了一个娇俏女孩儿,衣衫不整,面泛潮红,正手忙脚乱地找衣服系腰带。 平彤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这女孩儿不是源儿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源儿香肩微露,屋子有些暗,外边的褂子找到了,却不知肚兜哪儿去了。平彤吓得不轻,捂着嘴看她,她不仅没有羞怯害臊,反而带着几分得意之色,扬眉瞥了眼平彤。 “啪!”平彤还没有时间细想事情原委,下一秒就见衣冠楚楚的国公爷墨眉倒竖,狠狠往身边的孙怀蔚甩了一个耳刮子。又发现刚才被自己扔在杌子下的肚兜,随手扯过,丢在了孙怀蔚的脸上。 屋里三人皆是一惊,源儿眼睛瞪得比平彤还大,孙怀蔚猝不及防得了亲爹一个耳光,白净的脸上立刻印下五个红红的指印。 平彤又是一声惊叫。 “孽子!竟做出这么伤风败俗之事!”孙立言怒斥道。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向平彤厉声命令,“此事不许声张,我会私下处置。” 平彤错愕地点点头,但为时已晚,她的两声惊呼和琉璃盘摔碎的声音,已经把吃过午饭回来换值的丫鬟引了过来。 后面的丫鬟见前面的丫鬟过去了,也跟着来凑热闹,屋前已陆续围了十余个丫鬟,都没想过自己凑了桩如此香/艳的热闹。 “这是怎么一回事?”“老爷怎么在这儿?”“那不是源儿吗?她怎么没穿衣服啊?”“哎,你看,二少爷肩上怎么搭了件肚兜?”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孙立言有些急了。一个丫鬟也就算了,如今来了这么多人,这些女人最爱嚼舌根,三人成虎,他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了。恼羞成怒,他干脆一把抓住孙怀蔚的衣领,骂道:“孽子,跟我去见老太太。” 孙怀蔚踉跄了几步,毫无反抗地被孙立言拖出了屋子,后面的丫鬟紧随其后,拥着两人到了前边老太太的屋子。源儿勉强裹好外衣,也抱着双肩追了出来,摸不清国公爷什么路子,她一颗心七上八下起来。 孙立言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离凝辉院正院越近,他的心跳越快,快得手边的孙怀蔚都能清晰地听见。 自上回高氏事发后,老太太怒意难消,连带着把他也狠骂了一番,训他驭妻不严,骄奢淫逸,贪迷女色,不爱惜身子。他自小到大没得过母亲一句重话,被训得如堕云雾,迷惘不知所措。但最后清晰地听到母亲说,要他待在府中好生反省,什么时候表现好了,什么时候才让他出府。 这简直要了他半条命。他想像平日一般说两句好话,撒撒娇,求她收回成命,没想到母亲冷声说,若是他再过度纵/欲,不听劝告,便亲自去把他在外养的姬妾乱棍打死。看母亲这回是铁了心了,他只好乖乖待在家中。 高氏正是失意之时,每天在扶摇院里拉着张晚娘脸,说话闷声闷气,动辄便破口大骂,某日早晨他发现她竟然生出了白发,一张脸也不胜往日白皙细嫩,蜡黄蜡黄的,彻底两看生厌。 外边有貌美如花,温柔娴静的外室,他却苦于被禁了足,出不去。自家院儿里待着又烦闷,于是整日便到扶摇院以外的院子溜达。某日经过母亲院外,发现墙角蹲了个身材纤瘦的小人儿。 他叫了一声,小人儿转过脸来,一双清水眼有些红肿,小鼻子也红红的,显是刚哭过,虽然没有扬州买来的瘦马媚态百生,但梨花带雨的小脸别有一番味道。他素了小半月,乍一看她葱绿比甲下盈盈一握的小腰,一颗淫/心又活泛了起来。 而这小人正是承钰从泉州带来的源儿。 源儿当时见是国公爷,虽然听他言语轻佻,似有不轨,但眼前的毕竟是国公爷,长得又风流倜傥,给了他吃亏的不会是自己。 什么妙龄女子,半老徐娘没碰过,十二三的嫩豆腐他倒还是第一次尝。人儿虽小,但青葱水嫩不是屋里那个黄脸婆可比的。他们最初是偷溜到孙立言的书房,今天突发奇想想要换个地方,便来了凝辉院的倒座房,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却没想到刚得趣便有人推开了房门。 一群人走到老太太屋门前,源儿在后面看着国公爷高大健硕的背影,明白他要甩锅给自己的蠢儿子背,觉得有一丝好笑,但又不禁感叹起他心狠手辣。 但无论结局怎样,她清清白白的身子都给了,绝不能吃了亏去。 老太太听到外边的动静,没等孙立言敲门,便让绣桃开了门。呷着陈皮甘草茶,见人进了屋,她一口茶差点哽在喉咙里,就此上不去下不来,咽气去了。 “咳咳……咳!”老太太呛得厉害,绣芙和辛嬷嬷赶忙为老太太顺背擦嘴,孙立言揪着庶子,恍若未见,在一旁“哇哇哇”地解释着所谓的事故。 据他所说,他在扶摇院发现庶子鬼鬼祟祟溜出了院子,就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没想到一路跟着他到了这边院子的倒座房,更没想到房里有个丫鬟。庶子进了屋便按住丫鬟行起周公之礼,丫鬟反抗不及,是他气不过,一脚踹了门,才救了丫鬟于水火之中。 老太太咳完也听懂了来龙去脉,被撕扯的银灰色绣牡丹花肚兜还挂在孙怀蔚的肩上,少年呆愣着一张脸,目光涣散,无神地打量四周,嘴角隐隐有一丝光亮,是他流出的口水。 脑子虽然坏了,但身体仍是个男子,还是个血性初涨年纪的男子。要说欲望起了,强迫丫鬟行事也不是不可能,但…… 老太太一看长子半垂的眼睛,事情真相便了然于心,恐怕鬼鬼祟祟溜到屋子找丫鬟的是长子,而不小心撞了他们好事的人是庶孙。长子色/心不改也就罢了,如今不顾父子情义,贼喊捉贼,想拿儿子来当替罪羊,这样的行为才真真让她心寒。 孙立言强装镇定,见母亲半天没发话,怕她不相信,又逮了衣衫零落的源儿过来,他背过身朝源儿使了个眼色,又转身说道:“母亲,您若是不清楚还可以问这个丫鬟,问问她这孽子是怎么强/逼她的。” 源儿见机行事,她料想此事过后国公爷必然会补偿她,赶忙挤出眼泪说道:“是啊,老太太,我本来在屋里待得好好的,没想到二少爷突然就闯进来,按着我动弹不得,我反抗不过,就……” 源儿小小的身子,哭得抽抽搭搭,外边的丫鬟们见了也都同情起她来,想不到二少爷竟是这么人面兽心的人。 “老太太,您大慈大悲,要为我做主啊……” “住嘴!”源儿话未说完,突然被老太太的吼声震住,酝酿好的委屈话霎时烂在了肚里,心又七上八下起来。 “把这下作东西给我拉出去,打死为止,别让她脏了我卫国公府!”老太太第一次对下人狠心,底下的丫鬟们听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从来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怎么会如此凶神恶煞。 “老爷,救我啊,一夜夫妻……”源儿扑过去抓住孙立言的袍角,被他惊慌失措地一脚踢开,心虚之下,怕她乱说,又一脚踢在她脸上,门牙和着血吐了一地。 孙立言在一边吓得不敢说话,母亲的话扎进他耳朵里,看着脚下这个鼻青脸肿的丫鬟,他忽然疑惑自己怎么会看上她? 源儿挣扎了半日,最终还是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拖了下去,那时她满嘴血泡,已经说不出话来。 “都下去吧,立言留下。”源儿哀天叫地地被拖了出去,老太太脸上现出疲态,此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真如老爷所说,二少爷淫/虫上脑,要强迫丫鬟? 门外的丫鬟们还想看个究竟,绣芙嚷不走,辛嬷嬷出来往门口一站,不用说话丫鬟们便低眉顺眼地齐齐离开。 “绣芙,带二少爷下去上药。”老太太瞥了眼庶孙脸上红肿的手指印,吩咐道。绣芙看了看被亲爹打成色、徒,此时还一脸呆傻,口角流涎,一副不知所以然的孙怀蔚,犹豫了片刻,还是带着他去了暖阁,找出药给他涂抹上。 人都散尽,老太太屋门紧闭,不知道在和老爷说什么,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信了老爷的话。平彤有些凌乱,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姑娘,我的好姑娘,您快醒醒吧,外边天都要塌了。”平彤赶回东厢房,用力推搡了两把裹在承钰身上厚厚的珍珠白衾被。 承钰睡眼朦胧,蛾眉微皱,咕哝道:“什么事啊平彤?” “姑娘,二少爷被老爷抓起来,说他企图强迫源儿行,行……行周公之礼。”平彤年纪虽然比源儿还大,但心智单纯,于男女之事上一窍未通。 承钰听到“二少爷被抓”时便打了个激灵,头脑彻底清醒,又听到“行周公之礼时”,已经心慌神乱,不管天冷,掀了被子跳下床,就要往外祖母房里去。 “这怎么可能呢?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姑娘,您的小袄还没穿呢。”平彤追上来,和绣桃两人在门口摁住承钰,好歹把衣服给她穿严实了,才陪她出去。 一口气跑到外祖母屋前,却见门扉紧闭,丫鬟守着门,说老太太和国公爷在里面说事,不让人进,承钰只好焦灼着一颗心,在门外等着。 “二少爷呢?”承钰问门口的丫鬟。 “二少爷被国公爷打了一巴掌,绣芙姐姐正在里边给他上药呢。” 一句话听得承钰心头一紧。被大舅舅污蔑了还不算,还挨了一个巴掌。他心里得多委屈啊。 “二少爷说什么了吗?”承钰又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平彤摇摇头,附在承钰耳边悄声说:“二少爷人前依旧装傻,呆头呆脑的一直没说话。” 要他怎么说话?要他说什么?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帮他。 就像前世,她被灌了堕胎药小产,平彤也被活活打死,孙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在真心待她。 承钰静静地立在廊下,太阳隐进了云层里,北风呼啸,卷来星星点点的雪花,扑在她的脸上,一会儿被途经的眼泪融化,成雪水蜿蜒淌下。 ——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目光凛冽如北风,一点不见平日的慈母温柔。 孙立言揣着一颗担心,怯懦道:“儿子刚才已经说了,孙怀蔚……” 老太太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她没有喝叱,也没有走上前去赏长子一个耳光。做这些事也是需要耐性的,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连发怒都没有心神支撑。 “我把人都遣散,就是想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而你还是这么愚钝不通,冥顽不化。”老太太语意淡然道,“你自小若是撒谎,眼睛便会半垂着不看人。你还真当你娘老了,好糊弄了是不是?” 孙立言不死心,还想狡辩,“娘,垂了眼睛也不能说明什么呀,有时候不自主的动作,您怎么能拿这来说事呢?” 老太太冷笑道:“那你的腰带是怎么回事?” 孙立言低头一看,自己腰带的中间本来是嵌了一块玉玦上去的,怎么找不见了。左摸右摸,他才发现自己把腰带系反了,玉玦溜到了背后。 “儿子出来得急……”孙立言自己都解释不下去了,穿衣一向是丫鬟的事,他急归急,不见得丫鬟也笨手笨脚把腰带系反了。 “有一年冬天,你不想去上学,大清早听说你父亲回来了,急得自己穿好衣服就去上学,那日回来,你的腰带就是这么往后系的。” 老太太抿了口茶,茶不很热了,带着些微的余温,像她孤寡老妇一颗渐寒的心。 孙立言彻底不敢接话了,话无可接,他垂着眼睛搬弄自己的手指,像还在上私塾的童生,犯了错紧张地等着夫子责骂。 陈皮甘草茶喝在嘴里甘甜,她心里却无味杂陈。孙立言是她嫁给丈夫后的第四年才怀上的,那时候婆母还在,刚嫁过去时也是明珠般稀罕着,后来日子渐长,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渐渐也冷眼相待起来。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亲身感触到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不过幸而丈夫拒绝纳妾,一心一意只疼着她,到第四个年头,终于生下了长子。第一个孩子,第一个期盼了很久的孩子,她自是欢喜,乳母也不要,亲自喂养,夜里还抱在怀里哄,丈夫想跟她做好事也不得。 看着长子而立已过,还一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老太太叹息一声,的确是自己亲手把他养废了。 “我也不关着你了,关也没用,你那些个外室,我也不管了。只是往后别闹出今日这种事,还拉你儿子垫背。”老太太说着,突然想起被拖出去的源儿,皱眉道,“那丫头才多大,不过十三吧,比你闺女还小呢,你也下得了手!” 她突然觉得污秽难言,不再说下去,摆摆手让长子退下。 孙立言如临大赦,忙不迭地告辞离开。 长子走后,她颓然坐在太师椅上,支肘托着沉重不堪的头。卫国公世袭三代,长子的爵位还是皇上看重丈夫平定安南,劳苦功高才恩赐下的。偏生长子不争气,什么作为也没有,不能再挣个爵位留给长孙。 次子孙立德资质平平,在工部勤勤恳恳经营了十来年还只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三子立行年纪虽轻,却已是五品的三等侍卫,官途顺畅,但若说为孙家支应门庭到底还欠些火候。 希望还是得寄于嫡长孙身上,如今她只求孙怀缜能连中三元,进士及第,日后跻身内阁,光耀门楣。 冷不丁想到高氏说的那个梦,钰儿会害死缜哥儿? 一时的失神,承钰从门外走进来也没看见,直到外孙女泪眼汪汪地叫“外祖母”时,她才回过神来。 外孙女穿了件鹅黄色绣四喜如意纹的小袄,下面是条月白色湘裙,如花似玉,眉眼如画,一双酷似已故幼女的桃花眼里含着盈盈泪水。老太太不禁苦笑,自己怎么也糊涂了,差点要相信高氏浑扯的怪梦。 “怎么了钰儿?是外祖母这边吵着你午休了?”老太太掏绢子帮她把眼泪擦干。 承钰摇摇头,说道:“外祖母,您一定要相信二表哥,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老太太听了目光一沉,冷声道:“是谁告诉姑娘的?” 如此污秽不堪的事情,她没打算脏了外孙女的耳朵,还准备等承钰问起她的丫鬟,就借口说染病死掉了。却没想到有人抢着先告诉了外孙女! 平彤站出来说道:“老太太,是奴婢说的。” “谁允许你说的!” 见外祖母生气,承钰忙解释道:“外祖母,事情皆因我而起,求您不要怪平彤,也不要错怪二表哥。” 迎着老太太疑惑的眼光,她继续说道:“二表哥真可怜,他和承钰一样,没了母亲,但承钰还有外祖母疼着,他却连一个关心的人也没有。承钰同情他,就常常做了点心给他,但又怕在扶摇院被人看见,大舅母知道了会不高兴,所以我就让二表哥去倒座房,平彤把点心送到那儿,他还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吃。” “今日也一样,我做了咸甜酥,让平彤送了去,没想到就出来这样的事。”承钰委屈地说着,涕泪涟涟,“如果我知道送个点心会出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做的。” 她突然跪了下来,把太师椅上坐着的老太太吓了一跳,“求求外祖母,千万不要错怪了二表哥,二表哥人虽然傻,但绝不会做歹事。承钰虽然小,但也有自己的想法感觉,二表哥是个单纯可怜的人。” “好了,我的乖孙女儿,你快起来,好好说着话怎么往地上跪了。”老太太起身上去搀她。承钰却怎么也不起来,眼泪鼻涕抹了一脸,颇有些小孩子耍浑的气势。 “外祖母若是不相信承钰,不相信二表哥,我就不起来!” 老太太啼笑皆非,看着外孙女细细的身量,长久这么跪着岂不损了膝盖,她心疼还来不及。况且她一早看出事情不是孙怀蔚做的,难得外孙女小小年纪,也这般心如明镜,看得透事,当下柔声哄道:“好好,外祖母信你,也信蔚哥儿,咱们钰儿先起来好不好?” 承钰最终还是由外祖母和平彤搀着起来。她心里也很无奈,自己毕竟只有十岁,平日虽被宠着,但一到正事上,小孩子在长辈面前永远人微言轻。她也只有出了哭闹的下策,用孩童的口吻说出她的想法。不过也是仗着外祖母真心疼她罢了。 “都怪外祖母,是外祖母没看出来咱们钰儿喜欢和二表哥玩儿,以后钰儿要是做了点心想给二表哥,只管往扶摇院送去,或者叫二表哥来院儿里玩儿。有外祖母在,看大舅母敢说半句不是!” 老太太把承钰抱在身边,亲手给她擦干小脸,承钰听到这番话,心里自是高兴,止住了眼泪,樱唇轻扬,笑得花儿似的。 绣芙给孙怀蔚上了药,心里不停感叹,这二少爷还真是傻,脸肿得这么高,却声儿也不吭,给他抹起药来,又疼得龇牙咧嘴的,鼻涕流了老长。 “二少爷,您吃果子。”外边似乎还在说话,绣芙不敢贸然出去,只得和傻少爷闷在暖阁里等。傻人果然容易满足,听到有果子吃,浑忘了刚才的痛,兴高采烈地抓起果子就往嘴里塞。 绣芙静静打量他,这二少爷呆虽呆,但长得酷似国公爷,一样的剑眉星目,俊逸出尘,只是稚嫩许多。他之前真的对源儿起了淫/心,想强行*她? “绣芙姐姐,老太太让你带二少爷去正厅。”一个丫鬟进来打断了绣芙的思路,孙怀蔚还在大口嚼着果子,汁水流了满嘴,绣芙给他擦了擦,拉着他去了正厅。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少年,手里一个果子啃得稀烂,果汁四溢,顺着手臂打湿了袖子,他还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只顾打量四周。 眼前的人十几年前还是一团奶气的孩子,她也抱过他哄过他。他九岁那年牛刀小试便中了个秀才,她和丈夫也高兴得一夜未眠,感叹孙家后继有人。却不想天妒英才,一场高烧就把他烧成了这副样子。 好歹也是亲骨血,老太太和蔼道,“蔚哥儿,你以后想吃点心就只管来祖母院儿里,你承钰表妹爱和你玩儿,你也可以陪陪她。” 孙怀蔚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嚼着他的果子。老太太面有尴尬,承钰怕他惹得外祖母不高兴,忙说:“今天的咸甜酥二表哥还没吃到呢,不如我带二表哥回屋里吃。” “对了外祖母,刚才的事……” 老太太知道她指什么,摆摆手说道:“你放心去玩儿吧,外祖母心里有主意,至于那个丫鬟,你就当从没她这号人物就是。” 名字也不想提,可见是厌恶到了一定地步。承钰施礼,带着孙怀蔚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回了自己屋子,承钰屏退丫鬟,连平彤也不留,屋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孙怀蔚似变了个人。满身的傻气换成了一脸冰霜,神色冰冷,星眼漠视前方,眉目似凝了层冰渣子。 “你怎么样?疼不疼?”承钰赶着来看他的伤口,红红肿肿的,擦了白色的药膏,有股清凉的药香味。 “是谁打的?源儿?大舅舅?” “孙立言。”少年薄唇微动,毫无感情地吐出这三个字。 承钰震了震,他竟是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是有多恨啊。 孙怀蔚把手里剩的果子捏得稀碎,果肉四溅,一只手攒成拳头,骨骼凸出,额上青筋隐现。 “你别这样,别这样。”承钰拉他坐下,拿起他的手,轻轻掰开他握得紧紧的拳头,用绢子把果肉果核拂去,给他擦拭。 孙怀蔚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半低着头,长长卷卷的睫毛遮了眼睛,薄嫩的脸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落了下来。 好熟悉的场景。当年妹妹惨死,他发起高烧,迷迷糊糊睡在床上,影影绰绰见一个妇人也这般在床边垂泪,正是他的母亲。 承钰感到一只温厚的手掌拂过她的脸,替她把泪珠抹去,抬头时,那双星眼里冰渣子化了,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别哭了,我没事。”少年淡淡说道,勉强笑了笑,承钰看到他唇边那两只许久未见的小梨涡。 没事。真的会没事吗?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污蔑,被众人误会,为了保住性命,不惜丢了尊严装疯卖傻。当年她受尽挫磨后大可一死了事,而他呢,还得苟且偷生地活着。 有时活下去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我差一点就对外祖母说出了实情。” 孙怀蔚惊愕地望着她。 “当然我没有。”承钰苦笑,“但是为什么不能和外祖母说明白了,这样外祖母也会护着你。明年就要举行秋闱了,你也可以去上族学,参加考试。难不成你就要这么躲一辈子?” 当然不会!孙怀蔚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漠。世态冷暖他自小尝了个遍,连亲爹都不管不顾,更不指望靠什么祖母来护!何况她若是真要护自己,刚才当着下人的面就该澄清事情,而不是为维护她的儿子,什么也不说,任由众人误会他。 扶摇院里的高氏害了母亲和妹妹,却依旧安然无恙地做她的卫国公夫人。人命是要人命来抵的,在高氏还活着之前,他会像虎狼一样埋伏,等待时机。 “暂时不提。”短短四个字让承钰无话可接,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好了,至少自己还在这儿,可以帮他护他。 孙怀蔚不再说什么,瞥见炕桌上放了几本书,是承钰从富海馆为他借的。他拿了来摊在手里翻看,时间又寂静下来,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承钰呆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不想打扰他,也就静静在一旁绣她未完成的鞋子。 雪似乎下得急了,打在房檐上,像蚕食桑叶一般细细簌簌,伴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朔风。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屋里屋外一片静谧,只有身边少年翻动书页的“哗哗”声。屋里的地龙烧得暖融融的,暖得承钰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好几次绣针差点扎了自己的手。 抬头看孙怀蔚,少年姿势都未换过,岿然如松,墨眉微蹙,仍专注地读着一本厚厚的古籍。 承钰莞尔,也不知道他的学问比怀缜表哥如何,如果能参加明年的秋闱就好了。 “钰儿。”是外祖母的声音,孙怀蔚反应比她还快,迅速丢了书,就势躺倒在炕上装睡。 下一瞬门被推开,老太太披了件盘金绣仙桃拱寿云肩,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说道:“钰儿,饭已经摆好了,快来吃饭吧。” 因为今天的事,不明不白又让外孙女担惊受怕了一场,她觉得心里有些歉疚,亲自来叫外孙女吃晚饭。 转眼发现孙怀蔚歪歪地睡在炕上,边上有几个大迎枕也不知道拿来枕一枕。 “二表哥吃饱了点心就睡着了。”承钰指指少年。 “那把你二表哥叫起来一起吃饭,这么睡着怕是会着凉。”老太太轻轻推了推他,孙怀蔚虚着眼看人,拿手不住地揉搓眼睛。 “蔚哥儿饿了吧?和祖母,表妹一起去吃饭好吗?”老太太慈眉善目地问道。 孙怀蔚呆呆地坐起身来,没有任何反应,老太太叹了口气,亲自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和外孙女去用饭。 饭桌上,旁边人给他夹什么他便吃什么,明明可以是翩翩俏公子的人,如今却成了呆呆笨笨的一个,她看在眼里也不大好受,但外孙女始终笑眯眯地给他夹菜盛汤,很快乐满足的样子。 钰儿来这儿已有大半年,这大半年里整日都守在她这个老太婆身边,不是陪自己刺绣礼佛,便是去上个女学,还遭了一次不小的风波。难得看她这么开心,老太太连带着看庶孙也慈祥了很多。 吃过晚饭,承钰央求着还要和二表哥玩儿,老太太有些不懂了,孙怀蔚闷头傻脑,只知吃睡,外孙女为什么这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外祖母,我想教二表哥说话。”承钰信誓旦旦地说道。 “说话?”老太太失笑。哑了六七年的孩子,头脑又不灵光,要教他说话谈何容易。但看外孙女闪着期待的眼睛,又不忍扫她的兴。 她一个深居老妇人的日子苦闷无趣,外孙女花儿一样天真烂漫的年纪跟着她,一点不闹着要出去玩儿,一点不闹着要这要那,总是乖乖俏俏的懂事模样,时不时还会绣了佛经讨她欢心,讲些趣事逗她乐一乐,排解她晚年寂寥。 庶孙傻虽傻,难得他和钰儿投缘,钰儿要教她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啊,外祖母就等着钰儿教会你二表哥叫声‘祖母’。”老太太摸了摸承钰额前薄薄的刘海,又看眼旁边的孙怀蔚,突然怔愣了一下。 刚才,那个孩子眼里,是嘲讽吗? 老太太再看时少年仍是一贯的呆暮。许是眼花看错了吧,她想着。 晚间孙怀蔚回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无不在背后窃窃私语,或者当着他的面指指点点,那些无知的丫鬟嘴里在嚼什么舌根,他心里一清二楚。高氏的帐还没算,如今自己亲爹又来添一笔。等着吧,总有一天他都会悉数奉还。 刚踏进扶摇院自己的偏院,容芷便迎了出来。她当然也听说了今日的事,上午还在和盼儿说这种事,午后便听旁院儿的丫鬟来说二少爷逼迫凝辉院的一个丫鬟行事,丫鬟才十二三。底下一片丫鬟无不惊声尖叫,一片哗然。 抹牌赌钱的停了手,睡觉的惺忪着一双眼,听说后立刻清醒,眼睛睁得老大,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只有容芷呆呆地坐在凳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也震惊,没想到傻少爷脑子不好,身体还是好的,毕竟是血性方刚的少年人,说不定哪一日……这么想着时,背上被人推搡了一把,回头看,发现是盼儿。 盼儿挤着一双吊梢眼说道:“姐姐可是有福气了。”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容芷啐了一口,脸却腾地烧了起来。 “姐姐不懂吗?不懂还脸红。”盼儿掩嘴笑道,“上午那会儿姐姐还说二少爷不懂这些个,这会儿便传出了这样的事。我的好姐姐,你仔细想想,那个源儿年纪小,又是老太太院子的,所以才落了个勾引少爷的罪名,让人打死。你可不一样,你是二少爷屋里头正经的大丫鬟,甜头不先轮到你还轮到谁啊?” “虽说二少爷痴呆,又是庶子,但到底是国公爷的孩子,就是分了家,也总不见得少了他那份。到时傻子少爷依赖你,还怕不事事听你的。”盼儿笑得眉飞色舞,好像得了这份好处的人是自己。 晚上伺候孙怀蔚洗澡时,容芷想到白日里盼儿的话,心里到底禁不住活动起来。 他不要人搓澡,她便静静地站在木桶边等着吩咐。热汽弥漫的净室里,她看到自家少爷一张白皙精致的侧脸,心里乱跳起来。她今年十七了,却从未尝过男女之事,看着木桶中站起来的人,清瘦却笔直的后背,愣了好久才跑去把中衣拿来给他穿上。 容芷存了心思,决定一心一意伺候孙怀蔚。 不过当晚她便尝到失望了。孙怀蔚洗完澡便闷头大睡,丝毫没有要怎样的意思,眸子清冷,面若冰霜,哪里是听说的那样欲/火中烧,要强迫丫鬟行事之人。 第二天她端了早饭去他屋里,却见床上空空如也,之后每日的三餐也不见人影,早出晚归,还是听别的院儿的丫鬟说起才知道,自家少爷如今重得老太太的欢心,整日都和表姑娘一起陪着老太太。 她心里虽然失落于少爷老不在家,但少爷重得老太太喜欢,她迟早又是少爷房里的人,心里跟着欢喜起来,整日守着偏院,一边管好底下人,一边腰带鞋袜的做个不停。 承钰也欢喜,孙怀蔚每日可以光明正大地到凝辉院来,两人成天待在一块儿,虽然一天下来孙怀蔚和她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但能帮到他,让他安心读书,她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他何时才能不用装傻呢?难道真得等到大舅母去世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腊月初承钰收到一封信,是陆玉武从边关寄来的,落款日期是九月,也就是他刚到漠北的时间。 信的内容不多,说了说漠北的环境,他第一次带兵打仗的紧张,更多的是在问她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头发有没有长出来。信纸最后还附了一幅画,是用墨笔寥寥勾勒的几笔,画中少年骑在大马上,遥望长空皓月,只腰间有一点红,承钰细看,明白他指的是自己送他的那枚玛瑙石腰佩,不禁捂嘴偷笑。 年关将近,虽然听说边关捷报频频,但匈奴大军一点没有罢休的意思,战争一天结束不了,陆玉武一天回不了金陵。承钰每日坚持在小佛堂陪外祖母诵经祈祷,很多次她瞥见外祖母嘴唇微翁,似乎也在祷告什么,面色平静而庄重,虔诚的模样连一旁的孙步玥也赶不上。 有一回琴儿来找她玩儿,发现她搁在大理石书案上的那封信,见封面上龙飞凤舞写了一个“武”字,就问是不是玉武表哥寄来的信。承钰笑着说是,当时也没有在意,过了两天孙步玥竟主动来找她。 要知道自从高氏因为下毒害她,被老太太夺了理家之权后,孙步玥一直不待见她。从前还会使点绊子,冷嘲热讽,如今只视她不存在,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现在居然腆着一张笑脸来敲她的门,还亲热地唤她“表妹”。 她有一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步玥表姐。”孙步玥进来时,棉帘掀起,灌了小股寒风进来,吹得她精神一凛,她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承钰笑问。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孙步玥不等承钰请,自己坐在了炕上,靠在秋香色的大迎枕上,两只手交织在一起,神情有些忸怩。 承钰实在猜不到她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步玥表姐喝茶。”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来者是客,承钰让绣桃给孙步玥斟了杯枫露茶,又让她端些果子来。 “不用了。”孙步玥面色不耐,她高估了自己,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卫国公嫡小姐不会求人,她不想和承钰啰嗦,干脆道:“我听说,武表哥给你写了信?” 听说? 前两日琴儿来这儿看到玉武哥哥寄来的信,今天孙步玥就来诘问。应该是琴儿回去后随口说了句,被孙步瑶有心听了,便告诉了孙步玥。 承钰冷眼看了看孙步玥,伊一身枣红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脚下一双鞋也是霞红色的软烟罗做的,似乎随时等着有花轿来迎。 “是寄了一封。”承钰淡淡道,难不成孙步玥还想在凝辉院把信强抢了去? “那……”孙步玥为难起来,额上都冒了点冷汗,她实在没有求过人,也不会求人,何况所求之人还是她一向最厌恶憎恨的人。 她不知该说什么,一时语塞。 倒是承钰先开了口,道:“玉武哥哥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祖母和府里长辈们的安。”她知道孙步玥是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也不想和她啰嗦,直言道。 “真的吗?他问过我了?”孙步玥一双凤眼眸光微闪,期待又兴奋。 承钰忽然不忍拂了她的意,同时也想她快些离开,孙怀蔚本来书看得好好的,她一来又只有装作在玩儿桌上的七巧板。 她点了点头,孙步玥眸光闪烁,少有地对承钰笑道:“那就好。信上有地址吗,我想给武表哥回一封。” 地址她就没办法了,信上的确没写,许是玉武哥哥行军打仗,也无定所。 摇了摇头,怕孙步玥纠缠不放,她补充道:“你可以试试寄到土木堡或宣府,不过能不能收到又是一回事了。” 孙步玥有些失落,很快便告辞了,送走她,承钰长长吁了口气。 屋里只留平彤,孙怀蔚见人走远了,目光淡漠地望了眼门帘,继续捧过他的书读。 炕桌上摆了许多小孩子玩儿的物什,七巧板,陀螺,承钰绣的虎头猫,有外人来时孙怀蔚便会反应敏捷地丢开书,抓起小玩意儿装傻。 这样下去可真不是办法。承钰心底叹口气。 孙步玥走了不久,丫鬟来传饭,承钰领着孙怀蔚去外祖母处用晚饭,到了后才发现孙怀薪也在。 “怀薪表哥。”礼数还是不能少的,承钰淡淡地打了招呼,孙怀薪也淡淡地用眼神瞥了一眼她,表示他收到她的招呼了。 但显然老太太并不满意孙怀薪的方式。 “薪儿,你怎么不叫你承钰表妹,还有你二哥。”老太太皱眉说道。 “哪里来的二哥,我只有一个大哥。”孙怀薪正眼不看孙怀蔚,已自顾自地拿起筷子要夹桌上的一道狮子头。 “啪!”——是老太太打断了他的筷子,“你刚才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你知道错了,你反省好了,我想着快过年了,你也在家闷了几个月,本打算放你出去,怎么这会儿又这样?” 孙怀薪听到祖母说本打算放他出去,心里开始有些后悔没乖乖地打招呼。但十四岁的少年本事没有,脾气倒是又臭又硬,捡起被老太太打掉的筷子,又要去夹那道狮子头,一边说道:“我的确只有一个一母所出的大哥啊。他是谁?我没见过。” 这回狮子头都快夹到碗里了,仍是被老太太硬生生打了下来,孙怀薪“啊”了一声,心疼掉在桌上,汤汁四溅的狮子头。 “那你现在见了,这是你二哥,快叫人。”老太太真的生气了。 孙怀薪看了眼孙怀蔚,嘴里发出“切”的一声轻蔑,“这种人怎么配当我二哥?” “哪种人?”承钰厉声问道。 孙怀薪顺带看了眼承钰,也是冷冷的“切”道:“哪种人,你我心知肚明。我说你也是可笑,这人糟蹋你的丫鬟,你还帮着他。听说你现在还在教他说话,果然是人以类聚,物已群分。” “怀薪!”老太太彻底震怒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孙子是这样嘴上不留德的人,更重要的是,孙怀薪对孙怀蔚的误会是她一手造成的。 那日她明知道实情,也清楚不说出实情的后果,但为了维护长子,她还是选择了不说。老太太当然知道事后各院的人会如何议论庶孙,但她还是选择不听不闻不去澄清。 今日孙子却把后果摆在了她眼前——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会再相信这个庶孙,只会永远轻蔑他,对他避而远之。 “你胡说!”承钰气得声调也提高了不少,“二表哥没有!那件事不是二表哥做的,是大……” “承钰。”她还没把“大舅舅”说完,却被老太太喝住。 “外祖母,二表哥是冤枉的。”承钰还没想到自己的好外祖母会做这么自私的事。 “好了,都不许再提那件污秽事,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能瞎议论的。”老太太肃声说道,一时两个孩子都不争辩,安静了下来。 虽然心里不甘心。 “吃饭吧。”老太太有些疲惫地说道,“怀薪,刚才你顶撞了二哥,又对表妹无礼,本来我准备明日就准你出去,现在不行了,除夕那日再解了你的禁闭。” 孙怀薪还想争取,一看祖母面沉如水,知道情势不好,只能作罢,吃狮子头解气。 当事人孙怀蔚却未发一言,冷眼看着三个人的戏,灰色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他听到自己心底发出了一丝哂笑。 吃过晚饭回屋,孙怀蔚依旧看他的书,到掌灯时分要回去时,他才抬头发现承钰今晚都没和他说过话。 小丫头正在练描红,炕桌上铺了一张大字帖,她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把笔握得紧紧的,眉头微蹙,水润润的嘴巴嘟着,似有愁闷郁结于心。 才十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烦恼忧愁? 孙怀蔚有一瞬的失笑,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通常都是她问,他答,这回他先开了口,承钰听到他低沉如霜的声音,恍惚抬头,才发现是他在问自己。 抿了抿嘴,她眉头蹙得更紧了,慢慢说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外祖母不告诉人,那件事不是你做的。” “如果我再听到有人污蔑你,我可什么都不管了,要写几百张纸贴在府里,告诉他们是大舅舅要……” “唉。”承钰垂下头,发现字帖上她根本没按着描红写,而是写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孙怀蔚”。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孙怀蔚嘴角轻扬,小小的梨涡隐现。若是妹妹还在,知道他被冤枉了,怕也会这么着急吧。 “我没事。”他说道。 “真的没事?他们这么冤枉你。” 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蕴着柔光,他虽然在说不愉快的事,但语气出乎寻常的温柔:“真的没事。老太太不过,是想维护,孙立言。” 这几月承钰多和他说说话,他已从说四个字到连说五个字了,这是不小的进步,很让她欣慰了一阵。 但现在他说的是什么话?老太太?孙立言?明明是祖母和父亲,却被他用这种称呼,说成了无关的人。 不过这的确不能怪他。承钰无奈,或许以后外祖母知道他的经历,也会心疼他,护着他,他也能渐渐对祖母改观。 “我得走了,一会儿他们,该来请安了。”孙怀蔚说完便转身离开,她一直看着那个单薄瘦削的背影挑了帘子,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转心思来整理思绪。 在她看来,外祖母当然是个世上顶好的外祖母,但对待庶孙的态度确是令人寒心。假若有一天,自己和大舅舅也发生起利益冲突来,外祖母会选择保她还是大舅舅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愁思难解,裹着樱粉色绣锦鲤的锦缎被子,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后半夜里下起雪来,伴着窗外廊下雪花悉悉索索的声音,朦朦胧胧间她才逐渐睡去。 次日晨起,雪落得断断续续,莲子米大小的雪花细细地飘扬,容芷伺候自家少爷洗漱穿衣,临他出门前,又为他添了件石青色的软毛披风。 来孙怀蔚身边伺候也有小半年了,容芷惊奇地发现二少爷长高了不少,如今得踮着脚尖给他披上披风了。 含着微笑为他系上披风的系带,孙怀蔚下巴微扬,容芷看着他光洁白皙的一段脖颈,脸不自禁红了起来。 不过孙怀蔚并没在意,穿好披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偏院,容芷沉溺幻想,看着那个翩翩的背影去了好远,才猛然想起,拿了伞追了上去。 “二少爷,伞。” 容芷把伞递过去,孙怀蔚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也没接过,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她握着伞在后面叹息了一声。有时她觉得自家少爷真不傻,她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傻子,一个个歪嘴流涎,满嘴糊话,而二少爷作息很规律,又极爱干净,不过是被人打了不知道叫疼,冻着饿着不知道吱声,不喜欢和人相处,又不会说话,显得冷情淡漠。 但是对于勋贵世族的子弟来说,这比养出一个纨绔更不值得人费心思。纨绔尚还打骂两句,这样一个呆子,走在路上,旁人不过如看到草丛边跳过去一只蚱蜢,丝毫不会有人关注。 因为不想见到太多的人,孙怀蔚一向从小花园走到凝辉院的后院,再去正院。今天的路一如往日般寂静,小径无人来往,积了厚厚一层雪,他放慢步子,走得小心翼翼。跌倒就不好了,一会儿小丫头见着该着急了,一定会着急忙慌地找药给他擦上。 想到承钰担心的小模样,他嘴角上扬,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在笑。恍惚间记起六七年前的那个冬天,他牵着妹妹在雪地里走,妹妹踩滑了,连带着他也摔在地上,不过幸好他当了妹妹的肉垫,妹妹摔在他身上,而他的脸在边上的假山石头上蹭破了一块皮。 当时妹妹也是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皱着小眉头往他伤口处吹凉气…… “啊!”后脑勺处突然传来一阵暴击,他猝不及防,被打得往前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转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又是一阵不留情的拳头密密麻麻砸在眼睛上,鼻子上,脸颊上。他想反抗,但看清人脸后,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叫你成日在祖母面前晃,我叫你成日讨祖母喜欢……”是孙怀薪的声音。他昨晚回去憋了一整晚的闷气,明明祖母要放他出去了,他还打算砸了湖面的冰好摸鱼,这下好了,就因为眼前这个人,计划只能作罢,他只能在家闷着听母亲数落。 他孙怀薪是谁?堂堂卫国公府嫡次子,从来在国公府横着走没人敢拦的二少爷。被打的这个人又是谁,脑子也没有,就害得他又被关了禁闭,还从二少爷生生掉到了三少爷。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 昨晚他就打听好了孙怀蔚的作息,一早起来也没洗漱,裹了衣服就在偏院外头等着他,一路跟来这儿,彻底没人时再也忍不住,一拳问候了上去。 脚下的人被打得蜷缩成一团,手臂紧紧护住自己的头。孙怀薪打得没了力气,孙怀蔚又用手把头脸挡住了,他也没力气掰开,干脆换成脚踢。他今日穿的云纹靴很厚重,一脚一脚地砸在孙怀蔚身上,觉得很是过瘾。 “观砚,你来,我没力气了。”孙怀薪气喘吁吁地朝小厮招手。 观砚抱着两只手,大有不忍,怯怯道:“三少爷,算了吧,我看这人都打得不叫唤了。” 孙怀薪眉毛倒竖,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连你也叫我三少爷了,还不听我使唤了是吧?” 观砚看自家少爷在雪地里脱了鞋朝他扔来,吓得慌忙一躲,鞋飞出老远,他又躬着腰跑出去捡回来。 孙怀薪把鞋穿上,朝地上蜷着的一团肉努了努嘴,命令道:“去,给我接着打,打到爷我消气为止。” 观砚走上前去,心情忐忑。虽说他是听从主子的话,但这里躺着的毕竟也是个主子。犹犹豫豫的,他伸出手往孙怀蔚背上拍了两下。 石青色软毛披风裹着的人没反应。 “你给他捶背呢!”孙怀薪吼了声,颇为不满。 他又拍了两下。 “你早上没吃饭呢!” 观砚回头怯怯道;“奴才确实没吃,少爷。” 孙怀薪气得想打他。 观砚瞅着地上的人,觉得他怪可怜的,雪又下得大了,铺满了石青色的披风,像给人盖了层薄薄的棉絮。 “少爷,您饿了吗?雪大了,咱们回去吧,待会冻着您就不好了。”观砚小心提议道。 孙怀薪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听他这么一说,也确实觉得肚子饿了,刚才打了人又耗了一身气力,于是摆摆手说道:“回去把。下回碰见再打,今天是没打够的。” 观砚尾随着自家少爷离去,时不时回头,直到雪地里的人快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看到那团石青色似乎动了两动。 孙怀蔚试着动了动手臂,手臂替头脸挡住了拳头,虽然穿了厚厚的袄,但还是一阵酸痛。上半身勉强撑着起来了,想站起时,却发现双腿痛到极致,不自禁打起抖来。 刚才孙怀薪一拳一脚,不知腿上中了几十脚。狰狞着脸,他手臂撑在雪里站了起来,扶着边上的假山石头,一层不薄的雪花顺着他的披风滑落下来,更多的则是已化了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就这么过去吗?小丫头见了一定会急坏的,而且还会追问是谁打了他。想到凝辉院里养尊处优的老太婆,他嘴角扯过一丝冷笑,就算说了又如何,她为了维护长子的脸面嫁祸于他这个不起眼的庶孙,更一不见得她会为了无关紧要的庶孙责罚嫡亲孙子。 罢了。他摇摇头,决定径直回扶摇院。 一路上他或扶着水磨石墙,或扶着廊上的朱漆大柱,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还是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而路过的丫鬟们似乎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唯恐沦为源儿那种下场。 “瞧他脸上的伤?不会是又强迫了谁,被人打了吧?”有丫鬟掩嘴和另一个丫鬟说道。 “哪个丫鬟有这么大的力气呀?要我说,这该是哪个婆子打的吧。”另一个丫鬟说道。 “这大清早的,他就出去招惹婆子。”丫鬟嘻嘻两声笑,“反正我是没这么大力气打人的,要是我遇见了,我就咬他。” “你咬他做什么,还不如从了他,说不定大太太会抬你个姨娘做,到时你岂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笑声渐浓。 “胡说,你才是麻雀呢。” 女子声音本就娇俏清越,不轻不浅地落在孙怀蔚耳朵里,少年扶着廊柱的手骨节凸出,白森森的裹着层淡青深紫的皮,太阳穴上青筋跳动。石雕般站了好久,他才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小丫头见他没来,一定会去偏院找他,他得在她来之前回屋蒙头睡好,希望骗过她,以为是他贪睡才没去凝辉院。 他只当她是个十岁的孩子,是他妹妹夭折时的年纪。 孙怀蔚回房时,低着头用袖子掩了脸,不顾容芷惊诧的目光,湿衣裳也不脱,一头扎进被子里,闷头装睡。容芷走上前替他把靴子脱下,又把边角的被子掖好。她不问他为什么半途回来了,许是懒了,许是雪太大了,就算她问了,他也不会说。 他在等承钰,却又希望她别来,雪下得太大了,若是她走滑了,自己也不能赶去当肉垫给她垫着。 但承钰还是来了,焦急地问他怎么了,容芷被她叫了下去,屋门一关,只有她和平彤,他就可以说话了。 孙怀蔚只闷在被子里,说了句:“雪大,困了。” 雪大?困了?把她当十岁的孩子骗呢?虽然和他只相处了小半年,但他是什么样的人,承钰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夏日里小花园子酷暑难耐,他也坚持守在那儿,这会儿因为一个雪大就不去了? 她可不信,上去就要掀他的被子。 被子里的孙怀蔚当然猜不到十岁表妹里头的芯儿是有二十来岁,想把她当妹妹一样糊弄是不能够的。 许是没吃饭,又被人暴打了一顿,他手臂沉沉,这会儿还真拧不过细胳膊细腿儿的小丫头,一把被她掀开了锦被。 承钰看到那张鼻青脸肿的脸时,显然吓了一跳,白皙的小手捂了半张脸,剩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惊恐地看着床上的人。 “你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孙怀蔚扯过被子,蒙住头,闷声道:“雪滑,不小心摔的。”没想到小丫头不好骗,还是让她给发现了。 “怎么可能是摔的!”眼窝鼻子嘴巴青一块紫一块,雪地里一跤能摔成这样? “到底是谁打的?你说话呀。”承钰推着锦被里的人,人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又不做声,承钰气闷,坐在床边隔着被子狠狠捶了一拳,被子里的人闷哼了一声。 “起来,给你擦药!” 感觉到小丫头起身走开,孙怀蔚才探了个脑袋出来,他看见承钰穿了身月白底绣淡紫凤凰的小袄,雪白的袄裙,素净淡雅的一身打扮,忽然想起妹妹从前也爱穿白。白白的一身,跑到雪地里就找不见人了,只看到一头乌发梳成两个髻,红嘟嘟的嘴唇笑得正灿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走到门边,打开门,容芷正守在外面。 “你家少爷被人打了,去弄两个热鸡蛋来敷脸。” 看着眼前粉装玉琢的表姑娘,又听见二少爷被人打了,容芷愣了愣,随即应喏奔到厨房去要煮鸡蛋。 承钰又让平彤回去把屋里的好药拿来,在这一小段等待的时间里,孙怀蔚躲在被子里,她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空气里寂静极了,两人都赌气似的,谁也不和谁说话。 孙怀蔚却没有赌气,他在思考怎么向小丫头解释,寂静中听到谁在打鼓,“咚咚咚”地不休止,搞得自己的思绪也绷得紧紧,后来发现是自己的心跳声,他惊奇着,自己是在怕小丫头吗? 他转头去看,承钰侧着的一张小脸光洁如玉,小小的鼻子泛着点柔和的光,嘴巴嘟起来,真的在生气。气他想撒谎骗她吗? 像小时候要去族学,吃过午饭却被妹妹缠住了,好不容易哄妹妹睡着,悄悄溜掉,却不想下学回来,妹妹嘟了一晚上的嘴不理睬他。 要怎么哄呢?妹妹是睡一觉便把忧愁忘得一干二净,第二日仍扑过来不让他走。可承钰,怕得送块梨花糖膏才会好吧。 “你还不起来吗?衣服都湿了。”她突然转过脸对着床这边说,倒把偷偷看她的孙怀蔚吓了一跳。 刚才她摸到他的衣袖是湿的,但因为气他不肯说出是被谁打的,所以决定晾他一会儿,结果好半天也不见他说句话,到底怕他因此着了凉,还是决定先开口。 孙怀蔚经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摔在雪地里,全身都湿透了,现在被窝有被捂暖,一冷一热间,他不紧打了个喷嚏。 承钰从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立柜里取出中衣外袍,走过去扔到他的床上,又转身出了屋子。孙怀蔚把湿衣服换下来,亲自去开门,看着小丫头不虞的面色舒展了几分,心里才松了下来。 热鸡蛋来了,药膏也来了,容芷不情不愿地被叫出屋子,承钰拉着孙怀蔚的手给他擦药,又把鸡蛋给他,让他自己贴在深紫色的眼皮上。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除了那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孙怀薪,府里还会有谁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咝——”她说这话时,手劲儿重了些,按在淤青处孙怀蔚不禁疼得叫出来声儿。 甩开他的手,承钰啐道:“你还知道疼,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事后又不告诉我人是谁!” 她似乎看到前世那个窝窝囊囊的自己,被孙步玥欺负了不敢反抗,被孙涵冷待了不敢吭声,三舅舅三舅母问起,只说他待自己很好。 可怜得可恨! “我反抗,又怎样,说了是谁,又怎样?”孙怀蔚淡淡地笑了笑,笑容瞬息即逝。反抗了可能会招来孙怀薪一次又一次无止境的类似报复,说了是谁难道孙怀薪就会立刻遭到报应? “你这是不相信,不相信我能帮你讨回公道!”承钰又气得嘟起嘴巴。 孙怀蔚看着她,想说自己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不想信老太太。就算老太太真为他做了主,也不过是罚了孙怀薪的月钱,关了他的禁闭,他不但不会悔改,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有一肚子话说,但怕说得不连贯,小丫头听起来会觉得不耐烦,最后只说了这八个字,不过这八个字,足以表明他的心志。 承钰不作声了,临走时才说了一句:“二表哥是君子,报仇也得等个十年,我却不是君子,只是个小女子,若是有仇,明日就报!” 说完她似乎已经有了主意,也没再生气,冲孙怀蔚狡黠地笑了笑,带平彤离开。 倒是留孙怀蔚在原地怔愣片刻。有时觉得她真不像个十岁的小姑娘,或者是他记忆里的妹妹太过单纯? —— 恍惚除夕将近,腊月里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着洒扫庭院,祭灶送神。郭氏刚接手内院的事不久,就碰到年关治办年事,结算帐本,发放银钱等等琐事缠身,她整日天不亮就起,见管事见掌柜,看账到深夜,一月忙下来,承钰惊奇地发现珠圆玉润的二舅母竟清减了几分。 府里忙作一团,承钰也没闲着,和孙步琴一起剪窗花,写对联,欢欢喜喜准备过年,暂时倒也把孙怀薪的事放了下来。老太太某日想起庶孙有几日没来了,问外孙女,承钰只说近日天冷,他懒怠动弹,所以不来。老太太听后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什么。 腊月二十四后,族学女学一齐放了假,闺阁中女红针黹也停了下来。国公府中姊妹相聚一处,或说或笑,似乎都因着过新年的缘故,谁也不愿在这时和谁计较,难得的和气了几日。 孙步玥三天两头来问承钰有无收到陆玉武的信,承钰都只摇头说没有,因为近一月来的确没有再收到过玉武哥哥的信。 孙步玥听说后失落之余却有些小庆幸。武表哥虽然没给自己写信,但也没给姜承钰写信,他是不是离开久了,早不惦记那个外姓女了? 腊月二十九这日,卫国公府年事准备就绪,府门换上了五彩门神,一个黑脸浓髯,一个白面疏髯,漂亮又威武。正房廊柱上的对联新油了一遍,影壁正中挂了“鸿禧”的挂牌,处处焕然一新。 到了腊月三十,老太太高氏等有封诰的妇人,按品级着朝服进宫朝贺行礼。高氏好歹凭着这次朝贺又挣回了些脸面,毕竟她是卫国公夫人,有诰命在身,而郭氏暂代她掌了管家大权,丈夫却是个六品小官员,根本在皇上皇后面前露不了脸。 下午祭祀后,众人在凝辉院上房喝茶,孙步玥缠着母亲说说帝后长什么样,皇宫里的宫殿又是个什么样,高氏便不遗余力地描述起来。她不单单是要讲给女儿听,更是要讲给在座无缘面见圣上的太太姑娘听,尤其是郭氏。 日落黄昏时分,正堂摆上了年夜饭,老太太平日里虽然不爱立规矩,大年下儿孙们仍是自觉按长幼挨次坐下,男一面女一面。孙怀蔚也来了,淡漠的目光越过人群,一直看着承钰。 几日不见,小丫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小小巧巧,精致秀气。她今晚少有地穿了件掐金丝牡丹暗纹长袄,下面是一条绣花流苏垂绦长裙,头发梳成双丫髻。 她在说什么?和旁边的孙步琴笑得这么开心? 承钰在和孙步琴在笑孙怀蔚。孙步琴来时看到孙怀蔚,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全,眼眶处有淡淡的青色,嘴角处又是淡淡的紫色,样子很有些怪异,于是她拉着承钰表姐,悄悄指了指二堂哥的脸,两人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年夜饭后要守岁,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笑呵呵地看底下儿孙博戏玩耍。承钰和三个表姊妹围坐一桌玩儿斗牌,最后是孙步瑶输得太厉害,把牌推掉不玩儿了。孙步琴孙步玥又去加入丫鬟们的游戏中,承钰这处看看那处乐乐,突然觉得屋里有些气闷,想出去透透。 掀了漳绒门帘走到廊下,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把屋里带来的灼热人气吹散了。今晚无风也无雪,深深的天空里静静挂了轮明月。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承钰转过头去,就见孙怀蔚站在转角处凝视自己。 “我以为你回去了。”承钰笑着向他走去。 孙怀蔚摇摇头,脸上有淡淡的笑意,“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承钰仰着下巴和他说话,明明这小半年来自己也长高了不少,为什么顶着两个髻子也只齐他的胸膛? “想和你说话。” 他有好多话想和她说。比如一大堆的新年祝语,愿她如意顺遂,愿她身体健康,愿她快快长大。比如他已经无可救药地把她当作夭折的妹妹。 在母亲和妹妹离开的七年后,他曾以为自己会孤苦终生,但她出现了,是妹妹去世的年纪。大雨的夏夜,他恍惚间以为这七年是一场梦,妹妹好端端站在他眼前,一切都没有改变。 孙怀蔚看着她莹润白皙,粉扑扑的小脸,忍不住捏了一把,满腔梦话只化成一句:“你长高了。” 承钰撇撇嘴,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呢。长高了?再长高也没他高,他这是在间接嘲笑她是个矮个子吗? 父亲虽然相貌堂堂,但身高在男子中只能算中等,母亲也是个娇小玲珑的身材,上辈子她长到二十岁,身高也不过尔尔。重来一世,她决定要好好对自己,该吃吃该补补,把身体养好,长得高高的,免得和男子说话也得仰着个脖子,怪酸的。 “彼此彼此。”承钰最后回道。他可不是也长高了吗?脚也长宽了,初秋给他做的鞋子,隆冬穿着就有些紧了。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妙,努力想却又想不起来,像在脑海里和你捉迷藏似的。 等了会儿,不见孙怀蔚再开口,承钰说道:“你不是要和我说话吗?怎么不说了?” 廊上挂的羊角灯莹莹发亮,孙怀蔚的星眸闪烁,见她吸了吸小鼻子,他说道:“回去吧,外边冷。” “那你呢?” “我自然,不在这儿。” 他自然不在这儿。孙怀蔚抬头瞥了眼面前这座屋子,端的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屋里边烧了暖融融的地龙,众人挤在一处欢声笑语,共庆新年。 这儿怎么会容得了他? 少年转身离开,承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在羊角灯下渐行渐远,长长的回廊上他的影子拖了老长。 回屋后,她开始犯起困来,哈欠连连,直到大家一起守过岁,等到了子夜时分,儿孙们才向老太太行礼告辞。回屋歇息时,她才终于忆起到底是哪里不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就是那双给陆玉武做好的靴子! 玉武哥哥和二表哥差不多年纪,二表哥还在长身体,玉武哥哥自然也在长,而且十五六的少年郎,长个儿的速度是惊人的。如今二表哥的鞋子没穿多久就不合脚了,玉武哥哥回来后恐怕也穿不了那双靴子了。 也不知他多久才能回来。 承钰躺在花梨木雕花架子床上,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此时已是正月初一,新年里不兴哀愁,因此马上收了愁容,也因为小身体不适合熬夜,早在亥时便瞌睡连连,此时沾了枕头,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五更时分,平彤和绣桃来唤她起床。承钰换好衣服出门时,院子正中的火盆里正焚着松柏香,百合香。 早饭吃的饺子和年糕。虽然从前在泉州过新年时,吃的也不过这些,但国公府因着老太太口味刁钻,吃食比别处讲究百倍。饺子年糕各色形状,各种口味,品种繁多,吃得祖孙俩肚皮滚圆,差点午饭也吃不下。 初一这日本来不见客,但近午时,大孙氏倒是来了。承钰正在暖阁里看丫鬟们玩儿赶围棋,便听见外边孙步玥在甜甜地叫“姑母”。 赶到正堂时,正见一个妇人披着蜜蜡黄折枝牡丹披风进屋,丫鬟为她脱下披风,现出里面穿的织金锦缎对襟长褙子。妇人纤腰盈盈,气度雍容,虽粉面含笑,但略带几丝落寞。 “姨母。”承钰迎上去叫人。 “咱们钰姐儿今天可真美。”大孙氏笑盈盈地把承钰搂在怀里,“似乎长高了些。” “姑母,您还没夸我呢。”孙步玥在一旁不满道。明明是她先看见姑母的,怎么姑母不首先来和她说话呢。 “咱们玥姐儿也美。”大孙氏看着眼前两个外甥女,一个身量高挑,美得张扬惊艳,一个娇小玲珑,粉妆玉琢,玉雪可爱。 姑娘们看着赏心悦目,大孙氏因为儿子还远在漠北的落寞也被冲淡了几分,此时府中女眷都聚在这儿,她拿出准备好的金银稞子,作压岁钱发给小辈们。 承钰得了沉沉的一小袋,又想到因这是她来金陵过的第一个新年,早晨给外祖母舅舅们拜年时,压岁钱都比表姊妹们多出了几倍。尤其是卢氏,拿真金白银当寻常零嘴儿给她,看得边上的孙步玥孙步瑶伸长了脖子,一早上到现在也没和她说过话。 “武儿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老太太见长女来了,自是欢喜,但最疼爱的外孙没来,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缺了什么。 大孙氏摇摇头,“只九月时收到一封问候的家书,打胜打败的消息都还是从宫里听来的。” “这大过年的,王府里就小姑和小姑爷两人守岁,想必冷清得很吧。”高氏如何不知大孙氏有意疏远她,但她是个不大目的不罢休的人,管事的权利丢了,旁的心愿企图更不能落了空,否则自己活着还有个什么趣儿。 但她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正中了大孙氏的伤心之处。大孙氏神情淡淡,不愿多说,“嗯”了声便转头继续和二嫂郭氏,三弟妹卢氏唠家常。 高氏一时妒火中烧,心里骂起小姑子来: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一见老娘失了势就想装作不熟悉,到底我也是你大嫂!我哥哥的官儿可比你那世子丈夫的大理寺少卿还高出几品,等哪一天你有求于我时,看我还搭不搭理你! “你这肚子尖尖的,该是要生儿子的怀相。”大孙氏看着卢氏六个月的肚子说道。 卢氏低头看看,果然觉得小腹凸出的那一块是有些圆,但上月又有娘家人来看她,说她的肚子是尖的,要生女儿。 有些纠结,卢氏皱着眉说道:“许是早上饺子吃多了,把肚皮撑圆了吧。” 一句话说得老太太也笑了,太太姑娘连着底下的丫鬟无不笑出声来,卢氏红着脸,不知大家都在笑什么,还补充道:“确是饺子吃多了呀,本来两碗就吃饱了,三爷楞是逼着我吃了第三碗,这才把肚子给撑圆了。” 笑声愈浓,承钰笑出了泪花,感叹三舅母本性直率单纯,就是快做母亲了也还这么纯真简单。 “依三舅母的意思,您那肚里全装的是饺子,要拿饺子来浑充侄儿,骗咱们要做姑姑的?” 卢氏听承钰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好笑,掩着嘴啐道:“就你这丫头嘴贫不饶人。” 笑声渐消,老太太呷了口金丝红枣茶,注意到大儿媳被长女冷落后就一直面色不愉,想到大年下图个热闹欢乐,虽然自己已经不大待见她,但笑脸里蓦然摆着张臭脸实在不大好,于是问她:“玥姐儿及笄也有小半年了,不知道你给她物色了什么好人家没有?” 虽然不让她管内院,但孩子的亲事还是得父母做主。 高氏最想提及的也正是这事,此时老太太亲自问了,她喜不自胜,忙说道:“这几月打听过不少人家。淇国公的嫡长子今年十九,样子长得倒还不错,只是没什么别的出息,如今只在户部混日子。内阁次辅徐大人的小儿子和玥儿同龄,明年要和怀缜一起参加秋闱,考不考得中还不一定呢,玥儿是非进士不嫁的。兵部侍郎的三儿子前年倒是已中了探花,入了翰林,不过却是个庶子……” 得,哪个都配不上她家闺女。 大孙氏听她聒噪,等她说完才问了孙步玥一句:“姑母才知道原来玥姐儿是非进士不嫁的。” 高氏一听,急了,这不是明摆着说不考虑陆玉武吗?要知道天下无论读书人还是习武人,十年辛苦都不过为了“习得文武功,货与帝王家。”陆玉武自己就是帝王家,将来要袭王位的,自然不用去头悬梁锥刺骨,寒窗苦读考什么科举。 “也不是非得要进士……”高氏忙改口道,“公侯王爷自然更好。” “是吗?”大孙氏面上带了一丝讽刺,“那刚才还听大嫂说到淇国公的儿子,人家将来也是有公爵之位继承的,大嫂不还是瞧不上吗?” 高氏这下彻底没话说了,再说就是打自己的脸。她不过是想试试大孙氏的口风,到底有没有意要和娘家亲上加亲。结果试了这么些年也不见她松过,如今反被她嘲笑了一番。 见高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大孙氏心里偷着乐:让你心肠恁的歹毒,竟然想下毒害死我的未来儿媳妇,母亲怎么不让大哥休了你?大过年的,见了你都晦气。 大孙氏不管高氏,又去和二嫂弟妹,几个外甥女说笑,高氏坐立不安,喝了两口茶想平复情绪还给呛了,面色讪讪,最后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女眷们一起在花厅用午饭,承钰已经没太大的感觉,因为老太太为了给她养好身子,这些日子把过年才端上桌的菜给她尝了个遍,据说都是做工极精细冗杂的菜式,比如两天一小顿的佛跳墙,还比如三天一大顿的罐煨山鸡丝燕窝。 午饭后,大家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各自回屋睡中觉,大孙氏等人都散了,才拉着承钰说道:“这是你表哥给你寄的信,之前就先寄到王府的,说要等到正月初一这日给你。” 大孙氏把信给承钰,又拿出一个织金荷包,说道:“这是和信一起寄来的,你表哥说是给你的新年礼物。也不知道是什么,还不许我打开看呢。” 大孙氏笑着拍拍承钰的头,怜爱地说了句:“咱们钰姐儿要快些长大呀。” 再不长大,她怕自己儿子会喜欢上别的女子,虽然如今看在眼里,儿子是喜欢这个表妹的,但承钰还未满十一,他的喜欢更多是因为自己没有个弟弟妹妹,孤独惯了,突然来了个漂亮乖巧的表妹,才这么疼她。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就算还没等到承钰长大,儿子就说要娶哪家哪户的姑娘,只要她这个做娘的双手叉腰,坚持不点头,儿子也没奈何。 这么想着,大孙氏会心一笑,和自己母亲道了别,打道回府去了。 承钰回屋后拆信读起来,隔着信纸摸明明有厚厚的一沓,打开来看文字却甚少,大多都是寥寥墨笔描出的画。 第一张画了边塞的风景,第二张画了一个少年身披银甲,骑在马上,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骑马走在他前面。承钰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因为那男子显然是他二叔陆平里,少年是他,而画中的他吐舌做着鬼脸,眼睛瞟向前面的二叔。 第三张画是……承钰呆了呆。 第三张画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儿,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双做了一半的鞋子,正低头绣得认真。 这是画的她吗? 往后面翻,全是她在绣鞋子,不过动作略有不同,或在穿针,或在引线,而画到最后,那双靴子也绣好了。 想了想,承钰灵机一动,忽然把画翻到第三张,按着纸张快速地翻动起来,惊奇地看到一个连续的画面:画中女孩儿一针一线地绣着,靴筒越做越高,最后做好了,是一双绣有曲水纹的靴子。 原来他想要曲水纹。 承钰又拿起写有字的纸来看,他在祝贺她新年吉祥,又写了许多祝福的话,最后一句是什么?为什么字迹突然潦草起来? 似乎是五个字,“吾”什么什么,最后一个字模糊辨出是个“汝”字。 吾,三个字,汝。到底是我什么你呢?承钰百思不得其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辨了半日也猜不到那三个字是什么,承钰干脆放弃,想着等他回来再问他好了。瞥见躺在桌上的织金荷包,她打开来看,从里面摸出个冰凉莹润的羊脂缠花玉佩,花是牡丹花,用细金镶了轮廓,垂了浅碧色的流苏穗子。 这不就是她的名字吗?金,玉——“钰”。 承钰抿嘴笑了笑,把信和玉佩收好,想着千万别让琴儿看见,否则她回去一说,孙步玥又该跑来问她了。虽说玉武哥哥只是写了些祝福语,但依着孙步玥的相思如狂,见到这些岂不把她活活撕了。 她还等着元宵过十一岁的生辰呢,这一世可不能又命丧这个妒妇手中。 初一一过,国公府中人开始走门串户,老太太却没什么心情,整日懒懒地待在屋子里,或去佛堂礼佛,或在床上困觉,偶尔有人来给她老人家拜年,她也略略见见,少说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 外祖母不走动,承钰也就在院儿里陪着她。时有客人来了,看见炕边坐着的漂亮丫头,都知道这是最得老国公夫人疼爱的外孙女,少不得拿了压岁钱或小玩意讨好她。 这等坐收渔利的事,承钰还是头一次尝,沾了老太太的光,她的小金库已是盆满钵满了。 初五这日的午后,趁老太太午睡,承钰带了平彤溜出凝辉院想去看看孙怀蔚。过年这几天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来给外祖母请安,也不找她拿书看。 出了凝辉院,承钰沿着一溜长廊正想拐进扶摇院的月洞门,怀里突然就撞来一个丫头,丫头梳着垂挂髻,这一撞,把髻上簪的倒垂莲花簪子也撞歪了,她伸手把簪子扶正了,丫头一张脆生生的脸蛋扬起来,是笑得正灿烂的孙步琴。 本来她一向为自己的身高自卑,但看到琴儿,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因为琴儿虽然只小她一岁,如今却还不及她的肩处。 “表姐,我正要去找你呢。”琴儿笑着说道,金溶溶的冬阳和煦明媚,洒在她圆嘟嘟的脸上,细细的脸毛染了光,像个粉扑扑的桃子。 “找我做什么呀?这个时辰二舅母没逼着你午睡?”承钰忍不住捏了捏面前的桃子,嗯,软绵绵的,手感很好。 小小的人儿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没听说我姨母要来了吗?外祖母已经答应把东南角的那处空院子腾出来给她们住了,娘正忙着派人收拾呢,哪有闲功夫管我呀。” 是了,承钰记起来,二舅母郭氏的亲姐姐嫁的是戍守安南的武安侯,任当地的都指挥使。十几年前这位武安侯和外祖父一同出征平定安南,两人气性相投,打下安南后便结成了忘年之交。说来他还是二舅舅和二舅母的媒人。 年前就听二舅母提起过,自己的姐姐武安侯夫人要带着子女来金陵,为的是武安侯世子要上族学。安南是蛮荒偏远之地,眼看子女年纪日渐长大,武安侯为了孩子的将来,一咬牙便让夫人北上回去,夫妻开始两地分居。 而金陵最好的族学当数卫国公府东跨越办的孙家族学,已经不限于本族中人读了,许多贵族子弟也慕名而来求学,武安侯夫妇既然下定决心,当然要选最好的。 二舅母提了这话,外祖母同意的同时,还建议让武安侯夫人带着孩子就在国公府住下,一来前卫国公生前与武安侯交情匪浅,二来又是二舅母的亲姊,三来住得近些也方便孩子读书。 于情于理,都应该邀请她们就此住下。二舅母当即应下,写了信给姐姐,那边推辞了几番,最后架不住盛情,也就答应下了。 前世承钰来卫国公府时,因为武安侯战中负伤,皇上体恤,特召了他回京,又安排了宅院与他居住,武安侯夫人早便搬走了。 “是东南角的梨仙院吗?”承钰想了想,似乎东南角只有那处空院子了。 “好像是吧。”步琴说道。 “什么好像是,难道你姨母带了表弟表姐来,你不关心吗?”承钰是记得武安侯有一子一女,女孩儿比琴儿大两岁,男孩儿与琴儿同龄。 孙步琴不说话了,她何止不关心,她还很担心。四五岁时姨母曾带着表姐表弟来过一回,当时娘要她把他们带出去玩儿,表姐看到院子里那棵树,二话不说就要爬上去,她和姐姐劝不住还不说,也不知道表姐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又把她给扛了上去。 她永远记得站在高处往下看的惊恐感。 琴儿不想说这茬,忙顾左右而言他。“表姐,咱们去梅园折腊梅好不好?” 折腊梅本来没什么,但去梅园……要知道外祖母年轻时一直酷爱腊梅,外祖父才在府中西南角上命人遍植梅树,特为供外祖母赏梅用。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外祖母生下母亲后再也没有踏足过,如果有人摘了梅园的腊梅回去,外祖母见了不喜反怒。这是她前世听辛嬷嬷说起过的,特为提醒她不要去梅园。 孙步琴当然也知道这是老太太不可言说的避讳,但梅园多年没人打理,腊梅自生自灭,反而长得更加郁盛。前儿她听路过那儿的丫鬟说起,腊梅花开了一树又一树,枝丫纵横,人都快进不去了。 “咱们就去那儿嘛,咱们悄悄去,悄悄回,不把折的梅花带回去,外祖母不就不知道了。” 孙步琴拉着她的衣袖来回摇晃,承钰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午后阳光甚暖,晒得人想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去梅园的路上途径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隆冬时节湖面结了层厚厚的冰,冰面儿上泛着珠白色的光,晶莹剔透,有些晃眼。 “那不是三哥吗?”孙步琴忽然指着前边不远处说道。 承钰顺着看过去,果然见孙怀薪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他的小厮跟在后面,手里提了个篮子,拿着根竹竿。 “三哥!” 承钰本来想叫琴儿别叫他,她可不想大正月里看到扫兴的人,不过琴儿已经喊了,并且前面长手长脚的少年也闻声转过了身。 好吧,择日不如撞日,怀蔚表哥的那笔帐还没算呢。 孙怀薪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见是堂妹,本来想笑,看到琴儿身边站着的那个浅粉色身影,将笑未笑的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竟然穿粉色。在孙怀薪眼中,只有他圆脸圆眼睛的堂妹孙步琴才配得上粉色,这个冷冰冰小巫婆似的姜承钰,怎么可以穿粉色? 不管了,他的小堂妹在叫她,还是过去和她打声招呼吧。 “琴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径直走到堂妹身边,孙怀薪看也没看姜承钰。 “我要去折梅花。”孙步琴笑嘻嘻地说道。她知道这位堂哥爱捉弄小女孩儿,连自己的姐姐也不放过,但很奇怪又很幸运的是,他从没捉弄过她。 “去梅园折吗?”孙怀薪拍拍她的小脑袋,“那你得小心别人祖母发现哟。特别是,小心你身边的人。” 孙怀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瞟到姜承钰,却发现姜承钰根本没在看他,而是侧着脸不知盯着什么。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三哥,你又是要去哪儿呀?”孙步琴问道。 “三哥想去钓鱼,但湖水都结冰了,三哥正愁呢。”孙怀薪指指小厮观砚提着的竹篮和鱼竿。 “这篮子里是什么东西呀,吃的吗?”孙步琴指着问。 孙怀薪笑道:“是吃的,不过是给鱼吃的。”他把竹篮掀开,里面黑糊糊的,是很多肥肥的蚯蚓。 “咦。”孙步琴看了一眼,头皮发麻,觉得很恶心。 “鱼吃这个吗?”孙步琴一脸不相信。 “是啊。可惜鱼在冰面下,三哥捉不到它们。”孙怀薪准备回去找个东西来砸了冰面,不过得先坐了小船到湖中央,可是湖水结冰,小船又怎么驶到中央呢?他觉得很是费脑子,索性把这一难题交给观砚,自己只需回去睡个大觉,起来就可以钓鱼了。 他俩说话间,承钰走到了湖边。小湖边缘的水浅,水面上的冰只薄薄的一层,不比湖中心的冰厚。她盯着那层薄薄的冰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指着湖面叫道:“琴儿,你快来看呀,这湖里有东西。” 孙步琴闻声跑过去,孙怀薪出于好奇也跟着过来。 “哪有什么东西啊?”孙怀蔚和孙步琴一左一右蹲在承钰边上,他努力看了半天,只依稀看得见透明冰片下安静的湖水。 “你瞎啊,仔细看呀,有东西的。”承钰指着冰说道。 这句话却把孙怀薪惹怒了,他可不瞎!为了证明这点,他把头埋得更下去,眼睛睁得更大,湖面的寒气隐隐扑上来。 “我还是什么也没瞧见啊!你是不是……” 瞧见了才有鬼,因为根本没什么东西,承钰也没打算要他瞧见什么,看准时机,往他后背使了把狠劲儿,右手边的人儿便一头扎进冰湖里,眨眼没。 孙怀薪的头还是比较硬的,把湖面那层薄冰撞破了,整个身子囫囵在水里打了个滚,再钻出来时,冻得几欲不知身在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看着冰水中浑身打颤,说不出话的人哈哈大笑,孙步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堂哥,头发上挂着碎冰块儿,嘴唇冻得乌紫犹在颤抖,虽然被吓着了,但还是被表姐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水中的人被这笑声一提醒,渐渐清醒,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冰水中,又是怎么会身在这冰水中的。 “姜承钰,你敢戏弄老/子!”孙怀薪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承钰的衣袖,男孩子的力气本就大,承钰在自己的笑声中被拖下了水。 好冷! 倒不像掉进水里,而是掉进布满钢刀的坑里。湖水冰冷,像有无数小鱼用尖利的牙齿在撕咬自己。 “表姐!”孙步琴这下真急了,也笑不出来了,和旁边一样焦灼的平彤合力把姜承钰从水里捞了起来。 寒冷的钢刀没在扎了,可刚才扎出来的窟窿眼还疼着,承钰成了个冰人儿,抱着双膝打寒颤。平彤忙不迭把她湿漉漉的衣裳拧干。 观砚看傻了眼,直到泡在水里的孙怀薪大骂起来,他才慌慌张张地伸手把自家主子拉上了岸。 “好你个姜承钰,敢推我下水!等我去祖母那儿告你一状,看祖母还偏袒不偏袒你!”孙怀薪一生气又想问候别人的娘,但突然想到小堂妹在这儿,不想让金尊玉贵的琴儿听到市井污秽之词,这才收了脏话,满口只嚷着要去告状。 “琴儿,你慢慢走去凝辉院,表姐我得先跑了。”承钰一双冰凉凉的手摸了摸孙步琴的脸蛋儿,她给冻得一个激灵,又听表姐说,“你可得来为我作证哦。” 话音刚落,穿着浅粉色湿漉漉小袄的表姐便如一阵冰风一般跑远了,平彤在后面跟着。边上的孙怀薪还在拧湿衣服,见姜承钰跑了,大吼:“你跑什么呀跑,有本事去祖母面前对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你滚回泉州,我总得找你算账!” 衣服湿了,怎么拧穿在身上都很重,孙怀薪觉得浑身不自在,说道:“老/子先回去换身衣服,待会儿过来收拾你!” 又见正呆呆望着他的孙步琴,说道:“琴儿,你可得为三哥作证啊,姜承钰刚才把我推进湖里了。” 实则刚才的事儿只发生在一瞬,孙步琴蹲在姜承钰左手边,孙怀薪蹲在右手边,那会儿她正和孙怀薪一样,在认真寻找湖里的东西,下一秒东西没找到,倒看到堂哥把冰都砸碎了,在水里打了个转儿。 所以表姐推没推三哥她没瞧见,倒是瞧见三哥把表姐拉下了水。 娘说过小孩子不能撒谎,孙步琴皱着小眉头,想了想说道:“三哥,琴儿不能乱说话,否则明早起来舌头就没有了。” “什么?”孙怀薪讶异道,“这怎么是乱说话呢?姜承钰明明把我推下去了,观砚,你来作证,你看见的吧。” 观砚愣了愣,当时他正盯着表姑娘出神,心里回忆着见过的贵族小姐,哪个还能比表姑娘乖巧可爱,等回忆完,得出没见过哪家姑娘比得过表姑娘时,就看见自家主子已经泡在水里了。 “说话啊你倒是!”孙怀薪气急败坏,往观砚腿上踹了一脚,观砚往后退了两步,忍着痛说道:“我作证我作证,三少爷把表姑娘拉下水里。” “你个糊涂东西!”孙怀薪气得一个栗子敲在观砚脑门上,观砚“啊”地惨叫一声,捂着被敲的地方不敢出声。 “琴儿,你记着,刚才就是你表姐,姜承钰,她把我推到水里去的就行了!明白吗?”孙怀薪试图耐心劝说小堂妹。 孙步琴嘟着嘴摇了摇头。眼见为实,她没见过却一口咬定,就是撒谎胡说,娘说了,撒谎舌头是会不见的。 “你!”他胸口堵着一团闷气,面对最喜欢的小堂妹却又发作不出来,鼻子一痒痒,连着打了三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三少爷,您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可别受了寒发烧啊。”观砚可不愿意自家主子生病,被大太太责骂一通不说,还会被扣月钱。 头的确开始有些胀痛,孙怀薪也不想生病,于是没再和孙步琴争辩,疾步往扶摇院回,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小堂妹:“琴儿快去祖母那儿,跟祖母说你三哥被姜承钰……”“阿秋!” 话没说完,他又是一个猛烈的喷嚏,打得他自己头昏脑涨,鼻涕横流,也没功夫再说下去,摆摆手走远了。 这边孙怀薪还没到扶摇院,那边姜承钰已经跨进凝辉院的大门了。衣服重得很,小身板上像扛了几十斤棉花,她走得气喘吁吁,其间不停吸着鼻子。 “外祖母,外祖母!” 许是前几日睡得多了,今天到了午休时间,老太太怎么也没睡着,干脆不睡了,起身在炕边坐着和辛嬷嬷说话,就隐隐听到外孙女在叫她。 由远及近,叫了好几声。怎么声音怪怪的,还带着哭腔? 出事了?老太太听到外孙女的呼唤一声急过一声,心里发紧,忙让绣芙扶她出去看看,还没走到门边,就见外孙女湿着一身衣裳,鼻子冻得通红,头发湿嗒嗒的还在滴水。 “哎呀,这是怎么了?”她往承钰衣服上一摸,冷浸浸的冰块儿一般。 “快去把衣裳换下来!绣芙,去厨房让灶上的马上煮一碗酽酽的姜汤来!” “外祖母,您要为承钰做主啊。”不知为何,承钰此刻脑子里想到的人竟然是罗姨娘,那个只会在父亲面前装柔若无骨,哭哭啼啼心计颇深的罗姨娘。 看来罗姨娘对她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至少她从她那儿学到了如何装可怜,博人同情信任。 承钰当即哭得泪水潺潺,两只桃花眼像口泉水似的,汪汪地溢出水来,看得老太太都要跟着哭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钰儿?”干衣裳还没来,老太太把身上的云肩取下给外孙女披上。 “是怀薪表哥。”承钰一边哭一边颤声说,“我和琴儿正在湖边玩儿呢,也不知道哪里惹着了怀薪表哥,他上来一句话也没说,就把承钰推到湖里。” “呜呜呜……”承钰哭得直喘气,咳嗽起来,老太太又急又气,幸而衣服终于来了,她亲自给外孙女换上,里三层外三层,直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松了口气。 一边又叨念着要如何教训孙怀薪,颇有些外边的臭小子欺负了自家孙女儿的气势,简直忘了孙怀薪才是嫡亲的孙儿,而承钰只是个外姓的外孙女。 承钰捧着斗彩小碗喝着浓浓的姜汤时,孙步琴小小的脚已跨进了老太太的正堂。 “表姐,你好些吗?” “我没事,琴儿。”虽这么说,承钰却听出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鼻子有些发堵,她又赶紧喝了碗姜汤。 “琴儿,你看见你怀薪哥哥是怎么推你表姐的。”老太太问小孙女。 “三哥泡在湖里边,我和表姐正笑他呢,他就拽着表姐的袖子把表姐拖进了水里。”孙步琴说完拍拍小胸/脯。虽然知道这位三哥一向爱闹,但没想到会把人往结冰的水里拉,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老太太听完小孙女的话更加确信了孙子的劣性,气得让辛嬷嬷马上去扶摇院逮人。 辛嬷嬷还没出去,孙怀薪便自己来了。 他换了身宝蓝色团花的袍子,因为觉得抓了姜承钰的把柄,马上就可以亲眼看祖母惩罚她,心里高兴,面上不自觉地显出几分得意之色。 “祖母,我要告状。”孙怀薪也不请安,踏进屋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余光感觉吸引了一屋子人的注意,他很满意。 “我要告姜承钰把我……” 话还没说完,迎头就吃了一记耳刮子。 脸肿肿的,好疼。 “祖母,您怎么打我?”孙怀薪捂着脸像个懵懂的孩童。 “你还有脸来告你表妹,刚才你妹妹们都告诉我了,你自己发疯跳到湖里不说,还要把她也扯下去。我问你,你安的什么心呐?”老太太已经气过了头,况且外孙女没有大碍,她反而面色有些平静。 “我,我……”孙怀薪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什么情况?我发疯跳到湖里?明明是姜承钰推的好吗! “祖母,您没弄明白,事情不是这样的!” 孙儿的一切辩解在她眼里都成了无谓的挣扎,“我早弄明白了,钰儿和琴儿都和我说清楚了。你祖母我虽然老了,但还不糊涂。” “祖母!”孙怀薪觉得身上憋了一股闷劲儿,就是发不出来,浑身胀得难受。 这是在做梦吗?怎么黑白颠倒了! “观砚,观砚你进来!”孙怀薪想到自己的证人,把在外面的小厮喊了进来。 “祖母,观砚当时就在旁边呢,他看到姜承钰把我推下去的。”孙怀薪觉得事情还有扭转的希望。 “不用叫了!他是你的小厮,自然会向着你说话。”老太太斥道。 “怀薪表哥,照你这么说,我也可以叫平彤来做我的证人,证明我没有推过你!”承钰开口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本少爷怎么会掉到水里!”孙怀薪来势汹汹,下一秒卷了袖子,露出长长细细的胳膊就要往承钰身上抡拳头。 “怀薪!”还是老太太喝了一声,“真是越大越没规矩!钱也罚了,禁闭也关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你了!” 老太太深深吐出一口气,怎么儿子孙子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承钰却笑了笑,孙怀薪还找不到治他的法子吗?他最怕什么就给他来什么。见外祖母一脸愁容,她凑到耳边笑嘻嘻地说了惩罚他的方法。 老太太听了会心一笑,“还是咱们钰儿有主意。” 孙怀薪不知道姜承钰给祖母说了什么,瞥一眼姜承钰,又看看祖母,两人都对他笑,但他心里却觉得渗得慌。 “薪儿先回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孙怀薪仍瞪着眼,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在祖母房里随便吃点心,得祖母疼爱的自己,如今已经沦到这般地步。 都不想看到自己了? 孙怀薪觉得这事儿还能再争取一下,刚想开口,便听见祖母发话:“辛嬷嬷,你亲自走一趟,把怀薪送回去,顺便请大夫给他看看,着凉就不好了。” 祖母还是关心自己的。孙怀薪这么想的时候,辛嬷嬷已经不留情面地站在他面前,请他回去了。 到底没能告到姜承钰,他心里还是有些郁郁,当晚无事,睡了个饱觉。第二天午时方醒,习惯性地要出门吐口浊气,一推开门却发现自己屋外站了几个壮士的家丁。 “这是怎么回事儿?观砚,观砚!”孙怀薪高声叫了几遍,观砚才急匆匆地跑来。 “你干嘛去了,喊半天也不见人?” “少爷,我给您搬书去了。”观砚回答道。 “搬书?搬什么书?”他这辈子怎么可能和书扯上任何关系!“还有,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 观砚小心回答:“老太太说了,这些人往后专门负责看管少爷,不许少爷出院儿半步。老太太还说,已经专门给少爷请了先生,等元宵节一过,少爷就在屋里读书。” “什么!”孙怀薪无异于听到晴空霹雳。 不许出府也就罢了,现在院子也不许出!还要他读书! 孙怀薪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顶去了,手脚冰凉,又慌又气,两眼发直。 “一定是姜承钰让祖母这么做的!”想到昨天姜承钰和祖母说话的样子,两人望着自己的笑容,他欲哭无泪。 人在最无助无力的时候往往会想到自己的母亲。 “我娘呢?她知道这事儿吗?快叫她给我求求情啊,我做错了什么!” “少爷,大太太已经知道了,她说这是老太太的命令,她也不能违背。”观砚说道。 其实高氏心里是很满意老太太这个惩罚的,正好可以好好管管儿子,说不定能转性儿,关出一个孙怀缜第二。 孙怀薪一听,知道这下彻底无望了,恨不得扎了小人诅咒姜承钰。 —— 初六这日,没等承钰再去扶摇院,孙怀蔚自己就来了,还主动对她展示了自己的小梨涡。 “你今天心情很好?”承钰替他倒了杯早晨沏好的枫露茶。 他又笑了笑,没说话,用唇边的两朵梨涡回答承钰。 “看来心情真的很好。”承钰也笑道,“那能告诉我二少爷心情为什么这么好吗?” “三少爷。” 他淡淡说道。承钰会意,他一定是听丫鬟说起了,虽然人都以为是孙怀薪欺负了她,但他肯定知道,一切都是她故意的。 还不是为了个被人打了也不吭声的小窝囊。 “你,昨天冷吗?” 是指被孙怀薪拉下水的时候吧。承钰撇撇嘴,说道:“冷,可冷了!若是某人自己动手,我也不会受昨天的罪了。” 孙怀蔚听了这话,冷冷白白的脸上显出一分愧疚。“对你不起。” 他想过小丫头会帮他,但没想到是这么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如果他知道,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看他竟然面有愧色,承钰忽然觉得昨天受的那点冷都不算什么了,何况孙怀薪已经让她给收拾了,能老实好一阵子。 “不说这个了。你这几天怎么过的呀,都不来凝辉院了,不想看书了?”承钰问道。 孙怀蔚摇摇头,怎么会不想看书呢?这是他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他得抓得牢牢的。不过是除夕夜里,他想不明白小丫头和孙步琴为什么看了自己就偷笑,还笑得那么……没心没肺。 回去后他对着镜子一看便明白了过来,他没有照镜子的习惯,因此之前没发现自己脸上的伤痕未愈,还留着残迹,青一点,紫一点。 原来小丫头在和别人笑自己的脸。 孙怀蔚有点生气,但端详镜中的自己,竟然也笑起自己来。第二日晨起,他就没有如常去凝辉院,想等着脸上的伤痕恢复了再去。 于是,容芷就亲眼瞧见大正月里,自家少爷整日对着面镜子坐看右看,早上一醒来要看,晚上睡觉前也要看,她心里暗暗感叹一声,少爷长得俊是俊,而且是世间少有的俊,但未免太自恋了些。 “那你为什么不来?” “休息。”孙怀蔚缠不过她,但又不想说出实情,看着小丫头审视的目光,补充道:“族学休沐,我也休沐。” 承钰叹他傻,“原来你来找我就只为读书,休沐不读书便不来找我了。往后你有了机会进族学,去国子监,有读不完的书,是不是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孙怀蔚大窘,没想到小丫头还能解读出这种意味来,连连摆手。她只是想逗逗他,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大有得逞的快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不过两人没清静几天,初十这日,承钰清晨起来,便听见扶摇院的丫鬟慌里慌张地跑来通报外祖母,说是孙怀薪离家出走了。 随后高氏哭哭啼啼地跑来,说府上各处都找遍了,就是寻不见儿子的影子。 老太太昨晚本来睡得挺安稳,一早醒来就听到这么个坏消息,又急又气,犯起头痛病来。绣芙伺候她穿衣洗漱后,她坐在檀木半枝莲雕花太师椅上,撑着隐隐发痛的头,听儿媳嘤嘤嗡嗡地哭泣。 “这么几个婆子看着,人怎么就会没了呢?”老太太问道。 “我也不知道。早起我给缜哥儿做了荷叶膳粥,想着薪儿这几日乖巧,给他也端一份去,没想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桌上留了封信。”高氏虽然觉得小儿子糟心,但哪个娘会不紧张孩子。 “还有信?”老太太奇道。 高氏把信从袖里摸出来递给老太太,澄心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写明了孙怀薪的意向:他不堪被人看管,决定在先生来逼他读书之前,永远离开卫国公府,叫人不要去找他。 “这臭小子。”老太太捏着信啐道。 “娘,现在怎么办啊?”高氏关心则乱,一向能拿主意的她,丢了儿子只知哭泣。 孙立言年轻时没少离家出走,只要她一认真管教,逼他念书,他就使了这招。她的丈夫前卫国公常年军旅在外,但只要他在家的时日,大儿子什么妖风都不敢作,老老实实地背四书五经。 如今孙子也学了他爹的那套,老太太从前习以为常,而且她一向知道这个孙子,绿豆大的胆子,可能没等人去找,自己玩够就回来了。 这么一思量,心里倒平静不少,说道:“怀薪出门前,身上可有带些银两物什?” 高氏说道:“他倒是有自己的小金库,今年的压岁钱加起来,零零总总有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银子。”老太太喃喃道,“他这么一出去,要吃最好的,住最好的,几百两银子够他花个小半月,等他没钱了,自然会回来。” “那母亲的意思是,不找了?”高氏不可置信地望着老太太。 “找自然要找,也不用太多人,就派十个家丁去城里最好的几处酒家客栈打听,一准能找到他。”老太太其实是想等孙怀薪把钱花光了,在外头吃点苦头,才会知道家中的好。 省得他以为这招有效用,过一段时间不服管教了,又闹个离家出走。 “才十个家丁!”高氏不满意,心里埋怨起老太太,又恨此时不是自己掌家,不然背里想派多少家丁小厮不成。 “十个足够。”金陵城中酒家客栈众多,要挨门挨户地询问找人,十个自然不够,老太太的本意就是如此。要在人找着前让孙子把钱花光。 “母亲。”高氏还想恳求,但老太太已让辛嬷嬷送人,她一向怵这位嬷嬷,摸着眼泪回了扶摇院,准备写信让他哥哥出人找孙怀薪。 眼看着过了一天都没有消息,客栈赌坊,金陵城中所有好玩儿的地方都找遍了,孙怀薪依旧杳无音讯。府里的人,她哥哥派去的人一无所获,儿子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急得高氏无心饮食,日日垂泪。 这日傍晚,高氏又往凝辉院老太太屋里跑,想求老太太添些人手,最好出动全府的家丁。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和外孙女用晚饭,她只得先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突然发现姜承钰那丫头似乎长高了,穿了身粉红色的小袄,细皮嫩肉的甚是娇美。老太太不住往她碗里添菜,她吃得也香。高氏看着看着妒由心生,数九寒天的,自己儿子还不知道在哪处挨饿受冻呢,这个外姓女却在这儿吃得安稳。 要说起来,起初老太太想了这么个法子罚孙子时,高氏心里还挺乐意,可没想到把孩子逼急了,出了事。儿子之前说是姜承钰把他推下水还污蔑他,她本来不信,但人一旦着急伤心起来,总爱找个人来担责任,此刻的高氏突然愿意相信儿子的解释,开始怨恨起姜承钰来。 这种怨恨随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到第三日,高氏心里又开始活动,如果儿子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不会放过姜承钰。 正月十三这天晚上,高氏正求神拜佛地要儿子回来,正发誓要如素一年为儿子祈福,就有丫鬟来说三少爷找到了,现在被小厮们抬着过了垂花门了。 高氏只听到“三少爷”找到这句,没注意“被抬着”,慌不迭地冲出去时,人已经走到扶摇院门口了,看着木架子上鼻青脸肿,嘴歪眼斜的人,她差点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小儿子。 老太太看人一向准,况且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儿,孙怀薪确实没什么胆子出金陵,最初也确实在最好的客栈酒家流连。不过她们都没预料到少年强烈的好奇心。 赌坊酒坊都逛过了,就没逛过花街柳巷,常听说父亲爱去那儿,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场所,好得让父亲家也不想回。 他寻了家装潢尚可的妓/院,进了里边老/鸨看他年纪虽小,但打扮华贵,就知道身家不俗,忙召来了几个红姑娘来伺候。 他来此处无非是出于好奇,漂亮姐姐暂时还没兴趣,只让她们陪自己吃饭喝酒,掷骰子,余的时间就倒在罗汉床上睡大觉。老/鸨见他单纯可欺,两三日下来便把他身上的几百两银子窄了个干净。 孙怀薪却尚未知觉,熟睡中就被人扔到街上打了一顿,衣裳也要不回来,只穿一件冬衣在路边冻了一下午。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偷偷溜到国公府大门前蹲着,找他的家丁回来见了,才忙把他抬了回来。 高氏一面叫人请大夫,一面又让人通知老太太,儿子终于找回来了,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定。孙怀薪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一直嚷痛,高氏心疼得掉眼泪,一面拉着儿子的手柔声宽慰,一面不顾丫鬟在场,嘴里咒骂起姜承钰来。 “小贱蹄子,心肠忒的歹毒!使了这样的阴招来害我的薪儿。”若不是她污蔑儿子,又出主意让老太太关着他,儿子会离家出走,会成今天这个样儿吗!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看着床上肿得猪头似的儿子,高氏心里暗暗发着狠。 —— 虽然前一晚因为孙怀薪的事,府里闹腾了一番。但正月十四这日,国公府上下仍旧一早便忙碌起来,只因今日要迎来贵客。老太太在家懒了这么些天,这日晨起也精心梳妆起来。 郭氏是最欢喜的一个,她姐姐的信是去年腊月便寄来了,说要等在安南过了新年再来,但又怕误了族学开学的时间,因此初二便启程,信里计算到达的日子正是十四。 “他们来了就住东南角上的梨仙院?”孙步玥才跑来问高氏。 整日忙着自己的小日子,淘澄胭脂,制作香料,每日定时去祖母的小佛堂为她武表哥祈祈福,连弟弟失踪这事儿也不大关心,外院的事更是充耳不闻。 “嗯。”高氏冷淡地答了一声,倒不是对女儿,而是想到老太太竟然让郭氏的娘家人来府上长住,足见她现在对二房的重视。 明明她们这边才是大房,明明她的丈夫孙立言才是卫国公府的当家人! 不甘归不甘,她还是那个要强而事事不愿落在人后的高家嫡女,卫国公夫人,先就要在打扮上压她们一头再说,连儿子卧病在床的悲伤也暂时被她放了放。 她算是把珍藏的首饰全拿出来了,可东西太多,一时选得眼花缭乱。 “亦芝,你说我如果戴了这套红宝石头面,再配什么耳坠好呢?”高氏询问梳头发的亦芝。 梳妆打扮这活儿一向是由亦兰在做,她平时也就站在边上看,如今亦兰走了,她顶上去,手忙脚乱的,好几次把太太姑娘的发髻都给梳歪了。 “嗯…….”高氏见她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个字来,骂道:“蠢!” 心里突然有点怀念起亦兰来,不过一想到她干的那些好事,又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喂狗。她知道如今老太太保她,把她养在凝辉院里,有几回她偷偷靠近她住的厢房,就立马有粗壮的婆子站出来,面无表情地审视她。 她活了这么久,还头一次被婆子如此无礼粗鲁地打量,心里气不过,却也只能咬咬牙走开。 “娘,你要戴那套红宝石头面吗?不如耳坠就用点珠的来配,这样既不会盖过红宝石的璀璨,又不会太过素净与红宝石不搭。”孙步玥说道。 高氏笑道:“还是咱们玥儿聪明,就照玥儿说的戴。” 说完又给了孙步玥几样上等的首饰,让她戴了出去挣脸面。 府中有人入住,虽然这些人承钰前世接触并不多,但心里还是很期待的。她本来穿了身寻常的小袄,老太太见了,特又让她换上新做的一件粉红色水锦弹花袄。 直等到吃过午饭,承钰又睡了半日的中觉,薄暮迫近时分,才听二门外的婆子来报,人已经过了影壁。老太太忙带着承钰出去迎接,府中各房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 郭氏的姐姐并不像承钰想象中的,和郭氏一般矮矮胖胖,虽也是中等身高,但削肩细腰天鹅颈,穿得不算华贵却又不失气度,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动人的美人。 反倒是郭氏带来的两个孩子,无一不是胖墩墩的。男孩儿约莫八九岁,女孩儿大概十二三,姐弟两人和他们的表亲孙步瑶一般,都是面若银盘,圆滚滚的腰身搭上肥肥的腿,不过胜在五官精致,都有一双水灵的杏眼。 男孩儿叫段越泽,女孩儿名段越珊,老太太让小辈一律以表亲称呼。承钰也就跟着喊了一声“越泽表弟”和“越珊表姐”。 晚饭摆在大花厅,承钰一直认为在外祖母的填鸭式喂养法下,她的食量已是大得惊人了,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越珊表姐一上桌,在她吃了半碗饭的时间里已添了两次饭,还说国公府的碗太小。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笑,卢氏道:“我在这边来以后,看着那些哥儿姐儿的胃口小得连半碗饭也吃不了,还是珊姐儿这样好,养得胖胖的,多可爱呀。” 大家又是一笑,孙步玥斯斯文文地嚼着一口饭,心里暗道:不就是个饭桶吗? 饭后女眷们坐在一处谈天,高氏因为要照顾小儿子,就先回去了。郭氏和卢氏都围着郭氏的姐姐段姨母,听她说起安南的风土人情。承钰也挨着外祖母听得认真,活了两世,她还就只在泉州和金陵待过。 “那儿的姑娘小姐都像咱们这儿一样,每天足不出户,待在家里绣花儿念书吗?”孙步琴很好奇。 “是啊,哪里的女子都是如此。不过她们少有念书,绣的花儿也跟咱们这儿不一样。”段姨母声音不高不低,徐徐讲出来,总带着股柔劲儿。 “那也没什么趣儿了。”孙步琴坐在炕上,摇晃着她的小胖腿儿。 “不过安南是蛮荒之地,不服我朝统治,时常有暴乱。”段越珊不想表妹觉得无趣,想了想,觉得说起战乱能引起小表妹的兴趣。 不过说出后孙步琴没表现出感兴趣,反而吓了一跳。 “那可打死我也不要去那儿了。”她连连摆手。 段越珊颇得意地说道:“那有什么去不得的,只要有我爹在,任他有多少暴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孙步琴惊异地看着段表姐,她还是第一次听姑娘家嘴里“杀”来“杀”去的。 孙步瑶对这对表姐弟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此时也只是和妹妹一样惊诧,别说“杀”了,偶尔说了个“吓死”这样的话,都会被娘教训不许说“死”字。孙步玥虽然也听得心颤,呷口茶压压惊,心里越发鄙夷起段越珊:就是个蛮荒之地养出的蛮子。 而承钰低头若有所思,回忆前世嫁人后听小姊妹说起过,安南王室内乱,大夏朝派去的官员也平定不了,武安侯受了重伤,只能回京荣养。 “珊儿。”段越珊被母亲看了一眼,立刻闭了嘴。想起金陵前母亲的再三叮嘱,希望她做事说话都能像个大家闺秀,可她一不留神便本性暴露。 就说了个“杀”而已,几个表姐表妹就被吓成这样,她们要是看过战场,看过被伤得体无完肤,四肢残缺的士兵,岂不给吓晕过去了? 不过,坐在老太太身边儿的那个妹妹,似乎没什么反应,反而低头在想着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感觉有人在看她,抬头正好迎上段越珊的注视。十二三的女孩儿杏眼明亮,胖嘟嘟的脸蛋一直红扑扑的,微微低头就显出个双下巴。此时毫不掩饰地打量她,但眼神里透出友善之意。 承钰对她笑了笑,段越珊便隔了中间几个说得正热闹的长辈问道:“你叫姜承羽?” 来时母亲要她姐弟俩记国公府里人的名字,她嫌麻烦,没怎么用心记,觉得到时候熟了还怕记不住一个名字吗? 中间隔着的太太们听到她这么问,都放下正说着的话题,笑着纠正她:“那是你承钰表妹,姜承钰。” 人都在笑她,连边上坐着的弟弟段越泽都替她姐姐害臊,但段越珊不觉所谓,耸耸肩道:“对不起承钰表妹,刚才叫错你的名字了。” 活了两世,承钰也没见过这么直爽率性的人,就算三舅母,因为年龄身份的缘故,直爽也直得有限制。她对段越珊顿生好感,笑着回道:“没关系越珊表姐,一个名字而已。” 太太们又去讨论她们的事了,段越珊觉得无聊,干脆走过来要和承钰玩儿。 “钰儿去吧,带你越珊表姐和越泽表弟到你屋里玩儿。”外孙女到哪儿都招人亲近,老太太觉得很欣慰,又吩咐绣桃道,“把这儿的果子点心端到表姑娘屋里去。” 听承钰要走,孙步琴立马跳下炕,表示要跟着去。 于是承钰便领了三个人回屋,屋里的丫鬟忙起来,沏茶的沏茶,削果子的削果子。 段越珊在屋里四处走动打量,一会儿摸摸三弯腿荷花藕节的方桌,一会儿拿起紫檀木喜鹊登梅架子上的粉彩陶翼兽看。 “姐,你能别老晃来晃去的吗?”段越泽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看他姐姐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别人屋里转悠,觉得有些臊皮。 “转转怎么了?这屋里的东西这么好看。”段越珊走回炕桌,又拿起承钰绣篮里绣到一半的一个香囊来看。 段越泽没办法,偷偷看了眼承钰,没想到这位表姐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他白生生的圆脸蛋竟然红了起来,忙低下头看自己脚上的鞋子。 承钰觉得好笑,这两个姐弟一母所出,却是性格迥异。姐姐这么率真豪爽,弟弟却别别扭扭,斯斯文文,比琴儿还像个丫头。 “这是你绣的?”段越珊拿起香囊惊讶地问道。 承钰点点头,去年中秋到现在,她没去上女学,整日就拿刺绣打发时间,对比从前的手艺,她觉得如今比前世都进益了不少。 段越珊看得爱不释手,摸了摸整齐细密的针脚,叹道:“我知道这些东西做好了会很好看,但是针线一到我手上,就是不听使唤,什么也绣不出来。我不爱折腾,干脆不学,娘也拿我没办法。” 孙步琴对此表示很羡慕,她也不想折腾,但她娘拿她总有办法。 段越泽听着更觉臊皮,人家的姐姐妹妹无一不是娇娇滴滴,规规矩矩地坐在屋里绣花儿,他姐姐倒好,整天嚷着要跟父亲去打仗,嚷到最后父亲竟然还同意了,开始手把手教她武艺。 不过有一点好就是,旁的小少爷都不敢欺负他,除非他们想吃姐姐的拳头。 “那你整天都在干什么呢?每天都可以玩儿吗?”孙步琴眼里透出羡慕。 “对啊,我每天都玩儿,玩儿枪,玩儿剑,还有大刀。不过爹说女孩儿使剑就好,大刀使起来就不美了。” 孙步琴听得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怪承钰看她胖虽胖,但更倾向于结识健壮型的,而不是孙步瑶那种松松散散,白花花的胖。而且她的肤色带些枣红,应该是常待在室外的。 这岂不又是一个“三舅母”?承钰暗笑,不过三舅母出身镖局,只会些防身健体的拳脚功夫,而段越珊出身武将世家,小小年纪身手恐怕是在三舅母之上。 “难怪姨父的封号是‘武安’。”孙步琴如此断章取义地感叹道。 “那越泽表弟会玩儿枪玩儿刀吗?”承钰看段越泽白白胖胖的包子脸烧成了红色,觉得很可爱。被点到名的段越泽迷茫地抬起头来,发现漂亮的小表姐在看自己,脸更红了,头埋得低低的。 “他呀,他只知道读书写字,成天闷在屋子里,比你们女孩儿还女孩儿呢。”段越珊打趣自己的弟弟。 “你们女孩儿”?承钰笑了,这位表姐还真把自己当男儿了。 太太们叙到很晚,琴儿亥时便已犯起困来,之前一直精力充沛,喋喋不休的段越珊也安静了下来,耷拉着眼皮,等着母亲来接。 子时郭氏来叫孩子,见三个人已歪歪斜斜地躺在炕上睡过去,各自身上搭了条毯子,承钰在旁边做针线,也是哈欠连连。她忙让丫鬟把哥儿姐儿扶回去。 第二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承钰的十一岁生辰。府中的人知道这位表姑娘最得老太太疼爱,加上这天又是上元佳节,欢庆的日子。因此做事无不用心,打扫的打扫,挂灯笼的挂灯笼,府里张灯结彩,忙得不亦乐乎。 段氏姐弟听说今日是承钰生辰,一早就来祝她生辰快乐。到晚上,郭氏命人在大花厅摆了几桌酒席,订了班堂会戏,众人齐聚一堂,赏灯吃酒。 早在除夕夜,承钰就求了外祖母的同意,元宵生辰这日她要出府赏花灯,而且要带上二表哥孙怀蔚,当时琴儿在边上听见了,也嚷着要出去,老太太过年心情好,就一并同意了。如今段氏姐弟来,老太太让外孙女顺带把她们也带上。 等段越珊夹了最后一块东坡肉,吃干净第三碗青梗米饭时,几个小孩子便准备出府了。老太太特地叫了几个小厮跟着,又叮嘱了好一番才放她们出门。 孙怀蔚不想参加家宴,不过承钰一早就告诉过他,此刻他已在凝辉院的廊下等了许久。 上元佳节,他一身藏青袍子,负手立于廊下,冷眼看着彩绣凝辉,锦绣凝眸的国公府,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直到姜承钰出现在眼前,他才忽然发现小丫头头顶挂着的那些羊角灯,是有几分暖意的。 今日平彤把压箱底的一件水红色通袖袄找出来给她穿上,又拿出去年姜彻送给承钰的那套牡丹花头面,绣桃在旁边帮忙,两人挖空心思要让自家姑娘在金陵的第一个生辰过得美美的。 小丫头盈盈向自己走来,周身似散着微微的红光,越发衬得那张小脸莹白如玉。他忽然忆起,妹妹九岁时似乎说过,她下一次生辰要穿石榴花一样的红色,还要戴金灿灿的首饰,娘都把石榴花的裙子做好了,不过妹妹没等到穿上的那天就夭折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这府上上下几百人,怕只有小丫头会问他这个问题了。 孙怀蔚点点头,眼睛瞟到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孩子。 “这是段家的表姐表弟,外祖母让我带她们一起出去玩儿。”承钰说道。 “这是谁?”段越珊指着人问。 “这是我二哥哥,大伯那房的。”孙步琴解释道。 段越珊“哦”了声,“你叫孙怀什么呀?”她知道孙家这辈的男孩儿从怀字。 孙怀蔚转身向前走,没理她。 “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见她有些生气,孙步琴赶忙拉住她,附耳悄声说了几句什么,又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段越珊明白过来,也就没再说什么。 出了国公府的胡同也是家家灯火,亮如白昼。转到灯市后,更是星布珠悬,皎若白日。 孙怀蔚这些年没出过府门,对街市的印象都依稀模糊了。上回逛灯市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似乎还是娘带着他和妹妹来的。娘给他买了个画钟馗捉鬼的灯笼,而妹妹的是嫦娥奔月。 后来去放烟火时,妹妹大意把灯笼遗落了,回去后大哭大叫嚷着要灯笼,他就把自己的钟馗捉鬼给她,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说钟馗丑,鬼丑,哥哥也丑。 想到这儿,孙怀蔚脸上不禁浮起笑意,承钰抬头望见那对小梨涡,问道:“你在笑什么呀?” 他低头望见承钰被灯火映得璨璨发亮的桃花眼,摇摇头没说什么,笑意却更浓了。 妹妹是走了,但上天可怜他,在他孤寂得以为自己将寥寥一生时,把承钰送到他身边。 他再也不是独然一身,茕茕孑立。 见他不说话,承钰不明白他笑的缘故,但难得看他笑,她也跟着笑起来。忽然听琴儿喊道:“表姐,那边有耍大头的和尚,哎呀那那边还有在放烟火的,咱们去看看嘛。” 承钰笑着说好,叮嘱道:“这里人多,咱们手牵手拉紧了,不然待会走散就不好了。” “不会走丢的。”孙步琴嘴里这么说,但胖乎乎的小手还是把承钰拉得紧紧的。 “拉紧了?”见琴儿一手拉着自己,另一边又被段越珊拉着,小女娃面色期待又紧张,一副即将要去冒险的模样,她不禁想笑。忽然感觉右手一暖,有双温暖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手上,十指扣住,承钰抬头一看,是孙怀蔚在对她说:“拉紧了。” “咦,二哥会说话了。”孙步琴说道。 “是啊,你二哥会说话了。咱们快去看和尚看烟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冀州,宣府镇。 屋外飞雪玉花,北风凛冽,屋内觥筹交错,热气熏人。陆平里醉眼迷蒙,望着四周喝得酣畅淋漓的将士军官们,心里不由感慨:谁又知道此时此刻在这里纵情酒色的人们,刚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呢? 匈奴兵历来凶狠狡诈,父亲本想让他和玉武带兵,分别从左右夹击匈奴军队,而他老人家则趁势突击中间的主力部队。 怎料匈奴军临时变卦,将主力部队安排在了左右两侧,他和侄儿被匈奴兵追得甚是狼狈,困守在地势低洼的山谷,死伤过半。 大雪覆盖了行军痕迹,父亲找不到他们,援兵久久不至,眼看药尽粮绝,士气低落之时,是侄儿摸准时机,鼓舞士气,领大军趁夜突袭,一鼓作气歼灭了匈奴主力。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父亲得一孙儿,足以弥补儿子不争气的遗憾,陆平里想到此,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武儿那小子呢?”庆功酒席上,世安王高兴归高兴,却在敬了士兵一杯酒后,再不碰酒杯。 陆平里说道:“恐怕还在睡。我去看看他。” “他爱这鸡腿,给他弄两个去。”儿子要走时,世安王突然开口道。 陆平里让人把整只叫花鸡都包了起来,拎着鸡去了侄儿房里。 陆玉武此刻却不在房中。昨晚子时后偷袭敌军,一仗打到卯时,领兵回来后,他二话没说,到头就睡到了戍初。 北方的天黑得早,他披衣下床,望见屋内屋外华灯高悬,灿若明霞,一问四儿才知,今天是元宵节。 元宵节,承钰的生日啊。 打仗打得不知今夕何夕,连小丫头的生辰都给忘了。 可是如今记起来,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肋下生了双翼,他也不敢轻易离开宣府。因他战功显赫,皇帝陛下亲封他为宣府守备,与身为总兵官的祖父一同镇守大夏朝九大边镇之一的宣府镇。 皎璨星河下,灯火明灭间,陆玉武一身月白色狐皮大氅,静静立于庭院,心里只有无尽的叹息:承钰啊承钰,为了你那句杀敌建功,我拼了性命地战斗,却换了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你相见的结果。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金陵的花市怕是比柳梢头的月儿还亮吧,你要的老虎灯笼谁给你买呢? “玉武。”是二叔的声音,他回头便见自己面白瘦削的二叔朝这边走来。 陆平里在房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士兵说守备披衣出去了,他怕烧鸡凉了,捂在手里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侄儿一个人站在庭院发呆。 “快吃吧,趁热。”他把烧鸡给侄儿,陆玉武饿了一天两夜,此时闻到香味儿,饥饿难耐,接过食物便大嚼起来。 “要酒吗”陆平里问道。 陆玉武摆摆手,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说道:“喝酒误事。” 他二叔笑着戳戳他的脑门,“小样儿,学起你祖父来了。” 陆玉武也笑笑,在阶沿坐下,专心啃他的烧鸡。 “鸡爪子呢?”吃到最后他发现没有鸡爪子,因为想起那回和承钰在书房偷吃鸡爪子。 “不知道,被厨子切了吧。”陆平里随口答道,“鸡爪子有什么好吃的,肉也没有,你要没吃饱,我再去给你拿一只来。”他一点不知道此刻坐在身边的侄儿,心里正翻涌着怎样的千思万绪。 见明月而想念她,见华灯而想念她,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坐也思,如今一只烧鸡也能想到她。陆玉武深深叹息,想起去年冬月给她寄去的信,最后一句他写的是“吾甚想念汝”。不知小丫头拆开看了,心里有没有也在想念他。 —— 承钰此刻却没心思去想念谁,因为她和孙步琴她们走散了! 灯市庙会熙熙攘攘,头不得顾,踵不能旋,除了右手还牢牢牵住孙怀蔚,她完全看不到另外三个人的身影,连跟着的丫鬟小厮也走散了。 她太矮了,只能看到来来往往人们的衣衫,孙怀蔚高,但无奈人太多,他也只能惦着脚看。 “妹妹,来我背上。”孙怀蔚一面提议,一面蹲了下来,指指自己的背。 承钰明白他的意思,她人小,趴在他的背上,能看得更远更广。情势紧迫,她也没顾那么多,伏在了孙怀蔚的背上。 少年起身的那一刻,像座山峰耸然而立,承钰心里一紧,不由抓紧了他藏青色的袍子。等他站起来,承钰挺直腰背,果然能看到更多人头。 而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孙怀蔚在人潮中慢慢挪动步子,承钰仔仔细细地找,不知折腾了多久,她们走到人群略微松散的地方,还是没找到那三个孩子的踪影。 “希望小厮们跟着琴儿的。”承钰心里焦灼,正路过一处放烟火的,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她却感觉身外的热闹都是别人的,自己被困在惶惶的玻璃罩子里,出不来。 “婶子,请问您有看到三个孩子吗?两个女孩一个男孩,都胖乎乎的。”眼睛找不到,承钰开始逢人就询问,不过大多数人都摇摇头,还有的大娘见她被孙怀蔚背在身上,笑问道:“这是你妹妹吗,小姑娘真可爱。” 承钰无心理会,孙怀蔚却笑着点头说是。 不知走到哪儿了,似乎已过亥时,因为承钰开始忍不住打瞌睡,如今她们人没找到,想回去却也难了,因为四处都是拥挤如潮的人群,两人都没怎么出过国公府,外边街市的路自然也不熟悉。 “妹妹,你困了?”孙怀蔚听她连打了三个哈哈。 “嗯。”承钰眼里泛着泪花,仍忙着四处搜寻。 “二表哥,你看,那是不是琴儿?”承钰忽然瞧见一个梳着花苞髻,穿杏黄色襦裙的小女孩儿,腰身圆圆的,背影看上去像极了孙步琴。 “嗯!”孙怀蔚也看见了,不由分说,背着承钰追了上去。 人实在太多了,两人逆着人/流而上,撞到了不少人,承钰也没功夫道歉,眼睛紧盯着那个杏黄色的小背影。 少年跑得气喘吁吁,不知怎么钻进了一个小胡同,胡同里黑黢黢的,似乎没住几户人家,零零星星的在大门前挂了昏黄的灯笼。 四顾无人,胡同里静悄悄的,与外边的喧天人声似乎隔绝开来,隆冬的夜里刮起风来,灯笼无力地飘摇着,吹得胡同里的两人忽然觉得寒意浸人。 “妹妹,刚才,你看步琴,是往这边?”孙怀蔚喘匀了气问道。 “是啊,我看到她往左边一闪,就不见了人影,难道是去前边的巷子了?” “这里没人,步琴应该,没往这边来,咱们走吧。”巷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这几户人家都歇下了还是在外游街,不过不管什么情况,他都觉得不能在此久待。 “嗯。”承钰说道,“二表哥你累了吗?要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用了,你不重。”孙怀蔚说着还把背上的小丫头颠了颠。看她都到国公府养了半年了,怎么还是这么轻? 正当他要转身时,突然有股力量把背上的人一把扯了过去。 “二表哥!” 回过身来,靠胡同里昏黄的灯火,他看到来人不止一个,却辨不清他们的面容,似乎蒙着面。承钰已经被他们打晕,其中一人把她扛在肩上。 “妹妹!” 他毫无畏惧,伸手要夺人,来人却丝毫不给机会,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了过去,孙怀蔚还来不及感觉痛,后脑勺中了一记闷棍,登时晕倒在地。 “老大,这小子怎么办?一起带走吗?” “带走干嘛?姑娘交待了只要这个小的。咱们只为求财,别自找麻烦。” “那他看到咱们了,会回去告诉别人吗?” “咱们蒙着面呢,动点脑子!况且姑娘说了跟着这女娃的小子是个傻蛋,而且不大会说话,瞎担心什么,快走吧!” 对话声依稀钻进耳朵里,孙怀蔚感觉来人在他身边,他想伸手抓住他们的脚,身体却不听意志的使唤,怎么也抬不动手,意识也不受控制地逐渐模糊。 —— 他是被冻醒的。 天蒙蒙亮时,胡同口吹着穿堂风,夹杂细碎的雪花纷然而至,孙怀蔚打了个寒颤,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盖了层薄薄的白雪。 满地琼华碎玉,人家门前的灯笼还亮着,却唯独不见小丫头的身影。 “妹妹,妹妹,妹妹——”“承钰!” 他对着凄清的雪风喊了两声,巷子里空落落的,雪密集了起来,铺天盖地地回应着他的呼唤。 她被那些人带到哪里去了?那些人又为什么要带走她? 他开始回忆昨晚听到的对话。“姑娘”?他们口中的姑娘是谁?他们只要带走妹妹,他们知道他是个傻子…… 眼下已过了半个晚上,时间紧迫,仅凭他一人之力,找到承钰的机会微乎其微,他得马上回国公府告诉老太太。 孙怀蔚站起身时,头重脚轻,只能跌撞着扶着墙根走,反手摸了摸后脑勺,已经肿出好大一个包。 他走出胡同,早市未开,但街上零星有人挑着担子行走,孙怀蔚一路询问,好歹在天亮时回到了卫国公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凝辉院院里廊下的灯彻夜未熄,明明如白昼,丫鬟们站在院内三俩成群,都已熬了一宿——老太太不睡,谁敢睡? 孙怀蔚进了府,径直跑向老太太的正房。掀帘进去,屋里庆祝元宵节所设的联三聚五玻璃彩穗灯还未取下,而灯下的人却不再是佳节该有的欢喜面容。 看到太师椅上坐的老妇人时,他着实吓了好一跳,除夕夜才见过的神采奕奕,风头不输几个儿媳的老太太,如今似乎老了十岁,银霜满鬓,皱纹横溢。 看到孙怀蔚进来,她疲惫地抬起头,一双凹陷苍老的眼睛里终于闪过几丝光亮。 “怀蔚!”老太太起身奔向庶孙,这个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出孙儿,此刻却是她唯一的希望。昨晚快到子时,府里的小厮们才把琴丫头三人领了回来,独独没有她要的外孙女。琴丫头哭着说和表姐走散了,在街上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她听完觉得喉头一甜,当场吐了口鲜血。 府里的所有家丁全派出去找人了,他们或许路过胡同时,见过躺在雪地里的孙怀蔚,但他们接到的任务只是寻找表姑娘,所以没把他放在心上。 “你表妹呢?”老太太双手抓着他的肩,左右四顾,没发现外孙女的身影,失望之余却被庶孙的一声“祖母”震住。 孙怀蔚一路跑回来,此刻一心一意只想着快些找人去救承钰,他连中秋那晚抱着承钰迈进凝辉院的犹豫也丢掉了。 “祖母,妹妹被歹人绑走了!”因为一心一意,他说话竟无比的流畅起来,“昨晚我和妹妹找不到步琴她们,误走到一条胡同里,暗地里冲出几个人,一把把妹妹抢了去,我被他们打晕,再醒来已是今日。” 话音落了良久,一屋之内始终鸦雀无声,一直陪着老太太的郭氏,辛嬷嬷,绣芙,眼睛哭得红肿如核桃的平彤绣桃,以及疲倦绝望的老太太,都不知该先问孙怀蔚为什么会说话,还是先问承钰是被什么人绑走的。 “怀蔚,你会说话了?”还是郭氏先问道,她得确定这个侄子头脑是否清醒,才能决定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孙怀蔚自己也震惊不小,情急之下,话就像冲闸的水,流利地溜了出来。 “二太太,我证明,二少爷一直会说话,不过他只在我家姑娘面前说。”平彤哭了半宿,此时的说话声带了浓重的鼻音。 “二太太,此时不是关心我会不会说话的时候。妹妹的确是被几个男子所掳,当时胡同里昏暗,他们蒙着面,我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他们说的几句话,却很是蹊跷。” “怎么蹊跷?”老太太眉目深粥,追问道。她的态度已经说明她相信面前庶孙的话了。 “据他们所说,他们是被一个姑娘所指使的,而且这个姑娘只点名要绑承钰,说明这不是普通的拐子,而是有人故意要掳走妹妹。二则他们还知道我是个傻子,不会说话,说明指使他们的人是与府中相熟的人,至少是知道我的存在。” 孙怀蔚一口气分析完,希望老太太拿出决定,老妇人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漳绒地毯迟迟不语,半晌方道:“一个姑娘,指使人绑走钰儿,又知道你是个傻子——” 她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幽然:“钰儿来了金陵后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府中陪我,能接触到什么人?怀蔚六七年没在人前露面,外边又有谁知道他?想害钰儿的人,瞎猜也猜得出是谁!” 老太太没说出名字,但一屋子人都心知肚明。郭氏说道:“母亲,如今没有证据,咱们也不能贸贸然去要人,还是得想个稳妥之计……” “她砒霜都敢下,为什么不会找人掳走钰儿!这都过了一个晚上了,那些挨千刀的到底把我的钰儿带到哪儿去了!”老太太打断二儿媳,说着说着声音凝噎,扶着椅子“呜呜”地啜泣起来。 “老太太,您别急,咱们一起想办法。”辛嬷嬷上前摩挲老太太的背,为她顺气,上回见她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啜泣,还是在老国公爷去世的时候。 “祖母,孙儿有个法子。”孙怀蔚一路行来,脑子里千回百转地已经起了许多念头。 “你说。”老妇止了哭泣,期待地望着庶孙。 —— 承钰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槐木罗汉床上,借着黯淡的天光,她看见边上横七竖八还躺了好几个小女孩儿。 头好痛,她伸手揉揉疼痛的地方,那里已经鼓出了个不小的硬包。但她此时也顾不上疼痛,她得弄清楚情况。昨晚稀里糊涂被人绑走,她正想往孙怀蔚扑过去,却被人死死地抓住,后脑勺一阵沉痛,立时晕了过去。 孙怀蔚现在在哪儿? 承钰下床寻找,屋里似乎只有她和其余几个女孩儿。看旁边的女孩儿,大多都在十一二的年纪,拐子不是拐卖年纪更小的孩子吗?怎么全是十岁以上的?这么大的孩子,早有了自己的记忆,他们也不怕孩子自己找回去? 而且清一色都是女孩儿,全穿着粗布旧衣,细看之下,小脸白净,无一不是秀气稚嫩。 再打量被关的地方,她发现屋子收拾得洁净整齐,摆设全是槐木松木的器具,盖着的被子也带了股淡淡的花香。 拐子还能有这么好的住处? 承钰心里犯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门被人推开了。 她下意识地躺回床上装睡。 似乎有两个人进来,他们没有说话,承钰隐隐感觉有人在审视她们。 “这几个丫头,还满意?”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长得倒是挺标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话音一落,一只手突然捏住她的脸蛋,左右看了看。 “这丫头倒是漂亮,衣裳还是名贵料子,你打哪儿弄来的,可别是个官家的小姐,你知道,这些女娃娃是要给官家的大爷们用的,到时要是哪家熟人认出来了,给我惹些麻烦!”女人颇警惕地说道。 “这你倒不用担心,反正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你只要让她出不了你的娇杏苑,保准不会有麻烦。”男人“嘿嘿”笑了两声。 娇杏苑?是歌舞坊吗?还是……承钰感觉自己脑门开始冒冷汗。 女人又看了承钰几眼,的确是个上等的模样,到手的好货要扔掉她也舍不得,喃喃说道:“这一个不如我留下来养着,等过几年再让她开苞。” 男人无所谓道:“人我是给雪姐姐了,您爱怎么用怎么用吧,不过这个丫头的确出众,恐怕价钱还得再商量吧?” “你放心,少不了你那两个臭钱的。”女人啐道,“出去吧。” 等两人走后,门彻底关上了,承钰才满额汗水地从床上坐起来。 照刚才两个人的话,她肯定自己是被那男人拐来了妓/院或歌舞坊。如果歌舞坊还好说,但如果是妓/院!还有,刚才那个女人说什么给官家大爷用,就她们这些十一二的小女孩儿吗? 容不得她多想,没过一会儿,天大亮了,有老婆子端着早饭进屋来,她们把窗户推开,细碎的雪花随风涌进屋里,罗汉床上的几个女孩儿都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面面相觑,她们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开始哇哇大哭喊着要找父母。 几个老婆子似乎见惯了这副场面,几个耳刮子打下来,骂人的唾沫星子飞溅,女孩儿们都老实了,乖乖拿热馒头嚼。 承钰也嚼,大口大口吃着,她确实饿了,而且她知道,只有吃饱才能有力气想办法逃走。 吃完饭,老婆子领着她们去澡堂子洗澡,又换上一样的一身衣裳,承钰洗完要找自己的衣服时,发现衣服被人拿走了,取下的一应首饰也不见了踪影,但她没功夫再计较这些。之后她们又被关回原来的屋子,进来一个穿水红色长褙的女人,年纪二十七八,冷声开始训话。 承钰听声音,猜到面前的人应该就是早上和拐子交谈的女人。 女人毫不掩饰,让大家叫她“雪姐姐”,说明这是处名叫娇杏苑的妓/院,而她们被抓来是要伺候有娈/童癖好的达官贵人们。 女孩儿们还没把话听完就开始尖叫着朝门外扑,守在门口的婆子见着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丝毫不顾她们只是幼小娇嫩的小女娃,屋子里顿时嚎哭喧天。 而承钰捏紧了拳头站在原地。还真让她给猜中了,自己真的陷进了如此肮脏的交易中。她咬紧牙关,努力控制内心的恐惧,说服自己要冷静下来想办法。 水红衣衫的女人看了眼承钰,虽然小丫头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但竟然没有蠢笨地想去反抗。近十年也没遇到过这么好的货。要么是个好拿捏的,要么是个识时务的,无论出于哪一种情况,她都越来越觉得承钰就是上天赐给她的摇钱树。 “丫头,你过来。”雪姐姐指了指她,承钰愣了愣,挪着僵硬的步子向她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姜承钰。” “是个大家闺秀的名字,不过不是个妓/女的名字。这样吧,你就改名叫红玉好了,往后跟着我,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明白了?”雪姐姐一张脸被浓妆艳抹,承钰辨不出她的本来面容,但她知道此刻反抗没有一点好处,因此乖乖地点点头,跟着雪姐姐到了一间新的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扶摇院,两个丫鬟端着缠枝四季花莲子浅碗,正走在廊下,没想其中一个撞上了从长廊另一头走来的亦芝。 “小蹄子,没长眼吗?”亦芝不管对错,张口就骂。 “对不起亦芝姐姐,对不起。”丫鬟低眉顺眼求饶道。 看了看新做的比甲没有被弄脏,她才拍了拍衣服,说道:“算你走运,若是这身衣服有个破损,凭你那条贱命也赔不起。” 说完也不再看人,脑袋顶着两只眼睛大摇大摆地走开。 “你也是没骨气,一样的奴才,凭什么她就能吆五喝六的,谁还不是一样的贱命了?”另一个丫鬟忿忿道。 “少说两句吧。如今她可是个厉害的,亦兰姐姐也被她排挤走了,院儿里的丫头自然她最大。” “亦兰姐姐哪是被她排挤走的,而是做姨娘享福去了。我看她也不比咱们机灵到哪儿去,不过仗着有个管事的妈妈。” 亦芝走远了,听不清丫鬟在议论什么,但她猜也猜得到。她就是有个管事的亲娘怎么了?该她横的。 旖旎走到大太太门前,她一眼瞥见门缝儿里似乎塞了东西,抽出来一看,原来是封信。 谁塞在这儿的?环顾四周,除了几个忙事儿的丫鬟,再无旁人。 怕是外门子送上来时没找着人,就随便把信塞在这儿了。拿着信封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地址或落款,不过既然信是在大太太屋门前儿的,她决定先交给大太太过目。 高氏今日心情极好,但面上不能显,尤其是老太太面前不能。于是她只得偷偷地心情好,早上醒来时,捂着缎被偷偷笑。 “大太太,有您的信。”亦芝走进来说道。 “什么信?” 亦芝心奇,大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信,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把信给高氏,她在边上静静侍立,亲眼看见高氏花儿一样灿烂的笑脸逐渐僵住,最后嘴角一垮,黛眉一蹙,是发现国公爷又养了外室时的气恼模样。 “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亦芝还以为真是有人告密,国公爷又金屋藏娇,却没想到大太太开口便啐起她来,一张信纸揉成一团扔过来,正中她面门。 亦芝捂着被砸中的地方不敢吭声,弯下腰捡起信纸,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也想好好的,可你看看信,看看你找的是什么市井流氓,竟敢蹬鼻子上脸威胁起我来了!” 亦芝慢吞吞展开信,紧张地把信纸盯了会儿,为难地说道:“大太太,奴婢不识字呀。” “废物!”高氏把自己一腔怒意全化作这两个字,伴着唾沫朝亦芝吐过去。 “他们要加价,说如果午时前没把钱送去老地方,就把人给送回来!” 亦芝愣了愣,问道:“他们是谁呀?” 高氏一听暴跳如雷,恨得想当场掐死这个蠢钝如猪的婢女。 “他们还能是谁,就是你找来绑走姜承钰的那些人!这起东西嫌给的钱不够,还要加!”高氏从炕上跳起来,又急又气,在厅堂里来回踱步。 “把人送回来?难道他们还没把表姑娘……”前些日子高氏交给自己的任务,要她找些市井之人,趁表姑娘元宵节外出时把表姑娘解决掉。 她想了半日忽然记起自己有个表亲,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起锅,整日就和街头地痞混在一块儿,亲戚们对他都避之不及。要不是大太太要人,她一时还想不起来。 当天她就出府去找到了那位表亲,见他如今已经在道上混开了脸,做了十来个流氓的大哥。她颇紧张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没想到表亲一口便应了下来,似乎是做惯了这趟买卖的。只是商量价钱时费了些嘴皮子功夫。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人是你找来的,你现在必须得想个法子出来!”高氏气得直跺脚。 要说起来,府里那些资历老的管事,或是外头铺子里的掌柜,她随便安排一个,保准把事情给她办得妥妥贴贴,永无后患。但如今她失了势,老太太一点权利也不给她了,她空挂着个卫国公夫人的名堂,那起子逢高踩低的人见了她叫声“大太太”都是敷衍,谁还会帮她干这种和老太太对着干的事。 她只好找身边的亦芝去做。 “大太太,奴婢能有什么法子,要不然就再给他们钱好了。”亦芝小声说道,不想下一刻就被高氏揪住了耳根子。 “你说,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合起来要骗我的钱!”高氏涂着玫红蔻丹的尖尖指甲快把亦芝的耳朵抠出血来。 “没有啊,没有啊大太太,奴婢不敢呀。”亦芝疼得尖叫,又不敢反抗主子。 “没有,那这信是你拿来的吧?你找的人是你表亲吧?” 高氏咄咄逼人,亦芝苦得说不出话,正不知道该怎么辩解,门边软帘却掀了开,是孙立言走了进来。 “吓!你在干啥?有你这么教训丫鬟的?”孙立言最近迷上个北方的歌妓,口音都被那小娘子带偏了。 高氏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放下亦芝和丈夫理论:“你这会儿又回来做什么?我问你,我放在立柜里的那几张银票,是不是让你给拿去了?” 孙立言也不否认,说道:“那钱放那儿不就是给人用的吗?难道一直这么放着,还能生崽儿呢?” “你给我正常些!”高氏听不惯他的北方口音,也猜到他是个哪个新欢学的,心里更气。 “我不正常吗?”孙立言摊摊手,坐下来,让亦芝给他倒茶。 “这几日你又上哪儿去了?这会儿怎么又回来了?”高氏皱眉问。 孙立言不紧不慢喝了两口滚茶,“你问得太多了,我一时也答不上来,不过我的问题就一个,你保准答得上来。” “什么?” “你还有钱放哪儿了?” “我哪里还有钱了,不都被你拿去了吗?”高氏觉得生气倒了极点,面上反而显得很平静,“这么几百两你都拿去了,你可别跟我说就花完了!” “没有,没有。”孙立言满口敷衍着,话不多说,丢下茶盏就走出屋子。 新得的北方丫头使钱甚是阔气,不过两天就把钱挥霍一空,他虽有点家私,但那是供他自己玩乐的。那边还等着要钱,他却拿不出来,说起来委实丢了他卫国公的脸面,当下决定干脆不去她那儿,先去找几个兄弟乐呵。 —— “大太太看信了吗?” 凝辉院里,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一两天下来,她似乎瘦了许多,手腕子上戴的碧玺镯子,如今能顺着干枯的手臂一直滑到肘部。 “奴婢把信塞到大太太屋门前的缝儿里,亦芝姐姐来看见了,就把信拿进大太太屋里边,后来屋门关了,她们似乎在里边说话,大概过了一盏茶时间,国公爷回来,门又开了。想来信大太太已经看过了。” 回话的人叫品儿,从前是承钰房里伺候的,辛嬷嬷看她机灵,指了她去扶摇院做三等丫鬟兼耳报神,送信并留意高氏的举动。 老太太低头沉思了会儿,辛嬷嬷看她神思倦怠,替她说道:“你回去继续看着,若是亦芝出门,及时回来告诉老太太。” “是。”品儿应声离开。 “老太太,您别太过忧心,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辛嬷嬷不忍看主子劳心伤神,时时劝慰。 一劝却又勾起老太太的伤心,老人扶额说道:“钰儿若是没事,我就从此斋戒,茹素到死,但钰儿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她亲娘。” 老太太抬起老泪纵横的脸,说道:“辛,扶我去小佛堂。” 辛嬷嬷上前搀扶,先不说求神拜佛有没有用,现在这已是老太太全部的精神寄托。 没过多久,品儿来说亦芝出门了,老太太放下才念了开头的佛经,小脚迈到佛堂外,还是辛嬷嬷及时搀住了她,才没被门槛绊倒。 “追,快给我追!” “老太太放心,二门外的小厮家丁早候着了,三少爷亲自带人跟着,表姑娘很快就会回来了。”辛嬷嬷说道。 孙怀蔚刚从卫国公府大门出来,就看到段越珊早在东角门处等着了。 他带着几个家丁走过,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却被她壮实的小身躯挡住了去路。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段越珊一张圆滚滚的脸蛋严肃起来,像戏台子上抹了唱红脸的关公,正义而凛然。 孙怀蔚依旧冷漠,眼看亦芝要出胡同口了,他丢下一句“随你”,便带着人偷偷跟上。 段越珊没想太多,也急忙跟上。那晚她一直和孙步琴待在一起,和姜承钰走散后,她们找了好一会儿,不过最后拗不过弟弟困了要回家,也想着说不定承钰已经回去了,到家后才知道只有她们回来了,第二天又听人说她被人绑架。 因为她一向大大咧咧,又爱舞刀弄棒,几乎没有女孩儿爱跟她来往,可承钰表妹就不一样了。她小家碧玉地亭亭坐在那儿,温暖可亲,似乎什么都谅解,什么都原宥,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第一次与她对视,就喜欢上了这个表妹。 有人想欺负承钰,她当然不允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立言一身泥金长袍,玉冠束发,已过而立却还有种少年人的风流,又因为年龄平添几分成熟,妓/院的姑娘们盼着他来,不止是因为这位卫国公有散不完的金银,更是瞧着他儒雅俊美。 美的皮囊谁不爱? 近午时,他来到常去的娇杏苑找朋友,都是金陵城中著名的纨绔,不外乎伯爷侯爷家的公子们,三十来岁,一个个却早养得脑满肠肥,横肉附生。 “好久不见你了立言。”其中一个喝红了脸,说道。 “你们今天有什么玩儿的?”孙立言直奔主题。 “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雪儿说刚得了些小丫头,你一向对这个不感兴趣的。” 他们有养玩娈/童的癖好,孙立言从来不参与,不过上回尝过源儿的滋味,今天又实在闲得无事,他忽然玩心大动,说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 众人高呼一声,让人现在就把女孩儿们送来。 —— 亦芝眼看快午时了,不由加快了脚步。大太太虽然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通,末了还是惧怕她表哥真把人给送回来,如数把银票拿了出来,要她快快交了银票,把人稳下来。 最重要的是,要她亲眼看他们解决了姜承钰。 拐进一个狭窄的巷子,眼看着两扇残破的木门,她揣着钱小跑两步,到木门前小心敲了两敲。 一会儿出来个穿灰色短袄的壮硕男子,开门看见她,似乎吃了一惊,不过什么也没问,先放她进屋。 与此同时,伏在小巷拐角处的孙怀蔚带着家丁靠近了木门。 “你怎么来了?”男子关好门问道,“是不是你家太太又有什么类似的买卖让我做?” 亦芝皱眉,“不是你让午时之前来的吗?那丫头呢?你们还留着?” “什么让你午时来?” “你不是送信说钱不够,让午时前送来吗?” 亦芝还云里雾里,被她表哥问得摸不着头脑,男子的脸色却越来越沉。“蠢猪,你中了谁的计!” 话音刚落,男子竖着耳朵屏息细听,还不等亦芝反应,下一秒扯过她的袖子,大声道:“快跑!” 这边他们刚跑进里屋,那边的木门便被人撞了开,孙怀蔚领头大喝:“搜!”后面的家丁一拥而上,段越珊也跟着破门而入,四处找人。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家丁纷纷愁着张脸从屋里走出来,“什么都没找到啊,三少爷。” 这是个只有一进的宅院,左右两间小屋,正北一间大屋,人会藏到哪儿去了呢?孙怀蔚皱紧了眉,亲自走进正北的大屋,后边人小心翼翼地跟随。屋里没点灯,有些昏暗,只放了一张罗汉床,一个敞开的立柜,里面也只放了些棉絮衣物。 一目了然,绝无藏人的可能。 孙怀蔚沉思片刻,突然目光凌厉地看向了房梁。 梁上的男子被孙怀蔚的寒光一视,心里陡然一惊,没等下面的人反应过来,决定先发制人,跳将下来,对准其中一个家丁的脑后就是一拳。 家丁们一拥而上,男子也一通猛打,几个回合下来,竟让他逃掉了。一旁的段越珊实在看不下去,也不嫌袄裙束缚,撩起裙子便追上去,胖乎乎的身子跑起来丝毫不比壮实的中年男子慢。 男子欲跳墙逃走,不想被人抓住了头发,转头一看,原来是个丫头片子,立刻生了轻视之心,却怎么也料不到下一刻就被眼前的这个丫头片子从墙上拽了下来,拳打脚踢一点都不含糊,密雨似的砸在身上,更邪门的是,他还怎么都反抗不过。 男子被打得剩了半条命,吐着微气倒在墙角,段越珊还要打,孙怀蔚走去劝道:“承钰还没找到,别把人打死了。”他也没想到段姑娘如此生猛。 段越珊拳头上糊满了血,甩甩手臂,觉得满臂酸麻,喘着气问道:“快说,你把承钰关在哪儿了!” “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 男子气若游丝,话还没说完,左脸却又遭了一个拳头,“你还想跟姑奶奶讲条件,快说!” “不行,你们不答应我,我绝不会说的!” “你!”段越珊还要打,孙怀蔚拦住她,对男子说道:“什么条件,你先说。” 男子深吸口气,扯了扯嘴角,说道:“你们得答应,不会把我送官,不会要我的命。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们。” 孙怀蔚点头答应。 “那丫头片子,我没杀,我给送去娇杏苑卖钱了。”当晚他把人抓回来,刀都磨好了,正要杀的时候对着灯一看,小丫头长得很是标致,他就动了另外的念头,想着娇杏苑的老主顾正好缺幼女,她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所以他背着高氏,只说已经把人解决了,背地里却偷偷送去了娇杏苑。 “快带我们去那什么娇杏苑!”段越珊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向遍体鳞伤的男子命令道。 “我这个样子,怎么走得了啊。”男子龇牙咧嘴说道。 孙怀蔚叫了个强壮的家丁背上他,一众人往娇杏苑去。 —— 娇杏苑里,天字号房的客人吵得厉害,伺候的人只好去找雪姐姐。 “雪姐姐,你快去看看吧,那些贵人们好像对送去的人很不满意,闹着要退钱走人呢。”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跑来说道,听得雪儿眉头一紧。 那些个显贵一向爱来她这儿找十一二岁的女童玩儿,以前也不是没闹过,不是嫌孩子长得不好看就是嫌她们是个雏儿,什么都不懂。 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怎么不是个雏儿呢? 雪儿见多了,知道他们这是在逼着她把最后的底牌亮出来。一想到今天刚得的那个小丫头,雪儿知道她一出来必然能堵了那些人的嘴,可那小丫头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她还舍不得这么早把她拿出来。 “雪姐姐,那些人正嚷得紧呢,说咱们娇杏苑越来越让人失望了,再不送去满意的,他们以后不会再来咱们这儿了。”又有一个丫头跑来说道。 他们不来倒是一回事,可他们那些人自有一个圈子,若是在圈子里说几句娇杏苑不好的话,那她们娇杏苑恐怕得失掉好多客人。 “去我隔壁屋子,把红玉接过来。”雪儿咬咬牙,最终决定道。 承钰是被人硬拽出来的。 她一个小人儿,实在抵不过三四个人拖拽,最终还是被塞进了一间酒气熏天的屋子里。 屋子一角还蜷缩着好几个衣衫零落的小女孩儿,都是早上还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屋中的男子或坐或立,无一不是穿着华贵的衣料,腰间缀着上等的好玉。 想来这些人身份不俗,非富即贵,如果她说出她是个卫国公府的表姑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放过她。 “这丫头长得可真俊啊!”其中一个身穿深紫华服的人拍手说道,“立言,你来看看,绝对比你见过的任何丫头都美!” 承钰正要开口时,屏风后转出一个只穿着中衣的男子,四目对视,双方都吃惊不小。 “承钰!” “大舅舅!” 中间围坐的人面面相觑,问道:“你认识这丫头?” 孙立言犹豫了一会儿。 承钰没想到这犹豫过后竟是一遭晴天霹雳。 “不,我不认识。”孙立言摇了摇头道。 “大舅舅!”承钰一瞬间如坠冰窖。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亲舅舅会不认她。 其实这很好想,孙立言虽然荒唐,但一旦要触及银钱的事,他就会变得机敏起来。外甥女来府上这大半年里,虽然他并不怎么关心,但多瞧两眼也看得出,母亲对她的疼爱已经超过了他这个嫡长子。 照这么下去,母亲百年那天,必定会将财产分给外甥女一份。他虽不清楚母亲的小金库,但猜想必定不少,因为母亲院儿里的吃穿用度,那点月例银子是供不起的。 他可不想多一个来分金库的人,最好国公府其他人都死绝了,钱就全是他的了。 “这孩子怎么了,进来就乱攀亲戚。”孙立言斥道,“今天这些个货色算是把我胃口败干净了,我也没兴趣了,你们慢慢玩儿,我先走了。”孙立言披上外衣,丢下几句话拔脚便离开,承钰绝望地看着孙立言走远的背影,欲哭无泪。 若说大舅舅不在这儿还好,起码说出自己的身份或许还有人相信,可大舅舅来了这么一招,彻底否认了她,这下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她该怎么办? 容不得多想,屋里的几个男人已经虎视眈眈地逼了过来。承钰四顾,在那个深紫华服的男人扑向她时,飞快地往左边的窗户处跑去。 推开窗一看,外边却是娇杏苑的一个小池子,如今结了冰,从楼上望去,像面磨砂的镜子。 “小美人,快过来呀,把窗子关了,外边多冷啊!”男人猥琐恶心的面容看得承钰想吐,来不及想这里是二楼,来不及想楼下的池子结了冰,甚至来不及咬牙跺脚,她爬上了窗棱,在那股浓重的酒气逼迫而来时,跳了下去,让男人们扑了个空。 “啪”,耳边是冰面碎裂的声音,寒气逼人,她在自己砸出的冰窟窿里呛了几口冰水,胸口疼得针扎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怀蔚带着人闯进娇杏苑时,刚好撞上承钰从二楼里跳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他跟着跳进池子里。幸而只是水面结了层薄薄的冰,他捏紧拳头把冰面敲碎,游到承钰身边。 “你为什么老爱往水里边掉?”等孙怀蔚切切实实感受到抱在怀里的温暖时,许是喜悦过了头,他竟调侃起承钰。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天底下的水都太爱我了。”她反而和他贫起嘴来。水池边上的人看了不禁疑惑,怎么这两人大冷天泡在冰水里还笑得出来。 旁人看不明白,他两人却是心意相通。一个以为她已经遭遇不测,一个以为再也见不到他,而此时此刻彼此已然相拥在一起,执手看着对方。承钰忽然觉得,重生一世已算是再无遗憾了。 孙怀蔚把她抱回府后,承钰只管喝了浓浓的红枣姜茶,将湿衣裳换下来,避免受寒,而前院正堂,一切自有外祖母和三舅舅处置。 许是担心受累了一日的缘故,承钰喝完茶,便拥着熟悉的樱粉红绣锦鲤绣被沉沉睡去。醒来已是酉时初,傍晚无雨也无雪,廊下安静极了,屋内一片清寂,她只听到炭盆里燃烧发出的轻微“啪啪”声。 “你们姑娘还在睡?” 软帘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是孙怀蔚。 “醒啦!”承钰怕平彤回答“是”,他就走了,所以扯着嗓门大喊了一声。安静里迸发出的一声喊,倒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下一刻孙怀蔚打帘进来,笑道:“说话都这么有劲儿,可见是没事了。” 一晚不见,听他说话竟然流利不少,她心里高兴,整个小身子裹在锦被里,悄悄伸了个懒腰,冲孙怀蔚笑笑。 “前院儿怎么样了?”承钰问道。 “你放心,三叔都处置妥当了,绑你的那伙人一律送了官,三叔和衙门里打了招呼,他们不会好过。”孙怀蔚语气平淡,两只手却不自觉握成了拳头,隐隐现出手背淡青的血脉。他忽然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权没势,否则他一定要亲手抽死那几个人。 “那大舅母那边?”回来的路上她问他们是怎么找来的,他也略略说了些。大舅母坚持要置她于死地,无非又是为着她捉弄孙怀薪的事。 可这也是孙怀薪打人在先呀,她不过是略施小戒。 倒是高氏,承钰现在真不知自己对她是怎样一种感情,抑或已是毫无感情。一个人能如此坚持自己的本心,一定要某人死,她也只能表示叹服。 “你还叫她大舅母?”孙怀薪嘴角轻斜,带着淡淡的嘲讽,“祖母本来是想休了她,不过后来高府来人了。” 他顿了顿,不用往下说承钰也明白,大舅母的娘家家世虽比不得卫国公府显赫,但她哥哥如今位高权重,如果存了心想对付国公府,怕也不难。 孙怀蔚继续说道:“祖母虽然答应不休妻,但到底发落了她,明日一早就送去恒清山的莲安寺,对外只说卫国公夫人为家人祈福,常年在寺中修行。” 恒清山莲安寺啊,离卫国公府好远的。 她此刻心中无悲无喜,只希望固执的大舅母能好好在寺中受佛法熏陶,磨磨身上的戾气。 “表姐,承钰表姐!”正自叹息,门廊的软帘“呼啦”掀起,从外边跑进来个圆滚滚的粉团儿。 “表姐!”孙步琴穿一身粉色短袄,跑得小脸红红,一把扑在承钰的被子上。 “呜呜呜,表姐,琴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承钰拍拍她的头,又摸摸她的小胖脸,脸上湿湿热热的,竟是哭了。 “好了,表姐不是好端端在这儿了吗?别哭了。”她柔声说道,孙步琴才渐渐止了哭,眼巴巴把承钰望着。 跟着进来的还有段越泽,他扭捏着小手只站在边上看她,半天才红着脸挤出一句:“表姐对不起,当时不应该没找着你就回来了。” 弟弟这边才说完话,姐姐便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段越珊裙摆一撩,一只腿先挨上床,将身子一带便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旁边的孙步琴却往外挪了挪。她心里有些恼这个表姐,要不是当时她拉着她的手往人群里钻,自己也不会和承钰表姐松开手。 “你醒啦?发烧了没?”她说着把手心往承钰额上一贴,随后放下来会心一笑,“没想到你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身体很结实嘛。”她记得之前接触过的一些贵家小姐,吹了点风就病歪歪地倒了。 “我告诉你个好玩儿的事。”段越珊说道,“你大舅母那儿的丫鬟,好像叫一什么只的,当时审人的时候忽然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我就带着人又去了那帮市井的家里,左找右找,最后你猜我在哪儿找着的?” “在哪儿?” 见承钰一双亮亮的眼睛里闪着好奇,段越珊满意道:“最后我往梁上一看,她应该是被那男的抓上去又忘了,居然还趴在上面,一张脸吓得惨白,央求我们救她下去。” 一席话说得本来埋怨她的孙步琴都跟着笑了,一向严肃的孙怀蔚也淡淡地笑了笑。 这边笑得正热闹,那边来人传用晚膳。承钰穿好衣服下床,几个孩子跟着她去了凝辉院的花厅。 花厅里,老太太安详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个斗彩云鹤纹茶盅,徐徐呷着杯中的苦茶。 看到外孙女进来时,面上才露出一抹笑容,说道:“钰儿来了。”神色淡然,似乎之前一日一夜的担忧都没发生过,她只是眠了个长觉,醒来外孙女找她吃晚饭。 不过承钰却不这么想,她分明看到外祖母憔悴了许多,再怎么细致地打扮也不复往昔的风华。 她有些心疼,心里不知不觉怨起高氏来。她要害自己性命,但自己只是经了些惊吓,毫发未损,大可不必浪费精力去恨她,但为着她这般作天作地,却累了外祖母,承钰真想当面把大舅母训一通才解气。 一会儿饭便端上了桌,红木八仙桌上也不知摆了多少个碗碟,只见各色菜肴散着热气,桌面上白茫茫一片热气,香味儿交叠,诱得人反而不知该先吃哪样。 承钰挨着外祖母坐下,碗里很快堆出了一座小山,全是外祖母夹来的菜。 “蔚哥儿,你也多吃些,瞧你瘦的。”出乎承钰的意料,外祖母竟给一向不关心的孙子夹了块东坡肉。 是了,如今外祖母已经知道二表哥装傻扮痴,隐瞒大家的事了。 如今大舅母被送走,他也总算能够光明正大地做他自己了。 “谢谢祖母。”孙怀蔚淡淡地道谢,淡淡地把那块肉吃下去。 “咦,二哥会说话了。”孙步琴说道。 “是呀,你三舅舅在外边找了个神医,今早一来就把你二哥治好了。”老太太也给孙女儿夹了块肉,哄道。 “今早有神医来吗?我怎么没看到?”段越珊疑惑道。 “姐,吃你的饭吧。”段越泽很嫌弃自己的姐姐,看别人都安安静静吃着饭,她哪儿来的这么多话问呀,况且这是别人家的家事。 “越珊表姐住在梨仙院,隔得远了些,所以不知道。”承钰顺老太太的话解释道,“我也是才听外祖母说的,那位神医不喜欢让人知道他的行踪名讳,所以悄悄来,悄悄走。” “还有这样神秘的人呢。”段越珊很显然相信了她的话。承钰松了口气,瞥了眼孙怀蔚,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嘴角挂了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饭后承钰本想留下来陪陪外祖母,老太太却摆摆手让她和表姊妹玩儿,把孙怀蔚单独留了下来。 人散后,辛嬷嬷扶着老太太往太师椅上坐下,花厅里照着烛火,少年静静垂首侍立,一身青衫如一块璞玉,似乎永远融不进四周明晃的火光中,兀自散着自己淡淡的光芒。 非池中物。 这是老太太此刻对这个庶孙唯一的想法。 “这么些年,倒是难为你了。”老人叹息一声,知道多说无用。 他肯这么忍辱装傻六七年,一则是忌惮嫡母,二则也能由此看出他的确聪颖,洞察世事,往偏里说,就是心思深沉,城府颇深,但说来说去,也是不相信她这个做祖母的护得了他。 不过都过去了,信不信她这个祖母也没关系,凡事得往前看。 “你如今怎么打算?再过两日便是初十八,族学里也开学了,若是你愿意读书,我就马上让人给你安排。”老太太说道。 孙怀蔚拱手行礼,“孙儿愿意读书,孙儿多谢祖母。” 如此生疏,老太太听见自己心里暗笑了一声。为着她没护着他生母和妹妹的事,为着最近要他替孙立言背黑锅的事,到底隔阂不浅了。 “好,那我明日便让你二婶母为你安排入学一事。说来当年你也是个苗子,小小年纪就把秀才考回来,缜哥儿比你大了两月,也是十三岁那年才考中秀才的。” 孙怀蔚垂首静立,听着老太太的回忆却并不接话。 “也不知你现在回了族学,先生讲课还能不能跟上。” “祖母放心,孙儿一直有在读书,妹妹从富海馆帮孙儿借了许多书。”说到姜承钰,他的话才多了起来。 “你叫钰儿妹妹?”按规矩该叫表妹的,他这样直接省去了表字,叫了妹妹,莫不是有意把承钰当他那夭折的妹妹看待? “罢了,妹妹就妹妹吧。说来当时你为她所救,也是你俩人的缘分。你没有隐瞒她,愿意告诉她事实,说明你也是真心对她的。”老太太缓缓说道,“只是今后别叫她再帮你借书了,抱回来怪重的,你可以自己去借了。” 忽然记起有一回看见小丫头为自己抱书的样子,也不知抱了多少,书都没过了她的脑袋,小小的背影七歪八倒,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 他嘴角含笑,语气温和了不少,说道:“是,孙儿以后再不会劳妹妹借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老太太又问了问扶摇院伺候得好不好,如今四季衣裳够不够穿等琐碎,祖孙俩一问一答皆是淡淡,一个徒劳关怀,一个漠然敷衍,到底没什么意思。过一会儿各房的人陆陆续续来请安,孙怀蔚便退到一边,不再发言。 二房三房的人都来过了,连住梨仙院的段姨母也跟着妹妹郭氏来看了看老太太,大房那边却一个人影也不见。大家心知肚明,却没人提及,仿佛从始至终压根没高氏这个人一般。 直到孙步玥气喘吁吁地跑进凝辉院。 她小日子来了,小腹绞痛,下午喝了碗红枣汤便在床上躺着,直到要去找母亲吃晚饭时,才发现正室房门紧锁,还有几个面目凶恶的仆妇守在门口,不让她进去。 逼问院儿里的丫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彼时孙怀缜在同窗家做客回来,也听说了今日家中的大事。兄妹俩商议着如何劝祖母改变主意时,发现弟弟孙怀薪倚在门边望着他俩。 “你过来!你说,今天你在家里,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来通知我们!”孙步玥提着弟弟的衣领,把他揪到院子里来。 孙怀薪愁着一张长脸,面上伤痕未愈,青青紫紫,说道:“我这不病着吗?而且你们是没看到,祖母那会儿有多生气。” 他当时悄悄地去前院听了墙角,本来是想去为母亲求情的,但撞见祖母那张沉得滴冰水的脸,他立刻就逃了回来,躲在屋里大气也不敢出。 “果真是绿豆大的胆子!”孙步玥狠狠戳了弟弟的脑门,一想到母亲明日就要被送走,父亲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心急如焚,也管不了许多,往凝辉院跑去。 进了屋发现两位婶母都在,连段姨母也在,长辈们全在看着她,孙步玥反倒有些开不了口。孙怀缜紧随其后也到了凝辉院,他没在意婶母们的注视,径直奔向祖母,开门见山地为自己母亲求情。 但他没想到一向对他慈眉善目的祖母这回竟是冷着一张脸,任他说什么也不顶用。 孙怀缜还在这边费尽口舌,一直呆立一旁的孙步玥忽然跑了出去,众人不解其意,孙怀蔚却猜到了几分,也跟着追了出去。 她果然是去找承钰了。承钰正和琴儿她们玩闹,冷不防冲进来一个华服女子,张牙舞爪地要来扯她头发。 不过她还没扯到,就被跟来的孙怀蔚反剪了双手,束在身后,挣脱不得。 余人进来时,便看到一个疯魔似的要咬人的孙步玥。 “玥儿,你冷静点。”孙怀缜走上前去试图安抚妹妹,但孙步玥此时就是条红了眼的疯狗,不咬到人不会罢休。 “孙步玥!” 声音苍老而沉稳,是老太太。 狂躁暴怒的孙步玥停下挣扎,愣了一会儿,自她记事以来,似乎还从未听过祖母直呼她的名字,从来都是“玥儿玥儿”地宝贝着。 “祖母。”她不可置信地翁了翁唇,旋即哭道,“祖母,求求您不要送我母亲去恒清山,求您了祖母。” “她不配做你们的母亲!”老太太厉声道。 “祖母。”孙怀缜双膝跪地,对着老太太磕了一个头,“祖母,就算她再不好再不济,但她也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弟弟妹妹尚小,他们都需要母亲啊。” 见祖母别过脸生气,孙怀缜看向承钰。她刚才着实吓了一跳,幸而孙怀蔚赶来缚住了孙步玥,否则她刚养出来的头发恐怕得被她扯掉大半。 “承钰表妹,我母亲做了对你不起的事,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孙怀缜郑重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还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宽恕我母亲,只要你答应让我母亲留在府中,我孙怀缜愿,愿,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凡你所求,无不应允。” 看在他的面上?照顾我一辈子?承钰听了这话又气又好笑。看来这大表哥还真是读书读傻了,他怎么能轻易说出这种话。 郭氏也发现到大侄儿失言了,说道:“缜哥儿又说浑话了,承钰长大后自有夫君照顾,你去凑什么趣儿。” 这一提点,孙怀缜才意识到,急着要解释:“对不住表妹,是我说话过了头……” 承钰摇摇头,打断道:“没关系,怀缜表哥。不过我虽敬着你是哥哥,但要说仅看在你的面上就饶过一个要害我性命的人,这话才是说过了。” 一分薄面就能抵人命?人命未免太不值了吧。 “我一个未及笄的闺阁女子,来你们国公府后整日只是陪伴外祖母,到底不知是哪里惹着了你母亲,一定要我性命。” “且不说我,你母亲几次三番在府中兴风作浪,一会儿下砒霜闹得人心惶惶,一会儿找市井流氓来绑架,如今我安然无恙大可不去计较,可她搅得家宅不宁,害得祖母日日忧心,夜不能寐,单论这个,我就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她。” 孙怀缜喉咙里堵了团棉花,再吐不出一个字来。平日学堂里引经据典,胜辩师友的他,怎么今日就说不过一个小姑娘了? 到底还是他理亏了。 孙怀缜从来挺得笔直的背脊不经意地微微弯曲,疲惫地站起来,他不再和承钰说话,而是向老太太告辞,从孙怀蔚手中牵过妹妹,准备带她离开。 快走到门口时,一直垂头丧气的孙步玥忽然挣开大哥的手,折身跑了回去,出乎众人意料地扑向承钰。 “姜承钰,你能让我大哥求你已经是你三世修来的,你怎么还敢还嘴!” 孙步玥把她扑在地上就是一通乱打,幸而地上铺着漳绒毯子,她脑袋着地,只是一声闷响,觉得头晕,并没有伤到哪儿。 可孙步玥此时俨然是恶狗化身,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大的劲,狠狠把她摁在地上,她怎么反抗也没有用。十指尖尖,涂了胭脂红蔻丹的指甲长而利,眼看就要往她脸上划下来。 “你滚开!”段越珊最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狂,上去就是一脚,正踹在孙步玥的腰上,孙步玥吃力不住,歪向一边。 “越珊!”段姨母嗤道,旁观者清,虽然她也为大房这边的做派感到不耻,但人家好歹是卫国公嫡小姐,怎么能让人随意踹。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猖狂样儿。明明是自己错了,总来找别人的碴儿。”段越珊不以为意,上前和孙怀蔚把承钰搀起来,而孙怀缜则跑回来扶起孙步玥。 “玥儿,别闹了。”孙怀缜几近哀求,想把妹妹带走,孙步玥仍是不死心,被大哥抱着腰,双脚却悬空不住翻腾,还想挣扎过去踢人。 “姜承钰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啊!”声音歇斯底里,咬牙切齿。 一场闹剧以孙步玥渐渐远去的咒骂声收场,屋内众人松了口气,舅母们安慰一番,便各自散了。 次日吃早饭时,有丫鬟来回禀说大太太已被送出了府,正往恒清山去,大小姐收拾了包袱也追着去了,问老太太该怎么办。 承钰正端着碗黑米粥喝,听说后看了眼外祖母,老人家面色平静,淡淡说了句:“随她去吧,若是她真能跟着在恒清山陪她母亲,也算她孝顺。” 丫鬟应喏退下,刚走出门又被她叫回来。“大小姐衣物都备齐了?再派辆马车送她去吧。” “是,老太太。” 丫鬟走后,承钰问道:“外祖母您真让步玥表姐去寺庙里?” 老太太说道:“我让不让有用吗?我若是不让,依着你表姐的性子,府里又要不得安生。”她了解这个孙女,寺庙日子清苦,就算那些姑子看在她卫国公府大小姐的面上,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到底比不得在家里金樽玉贵的。 最多十天半月她就会自己回来了。 —— 饭后郭氏来请安,元宵一过,新年也算过完了,几月下来,郭氏处理起府中大小事宜已是得心应手,加上她为人宽厚,体恤下人,如今颇得人心,国公府打理得比高氏那会儿还好。 郭氏有条不紊地向老太太回话时,承钰出了正堂,准备往扶摇院去找孙怀蔚。 今日无雪无风,天气晴好,清晨便有和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她看着阳光投射在石板上的小小影子,忽然童心大发,追逐着要去踩自己的影子。 刚拐过游廊,远远便看见一身石青色杭绸素面夹袄的少年,长身玉立,背对着她负手立于廊下。 “那不是二少爷吗?”平彤说道。 承钰停了下来,食指贴在唇边,“嘘”了一声,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想趁他不备吓他一跳。 结果还没走到,他便转了过来,目光正好落在蹑手蹑脚的她身上。 孙怀蔚清晨来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小丫头微躬着腰,乌溜溜的桃花眼里闪着几丝狡黠,一脸的坏意,在看到自己后突然消失,换成了几分失望。 “没吓成?”孙怀蔚猜到她的小心思,“要不要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转回去让你吓一次?” 他打趣她,唇边两个梨涡迎着冬日的风绽开,盛了浅浅的阳光,虎牙微露,少年显得有些俏皮。 “这样还有什么趣儿。”承钰打帘进屋,面上不满,心里却怀着一种淡淡的喜悦,这种喜悦像外边的晴天,安安静静的晴寂,在她心上悄悄地燃烧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这大早上的,你怎么来了?昨晚不是让人把书都搬你那儿去了吗?”承钰问道。 “你以为我找你就为了拿书看?”孙怀蔚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承钰也反问他。 他宽容地笑了笑,像原宥一个调皮的孩子。今日初十七,族学要明日才开课,他晨起吃过饭,在院子里踱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凝辉院的月洞门,又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屋外。 一切似乎都是无意识而又被意识所牵引着的。 总之,是从心的,他想见见她。 “对了,大舅舅回来了吗?”承钰给他倒了杯酽酽的红茶,自己也斟了杯,坐在炕边慢慢啜着,怀着心事。 昨日回来她一直没有提起大舅舅的事,一则大舅母那边的事还在处理,她没得又去添乱,二则外祖母为此事生了好大一场气,若是她再说出娇杏苑中大舅舅不认自己的事,外祖母怕会气得大病一场。 至今连大舅舅的影儿都没看到,所以她暂时按下此事不提。 孙怀蔚回答道:“很久没见过他了。” 承钰看了眼,少年脸上无悲无喜,神色淡淡,端着她给他倒的那杯浓茶慢慢喝着。 这样的舅舅也就罢了,这样的爹……她摇摇头,他恐怕早当自己没那个父亲了。 “明日你就要去族学了,东西都准备妥了?”她换个话聊。 说到这个,孙怀蔚面色微霁,说道:“笔墨纸砚一应,二婶母都叫人备齐了,大哥昨晚来我房里,也送了不少书给我。” “怀缜表哥?” “是。”他不再多说,但承钰听他都叫孙怀缜大哥了,看来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毕竟是兄弟血亲,以后出阁致仕,还需要互相扶持。 “往后你去上学,咱们就不能常常待在一起了。” 孙怀蔚听身边的小丫头极轻极轻地叹息了声,心中某处动了动。恍惚记起小时候第一次去私塾启蒙,什么都备齐了,小厮替他抱着书本纸笔,就在他和娘告别,要跨出门槛的刹那,一双小手有劲儿地捉住了他。 她说不许他去,去了就没人就没人陪她玩儿了,他和娘劝了半日,最后眼看上学时间错过了,他干脆留在家里陪她玩儿了一天。 如此几日下来,孙怀缜都会背三字经了,他却还在家里陪妹妹玩儿。娘心里着急,想了个法子,就是早起时不叫醒她。四五岁的孩子本来就贪睡,等妹妹醒来时,他已在族学里头用午饭了。 “如果你想让我陪着,那个学堂我也可以不去。”孙怀蔚说道。 承钰听他语气认真,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你必须去上学,今年的秋闱还有七个月了,时间紧迫。” 虽然这次她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他有还几年没进过学了,但她抱了一丝侥幸,万一他运气好中了呢,岂不省了几年的苦功夫。 “照你这么说,时间紧迫,我现在该回去念书,而不是在这儿陪你了?” “不不不,你……”承钰有点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看少年唇角梨涡隐现,似有几分得意之色,明白他是在拿话玩笑自己,索性说道,“好吧,那你快回去念书吧。我不留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回去了。”孙怀蔚清澈的眉眼轻微扬起,看着承钰别向一边,气鼓鼓的脸蛋。 “你走吧,专心读书,没事别来了。”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说话带了点赌气的意味。等了老半天没听到少年说话,转头才发现炕那边的人早没了。 “二少爷呢?”她问平彤。 “二少爷走了呀。”平彤疑惑,刚才不是姑娘叫二少爷走的吗?难道她听错了? “哼!”承钰心里忿忿,还真走了。 忿忿地坐回炕边,忿忿地拿起红木小炕桌上放着的绣篮,她才发现压在绣篮下的几张大字。 明日就要回女学上课了,玩儿这么小半年,还真是把她玩儿懒了,许久都未动过笔,这几张大字还是因为想给外祖母写副对联,临时兴起才练了练。 发现果然不如从前了,她心里有些小担心,不知明日顾女先生看到她的字会说什么,总免不了教训她一番:表姑娘玩儿小半年便把所学东西还给了先生。 如今她只能想到顾女先生那张素净得近乎寡淡的脸,严肃地从上面俯视她。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女先生的压迫感。 “姑娘,三太太着人给您送了盒红豆饼。”绣芙自外打帘进来,手里提着一层的红木食盒,盖子一揭,饼还是热的,立马散出一阵热香气,闻得屋里的丫鬟也悄悄咽了口唾沫。 要说起来都赖三舅母,宝宝还有几月就要出世了,她这个做娘的却怎么也做不出两件像样的小衣服,就时常拿了点心来贿赂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承钰既贪嘴吃了她的点心,自然得帮她做小鞋子小肚兜,这样一来,她更加没功夫练字看书了。 不过三舅母的这份厨艺如今也只有她能享受,因为三舅舅怕累了她,是不让她进厨房的。 但明日上了女学,她必然挪不出这么些时间来做针线。承钰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了看,这人这会儿也不回来,还真是走了。 “平彤,拿了我做好的两双小鞋子,咱们去叠柳坞。”她颇有几分赌气地说道,心里希望中午回来时,能看到他在屋里坐着等她。 叠柳坞四周柳树环绕,春夏两季还好,绿意盎然,遍地生凉,到了冬日树枝萧条,满目荒芜,倒显得有些凄清。 不过院内还是热闹的,三舅母有了身子后说要怡情养性,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搬了好些四季花卉回来,尤其是开在冬末春初的水仙花,就把长廊内外填了个满。承钰只能提着裙子,小心穿过青花卧足花盆拥堵着的走廊,进到三舅母房中。 三舅母素来喜欢敞亮,因此窗子糊的都是质地透明的明纸,屋内不比外头暗,承钰一进门,就见一个慵懒的妇人卧在紫檀木雕山水的美人榻上,半垂了眼眸,低头抚摸隆起的小腹。 “三舅母好睡呀。”承钰轻笑着说道,“可累得承钰却是熬油点灯忙到三更。” “外甥女来啦!”卢氏惊喜道,从榻上坐起身,忙让丫鬟斟茶倒水。 “刚送去的红豆饼好吃吗?”卢氏问道。 “好吃是好吃,不过承钰不敢吃。不然吃人的嘴软,吃了这饼,承钰又得比金陵城里的绣娘还忙了。” 卢氏把她拉过来,挨着她坐下,“好外甥女,你要是不想做便不做了,红豆饼尽管吃,吃完三舅母再给你做。” 她看外甥女小脸白皙,眼底却有圈淡淡的青色,突然觉得很愧疚。她只是觉得外头那些绣娘绣出的东西再好,总有股匠气,不比承钰心思活泛,绣的东西不仅好看,又有新意。但如果因此累着了外甥女,她宁可去外边找绣娘。 承钰笑道:“也不是我躲懒,只因明日我要回女学上课,怕是没什么时间做这些了。这里我带了两双之前做好的,您瞧瞧。” 平彤把两双虎头鞋拿给卢氏看,卢氏捧着鞋子爱不释手,不住夸赞。 “也不知日后谁能把咱们承钰娶了去,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卢氏笑道。 “三舅母这话说得过早了。”虽前世嫁过一次,但重活一回,当了两年小姑娘,听到这话还是禁不住有些害羞。 “说起上学,你那怀蔚表哥明日也要进学堂了吧?”卢氏在说完以后她嫁谁的问题后,突然提起孙怀蔚,听得承钰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还以为三舅母在说日后要把她许给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承钰笑自己。 “是,他还要参加今年的秋闱。” “秋闱呀,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卢氏颇有感慨,“别看我娘家世代押镖赚了些钱,但士农工商,家里怎样富总得有个做官的罩着才好呀。偏偏哥哥侄子都不是读书那块料,莫说中举了,连个童生秀才也考不上。” 承钰听到这里不禁失笑,卢氏倒不怕外甥女笑话,继续道:“后来折腾了这么久,家里人也认了,觉得男孩儿学几个字,看得懂账本就成。” “不过你这怀蔚表哥,几年没上过学了,一来就去考乡试,能中吗?”卢氏质疑道。 “中不中,也得试试嘛。”承钰笑道,心底谜一般地生出一股他能中的自信。 “不过我看他小小年纪,为人稳重,确实聪慧。你不知道那晚找不着你,母亲都急疯了,是他回来安抚上下,又出主意让大嫂自投罗网。”卢氏赞叹道。 承钰听得像喝了蜜一样甜,心里疑惑为什么听到有人称赞他,自己这么高兴干嘛。 两人聊了一会儿就到午时了,凝辉院那边老太太打发人来叫她回去吃午饭,卢氏这边又挽留她。承钰问来人,二少爷是不是在凝辉院,丫鬟摇摇头说不在,她当即生了团闷气,决定就留在叠柳坞用饭。 还真不来了,那明日他去上学后,怕是更不会来看她了。果真以往来找她,就只是为了看书的。 整顿饭承钰吃得心思恍惚,卢氏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她犯困了,就说些听来的世家八卦提神。 整个府上,会让丫鬟讲八卦解闷的主子怕也只有三舅母了,因此哪家侯爷新娶了小妾这种消息她倒是很灵通。 “对了,近来我听说一宗大的,还是有关你那女先生的。”卢氏每每说起这些,承钰总觉得她眼里放着光。 “顾女先生?”承钰倒是来了兴趣,女先生至今未嫁,过得像个小寡妇,她实在想不出她的先生能有什么可八卦的。 卢氏煞有介事地说起来,“年前长兴侯爷在街上偶然遇见了你那女先生,见她长得有几分颜色就想强娶回去,你那女先生不答应,长兴侯也不死心,还几次上门提亲。” “女方不答应也就算了,没想到你先生的嫂嫂把聘礼接下来,背着她把亲事应了,等花轿来抬人那天,你那女先生才知道,竟拿把剪刀横在脖子上要以死相逼。” 承钰听得瞳孔放大,嘴唇微翁。 “最后婚事还是作了罢,长兴侯觉得很没脸,就挖了你那女先生的底,找市井散布流言坏她名声。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原来她从前和世安王府的二爷订过亲,但因为她和人苟且被男方那边的人发现了,所以才退了亲。” “但街坊清楚她的为人,都不大相信外边流传的原因。”卢氏说完看承钰呆呆的,叫了她两声,她才有所反应。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顾女先生对她的态度一直怪怪的,一定是知道了她母亲就是曾经抢了她未婚夫婿的人。 这么一想,承钰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顾女先生总是有意无意针对她,听说她的字是她母亲教的,就一定要她改正。这是夺夫之恨啊!而她正是夺走她夫婿的女子的孩子。 顾女先生或许会认为,若是当年没有她母亲眉眉的出现,她和陆平里的孩子也有她姜承钰这般大了吧。 之后的饭吃得更是没了胃口,卢氏还奇怪怎么讲八卦越讲外甥女越吃不下饭,承钰走时怕她没吃饱,愣是让丫鬟给她提了盒点心回去。 从叠柳坞回来,她心里烦闷,让平彤磨了墨准备练练字,拿起笔却伏在书案发起了呆。 申时初孙怀蔚身边的丫鬟容芷来了,手里拿着一沓纸。 “这是什么?”承钰自书案前回过神来,看向容芷。这丫鬟两月不见,似乎变了个样子。之前她打扮素净,不大引人注意,如今却穿起了桃红色的比甲,让人眼前一亮。 她穿得这么娇艳做什么?承钰莫名烦躁不安,想叫她不许再穿亮色的衣裳。 “这是二少爷让奴婢送来的。”容芷答道,一面把它交给平彤。 平彤又递到她手里,承钰接过一看,竟是一张张的描红。纸上朱红的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字体庄严大度,隐隐透出写字之人的豪迈之气。 “这是他打哪儿找来的?”她一页页地翻着,爱不释手。 “这是二少爷自己写的,他写了一个上午,刚等纸上的笔墨晾干,就让奴婢给表姑娘送来。” 这竟是孙怀蔚写的?去他的勤能补拙,她从上辈子写到这辈子,十几年也没练出这么好的字来,这小子六七年没碰过笔墨,一下笔竟是不输名家风范。 承钰摇摇头,果然天资聪颖这回事,不是她这等资质平庸之辈可望其项背的。 “你们二少爷呢?他怎么不来?”难道还在为早上的话较真? “二少爷本来是要来的,只是被大少爷叫去了。”容芷说道。 原来是被怀缜表哥叫去了。承钰松口气,又问:“你可知道你们少爷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容芷摇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看到二少爷早晨出去了会儿,回来后便让奴婢研了墨,一直在写字。” 他一定是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了压在绣篮子下的大字,觉得太丑了,回去写了这描红让她跟着练。 想来是这样的,承钰心里的那点小别扭烟消云散,她看着手里的描红,颇有几分见字如面的喜悦,嘴角扬起笑意。 “行了,你回吧,告诉你们少爷我会好好练字的。”她一高兴还让平彤拿了五个金铢打赏容芷,容芷捧着赏钱,忙道谢离开。 第二日承钰回归上学生活,一大早便被平彤摇醒。贪婪地在温暖的被窝里赖了会儿,她极不情愿地起床任绣桃和平彤摆弄。 想起顾女先生,她的心情难免忐忑,不过因为段越珊的加入而被冲淡了些。段姨母听说孙家女学有位学问极好,又极严厉的女先生,喜得立刻找了她妹妹,安排送女儿上学的事情。 她不求段越珊满腹书华,才华横溢,只希望她略通诗文,略懂词曲。同时把她拘在学堂里,磨磨她的野性子,免得她成日无事,招些无妄的事端。 但显然顾文茵对学生的要求并不只停留在略懂。 早晨第一堂课品鉴宋词,顾文茵让段越珊朗读,结果段越珊读不懂还不说,十个字就读错三个,句也断得不对。顾文茵念她初来,耐着性子纠正她,后面的大半时间也着重教她。 孙步琴乐得看她表姐被顾女先生一对一教习,以往她年纪小,功课总跟不上,如今来了个草包表姐替她,她喜出望外,上课悄悄想找承钰说话。 旁边坐着的孙步瑶瞪了她一眼,说再看她不认真读书,就回去告诉娘,孙步琴吐了个舌头悻悻然作罢。因为孙步玥不在,孙步瑶没了玩伴,倒十分管教起妹妹来。 下午的习字课上,不出承钰所料,顾女先生把她的字批评了一番,让她回去找了好的描红来多加练习,旁的话却是不再多说。她留意看了看顾女先生,见她依旧穿着朴素,一身青布细棉裙子浆洗得发白,神色淡然,但比之以往更多了一层落寞之色。 那种失意透顶的落寞似乎在陆平里脸上也见过。 放学后,段越珊被单独留下来加课,神色哀戚地目送几个表姊妹离去。孙步琴掩嘴偷笑,心里巴不得如此,这样就没人来和她抢表姐了。 出了枕雨阁,承钰往族学的方向望了一眼,是座两层高的楼,底层是启蒙的学生,第二层是要参加乡试的。红漆木的栏杆掩映在数竿竹丛中,她踮了踮脚,在参差竹叶间看到二楼的五间房子。也不知他在哪一间? 回了凝辉院东厢房,她看正房的房门紧闭,以为外祖母还在午睡,丫鬟却说是国公爷回来了。 大舅舅?几日不见人影,总算知道回来了。不过不知道他会怎样来面对自己。 孙立言也是彻底没钱才跑回来的。那北方来的妞儿,愣是耍得他稀里糊涂就掏了私库,把攒了几年的银钱悉数奉上。今早他在床上醒来,发现除了自己身上盖的被子,屋里什么也没了,人去楼空,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上午出门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自己被人骗了,生气之余回家,又听说自己媳妇被送走,外甥女平安回来,倒受了番不小的惊吓,差点当场晕倒。 因为银子花光了,就算现在暂时去哪个外室那儿避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进屋探探母亲的口风。 进屋他先问了安,发现母亲对他的态度并无异样,估摸着外甥女没把在娇杏苑遇到他的事告诉母亲,因此胆子不禁大了几分,坦言是他治妻无方,以后一定好好待在家里孝顺母亲。 老太太早习惯了长子的做派,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思量一番提道:“你外边养着的那些女人,都是戏子娼/妓出身?” “只有个艺/妓,其他几个都还是扬州买来的瘦马,还有个是庄子上的丫头。”母亲从不过问这事儿,一向都是默许,如今问起来了,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据实说了。 老太太听后说道:“如今高氏去了,你屋里也没什么人伺候,不如就把那几个瘦马和庄上的一并接来府中,抬了姨娘安心伺候你,也省得你总不着家。至于那个妓,随便打发了罢。” 瘦马往往面容姣好,出身贫穷人家,从小被人买了调教,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若是不论出身,比好些世家小姐还出众。让搬了来放在她眼皮子底下,量她们也不敢怎么闹。 在孙立言这里,从前只碍着悍妻,如今若是都接到家中,不仅省了在外租赁宅院的钱,每月还有公中的二两银子发放,那就不用他另掏私库了。这等好事,他自然乐得应下,忙告了辞要去操办。 出去时却不经意瞟到了东厢房外站着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身月牙白长袄裙,周身散着淡淡的光华,纯净不暇,倒叫他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他硬着头皮叫了声“外甥女”。 “原来大舅舅还是认得我的。”承钰轻笑。 孙立言赶忙四下望了望,“嘘”了声,把承钰拉进屋里。 关上门,他躬起腰身恳求道:“好外甥女,舅舅那日是黄汤灌糊涂了,实在醉了,竟没认出是外甥女,真是该死!” 说着往自己脸上“啪啪”抽了两耳刮子,承钰冷眼看他自说自打,一句话也没说。 “好外甥女,大舅舅现在只求你别把这事儿告诉你外祖母。成吗?”孙立言对上她冷淡的眼神,倒是没了主意,这外甥女可不是外面的女人,拿点钱就能哄好,但他似乎除了拿钱,也没别的法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他开始在衣服里摸摸找找,先摸出了几块碎银子,又从靴子里摸出了几个铜板,说道:“舅舅近日手头有些紧,只有这些了,你先收下,等过几日舅舅再送了好的来。” 承钰冷声道:“不用了,我不会告诉外祖母的。您放心好了。” “当真?”孙立言不相信。 她点点头,“我不会说的,不过不是为了舅舅您,而是我不想再让外祖母生气担心。您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叫绣桃送客,孙立言收起银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人走后,承钰长长舒了口气。如今大舅舅不争气,外祖家想要把门庭支应下去,就必得出个进士,否则两代之内就会没落。幸而大房那边还有怀缜表哥,如今怀蔚表哥也要参加乡试,这样希望又多了几分。 也不知今日他过得怎样?和学堂里的同窗处得怎样?先生面前表现得怎样? 本来还以为能在晨昏定省时见到他,结果连着好几日连他人影也没见着。她心里暗暗生气,难不成因为自己让他抓紧时间,他就真不来了? 后来才听二舅母说起,二舅舅找了些关系,弄到了国子监旁听的名额,怀缜表哥便带着孙怀蔚去了一同去了国子监。 到第七八日,承钰吃着甜甜的红豆莲子粥也觉得没了滋味儿。日复一日地去上课,下学做女红,以及,想见他。 眨眼过了正月,日渐和暖。一日黄昏,她在临窗书案上隔着薄薄的纸写孙怀蔚的描红,忽然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外祖母那边的人来传饭,头也不抬地说道:“告诉外祖母我写完这张就来。” 来人走没走,承钰写得专心,也没大注意,直到她听到身边有浅浅的呼吸声,闻到一股好闻的墨香。 抬眼一看,少年一张清俊的脸庞映了半壁夕阳,眉峰沾染上温暖的金色,变得柔和起来。薄唇轻扬,梨涡隐现,正俯身在旁,负手瞧她写的字。 “你回来了!”承钰展颜笑道,惊喜地从红木圆凳上跳起来,差点撞着孙怀蔚的头。 少年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几日不见的小姑娘。仲春闰月,她换下了厚棉袄,穿了身浅碧色绣兰草褙子,外边罩了件月白色的细棉小褂,越发显得身量楚楚,清秀怜人。 孙怀蔚淡淡一笑,问道:“我的字练着可好?” “不好,你那字是男儿写的,对我这个闺阁来说却太过遒劲浑厚,我要练也得找隽秀一些的梅花小楷来练。”承钰说道。 “那你还练?”孙怀蔚眼睛瞅了瞅书案上摊着的字帖。 “顾女先生说我的字太小气,正好发现你的字大气,我就顺手拿来练练,却是不会常写的。”承钰心里堵着气,气他走了这么几日,一点消息也没有,嘴上就是不想顺着他。 “好,我说不过你。”孙怀蔚写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看书案上的纸上赫然写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知道她已快将他的描红写完,并不和她争辩,只是微笑地望着她。 承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转脸收拾书案,一面问道:“你和怀缜表哥去了国子监,那里好吗?你有学到什么?” 那里好吗?对于真心求学的人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也让他提前见识了日后的情景,文官拉邦结党,同乡,同窗,师生,没有一个人会是单出来的。,与派别的争斗从进入国子监那一刻就开始萌芽。他这次作为旁听生,也算冷眼瞧尽了。 罢了,和小丫头说这些也无益,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学到不少。好了,咱们现在去找祖母,该吃晚饭了。” 孙怀蔚带着承钰去到凝辉院正房时,孙怀缜已经端坐在下首的紫檀木雕卷草纹太师椅上,见表妹来了,站起身行礼问了声,眉眼间淡淡的,不带什么感情。 他一定还为着高氏的事疏离自己,但她自认对高氏的事问心无愧,也就没觉得亏欠了他什么,既然他要这般态度,以后远着他一些也罢了。承钰心里轻轻叹息,面上淡淡地回礼问好。 老太太坐在上首,见儿孙间膈应起来,心里自然不大高兴,说道:“缜哥儿留在这儿用饭吧,祖母让厨房再加道你爱吃的江米酿鸭子。” “不用了祖母。”孙怀缜站起身,说道,“妹妹近日来信,想让我去恒清山看看母亲,顺道接她回来。我打算今晚便动身。” 老太太听说一怔,不过很快恢复了面色,说道:“你想去便去吧,让二门外的把马车备好送你去。” 孙怀缜和祖母道了别,又向孙怀蔚和承钰拱手告辞,临出门前却被祖母叫住。 “虽说如今已是仲春,到底晚来天凉,叫你丫鬟给你添件披风再去。”老太太叮嘱道,一脚跨出门槛的孙怀缜显然愣了愣,随即点头应是,匆匆离开。 晚饭的桌上虽比平时多了孙怀蔚,但承钰总觉得有几分冷清。旁边的祖孙俩一问一答,言语礼貌而节制,实在感受不到什么温情。听得尴尬,她便只顾埋头吃饭,今晚的水晶肘子实在美味,厨娘下午便开始炖着,此时已是香软酥骨,不知不觉就吃了小半。 筷子正要再夹一小块时,还没落到肉上,盛肘子的盘子却被人挪了开,承钰扑了个空。 带着些微恼怒地抬眼寻去,正撞上孙怀蔚清冷的眉眼,他薄唇轻启,声调不高却十足的严厉:“不许再吃。我看你夹了不少十筷子,再吃晚上又该闹积食了。” 承钰莫名地不敢反抗,求助似的地望着外祖母,老太太却并不帮她,也附和道:“吃些别的菜吧,这肘子油腻,吃多了又得赖辛嬷嬷给你沏红茶消食。” 从前巴不得自己多吃些的,今日怎么两人都来约束自己。看了眼红油油的肘子,又瞧孙怀蔚把盘子移远了些,她咽了口唾沫,只得作罢。 第二日晨起,平彤正给承钰梳头时,就有孙怀蔚那边的丫鬟过来,说是有东西交给表姑娘。 承钰接过来一看,一沓厚厚的纸,竟又是孙怀蔚给她写的描红,不过这回全是梅花小楷,字体秀丽而不失气度,力劲依旧透过纸背。 昨日随口提了句,今早便写了给她,他读书这么劳累,还得抽时间给她写描红,一定很累吧。承钰决定晚上亲自去厨房,煲了汤给他补补。 下午下学归来,她果真跑去厨房,守在灶前,把一小锅珍珠鸡足足煨了半个下午,傍晚吃饭前,提着食盒欢欢喜喜去了扶摇院找孙怀蔚。 等她到了扶摇院偏院时,容芷却说二少爷还没下学回来,她便坐在屋中的榆木雕花椅上等。闲闲地打量他这间屋子。 偏院是二进的小院子,正房两间打通了连在一起,中间被榆木黑漆描金人物山水的方角柜隔成卧室和书房。柜上除一些书籍外再无别的东西,她再一细看,发现这屋里竟是没有一点器皿摆件。之前怎么没发现? “容芷姐姐,你们二少爷这屋子怎么跟个雪洞似的,一应花瓶装饰也没有?”承钰问道。 容芷正坐在杌子上做针线,闻言一笑,答道:“从前也是有的,后来二少爷不喜欢,叫人都搬走了。” 还真是清明无一物,承钰暗道,又说:“这怎么成呢?守丧似的,改日我送两个梅瓶过来,好歹装点一下。” “那奴婢就先谢过表姑娘了。”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正院那边传来摔盆砸碗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承钰惊道,一时还以为是大舅母高氏在发脾气,转念想到她已经不在这儿了。 “今早大少爷把大小姐从恒清山那边接回来了,大小姐回来看到院儿里那几个姨娘,心里不高兴,发了一日的脾气了。”容芷漫不经心说道,似乎已经习惯了。 “从早上到现在,我偷偷数着,大小姐砸了不下二十个瓶碗了。” 大舅舅把他的外室都搬回家来,抬了姨娘,这事她也有所耳闻。听说都是些扬州买来的瘦马,不可能太骄横,一般的都是娇娇软软的,如今孙步玥回来,她是嫡长女,又是那样一个性子,日后少不得要骑在这些姨娘头上了。 听说那些瘦马都是贫苦人家养不起的女孩儿,从小卖给人调教,如今又被卖给大舅舅这样的人作践,好不容易脱离外室身份,当了一房姨娘,又遇上个骄横的大小姐欺压。 “大少爷。”承钰还在为那些姨娘莫名感伤时,忽听容芷起身叫人,她转头看去,门外走进一个俊朗的男子。他显然也看到她了,目光淡淡,行礼道:“承钰表妹也在这儿。我来给二弟送些书。” 承钰点点头,看他放下书便要走,也不再多管,不想又听他说道:“承钰表妹,如今我妹妹已经回来了,她始终放不下之前的事,如果她再有什么冒犯了你的事,还请你一定多担待。” 孙步玥放不下,也没见他孙怀缜就放下了呀?如果她再像她母亲一般要来害自己,那她也得因他今日这句请求而担待原谅吗? 承钰心里冷笑,不想作答,短暂的安静后却响起那个熟悉低沉的声音。 “大哥这话怕是说得不妥。” 是孙怀蔚回来了。他仍是一身墨绿长衫,周身散着淡淡然的冷意,眉目疏朗清俊。向孙怀缜行了礼后,继续说道:“大哥明知你那妹妹的性子,也明知她心中放不下此事,更明知她恐会做出什么伤害承钰的事。大哥知道这一切,如今却来求承钰去宽恕未知的事,这难道不算一种情感的绑架吗?” 孙怀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眉心竖起了一道深深的纹,胸中提了口气,半晌方叹出来,面有愧色,道:“是我的不对,还请表妹莫要心生怨怼。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玥儿,定不会让她做出什么荒唐事。” “怀缜表哥言重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承钰来了你们国公府,无权无势无所依靠,只求陪在外祖母身边替亡母尽孝道,别的事我一概不管一律不问,表哥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孙怀缜听她言语清冷,似乎不想再和自己多说,便拱手道了别离开。 见他走了,承钰吐了口气,绷紧的脸不觉一松,见孙怀蔚朝自己走来,会心地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吃过饭了吗?”他问道。 “给你送汤来了,你没回来,我就等着你啊。” 孙怀蔚看了眼桌上放的刻花莲瓣盅,道:“这种琐事叫丫鬟就好,何必你亲自来一趟。” “你不想我来吗?” 孙怀蔚摇摇头,没说话,转头却看承钰把肘撑在雕花椅间的方桌上,双手抱腮地巴巴望着自己。 妹妹从前也爱这样用手托着下巴,不过往往在发呆。他有一时的失神,恍惚过后站起来拍了拍承钰的脑袋,说道:“今天就在我这儿用饭吧。” 掌灯时分承钰吃得饱饱的回了凝辉院,明明她是专门给他炖的珍珠鸡,他喝了两口汤后,大半的鸡肉却都进了她的嘴里。 看来下次送了汤,不宜留在那儿一起吃,承钰心里暗暗想道。 —— 闰月到七月的五月时光,春夏流转,承钰从薄袄换成了轻衫,日复一日地上学,做针线,以及坚持每晚给孙怀蔚炖盅补品送去。 女学里一直不见孙步玥的身影,她除了每月一次去恒清山探望她母亲,平时连扶摇院的院门也不迈,整日关在屋里对着金箔贴身的菩萨念经。外祖母和二舅母给她看了几户人家,都被她严辞拒绝,害得长辈们以为她要做苦行僧。 段越珊在顾女先生的苦心教导下,小半年来终于有所成就,能把一首词正确地读出来,一手狗爬字也有了明显的改善。 三月收到泉州的信,父亲说二月里杜姨娘和沈姐姐前后脚生了小宝宝,杜姨娘生的姐儿,单名一个“蓉”字,沈姐姐则生了一个哥儿,取名姜承礼。四月里琴丫头过十岁生辰,府中小小地热闹了一场。五月里孙步瑶行了及笄礼,二舅母已经为她定下亲事,是户部侍郎的次子,今年年底就出嫁。 还有大舅舅房里的亦兰姐姐生下一个姐儿,不过病怏怏的怕养不活。三舅母也生了,是个男孩儿,取名孙敏。外祖母喜得大摆宴席,连着五日的流水宴吃下来,她只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往外淌。 “六月嘛,月底是你母亲的生辰,国公府一家子人都去贺寿,连外祖母也去了。”承钰写到这里,想了想,似乎没什么事情可说了,于是在末尾提笔结尾道:“钰安好,勿念。望表兄平安归来。” 写完后她把不薄的一叠信纸塞进信封,吩咐绣桃找人往宣府镇寄去,心里估摸着玉武哥哥收到信时,恐怕都在吃月饼了。 这小半年里他寄了不下十来封信,不过信上都让她不用回,因为行军打仗居无定所。前日里他又寄来一封,似乎说时局稳定了下来,给她留了地址,让她可以往回寄信。 她便洋洋洒洒写了十数页,把这几月来发生的事一一写给他。 她记得前世玉武哥哥十七岁上便封了镇国大将军,四月里他刚过十六,也就是说明年就是他一战成名,功成名就的时候了?承钰想到这里,心内由衷为他高兴。 这是个七月初的傍晚,南方天气闷热,她穿了身白底淡紫团花薄纱衫子,写了快一个时辰的信,出了些细汗,背心微湿,便拿了把白绢地绣佛手花鸟檀柄团扇在手里轻轻扇着。纵是有风,也带了空气中的湿意,越扇越闷。 “平彤,给我端碗冰镇酸梅汤来。”入暑以来,府里各房每日都会在冰窖里取一桶冰供太太姑娘们用,承钰喜欢极了,一热起来便会让平彤拿了冰来解暑。 “你又喝冰镇的东西?”声音低沉富有磁性,随着渐近的脚步越来越清晰,承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也不抬头,继续扑腾着她的扇子,说道:“热嘛。” “适量即可,多食无益。” 平彤把酸梅汤端了来,还没递到承钰手里,中途便被孙怀蔚拿了去,一仰头喝了干净。 “你怎么这样啊,来这里不许我喝,自己却把我的抢了!”承钰恼道。 孙怀蔚笑笑,没答话。他记得从前妹妹也爱吃冷饮,母亲总不让,说那冰吃多了会体寒,对女子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况且就要吃晚饭了,她如今又来喝这冷饮,待会一冷一热相冲,肠胃又怎么受得住? 眼下她这嘟嘴赌气的可爱模样真像极了当时的妹妹。 他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怜爱之意,语气也放得柔和了许多,说道:“看这天该是要下雨的,等雨一落便凉爽了,何必非得吃冰才能解暑呢?” 承钰赌气不说话,想着等他走了自己再让平彤端一碗来,结果一会儿就听几声霹雳,惊雷把暗沉沉的屋子照得通亮,暗灰的天幕撕开一条口子,雨水“哗”地倾泻下来, “还真是下雨了。”没想到大雨说来就来,顺着风飘过走廊吹进屋里,书案上还摊着陆玉武寄来的信纸,此时被风一吹,几张薄纸凌空打了个旋儿,吹得满地都是。 “呀,我的信!”承钰丢下扇子去捡,孙怀蔚看她着急,也帮着捡。 还有人给小丫头寄信,是她泉州的家人吗? 他捡起一张来看,纸上字迹虽不如他,但笔走游龙,遒韧有力,很有一番风骨,想必是她父亲写的。 恍惚瞥到末尾,“愿妹安好”四个字跃然纸上,看得他星眸一怔。 再看落款:“表兄玉武”。闪雷滚过,又照得屋内亮了亮。 哪个表兄?她除了自己,怎么还有这么多表兄?她除了自己,怎么可以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表兄! 他的妹妹可只有他一个亲哥哥! 是去年中秋那位吗?孙怀蔚恍惚记起当时他把承钰放在廊下,不一会儿便有个高高大大的少年把她抱回屋中,那少年似乎守了她一晚上,第二日才走。 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患得患失感,原来小丫头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承钰收拾好零落的信纸,见孙怀蔚蹲在地上,手里还捏了一张,走去想拿过来,却发现他捏得紧紧的不松手。 “你给我呀。”她还没见过他如此呆傻的模样,眉眼依旧清俊,但似乎失了神采,像尊冰雕似的冷清麻木,承钰推了推他也不见回应,正想把信纸从他手里硬扯过来时,他忽然松了手,她的力气发出来了却没找到使的地方,反而害得她往后一仰,跌在了地上。 她懵懵地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孙怀蔚却是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了出去。 “这是让雷给吓傻了吗?”承钰皱眉疑惑,自窗外看到穿着鸦青色圆领直裰的少年走在珠白的雨幕里,才恍然道:“伞,他怎么又忘了打伞!”说完跑出去在廊下拿了伞追着递给他。 雨下得又急又狠,她匆匆送了伞也来不及问他刚才是怎么了。原想着晚上送炖品过去,不料大雨至晚方歇,外祖母不许她出门,她只得让丫鬟把熬好的银耳羹送去。 扶摇院这边,孙怀蔚回屋坐在书案前,捧着一本《大夏九域志》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愿妹安好”,“表兄”几个字。耳边雨声如瀑,“噼噼啪啪”打在房檐上庭院中,总没个清净。 “啪!”在外间站着此后的容芷吓了一跳,伸脖子一瞧,原来是二少爷把书摔在了书案上,随后又听见二少爷在叫她。 “去把府中负责收信的人给我叫来!”孙怀蔚声如闷雷,听得容芷憋了一口气,觉得随时都要炸裂开。 “是,二少爷。”偷眼瞧见他面色实在不好,她也不敢多问,小跑着出了门。 一会儿容芷领着个二十六七的矮个男子进来,矮个男子见了孙怀蔚,行礼恭敬地叫了声“二少爷”,又问他有什么吩咐。 “内院里太太小姐们的往来信件,都是你在管着?”声音低沉,给人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正是奴才。”矮个男子毕恭毕敬。 “那表姑娘的信?” “也是奴才负责从外边收来,再交给吴婆子送到内院。” “往后表姑娘的信就不用交给吴婆子了,直接拿到我这儿。” 容芷和矮个男子听了皆是一惊,男子为难道:“二少爷,这信是寄来给表姑娘的,表姑娘若是收不到信,恐怕……” “由我交给她也是一样的。”孙怀蔚如何猜不到这起人心里打什么算盘,他转身折向立柜,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袋子,里边是去年到现在的月前,哥儿一月有十两,他没什么花处,攒了一年倒有百来两了。 钱袋扔到手里时,男子差点没接住,往下蹲了蹲才站稳。沉甸甸的,他忙喜道:“二少爷放心,往后但凡有表姑娘的来信,奴才一律先拿到二少爷这儿来。” “表姑娘若有往外寄出的信,也先拿到扶摇院来。”孙怀蔚又加了一条,男子听了眼珠一转,随即道:“今日就有一封,奴才马上给二少爷送来。” 戍时三刻凝辉院那边差人送来银耳羹时,孙怀蔚刚好看完承钰今天写好的信,移了桌边的灯盏,借着红红的火舌,把几张澄心纸舔舐了干净,风一吹,灰烬落到乳白色的汤羹中,容芷见了,忙上前说道:“这羹脏了喝不得,奴婢给二少爷端走吧。” 孙怀蔚抬抬手示意不用,冷淡道:“今日之事,你不许和旁人说,更不许和表姑娘说。” “奴婢省得。”容芷安分地应是。虽然不明白自家少爷这么做的原因,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管听他吩咐。 进府七八年,她还是头一回有了一种归属感。如今少爷不痴不傻了,还要去参加乡试,她便一心盼着少爷高中。少爷六月里过了十六岁生辰,等明年春闱过后,虚岁都十八了,屋里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她埋着头偷着乐了一番,自己也没发现脸颊两边已是通红。发完痴抬头一看,见少爷竟把桌上的银耳羹喝完了,才惊道:“二少爷,这羹里边有……” “无妨。我要温书了,你下去吧。”孙怀蔚喝了小丫头送来的银耳,心窝里那团无名火给浇灭了,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几日后便是七月七日,女儿祝织女,男儿拜魁星。学里放了假,白日里孙怀缜和孙怀蔚仍闭门读书,夜里明月皎皎,几房晚辈来凝辉院请过安后,就在庭院中摆上“拜织女”,“拜魁星”两张香案。 拜了魁星后,孙怀蔚正想回去,目光越过三三两两的妇人,一下子落在了不远处的小丫头身上。 少女乞巧,府里几个姑娘都在,连孙步玥也来了。大的小的围坐在大理石圆桌旁,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向织女诉说自己的心愿。 脂粉堆儿里,小丫头穿了身月白色绣绿牡丹的襦裙,她也闭了眼,嘴唇微张,在默念什么。晚风轻轻起,额角的碎发拂过她的眼睛,似乎把她弄得不舒服了,她用手轻轻拂开,但眼睛依旧很虔诚地闭着。 她许了什么愿? 这些愿望里有他吗? 孙怀蔚静静看着他,直到孙怀缜来叫他。“二弟,不回去吗?” 还有一月就要参加乡试了,兄弟俩夜以继日地苦读,若不是今日七夕要拜魁星,怕是门也不会出的。 但今天还没和她说说话,孙怀蔚摇摇头,道:“大哥先回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孙怀缜说道:“也好,秋闱将近,你也不要太过紧张,走一走便回去吧。” “好。”他点头,目送孙怀缜离开,回头再看承钰时,姑娘们已经祈祷完毕,笑嘻嘻地不知在说什么。 段越珊到国公府小半年,身子有圆润了不少,只是一双杏眼仍旧水汪汪地明亮,她看孙步瑶还不睁眼,问道:“步瑶表姐还有什么心愿呀?姨母都为你找好夫婿了。” 一句话逗得姑娘们都乐了,一直绷着张脸的孙步玥也扬了扬嘴角。对于待嫁的闺中女子来说,最脸红的便是听到旁人拿未婚夫家来调侃自己,孙步瑶跟着孙步玥学得张扬了些,但提到终身之事还是不可避免的脸红。 “再说撕烂你的嘴。”姊妹们还在取笑,孙步瑶有些恼羞成怒。 “这话可别让未来表姊夫听了去,不然恐怕会被吓得远远的。”段越珊又打趣道。 看到姐姐的窘态,孙步琴笑得倒在承钰的怀里,孙步瑶气得站起来,道:“你们怎的恁的坏,我不和你们说话了。” 说完还真扔下姊妹们,跑到郭氏身边坐着,依偎着她母亲的手臂,气鼓鼓地看着她们这边。 “说不过就知道找娘。”段越珊撇撇嘴,不再管她,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剥起来。 承钰却有一瞬的恍然。若是母亲仍在世,七夕乞巧节,她会不会带了她穿针乞巧,捣凤仙花汁子来染指甲。 她仰头望着漫天星辰,想起从前听母亲说,人死后就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看着地上自己想念的人,她死后却是重生了,母亲会不会也重生了,在哪个角落里正想着自己? 孙怀蔚看她明明在跟姊妹们说笑,无意间脸色却落寞了几分,仰着脑袋看起星星,留给他一段白皙纤细的脖子。 “妹妹。”他唤了一声,把她从短暂的梦靥中拉回了现实。 现实里,他负手立于树下,眉眼一如往昔,清辉雅月般从容。 把扑到怀里的孙步琴扶正,她起身向孙怀蔚跑去。“你们拜了魁星了?” 他点点头,又听她问道:“下月初你和怀缜表哥便要去南直隶考试了,可有什么需要的我好为你准备着。” 她记得前世听孙涵说起过乡试,时间很长,有九天七夜,每个考生被关在狭窄的号舍里答题,只能带干粮充饥,几场考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多做些鞋袜给你,再做条汗巾子如何?上面都绣上一枝桂花,寓意秋闱折桂。”承钰仔细认真地盘算着。 “如今天热了,饭菜容易馊,我还得多给你做些点心带去。” 他去考试,她却比他还担心紧张。这样的关心总算能属于他一个人了吧?宣府的什么玉武表哥是肯定不会有的。 “我上回听二舅舅和外祖母说,你和怀缜表哥做的文章他都看过了,他觉得你俩中举的希望都很大呢。”其实二舅舅还说了,怀蔚表哥到底差了这么六七年的功夫,水平远不及怀缜表哥,能中的希望不大,就算中了,名次也得排到末尾去了。 孙怀蔚知道二叔一定还说了其他的,譬如他的文章并不如大哥,只是个末等水平,中举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必须得藏拙。 短短几月,他已经好几次发现孙步玥在他门外徘徊,又借着打听她大哥的情况问问他的。她每月去一趟恒清山,想必这是得了高氏的授意。若他这时候表现出众,锋芒盖过了孙怀缜,孙步玥很有可能会替她母亲,像七年前一样再给他送碗莲子羹来的。 “妹妹希望我中举吗?”孙怀蔚低头看她,问道。 “当然希望。”她去年这么费力地从福海馆帮他借书,在小花园子陪他,不就是希望他能有朝一日得个官职,有了自己的前程,不必再囿于国公府吗? “若是你希望,我便中一个也无妨。”小丫头自新年以来似乎长了些肉,脸蛋子红润白皙,笑起来鼓鼓的,诱得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闲处时光易过,转眼到了八月,府中上下皆围着两个要参考的少爷忙了起来,承钰绣好了一堆鞋袜,又开始忙着做点心。 容芷接过凝辉院表姑娘处送来的包袱后,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是薄薄的袜子,汗巾子,还有腰带,上面无一不是绣了形态各异的桂树枝,一簇簇桂花用金色的丝线绣出来,煞是好看。 折桂,是个好寓意,容芷当即把之前准备的绣茱萸纹的衣物换成了承钰做的。 八月九日国公府大房的两位公子便赴身南直隶布政使司参加乡试。老太太本来只在小佛堂待半日,如今恨不得吃睡都在菩萨面前祷告,只要睁眼便拿了佛珠串念经文。 府中几位舅舅指望不大,老太太一颗心全系在孙辈身上,焦虑之心可想而知,承钰见状,每日也跟着她祈念。 八月中乡试结束,老太太带着各房的人亲自到影壁去迎接孙儿。孙步玥站在众人之外,两手情不自禁握成拳头,抱在胸前,几回踮着脚尖往外张望。 天气闷热,卢氏把儿子抱在怀里,两个月大的敏哥儿似乎也感觉到气氛的严肃,不哭不闹巴巴望着祖母和表姐堂姐们。 两位舅舅亲去南直隶接他们回来,承钰远远见孙怀缜正在和二舅舅说话,而一旁的青衫少年沉默不语,面色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缜哥儿回来了!” “大哥。” 老太太连同孙步玥,孙怀薪一众都众星捧月般的朝孙怀缜围了过去,只有承钰走向孙怀蔚。 少年如一竿青竹,纤长挺拔。他似乎瘦了许多,下巴尖尖,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唇边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胡碴儿。 面色有些疲惫,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见小丫头朝自己跑来,孙怀蔚才会心一笑。这几日考场答题,一个人对着考卷面无表情,现在乍一笑他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不过在承钰眼里,他笑得极俊朗好看,小虎牙不经意间跑出来,似乎是在想下一刻要怎么捉弄你。 “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的点心都吃完了吧。正好今天中秋,我又做了好些月饼。”说完拉起他就往东厢房走。 旁的人还站在影壁问孙怀缜发挥得怎么样,有没有希望中解元时,孙怀蔚已经坐在屋里吃承钰做的豆沙月饼了。 乡试结束,又逢中秋佳节,老太太让二儿媳安排了酒宴,一会儿世安王府的世子夫妇都来了,三代人足足坐了两桌子。 陆玉武的父亲陆伟里时任大理寺少卿,不过当年他日夜苦读也只勉强中了个同进士,若不是仗着身份的缘故,怎么也做不了正四品的文职京官。 他一直是个要强的,不想落人口舌,几十年来如一日地埋头审案,同时更加惜才,对进士出身的官员礼遇有加。 妻家的大外甥才华出众,因此他历来都很喜欢孙怀缜,不过如今又多出个孙怀蔚,他还不大了解,因此自然显得没这么重视。 孙立言也在场,外边的姬妾搬回家来,他好歹在家安分了些日子,此时闷头吃菜,好像众人瞩目的两个少年和他没什么关系一般。 “大哥,等下月放榜,你便有两个举人儿子了,等明年你又是两个进士的爹了。”陆伟里笑着说道,端起酒和孙立言碰了一杯。 孙立言嘴里包着肉含糊道:“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虽说他的确不关心儿子,但以后出去走马喂鹰时,别人听说他是卫国公后,又知道他有两个举人儿子,对他一定高看一等。还有他的那些个纨绔兄弟们,背后一定会嫉妒死他的! 他这么想着时,不经意和孙怀蔚对视了一眼,忽然身子一个激灵,手里的杯子晃了晃,酒洒了一手。 那是庶子的目光吗?冷冽如去年冬日,他推门而入时灌进来的那股寒风,刀片一样刮在他裸露的身上。 旁边的丫鬟赶忙给他擦手擦衣服,他怔愣了片刻回过神再去看时,庶子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色,漫不经心地夹着菜,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甩甩头,许是醉了看花了眼。元宵过后他听说庶子的病让神医给治好后,吓得不轻,赶回院子去试探他,庶子却神色平静,说之前的事都记不得了。他松了口气,选择相信庶子的话。 女眷这边,孙步玥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坐在大孙氏旁边,甜言甜语地哄着她的好姑母。 “这月底玥姐儿就满十五了吧。”大孙氏说道。 “可不是嘛。”郭氏答道。 “去年及笄礼还是我给玥姐儿簪的发簪。”大孙氏笑笑,“不知玥姐儿的亲事说得怎么样了?” 孙步玥一听大孙氏提起她的亲事,凤眼一亮,期待地望着她的姑母,眼神灼灼。 “若是再不说就有些晚了。男方怎么都得比女方大个两岁,这么拖下去,适龄男子只会越来越少。”大孙氏对郭氏说道。如今高氏被送去了恒青山寺庙,说亲的事就落到了郭氏头上。 郭氏听她问起这个烫手的山芋不好回答,她不是没给侄女相看过,就剩没把皇子皇孙纳入范围了,侄女心高气傲,通通一棍子打死。 她知道大嫂高氏一直有意把孙步玥配给王府家的世孙,前些日子她也听大女儿孙步瑶提起过,说她步玥姐姐在等玉武表哥回来。但是以前就看出来小姑没这个意思,她不想去自讨没趣。 孙步玥一直在等大孙氏说出“不如就和我家玉武配了。”之类的话,但一顿饭下来,姑母始终没有提及。她直等到饭后喝茶的时候,终于憋不住了,试探道:“姑母,不知武表哥可定亲了没?” 这话一出,一屋子女眷都转过头来看着她,卢氏怀里的敏哥儿不知何故突然哭起来,哭声吵得她心神烦乱,孙步玥顿时脸上发起烧来,想冲上去把敏哥儿扔到外边。 “许是饿了。”卢氏笑道,将儿子交给奶娘,奶娘哄着孩子到暖阁里喂奶,哭声渐去,才听到大孙氏淡淡地说道:“玉武还不急,他才十六,再等两年也行。” 屋子里有些安静,段越珊凑到承钰耳边,自以为很小声地问道:“她为什么要关心别人定亲没有?” 虽然她不爱红妆也不爱刺绣,但是身为女儿家的基本廉耻她还是知道的,自己的婚事都羞于提及,又怎么会无故问外男的婚事。 段越珊看平日总是拿鼻孔看人的孙步玥不像是喜欢关心外男的人。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屋子里怪静的,段越珊的问题恐怕大家都能听见,承钰脸有些发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哪知不用她回答,段越珊已经自问自答了起来:“别是她看上了她的表哥吧。” “胡说!”孙步玥急得从炕上跳起来,忸怩着双手,求助似的看向姑母,大孙氏却低头喝着茶,没理会外甥女。 从小她要什么得不到,如今却在婚事上栽了个大跟头,心里不服,最后气鼓鼓地走开了。 “咱们大小姐还害羞了。”卢氏到现在还没摸清状况,笑着说了一句,大家跟着笑起来,刚才的尴尬有所缓和。 “玥姐儿也就罢了,倒是缜哥儿和蔚哥儿两人,如今都有十六岁了,房里是该添些人伺候着了。”一直没开口的老太太说了一句。 房里添些人伺候?承钰心里“咯噔”一下。 “儿媳省的,回头我就挑几个颜色好脾性儿好的丫鬟送到他们房里。不过两个哥儿房里贴身伺候着的大丫鬟我看也挺好的。”郭氏说道。 “你看着办吧。”老太太喝了口茶,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外孙女把茶泼了一裙子,浅浅的水红色被茶水浸成深红色,贴在小腿上。 “承钰这是怎么了,茶水泼了也没发现。”大孙氏的注意力一半都在未来儿媳妇身上,因此立刻就发现了,起身掏出手绢子给她擦拭。 承钰有些不好意思,忙着起身道谢。老太太这才后知后觉地说道:“快带了你们姑娘回屋换身衣裳。” 东厢房里,绣桃和平彤悄声说道:“好不容易姑娘肯穿红色了,哪知道又被茶水弄湿了。” “那有什么关系,姑娘今天心情好,愿意穿艳丽些,咱们再挑一条就是了。”平彤取出一件绣莲花鲤鱼的玫瑰红襦裙,却不想承钰眉头一皱,摆摆手让她拿她平日里爱穿的来。 平彤对绣桃耸耸肩,又回立柜里换了条浅碧色绣兰草的挑线裙子。 换下裙子,承钰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今天想着他要回来了,心里开心,平彤她们要把她打扮得艳丽些,她也欣然接受了。而刚才听到外祖母让二舅母往孙怀蔚房里塞通房的话后,心里却是一股烦躁,不经意把裙子都揉皱了。 出了屋被夜风一吹,脑子倒清醒了不少。她在思考这股莫名的烦躁为何而来。贵族世家的男子十五六时,长辈通常会安排些丫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为什么一落到孙怀蔚身上,她心里就怎么也痛快不起来呢? “姑娘,咱们还回那边吗?”绣桃问道。 承钰看了眼那间灯火通明的正房,声音稚嫩又坚决地说道:“不去了。”那屋里的人要给孙怀蔚送丫鬟,说不定现在又开始议论明年春闱后给他说亲的事,她才不想去听。 “你在这儿?”绣桃正想问姑娘去哪儿,就听见一个低沉沉厚的男声。 是二少爷。两个丫鬟行了礼。二少爷长得真是好看,比大少爷更像国公爷,又清瘦贵气。 “你不是和舅舅姨父他们聊事儿吗?”承钰想到明天二舅母送了丫鬟,他就会理所应当地收下,肚子里烧着无名火,和他说话也堵了口气。 “他们让把考的文章默写下来,明日给侍郎大人看。我推说困了,记不得,就溜出来了。”孙怀蔚无所谓地说道。 “你是怕侍郎大人说你文章不过关吧。”承钰说道,叹口气,“真是白白辜负了我为你借的书,寒冬酷暑的在外边苦读,还不如早回你的温柔乡去。” “温柔乡,什么温柔乡?”他浓眉轻皱。 承钰不说话,他又看两边的丫鬟,平彤是一根筋,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但绣桃懂,她回答道:“二少爷,姑娘是说您身边的容芷姐姐呢。刚才在屋里头,二太太也说要送几个丫鬟给您。” 原来是这样。 他低头看着她,见她一张粉嘟嘟的小嘴撅起来,眼帘半垂,浓而密的睫毛轻微颤动,也不看他,盯着地上像在跟谁怄气。 忽然记起小时候母亲带他和妹妹去吃喜酒,妹妹看了新娘子漂亮,就说以后要穿成那样嫁给自己,母亲在一旁笑,说她不能嫁给哥哥,以后她另有嫂嫂。妹妹当即便大哭了起来,嚷着不许哥哥娶嫂嫂,哥哥是她一个人的。 小丫头此刻这模样,当真像极了妹妹。 “你笑什么?”听说有漂亮丫鬟,还很开心? 承钰更气了,感觉有一只手往自己头发里蹭,她不客气地拂开孙怀蔚,说道:“不许碰我!”转身就回了屋子,把雕花门一关,平彤绣桃两个贴身丫鬟也不放进去。 孙怀蔚无奈地笑了两笑,摇摇头,回自己的偏院去了。 第二天承钰从床上醒来,回想昨晚莫名的怄气觉得好笑,这样孩子气的样子还让他看了去,她突然发羞,把脸埋在被子里。 明明自己已经是二十来岁的人了,看十六岁的孙怀蔚就应该带着姐姐一样的关怀,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像个妹妹被他包容着。难道是因为身体还小的缘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早饭后她如常去上女学,顾女先生不怎么挑她的刺了,不过对她的态度仍淡淡的,有几次称赞了她的字。她已经把孙怀蔚送来的描红练了七八遍了,能不好吗? 下学时顾女先生破天荒的没有留下段越珊,几个女孩儿欢欢喜喜地结伴出了东跨院,段越珊突然提出想去扶摇院。 这位表姐不是一向不喜欢堂姐的吗?怎么今日忽然想去扶摇院了,孙步琴皱眉问她。 段越珊说道:“谁要去找孙步玥啊,那不是没事儿惹事儿吗?我不是昨晚听说姨母往两个哥哥院儿里送了漂亮丫鬟吗?我就是想去看看,到底怎么个漂亮法儿。” “原来你是想去看漂亮姐姐。”孙步琴说道,心里奇怪这个粗枝大叶的表姐什么时候对美人儿感兴趣了,难不成,她喜欢女子? 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也就一瞬间的思绪,很快她被段越珊拉了回来。“走吧,反正你姐姐如今不在这儿,没人管你。” 孙步瑶因为年底即将出嫁,被郭氏拘在屋里学规矩,学看帐管理内宅,本来还庆幸不用上女学了,结果到头来要学的东西更多更难,她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功夫再管教妹妹孙步琴。 孙步琴难得自由,跟着她越珊表姐很是潇洒了两日。 “承钰表姐你也去?”孙步琴问道。 承钰没什么表情,说道:“想看美人儿还怕没有吗?大舅舅房里多的是相貌出众的瘦马。” “对呀,大伯那儿的姨娘我还没见过呢,听见过的丫鬟们说,比步玥姐姐还美,而且还会弹琵琶唱曲儿。”孙步琴更加来了兴趣,拉起承钰的手要拖着她去。 “姑娘,咱们去看一看,也没什么大碍的。”一直没说话的绣桃插嘴道,平彤有些惊愕地看了她一眼。 承钰也奇怪她一向最守规矩,今天怎么也来撺掇她。 拗不过,承钰只好答应,左右两边被她们挽着,押犯人似的押去了扶摇院。 孙怀缜住的东厢房就在正院,听说他们今天被二舅舅带出去了,所以都不在家,一来她们便先在东厢房遛了一圈。 二舅母很大方,一口气塞了四个丫鬟,一个个都是身段婀娜,纤腰细臂,容貌秀丽,被放在屋里贴身伺候。 “果然漂亮。”段越珊喃喃道,一双杏眼蒙了层淡淡的荫翳,不过出了屋又恢复了以往的活泼俏皮。 “咱们现在是先去看瘦马还是先去偏院呢?”孙步琴问道。 “表姑娘,那些到底是国公爷的姨娘,咱们还是别去的好。”刚才还怂恿她的绣桃,在看完孙怀缜的通房后又劝她回去,她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 “不看瘦马了,二哥那儿的还没看呢,咱们看了比比是大哥这儿的好看还是二哥的好看。”孙步琴提议道。 承钰吃了一惊,这个小鬼头,似乎被她越珊表姐带坏了。 接着她又被一撮风的送到了孙怀蔚的偏院。进屋一看,却只有容芷坐在杌子上做针线,见几位姑娘来了忙起身行礼。 “二少爷出门去了,恐怕得晚上才能回来。”容芷说道。 “无妨,我们不是来找他的。”段越珊直言道,拉着孙步琴在屋里屋外看了看,又问,“我姨母送来的丫鬟呢?” 容芷“啊”了一声,没想到表小姐一进门会问这个,随即回道:“二少爷今早临走时吩咐了,二太太那儿送来的丫鬟一律不许在屋里贴身伺候,所以我就安排她们去浆洗衣服或者在厨房负责二少爷的热水。” “你二哥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啊?”段越珊在女学里学到这个词儿,此时对自己能活学活用颇感自豪。 “可能是那些丫鬟没大哥那儿的美。”孙步琴也不懂。 “你没听他的丫鬟说,他早上人还没见着就吩咐了吗?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段越珊说道,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承钰,戳了戳她的胳膊,问:“你这是怎么了,不说话还笑。” 承钰被她戳得有点痛,段越珊就是这样,总是不大知道轻重,见到你时一个拳头飞来招呼,她还说在军中都是这样的。 “我哪有在笑。我只是在想,怀蔚表哥应该是想专心读书,所以暂时不用二舅母送来的人。”承钰解释道。 “是吗?那以后不用读书就会用了?”孙步琴问道。 对啊,他若是如今一心向学,不想近女色,日后挣了功名,难保不像旁的人一样,妻妾成群,看看他亲爹就知道。 想到这儿,承钰有些失落,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不想再待下去,说道:“我先回了。” 孙步琴问她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她随口说了句做点心,又引得孙步琴跟着她去了凝辉院。 晚上孙怀蔚回来,容芷跟他说起白天的事,他一边听一边就露出了点笑意。 “你都和她说了,我让你把送来的丫鬟打发去做杂务?” “奴婢都说了。” “那她说什么了吗?” “表姑娘没说什么,倒是段姑娘说您不怜香……”容芷想不起来,略过这里,继续道,“后来她们说您如今要读书,所以才不要那些丫鬟,日后就会要了。” 孙怀蔚听到这里脸色一变,眉头不禁然蹙了起来。 “然后呢?” “然后表姑娘就说要走了,然后几个姑娘就都走了。”容芷说完,就见自家少爷转身出门,她追在后面问道:“二少爷您这是去哪儿呀?” 没听到回答,只看到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承钰今天心情闷闷的,扒了几口饭就说饱了,老太太还以为她生了病,探探额头发现没有发烧。 “可能是上学有些累。外祖母,您让我在您这儿歪会儿就好。”承钰说道。 老太太当即让绣芙给承钰拿了两个大迎枕,让她舒服地枕在炕上,又找了条缎被给她搭着。 一会儿各房的人来请安,二舅母把一天的细琐拣了重要的回禀外祖母,偶尔飘两句到她耳朵里。 “下月放了榜,应该就有不少人来说亲了,我倒是替两个哥儿留意了几家姑娘。”是二舅母的声音。 “留意着也好。不过如今说这些都早了,还是得等明年春闱过后再议,到时自然少不了那些阁老侍郎来榜下捉婿。”是外祖母的声音。 承钰恹恹地闭着眼睛,恼恨自己怎么不早生两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起身一看,是孙怀蔚来了。 “祖母。二婶母。”他拱手行了礼,仍是一身青色直裰,眉眼淡然,在抬眼看到炕上半躺着的小丫头时,眼底起了几丝波澜。 “你来了,送去的丫鬟用着可好?”郭氏问道。 “二婶母,侄儿正想和您说说此事。” “二婶母关心侄儿,侄儿谢过二婶母的好意,不过侄儿如今正是该用功读书之际,不想耽于女色,因此还请二婶母收回那几个丫鬟,即使日后举业定了,也不必再送来。”孙怀蔚一口气说完,郭氏还有些犯愣。 没见过哪家少爷哥儿过了十五岁还没开过荤的,她娘家几个侄儿,五个通房还嫌少呢,这孩子,怎么一个也不要。现在不要,日后也不要!去年不是还听说他强行按着个十二三的小丫鬟要…… “这,能行吗?”郭氏询问地望着老太太。老太太说道:“既然你不要,那就罢了,留着给薪哥儿用也行。” “好,那儿媳明日就把丫鬟安排到薪哥儿那儿。” 孙怀薪如今才十四,不过还有更早就通人事的。花了些银钱买来调教的,不能白白浪费了。 郭氏回了话便离开了,孙怀蔚却还端坐在椅上,也不说话,只是没有走的意思。 老太太喝了杯茶,心里奇怪今日这庶孙是怎么了,难道有意与他祖母亲近亲近? “今天你二叔带你们去了侍郎大人那儿,大人看了你们的文章怎么说?”老太太问道。 “只大哥去了,孙儿没去。”孙怀蔚惜字如金地答道。 “你怎么没去?” “侍郎大人看文章,要先默写考场上写的,但孙儿记不得了。”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那你上哪儿去了?”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己高看了这个孙子。 “孙儿许久没去外边走走了,因此在金陵城中逛了一日。” 承钰背着身子躺在炕上,听到这句话简直哭笑不得。 别的考生若是得了侍郎大人指点的机会,还不得脚底抹油地跑过去,他倒好,悠悠然地在城里瞎逛。 老太太差点被茶水呛到,勉强缓了心神说道:“下月就放榜,早晚都得知道,你不愿意去,也没什么。” “孙儿也觉得没什么。”孙怀蔚难得地附和了祖母一回。 接下来的时间祖孙俩又不说话,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祖母想关怀孙子,但总觉得那是块冰坨子,捂不热的。孙子却压根没想和祖母说话,眼睛一直看着炕上隆起来的一团缎被。 “钰儿,钰儿?”老太太在尴尬中忽然想起还有外孙女在,唤了两声想知道她睡着没有。 承钰当然没睡着,她竖着耳朵在听两人对话,此时他们没话可说了,她也没话可听了,干脆起身下炕。 “外祖母,我困了,想回去睡觉了。” “还没到亥时呢。还真是上学累了。”老太太说道,让平彤绣桃服侍她回屋歇息。 她前脚刚走,孙怀蔚后脚便辞了老太太,跟了上去。在廊上追到她,说道:“我把那些个温柔乡都遣走了。” “哦。”承钰内心欢喜地想大喊大叫,但面上却平静得很,依旧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鬼丫头,满意了?”孙怀蔚隔着薄薄的刘海弹了下她的脑门,不轻不重,让她感受一下自己生气却又不会觉得痛。 “啊。”承钰摸了摸被弹的地方,雷声大雨点下,竟然不觉得很疼,但嘴上不能饶人,停下步子想说什么,抬眼却看到他伸出一个拳头,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几条淡青的血脉隐现。 五指张开,拳头里落出条链子,承钰下意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再一细看,原来是条珍珠项链,极细的金链子,尾巴处坠了颗淡粉的珍珠。 “给你的。”孙怀蔚拉起她的手,放到了小小的手心里。 三舅母送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项圈,二舅母给的羊脂白玉手镯,甚至玉武哥哥送来的羊脂缠花玉玦,哪一样都比眼前这条只坠了一颗珍珠的链子华贵,但承钰却觉得哪一样都比不上这颗珍珠散发出的淡淡光华。 “你买的?”她想不到他会送她珍珠。 “我偷的。”他说道,承钰瞪了他一眼,低头又去抚弄珍珠。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该怎么说呢?孙怀蔚心里竟有点犹豫,说这是因为有粉色珍珠项链是她妹妹的愿望吗?别看小丫头外表柔柔弱弱,骨子里却是个硬气的人,若她知道他一直把她当亡妹看待,是另一人的替代,怕是不会高兴的。 “街上看见了,觉得好看。”孙怀蔚淡淡道。 “你进了珠宝楼?”承钰捂嘴偷笑,她在想象他站在脂粉堆里和别的贵妇姑娘一起挑首饰的样子。 “没有,这是偷来的。”他嘴硬道,脑海里却回忆起白日的场景,三五成群的太太小姐,只他一个男子被夹在中间,感觉女人们都在看他,红着脸寻找粉色珍珠,最后让店家包好,飞一样地逃出了珠宝楼。 下次还是让她自己去挑选吧。 “你说你真不记得考场上怎么写的文章了?”承钰问到她最关心的事上。 孙怀蔚挑了挑眉,摇摇头,“大致还是记得的,只是觉得再默下来给人看,没什么意思。” 还有这种说法?大抵还是他觉得自己的文章拿不出手?她叹口气说道:“没事,这回不行还有下回,总之我会陪着你的。” 没想到又被他弹了脑门,这次比刚才下手更重。 “我说给你中一个回来就一定能中,你等着就是了。” —— 次日早晨,承钰睁眼时,天还蒙蒙亮着,她是做梦笑醒的,具体是个什么梦,她醒来却忘记了,只记得梦里很开心。摸到脖子处的项链,珍珠贴着肉,圆润而温暖。 吃早饭时,老太太因为昨晚见她精神不佳,决定给她请一日的假,承钰没有推辞,吃过饭就待在外祖母处和丫鬟们描花样子。 一会儿孙怀缜带着弟弟们来向老太太请安,郭氏也来了,问兄弟俩送去的丫鬟可好。 孙怀缜行礼说道:“侄儿用着尚可,多谢二婶母费心。” 孙怀薪却语气不善,说了句什么,大意是把孙怀蔚不要的丢给他用。 孙怀缜立即训道:“二弟洁身自好,不想耽于女色,才把丫鬟送到你这儿来,二婶母一片好意,你怎能这样说话。” 孙怀薪见二婶母面色讪讪,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了,说道:“侄儿刚才说话不好听,还请二婶母原谅。”瞥了眼旁边的孙怀蔚,话锋一转,语气又嘲讽道,“不过大哥刚说他洁身自好,我倒是不见得,不然去年冬天姜承钰那儿的丫鬟是怎么死的,我想大家都记得吧。” “孙怀薪,给你你就好好用着,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成日里就知道嚼人口舌,跟个小妇似的!” 声音稚嫩却极尽讽刺,屋里人听了都是一惊,但这声音孙怀蔚再熟悉不过,回头一看,果然是承钰。 承钰本来坐在旁边描花样子,他们说话免不了听了几句,见孙怀薪又拿去年源儿的事说事,她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也惊讶几时说话能这么毒辣。 许是和段越珊相处久了,被她直来直去的爽利性子影响也未可知。 老太太翁了翁唇,没说话。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小妇似的?这话真是从平日里娇娇滴滴的外孙女嘴里说出的? 孙怀薪愣了会儿,气得有些恍惚,姜承钰竟然指着鼻子骂他小妇。 “哼!”他冷笑一声,“戳到你的痛处了?舍不得你的好哥哥被人说?姜承钰,都说物以类聚,你成日里黏着他,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动不完的歪脑筋……”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劈头盖脸的巴掌就打了下来。 是老太太,打了一个巴掌还不解气,边打边训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你肚子里有几分几两就在这儿张嘴乱说话!你表妹成日待在我身边,你说她不是个好东西,那我又是什么!” 孙怀薪捂了头捂不了身子,老太太打不到脸,狠狠地往他背上打:“你表妹又动了什么歪脑筋了?你倒是说啊!是偷了你的钱还是怎的!” 众人忙围上去劝阻,老太太打半天也打累了,最后由绣芙扶着坐在太师椅上喘气。 “要是你祖父在这儿,他非得打死你不可!没出息的东西,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拿你表妹撒气!” 老太太虽没什么力气,但孙怀薪还是被打得很痛,委屈巴巴地望着祖母求饶。 “滚!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诋毁表妹,立马把你送出去参军,国公府的三少爷我看你也不稀罕当了!”老太太余怒未消,“那些丫鬟你不要算了,日后也别指望着有了。” 孙怀薪还想说什么,被大哥拉住,孙怀缜不想祖母早晨动气,替弟弟道了歉,硬拉着他离开。 弟弟哭唧唧地回来,孙步玥看见了,便问缘由,孙怀薪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孙步玥同气连枝,也跟着气了一场。 “等下月放了榜,大哥中了举人,你就不用怕他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姨娘养出来的蠢物。我打听过了,他根本没有中举的可能,到时咱们就只管踩在他头上!”孙步玥愤愤说道。 倏忽到了九月,承钰屋外廊下的两棵桂树开了花,金灿灿的一簇簇挤在一起,把树枝都压弯了,她坐在临窗大炕上打络子,都能闻到飘来的丹桂花香。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她担心了整一月,因为照孙怀蔚的状况来看,他中举的希望很渺茫。心里一面祈祷他能中,一面又想如果中不了,就再陪他读三年的书,一会儿又觉得这么想不吉利,心里百转千回地磨折自己。 平彤看自家姑娘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叹口气,一会儿又放下络子呆呆的看窗外,疑惑地看向绣桃,绣桃到底心思活络,知道她是在为放榜的事担心。 “姑娘,看榜的小厮已经去了,您不必太担心。”绣桃说道。 “我没在担心。”承钰嘴上这么说,眉心却攒了起来。 怀缜表哥是肯定能中的,她记得前世他似乎是第十几名,若到时候他中了而孙怀蔚没中,同一个院子里,一边门庭若市,一边无人问津,那滋味儿一定不好受。 扶摇院的孙步玥也在焦灼等待中,她卯时醒来,求神拜佛了一会儿,发呆了一会儿,早饭吃了一会儿,如今屋里实在坐不住了,在看榜的小厮出发前就跑到垂花门处等着。 站得腿酸腰软,丫鬟给她搬来张椅子坐,因为起得太早,她靠在椅上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阳光正好,晒得她水红色的裙子格外鲜艳。 下一刻看到小厮从前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她从椅上弹起来,捏紧了绢子问:“怎么样,中了吗中了吗!” 小厮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哆嗦。“中了中了中了!解元!” 解元?乡试第一!孙步玥一双凤眼瞪得圆溜溜的,她的大哥中了解元,她是解元郎的妹妹了。 “快,快去告诉我祖母,告诉全府的人,我大哥考了第一。”孙步玥眼里汪着泪花,差点不顾身份当着小厮的面雀跃起来,想马上就去恒清山告诉母亲。 小厮到底比她跑得快,她赶到凝辉院时,听到小厮已经在和祖母报信,屋里二婶母三婶母都在,她想让她们都听听,往后她大哥才是国公府的指望和支柱! “老太太,两位少爷都中了!二少爷中的解元,大少爷是第十二名!” 什么?谁中的解元?二少爷,难道不是她大哥吗?孙步玥跨进门槛的脚顿了顿,虚浮地落在地上。 “你说错了吧,中解元的是大少爷,怎么会是二少爷呢?”孙步玥不相信。 “大小姐,奴才看了好几遍,确定无误,榜上第一名就是写的二少爷的名字,再往下数到十二,才是大少爷的名字。”小厮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老太太也有些不相信,但很快镇定,让绣芙拿了准备好的赏钱给小厮,小厮领了钱笑着退下,孙步玥还不可置信地张着唇,扶着门框觉得浑身软绵绵的。 是在做梦吧,这一定不是个好梦。 “没想到蔚哥儿还是匹黑马,如此有潜质。”卢氏抱着敏哥儿,笑嘻嘻地说道。家里出了个解元,将来她儿子就可以托给解元堂哥启蒙了。 “蔚哥儿天资聪颖,只不过前些年生了场大病。”郭氏实在也没想到,但不管解元是孙怀缜还是孙怀蔚,对卫国公孙家都是好事,她只是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好好关心这个孩子。 “祖母,他一定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呢?大哥一向学问最好,他孙怀蔚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肯能,怎么可能……” 孙步玥喃喃重复地问着,但紧跟着,传捷报的人纷纷到了,二报三报口里都在祝贺孙怀蔚是解元郎,甚至都没有提到第十二名的孙怀缜。 承钰在屋里绣香囊,听到外边闹哄哄的,走出门,逮了个从正房出来的丫鬟问道:“是报讯的回来了?” “是啊表姑娘,咱们二少爷中了解元。”丫鬟喜滋滋地说道。 “解元?”承钰脑子里一片轰响,“二少爷?” “是二少爷,大少爷是第十二名。老太太很高兴,发了许多赏钱呢。”丫鬟说完做事去了,留承钰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不是在做梦吧?她赶紧摸了摸颈上挂的珍珠,贴着肉的那面温暖,另一面冰凉,冷热分明的触感。这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中了解元! 她只求他能中举,名次倒无所谓,却没想到他当真中了,还捧了个第一回来!承钰忽然有种被砸中的喜悦,晕乎乎的在这个凉爽的秋天无所适从。 她赶到正房去,就见屋里的所有人无不喜气洋洋,外祖母面上泛着微红的光。她还从没见过老人家这么开心过。 一会儿便有丫鬟来说巡抚张大人来了,户部侍郎吴大人来了,知府高大人也来了,老太太忙让人去叫孙立言出来应酬,跟着来的还有好些女眷,郭氏忙着安排宴席,前厅由孙立言撑着,后院花厅由郭氏老太太出面招待。 孙立言还在一个姨娘屋里听她弹筝,稀里糊涂就被找来的小厮拽到了前厅。来往的都是些朝中高官,平日一向不齿与他这种纨绔交往,此时一个个都来向他拱手问好,说着道贺的话,恭敬地称他一声卫国公。 他那傻乎乎的庶子中了解元?他的长子也中了举子?他实在说不来官场上那些客套话,正好两个弟弟陆续回来,帮他招呼着,他才躲到屏风后的椅子去透了口气。 随后孙家兄弟一起来了,孙立德拉着孙怀蔚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没想到,想不到,他在听到捷报时有一时恍惚。仅凭运气就能拿下乡试第一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这么看来这个侄儿的确有能力,但之前为何不表现出来呢?小小年纪,心思竟藏得如此之深。 他细思之后觉得背脊发凉,反而看着大侄儿觉得更自在坦然些。 承钰坐在花厅里,身边是忙碌的丫鬟,喧闹的人声,她一个人静静地喜悦着,像冬天炉子里寂寞却烧得热闹的银炭。 “承钰姐姐。”孙步琴笑嘻嘻地跑来,后面跟着段越珊和段越泽。 “大哥二哥都中了!”她年纪不大,才十岁,不很明白此事的意义,但看府中上下比过年还热闹,也跟着高兴起来。 “是啊。”承钰笑道。 段越珊的父亲虽是侯爷,但毕竟是武将出身,对文人从来很敬佩恭敬,因此借此教育弟弟,“你要向两位哥哥学习,父亲母亲分居,就是为了要你来京城好好读书。” 段越泽撇撇嘴,道:“知道了,刚才母亲就说了好几遍了,你又来。” “若不中个状元,看我不打你一顿。”段越珊故作凶狠地威胁弟弟。 “珊姐姐说笑了,状元能中固然好,但是极不容易。”承钰想起前世孙涵乡试后虽中了举,但也是考了两次才考中二甲十八,她刚嫁过去那年正好是他第一次参加春闱,失利后他母亲责备了她好一段日子,说她引得她儿子失了精气,费了学业。 而事实是她嫁过去以后孙涵一直以读书为借口拒绝和她同房。 “姐姐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胡乱要求,真是……”段越泽有些忿忿,幸好承钰表姐为他说话。 “那你志向远大些不好吗?”姐弟俩相亲相爱的时候少,互相嫌弃的时候更多一些,承钰和孙步琴早看习惯了,两人偷偷笑一回,不再说什么。 席间来了许多大人的夫人,有的带了自家姑娘来,都在十三四岁左右,还有个小妹妹年纪看上去比孙步琴还小,被孙步玥看到了,当着人家母亲的面翻了个白眼。 “大姐你为什么不高兴?”孙步瑶见她嗤鼻,问道。 她还在为解元不是她大哥而是孙怀蔚一事苦闷,此时看到这些世家女子,晓得她们打的什么主意,更是不屑,说道:“你当真看不出来?她们是想说亲呢。你瞧瞧,那是哪家的小姐,才多大就带出来了,为时过早吧。” 语意里充满挖苦和讽刺。 “的确太小了。”孙步瑶附和道,“你看那位呢?她母亲似乎和祖母聊得很好。” 孙步玥望过去,发现是往昔她母亲的好姐妹成安伯夫人,旁边站着的是她女儿,比她还大一岁,不过因为相貌平平,脾气又差的缘故,一直说不上亲。 居然有脸把算盘打到她孙家来了!孙步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这种人给孙怀蔚还差不多,休想做她的大嫂! 无奈来人都知道她是两位举人的妹妹,时不时总会有姑娘来招惹她,她烦了,干脆回屋。走前瞥了姜承钰一眼,看她也被几个女子围着,心里笑道:她算是孙家哪门子的人,不长眼睛的东西还去讨好她。 “你们哥哥平日里都在念书吗?”刘家小姐刚及笄,不常来国公府,以为承钰她们都是孙家的女孩儿。 这不是废话吗?读书之人不念书干什么?承钰心里猜到她是想问点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她打起了马虎眼,姑娘们问他们喜欢吃什么,她说他们喜欢穿蓝色衣服,最后她们自己也觉得没趣,有些羞赧地放弃询问。 “表姐,你怎么逗那些姐姐呢?”孙步琴好奇道。 承钰回答不上来,她就是想为难那些存了心思的小姐们,尤其当她们提及解元郎时,心里有股莫名冲鼻的味儿在翻腾,和听说二舅母往他房里塞了丫鬟一样不舒服。 晚宴后那些人还不走,孙步玥坐在她对面喝茶,因为禾嘉郡主也来了,她要陪着这位贵客。 禾嘉郡主一向比较欣赏她大哥孙怀缜,听说这次的解元不是他,还同仇敌忾地说要去查查这里面是不是有黑幕。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二哥?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长什么样儿?”禾嘉郡主斯文地抿了口茶,问她。 孙步玥看到门外走进个瘦高的少年,对禾嘉指了指,“那就是了。” 禾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穿石青色绣茱萸纹圆领直裰的男子,十六七的年纪,面容白皙,眉眼清俊,一双星眼清冷冷冽,浑身散发着玉一般的淡淡冷光。 “长得还挺不错。”禾嘉眼光挑剔,不常夸人,金陵城中被她夸过的男子屈指可数,曾经陆玉武算一个。 “也就那样吧。”孙步玥觉得他肖父亲,正好这两父子她都不喜欢。 孙怀蔚是跟在大哥后面进来的,两人的出现给花厅带来了短暂的安静,直到两人向老太太请安,花厅中才骚动起来。 所有女眷的目光落在了兄弟两人身上。 孙怀蔚却似乎没有察觉,在三三两两的骚动中寻找小丫头,毫不费劲地一眼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承钰。 承钰也正看着他,如今他不再是去年在暴雨中发愣的少年,不再是需要装疯卖傻才能生存下去的庶子,甚至不再仅仅是卫国公府的二少爷。他是解元郎了,今后或许还会是进士,会入翰林,会权倾天下。更不会单单只是她的二表哥。 她心里为他祈祷,为他高兴,同时又有一丝恐惧,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 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再是前世她所见所闻的范畴,她出于同情的帮助似乎把很多事都改变了,前路未卜,但她并不后悔。 禾嘉郡主自孙怀蔚进来后,眼光就没能从他身上挪开。少年解元郎,风光无限,前程似锦,更何况长得出尘俊逸,那种清冷淡漠的气质她还从未在哪个皇子王孙身上见过。 他这就要走了?本郡主还没看够呢。禾嘉眼看他走出花厅,想起身跟过去,一众贵女围了上来,逮住机会想和郡主套近乎。 禾嘉心里暗恨,但如果此刻追出去,这些女子可能会跟着,到时候岂不叫人知道她堂堂郡主在追解元郎?这多没脸面。她只好耐着性子应付。 不过承钰没人注意,孙怀蔚前脚刚走,她随后也出了花厅。 今天整一日都没和他说过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给你。”羊角宫灯下,一只白玉般的小手伸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个墨绿色的香囊,垂着银白色的流苏穗子。 她在等乡试放榜这一个月里,不知绣了多少个香囊,只为分些心思,不至于每时每刻都在为放榜结果担忧。 不过因为心思始终静不下来,做出来的质量堪忧,这还是选了最好的那个给他。 孙怀蔚接过,拿在手里瞧了几眼,二话不说就往腰上系。 “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承钰笑着看向他。 他没把香囊系好,承钰出手给他摆正,打了个漂亮的结子。 “你喜吗?”孙怀蔚看着认认真真给他重系香囊的小丫头,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宫灯投在上面,散发出一圈柔和的淡淡光晕,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喜啊。”承钰嘴上说得简单,一回忆起刚得到消息时的心情,还是欢喜得想原地蹦几下。 “你原说中个举回来,哪知道你竟考了第一名!”二舅舅之前不是还担心他会落榜吗?此时廊上夜风一吹,她心头冷静了些,才想到这个问题。 难道他之前有意藏着,不叫人知道? 抬头对上他笑意盈盈的脸,她问道:“你是不是故意不让大家知道你的本事的?大舅母都走了,你为什么还要隐瞒?” 孙怀蔚的笑意淡去几分,小丫头到底比妹妹聪明,什么事一猜就知。他点了点头,却没解释什么。 承钰忽然觉得有些生气,若说他因为从前的事,对外人仍旧敞不了心扉,说不出实话,害怕别人对他有歹意,就连实力也要隐藏,但是对她呢?也要这般小心翼翼不告诉吗? 越想越生气,眉心一攒,她伸手过去想把刚系好的香囊解下来,没想到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香囊,往后退一步,她扑了个空。 “你这是怎么了?”孙怀蔚奇怪道。 “香囊还我。”承钰一边说一边还要往前扑,他捂着香囊连着退了好几步,最后背抵在廊柱上,没地方退了。 “你到底怎么了?”他一直觉得承钰比妹妹乖巧懂事,今天这样莫名其妙发脾气还是第一次。 他等着她自己说出原因,见她倒是不再抢香囊了,低头只能看到她低垂的小脑袋齐他的腰间,也看不清神色,干脆依着廊柱蹲下身,想和她好好说话。 这一蹲他又矮了她半截,只能抬着脖子看她,没成想就看到她一张粉黛不施的小脸上清泪纵横,哭得鼻子红红的,纤薄的肩膀抽抽搭搭。 “怎么哭了?”见她哭了,孙怀蔚的语气温柔了不少,绢帕也忘了摸,他忙用手掌替她拂泪,小丫头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不问你了,你别哭了。”他对哄女孩儿最没办法,尤其是不知道怎么哄在哭的女孩儿。手足无措地左右看了眼,他看到腰间的香囊,忙不迭地就去解。 “香囊还你了,不哭了好不好?”他一只手给她擦眼泪,一只手解香囊,慌里慌张的,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香囊也没解下来,似乎还被他弄成了死结。 泪眼朦胧中,承钰看到他懊丧紧张的样子,忽然没那么伤心了,粉拳狠狠捶中他的肩膀,说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连我也瞒着?” 孙怀蔚愣了愣,“我瞒你什么了?”难道小丫头知道他藏信的事情了? “你瞒着我,明明你有实力,你可以中举,你瞒了二舅舅外祖母也就罢了,你连我也瞒!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担心啊,你去考试的那几天,我在外祖母的小佛堂里祈福,膝盖都跪肿了,等放榜这一月里,你知道你能中,你倒是能睡安稳,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担心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嘴里燎泡都长了好几个,想绣香囊分散心思,一双手被针扎了不知道多少眼子。” “我就怕你中不了,出不了这国公府,还得看人颜色,还得被人拿捏,还得受人非议!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是真的伤心了,前世送孙涵去参加春闱,她也没这么紧张担忧过。 孙怀蔚看着眼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小丫头,一双眼睛像口泉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涌,通红的鼻子下面挂了两道清亮亮的鼻涕。 他摸来摸去终于摸出了绢帕,还是她前月给他绣的,月白色的一角有簇金黄的桂花。 把眼泪鼻涕细细地给她抹净,他柔声说道:“你知道若让你大舅母发现我的实力在大哥之上,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没告诉你,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好不好,不要哭了,往后有什么事,我一律都告诉你。” 孙怀蔚擦完脸又给她擦擦手,发现十指柔荑,指头处果然有不少被扎的针眼。 他一颗心突然抽了抽,痛得很。其他人都瞒得严严实实的固然好,可他怎么糊涂得连小丫头也瞒了。这个世上唯一会担心他的人,更不应该让她担心。 抬头看她一双桃花眼哭得红肿如核桃,眼角还断断续续地溢着泪花,说道:“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不好看,再哭就丑得没人娶了。” 承钰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每回大哭之后眼睛便会肿得很难看,心里后悔怎么一时失控,在他面前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忙转过身又擦干净了脸。 “呸!你才没人娶呢!”情绪平静下来后,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忙羞得啐道。 “我自然是没人娶的。”孙怀蔚听她声音,虽然带了哭后的浓浓鼻音,不过应该没在生气了。 “说来也是你不相信我啊。我说过一定会中个举子回来,就不会失信于你。”孙怀蔚笑道。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承钰边说边把身子转回来,想到此时眼睛不好看,又忙转过去,“反正我说不过你,二少爷以后要怎么样,随便好了,我也不会再为你提心吊胆的。” “那这捷报想必表姑娘也不想看了。”她听到背后有窸窸簌簌纸张展开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转过去,一把拿过孙怀蔚手里的红纸。 “为何不看?这是我辛苦盼了一个月才盼来的。”前世她也看过孙涵的捷报,是拿在孙涵母亲手里,她在旁边偷偷瞥了几眼,纸上写的二甲十八名,进士出身。而如今让她拿在手里的才真正觉得踏实无比。 红纸上的喜讯跃然眼中,南直隶解元啊,京城连登黄甲,等明日的鹿鸣宴一过,孙怀蔚这三个字便不再囿于国公府,而是扬名大夏朝的各个角落。 想到这儿,她激动得打了个寒颤。把捷报放回他手里,她说道:“明天你就要去鹿鸣宴了,我新给你做了一双鞋子,你穿那双去好不好?” “好。”终于没生气了,孙怀蔚心里长长舒了口气,笑着看她肿肿的眼睛,觉得甚是可爱。 第二日一早他去参加鹿鸣宴,容芷拿出昨晚送来的新鞋,是双云纹圆头鞋,不知她什么时候做的,穿上竟有些小了,略走两步便绷得紧,一双脚把鞋面撑得鼓鼓的。 容芷见状,拿出另一双她做的鞋子让孙怀蔚换上,他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就穿这双吧。”说完抬脚便走,出门时见孙怀缜已在角门处等着自己。 “大哥。”他说完向孙怀缜行了礼。虽然乡试的排名远在他前面,但兄友弟恭的礼节他还是要遵守。 孙怀缜则淡淡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去给外祖母请过安便出发” 兄弟二人来到凝辉院,老太太正在用早饭,承钰坐在一边喝香软的红豆莲子粥,看到孙怀蔚来了,他和孙怀缜都是一身净面锦缎直裰,不过孙怀蔚腰间多了一个墨绿色垂银白穗子的香囊,她暗地笑了声,又看他脚下,果然穿着她昨晚给的新鞋。 视线上移,发现他也望自己笑了笑,被外祖母点到名,又立马换了副严肃正经的面容,垂手听老人叮嘱。她笑得更乐了,心里啐一句“假正经”。 外祖母说起昨日客多,没来得及给封红,如今辛嬷嬷拿出来,一人一个,承钰瞧在眼里,两人的封红似乎一样的厚。不同名次,相同分量,外祖母这是表示一视同仁还是仍不重视二表哥? 两人接过封红道了谢,最后作揖告辞,出发去巡抚衙门参加鹿鸣宴。 早饭过后三舅母抱着敏哥儿来请安,在老太太屋里坐了会儿。敏哥儿生得白白嫩嫩,胖脸两边的肉垂下来,下巴也缀了坨圆圆的肉,小嘴微张,时不时淌出晶亮的口水。 重生一世,承钰还是第一次有和襁褓婴儿接触的机会。她不由想起前世被流掉的孩子,七个月,都成形了,听下人们说,那是个男孩儿。 她心里难过,看到乖巧可爱的敏哥儿更是心生怜爱,常常抢着要抱,敏哥儿似乎也很喜欢她,让她抱着不哭不闹,好几次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有心想记住她的模样。 “难得钰姐儿和敏哥儿这么亲近,倒是他那几个堂姐从来不肯抱他。”卢氏笑道。 老太太看她自生产后,身子圆润了不少,但又不会显得太过,该翘的翘,该凸的凸,哪里都圆得恰到好处。怕老三已经馋得不行了,说不定明后年又能抱个哥儿。这么一想,心情大好。 “琴儿她们自己都还是小孩子,哪里会抱比她们更小的孩子呢。”承钰笑道,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 “钰姐儿这话说得自己就不是个孩子似的。”卢氏笑她,她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是啊,她明明是个二十岁的女子,却困在十二三的小身体里,许多事情都做不得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我昨天瞧着,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蔚哥儿这解元一中,平日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都找上门来了。”卢氏庆幸自己刚生完孩子没多久,不然二嫂一定会拉她出去待客,对付那些名门贵妇一向不是她擅长的。 却不想这话说完,看到外甥女儿和屋里几个丫鬟都在掩嘴偷笑,她迷糊了,问道:“哪里又说错了吗?” “三舅母没说错,二表哥如今名声大了,的确会有许多人来攀关系。”承钰说道。卢氏出身商贾,一向口无遮拦,说话粗鄙,不过了解她的人都已习惯了,只是有时候说出一些市井话来觉得好玩。 人怕出名猪怕壮。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等他回来说给他听,承钰这么想着,又抿嘴偷笑了一回。 一会儿郭氏进来请安,说起孙步玥今日一早便让人安排了马车,要到恒清山去看她娘。卢氏听说后问道:“不是几日前才去过吗?怎么又去?” “缜哥儿中举了,想必她是亲去告诉大嫂了。”郭氏说道。 “这娘俩也是不消停。听说玥姐儿前日把一个姨娘的头发给绞了。”卢氏“啧啧”两声,“到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再是个嫡长女,也做不得这样的事啊。” 提起扶摇院的母女,屋里的人不由自主就把目光往承钰身上挪,发现她并无异色,仍是抱着表弟哄逗,把敏哥儿逗笑了,她也跟着笑。 “玥姐儿都十五了,还是没有相好的人家吗?”卢氏问郭氏。 郭氏叹口气,有苦难言,摇摇头,对老太太说道:“玥姐儿怕是横了心要等王府那边的外甥回来。” 卢氏听后念了声佛,想说菩萨保佑,外甥这么好个人,可千万别摊上家里那个祖宗大小姐。要选,也得选承钰呀。她觑了眼老太太,还是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老太太始终没做声,面色平静地喝她的茶。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得已时她绝不会插手,余生只带着外孙女过几年清闲日子罢了,她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倒是外孙女一日比一日大了,她怎么样也得撑到为钰儿寻户好人家。 至掌灯前孙步玥从恒清山回来,带了丫鬟就往厨房去,说是担心今日鹿鸣宴她大哥吃得油腻了,要煮些红茶给他刮刮油。 红茶刚煮好,孙家兄弟便归了府。孙怀缜一路无话,跟着二弟到了扶摇院偏院。 孙怀蔚心里清楚大哥这是在无声地诘问。他的文章大哥是常看常指点的,如今却闹了这么一出,想必大哥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吧。 要问就问吧。他让容芷先出去。 “你为什么要对我有所隐瞒?”孙怀缜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觉得自己被至亲弟弟欺骗。 “你今年刚回族学时,我还怕你跟不上先生的进度,每晚为你指点文章,现在才明白,你那会儿是都在装啊!”孙怀缜连连冷笑,“我怎么会有如此心思深重的弟弟啊!” 孙怀蔚平静地听完,走到圆木桌前倒了杯茶,水有些凉,暖不了人,反而得靠人的五脏六腑的温度去暖它。 “大哥要喝杯茶吗?”他又倒了一杯,孙怀缜接过弟弟递来的茶,却不喝,重重地放在了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本还在安慰自己弟弟的解元只是凭运气,虽然牵强,但他在努力劝服自己相信弟弟,可白日鹿鸣宴里,弟弟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往日的木讷呆笨,赋词曲,斗对联,甚至应付官吏,从容圆滑,丝毫不是国公府里的孙怀蔚。 他再也劝不了自己。 “你倒是说个原因啊!难道你觉得大哥我是那起狭隘善妒的小人?” 孙怀蔚又喝了杯冷茶,笑道:“大哥误会了。二弟一向最敬重大哥,大哥对二弟真心,二弟岂会识人不明?” “那你?”孙怀缜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摸不着头脑。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孙怀蔚隔着门问了句什么事,门外容芷说刚才大小姐房里给两位少爷煮了红茶,叫人端来。 本以为二弟不会理会,但他却听二弟叫那丫鬟把红茶送进来。 “把院儿里的猫捉过来。”孙怀蔚淡淡地丢了句话给丫鬟,丫鬟不得要领,但应了是转身便去找猫了。 “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自己从来没了解过这个庶出的弟弟。小时候他想和弟弟玩儿,娘却不许,还叫自己不要靠近他。后来弟弟读书很好,九岁时考中了童生,他为弟弟高兴,回来去发现娘恨得脸色都变了,骂他没出息。 孙怀蔚把那碗红茶拿在手里轻轻晃动,茶汤沉出了暗红色,盛在白瓷的碗中煞是好看,很像煮茶之人平日穿的红衣裙。 孙步玥,何尝拿他当过哥哥看待? “大哥,你知道今日你妹妹去了恒清山吗?”孙怀蔚扬了扬左边唇角,皮笑肉不笑。 “知道啊。”这事昨晚妹妹跟他提起过。 “那你知道这碗茶是谁让她煮的吗?” 孙怀缜一脸茫然,脑海中思绪纷乱,忽然记起九岁二弟中秀才那年,父亲房里的一位姨娘端了碗莲子羹给二弟,误被二弟的妹妹喝下,当场就毒发身亡。 他打了个激灵,听到背后传来猫叫声,是二弟的丫鬟提了只大黑猫进来。 孙怀蔚让容芷把猫嘴掰开,容芷照做了,就见自家少爷拿着手里那碗红茶一股脑儿灌进了猫嘴里。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孙怀缜把猫抢过来,抱在怀里,二弟却只是不说话,冷冷地扬着唇角。 二弟这么笑,他觉得有些渗得慌,片刻听到二弟的丫鬟尖叫一声,更把他心神都叫乱了。那丫鬟指着他怀里的猫,他低头一看,猫枕在手臂那侧的头不住地抽动,嘴里溢出白沫,血浸出来把他的宝蓝袍子染成了紫色。 二弟屋里暗沉沉的,这深紫色看起来极其诡谲。 “啊。”孙怀缜把猫往地上一掷,喘着气,惊吓不可言。 “给大少爷沏杯热茶来。”孙怀蔚冷然吩咐,说完转身走向立柜,取了件干净的直裰递给孙怀缜。 孙怀缜咽了口唾沫,嘴唇有些发白,也没有拒绝,拿着衣服去了屏风后,快速地,送瘟神一般换下了带血的衣裳,再出来时,情绪平复了不少,只觉得腿有些软。 “似大哥这般胆量,日后可去不得刑部或大理寺当差。”容芷把茶沏来了,孙怀缜喝了杯热的,才觉得浑身有了些暖意。 “把这猫,丢出去。”再看一眼还是触目惊心,容芷得了话正要过去提猫,却被孙怀蔚抬手拦住。 “大哥,你现在想明白了?如果不是这猫,如今口吐白沫,七窍流血躺在这儿的可就是你二弟我。” 孙怀缜翁了翁唇,眼珠子迟钝地转了两圈,辩解道:“不可能!玥儿她虽然骄纵了些,但心地纯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玥儿她……”他有些说不下去,自己都觉得苍白,明明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七年前,也有这么碗毒药送到我面前,不过那次替我喝下的不是猫,而是我的孪生妹妹孙步瑾!” 有多久没和旁人提过妹妹了,刚才还能压抑的情绪,此时重提这个尘封心里多年的名字,九年的回忆纷至袭来,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孙怀蔚冲上去抓住孙怀缜的衣领,额前的青筋鼓现出来,一双星眸燃着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还有什么疑惑的?还有什么要问的?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玥儿,她不会。”孙怀缜被他拎着衣领,脚尖差点离了地,腿还发着软,但坚持说了这么句话。 下一秒孙怀蔚一把把他扔在地上,他这屋子没有铺漳绒地毯,孙怀缜摔在石板上,一侧的手臂顿觉火烧一般,抬肘一看,锦缎衣袖被磨了条口子。 容芷吓得不轻,颤抖着扶他起来。今晚本来要恭喜少爷的,谁想得到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事,她似乎知道得有点多。 “她不会,但是你母亲会!你那位买通了姨娘给我下毒,又逼死我娘的母亲会!”孙怀蔚咆哮道,他现在真恨不得奔到恒清山撕了高氏! “我母亲,怎么又逼死你娘了?” 孙怀蔚看他大哥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真想再冲上去打他两个耳刮子,好让他清醒明白。他只是被高氏保护得太好了,保护得从来不知道人心能有多腌臜,多险恶,还以为人人都和自己一般纯良无害。 而自己知道人心险恶又如何呢?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一霎间他觉得很累,恢复了以往的冷清神色,说道:“大哥且去吧,看在大哥的面上,这次我不计较,但如果有下一次……我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冰冷的神色,这样恶毒的话语,真的是平日里沉默安静的二弟吗?孙怀缜有一时的失神,他由容芷搀扶着,回了正院的东厢房。 “大哥,你怎么才回啊,我给你煮了红茶。”一回房,孙步玥就跑了过来,欢欢喜喜地把茶递来。 孙怀缜瞟过暗沉沉的茶汤,接过来一口喝下,然后一言不发地等待。 可什么不适都没有,他好端端地坐了半刻钟,反而觉得饱食后的肚子舒服了很多。 “你知道我刚才去哪儿了吗?”孙怀缜看向妹妹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哪儿啊?” “我去了你二哥的屋里。” 孙步玥的凤眼跳了跳,“然后呢?” “我看到你二哥屋里也有一碗红茶,他喝下了,然后,死掉了。”孙怀缜咬住妹妹的目光不放,她一个眼神的转变全看在心上。她有些慌乱了,她有些惊吓了,她有些意料之中,她笑了。 她竟然笑了。 “大哥,好事呀,老天爷都帮着咱们,孙怀蔚死了,府里就只你一个举人,往后更没人会和你抢官儿做了。” “那也是你哥哥啊!”孙怀缜听到牙齿“咯咯”响的声音。 “他算哪门子哥哥,贱婢生养的庶子,还不知好赖地抢你风头。我的哥哥只你一个……” 话没说完,哥哥的手掌劈面打来,刮到耳朵上,她半个脑袋被打得“嗡嗡”响。 “哥哥你……” “你二哥根本就没喝你送去的茶,他发现了,他发现了!”孙怀缜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但是他不计较,他不和你计较!” “是不是母亲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孙步玥不说话,只知哭泣。 “年底,年底我必须把你嫁出去!”一股气在五脏六腑里乱撞,他气得在屋里踱来踱去。 “不不,哥哥,你知道我在等武表哥,我要等他回来娶我,除了他我谁都不嫁!”听到大哥要把她嫁出去,她急得连下毒被发现的事都忘了,跪下来哀求。 “那你说怎么办!事到如今我总得给人一个交代吧!” “哥哥把我送到舅舅那儿去好不好?我去舅舅家,我避出去……”孙步玥跪在地上,拉着孙怀缜的衣袖,衣袖是刚才被磨出口子的那知,禁不住她这么拉扯,“嘶”一声被扯下来。 孙步玥没了承力的点,一下子栽在地上。 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妹妹,他再也狠不下心,甩甩衣袖道:“罢了!明日一早我就送你去舅舅家!” “等我月底过完十五岁生辰再走好不好,二舅母说了要为我置几桌酒,我请了禾嘉郡主她们……”孙步玥不好意思看她大哥,低声请求道。 若这是孙怀薪,他真想踹上两脚,心里突然希望武表弟别看上他妹妹,否则这个大舅子他做着也没脸! 八月底孙步玥的生辰还是照办了,郭氏办了几桌酒,又让府上养着的几个小旦出来唱了几出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两个举人哥哥的缘故,尤其其中一个还是解元郎,今年来府里的贺寿的人莫名增加了许多,害得郭氏临时又得添桌子。 禾嘉郡主来了后,霸着孙步玥不放,好多想找她叙旧的小姊妹只能在旁边干坐着,略说了几句祝寿的话便被禾嘉把话抢了回去。她今日来了总不能安静,东张西望似乎第一次来国公府,时不时又问孙步玥她的哥哥们去哪儿了。 “大抵又出去应酬了。”孙步玥不愿提及他们,总把话岔过去。一个想问,一个不想答,话说得也不尽兴,但禾嘉坚持挨到了晚宴后。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对?”孙步玥被她缠了一天,到现在又疲惫又气闷,好好的一个生辰过成这样,胆子也大了些,敢这样质问禾嘉郡主。 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禾嘉倒也不恼,声音很小地辩了句:“哪里不对了。” “你一直在问我哥哥,难不成你是看上我哥哥了?”孙步玥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过细想之下又觉得很惊喜。禾嘉郡主是什么人?她母亲又是什么人?一个是当今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外孙女,一个是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若是哥哥能娶到禾嘉,还愁仕途不畅吗? “你若是喜欢我大哥,你就直说,我可以替你俩牵红线的。”孙步玥把闺秀的架子都暂时放下,一切为了大哥啊。 “你大哥?解元郎不是你二哥吗?”禾嘉疑惑地看着她。 “你喜欢的是孙怀蔚!” 从别人嘴里听到心上人的名字,总免不了心尖一颤。她“嘘”了声,见席上的人兀自说着自己的,道:“你小声些。” “你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要强求人家喜欢她大哥吗?或者直说娶她就是为了她的地位。 “因为,因为……因为他已经定亲了!”孙步玥觉得这个理由足够拒绝禾嘉。 “定亲?我怎么没听说过,是哪家女子?” 她在屋里环视了一圈,这么个莫须有的女子抛出来,还不得让禾嘉撕成碎片,不能说自己要好的小姊妹,也不能说不认识的人,免得被发现反赖她污人声誉。 那是谁?挤在两个胖丫头中间,穿一身浅碧色褙子。孙步玥一指指过去,坚定地说道:“就是她,姜承钰!” “她成日都和我二哥在一起,虽还没正式定亲,但我祖母已经有意把她许给二哥了。”孙步玥一面说,一面瞧禾嘉的脸色。她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盯着姜承钰皱眉道:“她有什么好的?这么瘦,你看那腰,长得又清淡,乍一看还以为是你父亲养的扬州瘦马?” 禾嘉是想拿瘦马来贬低她,但她忘了瘦马貌美而娇嫩是事实。 “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知道看那层皮囊。” 见禾嘉对孙怀蔚起了怨气,孙步玥心里高兴,忙说道:“那可不一定,像我大哥,他就一定不会计较这些。” “你大哥……”那个愣头青,长得还算俊俏,但怎么比得过孙怀蔚。 承钰一晚都觉得有人在盯她,觉得背脊毛毛的,但花厅里人多,又找不到到底是谁,最后归结于是自己想多了。 九月初的早晨,她刚到外祖母屋里用早饭,就看到许久不见的怀缜表哥来了,说是孙步玥要去她舅舅家玩儿几月,希望外祖母允许。 外祖母没说什么就同意了,孙怀缜又马上出府备了马车,一炷香的功夫外边的人来回大小姐出发了。 动作如此迅速,看来是早有准备的。她下午见到孙怀蔚时向他提了提,他只淡淡地“嗯”了声。 那些腌臜的事他永远不想让承钰知道,从前是他年纪小,护不住妹妹步瑾,如今他是南直隶的解元郎了,他有能力了,他要给承钰造个金屋子,把她保护在里面。 孙步玥刚走没几日,承钰就接到了禾嘉郡主的贴子,贴上说要邀请国公府的姑娘们到公主府赏菊花。她拿去问了外祖母,老太太自当是未出阁小姐们的寻常聚会,点点头同意了,还特意给了条碧玺手串让她到时戴着。 翌日她出门时,孙步琴还没到,她站在二门外等了会儿,才见她匆匆赶来,后面跟着孙步瑶和段越珊,翠幄香车便拉着四位姑娘往公主府去。 “昨晚下了场雨,今早起来似乎凉了许多。越珊表姐褂子也不穿一件,不冷吗?”孙步瑶问道,裹紧了身上的玫红色缂丝小褂。 “没你那么娇气。”段越珊说话一向不太客气,常常一句话把人堵得回答不了。不过孙步瑶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不想和她吵闹。 公主府她还是几年前有幸跟着堂姐去过一次,虽然比不得姑母那儿的王府气派,但毕竟是皇亲贵胄府邸,回来和别的贵女提及自己去过公主府,谁不羡慕? 但是不知道这次禾嘉郡主为什么突然邀请她们,据说那贴子上写的第一个名字是姜承钰。孙步瑶想到这里,不由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她才来国公府一两年,模样似乎长开了,更加秀气,眉眼如画,尤其那对眼睛,水灵得什么似的。 再等两年长大了,岂不把九天仙女都美下去了? 孙步瑶又羡慕又嫉妒,突然感觉香车停了,车帘掀开,便看到公主府的朱漆大门。 今日天气倒好,很适宜出门游玩,还没走到花园,承钰一路上就看到了不少菊花,一株株一簇簇开得煞是喜人。忽然瞟到几盆子墨绿的八爪菊,白色的花瓣像从花心儿炸裂开的,尾尖晕了点墨绿色,恣肆绚烂。 下回给他做双黑色的鞋子,就绣上这墨绿色的八爪菊,岂不好看? 最近她就是这样,看到什么都能想到他,给他做衣服做鞋袜,做得不亦乐乎,又抽空练他给的描红。 花园里的菊花更是品种繁多,府上已经来了不少贵女,衣香鬓影,更把她看得眼花缭乱。她们得先去拜会禾嘉郡主,本想拜会公主的,但府上的嬷嬷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什么,意思是公主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她们也不能多说什么,反而还得给带路的嬷嬷赏钱。 禾嘉郡主坐在凉亭中,承钰一来就看到她身边的孙步玥,还有一位穿蜜合色鸡心领锦缎褙子的女子,十二三的模样,长得极秀气,在那儿斯斯文文地咬了小口甜瓜。 “你来了。”禾嘉看到她们一行人,似乎还有些兴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承钰和段越珊她们互看了一眼,疑惑她这是在说谁来了? 不过郡主很快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她让丫鬟给她们赐座,孙步琴本来想打个招呼就去看花的,没成想倒被这位郡主给留下了,孙步瑶却觉得无比荣幸,欣欣然坐了下来。 “这不是之菱妹妹吗?”孙步瑶看着吃甜瓜的女孩儿笑道。 “步瑶姐姐。”女孩儿放下手里的甜瓜,浅浅一笑,又和孙步琴打了招呼,目光落到旁边的承钰身上时,犹疑了会儿,看向孙步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步玥却没看到一般,自顾自扶了扶鬓上的鎏金蝴蝶纹银钗。女孩儿略一思索,又转回目光,含笑道:“想来这位是承钰姐姐,这位是越珊姐姐吧。” 她记得表姐提过国公府来了武安侯家的姑娘,生得白胖,一看就知道,而另一位身量纤纤的应该就是表姐常提的姜承钰。 声音极轻柔,还是如前世一般温婉可人。“之菱妹妹好。”承钰笑着回应,这位高之菱就是孙步玥舅舅高家的小女儿,前世她见过几回,难得她出身尊贵,并不像她表姐那样骄横自私,和她倒说得上话。 这边承钰在和高之菱说话,那边的禾嘉却假意喝着茶,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美吗?好像的确很美,难得的是这么小的年纪就生得这般模样,可见是天生丽质。一件雪白立领的中衣,外边是件青织金的长褙子,细细的腕子上戴了串碧玺,一颗颗碧盈如水,衬得她皓腕似雪。 通身的打扮都不及自己一条寻常的裙子金贵,但怎么穿在她身上,就这么好看呢?莫说男子,连她这个女子见了都不得不承认美,说不定孙怀蔚就等着她长大好娶回去呢。 禾嘉心头暗涌,把茶盏往桌上一搁,问道:“姜承钰,你几岁了?” 说笑声乍然消失,女孩儿们都转过来望着郡主。承钰突然被点到名,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回道:“回郡主,小女虚岁十二。” 十二了?也就是再过一两年及笄就能婚配了?禾嘉有些沉不住气,她又问道:“你可有人家了?” 凉亭里听到这话的姑娘们面面相觑,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吧。 无奈她是郡主之尊,身份地位不是她们这些没有封诰的女子可比的,承钰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尚无婚配。” “那有中意的人家吗?”禾嘉似乎有几丝满意,追问道。 承钰眉头微蹙,心道这位郡主今天是怎么了,面上仍是很平静,摇了摇头,她还是那句话:“没有。” 禾嘉心里大喜,说道:“那不如我去求了外祖父,让他挑个郡王给你赐婚如何?” 她这话一出口,姑娘们心里都颤了两颤,承钰更是吃惊不小。无缘无故的,这位郡主为什么听到她没有婚配这么高兴,还要求皇帝陛下为她赐婚? 禾嘉心里却盘算着尽快给她赐门亲事,这样就能免了她的后顾之忧,皇帝赐婚不从,那可是要杀头的。 承钰正想推辞,这时自角门处奔来一个公公,见了禾嘉郡主哭拜,说皇宫里的太后娘娘驾崩,召各亲王公主回宫。 禾嘉愣了愣,当场大哭起来,丢下邀来的贵女们就往宫里头赶。承钰她们被嬷嬷们带出了府,在公主府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坐着翠幄香车回去了。 临走前孙步琴看到一起出来的孙步玥,问她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回国公府,孙步玥瞥了眼堂妹没回答,径直往高府的车走去,还是高之菱跟在后边,朝她们笑了笑,行礼告辞。 香车上孙步琴看承钰面色不安,问道:“表姐这是在担心什么?” 承钰觉得心里堵了团棉花,慌得很,但又说不清到底在慌什么,冥冥中就是觉得不妙。随口回了琴儿一句:“太后驾崩了。” 话音刚落却听到段越珊“噗嗤”了一声,“宫里那些人,过得再好和我们也没关系,同样的,人没了更不会影响我们什么。” “越珊表姐这话可别在外边说。”承钰这点警醒还是有的,但段越珊不怎么领情,又添了一句,“发发牢骚罢了,又不会有别的人听到。” 她从小见她爹在关外吃沙子,一有暴乱就得带了兵去平息,每日拿命过日子,替大夏守卫边境,而宫里那些人倒好,穿金戴银高枕无忧,见了还得让人跪拜。她一向是瞧不起的。 承钰的预感在第二天得到了应证,皇太后驾崩,是为国丧,当今陛下极重孝道,哀恸万分,要举朝为太后娘娘守丧一年,大赦天下,嫁娶诸事皆停,连明年的春闱也要延期一年。 消息一来府里上上下下无不悄声议论,连二太太郭氏也在发愁。婚嫁一停,孙步瑶的亲事就得等到明年,嫁妆筹备得差不多了,规矩也让女儿学得差不多了,如今却要守丧,这么小半年算是白忙活了。 不过好在整个大夏朝都得遵从,南方家里也得等上一年,这意外多出来的一年时间,就当多教孙步瑶些看账管家的本事。 承钰得了消息去找孙怀蔚时,他正在书房里练字。倒是沉得住气,她进屋说道:“你都知道了?” 孙怀蔚点点头,道:“听二叔说过了。” “那你和怀缜表哥有什么打算?”她在榆木太师椅上坐下,和他的书案隔了道紫檀木的雕花架子,就这么透过一格一格的木架子看他。 之前她偶然发现他的屋子太清冷了,什么摆设都没有,回去好歹让人送了几个绘竹石或芭蕉的陶瓶来,后来看他把陶瓶摆在书案前,余下的架子桌上,还是空荡荡一片。 “大哥想去国子监,但二叔的意思是要给我们找个德高望重的老师,来家里教。”孙怀蔚没抬头,他在写描红,之前的练了这么久,怕她会烦,想写本新的出来,都是《诗经》里的词句,她应该会喜欢。 “二舅舅找人吗?”承钰有些质疑,上回二舅舅给他和怀缜表哥找来看乡试文章的那位,还断定解元非怀缜表哥莫属呢,结果连前三甲都未进,害外祖母空欢喜了一场。 太师椅比紫檀木的架子矮些,她便抬了胳膊放到架子的一格中,手臂交叠,刚好又能把脑袋轻轻磕在手背上。 这个姿势很方便看他。 孙怀蔚写完最后一笔,转头便看到这么一幕。她精致的下巴枕在雪白的手背上,歪着脑袋,笑靥如花,一双桃花眼流转生辉,盈盈闪动,看得他有些失神。 直到小人儿从架子边走开他都没发现。 “你怎么了,问你句话,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承钰看他半天没反应,干脆绕过架子走到书案前,小手往他的额前贴去,“生病了吗?” 孙怀蔚感受到额顶一阵凉意,才回过神来,轻轻拂开她的手,说道:“我没事。倒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承钰把手缩回来,另一只手握住,道:“一向这么凉的。” 他忽然记起去年高热时贴到额头脸上的那阵温度,似乎也像这样,凉而不冷,沾着淡淡的香,他抓着那双手没放。 “大夫看过了吗?”他问道。 “看过了,说我就是体虚血弱的体质,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得慢慢调养。”承钰说道。 去年手就这样凉,一年了还是这样,调养得确是有些慢。他想起前几日府里做了螃蟹,她一连吃了好几个,当时看她吃得乖巧,倒没想过阻止,现在想来却很后悔。这么寒凉的东西,一下吃这么多,那副小身体怎么受得住…… “日后那些性凉的东西别再吃了,夏天也不准再吃冰。”孙怀蔚的语气突然严肃,倒叫她有些不习惯。 “不吃冰?那怎么行,日子没法儿过了。”承钰撇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对自己严格管束起来了? 明明她才是年龄大的那个,要真算起来,她足足长了他五六岁,怎么如今他倒成了严厉管教的哥哥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身板都撑不起胸前绣的葫芦双喜纹,米黄色的湘裙下露出一双小小的脚尖。还真做了个十足十的小妹妹,她在心里沉了口气,很是无奈。 孙怀蔚见她低头,还以为她在转别的心思,说道:“你别想着我不在就没人看着你,就算要去国子监,临走时我也会叫祖母对你严厉些,想来祖母她老人家纵使再宠着你,也不会不为你身子着想的。” 承钰有些错愕地抬头望着他,鼓了一嘴想争辩的话却吐不出来,心里忽然有点后悔去年救了他。 几日后二舅舅那边得了回信,说原本请到的那位老师致仕回乡了,他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房师,决定还是把大房两位举子侄儿送去国子监读书。春闱虽然推迟了,但国子监不关门,正好又多出一年的备考时间。 日子定得急,承钰知道时已经是他们临走的前一天了,她还在老太太屋里吃橘子,觉得汁多味甘,想着一会儿给他送些去,听到要走的消息后,橘子也不吃了,扔下手里的就着急忙慌地跑回东厢房。 八月做的那些香囊,虽然品相差了些,不过他拿去能常常换着戴,还有条腰带,她特地把自己的一块玉珏嵌上去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尤其国子监那样的地方,大多数人非富即贵,她得让他体面尊贵。 承钰抱着东西在屋里转悠,忽然看到炕边的一双靴子,前几日才动手做的,八爪菊绣了一半不到,肯定是带不去了。 东西都收拾好后,她发现包袱已经装不下了,非得找个小箱笼来才行。最后孙怀蔚在扶摇院看到的,便是几个丫鬟抬了个红漆木的箱子来,说这些是表姑娘让二少爷带去的。他问丫鬟表姑娘怎么不来,丫鬟回说表姑娘还在收拾。 孙怀蔚:“……”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给他添嫁妆,一箱又一箱,他随便打开一个看了看,发现里面竟有足足几十刀澄心纸。这傻丫头,还怕国子监没有纸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因为收拾东西晚了,也来不及去偏院找他,第二天一早他们临行前来向外祖母请安,她才见到他。 外祖母少不得叮嘱一番,话当然是说不完的,但出发的时间快到了,她也只好言简意赅地再交待几句,才看着孙子们出了门。 要出垂花门时,却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回头发现是小丫头追上来了,他便停下来让孙怀缜先走一步。男人们步子一向迈得大,也不知道她在后边追了多久,头发都跑散了。 “容芷姐姐把衣裳都给你收拾好了吗?”承钰喘气问道。 “都好了。”孙怀蔚顿了顿,“你拿来的那些东西,也都让小厮搬到马车上了。” “好,那就好。”她喃喃道,又从平彤手里接过一个石青缎布的包裹,递给他,“这是包橘子,你拿着路上吃。” 他还想说什么,但承钰开始催他:“你快去吧,怀缜表哥在等你呢,再不去就晚了。” “那好,我走了。国子监每月有一日假期,到时候我就回来……” “好,快走吧。”她还真有点担心他迟了,连连催促,两人才在二门外分别。 孙怀蔚坐上车后把手里的包袱打开,是一个一个的胖橘子,很软,黄金灿烂地挤在青色的缎布中。他剥开一个吃起来,甘甜的橘汁在齿舌间溢出来,满颊生香,车里弥漫着橘皮的清苦味儿。他淡淡一笑,难怪昨晚送来的两本书隐隐带着清甜,怕是让小丫头拿去垫过橘皮。 ———— 金陵三月天,天高云淡,惠风和畅,这股风儿是暖的,吹得廊前窗下的一盏风铃飘出欢愉的曲儿,“叮叮当当”的,甚是清脆。临窗下的丫鬟听见却吓了一跳,忙用手握住风铃,不让它发出声音,等屋里安静下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风铃取下,轻轻放在炕桌上。 看了看花梨木架子床上隆起的一团樱粉色绣锦鲤莲花的锦被,没有动静,她才松了口气,抬抬眉,挑帘出门往正房走去。 正房门外正好走出个高挑的丫鬟,她笑着赶上去问道:“绣芙姐姐,老太太起了吗?” “起来有一会儿了,等着表姑娘来用早膳呢。”绣芙说道。 “糟了,我们姑娘还在睡呢。” 绣芙有段时间没见过她了,看她眉眼细细,眸儿清澈,似乎比以前更清秀了,笑道,“没关系平彤,表姑娘昨晚才从蜀地那边回来,肯定累坏了,待会和老太太说一声就是了。” “都说蜀地的山水养人,我看你跟着表姑娘去待了两月,还真白嫩了不少。”绣芙捏了捏平彤的脸蛋子,被平彤拂开,啐道:“绣芙姐姐就别打趣我了,要说白嫩,谁也比不过我们姑娘的。” 这倒是实话,绣芙情不自禁点头。年前表姑娘家里来信,说是想让表姑娘回去过年,刚好姜家的老爷调任蜀地,表姑娘便带着丫鬟往川渝那面赶,十三岁的生辰也在那儿过的,可把老太太想念坏了。 之前寄来的信上说前几日就能到,老太太巴巴地白等了好几日,马车昨晚才停在国公府门口,听说因为蜀地山路崎岖车辆难行,路遇暴雨才耽搁了行程。 不过老太太也不是一个人在等,扶摇院的二少爷这几日都在凝辉院里陪着等。 平彤进正房和老太太回禀了句,出来又和绣芙说话。 来卫国公府也有小三年了,同在一个院儿里伺候,平彤和绣芙倒是很投缘,互相认了个小姊妹,忽然离开了几月,还怪想念的,两人借着此刻的空当儿聊了起来。 “听说二少爷春闱中的是会元?”平彤问道。 “是啊,老太太高兴坏了,得了消息就立马奔到祠堂要祭祖。”绣芙说道。 “祭祖?怎么不是请了那些达官贵人来家里庆贺?” “虽说是杏榜第一名,但到底还没进行殿试,老太太说等最后的结果一并出来再庆祝也不迟。” “还要考啊?”平彤深在内宅,每天要做的就是伺候好自家姑娘,外边科举这些弯弯绕绕她并不很懂,在耕读世家里耳濡目染,只知道要考中很难很难,她听说过好些少爷考成老爷了还没中个举人。 怎么到了国公府那位少爷身上,就变得这么容易了? “是啊,二月春闱,放了杏榜,四月里又得进朝参加殿试,到时候是皇帝陛下亲自考呢。二少爷前年中了解元,今年又中了会元,若是殿试再中个状元,就是连中三元了,这在本朝可是第一人呐!”绣芙越说越兴奋,好像二少爷已经是进士及第了。 “你说得真简单,我们姑娘可担心了好久呢。在蜀地那边,年也没过好,日日就挂念着二少爷这事儿。本来过完元宵就想回来的,偏生我们太太要生产了,想姑娘留下来陪陪,这才挨到了这会儿。”平彤说道。 绣芙脑筋转了个弯儿,知道她说的太太应该就是表姑娘的继母沈氏,问道:“你们姑娘倒和那位关系好,若是放在咱们府上的大小姐身上,还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儿呢?” “怎的,国公爷要再娶?恒清山庙里的那位不是还没休吗?” 绣芙正张了嘴要回答,游廊那边却走来个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过来叫平彤:“姑娘都醒了,你还在这儿躲懒。” “马上来。”平彤回了句,向绣芙吐了吐舌头,道,“就她最会指使人。” “绣桃一直都这样,习惯就好。”绣芙笑道,“快去伺候表姑娘吧,老太太要用早膳了,我也得进去了。” 平彤匆匆跑回东厢房,见绣桃已经在叠被子了,自家姑娘只穿了件月白色的中衣,正坐在红木圆凳上对着描花棱镜梳头发。薄薄的绸缎熨帖在身上,衬得身姿窈窕纤细,娉娉袅袅,宛若一朵亭亭玉立的粉莲。 姑娘这两年长了不少,不只身量高了些,就连胸前,也鼓出来许多,从前做的肚兜都小得不能穿了,她年前才绣了几件,姑娘前日却又说有些紧了。 “我来吧姑娘。”平彤走过去从承钰手里接过檀木梳子,给她梳起头发来。前年因为大太太的砒霜,害姑娘掉了好多头发,这几年才慢慢养了回来,如今这泼墨般的青丝,她一只手是握不完的,而且姑娘的发丝极细又软,滑得跟缎子似的,往往髻子还没梳好,就从她手里滑下去了。 “姑娘,要点妆吗?”平彤给她梳了个垂挂髻,正好配襦裙,望着镜子里那张画儿一般的面容问道。 “不想点。” 不出她所料,姑娘都十三了,还是不爱红妆。不过姑娘天生丽质,不用那些花啊粉儿的也一样美。棱镜里那张脸蛋淡然娴静,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雪肤红唇,明眸皓齿,她们姑娘怎生得这么貌美,也不知道未来姑爷拿什么来配? “平彤,你想什么呢?”镜子里那双桃花眼灵气逼人,冲自己笑着,平彤回过神来,忙说,“奴婢在想姑娘今天穿哪身衣裳呢。” “就穿沈姐姐送的那身井杭月青的裙子吧。”承钰说道。 平彤应声是,便走去打开立柜取衣裳。 昨晚回来已近亥时,老太太看外孙女舟车劳顿,面有疲色,因此让她回去歇息,没来得及说说话,现在在早膳桌上,她才得空把外孙女上上下下好生看看。 “钰儿,我怎么觉得你瘦了?”老太太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细藕似的,一把就握住了。 “我哪里瘦了,外祖母还没听说过川蜀是天府之国,鱼米之乡?父亲又升任了蜀州知州,还怕没我一口吃的。”承钰喝了勺甜糯的黑米粥,觉得还是甜烂的食物最好吃,蜀地人无辣不欢,她却不怎么适应。 “你那继母沈氏,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老太太问道。 “沈姐姐生了个女孩儿,如今她也算儿女双全了,父亲高兴得什么似的,打了对金脚镯给妹妹。”想到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婴,只知流口涎,小小的身子一股奶香味儿,可爱极了,承钰莞尔笑道。 “那你父亲有没有……让你回去的意思?”老太太还是问出了她最担心的问题。外孙女日渐大了,该找人家了,最初让她父亲同意将她送来金陵,不就是为了她在卫国公府比在泉州能寻门更好的亲事吗?如今他父亲升了官职,就不担心说不到好人家了。 老太太心里患得患失,养了快三年的外孙女,她可舍不得还回去。 承钰放下碗,看外祖母一脸愁容,柔声说道:“这事父亲也问过我,但我没答应。父亲如今官路顺畅,已有两子四女,我看他与沈姐姐也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有什么分别?可是外祖母不一样,外祖母只我一个外孙女,您又养育了我这些年,我岂能此时丢下您回去。” 她这一番话说完,老太太眼圈红红的,有些泪意,背转身拿绢帕擦了擦,又笑着对她说道:“不回去好,不回去好。外祖母可有的忙喽。” “您要忙什么呀?”承钰笑问道。 “当然是挑外孙女婿了!” 一席话说得旁边的辛嬷嬷也跟着笑起来,承钰红着脸,埋头继续喝粥,不想搭理她们。 “二少爷。”才舀了一勺,就听门外的丫鬟在叫二少爷,她本能地朝门外看去,帘子挑开,一个清瘦少年微微弯腰走了进来。 他这两年又长高不少,所以虽然她也长了,但如今却还是只能齐他的胸膛,有时说话还是得很无奈地仰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祖母。”少年长身玉立,穿一身半旧青色长袍,儒雅清俊,如一竿挺拔俊秀的修竹。 他似乎还是那年雨夜初见的模样,眉眼清冷,薄唇紧闭,一双星眸总像含了冰渣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看她时的眼神,到底柔和了许多。 “妹妹。” “二表哥。”承钰挤眼朝他笑,孙怀蔚脸上有过霎时的失神,不过转瞬即逝。老太太在和他说话。 “近来觉得如何?殿试就在下月,读书要紧,但身体也要紧,不要太过劳累了。”自从这个不起眼的庶孙接连中了解元会元后,她不得不对他重视起来。虽然这几年的相处,她渐渐发现孙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天真纯良,甚至有些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不过到底是孙家出来的,往后还指望他们支应门庭,把孙氏的荣华延续百年。 她再不喜欢,也得做出慈爱的祖母样子。 “孙儿不累,祖母不必担心。” 祖孙俩说话还是这么客气疏离,承钰已经习惯了。 她也问过外祖母为什么对二表哥不能像对怀缜表哥一样亲厚,外祖母当时还不承认,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厚此薄彼之分。后来她还是听辛嬷嬷提了几句,说二表哥城府颇深,做起事来果决狠辣,外祖母见了觉得心里头发寒,亲近不起来。 她觉得奇怪,追问二表哥到底做了些什么事,辛嬷嬷让她磨了半日,才说了几件。一是说两年前二表哥刚中解元时,孙步玥的丫鬟不知什么事触犯了他,他就让人当着孙步业的面把丫鬟给打死了。 二是自他不再装傻以来,本院的,外边院子的,少不了想爬他床的丫鬟。去年他的一个三等丫鬟故意跑到屋里,借端茶水之由勾引他,他让丫鬟自己把衣裳脱得一丝不剩,却打晕了让人扔到垂花门外。等丫鬟醒来,发现二门外来来往往的小厮们早把她的身子看了个遍,她羞愤难当,当天就投井自尽了。 从那以后,他院儿里的丫鬟都老老实实,连贴身的大丫鬟也不敢越矩了。 如此这些林林总总七八件,承钰听了很是惊讶,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事儿,而且这样残暴冷酷的孙怀蔚,和她认识的温和淡然,时常爱管着她不许吃这吃那,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的孙怀蔚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早年大舅舅的事,国公府里的人对他免不了有些偏见,所以看法都这么偏激,承钰听了也没放在心上,还是觉得孙怀蔚是当年她救回来,发着高烧没人管的可怜少年。 孙怀蔚请了安就走了,没有多看她一眼,她觉得有些失望,慢吞吞吃完了剩下的半盏粥。今天是回来的第一天,外祖母让她休息,不用去女学上课。早膳用完,二舅母和三舅母来请安,她留在正房和她们说了说蜀地的风土人情,待了两个时辰才回自己的东厢房。 绣桃挑了门帘,她才看到那个清瘦的少年没走,而是坐在屋子里等她。手里拿了卷书在看,黑的是笔墨,白的是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细瘦,指甲是淡粉色的,真比女子的手还好看。 “你回来了。”少年的声音比十五岁时更低沉一些,沉沉的富有磁性。 这是在说她回东厢房,还是在说她从蜀地回来了? 这么句淡淡的话却给了她一种归属感,在外面游荡久了,归来时听到亲人问一句“回来了”?途中的泥土沙尘就能尽皆洗去。 “嗯。”她说道,在他旁边的一张圆凳上坐下。 “我给你的风铃,不喜欢吗?”承钰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放在炕桌上的风铃,笑道:“喜欢。大抵是刚才平彤嫌吵,把它取下来了。” “我去挂上。” 说着她就起身向炕桌走去,拿起风铃,踮了脚尖伸直胳膊,试了几回,无奈还是够不到窗棂顶上的挂钩。 她转身想叫平彤来,却感觉一股熟悉的热气从身后袭来,耳边传来那阵低沉的嗓音:“我来吧。” 她松手把风铃给了那只白皙如玉的大手,孙怀蔚从背后轻而易举地把风铃挂了回去,那股热浪包围着她,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松香味儿,能感受到他温暖的呼吸轻轻地喷在她头顶。 承钰仰头,顺着熨帖的半旧袍子看上去,是一段修长的脖子和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头对视的刹那,她看到他颈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不自禁想往后退,不想身子就抵住他坚实的胸膛,几乎只贴了一瞬间,两人一下子分开,她转过身去,突然羞于仰头和他说话,因此也没看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喘了口气,说道:“风铃,挂好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嗯。”承钰轻轻咬住嘴唇,点了点头,也没送他,听到门帘掀过的声音,知道他走了,才抬起头来,追上去从窗棱边找人,他走得太快,她只瞧了一眼。 孙怀蔚脚步生风,直到走出凝辉院老远,才停下来任胸膛一起一伏地喘气。 他看到小丫头够不到,就走过去帮她。小丫头的头发有股冷冷的香味儿,直往他鼻子里钻,冷香却闻得他身上莫名燥热起来,他看到她雪白的脖子处有一条细金的链子,是很久之前他送她的粉色珍珠链,他低头对上那泓盈盈春水,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有一种看到窗外桃花盛开的喜悦,但又比那种喜悦强烈万倍。 这样强烈的悸动,对妹妹步瑾可从来没有过。 几年后他在战火纷飞的营帐中回忆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承钰的,似乎就是这次低头的意乱情迷,他身在局中,竟忘了世间还有一种叫做“心动”的东西。 —— “姑娘,您在笑什么呀?”一天下来,平彤看自家姑娘打络子时对着络子笑,喝茶时对着杯盏笑,这会儿从老太太那儿吃了晚饭回来,就坐在炕上望着风铃笑。 承钰回道:“没笑什么。”说完继续笑。 起初是微笑,笑着笑着蹦出两声,又低下头捂着脸笑,柔荑一般的手托着泛红的两腮,很是娇憨。 平彤越发摸不着头脑。扯了扯旁边绣桃的衣袖,问姑娘这是怎么了。绣桃看了眼,嗔她大惊小怪,“姑娘高兴就笑呗,就像你得了月钱也要笑一样。” “那姑娘在高兴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绣桃白了她一眼,不理她,自去做事。 平彤不得要领,得了空和绣芙提了一句,绣芙猜不透,伺候老太太的空当儿和辛嬷嬷说起,辛嬷嬷年过半百的人了,什么看不透,听说后放在心上,寻个时候得提醒老太太,该问问表姑娘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承钰在床上辗转反侧,对外人的猜测一无所知——她在猜另一个人的心思。 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她把自己蒙在锦被里猜了老半天,最后闷得昏头胀脑,从被子里钻出来,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窗边挂的那盏风铃。 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要不然他为什么老爱管着我,要不然他为什么生了病也要趁国子监休沐赶回来看我,要不然她说她要去蜀地时,他几乎没有思考就说不准去。要不然挂风铃时她为什么听到某人的心跳那么快。 他喜欢我! 承钰一双小腿情不自禁在锦被里踢来蹬去,前世听到孙涵来提亲她都没有这么快乐过。 守在屏风后美人榻上的平彤又听到了自家姑娘时断时续的笑声,心里忽然担心她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可是他喜欢我,我为什么这么开心? 承钰的小脚停止了扑腾,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像下楼时踩空了一阶,惊魂甫定地望着廊下风铃。 这种感觉好熟悉,前世她对孙涵暗许芳心时,也如此刻这般心情。她竟然早就喜欢上了孙怀蔚!把她自己都瞒了过去,像是谁偷偷在她心里埋了火种,今日孙怀蔚一个眼神点燃了它们,熊熊火焰燃起来了她才发现,但已经束手无策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暴雨的夜里给他送伞?和平彤把高烧的他扶回来照顾?不,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只当他是个可怜人,像极了前世凄苦无助的自己,出于同情才想拉他一把。 她在贫瘠的内心随手洒了一把种子,又在不经意间点滴浇灌,春风吹来时她偶然发现,花儿已经摧枯拉朽地燃了整片荒原。她喜欢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再拔掉。 舍不得啊。从孙涵把她的一颗心刺得千疮百孔,心里已经好久没有住进过一个人了。 上半夜在想他喜欢自己,下半夜在想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第二天承钰起床拿描花镜子一瞧,果然见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怕外祖母见了要担心询问,她让平彤到厨房拿了两个热鸡蛋来渥着。 热鸡蛋敷了小半个时辰,她感觉眼底青色似乎消减许多,才去了正房陪外祖母用早膳。进屋的时候丫鬟们还在摆饭,外祖母一见她就觉得不对,拉着她细瞧了瞧,说道:“这是怎么了,眼底青黑青黑的。” 承钰心里咯噔一下,不想还是让外祖母发现了,正思索怎么解释,就老人家说道:“刚才蔚哥儿来请安,也是黑着两个眼圈,他说是天气暖了,昨晚发闷睡不着。钰儿也是因为热吗?” 她就势点点头,老太太便嘱咐绣桃给她换薄些的被子。平彤在边上很想说自家姑娘是因为笑得睡不着的,看了看承钰,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无缘无故的,姑娘怎么又在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吃过早膳承钰便去东跨院上课,算来顾女先生如今也有二十七八了,仍在国公府教未出阁的姑娘们,似乎没有再出嫁的意思。师生相处近三年,顾女先生对她那点偏见早没了,甚至称赞她的字已经超出她的水平,过年前还央承钰写了副对联。 说来这还是依着孙怀蔚的描红练出来的,承钰抿嘴一笑,忽然很想去看看他那两个可爱的黑眼圈。 不过如今他和怀缜表哥不在跨院的族学里,也没去国子监,而是在去年认高氏的父亲做了老师。高氏娘家之所以显赫,不仅因为有个巡抚哥哥,还有个任内阁首辅的父亲。本来高阁老是想单独指点外孙孙怀缜,但他在看了孙怀蔚乡试的文章后,非常赏识他的才能,主动提出要教习这两个外孙。 所以孙怀蔚现在应该在去高府的路上。 前世就听孙涵说过,官场中有很多提前认门生的现象。当朝权贵在考场中慧眼寻找相投的文章,如果有中意的,就会私下关照那位考生,而后等那位考生入朝为官,就凭此师生关系结成一派。朝中许多派系就是凭借师生或同门的关系联结起来,成为一股股制约皇权的力量。 二表哥能得首辅大人赏识,上月春闱又中了会元,如此以来,殿试怎么样也能进前三甲吧。 刚进枕雨阁,就有一个小胖团子扑来抱住了她,承钰捏住她圆滚滚的胳膊,说道:“你要再跑急些,咱们俩非得摔倒不可。” 孙步琴一张苹果脸一年四季都红扑扑的,此刻笑望着她的承钰表姐,圆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无所谓道:“不会的。” 承钰无奈,自从段越珊来了后,琴丫头顽皮的天性似乎被她引得彻底释放,二舅母总在外祖母面前说小女儿越来越难管教。 不过段越珊却比从前沉静了不少,许是得益于顾女先生辛苦教导。她去年年底及笄,二舅母当了她的赞者,不过亲事暂时还没说下来,金陵那些少爷们似乎都有些介意她太壮实了,而且去年她跟着三舅舅去校场射箭,把教头都给比下去了,一时更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承钰劝她收敛些,她却满不在乎,说道:“倭瓜似的孙步瑶都要出嫁了,我愁什么?” 承钰当即捂住她的嘴,庆幸旁边并没有其他人听了去。 孙步瑶这月月底出嫁,前年因为要给皇太后守丧给耽搁了,今年看着男女两方年纪渐长,才又挑挑拣拣择了个黄道吉日。 枕雨阁眨眼便是一日,下午下学她和琴儿越珊结伴回去,刚出东跨院就撞见大舅舅孙立言。 几个姑娘屈身向长辈行礼,孙立言摆摆手,连说三个“好”,便脚步匆匆地钻进了跨院。 “大舅舅这是干什么?他怎么会来东跨院?”承钰奇道,这里不是女学就是族学,既无戏台子也没有姬妾,难不成是孙怀薪做错了事,大舅舅来族学揪他的? “你还不知道呢,大伯听了那个道长的话,说得在族学门口砌个水塘,他才能再得个男孩儿。”孙步琴说道。 东跨院族学的水塘?承钰一时思绪纷纷,前世捞起琴丫头尸体的地方不就是那儿的池子吗?可是她走之前也没见那儿砌了个水塘啊! “是在你去蜀地这几月砌的,大伯还挺急的,慌里慌张就找人弄好了。”孙步琴道,“听说那口水塘养了乌龟,表姐,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吧。” “不许去!”承钰突然提高声调,说得果决不容置疑,倒把孙步琴和段越珊吓了一跳。 “为什么呀?”琴儿皱眉道。 “因为…….因为族学里头还有外男来读书,琴儿大了,得避讳。你要是想看乌龟,我让小厮到外头买了来给你玩好不好?” 孙步琴眉头松了松,无奈道:“好吧。” “你记着千万别去那儿,我就给你买两只大乌龟。”承钰拍了拍她的头,心里却想起前世琴儿就是死在十二岁,不由一阵心悸。 回去后她和外祖母提起这事儿,提议能不能把那口水塘填了,外祖母摇头说道:“你大舅舅费了几千两银子找人砌成的,要给他填了,还不和你拼命。” “什么水塘要耗几千两银子?” “倒不是水塘,而是水塘底下放了道长给他的宝物,据说是要养风水,风水养好了,保他再得个解元儿子。”老太太有些无奈。她何尝不知道长子是纵欲过度,亏损了身体,如今屋里养了十几房姨娘,却没有一个肚里有动静的。还是之前高氏的贴身丫鬟亦兰,前年得了个女儿,如今又怀上一个。 解元儿子?他有怀缜表哥和二表哥还不够吗?大舅舅也忒荒唐了些,去年开始吃些乱七八糟的丹药还不够,现在又折腾起风水来。 晚膳后掌灯前,二舅母来回话,承钰趁机又嘱托了一番,让二舅母别让琴儿往族学刚砌的那口水塘跑。随后三舅母抱着敏哥儿来请安。敏哥儿如今有两岁了,意外地喜欢黏着她,只要见了有承钰在,立马丢了自己的娘亲扑到承钰怀里。 承钰自然很喜欢他,怀里这个奶娃娃穿了身墨绿色万字福的褂子,戴着墨绿色的瓜皮小帽,胖嘟嘟得像个西瓜。她两只手伸长了才楼得完。 “敏哥儿,快下来,瞧把你钰姐姐的裙子都给蹭脏了。”三舅母轻声斥道。 “没关系。”承钰抱着敏哥儿哄逗,敏哥儿大大的眼睛看着她,从袖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竹蜻蜓,咧嘴笑道:“给钰姐姐。” 承钰觉得很惊喜,腾出一只手接过碧绿的竹蜻蜓,又拿它逗敏哥儿,敏哥儿白胖胖的小肉手正要抓住竹蜻蜓时,她又忽得拿开,引得男孩儿伸手去抓。 孙怀蔚和他大哥来请安,进屋看到的便是小丫头抱着个更小的胖团子,正玩得开心。这么一副画面,他不禁联想到往后,往后小丫头若是为人母了,抱着自己的孩子,或许也是这样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有些荒诞,承钰才多大,就算说亲也得等到明年了。祖母最心疼这个外孙女,恐怕到时候要好一番挑选,如果下月的殿试他能进士及第,不知道祖母会不会考虑有个状元的外孙女婿。 觉得自己越想越远,甚至有些控制不住飘飞的思绪了,他努力压抑住脑海里的连篇浮想,和大哥一道向祖母请安。 今天两人见面,中间虽然隔了许多人,但她们似乎都成了摆设,同桌上的那套水墨山水茶盏没区别,人影在承钰眼前晃来晃去,人声成了嘈杂的乐声,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屋里烧着暖春的气息,有杜鹃花,有迎春还有桃花,她的面颊微微有些发烫。 “缜哥儿蔚哥儿准备得如何了?这回祖宗保佑,三甲里边怕有两个都是咱们孙家的子孙。”卢氏笑道,她现在想对两个哥儿好些,往后请任一个来给她的敏哥儿启蒙。 “三婶母说笑了。二弟会试考的第一,进前三甲希望很大,我已排在三十名以后了,恐怕得个同进士就不错了。”孙怀缜温和地笑着说道。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如今有你外祖父从旁教导,你们只管听他的。”老太太说道。 孙怀缜正要回话,忽听那边传来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哥哥抱,哥哥抱。” 发现是承钰怀里抱着的敏哥儿,两只圆滚滚的手臂绝得老高,要往他这边扑过来。 承钰抱着分量不轻的男孩儿朝这边走过来,孙怀缜下意识地微张双臂准备接过孩子,却没想到她走到旁边的二弟面前就停下了,如卸重担般把敏哥儿放到二弟怀里,而二弟则稳稳当当地接过孩子。 敏哥儿果然是要二弟抱的,趴在他的身上笑眯眯地流口水,似乎很喜欢这个堂哥。可孙怀缜觉得哪里不对,这么副景象,怎么有点像他前日去的一个同窗家里,那位同窗二十有六,也是一进屋,妻子就把咿咿呀呀的孩子抱过来给他。 什么叫“也”?孙怀缜摇摇头,看承钰表妹已经走回祖母身边坐着了,哪里又有刚才那幕少年夫妻的旖旎样。可能是书读昏了,才会有那么一瞬的错觉吧。 抱孩子的两人却丝毫没发觉孙怀缜在看他俩,承钰退回去挨着外祖母坐下,刚才把敏哥儿递给他时,那孩子扑得急,他接得也急,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从她衣袖上绣的玉兰花直拂过手背,她现在只觉得右手手背烧得慌,左手交叠上去似想掩饰什么。 卢氏笑着说道:“敏哥儿喜欢他二哥,沾沾二哥的读书气,日后也中个进士回来光宗耀祖。” 一屋子人的目光似乎都在他和堂弟身上,孙怀蔚瞟了眼祖母身边的小丫头,她也在看自己,不过两人目光相撞,下意识地都迅速移开。他心旌摇动,忽然想到刚才接孩子时,手掌似乎滑过她的手背,嫩得跟刚剥好的鸡蛋一般。 敏哥儿还在搂着他的脖子“二哥二哥”的叫,他也奇怪,从前在国子监时,他一月才能回来一次,但这孩子就是爱和他亲近,见了他就要让他抱。 又说了会儿话,老太太说乏了,人便从正房退了出来,承钰走在前面,捕捉到身后他的声音,似乎是让怀缜表哥先走一步。她把步子放慢了,眼见两位舅母走远,那股淡淡的松香味也越来越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我屋里,沏了普洱茶,你不是爱喝苦些的茶吗,要不要,去喝一杯?”是承钰先转身说话的。 “好啊,我正好在街上看到你爱吃的梨花膏,给你,买了两块。”她没仰头,只能感觉到男子的气息在头顶盘绕。 晚风是暖的,吹得窗前的风铃又“叮当”作响,孙怀蔚坐在临窗的炕下,端着她倒的茶,抬眼看了看飘荡的铃儿。 “你不是不许我吃太多甜食吗?怎么又给我买了梨花膏?”承钰打开他从袖里摸出的小纸包,还带着他的温度,梨花膏方方正正的一块,安静地躺在纸包里,散发出清甜的味道。 “想着买回来,你应该会高兴。”孙怀蔚淡淡地说道。 昨天之后,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他不说为什么当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她也不问,商量好似的,当什么也没发生,想着往常是怎么相处的就怎么说话交谈,但总感觉味道不对了。 普洱茶苦涩,但回味甘甜,齿颊留香,他不知不觉又喝了一杯。 “晚上还是少喝些茶吧,不然明天给外祖母请安,她老人家又得问你怎么眼底乌青睡不着觉了。”承钰咂着梨花膏说道。 “那梨花膏你也少吃些,下次别又嚷着牙疼。”他淡淡地说完这句,余光瞥到小丫头别过脸在偷笑,自己也情不自禁抿嘴笑了笑。 他给她粉色珍珠,他给她风铃,他给她梨花膏,她从没问他要过,但是他给,因为另一个人向他要过。 但是昨天那一眼后,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把她当作另一个人。昨晚自虐般的失了眠,他把十八年来从未经历过的那种悸动回忆了若干遍,晨光熹微时,他望着窗外微红的天际,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再不能把小丫头当成妹妹的替身,她不叫孙步瑾,她就是她,是他心里无人可替的小丫头。 “蜀地那边,可好?”想到她回来两天,还没和她好好说说话,况且又是离开了这么久。那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他记得模糊。只知道正月初一的饽饽味同嚼蜡,芝麻馅的元宵吃在嘴里也没什么味道。 “那儿比京城还冷,冷极了却又不下雪,屋里生了地龙还好,一出去立刻觉得寒气往骨头里钻……” 这算是把话匣子打开了,孙怀蔚端着茶杯不放手,静静听她说那些趣闻,偶尔对上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他心里的小鹿撞了一下又一下。从前怎么没发觉,小丫头的眼睛这么美。 “那儿的路可陡了,很多地方车马不能至,只能丢了车步行……”承钰正说到兴头上,却听外祖母屋里的绣芙来了,她只好停了话问道:“绣芙姐姐有什么事吗?” 绣芙站在门帘处没再往前进,看到孙怀蔚时显然吃了一惊,随即笑道:“没什么事,老太太让我来看姑娘歇下没有。” “到亥时了吗?”她问道。 “还有三刻钟才到。”绣芙回道,“姑娘没有歇下我就去回老太太的话了。” 她说完转身出了东厢房,承钰却奇怪,平白无故地只想瞧瞧她睡下没有? 孙怀蔚哪里不明白祖母的意思,正月她生辰那日,祖母就有意说起孙子辈的哥儿姐儿日渐大了,成日里待在一处恐不合规矩,就是再亲密也要注意个度。 其他几个弟弟妹妹还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却知道那是祖母在旁敲侧击,小丫头和大哥三弟都不亲近,唯独喜欢跟他腻在一起,虽说两人从没做过什么越矩的事,但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己心里坦荡可架不住那些长舌的丫鬟婆子议论。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发现自己对承钰的心思起了变化,具体什么他说不清,但绝不再是对妹妹步瑾那种纯碎的爱护疼惜。 孙怀蔚侧头看她,只见她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一张小脸莹莹如玉,透着豆蔻年华的青涩,盈盈妙目如含春水,真像正月里她送给自己的一盆水仙花,水嫩嫩一掐就断,看得他喉头突然升起一股燥热,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承钰看他突然起身,问道:“你要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日后,慢慢说也不迟。”孙怀蔚没等她再说一句,拔脚便走出了屋子。原指着廊下晚风一吹,头脑就能清醒些,却不想春风里夹杂着庭院里的花香,更撩得他心里莫名燃出一把火。 回了扶摇院,不等容芷备好热水,他疾步走到净室,拿起凉水淋了一通,才觉得身体舒缓不少。 承钰倒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还疑惑是不是她讲的见闻无趣,他不想听才急着要走的。 —— 四月里天气愈发暖和了起来,褂子云肩一律都让平彤收到了立柜里,承钰只穿一身轻薄的杏子黄春衣,坐在庭院里和琴儿剥枇杷吃。 今日休沐,恰逢春光大好,一片晴寂,她吃到一个很酸的枇杷,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世安王府,陆玉武爬到树上给她摘的那些枇杷。 当时因为孙步玥从树上摔下来,他们也没了心情摘枇杷,还是临走的时候,陆玉武追上来,悄悄塞了一把在她手里。她手小,塞来的五个掉出去三个,最后两个她拿回来,剥来尝了尝,酸得她直冒眼泪。 算来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收到玉武哥哥的信了,前年他在信里给了一个地址,她陆续寄过几封,但总不见回信,他的消息还是听偶尔回娘家的姨母说起的。 宣府那样的地方,从来不会太平,能安安静静守着城门吃几日沙子算是奢侈了,大多时候匈奴进犯,他和他祖父二叔就得带了兵去平叛,吃敌军的刀子。 其实她想起陆玉武,脑海里立刻浮现的还是前世见他的样子,那时她十三岁,刚来国公府,他也刚从冀州回来,处处透着一个边关将领的硬气,总是若有所思地沉着脸,来国公府后叫一声外祖母,不肯再多说一句话。甚至感觉孙步玥在一旁盯他久了,狠狠地给她瞪了回去。 不过是因为姨母喜欢她,他才愿意多和她说上几句话,她嫁给孙涵后离世安王府远了,姨母想念她,有时托他带了东西来看她。 几年后他娶了孙步玥,却在新婚期间回了宣府,那之后她有了身孕,直到临死前两人也没再见过面了。 重生这一世,因为来金陵的日子提前了几年,倒让她和陆玉武多了些少年的相处时间,两世的情谊加起来,她都觉得纯真而值得珍惜,而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得想法子,让玉武哥哥别再娶了背着他偷人的孙步玥。 “表姐,这枇杷和你衣裳一个色儿呢,真好看。”孙步琴面前堆了小山似的皮和核儿,嘴里还塞了一个,指着她的春衫说道。 “你喜欢这颜色吗?我让人拿了布料给你做裙子?”承钰看她吃个枇杷糊得满嘴都是,摸了绢帕来替她擦嘴。 “你都十二了,总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她仔细把琴儿粉嘟嘟的小嘴擦干净,却听琴儿反驳道:“我才不是小孩子呢,三哥那天看到我说我长大了,是大女孩儿了。” “你三哥?”承钰皱眉,“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就在跨院里,下学的时候碰到他,他和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一起从族学里出来。”孙步琴话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去族学了?” 被表姐发现了,她有些讪讪的,说道:“想去但没去,就在游廊那儿撞见三哥了。” 承钰叹口气,说道:“记着以后千万别往族学那边去,你瞧这回就被外男看见了吧。” “那个大哥哥不算外男,我听三哥说他是孙家的旁支,出没出五服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来族学还是祖母允下的。”孙步琴吧咂着枇杷汁说道。 承钰听她这么说却像被轰了魂儿一般,剥枇杷的手停了下来,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听三哥叫他孙涵。” 孙步琴吃完手里的,要去拿承钰刚剥好的,才发现她的表姐像尊石像似的,小脸蜡白,一动不动。 “表姐,表姐!”她叫了好几声承钰才有反应。 “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嗯……脸很白,有点长,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还叫了我一声三小姐。”孙步琴说道。 孙涵可不就是一张容长脸,外人面前斯文温柔,表里不一的样子吗?承钰恨恨地想着,可是他怎么又和孙怀薪认识了?听琴儿说起来,两人似乎还是熟识。 “姑母!”承钰被孙步琴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回头一看,见一个美貌妇人正朝庭院中走来。妇人穿了件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淡蓝暗花中衣,梳着堕马髻,气度高华,美得端庄。 “姨母。”承钰起身叫道。 大孙氏揽着朝她奔来的孙步琴,看到承钰展颜笑道:“许久没见到我们钰姐儿了,可把姨母想坏了。” “承钰也想念姨母。”她笑着走上去挽住大孙氏另一只手。 “你去你爹那儿过得好吗?新年怎么过的?姨母的红包还没给你呢。”三人边走边说,到了凝辉院正房见老太太。 老太太正在和卢氏说话,知道老太太喜欢这个幺孙,卢氏便时常抱了儿子来,她如今把那些拳脚功夫都抛到一边,一心一意要当个贤妻良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老太太见是长女回来了,忙叫绣芙斟茶,笑着问道:“今日怎么想起来了?” “来看看钰姐儿回来没有,我给她备的压岁钱还没给她呢。”丫鬟搀着大孙氏在炕上坐下,绣芙端上一盏君山银针。 “你还怕给不出去。”老太太笑道,又问,“过几日似乎是武儿的生辰吧?” “是。”大孙氏呷了口茶,放下茶盏说道,“眨眼都十八岁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是他十五岁刚走那会儿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外头这三年过成什么样儿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得怪他祖父,要磨练,这京城里的兵马司神机营任他磨练,做什么非得把他带到边境去,天底下也有他这么不把孙子当孙子的人!” 大孙氏略微吃惊,倒不是因为听到母亲责骂公公,而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母亲主动提起她夫家那边的人。 敏哥儿看到承钰进来,迈着短短的小腿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裙子,仰着小脑袋叫“钰姐姐抱钰姐姐抱。” 敏哥儿是越来越重了,承钰实在抱不动,只能拉起他的小手,牵他到炕上坐下,再把他抱到自己腿上来。 “敏哥儿,叫姑母。”卢氏向儿子指了指旁边的大孙氏。 王府家中丈夫勤于公务,常奔忙在外,儿子也远在漠北,因此大孙氏常常回娘家和母亲几位妯娌说话,敏哥儿看她也面善,乖乖叫了声“姑母。” “敏哥儿越来越像立行了。”大孙氏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蛋子,笑道。 “是吗?底下人还说他长得像我多一些。”卢氏听她这么一说,又仔细看了看儿子。 “你俩都长得俊,孩子也俊,看得我真想把敏哥儿抱回王府养着。”大孙氏笑道。 卢氏道:“姐姐要真想要个孩子,不如再和世子生个出来,到时候也有侄儿陪着你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粗鄙,不过是妯娌间的体己话,况且彼此也熟悉她的性子,倒也没有反感。大孙氏面色微红,道:“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也这把年纪了。现在只指望着冀州那位早些回来尽尽孝,也就没什么所求的了。” “武儿要回来了吗?”老太太问道。 “半月前收到信,说就是这月回来,他二叔想赶在他生辰之前。如今战事已平,匈奴人让他祖孙俩打怕了,签了附属国的协约,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大孙氏说到这里颇为骄傲。 “那就好那就好,再好不过了。”老太太连声说好,眼里不经意泛起点点泪光。 “玉武哥哥封了镇国大将军,回京后陛下必定还有赏呢,姨母就等着玉武哥哥给您挣了超一品的封诰回来把。”承钰笑道,被大孙氏点了点鼻子,“数你嘴甜。” “侄儿也有十八岁了,定人家了吗?”卢氏问道。 大孙氏摇摇头,“等他回来再议不迟,虽说是父母之命,但我觉得还是他喜欢最要紧。”她想到家里那位小叔子,因为娶不到心爱之人,郁郁终生,至今未娶,一双眼睛似永远蒙了层灰,她心里发冷,不想儿子也变成他二叔那样,决定随他心意,让他自己做主。 况且……大孙氏看了眼身旁水灵甜美,娇娇嫩嫩的外甥女,这些年她瞧在眼里,承钰是越发出落得俏丽清秀,小家碧玉,模样不论,毕竟是母亲身边带大的,脾性教养算得是京城贵女中一等一的。她早就有意替儿子说亲,但之前因为外甥女还小,不便探母亲的口风。 玉武从前也最疼爱这个小表妹,等他这回回来看了,如果他有意,自己就先大着胆子向母亲提一提。 大孙氏坐了会儿,陪母亲用了午膳,临走时除了新年压岁钱,又添上承钰十三岁的生辰礼物,承钰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累人。 最后又拿出一个玲珑小巧的雕花镂空香盒。 “这份算是你玉武哥哥的。他那边没什么稀奇玩意儿,写信来让我替他给你选盒胭脂。”大孙氏扭开粉盒的机括,一股淡淡的香意扑来,是杏子红的脂粉。 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泉州,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陆玉武,他也是送了自己一盒胭脂,不过被姜韵把盒子打碎了。 时间竟过得这般快,都三年了。 承钰接过粉盒,一时有些怔怔。 “这是高丽国进贡的吗?”孙步琴瞧了眼粉盒,问道。 “是啊,宫里头的娘娘也用这个,陛下前些日子特赏了戍边将军的女眷,因此得了几盒。”大孙氏道,“琴儿怎么知道?” “我上回看大姐在用。”孙步琴说道。孙步玥这几年待在高府,过年才回来一次,当时她和姐姐步瑶去扶摇院找她,就见她在用这样的脂粉涂脸,姐姐问她要她不给,说是高丽国的贡品,她舅舅给她的,非常难得。 “钰姐儿也该学着倒饬自己了。”大孙氏摸了摸外甥女溜光水滑的头发,想到她平日里连一点寻常的脂粉也不沾,若是哪日认真梳妆起来,还不知得美成什么样儿呢。 她想了想,应了姨母一声“好”。前世嫁给孙涵后,他母亲做惯了清苦的寡妇,见不得儿媳整日涂脂抹粉,因此她也渐渐弃了那些脂粉,素面朝天起来。重生时才只十岁,更无心打扮,今天经姨母提醒,她才恍然自己已经快八年没碰过胭脂了。 这杏子红好看,不知涂在脸上,他看见了会不会注意到?想到这儿,承钰抿嘴一笑,决定明天就抹了给他看。 不过还没等她第二天擦上,当天晚上孙怀蔚来东厢房时就看到了。 他今天回来时特地绕路去买了她爱吃的芝麻南糖,而东厢房的一事一物他再熟悉不过,一进屋就看到了放在金丝楠木梳妆台前的小匣子。 承钰顺他视线看去,笑着说:“那是姨母给我的生辰礼物。” 姨母?孙怀蔚眉头一皱,小丫头的姨母也就是世安王府的世子夫人,而她的长子就是那位不停给承钰寄信的世孙。 从前年开始,宣府来的信他收了不下数十封,每封都在问她安好,每封都在想她诉说边关生活,每封的字里行间,在他看来,都是对他的承钰的觊觎! 来一封他烧一封,去国子监的那段日子,他就让管事的送来,他在国子监的舍房里烧掉。起初小丫头有寄去宣府的信,无非是些生活琐碎问候话语,也让他一一烧掉。他的小丫头只能有他一个表哥,而现在,他的承钰更只能有他一个人。 表哥这个身份也得换,至于怎么换,等四月殿试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他自会向祖母提出。到时他有了权势地位,祖母就算不答应也得答应。 一时盯着那个精致的粉盒,他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把它扔出去。承钰却把盒子捧到他面前来,笑着问道:“你觉得这颜色好看吗?” “不好看。”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果断,她倒愣了愣,不经意露出几丝失落,道:“既然不好看,那我就不用了。” 说完把它赏给了平彤,平彤知道这盒胭脂名贵,一时还不敢接,直到撞见二少爷冰霜一样寒冷的眸子,才吓了一跳,忙接下了粉盒。 孙怀蔚放下那包芝麻南糖便回了自己的偏院。容芷估摸着自家少爷回来的时间,早沏好了他爱喝的普洱茶。不过今日把茶递到他手里时,心下却有些疑惑。 平日见二少爷从凝辉院回来,虽然面上淡淡的没什么神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心里是快乐的,今天却是怎么了?面如冰霜,神色严峻,喝了三杯茶,也没见他眉头松过。 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忽听他问道:“你知道哪儿的胭脂最好吗?” 二少爷这是在问她女儿家的胭脂吗?她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二少爷怎么会问这些?难不成……是要给她买? 不可能,自从上次二少爷因为盼儿想爬床,叫人把她脱光了扔到二门外,偏院里包括她在内的一众丫鬟再也不敢起什么心思,二少爷也从没流露对她们有什么欲望。 那今晚二少爷这么问…… “我在问你话。”直到再听到二少爷冷冰冰的声音,她才如雷击了般清醒过来,忙回道,“奴婢一直在府里伺候,少有出门,胭脂都是托出门的姐姐带回来的。奴婢们用的都是次一等的,二少爷若想要好些的,我听她们说,还是得杭州那边的脂粉最好。” “杭州?”孙怀蔚喃喃,眉心沉了沉。 第二日是孙步瑶夫家送来催妆礼的日子,二十四担催妆礼抬到国公府时,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二门外的小斯,二门内的丫鬟婆子,脸上都溢着喜气,捧着红纸红布忙里忙外。 卫国公府似乎很多年没办过喜事了,上一回还是三太太卢氏嫁来时挂过红绸子,大概八九年前的事了。 承钰跟着乐了一天,和几个手巧的丫鬟学着剪出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户上,又教孙步琴给她姐姐打攒心梅花的络子,到晚上睡觉前,她才想起今天一整日都没见着孙怀蔚。 “二少爷今天来过凝辉院吗?”承钰躺下了又起身问平彤。 平彤摇摇头,“似乎没看见,倒是大少爷来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她秀眉微蹙,心里想着他莫不是有了什么应酬。自他中了解元后,免不得有许多有意结交之人,去年春他和怀缜表哥带了她与表姊妹到玄武湖赏桃花,一路行来就有不少书生打扮的青年和他们打招呼,甚至听他们称呼,有的竟还是同知大人,寺丞大人。 一举成名,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当时觉得眼前的二表哥有些陌生,他不再只是困在国公府里默默读书的少年,不用再装疯扮傻,他气度如华,不卑不亢,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另一面。 第二天她见到孙怀缜,便问起二表哥去哪儿了。孙怀缜之前因为高氏的事对她有意疏远,这两年两人关系稍微有了些改善。 “二弟说他有个杭州的同窗邀他去游玩了。”孙怀缜说道,“二弟没有和表妹提起吗?” 承钰摇了摇头,孙怀缜却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自己会认为二弟去哪里需要告诉表妹呢? “烟花三月的杭州一定极美。若是不为着下月的殿试,我倒也想去走一走。” “等四月殿试结束,怀缜表哥再去也不迟啊。”她莞尔道,忽然想起孙步琴提起看见孙怀薪和孙涵在一起的事,问道,“表哥知道三表哥近日在做什么吗?” 提到这个顽劣的三弟弟,孙怀缜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道:“去年他读了半年书,实在说不爱读,三叔就打算让他考武举,结果他吃不住苦头,又说要回族学继续读书。前半年我忙着应付春闱,也没怎么管教他。” “怎么,他又来欺负表妹了?”他说话一向谦谦有礼,语气温柔,听了让人如沐春风。 承钰笑着摇头,“我很久没见过三表哥了,只是听琴儿说起三表哥最近似乎和一个叫孙涵的人走得很近,也不知道这位孙公子是什么人物,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表哥可别给人骗了才是。” “孙涵,这名字熟得很。”孙怀缜低头思索了会儿,抬头笑道:“我想起来了,他是孙家的旁支,家里没落了来投靠本支,今年他还是和我一起参加的春闱,不过似乎落榜了,乡试的名次倒是很靠前。” “若像表妹所说三弟愿意和这样的人结交,倒是好事。” 好事吗?孙涵那样的人,冷血无情不择手段,为了自己的仕途,想借妻子娘家的关系上位,求娶孙步玥不得,就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前世她来国公府时孙涵已经颇得外祖母欣赏,似乎也是因何孙怀薪走得近的缘故,国公府任他出入,逢年过节都有他的一席之位,也正因如此,他才找到机会向自己献殷勤。 还是她太过软弱愚蠢,一点点关心就让他骗到了手,甚至和他的私情被发现后,还哭求外祖母将自己嫁给他。外祖母疼她,哪有不答应的,立刻让大舅母着手操办,嫁妆足足添了八十抬不说,还在繁华地段给她买了处五进的宅子。要知道孙涵在娶到自己以前,是和继母挤在只有一进院落的胡同里。 他当时没什么人脉,外祖母就让二舅舅三舅舅带着他四处走动,上下打点,后来他结识了不少权贵,又中了进士,当了四品大员,却丝毫不念及外祖家的恩情,甚至连外祖母的丧仪也不让她去。 还是玉武哥哥带她去见了外祖母最后一面。 认识这样的人,是好事吗? 孙怀缜看表妹面色不虞,一双眸子水光点点,似乎透着股恨意,关切道:“表妹这是怎么了?” 承钰淡淡一笑,“我无事。怀缜表哥读书辛苦,我今天做了玉萝酥,让绣桃给你送一盒去吧。” “那就谢谢表妹了。”孙怀缜笑起来有一口大白牙,看得人很舒服。这几年她常常给孙怀蔚煲汤做点心,扶摇院里两个读书人,东西既拿去了也不好厚此薄彼,让底下人见了编派,因此孙怀缜也能得一份。 她通常让绣桃送了去。 绣桃这边得了话,应得快,立马就转身去了厨房提食盒。而孙怀蔚还在杭州,她就只好把多余的玉萝酥赏给丫鬟们分了。 当晚孙怀蔚却回来了,不过那时已过了亥时,他料想小丫头一定睡下了,就没再去凝辉院看她,而是让丫鬟把他从杭州带回的箱笼送到了她的东厢房。 承钰一觉醒来,听到微风拂过窗檐,风铃响得极温柔动听,像有情人的碎语,痴缠缱绻散着蜜意。 平彤掀开绣帐,就看到自家姑娘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蛋上漾着浅浅的笑容,乌眸明亮,一把泼墨青丝在松青色的枕上铺开,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白皙。 “姑娘醒了?” “好平彤,你就当没看到,让我再多赖会儿可好?”来国公府后,只要明日是上女学的日子,平彤就会雷打不动地来叫她起床。 可是捂了一晚上的温暖被窝,她怎么舍得离开。 “姑娘快起来看看吧,二少爷昨晚让人送了个箱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呢。”平彤不由分说,已经把绣帐拨开挂在架子床两边。 “快打开看看。”听说是孙怀蔚送来东西,她一把掀了被子,趿着粉色软缎鞋就跑了出来。 绣桃在那边抱了箱笼过来,箱笼是红漆描花的,枕头大小,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不下二三十个小盒子。大大小小,颜色不一,但做工都极尽精巧,琳琅满目。 绣桃拿起一个黛青色的瓷盒,轻轻揭开瓷盖,原来是盒画眉用的螺子黛。 平彤也打开几个来看,全是香膏香粉,而且香味清淡雅致,似有若无,不似寻常发腻的甜香,一闻就知道价格不菲。 “姑娘,二少爷怎么送来这么多胭脂呀,都知道你不爱沾这些粉的。”绣桃说道。 “谁说我不爱了。”承钰咬着下唇抿嘴笑,“你们谁点妆好,先来帮我画画眉。”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绣桃反应快,见姑娘都坐在金丝楠木的圆凳上等着了,忙捧了手中的螺子黛来给她描眉。 去正房吃早膳时,老太太把外孙女仔仔细细瞧了瞧,忽然笑道:“咱们钰儿什么时候擦脂粉了?” 承钰在冒着热气的粥碗中抬起脸,一双眼睛有些紧张,问道:“不好看吗外祖母?” “好看,好看极了。”老太太看着外孙女这张酷肖亡女,而面若桃花的粉脸,想再夸上几句,但是一时舌头打了结,想不到更好的话来形容外孙女的水灵模样,最后说道,“比你步玥表姐还美。” 承钰淡淡笑了笑,若是孙步玥听到这话,还不知要怎么暗地里妒恨她呢。孙步玥如今有十六七了,上次见她还是去年她回国公府过生辰的时候,她看起来越发的成熟妩媚,随着年龄添了韵味,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襦裙,听说面料很珍贵,是宫里头妃子娘娘们才能用的真丝香云纱。 前世见到真丝香云纱还是在孙涵的府上,那块酒红的肚兜横亘在小径上,她亲眼看到孙步玥一丝不挂地和孙涵在竹丛中颠鸾倒凤,忘乎所有。 承钰回忆到这里,彻底没了胃口,粥也喝不下了,和外祖母告辞去枕雨阁上女学。 女学里的人今日见了她都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顾文茵乍见这女学生,怔了怔,看她青葱水嫩的模样,忽然想到十几年前承钰的母亲,豆蔻梢头,应该也是这般“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模样。 难怪陆平里当年喜欢她,喜欢得违背父母之命,也要和自己解除婚约。 孙步琴更是一早上都爱盯着她,用午膳时承钰问她为什么老看自己,琴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子,说因为她的脸看起来像蜜桃一样,她想咬一口看甜不甜。 承钰哭笑不得。 下午下学回去,竟在外祖母的屋里看到孙步玥。她还舍得回来? 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承钰先叫了声外祖母,老太太让绣芙端出中午给她留的金雀酥,她特意选了个离孙步玥远些的地方坐下。 碍于情面她还是和她淡淡打了声招呼,道:“步玥表姐回来了。” 孙步玥别过脸似没听见,老太太在旁说道:“你步瑶表姐要出嫁了,她回来送嫁。” 许是前几天听琴儿说起孙涵,这几日她总是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尤其现在见到孙步玥,就会不住想到她和孙涵做的那些龌龊事。 想来她和孙涵都是钟情的人。孙涵喜欢她喜欢了五年,喜欢得甚至没有碰过她,也不抬姨娘,外边的人说起来还赞他洁身自好,作风清廉。而孙步玥喜欢玉武哥哥喜欢了小半辈子,挨到二十岁也不出嫁,最后如愿以偿了,却跑出来偷人。 承钰呷了口牛乳茶,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抬眼却发现那个方向坐着的人在灼灼盯着她看,好不自在,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把眼瞪过去,孙步玥没想到她会突然看向自己,吃惊不小,忙转移了视线,挺直背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心慌意乱之际却想到刚才姜承钰那双盈盈妙目。她怎么可以这么美!孙步玥妒火中烧,心里烦躁起来。前几日孙步瑶来高府找她玩儿,说起姑母提过武表哥这月就会回来,世安王府一向与高家没什么关系,她想见武表哥,只有先回国公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记得从前武表哥就很喜欢姜承钰,若是他回来看到姜承钰这么貌美的模样,难保不会动心。孙步玥此刻真恨不得跳过去把她的脸划了。 老太太倒没察觉到屋里的暗流涌动,还一个劲儿地叫外孙女吃金雀酥。孙步玥心里更不乐了,她一个嫡长孙女回来也没见祖母叫端点心出来,姜承钰一个外姓女,不过下了学,也不是许久不见,一回来就有点心,还是中午特意留下的。 胸/脯微微起伏,她忽然不想回高府了,没得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叫姜承钰抢走了! “你在高家可时常见着你哥哥?”老太太在问她,她回过神,点头道:“外祖父很喜欢哥哥,特意拨了一个安静的院子给哥哥,白日里哥哥在那儿读书,外祖父下了朝总会抽些时间去只指点。” 阁老大人亲自教导,承钰忽然有些感激高氏,若不是凭了她高家女儿的身份,二表哥也不能跟着怀缜表哥得阁老指点。不过她还听舅舅说过,阁老大人是真心赏识二表哥的,早在看到乡试的文章时,就对他青睐有加。 “不过因院子在二门外,我不常去看,倒是之菱妹妹常去外书房。”孙步玥淡淡说道。 “之菱妹妹?是你舅舅最小的女孩儿吗?”老太太问道。 “是,她前面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在高府我俩正好作伴。不过每日下午她都会去外书房待一个时辰,因为外祖让孙怀……二哥教她诗文,习字。” “你那高家的表妹,听你从前说起,不是个爱念书的呀。”老太太疑道。 “谁知道呢?我带她去了趟外书房,回来就听外祖说要让二哥当她老师。他能有什么才华,之菱妹妹高兴得什么似的。”想到那个曾经不起眼的庶出哥哥,如今竟来抢盖过自己大哥的风头,孙步玥嗤之以鼻。 “你那外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老太太猜出了几分意思,不过还不敢确定。 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祖孙女两人说得云淡风轻,旁边的承钰却差点打翻了茶水。 这意思不是昭然若揭吗?她前世没少听过这类风闻,学生若是能娶到位高权重的老师的女儿,那日后便可平步青云,仕途顺畅,至少能少熬十年! 而高阁老此举,莫不就是有意将孙女许配给孙怀蔚?听孙步玥说起来,高之菱明明不爱读书,却对孙怀蔚能教她一事很满意。 “姑娘你烫着没?”耳边是平彤焦灼的声音,承钰才发现自己终究把一杯茶打泼了,茶水没过手背的地方,有些隐隐发红。 “无事。”承钰任由平彤拿绢帕擦拭自己的手。 他又是个什么心思呢?要知道虽然男人面子上不愿意靠女人,但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哪个不会挤破头去抢,孙涵不就是这样吗? 他为什么从来没跟自己提过他在高府和高之菱的事。 老太太还以为外孙女烫得厉害,眼神都呆滞了,忙让人端冷水来想给她缓一缓。 三五个丫鬟围着承钰转,孙步玥在旁看了冷笑一声,决定等武表哥回来后,除了世安王府哪里也不去了,免得这些下人分不清谁才是主子。 晚上承钰在屋里坐立不安。 今晚的风儿吹得断断续续,窗前的风铃安静一回又忽然轻响一回,反反复复地磨折她的内心。她最后颓然地坐下,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就在几天前,她仅仅凭他挂风铃时低头的那一眼,就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那那位高小姐呢?日日与他待在书房,听他亲自讲解诗文,四目相对的时候还会少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像前世一样,仅仅因为孙涵献的那些殷勤,仅仅因为他对自己温柔体贴,连女儿的脸面都不要了,哭求外祖母把自己许给他。 这世更蠢得厉害,一个眼神就倾心相许。 她转过头,一侧小脸枕在手臂上,眼泪悄悄地爬过眼角就落在了衣袖上,浅碧色的薄纱晕染开一朵墨绿色。 轻轻阖上眼睛,她想起三年前暴雨的夏日,月明如水的中秋夜,元宵节和他牵着手去赏花灯,他在娇杏苑下接住自己的一刹那,还有好多个伴他苦读的日夜…… 这些都是高之菱没有的。 可是他怎么想的呢?他会因为少受十年风雨,一步登天而娶了高阁老的孙女吗? 承钰想到这里,蓦然睁开眼,看到那张脑海里的面容此刻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浓眉如墨,薄唇微闭,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那双星眸,到底带了几分暖意。 他在给高小姐授课时,也是这样看着她的吗? “困了?”孙怀蔚问道。 声音还是那样低沉,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松青色绣竹纹直裰,再不是初次见面时只穿粗布衣衫的少年,这些年来愈发的气度沉稳,举手投足间有了世家子弟的清贵雅致。 承钰缓缓地眨了眨眼,“没有。” 他看到梳妆台前多了琳琳琅琅的胭脂盒子,又闻见她身上多了股清雅的香气,看她眉目比往日明晰浓烈,一张红唇如棠,知道她是用了他送来的脂粉。 孙怀蔚突然很想伸手把她脸颊上的一绺碎发拂到耳后,但手抬了一半停下来,意识到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你在高府,很得阁老大人器重吧。”他听到小丫头轻声问他。 “是。”他展颜一笑,唇边绽开两只梨涡,“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以前她不大爱问外面的事。 “没事,就是想问问。下月殿试,你可要好好准备呀。” “高之菱”这三个字好几次就要脱口问出来了,但承钰狠狠心把她咽回去,如今考试为重,等殿试结果出来后再问也不迟。如果他真对那高家姑娘有意,她就……她想到这儿觉得喉咙堵得慌,努力不去想以后的事。强笑着说自己困了,推他回去。 过了几日国公府这边把催妆礼送回孙步瑶夫家,阖府来了不少亲眷,承钰看着一身红妆的孙步瑶抱着宝瓶出了二门,由软轿抬到国公府东角门,那里早有她夫家的花轿在等着。圆圆的孙步瑶抱着圆圆的宝瓶上了轿子,鞭炮声不绝于耳,春阳明媚,她忽然有一种置身世外的恍惚感。 孙步琴平日里不喜她姐姐管着她,此时意识到再没什么机会让孙步瑶管了,因为她姐姐以后就是夫家的人了,忽然伤感起来,趴在承钰的肩头悄悄啜泣。 三舅舅骑在马上作为娘家的送亲者,她们作为娘家的女眷则坐了后面的车去。孙步瑶的公公是二舅舅的同僚,她的夫家离国公府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中午看拜天地,喜宴一过戏台子便开了场,院中人声嘈杂,人来人往,老太太年事已高,没来凑这份热闹,承钰跟在三舅母后边,心里很对马上又要看戏这事儿很抵触。 忽然记起几年前在世安王府,她不想看戏,但表姊妹们都跟着舅母去了戏台子,她一个人孤伶伶的落在后面,玉武哥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带了她去打秋千爬树。 她极轻地叹口气,现在可没人带她脱离苦海了。 四下里一望,不少女眷都起身往后院子的戏台处去,孙步琴也挽着二舅母走了,段越珊还坐在桌边,撑着头有些犯瞌睡。 承钰心念一动,拍拍她说道:“越珊表姐困吗?不如咱们去和二舅母说,先坐了车回去睡一觉,晚宴开始前再坐了回来,如何?” 段越珊倒没怎么觉得困,她只是也不想去听戏,承钰的提议正中她下怀,两人一拍即合,让丫鬟去告诉二太太一声,便坐了国公府的车往回走。 午后阳光灿然,段越珊一出门便换了个样子,格外的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完全不是刚才疲倦瞌睡的样儿。 她揭了车帘往外看,春阳从外边泻进来,在香车里映出了一格暖黄。“经过海宇楼了。” 段越珊突然兴奋,杏眸闪烁,像发现猎物的小兽。 “咱们去吃些点心吧。”她拉住承钰,不等她商量就要下车。 “等等。” “还等什么,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当然要好好逛逛了。”段越珊怕承钰不答应,仗着自己力气大她许多,想硬拉她下车。 承钰知道拧不过这个表姐,想她从前在安南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到了金陵的确闷得慌,也愿意满足她的愿望和她下车逛逛,只是……“咱们得把帷帽戴上。” 她拿起车上两顶秋香色团纱帷帽,段越珊松口气,知道她同意了,笑嘻嘻地接过帷帽道:“戴上就是了,表妹,咱们下车吧。” 店里的伙计一看两位姑娘通身的打扮,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格外殷勤起来,段越珊说想要个可以看风景的位置,伙计立刻引她们上了二楼临街的一张桌子。 刚坐下,段越珊便滔滔不绝地点起菜肴来,奶白枣宝,玫瑰奶油灯香酥,都是些甜得发腻的点心,最后又添了壶女儿茶,伙计乐呵呵地去了,她兴奋地搓了搓胖手,坐着等点心。 “这儿有什么吃的,你怎么这么熟悉?”承钰听她点菜说话气也没换一口,似乎是常来的,但明明她们深在闺中,几月也出不了一次门。 “我弟弟爱吃这些,怀缜哥哥常买了来,我就顺带着尝些了。”段越珊说道。 是了,段姨母请怀缜表哥指点段越泽,怀缜表哥很尽心,隔日都会往梨仙院走一回。不过,越泽表弟也喜欢甜食吗?她怎么记得他是喜欢肉脯更多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你点这么多吃得下吗?才吃过午饭。”承钰问道。 “说实话,刚才这么多女孩儿坐那儿,我没好意思吃太多,只吃了一碗饭,实在没感觉。”段越珊撇撇嘴,往窗下看去。 这伙计选的地方的确好,窗沿与桌子齐平,四周窗户大开,楼下风光一览无余,承钰看了眼,只见人烟阜盛,人群车马川流不息,街边摊铺琳琅不一。 点心上齐时,她忽见热闹繁华的街市多了另一种喧嚣,街道中央的行人纷纷避让开来,退到街边,翘首望着前方。 “这是在干什么?”承钰奇道。 段越珊塞一个奶白枣宝,回头望了一眼,说道:“应该是军队进城了。”从前跟着父亲武安侯出行,所以见行来的队伍阵势浩大,但除了底下老百姓的私语,听不到一点其他杂声,一看便知是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承钰点点头,因为无意吃食,倒专注地看着楼下的队伍,前世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呢。 “这不是世安王的军队吗?”不知谁起了个头,临窗的人都纷纷探头往楼下望去,甚至坐在中间或另一头的客人也跑来围观。 “哟,还真是。听说这王爷常年戍边,这回还把匈奴打下来了,真是不得了啊!”有人在感叹。 “王爷了不得,听说那位世孙也是个人物,才十七八岁,就让皇帝陛下亲封了镇国大将军。”一个中年汉子议论道,“据说长得还很是英俊呢。” “英俊吗?”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挤过去看,半晌叹道,“哟!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真没见过这么俊的将军,看得我都心动。” “你也不害臊。”旁边人打趣她,妇人翻个白眼,道:“哪个不爱俊爱美了,我家里还有个十四五的姑娘,若是能配这将军倒是……” “哈哈,你就别做这白日梦了,你看对面的茶楼里,全是年轻的姑娘们,听说这位少年将军要回来,早在那儿等了好几日了。”汉子说道,妇人望对面看去,果真是衣香鬓影的一片,黑压压地在窗前站满了,都是娇娇嫩嫩,花朵儿般的水灵姑娘。 承钰也看到了,还从中发现了不少熟悉面孔,定远侯家的三小姐,四小姐,还有许小姐章小姐,都是大学士或侍郎家的小姐们。 没想到玉武哥哥都离开金陵三年了,这些闺阁贵女们听说他要回来,仍不惜到外边抛头露面也要见上他一面。 她不敢揭开帷帽,队伍终于走到她这边了,她这才隔着团纱看到马上的人。中间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将军就是世安王了,他看上去很亲和,不住向四周叫着王爷的老百姓挥手。右边是一个中年男子,背略微驼着,神色平静。 没想到边镇待了三年,陆二叔还是一副伤春悲秋的怨女模样。 承钰无奈,等左边行得慢一步的少年骑马经过,才看清了许久未见的玉武哥哥。 他似乎长高了很多,穿一身银白战袍,坐在马上腰背笔挺,身姿颀长,腰间坠着块朱红色的玉佩,一双长腿蹬着墨靴,分跨在黑马的两边,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秋香色的团纱遮挡,承钰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瘦了许多,多了种从前没有的成熟硬朗,就像她前世初见他时的不凡气度。 “哟,这是谁家姑娘的帷帽掉了呀。”刚才的中年妇人指着楼下嚷道,承钰听到声音往楼底一瞧,一个团纱的帽子像只大蝴蝶似的往楼下扑去。 这帽子不是……她转头一看,果然见段越珊没了帷帽,还呆呆地望着楼下没发现。 “表姐,你怎么把帷帽丢了?”承钰急道。 段越珊看向她的一双杏眼里含着光,像初春时节在玄武湖赏桃花时的目光,因为看到美的事物而充满欣喜感动。 “他他……他是谁?”段越珊语无伦次起来,不等承钰回答,又扒在窗沿探出半个身子看下面的来人。 帷帽落地时,刚好拂过陆玉武的坐骑,黑马的耳朵不舒服地甩了两甩,马上的少年眉目凛冽,淡淡地抬起点墨般的眸子,往楼上看去。 是一个十四五的姑娘,胖乎乎的脸蛋红扑扑的,衣裳华贵,似乎还是世家女子,只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怎么像饿了三天的士兵看到烧鸡的神情? 陆玉武眉头皱得更深了,一路行来他知道有不少女子在窥看他,但这么明目张胆直勾勾盯着看的,还是头一个。仅仅瞥了一眼,他注意到胖姑娘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女子。 她戴着帷帽瞧不清面容,看形容也才十三四吧,团纱隐现下的身段极好,一身素色衣裳,暖阳明媚,正投在那面楼上,姑娘浑身似乎散着淡淡的光华。她在和那位看他的姑娘说话,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拉着她,似乎在劝她离开,胖姑娘却岿然不动,越发显得她柔若无骨。 承钰如今也应是这般身量了吧。三年未见,一想到她,少年嘴角不经意绽开一个微笑,金色的阳光映出他桃花眼中的风情,对面楼上传来姑娘们的低呼。 眼见着队伍勒马走远了,段越珊还没回过神来,不过承钰能拉动她了。“表姐,咱们快回去吧,你的帷帽都没了。” “怕什么,对面那些女孩儿不也没戴吗?我看韩国公家的嫡小姐也在那儿呢。”段越珊说道。 “她们是她们,若叫大人们知道了,一样会被罚的。”承钰知道段姨母如今一心想把段越珊养成深闺闺秀,不喜欢她们在外面抛头露面,好说歹说才把她拉回香车上。 不过余劲没缓过来,段越珊上了车还在咂摸着刚才看到的俊美少年。 “你说他就是世安王府的世孙吗?就是那位十七岁封了一品将军的陆玉武?”她问道。 承钰点点头,“府里常来的姨母,就是他母亲。” “那位貌美的世子夫人,你外祖母的长女?”段越珊一双杏眼水光盈盈,兴奋极了,“那他回来,会和他母亲常来国公府吗?” “应该会吧。”玉武哥哥回来,总得到国公府探望外祖母。 “太好了!” 承钰看她像只欢快的小喜鹊,这香车已经坐不了雀跃的段越珊了,心里忽然一惊:越珊表姐该不是对玉武哥哥一见钟情了吧? 但除了有好吃的,她还从来没见过段越珊对谁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胖嘟嘟的脸蛋上溢满了喜色,杏眼里满满都是期待。 还真是少女春心动了的模样。 她抿嘴一笑,若越珊表姐果真喜欢玉武哥哥倒是件好事,依她的性子,定是要去和孙步玥争一争的,只要这一世玉武哥哥不用再娶了没人伦的孙步玥,她觉得怎样都会好。 段越珊此时再无困意,但没了帷帽不便在城中游逛,于是她们让小厮把香车赶到玄武湖去玩了小半个下午,傍晚时又坐回了孙步瑶的夫家参加晚宴。 等闹完洞房回国公府已经是戍时三刻了,她和舅母表姊妹分别后回到凝辉院找外祖母,一进庭院却听到正房传来连连笑语,似乎还有男子清朗的声音。 这声音绝不是二表哥的低沉嗓音,况且他何时会和外祖母谈笑宴宴? 正自疑惑,门边的丫鬟给她掀了帘,往屋里叫了声“姑娘回来了”,谈笑声骤停,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一屋子的人都向她这边看过来。 “钰姐儿可算是回来了。”是大孙氏,她端坐在炕边,笑盈盈地望着她。 承钰笑着问了声“姨母好。”忽然发现大孙氏身边的人“霍”地站了起来,高高大大,挺拔如松,目光炯然地看着自己,不是陆玉武是谁? 他把一身戎装褪去,此时穿了身家常的月白长袍,不过腰间仍坠着那块朱红的腰佩,气质儒雅,温润如玉,除了那身褪不去的硬朗沉稳,看上去更像是个谦谦书生。 真的是瘦了许多,下颌尖尖,一张俊脸棱角分明,从前春花秋月的小生经过风霜雪雨的磨砺,成了稳重内敛,英气逼人的硬汉。唯不变的是那双和自己一般的桃花眼,悉数风情尽堆眼角,看着她的目光熠熠生辉。 “玉武哥哥。”她唤了一声,是他想了三年的声音。 小丫头长大了!从前那么小的一个玉人儿,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翩若惊鸿,他差点认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厉害,明明想了这么久的人,怎么终于见面时心里又胆怯起来? 不过这身素色衣裳,看着好眼熟。 原本以为他最早也得等到明天来,没想到今晚就来看望外祖母了,承钰粲然一笑,道:“下午我在酒楼上看见你了,你骑在大马上,好不威风。” 果真是她吗,下午见到的那位女子。陆玉武心里懊悔起来,若知道是她在那儿,他当时就该弃了马,上楼去找她。不像现在是回了府求了母亲好一阵,母亲才答应今晚带他来国公府的。 她说自己很威风吗?陆玉武心里欢喜,有好多话想和她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三年啊,他们分别三年了,他都经历了什么?她又是怎么长大的?他一向不善言辞,此刻越是想和她说话,越是说不出口。 “钰儿下午去酒楼了?”老太太关心的是这点。 承钰说道:“越珊表姐说那儿的点心好吃,我们就去了。外祖母您是知道的,我不爱听戏,偏到了别人家里,不是喝茶就是看戏,最是无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您放心,我们戴着帷帽的。” 老太太点点头,道,“若是想吃点心了,让人买回来就是,你们日渐大了,尽量别在外面抛头露面,有失大体。” “外祖母说的是。” 陆玉武听着两人的对话微微笑了笑。还是爱吃点心,还是讨厌听戏,还是喜欢对外祖母撒娇,除了身量模样长开了,内里还是他的承钰妹妹。 这么想时,初见面的那点近乡情怯消减了些许,他正想说话,自外面又进来一个人,绫罗裹身,珠环翠绕,打扮得很是娇艳。 “武表哥。”孙步玥激动得身子小小地颤抖,屈膝施礼时觉得腿软软的,她是太欣喜了。 “步玥表妹。”陆玉武淡然地回了礼。 “武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孙步玥说得有些急,一张娇花般的红唇微张,俏脸明媚而张扬。 陆玉武仍淡淡道:“今日刚回。” “那你还走吗?” 他眉心微沉,简略说道:“这得看祖父安排。” 太师椅上的老太太却说道:“别等你祖父发话了,好好的京城不待去那荒地做什么!这次回来你有军功在身,大将军也封了,怎么样也让皇上给你封个京官,业立了,该成家了。” 这话说出来,陆玉武倒没觉得什么,孙步玥听到“成家”二字却面色微红。 承钰看着她牛皮糖般黏着陆玉武,内心陡然生出一股厌恶。前世她刚来国公府时,孙步玥就是这般对玉武哥哥死缠烂打,可最后呢,她让玉武哥哥娶了她,却又背叛他。 她真想告诉他,但是怎么说呢?难不成向她坦白自己是重生回来的? 若他真喜欢孙步玥了,大概更不会相信她的话。 “是啊,他这次回来,我好歹得给他寻亲事了。”大孙氏附和母亲,却看了承钰一眼。 承钰浑然不觉,挨着外祖母坐下喝茶,出门一日,她还真有些渴了,端着茶盅“咕嘟咕嘟”灌了两杯。 老太太开始回忆金陵贵女圈中有哪些适龄的女子,说了有五六个,大孙氏一一搪塞过去,一会儿各房请安的人来了,看到小姑子带着外甥回来,屋里又有一番热闹。 陆玉武忙着应付舅舅舅母们,连承钰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发现,等母亲说时辰不早,要告辞离开时,他才发现屋里没了她的身影。 不过幸而明日王府设宴,给他和祖父二叔接风,母亲邀了国公府一家前去,外祖母也答应了,过了今晚马上又能见到她。想到这儿,他才觉得有所期待,明天一定要找机会多和她说几句话。 承钰少在外边游逛,一整日下来,小腿酸软,略坐了会儿就向外祖母告了辞,本来想再和玉武哥哥道别,但他忙于应付长辈,她也不好插话,便回了东厢房。 一觉好眠,第二日清晨她才知道今日要去世安王府,还在吃早膳时就见孙步玥来了。她打扮得比往日更为娇艳,眉如翠羽,红唇欲滴,遍地织金的玫红色褙子罩在雪白中衣外,或许是心神愉悦的缘故,鹅蛋脸粉扑扑的,上挑的凤眼眸光闪烁。 虽然心里厌恶她,但不得不承认她很美,承钰只希望这一世陆玉武千万别喜欢她。 坐车去王府时还未到午时,本来外祖母答应要去,谁知出门前又临时变了卦,看来是老一辈的恩怨依然没有释怀,不过少了外祖母,倒多出了段越珊。她听说要去世安王府,赶鸭子似的就跑了过来。 到了世安王府,大花厅中已聚了不少世家夫人小姐,一屋子沉闷的脂粉香味,段越珊一进屋就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男人们在外院待客,世子夫人在内院款待女眷,因此直到吃过午饭,屋子里等着想见一面少年将军的小姐们也没能如愿。午饭后照例是听戏,承钰跟着上到二楼,喝了会儿茶就借口如厕,和段越珊溜了出来。 二人这点上还是很有默契的。 今天的天微阴,刮着朦朦的春雨,牛毛针尖一般飘洒而下,她和段越珊把丫鬟留在楼上,伞也不要了,出来溜达。 承钰在花园找了个凉亭坐下,打算慢慢消磨掉这个下午,她宁愿呆呆地看雨景也不想耳边有戏文聒噪,但段越珊显然是坐不住的,想拉着她在王府闲逛。 “你要逛也得找个丫鬟带路呀,王府这么大,一会儿走丢了怎么办?”她坐在亭子里不愿走。亭子旁边是一排紫藤花架,近四月花期,紫郁郁地开得正繁茂,她忽然记起陆玉武最初给她搭的秋千似乎就是在这儿。 “承钰妹妹。” 她正盯着紫藤花看得出神,忽然听有声清朗的呼唤,侧头一看,是陆玉武朝自己走来。 “玉武哥哥。”她站起身来施了个礼,旁边的段越珊看见来人傻了眼。昨天只远远看了看,没想到今日有机会接触,细看之下更觉得那张俊脸惊为天人,她咽了口唾沫,后知后觉地也施了礼。 陆玉武认出她就是昨天盯着自己看的少女,淡淡地回报一笑,目光又迅速转回承钰身上,“你与我,不用这么多礼的。” 承钰没说话,一时间空气里有些寂静,一个觉得没什么话说,一个窝了满心的话不知从何说。 “我寄来的那些信,你都收到了吗?” “都收到了。”不过从前年开始就没有了。 “那你怎么……不给我回信?” “我回过,回过几封,但再也没收到你的信,想着你是不是换了地方,所以也就没再寄来。” “怎么会?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信,这三年我每月都会寄一封……” “每月一封?”承钰觉得古怪,但看他诚恳的样子,不像是骗她,况且他也没有骗她的必要,那这些信都去了哪儿呢?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孙步玥。但孙步玥这两年都在她外祖家,不可能偷到她的往来信笺。是门房的小厮疏漏了吗?也不可能,要是疏漏,能两年来每次都疏漏,何况她和父亲那边的来信一直没有断过。 “许是路途遥远,驿站遗失了吧。”陆玉武不愿看到她皱眉忧虑的模样,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反正如今可以见面了,信不信的也无所谓了。 驿站能每次都遗失吗?她觉得这事有蹊跷,但和玉武哥哥这边肯定没关系,问题应该出在国公府,她回去得好好查查,这不是单纯一两封信的问题,更像是有人蓄意为之,承钰细思极恐,这府上还有人想遮她的眼蒙了她的耳? 低头间注意到他腰间坠的红色玛瑙石,她三年前送他的,他竟然还随身戴着,看起来已有些磨损了。 “这腰佩你还戴着?”承钰指了指问道。 陆玉武一手托起略沉的玛瑙石,笑道:“你送我的,我就一直戴在身边。只是带兵出去得收在怀里,不然会不小心摔碎的。” 承钰眉心微沉,觉得接不了话。她送他的,他就这样珍惜?从前只当玉武哥哥把她当妹妹宠着,如今两人都大了,他再这样说,总免不了一种深情的意味。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她说道:“这腰佩不如换了吧,改日我送个上乘些的玉佩给玉武哥哥。听说王爷有意让你留在金陵,日后若是在朝为官,这样普通的玛瑙石戴出去,怕要招人笑话。” 陆玉武摩挲着晶莹的石头,心里觉得不舍,这坠子陪了他三年,虽不名贵,但想着是她送的,格外的珍惜。 “玉佩就不用送了,承钰倒是还欠我一样东西没给。”他轻轻放下腰佩,笑着说道。 承钰抬了抬眉,眼睛里全是茫然,心里思索到底欠了他什么。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半晌后却见她的一弯小山眉仍皱得紧紧的,他一颗心沉了两分。她竟是忘了。 面上还是微笑着,轻轻吐出那两个字:“靴子。” 承钰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迟钝了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哦!是了,你走的时候要我做双靴子给你。我都给忘了。本来是做好的,但你一直没回来,我想着等你回来鞋子就小得穿不上了,所以把它给越泽表弟了。” “越泽表弟是?” “她的弟弟。”承钰指指身边的段越珊,伊一直没说话,还像昨天一般盯着陆玉武看,看了又看,越看越欢喜。 陆玉武倒是没在意,他关心的是承钰竟然把做给自己的鞋子给了别人。 “你若是还想要,我再做一双给你。” “好。”承钰都这样说了,他还有什么异议呢?但他心里总有些失落,眼前的人比三年前出落得更加玉雪清丽,美得他有些不敢直视,但又贪婪地想多看两眼。他知道她仍是她,可她……陆玉武说不清,许是姑娘长大了,多了一些矜持,他觉得两人相处再不似从前那般亲昵。 他们之间到底隔了三年。 三年有多长呢?冀州的冰雪融了三次,敌军的战鼓鸣了百次,他死里逃生突出重围千次,从宣府的茫茫黄沙到金陵烟波靡丽的秦淮河,白驹过隙一般,他和她已分别了三年。 陆玉武一时很怅然,不过承钰没这分感触,因为前世初见他时,就是在他从宣府回来的这个时候。 重来一世,一是自己当时年幼,二来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金陵故人,念着前世他对自己的情意,因此没太多顾忌地相处。可现在不行了,两人年岁大了,再如从前那般,自己没别的心思倒没什么,要让别人看见恐会编派,三人成虎,不说金陵城中其他女子,孙步玥就会第一个视她为眼中钉。 玉武哥哥似乎并没意识到这点,可能她身为女子,因此敏感了些, “书房里,那个秋千架子还在。” “是吗?”承钰莞尔笑道,他们在一起,还是有许多美好岁月的。 陆玉武正等着她的下文,这会儿却来了两个丫鬟,说夫人见姑娘们没回去,还以为走迷了路,特地让丫鬟来寻她俩。承钰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段越珊朝她吐吐舌头,两人有些无可奈何。 他知道她心里一定不愿意,于是和丫鬟说道:“你们回去吧,就和夫人说我正和两位姑娘叙旧,让夫人不用担心。” 段越珊听了乐得咧嘴一笑,圆乎乎的脸颊两边鼓出红扑扑的肉。承钰却拦住要走的丫鬟,道:“我们还是跟你们回去吧。” “玉武哥哥,今天女客众多,不回去怕是不大好,我们还是改日再叙吧。”她施了礼,拉着极不情愿的段越珊离开。 倒不是她不想和陆玉武说话谈天,只是今日丫鬟回去,如果照原话回禀了姨母,难免不会让旁边的夫人小姐听到。姨母不会觉得不妥,但落在那些心系玉武哥哥的贵女耳中,就是另一种意味了。 金陵城说大不大,贵女们的交往圈子无非公侯世家,或权臣学士的女孩儿,有地位些的便是众星捧月,身份低些的自是无人问津。玉武哥哥是金陵大半姑娘爱慕之人,若她显露出一点点与他有意的样子,恐怕立马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由不得她。 陆玉武却没明白这一层,他越来越感觉到承钰对他的疏离,心下戚戚然起来,在绵绵春雨中独自踱步回了书房。 百无聊赖地挨到晚膳过后,承钰一身疲软地回到国公府,原以为外祖母没有她和几个孙女陪在身边,没人说话会寂寞得慌,没想到还没走到正房,就听到里面传来絮絮的说话声。 是男子的声音,不只一个,谁来了?声音不似二表哥或怀缜表哥。 丫鬟掀帘,承钰进门的刹那却彻底呆滞住了。坐在太师椅下首的两个男子,一个长手长脚竹竿一般的,是孙怀薪,而另一个,一张容长脸蛋,皮肤细白,说话谈笑斯文有礼,恍一看还真以为是个谦谦君子。 孙涵怎么来了! 想到前世在竹丛中看到他和孙步玥翻云覆雨的样子,想到他按着自己脑袋强灌堕胎药的样子,想到他婚前柔情蜜意,婚后五年却对自己视若无睹,冷若冰霜的样子,而自己还一心想给他生个孩子!承钰先是气血倒涌,手脚发凉,愣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捂着肚子剧烈地呕吐起来。 但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胸口堵得憋闷,她伏着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钰儿这是怎么了?”以老太太为首的人全拥了过来,她却被一阵一阵袭来的恶心弄得说不出话。 “快去倒杯热茶来。”老太太急道,手轻轻抚在外孙女的背上,又拍两拍,急切地希望看到她恢复过来。 承钰被扶到炕上坐下,她一直低着头没再看孙涵一眼,渐渐地才缓了过来,恶心感没这么强烈,只是刚才吐也吐不出来,倒把眼眶挣得红彤彤的,流下清泪来。 “快去给姑娘打盆热水来。”老太太看外孙女呕得涕泪四溢,小小的脸蛋子湿漉漉的,很是心疼。 孙步玥似乎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惊讶又带几分同情地看着她,丝毫没发觉屋中另一角有个男子一直在看着她。 孙涵春闱落榜,家中两亩薄田今年收成也不好,他正为生计发愁,可巧结识了纨绔孙怀薪。他摸透这类公子哥儿的脾性,好一番迎逢,捧得孙怀薪真把他当交心知己看待。 因他算来也是孙氏一脉的旁支,在族学上课的钱老太太是免了的,但日常用钱却困难。他这次让孙怀薪引他拜见老太太,明义上是想感激老太太几年来资助之恩,实际更是想趁机讨好,过几日他再和孙怀薪忽悠忽悠,让他来国公府做伴读。 正把老太太哄得呵呵直乐,没想到府上的小姐们回来了。先进门的那位看着十三四的模样,腰肢纤细,身段娇柔,清水出芙蓉般素净雅丽。他还和她对视了一眼,可是下一刻怎么就呕吐起来? 这国公府的姑娘就是金贵,稍一不适,一屋子的人便围了过去,他是外男,倒有些不知所措,直到看到后头进来的一位女子,眼神就再也挪不开了。 她一身玫红色织金的衣裳,鲜妍明丽得宛如一朵牡丹花,她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勾魂摄魄一般,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被掏空,只想化成轻飘飘的魂儿贴着她。 他听到丫鬟叫她“大小姐”。国公府里的情况他是熟悉得很的,大小姐,不就是国公爷的嫡长女孙步玥吗? 平彤打水回来,就在廊下遇到了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孙怀蔚,他听她说承钰吐了,慌得不等丫鬟掀帘子,一头扎进了屋里。 没有秽物,只看到小丫头鼻头红彤彤的,眼眶周围也有些发红,一张小脸呕得极苍白,无力地靠在迎枕上,惹得他心头无比怜惜。 平彤在为她擦脸,孙怀蔚向祖母行礼后,问承钰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热气扑面,承钰舒缓了不少,只是刚才用尽了力气,浑身软绵绵的,她懒怠说话,但听是他在问,便回道:“今天除了早膳,都在王府那边吃的,不过姨母那儿的东西应该不会有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王府?孙怀蔚听到这两个字时眉头皱得不能再深了。王府那位少年将军回来的事他也有耳闻,这两日不过忙了些,她就去王府见了那位昔日的表哥! 他很想说不许她再去王府的话,但这里还有许多其他的人。 承钰看他皱眉,以为他在担心自己,说道:“我没事的。” 这声音柔弱得钻心,他到底还是心疼她,怒意消了些,但没再说话。侧头发现屋子里多了个面生的外男,长得一副白嫩面孔,正盯着姑娘们的方向看。 他不由虚了虚眼。 “可能是回来时受了风,吹凉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好。”承钰说道,“害外祖母担心了。” “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让厨房给你熬了姜汤,喝下再睡。”老太太说道,把外孙女送到门口,又站着看丫鬟扶她进了东厢房,才折转身来招呼其他孙辈。 孙步玥心里不平,回来这么久了祖母还是以姜承钰为大,当其他孙儿孙女都是摆设吗? 心情忿忿,眼神里就多了股怒火,转眼间发现有人在看她,原来是个不知名的外男,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人半天才回过神来,面色颇尴尬地转移了视线。 一会儿孙怀缜也来了,乡试前在族学读书,他是见过孙涵的,当下见面,双方略略地寒暄了一番,得知孙涵春闱落榜,又不免说一番鼓励的话。 孙怀蔚只是淡然地打了个招呼,他平日里除了承钰,对旁人都是不冷不热,毫不在意,但不知为什么,对面前的人,他心里生出股莫名的憎恶。 或许是他刚才着迷一般窥望女眷。 孙怀薪很兴奋地为人引见他的“知己”,当他指着孙步玥说这是他大姐时,孙涵尤其恭敬地行了礼,孙步玥看他相貌虽算是男子中的上乘,但无功无名,听说他会试又落了榜,心里瞧不上他,只淡淡地“嗯”了声,落在孙涵心里,立刻觉得这位大小姐惊艳虽惊艳,但太傲了些。 这牡丹虽艳,可惜是在荆棘丛中,要摘下来难免挨一身刺,若是摘不下来,还徒惹一身伤。 深夜,世安王府。 整一日的宴请结束,大孙氏忙着应酬夫人小姐,此时在浴桶泡了澡,觉得舒缓了许多。穿好寝衣,她似乎想起什么,往儿子的院子去找他。 陆玉武正坐在窗下看兵书,但其实书上有什么,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大孙氏进门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母亲。”他放下书起身,大孙氏看儿子只穿了一件中衣,健壮的肌肉贴着里衣显得身姿硕长,孔武有力。她拍着儿子的肩让他坐下,手触到的肩头健壮有力。 真的变了,已经是能独挡一面,率领千军的铮铮男儿了。大孙氏心里感慨颇多,想到他不在身边的这三年,不知受了多少苦痛,心疼多过骄傲。 “娘来看看你,下月就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了。”大孙氏挨着儿子坐下。 “我问过你祖父,他的意思明日就要带你进朝面圣,到时圣上应该会亲自赐你官职,你日后算是在金陵安定下来了。” 大孙氏在烛光下看着儿子棱角分明的硬朗面容,心里不由叹道,儿子长得这般俊美,也难怪今日那些世家夫人迫不及待地有意与她结亲。 不过她都明里暗里,一一回绝了,因为她要先问问孩子的意思。 “你爹在你这个年纪时,你都已经半岁多了。” 陆玉武看着母亲意味深长的眼神,半天没明白她的用意,看得大孙氏打了他一下,道:“真是个愣小子!我的意思是,你该说亲了。” 说亲?他还真没想到。 “你觉得你承钰妹妹如何?” 忽然听母亲提到“承钰”的名字,他的心跳像漏了一拍,有股无形的暗流涌到头顶,他瓮了嗡唇,几次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向承钰提亲?如果外祖母那边答应了,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跳过很多很多事情,直接想到的却是今后不再叫她“承钰妹妹”,而是一声“夫人”,像父亲称呼母亲一般。 夫人?夫人?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叫她夫人。 大孙氏看儿子呆呆的,还以为他不愿意,忙问道:“你不喜欢你承钰妹妹?那你是有中意的女子了?” 当然没有!陆玉武连连摇头。他不能想象叫别的女子“夫人”,他说不出口!这个称呼是一辈子的承诺,他只想对她许下。 从前他待承钰,是出于内心地想对她好。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从小到大接触的姑娘他都不爱搭理,尤其国公府那些娇娇滴滴要人哄着捧着的表妹,他甚至一度以为女孩儿是世上最摸不透最难缠的。直到他十五岁那年去泉州,像见惯了浑浊黄沙的人突然发现世上原来有甘泉,他不可抵制地想和她待在一起。 他去了宣府,有一次战役后,他们的军队虏获了许多上乘马匹,士兵挑出最好的那匹给他,但他不喜欢,他到马场亲自挑选,一眼就选中了一匹黑马,它不比其他有优势,甚至前蹄还有些跛,但是他喜欢,这匹马后来陪着他出生入死,如今又跟着他回了金陵。 很多时候外在的东西都是虚浮,他只愿意相信最初的那一眼,纯粹的出自本心,不受世俗干扰而做出的选择。 戍边三年,承钰不再是承钰,不再是妹妹,她活成了他心里的白月光,旁的人,再看一眼都是多余。 见儿子不说话了,手里轻轻地摩挲着一块玛瑙石,大孙氏笑道:“我今天特地找你二舅母探了探口风,她说你外祖母要等明年钰儿及笄再议亲事,你可愿意再等一年?” “我愿意的。”陆玉武语气坚定,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又有些低落,道,“只是不知道承钰怎么想,一别三年,她对我生疏许多。” “或许也不是生疏,只是她长大了,毕竟是女子,碍着礼节要矜持些。你以后留在京城,多往外祖母那儿走走,自然又能熟络回来的。”大孙氏宽慰道。 他听到这儿展颜一笑,想起承钰的确有些多礼,与他说话也保持着距离,但那声“玉武哥哥”,一如回忆里的那样清甜真挚。 —— 过了几日在早膳桌上,承钰才外祖母说起,孙涵已经搬来国公府,二舅母为他拨了一个二进的小院落,就在扶摇院后边,说是让他一边准备下一场春闱时,带着孙怀薪好好读书。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孙涵饱读诗书,又刻苦上进,我看这回薪哥儿还真有收心念书的势头。”老太太无不满意地说道。 承钰却把一口粥呛在喉咙里,狠狠地咳了一阵儿,平彤给她顺了好一会儿背才缓过来。 孙怀薪如今都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若是和孙涵待久了,不知日后得变成怎样一个冷心无情的人。 她回忆前世孙怀薪的结局,实在不大记得起来。许是他无所作为,不大引人注意吧。 但既然孙涵来国公府住下了,她决定轻易不出凝辉院,可是想到偶尔要去扶摇院偏院,又有些犯愁。 三月末四月初,陆玉武来国公府好几次,每每想和承钰说说话,但碍于屋里还有外祖母舅母等长辈,孙步玥和其他表妹,总是不能。 无论吃饭谈天,永远有一干人横在他们中间。他在街上遇到卖桃花糕的,想她喜欢吃,得买了许多同时分给其他表妹,最后递到她手里的,往往只剩了一小块。他在宫中得了些赏赐,好的绸缎布料,想送她,往往被孙步玥说好看要了去。一来二往,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圣上封了他从三品的骁骑尉,任职前一日,他求了母亲,母亲又求了外祖母,这才答应国公府与王府两家同去踏春,不过老太太只有一个要求,若是王爷要去,她便不去。 如此一来,大孙氏对公公丈夫只说国公府那边邀请,她带了陆玉武去春游。 老太太想去玄武湖,郭氏便安排好了香车和随从的仆妇,第二日一早出发往玄武湖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三月的桃花梨花落得差不多了,剩下枝叶愈见繁茂的树木,郁郁葱葱长势喜人。老太太是很久未出过门了,眼见春意盎然,簇拥着自己的孙女们都是一副娇花般的鲜嫩面孔,心情格外舒畅。 “我刚嫁进卫国公府时,也是个春天,那时候你外祖父常常带我出来,我们就到玄武湖游船。我要划桨,他就把桨给我,我力气小划不动,溅了一裙子的水不说,还把桨丢到湖里了。” 承钰如今快有外祖母高了,她挽着老人一只手,看明艳春光打在她满是褶皱的脸上,干净而安宁。岁月待外祖母,一定是很温柔的。 一行女眷的边上,却有另一个人在看着她。陆玉武看一眼湖光山色,又看一眼她。暖阳扑到她秋香色的团纱帷帽上,一张精致的侧脸朦朦胧胧,只有个轮廓,但是他觉得很满足,唯一的遗憾是两人中间隔了好几个人。 画舫是大孙氏让人备好的,一行人上了船准备游湖,进了船舱姑娘们便把帷帽摘下,隔着红漆的隔扇窗看外边的风景。 桌上摆了许多精致的点心,茶水瓜果一应俱全,孙步琴早膳吃得不少,但走了半个上午这会儿也饿了,拣了好几块喜欢的吃起来。 承钰和孙步玥也吃了些,但段越珊却始终没动筷,起初还看着别的姊妹吃,之后似乎咽了口唾沫,别转脸连人也不看了,呆呆望着外面的波光水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你不饿吗?”承钰夹了块段越珊喜欢的糯米糍到她碗里,道,“你是不是病了,我看这些日子你胃口大不如从前。” 段越珊看了几眼碗里的点心,望了眼对面坐的陆玉武,又别过脸去,道:“不是很饿,你吃吧。” 承钰心下疑惑,听她说不想吃也没有再劝,隐隐好像听到一阵“咕咕”声。 —— 高府。孙怀缜和孙怀蔚正在临窗的书案上伏笔书写,春闱将近,高阁老让他们每隔一日做一篇文章,题目由他拟定,等他散朝回府时,就会一一进行指点。 在阁老大人没回来之前,他们俩有时会交换着看看,互相点评一番。孙怀蔚看他大哥的,往往没什么太多意见,不过但凡有所指出,往往有画龙点睛的作用。 但孙怀缜看他弟弟的,却另有一番感触。 二弟文如其人,深沉内敛,隐隐却透着一种肃杀阴冷。用词犀利,针砭时弊,每每直中要害,但看得出他主张严苛吏法,对人对事未免太过冷酷,丝毫不留余地。 孙怀缜是个极易心软的人,承认弟弟文辞华丽时,心里对他的处事却不能苟同,不过弟弟似乎很得外祖父赏识。外祖父升任阁老前曾做过刑部尚书,听闻他在任时,连大理寺和镇抚司也要让刑部三分,就是因为外祖父风行雷厉,杀伐果决。 而他往往被外祖父批文章拖泥带水,有妇人之仁。 不过既然他们和高家既有亲缘关系,如今又结了师生,高阁老是公认的太子党派,日后若是他俩入了翰林,虽不明说,旁的人看了也会认定他们是太子党派。 太子早在十六岁时便行了册封礼,入住东宫,为皇帝分担朝务十余载,如今已过而立。因他为人温厚,知人善任,在朝中广结善缘。而如今皇帝极宠爱年仅二十的幼子十六皇子,且有势力极强的舅家扶持,朝中大臣见风使舵,不少人选择站了十六皇子党派。 不过孙怀缜认为就算没有外祖的关系,他也会站太子这边。自古立嫡不立长,太子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是为正统。而那十六皇子不过仗着一时的宠信便有意争夺东宫之位,他实在不能认同。 文章写完,两人交换看过了,还没等到外祖父回来,兄弟两人坐在屋中,孙怀缜看到二弟在翻一本《大夏九域志》,说道:“这书我见你前前后后翻过好几回了,还看不厌吗?” 孙怀蔚摇摇头,“表妹从富海馆借来的,好看得紧。” “说来我还是托你的口福,隔三差五表妹就做了吃的,让她丫鬟送一份给我。”孙怀缜笑道,看二弟没接话,但唇角划过一丝笑意,那对梨涡隐隐现了现。 “等殿试一过,你我若榜上有名,那些人必会榜下捉婿,你又长得这样俊俏,到时怕是众人争抢的一个。”看弟弟风流儒雅,相貌清俊,孙怀缜不禁调侃道。 “那是大哥所想吧?”孙怀蔚不挪眼地看着书,淡淡回道。 “我却并不想。”孙怀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心里想到的是一个胖乎乎的身影。 正说话间,门被推开了,两人还以为是高阁老回来了,转头一看,只见进来的并不是花甲老人,而是一个妙龄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绣折枝花卉的褙子,一条月白色湘绣长裙,清秀淡雅,耳上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发出淡淡的光芒,娴静如娇花照月。 “表妹。”“高小姐。”二人起身行礼,来的人正是高阁老的孙女高之菱。 “你们坐吧。我以为祖父在这儿,所以特地做了点心送来。”高之菱望了望书房,眼睛在孙怀蔚身上多逗留了一会儿,面色微红,又道,“既然祖父没回来,不如你们先用吧。” 说完便让丫鬟把食盒揭开,端出几样精致的糕点。 孙怀缜和高之菱毕竟是表亲,也没太多顾忌,坐下便吃了一个,孙怀蔚却独坐窗下,眼神淡淡的。 “怀蔚表哥,你也尝尝?”虽说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孙怀蔚是孙怀缜的亲弟弟,高之菱叶就跟着喊一声表哥。 “我不吃甜食,谢高小姐好意。”语气没有一点起伏。 姑娘脸上闪过一丝失落,这时门外高阁老回来,他下朝后换了身常服,身形矮而瘦,头发斑白,不过很精神的样子。 进门看到孙女在这儿,他不禁眉头一沉,道:“你怎么来了?” “祖父。”高之菱一向惧怕不苟言笑的祖父,忙行礼要解释,却被高阁老打断:“行了,你回去吧,以后莫再来书房。” “是。”高之菱无奈,依依不舍地离开,转身时还想用余光看几眼那个淡漠的少年,不过屋门马上被人关上。 她不过是这段时日没见着他,想来见见而已。 去年也是这么一个暮春之际,她随了玥表姐去花厅见缜表哥,没想到厅中还有一人,他穿一身半旧石青色长袍,腰间挂了个石青色的香囊,长身玉立,谦谦有礼。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颗心跳得像要蹦出来一般。 之后她知道此人就是南直隶的少年解元时,更是倾慕有加。她央了祖父让他来给自己讲学,祖父一向希望她多读诗书,无奈她对诗书方面不感兴趣,听她竟起念求人讲学,当下便应下来。第二日下午,她便见到了思慕中人。 直到去年秋,他要专心准备会试,才没再为她讲学。 两人朝夕相处小半年,他还是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冷淡,冷淡得近乎薄情。不过她习惯了他对什么都淡淡然的样子,也没觉得什么,只是每天下午能和他相处半个时辰就觉得很幸福了。 可如今连想看他一眼也要找好借口,等殿试一过,他不再日日都来高府,要见一面更是难上加难了。 孙怀蔚在书房聆听阁老大人教诲,对屋外少女阴沉的心事却是浑然未觉。 —— 春游是以段越珊晕倒收场的。 承钰和几个表姊妹正站在栏边看湖中风景,就听到后头传来一身沉闷的“咚”声,回头一看,紫衣紫裙的段越珊已经倒在地上了。 她近来穿衣喜欢把腰束得紧紧的,今日一身的紫色,如今倒在地上像极了个胖胖的茄子。两个丫鬟扶不动,又来了好几个才把她扶回船舱里坐下。 怎么也叫不醒她,船上没有大夫,大家干着急,大孙氏忙让船着岸,好几个丫鬟驾着段越珊上了马车,赶着才回到了国公府。 大夫没来之前,段姨母急出了眼泪,试着掐了掐女儿的人中,没想到果真有效,段越珊悠悠醒转,翻着白眼说了一个“饿”字。 围着她的人听见了啼笑皆非,原来她是给饿晕的。厨房忙送了点心糕饼来,段越珊抓起一个如意卷当即狼吞虎咽起来,灌了几杯牛乳,又吃下了一叠子蒸饺才渐渐缓过来。 “我看你这些日子吃得少,问你还总说吃饱了,原来一直是饿着的。”段姨母嗔道。 听说她没有大碍,余人都散尽了,只有承钰和她母亲留在屋里陪她。她被母亲数落了,嘟着嘴道:“之前你们又要我瘦些,如今我这不是在想着法儿的瘦吗?” “那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段姨母无奈,起身要去厨房亲自再给女儿炖汤,屋里这下又只剩了她和承钰。 承钰道,“越珊表姐,这里没别人了,你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女为悦己者容,之前屡次劝她少吃些她也不肯,反而会和段姨母贫嘴,如今主动要减肥了,难道不是有在意的人吗?承钰想起那日在茶楼的情景,觉得她是喜欢上玉武哥哥了。 段越珊罕见地忸怩起来,半日才说出“陆玉武”三个字。 果然是。承钰窃喜,越珊表姐五官精致,杏眼娇俏,只是胖了些,又出身武将世家,骑马射箭无一不通,若配玉武哥哥也是一对璧人。怎么也好得过孙步玥! “承钰,我知道你幼时和他相熟,要是有机会,你帮我探探他的意思好吗?比如他有没有中意的女子,他是喜欢胖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我只知道大夏以瘦为美,这些日子才拼了命地管住嘴,真的难受死了。” “好,有机会我就帮你打听。”承钰笑道,“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拼命,万一玉武哥哥就喜欢胖些的女子呢?你这一番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我……” 话没说完,外头丫鬟就说段少爷和大少爷来看段姑娘了。 段越泽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仍是一副白面孔,不比他姐姐微红的皮肤。他手里提了个纸包,说是怀缜哥哥从海宇楼带的甜点,他吃不完来给她的。 孙怀缜则是听说段越珊游湖时晕倒了,赶着来看望她。 “越珊妹妹可好些了?”他问道。 “好些了。”段越珊掀掀嘴皮回答。承钰曾问过她为什么对怀缜表哥总是爱搭不理的,她说每回她有意少吃些时,就看到他带了好吃的过来,怎么也管不了自己,他还劝她吃,因此要节食的念头一直没付诸行动。 “吃些甜点吧,我听说你是被饿晕的,哪能饿着自己呢。”孙怀缜边说边打开纸包,却被段越珊拒绝,道:“我不吃,我要瘦。” 孙怀缜愣了愣,随即开怀笑道:“瘦有什么好?都跟纸片似的,风一吹就倒。我看越珊妹妹还是胖些可爱。” “真的吗?”段越珊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不过心里很受用。 孙怀缜又恳切地说了几回,最后哄得段越珊还是吃了那包甜点。承钰冷眼瞧着,惊奇地猜测怀缜表哥到底是喜欢胖的女子呢还是喜欢段越珊呢? 若怀缜表哥喜欢越珊,她还应该鼓励越珊表姐去喜欢玉武哥哥吗? 暮春的傍晚,承钰望着窗外零落飘飞的花瓣儿,一时没了主意。 掌灯时分孙怀蔚到凝辉院来,她泡了他喜欢的普洱等他,拉着他说起今日春游的事。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很不高兴,尤其说到陆玉武今天给她和几个表姊妹每人一盒御赐沉香时,他的脸色暗了几分,茶也不喝了,杯子被重重地搁在桌子上。 许是殿试临近,他心情难免浮躁,承钰只能这么想,说了些别的话题,孙怀蔚才答了她两句。 “再几日便是殿试,等我求了外祖母,去相元寺给你烧香祈福,算一签。”承钰笑道。 “又是和王府的人去吗?”孙怀蔚的面色又是一沉。 “如果姨母要去的话……” “我不许你再和王府的人来往!”承钰话还没说完,孙怀蔚便沉声打断了她,“尤其是那个陆玉武!” “为什么?”她有些迷茫,“玉武哥哥很好……” “我不许你叫他哥哥!” 承钰彻底怔住了。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着话。 “你们出去。”孙怀蔚对屋里的平彤和绣桃说道,说完主仆皆是一愣。 “可是姑娘……”要是出去了,一来没人伺候,二来孤男寡女难免...... “你们先出去吧。”承钰看他是有话要说,就让两个丫鬟站到门外。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免人说闲话,她把门开着,问道。 孙怀蔚却一把拉她到屏风后,男子的力气大,她拗不过他,跟着他转到屏风后面,抬眼只见他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浓眉如墨,星眸闪烁。 花鸟屏风和堂屋隔出的空间有限,又放了一张美人榻,两人站在这儿,一下子变得有些局促起来,少年的呼吸有些沉重。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陆玉武?” 承钰怔住,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何以见的,她喜欢玉武哥哥?难道就因为她最近在给他绣靴子,可是她也给越泽表弟做,给敏哥儿做,给舅舅舅母做呀? 孙怀蔚幽深的星眸直勾勾地望着她,像要洞穿她的内心,屏风后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幽暗,那双眸子越发显出炯炯如火的目光。承钰被他看得有点慌乱,微微低头却立刻被一股力量抬起了下巴,随即袭来的是他身上的松香味儿,和滚烫而湿润的触觉。 她怎么能用这么慌乱的眼神望着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那双桃花眼常常看得他乱了心神吗?她不知道她浅浅细细的呼吸,冷冷的发香常常引得他心火燎原吗? 孙怀蔚再也忍不住,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双手捧住她的脸,不管不顾地贴了上去。 湿润而纠缠,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的一只手垂了下来,狠狠地箍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啃了又啃,柔软而温暖,是她的气息,孙怀蔚上瘾一般不肯松开,直到听怀里的人发出沉闷的哼哼声,软软的拳头抵住他的肩,他才放开了她。 两人面色都有些红,孙怀蔚尝到一丝清甜,是她口脂的味道。 承钰只觉得脑子“嗡嗡”乱响,她都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反抗,眼见着人就扑了过来,抱住她疯狂地尝她的chun,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些透不过气来,捶了他两下他才松开自己。 “你……” 他又打断了她,说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欢他,我不准你喜欢他!”孙怀蔚走近一步,一把搂住她,“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也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这辈子我是要定你了!” 承钰被环抱在温暖而坚实的怀里,那股熟悉好闻的松香一阵一阵地袭来,他的手贴在腰上背上的两处,烫得出奇,她忽然打了个战栗,耳朵感觉到他的气息,不可救药地红了起来。 他说他喜欢我,他说出口了! 他的下巴抵在她冰凉的头发上,心情刚冷静了一些,怀里的人动了动,他明显感觉到那两处鼓鼓的柔软贴着他,只隔了薄薄的衣料,而纤细的腰肢更是不堪一握。 孙怀蔚突然放开承钰,因为下面似乎有了些异常。 承钰没发现,只是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双桃花眼泛着蒙蒙水雾,澄澈而烂漫。 “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孙怀蔚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下面的反应没那么强烈了,上前贴了贴她的额头,转身出了屏风。 平彤和绣桃见二少爷走了,才跑进屋来,在屏风后找到了瘫坐在美人榻上的承钰。 看自家姑娘眼睛水汪汪的,面泛桃花,嘴唇格外的红润,平彤不禁奇道:“二少爷这是给姑娘点了妆吗,怎的姑娘脸蛋上的颜色比刚才俏丽许多?” 承钰本来在发神,听她这么一说,“扑哧”笑出来,道:“备些热水吧,我想沐浴休息了。” 再站起身时她觉得身上软绵绵的,双手冰凉,贴到发烫的脸颊上,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孙怀蔚回到自己屋中就让容芷出去,关了门去净室冲了凉水,刚才那股劲儿才算彻底平息过来。换上亵衣躺在床上,脑海里止不住地回忆起她娇娇软软的身躯,还是忍不住。 半夜他又洗了凉水换上干净的亵裤,第二日一早便出门去高府,容芷进来收拾床时,惊奇地发现锦被和衣裤上残留了些东西,她虽是没经事的大姑娘,但这些都懂得,明白过来时立刻红了脸,悄悄地把锦被和亵衣抱出去洗。 二少爷这是怎么了?从前从来没有过这些的,难道……往深了想她又觉得不可能,少爷一向是清心寡欲之人,盼儿那么俏的一个丫头,想爬床也被他踢了出去,这世上还有能让少爷起心思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回忆里是那股淡淡的松香味,他炙热的男子气息拂面而来,霸道而强烈,她抵挡不住。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声音愈加清晰,那个清瘦修长的身影向她款款走来,她还没来及展唇一笑,下一刻却已置身深水,那股扼腕般的窒息感强烈而真实,他却只是站在一边含笑望着她。 “孙怀蔚,救我。”承钰两手扑腾,蒙在脑袋上的被子被她掀开,她大口喘着气醒来——原来是让被子给捂住了。 被子蒙了一头细汗,冰凉凉的贴在额上,她喘匀了气息,想到刚才恐惧而无助的梦,梦里他笑着看她溺水,却袖手旁观。 承钰轻笑,这怎么可能呢?若她真有事,他绝不会那样。她决定忘掉那个荒诞的梦,还有几日就是四月二十一,殿试的日子,今日怎么着也得求了外祖母放她出门,她想去相元寺上香祈愿。 四月二十一眨眼便到,清晨承钰还没起床,孙怀缜和孙怀蔚二人已经坐了车赶到大明宫。 众贡士先拜见了皇帝,才转到太极殿答题,由礼部和翰林院的考官监考。更漏声声,直到日暮西垂时分,孙怀缜才放下了笔,交卷离开。 孙怀蔚早他一刻答完题,站在外面等他。 此时金乌西坠,火霞漫天,烧得大明宫的红墙朱瓦瑰丽灿烂,磅礴而大有气吞山河之势。他忽然有一种荣辱共存的归属感,这不仅仅是一座宫殿,它是皇权,是权力的巅峰。心中的万千丘壑起伏,一种对于地位与权势的极度渴望正强烈地冲击着他。 忽然感觉有人把手搭在他的肩头,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哥,兄弟二人坐上国公府的车,准备归家。 孙怀缜看他两眼,见二弟仍是一副淡然的神色,和早晨进殿时一般无二,想到对于读书人至关重要的殿试,他也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面色,心里感慨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个二弟牵动情绪。 要知道他昨晚是半宿未眠,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时辰,在太极殿时有一半时间手心里都攒着把汗,弄得差点握不住笔杆子,幸而中午吃过饭后缓了不少,写完文章才勉强能从容地把草稿抄到考卷上。 不过他也没抱太大希望,本来会试就排在了末尾,多半会得个同进士,来年再考,抑或运气好一些,能进二甲中进士。 “二弟,今日太子和十六皇子都来太极殿巡视了一番。” 孙怀蔚明白大哥的意思,虚了虚眼,道:“太子和十六皇子都是圣上的子嗣。” “可这十六皇子也不应没来由地跑来啊?要知道太子殿下是监国,辅助圣上,代皇上巡视考场理所当然,可这十六皇子无名无份,不但来了,那些个大人还极为奉承。”孙怀缜有些忿忿。 “大哥注意得这样仔细,可见没有用心作答了。”孙怀蔚淡淡一笑。 “都说如今皇上宠爱幼子,太子虽然兢兢业业多年,皇上还几度为了十六皇子要废掉东宫再立新主,不外乎是因为当年皇上作为先皇的幼子,而先皇极喜欢长子而不待见幼子的缘故。” 孙怀缜对弟弟毫不避讳,直抒胸臆道,“若是这十六皇子勤政爱民,是个仁爱有胸襟的皇子倒也罢了,我却听外祖父说他荒唐无度,无所作为,整日只知仗着陛下的宠爱胡来。你看今日他在殿上还朗声问主考官他与太子谁先来。真是……” 孙怀蔚冷眼看着义愤填膺的大哥,道:“这话今日大哥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我只当没听过大哥这番言论,日后大哥还是莫要再在人面前提起。” “你……”孙怀缜有些诧异,二弟怎么是如此胆小之人,而且他们师从他外祖父,自然也站了太子派系,帮太子说话难道还有错? “大哥,皇上愿意宠爱哪个皇子,说到底是皇家的家事,臣子们的职责是为皇上分忧国事,若是妄议这些,你以为自己在心系陛下,陛下却只会觉得你越了趱,心生厌弃。” 孙怀缜虽有才能,但一肚子全是孔孟圣贤之道,只觉得尊从嫡长是古制,就应该坚守,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被二弟点出来,才恍然惊觉,一时不再多说什么。 回到国公府时他们先去凝辉院见祖母,老太太已经让人备好菜肴,只等着他兄弟俩回来摆饭。几位太太和爷也来了,府上的人围坐了两张桌子。孙立德分别问了两人抽中的题目,又是如何作答,孙立行虽是武举出身,但也听得认真。 知道孙怀蔚的题目是论刑罚,孙立德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侄儿虽然每样都精通,但对大夏律法却研究最透,不过就是主张严苛酷刑,未免极端冷酷了些。 至晚众人散去,承钰回了自己屋子,原以为过了亥时他不会来找自己,没想到刚进屋他后脚便跟了进来。 那日之后,承钰心里欢喜,但见了他难免羞涩,孙怀蔚却一如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看她,每日来找她说会儿话。不过她觉得两人比之以往亲密了很多,她有时不得不把丫鬟支出去,因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容易让她们怀疑。 外祖母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 “平彤,你去要打些热水来。绣桃,我忽然想起有朵珠花掉了,你去院里找找。” 把两人支开,她还没来得及吐口气,忽然感觉后背有坚实的胸膛贴过来,男子灼热的气息喷到她的后劲处,她觉得脊背一阵酥麻。 “你别这样,待会她们回来看见了。”承钰想掰开那双紧紧搂住自己的大手,手却坚如磐石,怎么也掰不动。 “你别动,就让我这么抱你一会儿。”孙怀蔚的声音低沉而极富磁性,她听了心头一软,咬咬下唇不说话,也没动了。 “你每次来,我都得想法子让她们走开,长此以往可怎么办?你要是忍不住,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也想不出法子了。”承钰嗔道。 他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闭着眼微微笑道:“那我明日就去向祖母提亲。她们也说不了什么了。” “你胡闹,外祖母肯定会骂你。”承钰虽然不想他挨骂,但听到“提亲”二字,心里已经乐得冒泡泡,欢喜得不知所谓。 “绣桃,你找着姑娘的珠花了吗?”门外忽然传来平彤的声音,她心里一惊,叫孙怀蔚赶紧放开她。 环在她腰间的手虽然收回去了,脸蛋子却被两瓣温热柔软狠狠啄了一下,她捂着脸双眼含嗔地望着他,孙怀蔚却朝她笑了笑,那一对梨涡格外的迷人。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进屋,孙怀蔚也就走了,绣桃说话有些支吾,说她没找着珠花,承钰便说算了。平彤提来了热水伺候姑娘沐浴,接下来的几天就是等殿试的结果了。 这之前却又逢陆玉武生辰,大孙氏特意来国公府下帖子。她说到那日也是英国公六十寿辰,世安王自幼与英国公交好,到时一定会去赴宴,因此不会在府上。 再之后不用太费口舌,老太太一听说王爷并不在府,就答应下来。第二天举家往王府贺寿,连怀字辈的三兄弟也去了。 承钰本来不想去的,她知道孙怀蔚不喜欢她往来王府,虽然她说清楚自己对玉武哥哥没有其他,连做了一半的靴子也搁下不做了,但他听说又要去王府时,还是沉下了脸,最后说要和她一同去。 早晨起来她就觉得头有些痛,觉得身子有些沉,疲软乏力。平彤给她梳头发时,她望一眼菱花镜子里的一张素脸,也觉得恹恹的没精神。 天气倒是好的,暮春初夏之际,阳光像虚浮弥散在空中的灰尘吊子,有些呛人。承钰穿一身月白色净面锦缎褙子,下系浅碧色湘绣长裙。白衣青裙,素雅宜人,孙怀蔚看得眼前一亮,忽然想起她二月送自己的几盆水仙花。 王府早是门庭若市,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幸而胡同里只王府一家,不然车马挡住了路倒不大好了。到了王府,承钰跟着外祖母进了内院,而孙怀蔚则跟着叔叔哥哥们留在外院。 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人堆里谁是陆玉武。 早听说这位少年将军是个俊朗面孔,果不其然。世孙穿着月牙白银丝暗纹直裰,长身玉立,气度沉稳,腰间坠了一块……孙怀蔚在阳光下虚眼一看,是块玛瑙石吗?堂堂世孙,一品大将军,佩戴的竟只是一块玛瑙石? 那边陆玉武看到国公府几位长辈,疾步走来,笑着拱手行礼,又向怀字辈的表兄弟行了平辈礼,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英气,举手投足间皆是皇子龙孙的风范。 只是他看到那个清瘦的男子时,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升出一股胁迫感,仿若大兵压境,阴云布城。白炽的阳光下,这男子气质阴郁,眼神深邃而有些捉摸不透,叫人平生凉意。 他听到孙怀缜向他介绍说,这是他二弟孙怀蔚,比他小两月,从前因为生病养在府里,外人不大知道。 孙怀蔚?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念头一闪而过,陆玉武礼貌地叫了声“二表弟”,孙怀蔚回礼却叫了声“世孙”,明显有疏远之意。 抬头对视的一刻,他一颗心抖了抖。那双桃花眼生得温柔多情,多像承钰的眼睛。 她们竟有一双如此相似的桃花眼。孙怀蔚背转身锁紧了双眉,虽说天下之众,难免有人相似,何况是五官,但他竟和承钰那双美目如此相仿,他心里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不舒服的孙怀蔚在席间不再多说一句话,内院里的承钰也不舒服得吃不下饭。起初只是有些肚子痛,还能忍受,她想着许是昨晚没拉好被子,冷着了脾胃,和外祖母说一声,夫人们许久不见老太太,一波赶着一波地过来寒暄问候,老太太应付不暇,嘱咐一句,就让外孙女离了席。 哪晓得刚走开,她就觉得腹痛如绞,下体坠胀,席间来来往往女眷众多,晃得头疼,慢慢踱进了花厅,她在屏风后找了僻静处坐下,捧着热茶灌了两口,希望能好一点。 “承钰。” 是个男子的声音,她皱眉看过去,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玉武。 “玉武哥哥。”她觉得说话都有些费力气,“你不在外院待客,却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先见见你。”他从昨晚知道国公府的人都会来时,就开始等待,一想到马上能见到她,就觉得无比的欢喜。 他本来想溜出来偷偷在女眷席上看她一眼,但找了很久没找到她,就试试来花厅,隐隐看到绣百蝶穿花的屏风后有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他转来一看,果然是她。 但她怎么一张小脸这样白,嘴唇微微发着紫,额头上还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陆玉武蹲下来看她,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头,却被她抬手挡开。 “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他觉得有些挫败,但心里更焦灼。 生病?还没生过这样的病,她忽然觉得下边湿湿热热的,有股液体流了出来。 是月事来了! 她的初潮去年就来了,但因为之前体内砒霜的余毒未清,又几次掉进冰水中受了寒,所以一年来断断续续,极不规律,而且每次来都会痛得死去活来,牵连着让她头痛腰痛,浑身不适,怎么调养也不见好。 上次来还是两月前的事,她也没大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回她外出做客却不期而至。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日子。 她在心里懊恼,有些无措。花厅里似乎只有她和陆玉武,这种事对他当然难以启齿,她窘迫起来,道:“玉武哥哥,劳烦你,能把我的婢女叫过来吗?” 平彤应该被安排在倒座房那边用饭。 陆玉武看了看厅堂,他若是走了,剩她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行?叫丫鬟来又能怎样,承钰这样子显是病得不轻,得赶紧找大夫才是。 承钰看他思索了一会儿,刚想开口再求他,没想到他俯身上来把自己凌空打横抱起,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贴在了他的怀里。 这叫人看到了可怎么办!她急道:“玉武哥哥你快放我下来呀。” “你生病了,我先抱你找间厢房躺下,再给你请大夫来。”陆玉武抱着她,觉得轻如浮云,疾步走出了花厅,在长廊穿行,又叫了个丫鬟去请大夫来。 他感觉怀里的人似乎很不愿意让她抱着,不停挣扎,但又使不出力气,想推开他的手软绵绵的。 “玉武哥哥,求求你先放我下来吧,我没有生病。”承钰实在没力气了,背心里挣出了细汗,稍微一动,只觉得下面似乎又有东西流出来,害怕待会染红了衣裙叫人看到,心里实在焦急得紧。 “你别乱动。”他说话不急不徐,声音清朗有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幸好花厅背对摆席的庭院,一路行来,除了丫鬟,倒没有撞见其他什么人。承钰干脆闭了眼不看,心里祈祷快点到了厢房,让他把自己放下。 “你们在干什么!” 好熟悉的声音,承钰睁眼回头,发现竟是孙怀蔚从后面追了上来。他面沉如水,一双眼睛结了冰,冷浸浸地盯着他们。 孙怀蔚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注视陆玉武,席间遇上同窗,喝了两杯酒,回过头却发现他不在了。他登时预感不妙,找借口离了席,一路问过来,远远的就看到那身月白袍子,白衣袖外垂下长长的一卷黑发,还有一簇粉色珠花,那不是他的承钰是谁? “二表哥,我…….”月事这种事,对他更难开口,她羞于解释,最终还是对陆玉武说,“你放我下来吧。” 陆玉武不松手。 二表哥?好亲热!他忽然记起来了,孙怀蔚这个名字的确听说过的,正是三年前孙步玥及笄礼那日,他看中那双她正在绣的黑色圆头布鞋,他抢着要,却把她惹生气了。当时她说,这鞋是做给怀蔚表哥的。 “承钰妹妹生病了,我要带她去看大夫。” 承钰妹妹?孙怀蔚微微虚了虚眼,二话没说一把揽过她的腰,想要抱过来,却发现面前的人把人抱得更紧。两人身量相差无几,只是一个更显清瘦,一个健壮魁梧些,此时面对面站在一起,谁也不肯退一步。 “承钰病了,我自会带她回国公府,就不劳世孙费心了!”孙怀蔚一字一顿说出来,迎面而来的是重重的压迫感。 但陆玉武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大夫马上就来,承钰的病不能耽搁。” 被两双手捧着的承钰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她此刻只想来个丫鬟,扶她去厢房换身干净衣裳,再喝碗热热的姜汤,面前这两个男人,却争执起来,抱着她站在廊上里喝冷风。 肚子又是一阵绞痛,像平白无故被人捅了一刀,尖刀非但没有抽出来,反而在窟窿眼里搅和两下,她觉得再不想点法子,自己大概是要痛晕过去了。 “我……痛!”争执不下的两个人到底是听到了她气若游丝,艰难挤出来的两个字。 “不能再拖了,得赶快让她躺下等大夫来诊治。”两个人也都被怀里小丫头的样子吓了一跳,似乎真的痛到极致了,那张红润如棠的嘴唇已经被抿得发白。 孙怀蔚心疼,看她痛得抽冷气,巴不得替她受过,最后还是选择松了手,跟着陆玉武把她抱到厢房的床上躺下。 “这到底是怎么了?”陆玉武把承钰放在罗汉床上,扯了被子盖上,承钰立刻裹在被子里,侧过身缩成一团,才感觉好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两人还没等到大夫,却见大孙氏找来了。是有个丫鬟看到了进内院的孙怀蔚,吓了一跳,马上去禀报大孙氏。进屋发现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儿子,她还没开口责问,就听到里屋罗汉床上传来一声“姨母”。 转过去一看,发现是外甥女,一张脸上全无血色,她几步走到床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姨母,你先让两个哥哥出去。” 大孙氏让丫鬟把两位少爷请出去,关上门承钰才道:“姨母,我应该是月事来了,疼得厉害……” 原来是小日子来了,她松了口气,立刻吩咐丫鬟去娶了干净的衣裙和月事带来。这时陆玉武在门外说大夫来了,大孙氏又出门应付大夫,只说没什么大碍,让贴身丫鬟回去取了些银子当大夫的路费。 “母亲,承钰真的没事吗?”陆玉武边说边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却遭母亲拍了下脑袋,斥道,“不许看!都回外院去,还有客人要招待,我还没问你是怎么跑进来的?” “我来,我来……”他支支吾吾想不出理由,又被母亲说道:“好了,你们快些回去吧,这里有我,你承钰妹妹没事。” “可是……”陆玉武还想留在这儿看她一眼。 “好了,回去吧。带你怀蔚表弟回席里去。”大孙氏还想让丫鬟去厨房熬些红枣姜茶,没功夫在这儿和两个孩子耗。 陆玉武只好和孙怀蔚离开,等走到长廊拐角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但两人并没为这种默契而改善关系,谁也不看谁,只看着那面的厢房,想等着大孙氏出来后再进去。 等了好一阵,有个丫鬟从厢房出来,手里抱着堆衣物,正朝他们这面走来。丫鬟走到拐角处时,猝不及防被陆玉武拦住,盘问厢房里的姑娘如何了。 丫鬟支支吾吾,涨红了脸,道:“姑娘就是肚子疼……” “为什么会肚子疼,我母亲怎么说?” 丫鬟说不出话来,被两个高高大大的少爷挡在面前,抱着手里的衣服有些瑟缩。 孙怀蔚看出她手里捧的是承钰今天穿的浅碧色长裙,拿过来一看,发现碧绿的裙上竟有一片血红,当即吓了一跳,陆玉武也看到了,下一刻两人同时沉默半晌,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觉得非常窘迫。 孙怀蔚放下裙子,放了丫鬟走开。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刚才的事,灰溜溜回到了外院。面上平静无波,旁人问起来只说刚才去如厕了。 老太太直到席散才听女儿说起承钰在厢房休息的事儿,急道:“怎么不早和我说,钰儿现在如何了?” “喝了热的姜茶,在屋里躺着呢。”大孙氏道。 老太太忙让女儿带她过去。承钰还有些痛,不过没之前那么厉害了,此刻蜷缩在被子里静静地忍受着,等这阵疼痛缓过去,平彤回来在边上伺候。 她知道外孙女一直以来有痛经的毛病,也吃了不少药,吃着的时候还好,药一断便犯,而外孙女又喝不惯那些苦药,到最后一闻到药味就开始吐,她也只好不让厨房再熬药了。 只能希望等年龄长些有所好转。 不过大孙氏还是头一回碰上外甥女痛经,听母亲说了情况,提了个法子,说可以把药和着蜜饯做成药丸子吃,这样既闻不到药味儿,吃起来也不会苦了。 老太太听了觉得可行,让绣芙记下,道:“你从哪儿听了这么个法子的,倒是不错。” “从前妹妹也有这毛病,这法子还是她自己想的呢。”大孙氏道。 她说的妹妹自然指亲妹妹孙氏,姜承钰的母亲。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倒是不记得了。”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不记得,而是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乖巧聪颖的小女儿,除了年节下关怀两句,其余时间都让她托给了孙立行的生母,她丈夫唯一的一个姨娘照顾。 提起已逝的孙氏,母女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承钰微微闭着双眸,躺在罗汉床上,也听到了她们的话。回忆起前世母亲常常要服不少药丸子,她幼时见了还以为母亲在偷偷吃糖豆,吵着也要吃一粒。 重生以来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到母亲。 她轻轻叹了口气,听到外祖母对姨母说道:“外面还有女客等着你呢,你且去吧。” “那母亲?” “我就在这儿看着钰儿,今日应酬那些小辈们也乏了。” “不如母亲到隔壁厢房歇个午觉?”大孙氏道,“承钰有她的贴身丫鬟照顾,我再派几个丫鬟来服侍着。” “外祖母,您去休息就是,我没事了。”承钰蓦地睁开眼说道,老太太笑道:“还以为你睡着了,原来在听我们说话呢。” 她笑笑,老太太看她的确没什么大碍了,便叮嘱了平彤几句,跟着女儿去了隔壁的厢房。 许久没出过门,多说了些话的确累了,她沾枕便睡了过去,日影西斜前醒来,丫鬟伺候她梳洗。等换好衣服出门,隔壁的丫鬟却说姜姑娘刚睡着,她只好放弃去看外孙女。 金陵的艳阳天美得出奇,天空只浮了几缕云,随意而逍遥,阳光晒在她苍老的皮肤上,舒适而温暖。老太太突然不想回屋里待着,站在院中隐隐听见戏台子那处传来锣鼓声,戏子悠扬婉转的声音穿过深深的宅院透过来,飘渺而空灵,恍若隔世。 二十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下午,她带着姊妹们在自家听戏,丈夫疼她,知道她爱听戏,特地在府上养了戏班子,要听时戏台不用临时搭建,因为一直没有拆过。戏台对面二楼的阁楼也是专门为她听戏建成的,那时候闲来无事,常常叫了小旦们来唱。 那日碧昕,也就是自小服侍她的贴身丫鬟,老三孙立行的生母,给她递了一盏茶,喝完后她隐隐有些头晕,碧昕就把糊里糊涂的她扶了回去,却不是回凝辉院,而是梅园。 “老太太,您要去听戏吗?”绣芙看她站在庭院中静静凝听,问道。 她摇了摇头,脚却不由往锣鼓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王府她几十年没来过,但是是熟悉的,因为世安王十六岁开衙建府时,她就来过。这儿有她童年和少女时期的痕迹,就算与前卫国公成亲后,也时常跟着丈夫来。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这儿的枇杷树还在,凉亭还在,多的不过是女儿嫁来后叫人种了许多花草。 她循着声音穿过庭院,渐渐的曲子听得清明了,那是在唱“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 奈何天…… 她抬手摸了摸脸,人都老了,奈不奈何也奈不过岁月流逝。一声叹息还没完,她忽然听到一声苍老沉暮的声音,反复把词曲吟咏了一遍。 “谁在那儿?”绣芙奇道,吟咏的人听到声音,从树后转过身来,吓了她一跳,看来人应该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满鬓霜尘,穿一身石灰色直裰,但眉目凛冽,尤其一双眼睛泛着光,看起来很精神。 绣芙不认得这人是谁,但老太太认出来了,她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攥着手里的绢子,道:“咱们快走吧。” “许久不见了!” 还没来及转身,男子倒是先朗声问候了一声,老太太一怔,知道打招呼是免不了的了,道:“王爷别来无恙。”又对绣芙道:“这是世安王。” 绣芙有些不敢相信,忙行了礼,就感觉之前虚扶着的老太太,此刻似乎在用力拉她,想要离开。 “就这么不愿见到我吗?” 他的声音还是记忆里那样熟悉,不过苍老了许多,有些哑了。老太太心底叹息着,这人老了说话怎么还是这样直白而霸道。她猜着这回是走不了了,果然下一刻世安王走近她,邀她叙旧。 “这么多年了,你当真没话和我说了,还是依旧不能释怀?”他老了,眼皮不可避免地耷拉下来,但仔细看还是能辨认出这眼睛当年该是一双极具风情的桃花眼。 老太太没回答他,对绣芙道:“你先回去等我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绣芙怔了怔,不过还是应喏离开。略显空旷的庭院里,顷刻只剩下她和眼前的男子,明明风拂花香,日光正灿,她忽然记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也是只有她二人,在狭小逼仄的床上,两个人在药或酒的作用下,违背意志却又似顺从心愿地做着那样的事。 前世的孽缘!她闭了眼,那种时隔多年的痛苦忽然醒来,寂寂地牵痛。 “你不是去了英国公府上贺寿吗?”还是她先说道。 “那老匹夫硬要拉着我灌酒,我就躲了回来。”世安王道。二十几年前他因为喝酒做了错事,自那以后,滴酒不沾,为此得罪了不少友人。 老太太牵了牵嘴角。 “去那处的亭子坐会儿吧。”他看到她依旧娇小的身子说道。 她点头当是同意,在上台阶时,不小心磕绊了一下,走在她身后的王爷上前一把扶住。肢体接触,两人都有些尴尬,她立刻松开,道:“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了,看不清路。” 说完她却看清了被这一绊从袖里摔出来的一枚扳指,世安王也看到了,在老太太还没屈身去捡时,眼疾手快地拾了起来。 扳指是上乘的碧玉,好熟悉,他摸到内侧,果然发现了刻在扳指上的“安”字。 这是几年前他送给国公府那小丫头的玉扳指。 “这扳指?” 老太太见藏不住了,干脆道:“这么好的玉,你就这样随便送给了我外孙女,她年纪小,我怕她把王爷您送的东西弄丢了,替她收着罢了。” 说完她要去拿他手里的扳指,他却把手一扬,不给她。 “这扳指是三十年前你赠给我的,哪有又还给你的道理。”世安王说得理直气壮,自己把扳指重新戴回大拇指上。 老太太气结,这人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改年轻时的脾气,这么……这么蛮横不讲理! “可你送给我的外孙女了。” “你的外孙女?”世安王听到这句话,面色却暗了几分,显得格外严肃而认真。 “我且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以实相告。” “什么问题?”很多年了,她觉得自己的心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当年那件事后,卫国公和我决裂,我就此去了漠北戍守,几年后回来得知你在那年冬得了个女孩儿,那女孩儿……”世安王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把积年已久的往事翻开,岁月的灰尘扑了他满面的尘埃。 “那女孩儿就是眉眉,我外孙女的母亲。跟你……跟你没半分关系!”老太太打断他。 “如果她跟我没半分关系,那为何当年她和我孩儿陆平里有意时,卫国公却执意阻止?”见她想辩解,他按下她的手,继续道,“你别说是因为你们不想再和我有任何关系。你们把长女嫁了过来!以世家不能相互嫁娶为由断了平里的念头!” “原因只有一个!”他看着她开始颤抖的肩头,紧紧搂了上去,“眉眉是我们的女儿!” “而眉眉和平里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他们若成亲就是乱/伦!” 老太太终于撑不住,掩面哭了起来。世安王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抚着,像她还年幼一般。算来他是和卫国公一起,看着她长大的,从前,几十年前了,他也这样安抚过哭泣的她。只是最后她在两人之间,选择了卫国公。 “你若早说出真相,我也会出手阻拦这桩婚事,没得叫你白白用了你长女的婚事。”过了好久,感觉怀里的人不再抽泣,他才说道。 “那你这是不满意我的长女?”老太太从那个坚实的怀抱里抬起头,杏眼含嗔地问道。 是年轻时的那番模样。他笑了笑,“我对这个儿媳甚满意。若不是这些年听她说起,我也猜不到眉眉的身世。” “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的嫡亲妹妹,不知为何,从小就不受你和卫国公的待见,出生后只交给一个姨娘养着,连亲事也不由她,给她择了门远离家乡的夫婿,出嫁这么多年,你们也从不过问。”这还能有什么原因?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生下的孩子? 但他并不怨,他只恨自己愣头愣脑,当时一心系于战事,没能早一刻发现。而她明知孩子是她的,还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他已经很感激她了。 老太太听后默然无语。她何尝不想对幼女好,可碍于丈夫,加上自己内心的歉疚,她不能,至少面上不能。 虽说那件事是碧昕动的手脚,但她呢?她想起当年事发后责问碧昕时,碧昕竟没有一点悔改之意,反过来指着她质问,她当真对世安王没有爱慕之意? 碧昕是从小伺候她的,她的心意自己不知道,但碧昕却了解,她在受了这声质问后,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忘不了王爷。 当年她父亲犯了事,是卫国公力保,嫁给卫国公算是青梅竹马的情意,但她心里更多的却是要报他的恩情。嫁到国公府后,丈夫真的把她宠上了天,连她想让碧昕做通房,他也发了一通火,最后她只有作罢。但碧昕却爱上了丈夫,偷偷爬了床,又出于妒意,用了下作的手段设计她和王爷。 国公爷知道后要处置碧昕,但那时碧昕已经有了身孕,是她出面拦下才让碧昕生下孩子,也就是如今的老三孙立行。 生眉眉时她险些难产,耗了太多气血,国公爷就将孩子送到碧昕那处,让她哺育以此赎罪,此后碧昕和立行,眉眉,便一直被孤立在小院里。眉眉出嫁后,碧昕就去世了。 直到国公爷去世后,她才将外孙女接了来,想从钰儿身上弥补当年对幼女的亏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经年的疮疤被揭,她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忽然想起碧昕当年的一句话“你永远唯唯诺诺地做你的大小姐,你连你自己爱的是谁都不敢承认,你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受着国公爷的宠爱!你都不爱他,你爱的是王爷!” 我爱的一直都是他。老太太抬眼细看眼前的人,人老了,可那双眼睛没老,还是如多年前那般令她着迷。她滚下热泪来,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要娶了婉姐姐,为什么当年不来我家提亲?” 世安王如雷轰顶,一时怔愣住。 “当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这样的武夫,你有时都不愿和我说话,说我说话莽撞又不好听,如果我和卫国公都在,你只和他说话……” 老太太笑了,她记起少女时的心事,为什么女子总是不愿让人猜到自己的心意呢? “况且和婉儿的亲事又是父皇赐婚……” “好了,都过去了。”老太太打断他,擦干了眼泪,道,“不用再提了,事情已成定局,你我都是有孙辈的人了。” 世安王神色怅然,颇为黯然,两人沉默片刻,他忽然道:“这么说,那丫头是我们的外孙女?” “谁跟你我们了。”只有在他面前说话,还能像少女时候,世安王习惯了没觉得什么,憨然一笑,又听她说,“钰儿那双桃花眼长得像你,和武儿的眼睛一样。” 他回忆了会儿,道:“听你这样一说,我想起眉眉那丫头,眼睛倒是肖你,不过嘴巴和鼻子和我似乎还很像。” “你几时又见过眉眉了?” “嘿,当年平里画了一幅她的画像,想不到那还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见过女儿。我这一辈子得了两个儿子,很多时候都遗憾没个女儿,没成想是有一个的,好几次隔得这样近,或许还见过,却是父女不相识。” 此时日影西斜,天光淡了许多,王府的一切事物静静笼罩在微氲的暮光中,凉亭旁的那棵枇杷树,枝叶繁茂,不意听了这经年累月的故事,结出的枇杷带了微微的苦涩。 —— 晚上承钰觉得好多了,至少不觉得痛了,在王府用过晚膳回去,她发现外祖母今晚格外的温柔,双眼始终蒙了层清明的水雾,连和孙辈们说话也比往常要温和。 仿佛还未出嫁的姑娘,外祖母在车上时,一直微微低着头,有心事的模样。 她问外祖母有什么喜事,老太太只笑说是因为外孙生辰高兴。承钰不大相信。 回府已经过了戍时,她刚进屋,孙怀蔚就来了。 他脸色怪怪的,认识他几年,承钰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忸怩的模样,浓眉似挑非挑,和她说话时时不时半垂了眼睑,浓密的睫毛一起一伏。 “你可好些了?”他眼睛往她的小腹看了一眼,又很快视线上移看向她。 “嗯。”承钰点头道,“日后你可别再乱闯内院了,今天是姨母,她不计较,若是去了别处,可保不准人家把你当歹人叫小厮打一顿。” 孙怀蔚牵了牵嘴角,浅浅的梨涡隐现,道:“你日后也可别再吃冰,冷的也别吃了。”说完直接拿过她手中的一杯凉茶。 “我……”承钰听他这么一说,猜到他知道今日是怎么一回事了,面上微红,不想争辩,只好任他拿去,却看到他一仰头把茶喝尽了,叫道,“哎,我喝过的。” 他把空的白瓷茶盅放在桌上,只说了句“无妨”。 “你要喝茶我再给你倒就是,要让丫鬟们看到又该怎么说呢。”承钰叹口气,往四下看一眼,平彤和绣桃被她支出去打热水了,屋子里再没别的人。 “她们迟早得习惯。” 迟早习惯?没想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承钰臊得脸红,看他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忽然肩膀被一双大手轻轻搂住,她能感觉他散着热气的坚实胸膛轻轻贴着她的背脊,有一种微微的酥麻袭遍她的全身,她挣了一下,却被身后的人搂得更紧。 “你放心,等殿试结果一出,我就会去向祖母提亲,若是祖母同意了,今年我们就成亲。” 男子的气息很烫,她的耳根子烧得通红,惊道:“成亲!” 提亲尚可,虽然也有年纪更小的女子就出嫁的,但若是今年成了亲又能怎样呢?她还小,不可能真的让他碰的。 孙怀蔚却很认真,今日他见了陆玉武,直觉告诉他此人是个不小的威胁,就算承钰如今对他无意,可他若使尽手段讨好她,或是利用他的身家地位施以淫威,看得出来祖母是很疼爱他这个外孙的,至少胜过疼爱自己这个孙儿,长此以往,难保承钰还没动心,老太太就把她许出去了。 承钰是他的,岂能容忍他人觊觎! “怎么?你不愿嫁给我?”他的心紧了紧,如果小丫头不愿意,一切都是徒劳。 “不是,我只是……”这话怎么说出口呢?直接问他婚后……她有些生涩地说道,“只是我还未及笄,就算嫁给你也不能很好地照顾你。不如再等几年……” 这个照顾,当然包括生活起居的伺候,以及为他生儿育女。孙怀蔚明白过来,隔着薄薄的衣料,两手触及之处是她瘦弱纤细的双肩,似乎柔弱得一捏就能碎。 年纪的确小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他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早些和你成亲,免得夜长梦多。成亲后我不动你就是,也不用你伺候我,你只管做你的富闲太太。” 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承钰又不可避免地红了红脸,忽然想到他已经十八岁了,别的少爷早就该有通房,听说孙怀薪也有了几个,可之前送到屋里的他一个不要,若再叫他等自己两年,不知道他忍不忍得了。 “你不信我?”身后的人问道。 承钰转过脸去,刚好对上他那张眉目清俊的脸庞,两人鼻尖相触,都有一种酥酥的感觉,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刚想回答,那张脸却贴得更近了,温暖的两瓣和她的熨帖,她感觉有湿润滚热的东西探了进来,试图带着她一起掀动。 肩上的一只大手滑了下来,触到她鼓鼓的娇花,最后抚住她的背,浑身似有一股暖流涌过,她情不自禁的呼了一声,感觉他探来的物事似乎得了鼓励,愈加的灵活起来。 刚才还说不动自己,这会儿就这样了,若是成了亲,两人躺在一处,那还了得! 最后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推开了他。 孙怀蔚望着她,满目的深情,承钰被他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笑他是不是傻了。他却忽然说道:“我想为你取个表字。” “为什么?”她没有表字,这东西一般是男儿用的。 他今天亲耳听到陆玉武叫她“承钰妹妹”。“承钰妹妹”?他知道自己不能阻止别人怎么叫,除了陆玉武,想必还会有别的人这样叫,他只想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称呼,谁都不能用的称呼。 不过孙怀蔚没有说出原因,他直接说出想了一日的一个字:“灿字如何?” “灿?” “灿若明霞的灿。日后我便叫你灿灿好不好?并且只有我这样叫,旁的人都不许。” “灿灿。”承钰喃喃重复了一遍,看着他有些烫人的目光,觉得两人之间又多了一点秘密。三年前他向她坦白自己的秘密时,他们的情谊就从这秘密开始的,如今一点一滴地积攒,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他们早就拥有了只属于二人的小世界。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承钰抿嘴笑道,两世里除了听人叫她承钰,钰儿,还没人给她取过其他的字。 她听到平彤在廊下和绣桃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她们打水回来了,赶忙掰开他箍着自己的手,又低头理了理衣襟,刚在圆凳上坐好时,两个丫鬟就抬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 孙怀蔚微微皱了皱眉,叫承钰好好休息,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折转身对她说了一句:“不准再吃凉的。”顺带叮嘱平彤看着她,拿到她手里的饮食务必是热的。 平彤什么也瞧不出来,只觉得二少爷真好啊,这么关心她家姑娘,虎头虎脑地应声是,还目送他出门,绣桃站在一边却流露出异样的局促。 她想起那日姑娘让她找珠花,梳头的事儿一直是平彤在做,她出门后才想起来问是什么颜色的珠花,却发现屋里没人,隐隐听到屏风后传来动静,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去,就看到二少爷高大的身影把姑娘罩住,姑娘显得那么娇小无力,然后二少爷就把姑娘捧到怀里…… 她吓得赶紧跳了出来,在屋门口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直到平彤回来叫她。 后来只要二少爷一来,姑娘总会想法子把她和平彤支开,平彤就是个不开窍的,什么也看不明白,但她却猜二少爷是又要对姑娘做那样的事。 绣桃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一点也不希望姑娘嫁给二少爷。一般世家女子的贴身丫鬟也是陪嫁,日后是要给夫家做通房的,二少爷如今中了举人,不日又要中进士,长得也是没话说,可是她不想做二少爷的通房。 她想姑娘嫁给大少爷,之前姑娘但凡做了份汤羹点心,未免底下人说口舌,一向是大少爷和二少爷那儿各一份,她给大少爷送了两年的东西了,每天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到扶摇院去看他一眼。 如果姑娘嫁给大少爷,那她伺候起大少爷就是顺理成章了,可如今…….看姑娘的样子,似乎也是钟情于二少爷的。 她得想点法子。 第二天是宣布殿试成绩的日子,孙怀缜和孙怀蔚穿着绯红色的朝服,一大早就去了皇宫里。承钰起了个大早,和外祖母一起把两人送到垂花门外。这几年一向看他穿石青色,偶然见他穿了红色的衣服,忽然觉得很好看,高大而精神,绯色衬得他的肤色有股异样的白皙,石玉一般。 忽然就想到若日后成亲,他也会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吉服来迎娶她,那时一定会更好看。 看着他走得远了,承钰和外祖母才转身回了凝辉院,静静等着捷报传回。 她待在外祖母的正房看一本《大夏九域志》,或许是有了上两回等待的经验,这次她到不觉得很紧张了,加上早上为了送他起得早,看了会儿竟起了困意,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老太太看外孙女犯困,便让丫鬟扶她回去睡会儿,自己则坐在太师椅上有些出神。 约一刻钟后,见服饰外孙女的贴身丫鬟绣桃往她这儿来了,她还以为是钰儿出什么事了,忙问怎么了,绣桃摇摇头,说没事,只是有事向她回禀,还示意让她把屋里的丫鬟支走。 她摸不准这丫鬟想做什么,但毕竟是承钰身边的,若是什么有关她外孙女的要紧事,可不得不听。 屋里只留了辛嬷嬷,绣桃知道这位嬷嬷一直是老太太的心腹,也就不再敢让老太太把她也支走,跪下来咬了咬唇,把昨晚想了一夜的说辞讲了出来。 她先是向老太太坦明了这几年尽心伺候姜承钰,早把姑娘当一辈子的主子看待,一心一意只想为姑娘打算,做了一番铺垫后,终于把自己的本意说出来。 “奴婢一辈子再无其他心愿,只求姑娘能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老太太一听,奇道:“你的意思是钰儿有属意的人了?” 绣桃狠狠点头,道:“姑娘有,只是姑娘不便说出口,奴婢日日在姑娘身边服侍着,姑娘伸个手,不用张嘴,奴婢就知道姑娘是要茶还是要点心,姑娘的心意,奴婢绝不会看走眼。” “那你倒说说这人是谁?”老太太两弯淡淡的眉不禁蹙了起来。 “就是……就是大少爷。”绣桃终于说了出来,却没觉得有半分放松,空气静了下来,她竖着耳朵等着听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却是有些震惊。她原本以为会是孙怀蔚,因为钰儿从小就爱和这个表哥亲近,幼时没有什么男女方面的心思,但日渐长大,看外孙女对庶孙还是一般的情谊,她有时也摸不准钰儿待他是如小时候那般,还是多了别的情意。 没想到外孙女的贴身丫鬟说的却是另一个人,老太太半信半疑,问道:“你又何以见得?” 绣桃拜了拜,诚恳道:“奴婢一颗心只扑在伺候姑娘身上,姑娘一点点的情绪变化,奴婢也得捉摸透了,这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姑娘。两年前姑娘就会每日往扶摇院给二位读书的少爷做汤羹糕点,其实奴婢知道姑娘只是想做给大少爷吃的。” “到后来,姑娘渐渐地让我给大少爷带些问候的话去,大少爷也会有所回应,奴婢就做了两人间传话的人。还有,姑娘绣的香囊,鞋子,所说国公府里几位太太,少爷都得过,但数来姑娘还是做给大少爷的最多。而且姑娘总爱绣上竹纹,皆因大少爷的表字里有个‘竹’字。” 绣桃一番话说下来,自己都心惊肉跳,震惊于自己能把谎话说得如此流畅,努力平复心绪时,她听到上首的老太太沉默后说道:“你的意思,钰儿真是喜欢缜哥儿的?”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绣桃落下几滴泪来,“奴婢一心为姑娘着想,绝不会害了姑娘。只愿姑娘能嫁个如意郎君,奴婢此生就再无遗憾了。” “那你怎么不早来告诉老太太?”辛嬷嬷同样皱着眉,掂量着这话的真伪。 “我也是知道今日将是大少爷的好日子,大少爷一朝成名,怕是会被不少官人相中,想让大少爷做女婿,到时再说就来不及了。”绣桃昨晚就想到可能会被这样问,因此早准备好了措辞,不慌不忙道。 老太太的确是有几分信了。当年她做女孩儿时,心事也爱这样藏藏掖掖地让人猜,不管是真是假,她有些庆幸起来,外孙女身边还能有个如此贴心的丫鬟,察觉出她的心事。 想来她和小女儿眉眉的亲事,多多少少都是带了遗憾的,到外孙女这一回,她绝不能马虎,就算钰儿看上的是个乞丐,只要她愿意,她也同意,大不了自己拿钱来补贴,更何况,钰儿喜欢的是她国公府的嫡长孙呢。 老太太嘱咐绣桃先不要张扬,还给了她几个赏钱,打发她走后,不久出去打探的小厮回来,说是进士游街已经开始了,他们挤到人群里,清楚地看出家里两位少爷都骑在高头大马上,只是二少爷身上系着红绸花,骑的是金鞍红鬃马,大少爷没有花。 红绸花,红鬃马!那就是进了前三甲了!老太太喜得差点没站起来,辛嬷嬷扶着她,也是老泪纵横,一会儿捷报就传了来,说二少爷中的是探花,大少爷是二甲第二十九名。 原以为孙怀缜会试排在末尾,只能得个同进士,没想到殿试竟挤进了二甲之列,赐了进士,老太太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身边的辛嬷嬷笑着流泪。 虽说为国公府是世家大族,但三代之内若无进士,迟早要尽了气数没落下去,她的几个儿子都只是个举人或同进士,老大更没什么出息,就指着孙辈的人出来支应门庭。没想到这一来就来了两个进士! 只是没想到的是庶孙最后只中了探花郎,人人都说他是状元的不二人选。 不过能进前三甲,赐进士及第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了。想天底下千千万万的读书人,有的一辈子连个举人都捞不到,孙怀蔚能在十八岁上中举,已经可以载入史书,成为我朝的奇谈了。 承钰还在睡,就被外祖母摇醒,迷迷糊糊听到消息,喜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嚷着要去看表哥们骑马游街。 结果被外祖母劝住,因为外边已是万人空巷,街头巷尾全挤满了人丛,看也看不到什么了。一会儿孙步琴她们都来了,老太太赏了阖府上下的下人没人两吊钱,下人们得了赏钱,满脸喜庆地挂起了红灯笼,红绸布,布置得比之前孙步瑶出嫁还红艳。 二太太郭氏开始忙着准备酒宴,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贺喜的人了,卢氏抱着儿子喜道:“你大哥二哥中了,中了!你日后就是探花郎的弟弟了!” “二哥中了,二哥中了……”两岁的敏哥儿还不懂二哥中了什么,母亲为什么这么开心,但府里来了很多人,挂了红布,热热闹闹的,小孩子看了也跟着开心。 孙涵正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看书,突然听到外边有放鞭炮的声音,一问丫鬟,知道是府中两位少爷中了进士,二少爷中的还是探花,低头看了看桌上一本翻烂了的书,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儿。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感伤中,孙怀薪就来了,进门啐了一口,不顾还有丫鬟在,直接骂起了他二哥。 “怎么说那也是你哥哥,他若好了,你们国公府也好了,他要不好,可能还会连累到你,你何必咒他呢。”孙涵虽然心里不服孙怀蔚,怎么也意思着劝了劝。 “你说得似乎有道理,他要是有个好歹,如今朝廷里喜欢连坐,不定还会祸及我。”孙怀薪脑子还不算差,明白过来,叹了口气,道,“算了,咒也咒不得,活该生在他后头。” “好歹你大哥也中了进士,不然这国公府日后怕是唯你二哥说了算。”孙涵浇了些油,立马引得孙怀薪火气大涨,拍桌子道:“我说这分明就是有黑幕,我大哥这么好的才华,竟然会输给一个傻子!我说这官场黑暗如此,咱俩趁早别读了!” 孙涵没想到会引得他说这样的话,马上又打圆场,道:“你我凭真才实学,还怕那些?况你又是卫国公嫡子,如今又有了个进士的哥哥,出去以后哪个敢小瞧你。” 一番话好歹没让孙怀薪再提不读书的事儿,不过他仍是不住嘴地嚷着有黑幕。 外边日头正好,人潮涌动,比庙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孙怀蔚骑坐在金马鞍上,目光清冷地扫视着四面八方的人群,一路行来都有人往他身上扔花,扔瓜果,他还听到有人在议论:这新科探花郎长得真是俊,和那少年将军陆玉武有得一比。 他不自觉冷笑了声,脑海中却回忆起今早进殿前高阁老的一番话。 阁老大人当时把他拉到僻静处,说了说此次评卷的情况,大致意思就是本来这状元是非他莫属的,只是太子殿下横插了一脚,向皇帝直言他文章的不足之处,恐怕皇上若听了太子的话,待会进了殿,宣布的结果时会有变。 果然就从第一甲落到了第三。 高大人从前就和他提起过,太子殿下自幼是阁老大人和另外几个次辅一手教出来的,高阁老了解太子,他是心地仁厚之人,对事一向喜欢从宽处理。当时他就嘱咐过他,说他文章虽好,但不能表现得太过犀利,否则怕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 但他拿到的题目就是刑法,他也有所收敛,不使锋芒太过,没成想还是让这东宫不满意。那位殿下是不清楚他是高阁老的人,还是根本就不想让他日后作为太子党派的一员? 孙怀蔚虚了虚眼,冷冷一笑,金黄色的阳光铺在他绯色的朝服上,整个人恍如画中走出一般,强烈地冲击着人们的视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酒楼上的丫鬟登时被迷得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戳了戳身旁的小姐,道:“姑娘你快看呐,探花郎笑了。” 高之菱面若桃花,眉目含情,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骑马而过的孙怀蔚,丝毫没注意自己被丫鬟戳了。眼睛盯着他,手伸向丫鬟道:“拿枝花来。” 丫鬟会意,往她手里递了朵大红的牡丹花,高之菱接过后往下面投去,刚好砸到他的怀里,她喜得粲然一笑,双手扒在窗沿边,既希望他抬头看到自己,又准备他一看上来就把头埋到窗下。 孙怀蔚并没有抬头,他低头瞥了一眼怀里投来的红牡丹,开得倒是好,只是这颜色,他想起小丫头总爱穿的浅碧色,所以觉得凡尘千万色彩再也入不了眼,任牡丹花在颠簸中滑了下去,也没有去捡。 高之菱的眼神是一点一点失望的,当那朵牡丹顺着他光滑的缎子落到袍角时,她还在期盼着他能捡起来,他却看也不看,依旧勒着缰绳往前。花落到地上,被后面的马蹄践踏成一滩难看的红色,她突然觉得有些扎心。 孙怀蔚算得上祖父这辈子最得意的门生,她不只一次听过祖父夸赞他。这次他高中,不知祖父是否有意把她许给他。人去远看不到了,高之菱背转身靠在窗边,一时间思绪纷飞。 —— 当晚国公府中来了许多客人,除沾亲带故的以外,还有不少显贵清流,满朋高座,无一不是世家贵胄,女眷里连禾嘉郡主和她的母亲富乐公主也来了。 禾嘉一来还是找孙步玥说话,她这几年因为孙步玥总在高家住着的缘故,国公府也不能常来。她今年快十六了,按理说早该由她母亲公主殿下找门簪缨世家嫁了,但她之前为太后守丧一年,孝期过后,又百般推说,才挨到现在。 孙步玥今日只穿了件香妃色的襦裙,却见禾嘉穿金着银,一身的衣料华贵之极,快赶得上进宫朝贺所穿的礼服了。 不过她肤色偏黄黑,实在压不住酒红色这样端庄正式的颜色,反倒越显得她样貌的缺陷来。孙步玥也只是心里这样想着,嘴上没说出来,禾嘉问她今日这身衣裳怎样时,她还夸赞了几句。 女眷都在花厅里,富乐公主自然是众星捧月,连老太太也得亲自出来招待,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禾嘉看到后,满意地咧嘴一笑,拉着孙步玥去了西次间说悄悄话。 “玥,你知道这回我母亲为什么要来吗?” 孙步玥摇摇头,这位富乐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幺女,也是当今皇帝一母所出的妹妹,地位自不必说,但这些年来一向很少出公主府,更别说是出席一个新科进士的庆宴。 她问禾嘉为什么,禾嘉反倒有些害羞起来,慢吞吞道:“我母亲是想……是想和你祖母说说我和你二哥的事的。” “我二哥?”孙步玥一双凤眼瞪得溜圆,她和孙怀蔚能扯上什么关系! 禾嘉回忆起两年前孙怀蔚中解元时,她在花厅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当真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谦谦君子,举世无双。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看不上其他适龄的男子,但那时孙怀蔚只是一个举人,再是解元也没有功名在身,就算母亲再宠着她,也断不会同意为她结这样的亲事。 所以她就等着他中了进士,有官职再向母亲提起。果然让她等到了,孙怀蔚中了探花郎,她知道消息后是从院子一路跑到母亲房里的,途中还摔了个不小的跟头,但她连衣裙上的土灰也不管了,提着裙子就爬起来继续跑。 母亲刚听过之后显是愣了愣,只说自己要考虑考虑,她在屋里转了半天,下午就听母亲来说,要上卫国公府看看孙怀蔚再说。 看禾嘉泛红的脸颊,孙步玥不用她再说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竟然看上了孙怀蔚。孙步玥实在高兴不起来,要知道禾嘉的母亲富乐公主虽说深居简出,但好歹是皇亲国戚,有这样的后台做支撑,还怕孙怀蔚日后不踩在她大哥头上,一路高升吗?那时候孙家岂不是他一人独大,唯他说了算? 不行!她看了眼禾嘉郡主,道:“恐怕不行,你知道,我二哥是有中意的人了。” “你是说住在你府上姓姜的表妹?不会的,你忘了几年前我亲口问过她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的。”禾嘉倒很放心。 “你也知道,那是几年前的问的了,几年过了,又如何做的准?而且她如今是越发的出挑了,两人朝夕相对,难保我二哥没动心,况且我祖母是最疼爱她的,恐怕早有心思要在孙辈里挑最好的来配她了。” 孙步玥为了劝阻她,连说了两句违心话,胸口觉得堵得慌。 “怎么会?那她现在在哪儿?我倒是要去看看,她是如何的出挑了,就算她再出挑,她一个小小官宦出身的女子,还能比得我这个郡主去!”禾嘉一边说一边把丫鬟叫了进来。 孙步玥的本意不是想挑起禾嘉对姜承钰的不满,只是想让她死了这条心,孙怀蔚对姜承钰有没有意这事她也不了解,只是前年随口说的罢了。 承钰本来在院子里和孙步琴,段越珊看石榴花,满庭大红的灯笼映着火红的榴花,浓烈绚烂,艳得有些不真实。她在等今晚过后孙怀蔚去和祖母说出两人的心意,不知道祖母会不会成全,心里有些忐忑。 就有个面生的丫鬟来叫她去西边的抱厦厅,说是有人找她有要紧的事。 谁能找她?她一向不出门交际,只和府里的表姊妹相处,实在想不起来有外面的哪家夫人或贵女与她有交情,还是要紧事? 半信半疑地跟着丫鬟去了,到了门口却发现抱厦门房关着,段越珊和孙步琴还被拦住,承钰眉心一皱,知道怕是来者不善。 段越珊很不服气,国公府也算是她半个家了,她住了这么几年还没哪个地方被丫鬟拦着不让进的,为了自己的尊严,又怕承钰吃亏,她挽了袖子露出壮实的胳膊,小丫鬟这才不得不搬出郡主的名头。 段越珊听了这名讳却更不怕了,反而怒道:“郡主又怎样,这国公府也不是她的,她不让人进就不让人进吗?” 承钰忽然想起两年前去公主府的经历,心里觉得不妙,也不知道这位禾嘉郡主会耍什么把戏,最后劝住段越珊,又对孙步琴附耳说道:“若一刻钟之后我还没出来,你就去找祖母来。”说完便跟着丫鬟进了抱厦。 禾嘉早坐在上首的雕花椅上等着了,承钰进屋一看,只有她和孙步玥两个人,以及各自的贴身丫鬟。屋子里只点了几盏油灯,反倒是外面的红灯笼透过高丽纸映来的光更亮些。 “不知郡主找我有何事?”承钰毕竟没有身份,见了郡主还是得行个礼。 禾嘉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这金陵城中还没哪个贵女能穿得比她更华奢,眼前的姜承钰也只是穿了身织金褙子,下系一条桃粉色挑线裙子,但怎么看怎么好看,肤色细白如瓷,眉眼清灵,比早年见到时更多了几分韵致,而且身材纤细却不影响拿出鼓彭彭地出来两个蜜桃。 看得她一个女子都心动,换做男子还了得! 禾嘉浑身一凛,几年前的那种担忧又一次袭来,她干脆直入主题,道:“你还记得前年你来我府上赏花的事吗?” “记得。”承钰实则不大记得了,只对这位郡主留了个莫名其妙的印象。 “当时我说要找我母亲为你赐婚,如今你也快及笄了,不如现在就为你挑户世家子弟?”禾嘉道。 承钰有些错愕,忽然想起来前年的宴会上她似乎是提过这事,可是她和郡主非亲非故,为什么她执意要给自己赐婚? “你不愿意?”禾嘉看她没有很快谢恩,起身质疑道,“你是不是有意中人?” 这郡主没来由地咄咄相逼,承钰现在只后悔进来遇见个疯子。 “是不是孙怀蔚?” 听到名字时她心里惊了惊,她是怎么知道的?承钰看了眼边上的孙步玥,孙步玥却把头别了过去不看她。 孙步玥常年在高府,回来后也不和她来往,不应该知道她和二表哥的事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郡主为什么问起她和二表哥,难道郡主对他有意? “郡主虽贵为天之骄女,可别人家的家事也不能想管便管吧?”既然来者不善,承钰也不想和她浪费时间,“我虽身份低微,但也是朝廷命官之后,自古女子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承钰不管有没有意中人,都只听父亲的安排,郡主现在强行要插手我的亲事,这般仗势欺人,传出去也不怕污了郡主的名声。据我所知,郡主至今也是待字闺中,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为什么一定要来管旁人的终身大事呢?”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承钰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重来一世,她最恨的就是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感觉,那么糟糕,那么窝囊,如果她对这样没来由的气还要默默忍受的话,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籍籍无名地死在前世。 禾嘉没想到她态度这样强硬,颇有些不畏强权的意思,怔了怔,恼羞成怒,指着承钰道:“我就知道你对孙怀蔚一定有意!现在才这样搪塞本郡主。你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过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就算你嫁给他,又能带给他什么?对他的仕途又能有什么帮助?只不过是个无闻无用的内宅妇人而已!” “但我就不同了,我是郡主,我的母亲是堂堂公主殿下,连皇帝舅舅也要听她一句话,如果由我嫁给他,他至少可以少花十年的时间去朝中打拼。若你真对他有意,就应该为他好,趁早打消对他的念头。你若只是想依附有权势的人,我大可亲自为你选个世家子弟,不然皇子皇孙也可以,我记得太子表哥有一庶子,今年也十五了……” 禾嘉后来在说什么,承钰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简直气得发抖。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霸道无礼的人! 但这番话她也不是完全没听,至少她听到那句她可以让孙怀蔚在朝中少奋斗十年。 十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她的毕生心愿也不过是他能一生顺遂,如果二表哥真能借了妻家的势力得皇帝重视,那是她求之不得的。 震怒之后她很快冷静下来,开始认真考虑起禾嘉的那番话。 “还有安荣公主的次子,如今也有十三了,和你同岁……你在听我说话吗?”禾嘉发现姜承钰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显然没在听她说话,有些恼怒。 “禾嘉郡主!” 承钰还在神思,忽然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抱厦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清瘦孤拔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件家常的石青色直裰,上面的几丛暗色青竹,还是她从前绣上去的。 屋里三人皆是一惊,禾嘉一见了孙怀蔚,又羞又喜,话也说不出来,用手拨了拨头发,忽然很后悔来国公府后没有精心再梳理一番。 那个人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这么直挺的鼻梁,像一方汉白玉,隐隐的贵气让人不敢触犯,那双眼睛更是灼灼有神,他在向自己走来,两片薄薄的唇启开,要和她说话了,禾嘉紧张地不敢直视。 “禾嘉郡主的好意,下官就替未婚妻心领了,不过希望日后郡主不要再插手下官的家事。” 未婚妻!家事! 听到这样一句话,无异于丫鬟拿着她最爱的花瓶往她脑袋上砸下来,禾嘉险些没站稳,由边上的丫鬟扶了扶。 “你们竟然定亲了?”孙步玥倒是比禾嘉郡主更吃惊,不过她这层吃惊倒不像禾嘉的,而是带了种窃喜,希望这是真的,因为如果他们二人已经定亲,那武表哥就不会再惦记着姜承钰。她想起上次春游时,武表哥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姜承钰。 “自然。”孙怀蔚从容自若地说道,缓步上前用一只手揽住承钰,不疾不徐却掷地铿锵地说道:“下官的未婚妻年纪尚小,不通人事,若郡主下次还有这样的好意,可以直接同下官说,不过希望郡主最好是没有了。否则这就是夺人妻子,倚势欺人,下官虽只是个编修,但必定会举全族之力,向陛下讨个公道。” 承钰被他的大手搂得牢牢的,一侧脸贴在他熨帖温暖的衣服上,感受到他说话时呼吸间的起伏,忽然觉得很心安。他如今是陛下亲赐的进士及第,直接授予翰林院编修的官职,就算在郡主面前,也是不容小觑的。 只是……她仰头看到他洁白而精致的下巴,坚毅挺拔。他为了自己公然和郡主对峙,真的不会有什么吗?要知道这位郡主的母亲福乐公主,乃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若惹恼了公主,不知他会不会受影响。 他竟敢威胁自己?禾嘉自认从小到大还没有谁敢这么对她说话,就连皇帝舅舅对她这个外甥女也是亲和有加,从来都是宠着长大的。举全族之力?就为了一个普通的内宅女子? 可是他不是可以任她打骂的丫鬟,也不是那些追着她石榴裙甘愿让她踩在脚下的贵公子,他是新科探花郎,是她喜欢的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望着郡主那张蜡黄色透着失落的面容,孙怀蔚行了个礼,淡淡道:“郡主若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带未婚妻回了。” 禾嘉瓮了瓮唇,想叫住他,可是又怕再取其辱,这屋里还有外人在呢,只能看着他拥着怀里娇小的女子离开。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没有?人生头一遭遇上了自己驾驭不了的人,她咬咬牙,失落过后却升腾起一股恨意,恨不得立刻就能占有那个人。 “郡主?”孙步玥看到她一直看着门外,屋里光线暗,她那张脸更暗,也看不出什么神情。 “这件事我不会这么罢休的。”禾嘉扔下这么句话,也不回头再看孙步玥,径直走出了厢房。 这边孙怀蔚抱着承钰回了凝辉院的东厢房,出门时连孙步琴和段越珊都看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刚才孙步琴没等过一刻钟,她看着黑沉沉的门一关,自己心里也黑沉沉的,拔了脚就往大花厅去找祖母,可祖母正在和公主说话,她有点不敢进去插嘴。 她在花厅边站了会儿,想等公主走开,可公主一直没走开,倒是把二哥等来了。二哥如今可是探花郎了,说话怎么样也有分量吧,她当即就把事情告诉二哥,二哥一听就赶了过去。 她当时还觉得这个平日里冷着张脸的二哥原来这么有义气,可刚才怎么看他像是在占表姐的便宜?她想跟过去,却被越珊表姐拉住,越珊表姐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她更加不明白了。 “你慢点……”感觉到他的手臂沉稳有力,仍是紧紧地贴着她的腰身不肯松开,承钰这一路走得脚下生风,一半的力量都倚在那只手臂上的,简直就是被他提着在走。 “你怎么来了?”她被他提进屋子,问道。 “步琴告诉我的。” 承钰点点头,却见他转身把屋门关了。 “你要做什么?” 孙怀蔚没有回答她,承钰看到那个高大的少年转过来,眨眼间就走到自己面前,猝不及防地被他抓进怀里,下一刻她那两瓣就被一个滚烫扑着热气的chun猛地含住,辗转啃噬着,两只大手抓着她的细腰,顷刻就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皮都快被他吮破了,承钰打打他的胸膛,他还是不放手,她只好闭了眼睛任他予取予求。他伸进来的物事又滑又热,带着她灵活转动,她忽然感觉到一种美妙的快乐,自头顶到脚下的一阵激灵,是前世和孙涵在一起时从未体会过的。 孙怀蔚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软,温香软玉说的就是如此吧。承钰在轻轻拍他,但他不想放手,直到觉得下面有点不对劲,再不收住待会可就难受了,他这才松开了她。 承钰浑身软绵绵的,因为用劲儿,现在有些乏力,只能倚在他身上。孙怀蔚两手抱住她的削肩,道:“刚才她说完那番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答了?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你在犹豫?” 刚才郡主说什么话了?她有些愣,随即才想起来是说的她能让孙怀蔚少吃十年苦头的话。承钰笑了笑,她的确犹豫了,因为禾嘉郡主的话不假,她也确实在考虑。 “如果我不进来,你是不是就要答应她离开我?”孙怀蔚的目光深邃而灼热,看得她有些无措。 “我……那位郡主说得不无道理啊,若是你娶了她……” “唔。”她话还没说完,一个比刚才更猛烈有力的wen转瞬袭来,直把她弄得晕头胀脑,但是身体上的快乐是不言而喻的,她感觉小腹处有股暖流在盘旋,但是一会儿怎么觉得他贴着自己的地方有些发硬? 是他的玉佩戳到了吗? 承钰还在疑惑,忽然被他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刚才那个硬硬的东西才没再硌着她。 孙怀蔚沉了口气,道:“日后若再有人和你说这些,你只当做没听到!你也不要想就这样离开我,就算你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你走到天涯海角了,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他这话说得坚决果断,是丝毫没带商量的余地的,但承钰听得心里头暖暖的,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她走到天涯海角?这世上,也只有外祖母或他,会来找她吧。 “知道了吗?”他感觉下面缓过来了,才敢再上前一步,把她重新拥入怀里。 承钰点头,“嗯”了一声,埋进他温暖的胸膛,一股沉沉的松香扑鼻,她听到他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心跳声,一时觉得很心安。 “姑娘?姑娘您在屋里吗?”外面传来平彤的声音,承钰一慌,把人推了开,可两人之间刚隔出一点缝隙,又被孙怀蔚拉了回去,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她们马上就会知道了,等客人一伞,我就去求祖母。”他凑近她耳边说道,嘴角斜了斜,露出一侧的梨涡。说完就推开了门,平彤站在门口,显然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轻。 承钰双腮泛红,都有些不好意思看自己的丫鬟,还是推开了他,自己在红木圆凳上坐下,低垂着头倒茶喝。 平彤一脸呆滞地看着两个人,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姑娘明明已经推开二少爷坐下了,二少爷怎么又挨着姑娘坐下了,两人还靠得这样近。 二少爷在做什么?二少爷竟然把姑娘喝了一半的残茶喝了! 平彤很凌乱。 “你又喝凉的,上次还没痛够?”孙怀蔚皱着眉试了试茶水,责备道,又见平彤还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道,“愣着做什么?快给你们姑娘沏壶热茶来。” 平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在震惊和犹豫要不要帮姑娘把二少爷打出去,但被二少爷冷冷的目光一看,又听他吩咐,自己不知不觉就想遵从他的意思,“是”也应了一声,小跑着就去厨房端热水。 承钰轻笑道:“我的丫鬟被你吓得不轻。” 孙怀蔚却一脸不在意,反道:“与我何干,她们自己不学着习惯,日后成亲我们会时时亲昵,难道她们永远像个木桩子似的看着?” 她被他说得脸更红了,啐道:“谁要跟你时时……” “亲昵。”他看着她一副说不出话的娇羞模样,一时觉得很好玩,在她脸上琢了琢,“像这样。” 承钰要打他了,他却歪了歪身子,害她扑了个空,交叠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绣桃站在门外,明明是初夏温暖的夜里,她却瑟瑟发抖起来。她万没有想到姑娘和二少爷如此情深,可话已经和老太太说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只能看它最后是流到污秽的沟渠里还是干净的池子。 希望老太太笃信她这番话,直接给姑娘和大少爷指亲才好。绣桃匆匆走过从廊下走过,蓦的刮来阵晚风,窗外那串风铃忽然“叮当”作响起来,把她的心吓得悬了起来。 亥时前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郭氏在屋里和老太太清点送来的贺礼单子。因为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最差也是拿的海南明珠,只是到福乐公主的随礼时,郭氏皱了皱眉,道:“母亲,这公主送了许多书,礼单上记的全是书名。” 老太太看了眼,道:“公主和我说过,都是些名家孤本,送来给两个哥儿的。” “孤本?那岂不是除了这儿的,天底下再也没有了?”郭氏啧啧两声,“果然公主一出手,又不落俗套又名贵,旁的人,哪赠得起这样的东西。” “只是,我们国公府除了玥姐儿和那位郡主交好,和公主府走得也不近,公主这回来是个什么意思?”她问道。 “你看其他那些不常走动的女眷来是个什么意思?”老太太看了眼媳妇,没说话。 郭氏一下子明白过来,只是有些不敢相信,道:“公主竟是想和我们国公府联姻?只是不知道她看上的是哪位哥儿?” “是蔚哥儿。她虽没把意思说明白,但我也听懂了,似乎是她那郡主有意。”老太太埋头看礼单,似乎对孙儿的亲事不大上心。 “那也是,蔚哥儿毕竟是皇帝陛下亲点的探花郎,人又生得英俊。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郭氏道。 “本来蔚哥儿的亲事,他父亲在就该由他父亲去说,可是你也知道你大哥的……”如今有了两个出息的孙儿,老太太是越发觉得长子无能,为孙家做的贡献不过也就是生了他们出来。 “大哥自顾不暇。”郭氏知道婆母不想多提大哥,搪塞道,又问,“不知有没有人家来问缜哥儿?” “缜哥儿…..”老太太沉吟道。昨日绣桃说的话,她一直在思量,今日的确是来了许多有意榜下捉婿的,内院里的女眷拉着她说,外院里的官员怕也是在拉着长子说,长子必定应付不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可别胡乱都应承下了,若钰儿真的喜欢她大表哥,缜哥儿她是一定要留给外孙女的,任谁家再显赫也不会联姻。 郭氏看婆母沉思良久,道:“母亲别急,慢慢挑就是,京城中不乏家世好修养好的女孩子。” 老太太点点头,不欲多说,这时却见庶孙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向她和郭氏行了礼。 “祖母,孙儿今日来,有重要的事要与您说。”孙怀蔚站得笔直,一向清绝的模样藏了丝可以察觉的喜色。 今天白日里见他中了探花,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淡然无谓,现在有什么事能让他面露喜色?老太太疑惑了,道:“你且说就是。” “孙儿来给自己提亲,向祖母求娶承钰表妹!” 屋里的人一瞬间似乎都被冻住了,做不出任何反应,呆呆地看着堂上屹立如松的少年掀了袍角,跪在老太太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好半晌老太太才反应过来,她希望自己是听错了。庶孙来求娶钰儿?那钰儿怎么办,钰儿心里可是另有他人了。 “孙儿向祖母求娶……” “不行。”老太太没等他说完立刻打断道,她不想再听他说一遍,其实刚才她听清楚了,只是不愿接受。 这就是桩麻烦事了。这个孙子她是了解的,心机深重,城府极深,能隐忍这么多年的人绝不会是个简单的,况且他如今又是进士,是往后孙家的支柱。若是因为外孙女,和自己的兄长起了嫌隙,家宅不宁不说,怕他会为了得到钰儿生出些旁的事。 当真棘手! “你真的非钰儿不娶?”老太太试探道,“之前福乐公主来过,她有意把禾嘉郡主许给你……” “孙儿这辈子非承钰不娶。” 声音低沉却含有沉着的力量,听得郭氏不由放下手里的事,注视着侄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一辈子长得很,怎么就非谁不娶了?”老太太忽然觉得头疼,听他这口气,是打定主意要娶钰儿了。想想他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把要爬床的丫鬟用那样的法子羞辱死,才十八岁却有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深沉阴冷,钰儿嫁给他会好吗? “祖母若是担心承钰还小,孙儿可以再等几年。”孙怀蔚凝眸认真道,声音沉着有力,不容置疑,如珠玉碎盘。 “那若是钰儿……钰儿不想嫁与你呢?”老太太自在地活了大半辈子,实在没想到老来竟然从孙辈那里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威胁感。 “不会的。”孙怀蔚嘴角牵了牵。她不想嫁给自己吗?那祖母认为她想嫁给谁?不管她嫁了谁,嫁到天涯海角去,他也一定会把她追回来。 老太太眉心沉了沉,他就这么自信?怕是等知道钰儿对缜哥儿有心思时,会发狂吧。 “你且去吧,这是终身大事,得慢慢来。无论如何,我都只听钰儿的意思,若她有意于你就再行商议。”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事不能再拖延了。 孙怀蔚淡然一笑,向祖母和二婶母道了别,阔步走出了正房。 等庶孙出去了,老太太才叹了口气,支肘撑在椅边的紫檀木方桌上,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疼。 “母亲,我看钰姐儿和蔚哥儿倒是很般配呀,况且蔚哥儿是咱们家的人,知根知底,钰儿嫁了他总比盲婚哑嫁的好啊。”郭氏没想到侄子会看上养在婆母身边的表妹,不过想到二人郎才女貌,若真在一起,倒是一对璧人。 老太太摇摇头,道:“你也早些回去歇下吧,忙了一整天了,没清点完的明日再说。” 郭氏倒不怎么觉得疲惫,但看母亲一脸倦态,应了声“好”便告退下去了。屋里剩辛嬷嬷在给老太太按摩,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才觉得舒缓许多。 感觉按在太阳穴的手指似乎凉了许多,而且不是辛嬷嬷的那样沧老,而是细嫩的,纤细的,老太太睁眼一看,发现是外孙女在替她揉。 “钰儿还没睡下吗?”她拉过承钰的手,让她在旁边的椅上坐下。 承钰依言坐了下来,身子却往外祖母的一边靠,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但只是淡淡地笑着。 老太太把外孙女养了三年,眼看着她从只及她肩处的女孩儿越长越高,如今亭亭玉立,个头已经在她这个老太婆之上,才觉得当年对幼女的亏欠有了一丝弥补。 外孙女如今十三有余,出落得越发水灵,眉眼越来越像她已故的母亲,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开心。余生只一个心愿,就是为她挑一门好亲事,把她交给可靠的人照顾。 但孙怀蔚,她并不觉得这个心狠阴冷的庶孙是个可依托终生的人。他怎么就把钰儿瞧上了。 “钰儿,外祖母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得对外祖母说实话,好吗?”老太太拉起承钰的手,那双手一年四季都凉凉的,只是养得很白嫩,水葱一般,是双不沾阳春水的手。 这么一双妙手,这么一个妙人,她要想办法让外孙女一辈子不受苦。老太太看着她的手,问道:“钰儿,你是不是对你怀缜表哥有意?” 承钰一字一字听着,还以为外祖母会问“怀蔚”,怎么到最后问出来的是“缜”字。老太太这边话还没问完,她就觉得奇怪又好笑。 怀缜表哥前两年因为大舅母的事还对她有膈应,这几年渐渐关系才有所好转,而且两人平日也没怎么交流,外祖母是怎么会认为她有意怀缜表哥的? 见外孙女表情有些别扭,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这里只有你辛嬷嬷和绣芙姐姐,没关系的,你只管说你的想法。” 承钰抿嘴一笑,道:“外祖母,我对怀缜表哥没有丝毫的男女之心,我只当他是个大哥哥罢了,而且据我所知,他中意的人是越珊表姐。”免得老人家乱点鸳鸯谱,承钰干脆直言道。 这回吃惊的不只老太太,还有辛嬷嬷。“可是你那贴身丫鬟来与我说,你喜欢的人就是缜哥儿,不然你为什么经常给他送去汤羹饮食,还让她带话。” “哪个贴身丫鬟?”承钰直觉是绣桃,因为平彤绝不会做这种事。 果然外祖母说出绣桃的名字,她秀眉微皱,道:“那外祖母是要信一个丫鬟的话,还是信外孙女的话呢?” 老太太见承钰严肃起来,立马明白是那丫鬟在扯谎,而自己竟然听了进去还拿来问她,带些歉意地道:“那是外祖母听信了谣言,误会我们钰儿了。” 承钰莞尔,示意没事了,脑海里却忽然记起前世也是这样,绣桃跑去和外祖母说自己喜欢怀缜表哥,那时她还没和孙涵有太多的牵扯,只是外祖母也像现在这般问她,女儿家提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总是害羞的,她当时又软糯无能,低头不回答,外祖母只当是默认了,当即就定下了两人的亲事。 这一世可不能再这样。 “那钰儿可有看得上眼的男子?”闺阁女子接触的无非是亲戚友人,老太太这样问了,自然也知道选择的范围无非在金陵的世家贵胄中。其实除去嫡长孙,她倒觉得外孙陆玉武是个不二人选。 不过她现在更想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刚才你二表哥来过,是来向我求娶你的,但如果你不愿意,我立刻就去回绝了他。” 承钰抬起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道:“别,外祖母。”她觉得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害羞,但此事悬而不决,心里始终不能有个着落,她还是启了樱唇,道,“我愿意的。” “你愿意?” “那可是孙怀蔚,你二表哥!” 老太太强调了那个“二”字,但得到的仍是外孙女的一个点头。她在不愿相信之后开始悔当初让钰儿救了庶孙。 像外孙女捡了条受伤的毒蛇,好心喂养他,如今长好了却来反咬她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不答应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你容外祖母再想想。”老太太扶额说道,这两日出乎她意料的事太多了些,还有刚才外孙女说的什么?缜哥儿对珊姐儿有意?珊姐儿家世虽好,但太跳脱了些……头又开始犯疼了,她让辛嬷嬷扶着她到床上躺下,承钰见外祖母疲了,只好先行礼离开。 回屋后见屋里好几个丫鬟,她让她们都出去,只留了绣桃一人。 刚才承钰去正房时,绣桃就已经猜到老太太问过姑娘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她今日才冒了姑娘的名,往扶摇院给大少爷送了个香囊。 “你为什么和外祖母说我对怀缜表哥有意?”承钰开门见山道,她没脾气再和绣桃拐弯抹角。想起前世她也是这样,不知和外祖母吹了什么风,哄得老人家信了她喜欢怀缜表哥。 “姑娘难道不是……不是吗?”绣桃到现在还想嘴硬一番,“奴婢一心为姑娘打算,觉得姑娘对大少爷有意,所以才大着胆子和老太太说了,希望姑娘能得偿所愿。” “你哪里觉得我对怀缜表哥有意了?”承钰气得说不出话,但看到绣桃跪了下来,一张秀气的脸蛋似乎童叟无欺,天真纯净。 “姑娘难道不喜欢大少爷吗?您常常让奴婢给大少爷送汤送吃的,这不是喜欢是什么?而且奴婢也觉得大少爷对姑娘有意。大少爷每回见了姑娘,都是嘘寒问暖的,说话也温柔。” 绣桃抹了两把眼泪,让承钰看到还以为她是受了委屈,其实她是开始害怕了,没想过平日娇娇软软的姑娘也有这么严厉的一面,她突然害怕姑娘责罚她。 “送吃的就是喜欢了?那我也给二表哥送吃的,你怎么不和老太太说我喜欢二少爷?还有,他嘘寒问暖也不过是见了面的客套话,怀缜表哥为人温和,你又见他对谁不是谦谦有礼的?” 承钰见她哭了,挺委屈的样子,想着她或许是真心想为她考虑,也没有太多责备她的意思了,只觉得平日看着绣桃挺机灵,原来是个心思这样简单的。 “你记着,我对怀缜表哥无意,日后也别妄猜我的心思了,免得徒生事端。”承钰皱眉道。前世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去说了,外祖母把亲事定下来,后来她悔婚,害得外祖母气了好一场,大舅母高氏差点没当场把她扫地出门。 “那是……那是奴婢误会了。”绣桃睁着带泪的眼睛哭道,“奴婢会错了意,还求姑娘原谅奴婢,不要赶奴婢走!” 她说着就拜了起来,倒把承钰吓一跳,站起来拉她,道:“我不赶你走,快起来吧。” 绣桃让她拉了两拉,最终还是抽抽搭搭地起身,鼻音浓重,问道:“姑娘可要洗漱了?我现在就去给姑娘打水。” “去吧。”问完话的承钰长舒了口气,歪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而绣桃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孙怀蔚,他一双眼睛像结了冰,看她时有股刺人的寒意。绣桃吓得一个哆嗦,礼也忘了行,动了动嘴唇,道:“二……二少爷。” 孙怀蔚一张薄唇紧抿,如盯着猎物的豹子,冷静深沉得让人不寒而栗,绣桃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直到屋里承钰在叫“二表哥”,他才收了冰冷的目光进屋。 承钰是听到绣桃在叫“二少爷”,但又见他许久不进来,因此叫了一声,没想到下一秒人就走进来了。 “你多久来的?”她笑问道,身子依旧懒懒地歪在椅上。在他面前,不用注意那些。 “我一直没走。”孙怀蔚淡淡道,摸了摸桌上放的半杯茶,温热的,似乎有几分满意,端起茶杯又喝了干净。 “不是凉的了,你怎么还喝我的?”他是有这癖好吗?专爱喝别人喝过的茶。 “这么晚了,再喝茶小心睡不着。”孙怀蔚带了微微的笑意。 为什么他总有理由,承钰嘟了嘟嘴,道:“如今外祖母还没答应我俩的亲事,你若是惹恼了我,我就不嫁了。” 看到她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嫩如春花,小小的鼻尖翘起,带了点微光,侧脸对着他,红润的嘴唇嘟着。竟赌起气来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在他心底翻腾,他不受控制地往那两片红彤彤的花瓣含了过去,闭眼尽情地吸着那股甜蜜。 —— 恒青山的尼姑庵里,高氏拥被躺在一张木板搭的床上。被子是极笨重的粗布被子,里面缝的棉絮又干又硬,不知道是上一个姑子盖了多少年的。绣帐有几个不大不小的破洞,山上蚊子成堆,一晚上睡下来,身上不知要留下多少红点子,钻心的痒。 脚踝处忽然一阵刺痛,她蹭起身一巴掌拍下去,就着清淡的月光看到手心上一小滩血迹混着只死蚊子。 “这死丫头怎么还不来看我!”高氏拍拍手掌,咒骂起长女孙步玥。 两年前她被送到尼姑庵,哥哥本来想把她接回娘家,可是父亲不让,他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既然没有被夫家休弃,哪有回去的道理。 父亲从前就不疼她,说她太跋扈,但每次要教训她时总有母亲护着,如今母亲去了,娘家简直没个疼她的人,哥哥想送东西也被父亲责骂了,这几年她只有靠女儿来接济。 自从三月出了杏榜一出,长女来说了声大哥中了就没再来过,她知道今天是殿试成绩出来的日子,只是从早晨盼到这会儿,也没见长女来通知她。 天刚亮时,就有姑子给她送来早膳,是一碗清粥和一个硬馍,味同嚼蜡。吃完后她就坐在窗边发呆,窗外那棵古松似乎又绿了一些,树底下的那块石头还在那儿,山中下了一场雨后,上面满布了青苔。 国公府派了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跟着她上山,丫鬟才八九岁,许多事都不会,还得让她亲自教。她终日无所事事,不是抱膝长叹,就是把丫鬟打骂两句当乐子。 很多时候她看着镜子里形同枯槁的一张脸,已经熬得颧骨高耸,双眼深陷,都在怀疑这到底是谁?老太太这招真狠,表面上没有休了她,还认她挂个卫国公夫人的虚名,内里却把她丢到这么个荒山野岭来,日复一日地消磨她的意气,等她耗得没个人样了,就算接回去,谁还认她这个大太太? 山风从窗户口灌进来,带来一股潮气,她觉得膝盖有些隐隐作痛。当初来时戴的一个玉镯子,熨帖着她雪藕似的手腕,而如今却能顺着她干枯的手臂一直滑到肘部。她把镯子扶了扶,门外的小丫鬟开门说大小姐来了。 她的玥姐儿是越长越有韵致了,婀娜窈窕,玉葫芦一般,是让男人垂涎的身段,脸蛋子更是不用说的,可是怎么王府的外甥就是看不上她呢! “死丫头,怎么才来!”高氏一个人待惯了,变得越来越孤僻,脾气也比以往更横冲,孙步玥吓得哆嗦了一下,她也是怕了,实在受不了母亲的暴脾气,从前一月来两次,现在两月才来一次了。 “家里都在忙着哥哥的事,我走不开。”孙步玥小心翼翼地答道,把手里提的一个食盒放在矮几上。 高氏知道食盒里的是好东西,下了床一面忙着打开食盒,一面不忘责骂长女:“家里忙自有别人忙,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可忙的?如今你也嫌弃你娘了,诸多借口不来看我!” 孙步玥虽然怕她母亲,嘴上仍辩道:“家中来了女客,我当然得出面招待啊。” “筷子呢!”高氏也是见什么骂什么,没想追究太多,发现食盒里没有筷子后,又把刚才在数落的忘了。 看长女一副迷茫的样子,她就知道没有筷子,骂了句“笨”后,直接用手拿起了藕粉糖糕。 孙步玥还真有点嫌弃她母亲。 “我没记错的话,昨天就是殿试结果出来的日子吧!”高氏嘴里嚼着糖糕,全没了往日卫国公夫人的气质修养,“怎么我等了一日,也没见你派个人来通知我?你们还真忘了我这个母亲了!” 孙步玥摇头,道:“没有,只是昨天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我真的走不开。大哥进了前二甲,还得参加一次考试,不过有外祖父在,被选中庶吉士入翰林院的可能性很大。” 她其实也想过派人来通知,但母亲已经成这副模样了,她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所以她等到今天才上山告诉母亲,而且还有一件,她觉得得亲自来说比较妥当。 “母亲,孙怀蔚中了探花郎。” 口气极淡的一句,差点让高氏被糖糕噎死,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孙步玥上前拍了好一阵才吞了下去。她心口堵得很疼,一时说不出话,孙步玥见小丫鬟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斥了句:“还不快给太太倒杯茶来!”小丫鬟才如梦初醒般跑上来倒水。 其实孙怀蔚的事她一直没告诉母亲,就是觉得他只是一时侥幸,哪晓得他竟然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对于母亲来说,实在就很突兀了。 高氏好半天缓过来,惶惶然如大祸临头,不停问着这事是不是真的。孙步玥叹口气道:“我见外祖父喜欢他更胜过喜欢大哥,我就不明白了,大哥才是外祖父的亲外孙啊。” 高氏惨笑了一声,长女不了解,她却是很了解她这位父亲,只有是对自己仕途有利的,他才不会管有没有血亲关系。父亲喜欢孙怀蔚,只能说明那个庶子的确很有能力,父亲认为他对自己有帮助。 “娘,我觉得家里现在真的荒唐透了,一个庶子竟把嫡长孙给压过去了,父亲也糊涂得很,买回来的瘦马扶摇院都住不下了,不过我按着你的意思,找厨房的人每日给她们的饮食里下了避子的药,只是我一直忘了亦兰,她太不起眼了……上个月她又生了,是个男孩儿。” 孙步玥没把她们母子放在眼里,没觉得什么,高氏听了却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片刻后孙步玥人生头一遭被她母亲戳着脑袋大骂“蠢笨”,她觉得失了颜面,心里更加的不想再来这儿。 “你还想多出个庶子来妨碍你大哥吗!”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野心似乎被现实重重的压迫感唤醒,出于一种母亲要保护孩子的本能,高氏觉得她不能再这样听之任之下去。 “不过三弟最近很好,他认识了个举人,是咱们孙家的旁支,好像叫孙涵的,如今成天跟着人去读书。”孙步玥想找些让母亲高兴的话题,好让她不要再骂自己。 果然高氏听了停下敲她脑门的手,问了句“真的吗?”孙步玥赶紧点点头,才见她母亲消了些怒气。 屋里安静了半晌,山风呼呼地刮过,吹来一片乌云,天空暗了暗,随即她听到有碎雨打在茅草屋檐的声音。 高氏向女儿招了招手,她想到一出狠招,不管有没有用,她也得试一试,为了她的宝贝长子缜哥儿。 —— 过了几日,孙怀蔚和孙怀缜已经可以一同穿着绯色的朝服往翰林院任职了。老太太一直很满意,只是对外孙女的亲事始终没有松口。 她不是没有权衡过,庶孙向她求娶钰儿的当晚她就没睡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思量这个事情。看外孙女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喜欢蔚哥儿的,但她不愿意把外孙女就这样交到他手上,至少现在不愿意。 她最后给了庶孙一个空口承诺,只说等明年钰儿及笄再议。蔚哥儿当时就站在她面前,脸上的一丝戾气转瞬不见,但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她登时就感觉到一股寒意。若不是眼前的人是孙家的子孙,她真想把钰儿就此藏起来,避得他远远的。 承钰知道后只是有一点失落,不过离她明年生辰也不过半年的时间了,她并不心急。打定主意要嫁给他就一定会嫁给他,这辈子她要做个无忧无虑的娇妻,不用再如前世那般,拿热脸去贴婆母的冷屁股,更不用一心侍奉寡情的孙涵,最后却落得个胎死腹中,被孙步玥推下水的结局。 她陪着外祖母用过早膳后,本来要去学上课的,如今顾女先生开始要她们自己作诗了,她还勉强能应付,只是越珊表姐每每抓耳挠腮,有一天她写了首极好的词出来,顾女先生夸赞了她一番,问起词里用的典故,她却答不上来,这才知道是有人帮她作的。 承钰起初还以为是越泽,但看词写得磅礴大气,文采斐然,不像是个童生写的,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怀缜表哥代的笔。 她当即恍然,想到若越珊表姐对怀缜表哥也有意,她大可在外祖母面前帮一把,但越珊表姐喜欢玉武哥哥,这样一来,她决定干脆两边都不帮,顺其缘分了。 姻缘这种事,最是不能强求。心里默念了这么一句话,她走出凝辉院的月洞门,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应该是撞到来人的腹部了,还挺硬的,撞得她鼻尖发疼,疼得眼泪都不自觉冒出来了,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温婉却又严厉:“叫你别走得这样急,看把你承钰妹妹撞着了吧!” “钰姐儿有没有大碍啊?” 是姨母。承钰捂着发红的鼻子,泪眼模糊中看到那个穿着华服的妇人,又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的直裰,似乎弯着身子在注视自己。 疼痛渐渐缓解,她眨了眨眼,看清男子一张面若冠玉,俊朗而精致的脸庞,是玉武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止血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妹妹,妹妹?” 陆玉武看承钰鼻尖红彤彤的,她吸了下鼻子,一双眼睛亮汪汪地泛着泪花,惹得他心里一阵怜爱,心里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走这么急。 “我真该死,竟没看到妹妹过来了。”他慌得像看到自己心爱的画儿掉进水里,想立马捞起来,但又怕笨手笨脚地把画纸弄破了。 承钰看他急得满脸通红,想碰她又不敢碰的样子,觉得感动又好笑,道:“玉武哥哥这么说,承钰也该死了,没看到你过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会该死呢……”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他心里这么说了一句,不指望她听见,一双眼睛脉脉地盯着她,却发现她红彤彤的小鼻子流出一道红痕,竟是被他撞出鼻血来了。 承钰觉得有股温温热热的东西从鼻子里蜿蜒流下来,她还以为是鼻涕,赶忙抽了绢子擦了擦,就看到雪白的绢子上留下一道触目的血红色,又感觉那股温热的血源源不断在往外涌,才醒悟过来是流血了。 “怎么都撞出血了?”大孙氏慌了,打了旁边的儿子一下,使了不小的劲儿,嗔道,“看你干的好事!” “钰姐儿只管捂着,咱们快回去躺下。”大孙氏把着承钰小小的肩膀,要护着她往回走,陆玉武却道:“娘,不能躺下。承钰,你把鼻翼那儿按着别松开。” 军中动动拳脚,受伤流血是难免的,所以他知道止血的法子,躺下只会让血往喉咙流,那股甜腥味儿尝起来可不好受。 见承钰把一根水葱似细长的手指搭在鼻翼边上,水汪汪的眼睛犹疑地望着自己,又看她那块白绢子都被浸红了,陆玉武走过去就把自己两根指头按在了她的手指上。 冷玉一般的触觉,光滑,冰凉,莹润,但只那么一瞬间,承钰在相触的下一刻立马把自己的手指收了回去,剩下他的还按在鼻翼两边。 “别动,一会儿就好。”他忽然紧张起来,认真得紧张。若是对他自己,按多大的力气很随意,只要止住血就好,但这是承钰啊。把弓拉满的力气肯定不能使,一拳头捶在别人脸上的力气更不能,可是力度太轻也不行。 他忽然觉得手不是自己的,因为他竟然不能决定到底该使多大的力度。承钰感觉鼻子两边的手指很温暖,按着的地方忽轻忽重,似乎难以难捏,他的衣袖拂在两边,袖笼里钻出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儿,和二表哥的松香不同,沉香似乎更淡一些。 感觉那股温热没再往外涌了,她说了声:“玉武哥哥,我好了。” “好了吗?”陆玉武抬抬眉,柔声问道,等她拿下绢子,他看到除了人中那儿有淡红色的血印子,已经没有血再流出来时,才缓缓地松了手。 明明不敢使太大的劲儿,但他怎么有种举了千斤的感觉,月洞门前微风阵阵,他感觉额头处一片清凉,竟是出了不少汗。 “真的没流了。”大孙氏笑道,露出细白的牙齿,一只手搂住承钰,道,“咱们快回去洗把脸,你玉武哥哥撞了你,待会我得好好罚他。” 承钰笑道:“姨母我没事了。这儿的门出来本就是个拐角,玉武哥哥走得急没看到我,免不得就撞上了,您就别罚他了。” 大孙氏很高兴听到外甥女给儿子求情,摸了摸她额前细碎的刘海,道:“那姨母就看在钰姐儿的份上,不罚他了。”回头又对跟在后面的儿子说道:“你承钰妹妹替你求情了,还不谢谢她。也不知道你走那么猴急做什么,晚来一步你妹妹还能飞了不成?” “谢谢妹妹。”承钰回头时和他对视了一眼,那双桃花眼温柔极了。她莞尔笑了笑,心想这世上上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姨母和哥哥呢? 回凝辉院后大孙氏亲自给承钰擦了脸,等一张脸蛋子被洗得白嫩时,又给她重新匀上了脂粉。外甥女越长越有当年妹妹的风骨,她是越看越爱。 刚好步琴和段越珊来找她,步琴说今日去了枕雨阁才被告知,顾女先生受了风寒来不了,又看她还没来,就到凝辉院找她看今天怎么打发。段越珊来时本来想说不用作诗很高兴,进门发现世安王的世子夫人和陆玉武都在,立刻变成锯了嘴的葫芦,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安静地行了个礼。 上回被怀缜哥哥劝了一番,她就没再克制自己,节食后食欲大增,加上怀缜哥哥隔三差五地带府外的美食回来,她更加控制不住,眼看着之前好不容易减去的双下巴,近日又打眼地滑了出来。 怀缜哥哥还说好看,她将信将疑,直到现在见到陆玉武,心里才开始懊悔没坚持下去。 几个人一起去见老太太,承钰讲明原,听说顾女先生病了,老太太着人提些补品上门问候,也就没再说什么。 大孙氏把刚才月洞门的事说了一回,老太太倒笑呵呵的,看堂屋里两个外孙辈的孩子,当真是金童玉女一般的相配。之前长女有意无意提到过,想把钰儿要回去当儿媳,她当时囫囵过去,没给个准话,但自从孙怀蔚来向她求娶钰儿后,她恨不得立刻把两个外孙的亲事定下来,好让庶孙绝了这个念头。 可现在的问题是钰儿到底怎么想的。 大孙氏却不知道孙怀蔚的事,她让丫鬟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盒,道:“我前日找张太医要了张药方子,让人和着蜜饯做成药丸。钰儿先每日服上一颗,如果下次不再犯疼了,姨母再让人给你做。” 承钰知道姨母指的是什么,笑着道了谢,让平彤把药盒收好。转眼却发现陆玉武在看自己,她说道:“玉武哥哥今日怎么没去上任?”逢初一十五才是休沐,今日是初七,家里有官职的人都去各自的衙门了。 “闲差罢,去演武场点个卯就行。”他没想到承钰会问他这个,脸上带了丝淡然的失落。皇上亲赐的从三品校尉不过是个虚职,一点实权没有,前些日子他去了之后,整日不过骑射走马,更没想到的是,如今京城中的兵全然比不得从前,都是些兵油子,混口饭吃而已。 第一天到任时他点了个名,发现军中不来者过半,刚想一个一个追究,就有人来告诉他,那些没来的不是某大人的儿子就是某公公的亲戚,使了钱买个职位,只徒混口饭吃。他登时火冒三丈,想深究到底,却被二叔拦住了。 二叔说的是如今祖父军功震主,树大招风早有不少人等着捏了把柄弹劾祖父,为免皇帝陛下猜忌,祖父已经在家休养生息,很低调了。若他这么查下去,得罪了京中权贵,妨害了人家的利益,人家自然要反过来和你拼命。 他这才罢了手,看着军中兵不像兵,竟集群倒在演武场晒太阳,乌烟瘴气一片,他也不想去了,眼不见为净。这种时候往往会想起在宣府时带的军队,纪律严明,热血善战,他常想向陛下请旨回去戍守,可又想到承钰在这儿,好不容易回来能见到她了,他怎么舍得走呢? “你一会儿要去校场吗?”段越珊一双杏眼含光,突然兴奋地问道。 陆玉武点点头,“是。” 段越珊本来羞于和他说话,但听到“演武场”三个字,立刻兴奋了起来。在安南时,她几乎白天的时间都在那儿消磨,骑马,射箭,拿着长枪追着士兵跑,反正那样的地方母亲不会去,父亲又纵着她,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但到了金陵后,她却被关了足足两年,别说校场,连出门逛个街都难。 今日顾女先生生病没来,母亲和姨母出去相元寺上香祈愿,而眼前的人会去校场,段越珊当即撇了那份难得的少女娇羞,问陆玉武能不能带她去玩儿。 陆玉武显然对她的话怔了怔,随即笑道:“段姑娘,校场可不能随便去,若是伤着碰着可就不好了。” 段越珊知道这样的提议一般会遭到反对,眼前的人不出意料地反对了,但反对得她高兴,因为他反对的原因只是怕她伤着了,而换了其他很多人,包括她母亲,理由就是校场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 校场怎么就不是姑娘去的地方了,这不是摆明了瞧不起女子吗? 而这位世孙似乎并没有这层意思,他只是单纯地在担心会不会受伤。段越珊笑了,道:“没事,我不会让自己伤着碰着的,校尉大人就带我去吧。” 老太太刚想反对,女子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虽然年轻时她也常常被丈夫带去校场,但那时她作为妻子,都是躲在室内陪卫国公看兵书或处理军务的,却听外孙女开口道: “玉武哥哥,你就带越珊表姐去吧。”承钰一向了解段越珊,她本就是将门虎女,天性洒脱,不适合被拘在闺阁中,她也见过她的好身手,当真不输三舅舅。若女子能从军,越珊表姐说不定还能当个女将军。 “你希望我带段姑娘去吗?”陆玉武有些惊诧地看着承钰,道,“你希望的话,那也无妨,一会儿段姑娘跟在我身后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段姑娘想去演武场做什么?那儿除了些偷懒耍滑的兵,也没什么可看的。” 段越珊听到他答应了,心里的小鹿一阵乱撞,杏眼里闪着水光,兴奋道:“我想去射箭骑马。” 射箭骑马?陆玉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旁边的大孙氏听了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她也认识一些将门世家的后代,男儿子承父业还好,从小拉到卫所去管教,但闺阁女子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看来这武安侯当初是把女儿当儿子教养了。 陆玉武求助似的望着外祖母,他答应了承钰不想反悔,但段姑娘这请求实在是有些生猛。 老太太起初也皱了皱眉,但忽然想到如果要射箭骑马,不如让钰儿跟着去。 当初她喜欢世安王,不就是爱他拉弓射箭,纵马校场的那股英勇劲儿吗?哪个女子见了英气豪迈的男儿不会心动呢?钰儿情蔻初开,身边接触最多的就是家中的几个表哥,纵是对庶孙有意也无妨,反正还有时间,她常常找些机会让两个外孙多处处,武儿不比庶孙差,又从小心疼妹妹,不怕钰儿不转心。 “武儿不如带了几个表妹都去,让她们见识见识镇国将军的本事。”没想到外祖母同意了,还让把承钰也带上,陆玉武很是欣喜,转头看承钰时,发现她还有些茫然。 不是越珊表姐要去的吗,怎么把她和琴儿也扯上了?她还没说什么,段越珊兴冲冲地走来拉起她,又搂过琴儿,道:“那太好了,咱们都去,不然今天又要看你绣花绣过去了。” 承钰就被一撮风儿似的拥到了演武场。国公府的翠帷香车停下时,周遭的兵无一不是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幸而走的时候她戴上了帷帽,把帽檐拉低了些,跟在高高大大的玉武哥哥身后,借他把自己尽量藏起来。 她虽然看不清人,但能听到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段越珊一到就掀了帷帽,像只到了新猎场熟悉环境的豹子,四处打望,还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好多人在看咱们”。 她一个闺阁女子,实在不大习惯被人关注,下意识地往陆玉武身边靠,希望他能挡挡自己,陆玉武似乎察觉到她的局促,任她挨着自己,看到有目光滴溜溜盯着她的兵,还会立刻怒目瞪回去。 不希望那些蛮人吓到承钰,他让手下清出了一块场地,摆了草靶子供段越珊射箭,又让人牵几匹温驯的小马来。 承钰还是第一次发现有比食物更能让段越珊两眼放光的东西,弓箭一拿上来,她就驾轻就熟地拉弓搭箭,姿势熟稔地瞄准不远处的靶心,但两年没碰过,到底手生了,一箭射出去离靶心偏了不少。 孙步琴拍掌叫好,跟着表姐也把帷帽取下来,一直站在旁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 段越珊却有些挫败,又搭了一只箭瞄靶心,一箭又一箭,浑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承钰只听见箭射出去刹那间的“嗖嗖”声,觉得今天这趟来得很值。 人一生能找到一件喜欢的事做不容易,承钰轻轻叹了口气,陆玉武听在心里,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这儿?” 如果承钰说不喜欢,他就会立马把她送回去,本来他就有些后悔今天带她来校场,这里全是些血气方刚的士兵,刚才一个个饿狼盯肉一般看着承钰,他几次就差点走上去给他们一拳。 他不喜欢京城,不喜欢这里混日子的兵油子,可是承钰在这儿,他舍不得把她带去宣府风吹日晒,她就该娇娇软软地让他宠着护着。 承钰摇了摇头,薄纱的帷帽微微摆动,送来一股好闻的甜香,他听见她说:“我是无所谓的,不过越珊表姐喜欢,她难得来一回,咱们就陪陪她吧。” 他觉得自己只有说“好”的份儿。 承钰忽然想笑,玉武哥哥似乎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一个“不”字,她低头时隔着帷帽垂下的薄纱,看到他穿着月白色直裰的腰间还挂着那块玛瑙石,指着笑道:“这玛瑙当真有那么好看?玉武哥哥回京城还这么带着,不怕下属看见了笑话,说大将军只挂了块石头?” 他低头看了眼腰佩,道:“因为这是你送的。别人说什么,我倒是没在意。” 他说这话前没怎么考虑,只是从心而语,承钰听了却怔了怔。 玉武哥哥对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的……这样深情的模样?是她的错觉吗?那双望着她的桃花眼,悉数风情皆堆眼角,柔光脉脉,温情而灼热。他对其他女子也这样吗?承钰没怎么注意这点,不过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试探一下,如果玉武哥哥真对自己有意,那她得赶紧拒绝,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既然不能应许他,就不要白白辜负了他。 她想起前世,来国公府时玉武哥哥也刚从宣府回来,他总来看望外祖母,带了吃的或好看的小玩意送给她和几个表姊妹。孙步玥很喜欢他,时时找了话想引他说,但他不过淡淡地回答几句。她那时还以为他不爱说话,或者不爱和女子说话,后来有几回在院子遇到她,四下没什么人,他却主动来和自己说话,虽然只是日常的问候,但那时她初来乍到,听到他关怀的话语,总觉得很温暖。 后来安南暴乱,玉武哥哥又被派去平定,这时外祖母把她和怀缜表哥的亲事定了下来,但怀缜表哥对自己始终淡淡的,这时孙涵来了,成日甜言蜜语地哄着她,让她以为自己终于在陌生的国公府找到了依靠。 玉武哥哥回来时,她和孙涵事发,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厌弃了她,他却没有嫌弃她,还作为哥哥来背她上了花轿。 “越珊表姐是武安侯的独女,侯爷疼爱她,她的身手都是侯爷手把手教的。”承钰从前世的淡淡遗憾中走出来,收拾好心情,她决定重来一世,得帮玉武哥哥一把,至少不能让他再娶了孙步玥。 “看得出,段姑娘是练家子。”陆玉武说道。他陪承钰坐在看台上,这时底下人端了茶水上来,他给她倒了一盏,道,“喝吧,这儿风沙颇大,一会儿水里落了沙就不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牵马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她抿嘴笑了笑,接过茶喝了一口,忽然注意到他身边站着的小厮。 “这是四儿吗?” “姜姑娘,小的就是四儿。”小厮上前行礼,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小厮长得极面熟,只是比印象中的更黑瘦了些,想来他跟着玉武哥哥去宣府,也是经了一番磨砺。 “前些日子怎么没见过你?”承钰想起几年前在泉州,他被玉武哥哥派来泉州,还帮了她不少的忙。 “世孙放小的回家探亲去了,前阵子才回呢。”四儿恭敬地答道,都不敢抬头正视眼前的女子。 从前姜姑娘就生得美,如今几年不见,真美成了天仙一般的人物,一身淡白色的裙子穿在身上,泛着淡淡的光晕,简直不可逼视。 他从小跟着世孙,熟悉世孙的性子,那几年在宣府时他就知道世孙心里放不下姜姑娘,果然这次回来,就见世孙成日里想着法儿的要去会姜姑娘。 四儿退到一边,承钰朝陆玉武粲然一笑,道:“四儿跟了玉武哥哥这么久,想来伺候得很好,只是我觉得玉武哥哥已经十八了,该有个表嫂来照顾更好。” 陆玉武半晌才反应过来,白玉一样的面颊微微红了红,他有些局促地转了转桌上的茶杯,道:“不急,不急。” 你还没长大,不急。 我也不会让你伺候,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心里的话憋在嗓子眼,他轻轻咳了两声,承钰还想说什么,段越珊她们就朝这边走了来。 “越珊表姐不射箭了吗?”她问道。 段越珊摇摇头,颇为难过。没想到有些日子没碰这些,多拉几次弓手臂就前所未有的酸麻起来,箭是越射越偏,到后来连琴儿也不捧场了。 她忽然很懊恼自己为什么不生成个男儿,可以跟着父亲上阵杀敌去。 “我想骑马了。”她耷拉着眼皮道,觉得此刻唯有纵马兜几圈子风才能舒缓郁闷的心情。 底下的人把马拉到了看台下,段越珊踩着马镫就跨了上去,圆圆的身子灵活而敏捷。她握住缰绳,正准备夹马腹时,孙步琴跑过去嚷着也要骑,她便把琴儿捞到马上,让她抱紧自己,挥了挥鞭子,拉着缰绳遛了两圈。 回来时孙步琴一张胖脸兴奋极了,坐在马上对叮嘱她小心些的承钰说道:“表姐,你也来骑马呀,太好玩儿了!” 段越珊骑的是一匹白马,通体雪白,长得很好看,马儿的眼睛很温柔,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承钰忽然有些心动。 活了两世,她还没骑过马呢,尤其像越珊表姐那样把两条腿分开跨在马上,要是让外祖母知道了,怕是会被唠叨半年。 她还是有点犹豫,就听到身边一个声音说道:“你想骑吗?” 陆玉武刚说完,四儿就牵来一匹个头尚小的红马,红马甩了甩脑袋,默默地半垂着眼,大鼻孔吐着气,看起来很温驯的样子。她只能连连摆手,说道:“我不会骑马。” “没关系。”陆玉武看出来她是想骑的,帷帽都揭开了,看着马儿不眨眼,一双眼睛又是新奇又是犹疑。 “你只用踩着马镫坐上去,我来为你牵着就是。”承钰今天穿了一身裙子,实在不适合学骑马,如果她想学,等他让人给她制身骑马装也不迟。 “那我坐上去了,玉武哥哥得让马走慢些。”她还是想试试,因为觉得错过了这次,可能就再没什么机会可以骑马了。二表哥是文官,自然不能带她来校场。 “好,我牵着它慢慢走。”陆玉武听她答应了,扶着她踩到马镫上,她稍微蹬了蹬,就轻快地坐上了马鞍,不过她是侧着身把双腿并拢着坐的,要让她像段越珊那样把腿分开,她还是觉得有些不雅。 “坐稳了?”他问了声,见她点头,便牵过马慢慢地走起来。承钰没经验,马儿刚起步走时,她就势往前扑了过去,撑着马背才又重新坐直。 走了一阵她才渐渐适应,开始喜欢从这个高度看周围的风景。校场建在半山腰上,周围很空阔,她只能看到远处围栏外的丛丛树木。隔着帷帽她发现自己借着马,能看到为她牵马的人头上戴的玉冠,沉暮雍华的汉白玉衬着他墨黑的头发,贵气极了,即使从上面俯视,他的背影依旧笔挺高大。 大将军在为她这个小女子牵马啊。 承钰心里觉得很荣幸,把帽纱轻轻掀起来时,正好陆玉武回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四儿跟在边上看见,觉得眼前场景真比春水延绵,夏花绚烂还让人心醉。 这时段越珊载着孙步琴又遛了一圈回来,遇上两人,琴儿在马上挥手,道:“表姐,那边有好多花儿呢,我们去看花吧。” “哪儿有花呀?”承钰扶着帷帽问道。 “就在那边,围栏过去一点,全是!越珊表姐说那是杜鹃花。”孙步琴指了指不远处的木栏说道。刚才她本来不想去的,但越珊表姐拉了缰绳,她看到白马一扬蹄就跨了过去,眨眼的功夫就落到木栏外。走了没两步,绕过不大的林子就看到成片成片的杜鹃花盛开。 “那儿好像是开了不少花。”陆玉武说道,前几日他来熟悉校场,路过时发现了那片花海,当时只觉得好看,想着母亲爱花,采几株拿回去让母亲栽种起来养。但那花开得漫山遍野,气势滔滔,他转念觉得这花吸天地灵气,自由自在地长在山野,采回去拿盆养着岂不是拘束了,这才没采。 “表姐,咱们去看看嘛,你看我一发现有好看的花儿,就立马回来找你一起看。”孙步琴一手环住段越珊的腰,另一只手伸过来想拉承钰的衣角,承钰对这个表妹一向是有求必应的,看她嘟着嘴撒娇的样子,她只好答应。 听见她说要去,陆玉武当即让人把围栏撤下,他依旧牵着马,慢悠悠地往那边走去。途径几丛苍冷的绿树,树枝一拨开,眼前就再一次开阔起来,粉白的一片,当真是开着杜鹃花。 前面的两姊妹下了马,立在花丛里摘花。承钰坐在马上,这花的树枝长到小马的腹下,开得极野,长势粗狂,山风拂过,吹得花丛簌簌作响。 她侧着身子微微俯身就能摸到,白的一簇粉的一团,花瓣娇嫩柔软。稍低一点的花丛里,她发现有只淡紫的蝴蝶,便把身子再俯下去一点,想轻轻捏住它的翅膀,不料失了承重的,一下子滚到花丛中去了。 “承钰。”陆玉武虽说一直在前面牵马,但三步一回头,刚好看到她淡白色的小身子从马背上落下来,丢了绳就冲上去,人没接住,不过有花丛垫着,倒没有摔着。 她也就落下来的时候心里抖了一下,发现没事后倒在花丛里“咯咯咯”地笑,陆玉武上前把她打横抱起来,看着她娇花一样的笑脸,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是摘了朵淡白的杜鹃花回来。 这里虽然没被辟成校场,但明显也是有人行的,因为茂密的花海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他把她从花里边抱出来,轻轻放在平地上,见她摘了帷帽,提着裙子笑着去追前面的表姊妹们,她微微弯下腰,让步琴簪了朵粉色的杜鹃在她头发上,他忽然觉得留在京城很好,至少能就这么看着她。 这条小径并不长,很快他们就走到头了,隔着一排树,段越珊又看到围栏,奇怪道:“这山腰这么短吗?这么会儿就走完了。” 陆玉武望了望,道:“这儿是东校场,专门给宫里的皇子,世子或郡王练习骑射用的。三舅舅就在这里,教习皇长孙。” “宫里那些人啊。”段越珊语气颇为鄙夷,她是一向瞧不起的。她从小见着父亲武安侯在外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就为了保那些人躲在宫里享乐,父亲还说这是忠君报国。今天到了这儿,她倒很想看看那些养尊处优的郡王王爷有什么本事让人为他卖命。 “咱们去看看吧。”说完她就往围栏那边走,被守在围栏前的士兵拦住,陆玉武走来出示了腰牌,士兵一见是西校场的校尉,大夏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立马让开,还为他开了木栏。 “咱们回去吧,这儿和那边的校场不一样吗?”承钰没想到陆玉武一亮身份,人家不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还把围栏打开,段越珊一副没打算止步的样子,大摇大摆就准备进去,她忙上去拉住。 “到都到了,看看呗。何况你们三舅舅也在这儿的。”承钰没拉住她,反而被她反手挽住,拉进了东校场。这一处似乎比那边更宽敞些,士兵也更多,她远远地就看到站在看台上的三舅舅,健硕魁梧,手里拿着弓在和面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话。 她们一行人走过去时,显然把孙立行吓了一跳,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看见外孙带了家里几个姑娘来校场。 “你带妹妹们出来,你外祖母可同意了?”孙立行问他。 陆玉武笑道:“就是外祖母同意了,我才能带出来的。”说完他看了眼三舅舅面前的孩子,一身华服,虽然只七八岁,但见了外人丝毫不怯,反而泰然地打量来的几个姑娘。 他向那孩子行礼,唤了声“皇长孙”,承钰才知道原来这男孩就是当今太子的嫡长子,深得皇帝宠爱的皇长孙。 按说玉武哥哥也算他的堂兄,但见了面他却坦然接受玉武哥哥的礼,只因为他的身份更尊贵。承钰记得前世她出嫁几年后,当朝皇帝驾崩,太子即位,而这位皇长孙就此入主东宫,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皇帝。 确实得罪不得,承钰领着琴儿也行了礼。 如今三舅舅是皇长孙的老师,国公府中从二舅舅到刚入仕的两位表哥都是太子党,虽然如今十六皇子的风头日盛,陛下极宠爱,大有争夺东宫之位的势力,但她记得前世那位皇子的下场并不好,太子登基后他就被贬为民,所以府中入朝为官的都拥护太子,日后倒可以避免朝政更迭的风波。 “这位姑娘头上簪的是何物?”皇长孙说话的声音很稚嫩,但语气带着与年纪不符的严肃稳重。 承钰见他看向自己,摸了摸发上的杜鹃花,琴儿本来只簪了一朵的,后来说好看给她戴了一头粉粉白白的花,没有镜子可以照照,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成了个花妖精。 “是杜鹃花,皇长孙。”承钰回答道。 “杜鹃花。”那孩子淡淡道,记起似乎在宫里看过这些花,不过他一直觉得宫里的一切都死气沉沉的,真花和母妃头上的绢花一样没有生气,只是忽然见这花出现在一张人比花娇的脸旁,觉得好看,才问了问。 “皇长孙竟连山花也不知道名字。”段越珊虽然没说什么,但语气里掩藏不住鄙夷。 原以为皇长孙因此发怒,没想到那孩子只淡淡道:“孤整日关在宫里读书,除了来这校场练习骑射,……罢了,孤的确不知这花叫什么。” 承钰看着眼前身材尚未长开的孩子,他一身短装精致华贵,但背脊微弯,神情总有一丝不属于孩童的落寞。想来他从小就被身边人把未来家国的担子压在肩上,生在深宫,长在深宫,朝夕忙碌,过得也很压抑吧。 —— 午时前她们坐了香车下山,刚回到闹市孙步琴就嚷肚子饿了,陆玉武便带着表妹们去了辞云酒楼,点了一桌子好吃的,把小姑娘们吃得肚皮圆圆,才送回了国公府。 下午孙步玥从恒青山回来,听丫鬟说今天世孙来带了几个妹妹去校场,气得当场跺了两跺脚,悔得欲哭无泪,只恨自己为什么挑了今日去看母亲。 承钰这一天的兴致倒是很好,晚上她在和绣桃描花样子时,请不自禁哼起了南曲,唱到“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句时,想起前世孙涵送给自己的花笺上就写了这么两句。莲子即“怜子”,清如水是“情如水”,词倒是美的,但想到那张白面团似的脸,她就觉得恶心,连带着这两句也恶心起来,干脆不哼了。 “怎么不唱了?”孙怀蔚从门外走进来,问道。 “你回来了。”承钰见识他,朝他会心地笑了笑,而边上的绣桃一见是二少爷,吓得立马站起来,匆匆行了个礼就逃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跟鬼撵了似的。”她望着绣桃跑出去,又见平彤主动要出去收衣裳,“衣裳不是有浆洗房的丫鬟送来吗,现在得自己去收了?” 总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孙怀蔚噙着淡淡的笑意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看她手里描的花样子。 “这是什么花?”他问道。 “杜鹃花。”承钰放下笔,道,“你今天第一天进翰林院,感觉怎么样?” “不过如此。”孙怀蔚语气冷了几分,埋进她一侧的鬓发中,闻着那股冷冷的发香。 “大哥得太子器重,已经授了大理寺右寺丞的官职,明天就去大理寺报到。” 听他语气冷然,承钰惊道:“真是太子的意思?” 明明二表哥是新科探花,也得在翰林院熬些日子才能被正式授予官职,大表哥只进了二甲,为何观政期没过就直接提了大理寺寺丞,她记得这还是个六品的职位。 孙怀蔚扶着她的双臂,一侧脸枕在她的肩头,她觉得有些沉,听他说道:“显然太子是更赏识大哥的,我虽有高阁老保驾,但太子用人有他自己的打算,未必会给阁老大人面子。” 他虚了虚眼,想到太子对自己的态度,真是……十分的不重视啊。就因为自己的政见与太子殿下不相投!大哥的确是个仁厚良善的好人,但好人不一定能办好事,太子殿下喜欢优柔寡断的人,大抵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如今因为他一句话自己就能从状元之位落到探花,他日太子登基,自己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他想起殿试结束的那个黄昏,金乌照耀的太极殿,汉白玉台阶伸向金黄的琉璃瓦,心里千丘万壑起伏着,他闻到了权力的味道。 与其拥护一个不会重用自己的君主,为什么不能在这之前另投明主?既然担心新皇登基,自己的仕途会受阻断,那就不让他登基。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把他自己都吓一跳,直到他听到承钰清越的声音在说:“许是太子殿下还没看到你的能力,路遥知马力,等时日一久,你有了政绩,自有皇帝陛下重视。” 是了,太子也只是太子,当今天下做主的人还是皇上啊! 不过虽然得了承钰的提醒,但他忽然意识到不应该对她说这些。朝堂风云变幻,岂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承受的,多说无益。他转了话题,道:“今天可发生了什么新奇事?说来听听。” 她顿了顿,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和玉武哥哥待在一起,虽说还有别的表姊妹在,但他不喜欢,要再让他知道今天还骑了马摘了花,他肯定会不高兴。 忽然有些后悔早上跟着琴儿她们去了,最后她决定避过今早的事不提,不过今天倒的确有一件事值得说一说。 “下午二舅母和三舅母从相元寺回来,三舅母身子不舒服,让大夫来看过才知道她又有喜了。外祖母很高兴,敏哥儿还吵着要三舅母抱,但现在三舅母可不敢抱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监视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想到敏哥儿小小的身子窜上窜下嚷着要娘抱的样子,包子一样的脸上委屈极了,就觉得很好玩。前世被孙涵硬逼着流掉的那个孩子,若长到敏哥儿这般大,也是会围着她让她抱的吧。 “是吗?那真是喜事了。”孙怀蔚淡淡地说道。沉寂了那么一刻,她听见拥着她的人忽然叫了一声“灿灿”。 “嗯?”承钰还有点不适应自己的字,每回他这样叫她时她都会愣一愣才答应。 “你怎么不提今天早上去校场的事?” 她惊了惊,转过脸问道:“你如何知道的?”按理说他这一整日都待在翰林院,回府后就径直来了凝辉院,能有谁告诉他这些?莫不是他来时遇到琴儿了? “这个你不用管。”孙怀蔚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几绺碎发,望着她那双睁得圆圆的桃花眼,冷意稍微减了几分,道,“他带你去校场做什么了?” 她当然知道他所指的“他”是谁,无奈道:“玉武……他不是带我去校场,是越珊表姐听他说起校场就想去。本来以为外祖母不会答应的,没想到外祖母让他把我们都带上。” 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孙怀蔚微微虚了虚眼,上次和她说过要娶承钰的事后,那老婆子一直不愿给个准话,最后竟然搪塞说等承钰过了十四岁及笄礼再议。到时候她可别再说等承钰长大些再议。 她一把年纪愿意等,他可不愿意等! “若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推说你身子不适,别去了。”孙怀蔚冷意又骤增,不论是不是王府那位世孙带她去的校场,那样的地方本就不是闺阁贵女该去的,若是有个好歹,他怕自己会和那个人拼命。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承钰扭着脖子说话觉得很累,刚想转回去,他两只手就捧住她的脸,往那两边娇嫩的花瓣贴了上去,直到把怀里的人wen得胸闷气喘,才把她放开。 两个人都喘着气,孙怀蔚点了点她的下巴,发现那处渗着丝丝的血红。刚才他想到王府那位带着她去校场的事,一时冲动,用力猛了些,没想到就吮破了皮。他心里有些愧疚,看她一张小嘴肿肿的,很不忍心,亲自走到那台金丝楠木的梳妆镜前,找来了盒护唇的膏子。 他在杭州的确有不少同窗,当时他到了那儿就让他们带着自己四处挑选。翠羽斋的螺子黛最好,点珠阁的口脂和胭脂最佳,一盒一盒,他挑得细心,全装在箱笼里坐船带回金陵。 孙怀蔚揭了盖子,挑了些樱粉色的膏子轻轻抹到她的唇上,手指摩挲间承钰觉得微微的酥麻,破皮的地方倒不是很疼。 刚抹完,平彤进屋来,准确的说她是被外面的绣桃推进来的。平彤踉跄了几步,朝门帘外咕哝道:“不知道你怕个什么。” “平彤,有事吗?”承钰问道。 “老太太让请姑娘吃饭了,爷和太太,大少爷和几位姑娘都来了。” 既然是催饭了,两人也就起了身一前一后地去了正房。 似乎是为孙怀缜布的庆功宴,两张紫檀木八仙桌都快摆不下了,比之今天正午在辞云酒楼的还丰盛。 席间二舅舅喝了不少,大抵是感慨孙家后继有人,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半辈子只在工部老实做自己手头的公事。三舅舅也喝了很多,是因为得知三舅母又有了动静。席散前承钰因为府中好事连连,心境也跟着染了一层喜悦,直到众人散后,外祖母把她留了下来。 老太太高兴了一场,人去后静下来,开始觉得有些疲惫,但心里挂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立刻解决了她也休息不好。 “钰儿,刚才你二表哥又去找你了?”晚膳前两人虽是一前一后进来的,但到底同住一个院子,她看不见,手底下的丫鬟却瞧得清楚。 从前外孙女年纪尚小,表兄妹待在一处没有太多避忌,她也一直以为庶孙是把钰儿当他夭折的妹妹在疼着,哪知道如今年岁渐长,他竟然生了旁的心思! 她已经是好几次听院儿里的丫鬟来说,外孙女常常和孙子共处一室,虽然是表亲,虽然是在自己家中,但这样亲昵连自家的丫鬟看了也要编派,何况外人!两人或许清白,但这样免不得污了她外孙女的名声。 “是,二表哥来看看我。”承钰有些心虚,觉得外祖母是看出什么端倪了。老太太主持中馈一辈子,什么风浪没经过,她的小心思迟早藏不住,可她又奈不过二表哥…… “我会让他少来找你的,你也快十四了,女孩儿家,别让外人……”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止住了,觉得点到为止就好,承钰在下边听着,轻轻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耳朵都快烧掉了,颤声说道:“钰儿明白的。” 老太太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今天你也玩儿累了,快回去歇下吧。还有绣桃那个丫鬟,如果你不满意,我就再拨个好的给你,你不是一直喜欢绣芙姐姐吗?” 承钰知道外祖母让绣芙姐姐伺候得惯了,摆手说“不用了”,至于绣桃只是误解了一些事,这么三年照顾她,怎么也有些感情了。 “你愿意让她接着伺候也罢了。”老太太知道绣桃的事后很生气,罚了她半年的月钱,只是想着外孙女用惯了她,一时缺了怕别的照顾不好,才暂时忍着。 站在门外的绣桃尖着耳朵听到了老太太的话,一颗心跳得很厉害,直到姑娘说留自己用才松了口气。 她现在算是里外不是人了。那晚事发后,她去厨房提热水,估摸着二少爷应该离开的东厢房了,才准备回去,哪晓得出了门就撞上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二少爷看着她,大热的天儿,她却不自主打了个哆嗦。 二少爷说他看到她冒姑娘的名送给大少爷的香囊,她的心思他了如指掌,如果她答应每天把姑娘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地一一告诉他,他就饶自己一命,说不定还会成全她的心愿,把她送到大少爷床上去。但如果不答应……当时二少爷拿过了她手里的热水,高高地举过她的头顶,他等着她说不答应,就松手让水桶落下来。要知道那滚水是刚从锅里舀出来的! 她能怎么办?只有点头如捣蒜,求二少爷放过自己。 今天姑娘刚走,她便偷偷去了扶摇院,二少爷说他不在时,就让她写下来交给容芷姐姐。 她现在只能祈祷姑娘千万别嫁给二少爷,从前听丫鬟们议论他不简单,是个阴毒的人,不动手指就把盼儿折辱死了,她当时还不觉得,今日落到自己头上,才晓得他的手段真叫一个狠! 顾女先生的病养了小半月,这段时间承钰便一直陪外祖母在小佛堂或正房,姨母和玉武哥哥来过两回。二表哥似乎很忙,除了晨昏定省见他一面,两人也没什么机会独处,再加上外祖母看得紧,连话也说不了几句。 还有一桩奇事便是孙怀薪也开始早晨晚上地来向外祖母请安,还带上了孙涵,说是国公府对他的恩情他无以为报,只能这样来聊表孝心。 承钰听了心里就冷笑一声,他一个外男,哪里就需要他来表孝心了,外祖母也不过是看他把孙怀薪往正路上引,从前睡到日上三竿,一日连人影也看不到的孙儿忽然转了性,乖乖地来请安,外祖母不高兴也难。 其实这事说来也并不奇,承钰知道孙涵的心思,他不过是想每日来露个脸,既讨好了老太太,又能多个与国公府里小姐的接触机会。 她不只一次看到孙涵小心翼翼地跟在孙步玥后面,一口一个“大小姐”地叫着,她只奇怪前世为什么没发现这点,也没注意到原来他一张眉清目秀的脸,阿谀奉承起来是如此的丑陋。 也有好几次她在院外散步时遇到他,孙公子一脸谄媚地问好,她却捂了胸口飞快地回了一句,转身就走——她还在尽力忍着见到他时别吐,要知道他前世是一直在国公府赖到和她成亲,才搬到外祖母替她置办的宅院里的。 半月后顾女先生身子好了,便回来教课,段越珊竟和承钰说,许久不见先生,她还想念起她来了,不过等顾女先生出了题目,又限了韵脚,让她两日之内做一首诗出来时,她又改口说希望顾女先生能够多病几日。 一切似乎如常,但承钰听说大舅舅把族学那边的荷花池加宽时还是不由头疼了一场。 大舅舅身体为什么日渐衰落,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精血都耗在那些貌美婀娜的瘦马身上去了,难怪成日嚷着头晕乏力,如今还把道士供在府上,日日关在屋里要练什么强身益气的金丹,把外祖母气个半死。 她听到孙步玥去劝时,大舅舅还说如今皇帝陛下也酷爱此道,指责他就是连着皇帝陛下也指责了,唬得孙步玥也不敢说他了。 之前大舅舅听那道士的诳言在族学前修了个荷花池,恰赶上亦芝姐姐生下个哥儿来,他是越发信了那道士,又让人把池子挖深了三尺。承钰只能反复叮嘱琴儿千万别往族学那边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暂离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这日下了学暑热袭人,已经是六月蝉鸣的季节了,承钰穿着极轻薄的杏子黄纱衣,摇扇走出枕雨阁。段越珊做不出诗,又让顾女先生留下来单独指导了,孙步琴因为姐姐孙步瑶回娘家探望,也匆匆回去了,回廊上只有她和平彤绣桃两个丫鬟。 四下里静无人声,只听廊外树丛里聒噪不休的蝉鸣,无端扰得人心烦意乱。刚要走出东跨院,不想就撞上一对男女,似乎起了争执,女子一直拉着男子的衣袖在说什么,走近时发现原来是孙涵和他母亲。 孙涵这位母亲只比他长了十岁,是他生母去世后父亲娶的继室。前世承钰嫁给孙涵后,真是没少受这位婆母的搓磨,即使听说她有了身子也没表现得多高兴,仍让她日日到房里伺候着立规矩。是后来胎儿渐渐大了,她站一会儿脚就会浮肿,婆母才暂且放了她一马。 两人也看到走来的承钰,孙涵的继母吴氏还不明就里地扯着他的袖子,被他颇厌恶地拂开,低声告诫道:“这是府上的表姑娘。” 孙吴氏到底放了手,看了承钰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承钰见她仍是记忆中的模样,一张瓜子脸上吊梢眼向外轻扬,向下微斜,擦了红红的口脂,髻上簪了两根假金簪子,很妩媚艳丽的样子。她记得前世听说他这位继母是他父亲从勾栏里赎回来的。 孙涵很恭敬地唤了声“表姑娘”,又行了礼,承钰忍着恶心也回了礼,想快些走开,却听男子似乎在解释:“这是我的母亲,来府上看看我,还请表姑娘……不要误会。” 可能是承钰对他避之不及的神情,他以为她误会了什么?她皱了皱眉,不想久留,淡淡道:“孙公子说笑了。”说完不等他再开口,抬脚便走。 她走得近,脚步带了股风,直走出东跨院很远才慢下脚步,平彤和绣桃在后面追得有些累。绣桃道:“姑娘,我看那位孙涵公子真是……看着倒是一表人才,但为什么总是喜欢缠着姑娘?” 她陪着姑娘散步,十次有五次能在某个拐角“偶遇”这位孙涵公子,明明姑娘不耐烦应付他,他却总是阴魂不散,头一回见这么不识趣的人。 “谁知道?”谁知道他还得恶心自己多久,承钰蹙了蹙眉,日头毒辣,刚才走急了些,额上渗出了不少细汗,她放慢了步子,没想到还没走回凝辉院,后头那人又追了上来。 手里拿着个荷叶包裹。 “表姑娘。”孙涵跑得白脸泛红,道,“这是家母送来的荷叶糕果,清热解暑,我听说姑娘爱吃甜食,就特地想着给姑娘送来。” 承钰的眉心都要皱出一道竖纹了。 绣桃心里越发鄙夷这位孙氏旁支。他是听谁说了姑娘爱吃甜食?竟敢去打听姑娘的喜好!就算姑娘爱吃甜食,国公府什么好的不是头一个供着姑娘的,轮的着他在这儿献殷勤?她看了眼他手里的荷叶,道:“什么乡下玩意儿也来恶心咱们姑娘,也不怕把咱们姑娘吃坏了!” 孙涵被她斥得一张脸通红,承钰虽然厌恶他,但看他被丫鬟说得窘迫,觉得适可而止,也没说什么,叹口气转身走了,绣桃跟在后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二少爷。 不过她没说成,因为孙怀蔚启程去了蓬莱岛。 承钰听怀缜表哥说起时,倒是吃惊不小。皇上要修仙,整日和大舅舅一样,围着个炼丹炉修得烟雾缭绕,朝会也不上,奏折也不批,全是内阁几位大臣在苦撑着。近日不知听了哪个小人的话,说是蓬莱岛东有仙人,圣上本来想亲自去寻,但被几位阁老大人劝住,只好决定派人去。 但愿意前往的人没有,批驳的言官倒跳出来不少,劝阻的奏疏一封封地上,甚至有不要命的跳出来指责,官小的被罢官免职,官品高的则拖出去执行廷杖。夏朝言官都以死谏为荣。 但总有些例外的,承钰没想到二表哥就是这么个例外。听怀缜表哥说得很愤慨,气得都快不认这个弟弟了。二表哥文采一向好,妙笔生花,他上了一封奏疏,具体的她不知道,但把皇上哄得很高兴,当即决定派了他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一同前往,他因此遭了不少唾骂。 本来内阁有封还的权力,但二表哥显然和高阁老说了什么,竟然没有封还,当日便送他们乘了船。 怀缜表哥气得不轻,但承钰不懂朝堂之争,只想问二表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寻到仙人就回来。 她的心霎时就凉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不过是哄人的罢,可想他这一去,真不知道归期几时了。屋里还有个翡翠扇坠儿,她精心打了流苏穗子上去,本想着这月他生辰时送给他,看来是不能够了。 —— 孙立言这边,在孙怀蔚走后越发大胆起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从得知庶子被人“医好”后,心里总有些怵他,尤其如今他成了御赐的探花郎,是日后孙家的支应,他说一句话更是要放在心上琢磨好几日。 虽然他不常和自己说话。 孙立言自亦芝生了个儿子后,越发笃信让他挖池养莲的道士,专门开了国公府一个二进的院子好吃好喝地供着,整日就和那道士关在屋中炼金丹。 忙活两月倒也练出几颗,他服完后感觉良好,一晚上连进了五六个姨娘的屋子。前几日道士忽然对他说,他略略卜了一褂,算出他还有一个贵人,似乎在恒青山那个方向。 孙立言听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原配妻子高氏不就在恒青山吗?他又惊又叹,忙问这贵人“贵”在何处,道士便说只要他与那贵人双修,借了她的气,不需要苦练金丹也能修仙。吹得天花乱坠,他当时就蠢蠢欲动,但碍于母亲在,他一直没敢去。 而几日前嫁到世安王府的妹妹回来,说是相元寺有高僧来讲经,邀老太太和国公府的妯娌一同去,可巧老太太就答应下来了,孙立言喜得没话说,就挑着女眷们出门那日上恒青山找人去。 承钰听说要去相元寺时,本来想拒绝的,因为玉武哥哥似乎也要去。上回不过是跟着表姊妹去了回演武场,孙怀蔚嘴上不说什么,却要得厉害,把她嘴皮都吮破了,显然是有些生气的。既然他不喜欢,那她就尽量避免着。 但外祖母似乎很执着,一定要她一同去,又提起殿试前去寺庙为两位表哥祈了福,如今二人高中,还没能去还愿,琴儿也央着她一起去。琴儿对佛经不敢兴趣,她想要的不过是表姐一起陪着上山玩儿。承钰最后拗不过她们,只好答应,想着等他回来不提此事就是了。 这日早晨除了卢氏因为有孕,留在家中哄敏哥儿,国公府的女眷都坐了香车往相元寺去。一辆车坐老太太,郭氏和段姨母,剩下四位姑娘挤了另一辆车。孙步玥恰好坐在承钰对面,伊仰着精致光滑的下巴,始终把脸别向一边。 承钰见她穿着身赤色簇团蔷薇霓裳短衣,下面一条月牙凤尾罗裙,衬得玉肤欺霜赛雪,鹅蛋脸面若桃花,高傲的凤眼上挑,静坐时气度华贵,但说话时流露出的一股戾气藏也藏不住。 她在问琴儿孙步瑶出嫁后过得怎么样。 似乎并不如意,连小小的孙步琴也学会了叹气,说道:“姐姐不快乐,她说她才嫁去两个月,姐夫就以她肚子没动静把她带去的丫鬟收了房。姐姐回来找娘哭,可是娘也没办法,只有劝她忍着些,陪姐姐看大夫拿了些补药。” 孙步玥面上有些忸怩,承钰知道她的心思,她从小养尊处优,过的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哪里会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事,丈夫新婚几月竟然就纳了陪嫁的丫鬟,妻子还不敢说一句。或许在她眼中,娘家过的什么日子,夫家照过不误,还得让丈夫也唯她是尊。 也只有她这般娇惯大的嫡小姐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夏朝女子嫁入夫家只有依附的地位,就像她母亲高氏一样,就算在内院闹翻了天,最终也不过夫家一句话,就送去了尼姑庵,娘家亦不会有人出面。说到底,女子一生所求,不过是能遇上个疼她怜她的丈夫罢了。 相元寺香火不断,香客众多,所以专门有一条上山通到寺庙的大路,香车一路缓行,拉着女眷们上到了山顶的寺庙门口。 大孙氏和陆玉武早在庙前等着了。世子夫人穿着浅金色鸡心领的褙子,里面是一件雪青色立领中衣,气色极好。儿子回来后,她心境一直很愉悦,唯一悬着的心事就是他的终身大事。上回儿子把外甥女带去校场后,母亲没等她先开口,就坦明有意结亲,和她商量着要多找些机会让两个孩子相处。 其实就算母亲不提,她也会隔三差五地往娘家来。眼下有母亲点头了,最后这步就看外甥女愿不愿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拉扯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大孙氏望着香车里下来的姑娘们,玥姐儿还是喜欢打扮得贵气张扬,身上的衣服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的贡品,想来是她舅舅送她的。玥姐儿后头又下来两个胖乎乎的丫头,是琴姐儿和她表姐。琴姐儿比她表姐要白嫩许多,那段小姐应该是总爱在户外,嘟嘟的脸蛋子晒得带了些枣红色。 最后一个终于让她盼着了,她的宝贝外甥女今天只穿了件半旧的藕荷色洽淡金莲花暗纹褙子,月白挑线裙,势头虽大赶不上玥姐儿,但一看就让人觉得舒服,如清水出芙蓉,娴静淡然。 几朵娇花似的姑娘见了大孙氏甜甜地叫“姨母”或“姑母”,又低头向陆玉武行礼。一行莺莺燕燕,便簇拥着老太太往寺庙去。 陆玉武负手跟在女眷后面,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嘴边一直挂了淡淡的微笑。四儿瞅了瞅自家世孙,又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一时心领神会。 不过他有些担心自家世孙不会哄女孩儿。世孙都十八了,一个通房也没有,清心寡欲的像个佛门中人。在宣府那几年,军中全是男儿,大伙素得难受,连他也会每月去勾栏开开荤,只有世孙清静得如世外仙人,周身有种冷冷的气质,让凡尘俗人不可触犯。 他也知道想往世孙身上贴的女子数不胜数,就这一路上来,不知就有多少贵女偷偷揭了帽帘看,他甚至还看到几个胆子大抛媚眼的。 不过他知道自家世孙肯定没看到,因为世孙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姜姑娘。世上大抵也只有姜姑娘这般的玉人,才配得上世孙吧。 山上的天被连绵的苍松冷绿托举在头顶,天空又薄又透,像张澄心纸似的,似乎一戳就破,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太阳光明晃晃地泼洒下来,在承钰身上落了身淡金的尘埃。 她微微虚着眼,挽着外祖母由明亮处走到密荫下,抬眼看面前的寺庙。这相元寺在金陵城中不算香火最盛的庙宇,只是大夏朝开国之初修建时,卫国公府捐过不少,因此几代以来,府中女眷拜佛求神一向都来这儿。 寺庙没有琉璃彩瓦,只是木质的建筑上配着淡雅的彩绘,林立于苍郁林木间,周边流水环绕,显得肃穆无华,清凉幽深。 承钰跟着众人走过大殿,经过一道小巷迂徊到大殿后门,顺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到了宽敞的上院,便是高僧讲经的所在。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信徒香客,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她听说这位高僧从前还是个举人,考了十几年却没能得中进士,开始四方游历。年近不惑,忽然顿悟,于是决定出家参佛,不过五年便参悟了佛理,开始在相元寺传讲经文。 她们来的有些走,离高僧讲经还有大半个时辰。琴儿是坐不住的,嚷着要到处逛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到庙中参拜参拜。 大孙氏便让儿子看着一同去,看着几位妹妹。 琴儿说要看钟鼓楼,陆玉武便领着表妹们依原来的青石台阶再经小巷折回大殿。大殿两侧左钟右鼓,飞檐四翘,高耸庄严。一行人走到鼓楼的入口,是一个圆洞小门,门内有些阴暗,承钰顺着紧而密的石阶仰头看上去,才惊觉通往楼上的梯子既长且陡,虽然两旁有栏杆扶手,但要一口气爬上去也是件很耗体力的事。 之前来时她没仔细瞧过钟鼓楼,现在看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段越珊已经提了她藏青色的马面裙迈了几步梯子了,琴儿跟在后面,把尚在犹豫的承钰拉上。 横竖试一试吧,实在爬不了便下来,姊妹们也不会笑话自己。她看了看紧跟在身后的陆玉武,心里觉得安顿了不少。玉武哥哥更不会笑话她。 孙步玥本来不想爬梯子,若不是因为武表哥,她根本就不想跟着出来,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不好吗,步琴跟着她表姐待久了,性子都混野了。 楼道极窄,上下都有行人,她们只好靠着一边木栏走。每一级梯子都砌得很高,才走了一小段,孙步玥就觉得抬脚都费劲儿,望着最高处圆洞门的亮光隐隐有些绝望。 承钰走在她后面也没好到哪儿去,直喘粗气,手把在木栏上,凉风从上面直通通的灌下来,手背被吹得冰冰凉凉。山中本就比山下凉快不少,现在被风这么一吹,浑身一凉,她猝不及防就打出了个喷嚏。 孙步玥一直想停下来,但前面两个祖宗不停,她在中间不走又会挡着下面的人,因此强忍着,现在听到承钰打喷嚏,觉得找到由头了,站在一级窄窄的梯子上说:“姜承钰,你好好的打什么喷嚏啊,还在我背后打,吓我一跳!” 承钰觉得鼻子有些痒,轻轻揉了揉,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打喷嚏也能让她找茬?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孙步玥起过冲突了,现在也不想,知道她一向喜欢无理取闹,因此只想息事宁人,道:“风大,凉了,吓着表姐非我所愿。” “不行,腿都让你吓软了,我不走了,你陪我回去吧。” 承钰觉得又气又好笑,这个表姐无论何时都要争个强,明明走梯子走酸了腿,偏说被她的喷嚏吓的,找的借口也拙劣,这脑子…… 她不想在楼梯上和她起争执,顺道:“那我陪表姐下去就是。” 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才是正常,孙步玥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准备下去,哪晓得一脚踩了空,失了支撑点,一瞬间就扑到了承钰身上。 承钰哪里经得起她这么一扑,但是事出突然,她躲也躲不过,眨眼的功夫,根本来不及思考。重力撞到她身上,两个姑娘“啊”了一声,混杂着琴儿在上面叫“表姐”的声音,俩人往后仰去,她脑海中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但是下一秒并没有摔到冰冷的石阶上,也没有磕到旁边的木栏上,承钰感觉有双手托住了她,随即一拉一拽间,她滚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环着她的双臂有些紧,她仰头撞上陆玉武的眼睛,他似乎很紧张,喃喃说了好几声:“吓死我了”。一边说一边把她抱得紧了紧,脸都贴到他的胸膛上了,承钰听到他如如钟鼓般有力而快速的心跳声。 耳边一声惊叫,她看到孙步玥没了她当肉垫子,跌到石阶上,似乎膝盖磕到楼梯的棱角上了,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琴儿和段越珊都跑下来了,吓得不轻,问孙步玥有没有伤到哪儿,承钰想去看看,陆玉武还抱着她没松手,她挣了挣,道:“玉武哥哥,我没事了。” 他望着她好端端在自己怀里,乌眸平静地看着自己,如梦靥般恍然,渐渐松开了手,道:“刚才真快把我吓死了。”深吸了口气,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的感觉,还以为她要摔下去了,那年守城时士兵死伤过半也没有这么心惊肉跳过。幸而她没事。 不过孙步玥是有事的,她哭着说膝盖疼,起不来了,倚在木栏边哭,要让人背她回去。 这儿除了她的三个姑娘都是妹妹,哪里背得了她,显而易见地是要让陆玉武背她。其实她因为有姜承钰做垫子,摔下去时碰撞得也并不很厉害了,除了膝盖有些疼,就是觉得丢了脸面,颇有些恼羞成怒。 “武表哥,你背我下去吧,这儿的石梯好冷好硬,可是我起不来。”声音楚楚可怜,听得琴儿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她自恃高傲的大姐,从来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大姐,什么时候用这么娇弱的声音求过人? 陆玉武眉头皱得很深,可是这里的妹妹们谁背得动孙步玥?而且石梯上还有人在来往,姑娘一直在这儿待着让人看见也不大好。 他都要答应了,忽然听到有人说:“不如我来背吧。” 是段越珊站出来了,她把袖子卷到手肘处,胳膊滚圆滚圆,很有劲儿的样子,看大家面带讶然地看着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来背吧,我能背的。” 陆玉武记起她把一张硬弓拉得满满的时候,知道这位段姑娘的力气应该是不输男儿的。但到底是女子,这里的石梯又陡,让姑娘背姑娘,那要他这个男子在这儿有什么用。 不过是背她一程,他说还是让他来,但段越珊道:“世孙是男子,孙大姐姐也尚未出阁,你这样背了她,让人看见传出去会坏了名声,反正我也是姑娘,背她就没关系了。” 说完她走上去,生拉硬拽地就把孙步玥弄到自己背上,在孙步玥的一声尖叫中稳稳地迈开步子,连下了几级梯子。 承钰起初以为孙步玥是真伤着了,后来发现她哭起来虽然有呜咽之声,但明明脸上没挂一丝眼泪,还有力气哀求玉武哥哥,自然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眼看玉武哥哥不得不背她了,结果竟被越珊表姐横插一脚。 她望着前面被越珊甩到背上的孙步玥,哭笑不得,但还是有些担心,忙跟了上去,在一旁想扶着,越珊却说“没问题”,大气也不用喘一口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闻道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步玥明明看到武表哥要答应背自己了,却被段越珊给搅黄了,刚趴到她背上时,还意图挣扎一番,没想到竟被她一个巴掌拍在了屁股上。她是又羞又恼,只愿后面的武表哥没看见,不过也不敢乱动了,心里求这蛮女子快把她放下。 段越珊一走完楼梯就把她放下,孙步玥正求之不得,脚落在地上时歪了歪,随即站稳了,却听到她冷哼了一声,道:“原来膝盖没事啊,还能站。” 这时承钰牵着琴儿,陆玉武跟在后面已经下来了,孙步玥又立马弯下腰捂着膝盖呼痛,不过没人搭理她,都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只有承钰转过身说了句:“步玥表姐若是还疼不如坐了车下山,找个大夫看看才好。” 下了山岂不是失了个和武表哥相处的机会,她哪里肯?于是在人走出去几步后,她缓缓站直了身,自言自语道:“似乎不疼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她在耍把戏,也不想搭理她了,孙步琴还想着上去看看,但承钰已经觉得腿软了,刚才下楼时竟不自觉打起抖来,又想到要去文殊祖殿还愿,因为府中两位表哥殿试前,她到文殊菩萨前许了心愿,如今两人高中,自然要去再拜一拜。 最后决定段越珊带着琴儿去鼓楼上玩儿,陆玉武派小厮跟着看护表妹们,自己则陪着承钰去文殊祖殿,孙步玥两边望了望,捏着裙子追上了她的武表哥。 三人绕过钟楼来到中台的北端,到了座西朝东的文殊祖殿,承钰进殿上香添香油钱,跪在蒲团上默念有词,孙步玥想到她大哥,也跟着进去祈愿一番。而陆玉武是武将,向来也不信这些,就在殿外的回廊上静静立着等她们。 此时大部分人都去了上院等着听高僧布经,这处的殿堂来人也少,稀稀落落,右面的回廊上只站了他一人。望着眼前的林木茂密葱茏,他却想起北边的风沙旷野,那里没有南方的小桥曲水,温婉柔美,但那里的人,物豪迈旷达,他和他的士兵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敌军来了二话不说操刀子就跨马上阵。 而南边太温柔了,竟养出这么群饱暖思淫辱的兵油子!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眉头已经蹙得很紧,直到余光瞥见繁密花木的小径中走出个黄衣僧人,感觉那僧人似乎停在那儿正注视自己,他才略松了松眉头,侧头看过去。 那僧人约莫四十来岁,一张脸既长且瘦,是受尽风霜的模样,虎口处挂了串佛珠,陆玉武看着他朝这边走来,望了望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困惑间,两人只隔了回廊的红木雕栏,僧人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向他鞠了一躬,说了两句话。 “贫僧法号闻道。” 闻道?他觉得有些熟悉,随即想起似乎就是昨日母亲提起讲经的那位高僧。 “不知施主是否有世袭的王位在身?” 他竟连这也猜得到?陆玉武显然有些惊讶,虽说外人看他的穿着或许能猜到他是贵家少爷,但他还只是世孙,没有亲王专用的右衽圆领服制,这位高僧能说中这点,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早打听过他了? 他点了点头。 闻道朗声笑了,上前一步,又向他行了个礼,背一直弯曲着,信徒般虔诚的模样,合十的双手满是皱褶,陆玉武听到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贫僧愿送王爷一顶白帽。” 他是极聪慧的人,立刻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什么意思,王上加白即为“皇”,闻道竟对他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陆玉武后退一步,眼看四下无人,松了口气,尽量压低声音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话也说得!” 他有一刻怀疑此人是不是有人故意派来,设这样的陷阱故意诱他的,毕竟军功在身,朝中眼红的人比比皆是,只是他和祖父一向行事低调,不愿出那些风头罢了。 “我如今尚未继承王位,你的白帽子也不必送了。我今日只当没听过你这番话,你若再口出狂言,我便直接把你交去镇抚司,让你吐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 闻道抬起头,泰然一笑,道:“无人指使。” 谁又能指使得了他?一个天生的野心家!“大丈夫不能深居大位则遁入空门”,他半生蹉跎屡次落第,归入佛门后外人只当他潜心修习佛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痛苦挣扎。茶叶经过沸水的浸泡开始沉淀,他在历经尘世,看尽浮云后开始等待。他在等,一个值得他辅佐的明君,一个借以能实现他政治野心的谋逆之人! 他习得阴阳术数,精于算卦,阅尽兵家之法,胸有韬略,早算出如今的上位者大势将尽,乱朝之中必得出现一个力挽狂澜之人。 而眼前之人,极尽帝王之相,他出门时就望见钟鼓楼处龙气冲天,一路寻来竟在文殊殿前找到了此人! 陆玉武看着眼前状似癫狂,朗声大笑的僧人,眉头又一次簇了起来,道:“我称你一声‘高僧’,还望你做好本分讲经布道,不要再在这里狂言不讳,今日我只当没见过你罢。” 他说完拔脚便走,闻道却还在放声大笑。毕生的抱负终于寻到了依托,他如何不喜不狂! 陆玉武几步走到了文殊殿前,两位表妹刚好参拜出来,孙步玥听到笑声,问道:“什么人在笑?”笑声狂狷不羁,声声震耳,听得她有些背脊发凉。 陆玉武强自镇定,道:“疯子罢了,我们回去吧。” 来去应该有半个时辰了,上院那边也应该开始了,三人又穿过大殿,往上院去。回去时院中已经乌泱泱坐了一众善男信女,段越珊和琴儿在鼓楼玩了会儿也回来了,那位高僧却迟迟未至。 陆玉武始终皱着眉,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可思议。莫不是真有人想借此陷害他? 祖父要回金陵,上奏是说自己年老,而且漠北已平,匈奴也签下契约向大夏俯首称臣,但实际也是为了收敛锋芒。自古军高盖主的臣子,无一个有好下场。虽说祖父是当今皇上的手足兄弟,但皇家从来是冷血无情,不讲任何感情的地方。 以前听二叔说起过,祖父是皇长子,但非皇后所出的嫡子,只是先皇一个宠妃的孩子。但正因为祖父是先皇的第一个孩子,母妃又极得宠爱,自小便养在先皇身边,连读书写字都是由先皇亲自教导,对于后面的皇子,先皇倒没再表现过这般的舐犊深情。 而当今皇上是先皇的幺子,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小了祖父十来岁。当年朝堂上为立嫡还是立长有过长达五年的争议,先皇喜爱作为皇长子的祖父,群臣皆知,但言官至内阁都反对,只因祖制有规“立嫡不立长”。先皇最终迫于舆论的压力,还是立了嫡子为太子。 先皇为了补偿皇长子,在其他藩王都离京去了分封地时,他把皇长子留在京城,赐了世袭的王位,封号“世安”。 外边争夺得厉害,祖父却并不在意,对太子弟弟也关爱有加,但先皇驾崩后,这位皇帝叔叔便派祖父去戍边,朝中也有拥护祖父的朝臣反对,祖父压了下来,当日便领命去了漠北。 之后一旦祖父立了战功,皇上就会急召祖父回京,收了兵权,而漠北战事频频,过不了几月,边关的将领吃了败仗,又会命祖父加急前往。 如此反复了几十年,如今局势安定,皇上又把他们一家召回,丢了名头大却没有一点实权的官职给他和二叔,也是对他们隐隐的告诫:好处都给你们了,识趣的就安分守己,别想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今日这个和尚的出现,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他想当它没发生都不行。 上院中的人等了许久不见高僧来,最后等来一个小和尚,诚恳地向香客致歉,说今日方丈讲不了了。 下面的人闹了一回也就散了,陆玉武倒是松了口气,陪母亲外祖母下山回去。 而回了王府他才知道这件事没有完,那个名唤闻道的和尚是缠上自己了! 母亲向来敬重这些高僧,虽然他不请自来,自称要为王府讲经荐福,但母亲依然款待了这位和尚,还专门拨了个清净的小院供他住下。 陆玉武对他避之不及,不过他除了日常念经以外,倒没再提谋反这些离经叛道的话。祖父有时也会去听他说经文,请他解惑答疑。但陆玉武一直没有放下戒备,深恐是有人蓄意谋害。毕竟如今的皇帝疑心渐重,常常召了亲王郡王进宫侍疾。 他也进宫见过,上至皇亲下到朝臣,谁都知道那是什么病,只是无人敢说,因为敢说的都被皇上大手一挥,在京中销声匿迹了。 那日从相元寺回来,孙步玥破天荒去了她父亲住的正房,守在屋里的是几个娇娇俏俏的小丫鬟,见她来了忙行礼叫“大小姐”。她不想看那几张狐媚子脸,只问她父亲在不在,丫鬟说国公爷一早就出去了,她又问知不知道去了哪儿,丫鬟摇头,说是坐了车,似乎要去个远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浓情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步玥“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心里却很高兴。上次去恒青山找母亲,母亲出了个主意,让她回府后想法子引父亲去恒青山找她。 她知道父亲若是念了旧情,说不定母亲很快就能回国公府了。于是回来后找到父亲信任的那个道士,塞了他不少珠宝,让他骗哄父亲去恒青山。那道士没几日就说事情成了,她们女眷去相元寺那日,她父亲就会往山上去。 如今丫鬟既说父亲是坐着车出门的,那应该就是去找母亲了。孙步玥嘴角含笑,把今天在寺庙出丑的懊恼也消减了几分。 六月底大孙氏生辰,承钰又陪着外祖母她们往王府庆寿。这日晨起天十分晦暗,空气里是股挥之不去的潮闷,王府中花木繁密,潮闷中混杂了香草味儿,从角门走到内院影壁时,承钰就觉得很闷热了,额上出了些细汗。 进屋后才发现只有姨母和玉武哥哥在,姨母这回似乎只请了娘家的亲眷。若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不搭戏台了,承钰侥幸地想到。 厅堂里放了冰桶,比之外面凉爽不少,见娘家的妯娌和外甥女们来了,大孙氏忙让丫鬟端来了冰镇好的酸梅汤解暑。 卢氏因为有孕,不敢吃凉的。郭氏体胖怯热,坐下便接过丫鬟递来的冰饮,吃了几口才觉得压在胸口的闷热有所舒散,道:“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落下来,每年夏季都会闷上这么几回,平白叫人心急。” 一句话引得女眷们讨论起京城的天气,承钰却盯着面前那碗冒着冷气,红滟滟的酸梅汤纠结起来。 因为孙怀蔚管得严,她已经一年没碰过凉的东西,更别说这样冰镇过的汤汁。她有些犹豫,拿起汤匙却又想起二表哥皱眉的样子。 可是这么冰凉凉的一碗喝下去,该有多畅快呀。她看了看旁边的琴儿和段越珊,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琴儿舔了舔唇边的汁水,砸砸有味,很享受的样子,看得她更纠结了。 “妹妹为什么不喝?”陆玉武坐在下首对面的太师椅上,发现她盯着眼前的斗彩花蝶纹小碗看了很久,拿了汤匙又放下,支肘又望望右边的表姊妹,似乎想喝又不愿意喝的样子。 “是不是太凉了些?”因为上次的经历,他突然想到这宗,担心起来。她那体质确实不该喝这些寒凉的东西。 “不,不凉,我只是……”她只是想起孙怀蔚了,他在的话不会问,怕是见了她喝这些,直接端了碗便替她喝了干净的。算来竟然有半月没见过他了,斗彩小碗盛着碎冰,触骨生凉,她才发现这段时日的想念似乎攒得太多了,一点点小事也想起他,思念是一触即发的。 “我只是想去净手。”她一直不敢去想他多久才能回来,因为仙人本就是飘渺无影,寻不到根头的,前几日她还听舅母们在唠家常,感叹他可能十年五载也回不来了,她当时还笑着说应该不会这么久,可现在想起来,怎么就不会有这么久呢? 据说前朝有位皇帝也派人去过蓬莱以东寻仙人,但那些人听说是一直没再回来过。 她越想越没想头,觉得再待下去恐怕会让外祖母她们看到自己落泪,借口说要出恭,起身行了个礼,便急步出了花厅。 她只想偷偷哭一会儿,哭完就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看着她娇小的背影离开,陆玉武隐隐有些不放心,跟着追了过去。出了花厅已经看不到她了,他沿着去厕轩的路走过去,也没找到她。又转回游廊处找了找,抬头发现空中彤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窗棱隔扇也罩了层阴影,他担心一会儿暴雨来了,她出来又没带伞,淋了雨怎么办。 心里焦急,陆玉武大步地走完游廊,走到花园子,欣喜地发现那个穿着鹅黄短衫的女子正站在一株枇杷树下,桃花眼一亮,提着的一口气松了松。 “承钰?我可算找着你了。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陆玉武快步朝那个纤细的小身影走过去,鹅黄短衫下的雪白长裙微微掀动,她没有回头,反而往前走了两步,似在避着他。 承钰听出是他来了,不想让人看到她在哭,否则肯定会问。她上前几步,摸出绢子拭了拭眼泪。 没想到还是让他看见了。 “你怎么哭了?” 陆玉武追上来,发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手里把一块绢子揉得皱巴巴的,应该是刚才擦过眼泪,不过下巴那儿还有残有泪痕,他下意识伸了手想替她擦干。 却被她避过去了。 承钰勉强笑了笑,道:“玉武哥哥,要下雨了,回吧。”说完埋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又用绢子仔细擦了擦,害怕回去让外祖母看见,走到游廊处时连站在那儿的孙步玥也没大注意,还以为是哪个穿得艳丽的丫鬟。 陆玉武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僵了僵,慢慢才收回来,他没再追上去,因为他觉得承钰有心事,希望自己待一会儿。但她究竟有什么伤心事?有人欺负她了吗? 孙步玥是追着陆玉武出来的,但他走得太快了,她追不上,等再找到他的时候,就看到他伸手想摸姜承钰的下巴。 她急得差点就这么跳过去,后来看姜承钰竟然躲开了,逃也似的跑了过来,连她也没看见。 这丫头居然还哭了,孙步玥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蔑地“哼”了一声,转头看见武表哥还在园里站着,便低头理了理裙摆,顺了顺头发,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去,极甜美地叫了一声“玉武哥哥。” 他还以为是承钰回来了,欢喜地转过身,发现是一袭水红衣裙的孙步玥,笑容不自禁的就冻在了脸上。 “你怎么也这么叫我?”他收了笑容,神色淡淡,眼神有些空落落的。 “哥哥叫着亲切些嘛。”孙步玥放柔了声音,很是清脆甜美。她是老听姜承钰叫“玉武哥哥”,才猜测武表哥是不是就喜欢别人叫他哥哥的。 “你还是叫我表哥吧。”陆玉武眸光冷了几分,想走,却被孙步玥叫住。 “武表哥,你知道姜承钰为什么哭吗?” 果然见他就停下了脚步,转回来问她“为什么”,孙步玥心里很开心,但又带了几分苦涩。他就这么在意姜承钰吗?从小到大! “嗯……”孙步玥一双凤眼转了转,少有的动了动脑子,一计上心,说道,“因为我二哥走了。你知道我二哥吧,就是孙怀蔚,他被皇上派去蓬莱找仙人去了。” “这我知道。”这件事满朝文武都在骂,骂得他一个闲官也略有耳闻。 “姜承钰已经和他定亲了,他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段时间姜承钰总想着如果我二哥回不来,她就会嫁不出去,所以才哭。”孙步玥对自己编造的理由觉得很满意,看着她的武表哥一点点暗下去的眸子,心里竟生出一种残忍的喜悦。 “他们定亲,我怎么不知道?”陆玉武不想接受,一定还有余地,许是他听错了,他得再问一次。 他不相信。 “他们也算私定终身吧,两人自作主张决定了才去告诉祖母的,不过祖母至今还没发话,但是那天我都看到我二哥搂着她了,定亲的事八九不离十了。”孙步玥滔滔不绝,“姜承钰也是伤风败俗的人,一个姑娘家竟然投怀送抱,我看这事也是她勾引我二哥,我二哥才……” “够了!” 孙步玥话还没说完,被一声沉闷的怒吼吓得差点闪了舌头,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她从来没见过生气的武表哥,似乎还是愤怒到极点的。他一双眼睛像燃着把火,红赤赤的,高大的身子竟在发抖,太阳穴上的青筋隐现,孙步玥听到他手掌骨节捏得“咯咯”的声音。 “武表哥?” “你若再敢说她一句不是,我立刻请你滚出王府!”陆玉武声声掷地,砸在孙步玥心上,又疼又怕。 他像只被惹怒的豹子,一触即发,她目光向下,看到他捏得紧紧的拳头,突出的骨头用力得发白。 孙步玥不知道该怎么收场,闯了大祸一般,忽然觉得脸上有冰凉的东西扑下来,抬头看到银丝万缕,洋洋洒洒地泻下来,武表哥的墨发上落了不少雨丝,像风霜中的苦行者,霎时之间满鬓如霜。 “武表哥,下雨了。”她小心翼翼地说道,眼里带了几分讨好和哀求。 陆玉武闭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地发颤,半晌道:“你走吧。” 说完没等孙步玥回答,自己迈步随便选了个方向,昂首阔步,步履矫捷地走了去。 步履矫捷?哼。他觉得自己真像是具行尸走肉,魂魄被孙步玥那些话一点点的轰散了,他放任思绪涣散,理智离去,因为这样自欺欺人的麻木似乎能让心里好受许多,不至于被自己强烈的情绪反噬。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事也做不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雨似乎大了许多,他听到耳边的花木树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冲到他的脸上,冰凉透骨,像有人在狠狠地甩他的耳刮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所爱隔山海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她刚才说了什么。两人定亲了?她的二哥还搂着承钰?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能行呢?他连碰都舍不得碰的小丫头,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去搂她!她还没长大,孙怀蔚那个畜生都对她做了什么! 陆玉武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愤怒,那层脆弱的麻木被情绪冲破,他剜心刮肠一般的难受。他想在北方的疾风狂沙中奔走,直到力竭而死,他想跨上马闯入乱军阵中,挥刀嗜血,直到被一拥而上的敌军砍死。死了应该不会那么难受了。 不然漫漫余生该如何度过? 神思恍惚间似乎听到四儿的声音,他在不停地叫自己,又把他拉到一间屋子里,让他把湿衣裳换下来。 将死之人,还换什么衣裳?他推开四儿,又走了出去,迎面却撞上一个人,那人扯了他的衣领,问他怎么回事,他不想说,又问,再不说一个巴掌就狠狠地扇到他的脸上。 这下他才看清来人是二叔。是二叔啊,陆玉武终于说话了,但喉咙被似乎堵得很厉害,他张嘴时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又咸又苦。“二叔,她定亲了!承钰……她和别人定亲了。”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在厨房捡了只小兔子,厨娘是要杀了兔子的,但他求回来了,抱回屋后精心照顾着。但某日他被二叔罚了马步,整一日也没时间去看它,回去后竟发现兔子死了,尸体都冷了硬了,他蹲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二叔来见了,却骂他没出息。 但这回二叔抱住了他,他感觉二叔的手哄孩子般,在轻轻拍着他的背,但兔子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过来,承钰定了亲,他的余生再也不能有她的影子。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快乐了。 哭完之后他木偶般任四儿给他换下湿衣裳,又去了花厅见母亲,陪外祖母她们吃了午膳,席间保持微笑,谈笑风生,大孙氏好几次看向儿子,觉得他今日有些活泼过了头,都不像他了。下午承钰要回去了,他又笑着送她们到角门,直到那抹鹅黄色的纤纤背影被绸布车帘挡住,脸上的笑意才瞬时消失。 陆玉武觉得当一个麻木的木偶似乎能好受些。 刚走过穿堂,下了青石阶转到回廊,他就看见前面一个光头和尚立在那儿,虎口处挂了串佛珠,似乎在等他。 想到上次这和尚的疯言疯语,他决定不予理睬,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世孙可是为情所困?” 陆玉武停了脚步,等他说下一句。 “世孙,不如听贫僧一言,拥兵谋反,一旦天下是你的了,你还怕得不到一个女子。” 陆玉武简直想一拳打死他!“枉你还是出家之人,都说佛家清静无为,为何你屡次劝我犯上作乱?野心勃勃,离经叛道,实在为佛门子弟所耻!” 闻道却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世孙今日若听贫僧一句劝,或可免一场灾祸,但世孙若一定要等到万不得已时才来求贫僧,贫僧依然会等在这里。” 陆玉武摇摇头,叹道:“不可理喻!”什么得道高僧,根本就是一个危险人物,他得劝母亲早日扫客出门才好。 —— 承钰丝毫未觉,回府后的日子枯索无味,炽热的毒日头像只贪食的蚊蝇,汩汩吸着她对生活的热情。因为天气太热,女学放了两月的假,她整日更加无事,吃着饭只觉得味同嚼蜡。 她时常拿出那个翡翠扇坠儿,之前本来打的银白色流苏穗子,后来被她换成葱绿色,现在她又觉得不满意,铰下来打算换成赭红色的。 她忽然有些绝望,如果把这世上的颜色都换了个遍,他还不回来怎么办? 临走时只让容芷来给她带了句话,她也来不及去码头送他。 “姑娘姑娘。”是平彤跑了进来,一叠声地唤她,叫得她心头莫名一紧。 “姑娘,二少爷回来了,都过了影壁了!”平彤准备去厨房给姑娘端碗绿豆汤,路过正房时就听到丫鬟在通报,说二少爷回来了,她知道姑娘肯定欢喜,连忙跑了回来告诉承钰。 绣桃站在一边,身子忍不住绷了绷,如临深渊般忐忑。 承钰丢下铰了一半的穗子,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平彤在后面跟着,看自家姑娘在回廊上跑得花蝴蝶似的,迎面带来一股熏热的风,混杂着姑娘身上淡淡的香味儿。 她还没跑出扶摇院,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似乎消瘦了许多,下巴上还有黛青色的一片胡茬。孙怀蔚归心似箭,下了船就赶回国公府,他也好想承钰! 小丫头向自己扑过来,他顺势就抱紧了她,把脸埋进她凉凉的发间,嗅得贪婪。是那股冷冷的发香,想得他心碎的味道。他感觉她那两团娇软贴着自己,细细的手臂缠绕着自己,压抑了几月的欲火腾地被点燃,他的身子滚烫起来。 但还没有做什么,两人听到一声咳嗽,立马松开彼此,回头就看到老太太站在庭院中,一张脸沉得厉害。 “祖母。”“外祖母。” 老太太极轻的“嗯”了一声,道:“你回来了?去见过你父亲了吗?” 他回来什么时候会先去见那个败家子老爹了?孙怀蔚心里冷笑,不过是想支开他罢了。 “未曾见过。孙儿只是回来后先拜见祖母,马上就要回宫复命。祖母若没有其他事,孙儿就先走了。”孙怀蔚拱手离开,临走前看了一眼小丫头,心里很不舍。 他走后承钰还以为外祖母会训斥自己,但老太太面沉如水,却一句话也没说。她忐忑不安地回房后,再出来时,就发现院子里多了七八个守院的丫鬟。 而二表哥的事她是第二天听怀缜表哥说起才知道的。 原来二表哥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保乘船去了山东,但却未再去蓬莱,而是改道去了湖南。 他们不傻,自然知道根本不可能寻到什么仙人。去湖南,只是因为王保的亲信打听到岳麓山中有人发现了一头白鹿。 二表哥便和王保去了岳麓山,上山搜寻了一月有余,终于找到了这头白鹿,并把它带回了金陵。他们昨日把它献给了皇帝,谎称已经见过仙人,但仙人不愿为凡尘所累,知道圣上的诚心后大为欣慰,特赐神兽一匹作为自己的使者,为大夏带来祥瑞。 他还作了一篇《献白鹿表》,说白鹿“奇毛洒雪,妙体搏冰”,是因为天地有伏羲一样圣明的君主,所以神灵才赐下这个祥瑞,福泽大夏。 承钰不懂这些,听说二表哥因此得了陛下的厚赏,不用再在翰林院熬资历,直接封了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但怀缜表哥很气愤,说现在很多言官都在弹劾二表哥,只不过是因为高阁老在中间调和的缘故,他才暂时无事。 当晚她没见到他,只听说扶摇院里怀缜表哥打了二表哥一拳,说他在走旁门左道,奇淫技巧愚弄天下,愚弄君王。她当时就着急想去看看他有没有被打伤哪儿,但想到外祖母那日的脸色,只好让绣桃走一趟,绣桃回来说二少爷没事,就是嘴角有些淤青,容芷姐姐已经给他渥了热鸡蛋。 第二日等他来向祖母请安时,嘴角的淤痕已经很淡了,承钰看得一阵心疼,忽然想起禾嘉郡主说过的,若是他能娶到郡主,有了妻家的背景地位,大可不必这般阿谀辛苦。但他那日还是严辞拒绝了郡主,还当面说出已经和自己定亲的话。 承钰心头涌着一股暖流,很想和他说说话,但外祖母管得越来越严厉,连扶摇院也不让她去了,那个重新打了穗子的翡翠扇坠儿,她也只能让绣桃送过去。 闲处光阴易过,转眼到了八月,中秋团圆夜,承钰又忙了一天,做了许多月饼,姨母也带着玉武哥哥来了,但二表哥却回不来,因为他被皇上留下参加宫中的中秋晚宴。 这本是好事,因为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参加,承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府中连孙怀薪也在议论他。 她是提着红木食盒进外祖母的正房时听见的,孙怀薪如今读了几月书,半瓶墨水晃得叮当响,时刻从他大哥那儿打听朝中局势,义愤填膺地跟着批判孙怀蔚。 “他有什么政绩?不过是仗着会写青辞,哄得陛下高兴罢了!” 这青辞承钰倒是听说过,是道教用来上奏天庭或征召神将的符箓,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不过一定要骈俪体,文藻华丽。 “但写得了这青辞的,举朝一望,似乎除了内阁两位阁老外,也只有孙大人能让皇上满意了。” 说这话的人真是孙涵,承钰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中秋团圆夜,这人难道不回自己家吗?她也不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竟把他也叫了来。 恶心得她月饼也不想吃了。 “二弟文章一向做得好,除我外祖父和另一位大学士,还真找不出其它人能做出首好的青辞来。”孙怀缜虽然对弟弟一味投机取巧的行为不齿,但这里却不得不佩服弟弟。青辞他也尝试着写过,但试了很久也做不出首能见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仙鹤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皇上本来就笃信道教,每隔半月就要让底下的臣子写了颂赞自己的青辞焚烧后上奏天庭。二弟前又找了头白鹿,如今和王保走得颇近,王保是自幼就服侍皇上的太监,必定又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如今二弟在朝中真是如日中天,就算有言官弹劾,不用外祖父再保驾,皇上也会自己把奏疏打回去。 孙怀缜吐了口气,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发现坐在一旁的表哥目光有些呆滞,手里拿着的月饼咬了小一刻钟还没吃完。 “陆表弟?”他叫了一声。 陆玉武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陆表弟最近精神有些不济呀?是校场的士兵难以管束吗?”他知道这位表哥是号令千军的镇国大将军,皇上把他召回来无非是要把他监视在眼皮子底下,这么一想倒对他生了几分同情。 无情最是帝王家。 陆玉武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道:“没什么可管的,每日去点个卯而已”点完就跑到东西校场之间的那片地躺着,他眼看着杜鹃花凋零却无能为力,草叶越来越茂密,野人似的纠缠,他往那儿一躺,闭眼,脑子里全是那日她在花海里奔跑的样子,然后发现一整天也可以过得很快。 “妹妹。”承钰刚好提着食盒走过他身边,他便把她叫住。 “嗯?”她停下来,和他的目光相触。 他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但当他发现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里映着自己时,心神还是不受控制的散乱开去。陆玉武艰难地吞咽了一次,努力镇定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圆滚滚的鸡蛋。 “送你的。” 承钰接来仔细一看,那蛋壳薄如蝉翼,上面似有字画。她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蛋雕,上面镂空刻了几只蝴蝶,又各自染了颜色,做工精致,小巧玲珑。她旋转到另一面,发现还刻了她的“钰”字,不过比之蝴蝶,手工显得拙劣许多。但大抵还是好看的。 “谢谢玉武哥哥。”她莞尔一笑,笑得他心动了一下,克制地平静下来,道,“小玩意罢了,当我送你的中秋礼物。” 她笑,他也跟着笑。他知道事情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问过母亲,母亲也听外祖母说过承钰和她二表哥的事。虽说外祖母如今不松口答应,但时日长了,承钰若执意要跟着那位,谁也没办法。 他只想看她快乐。 蛋雕是他找了位老工匠雕的,他还让人教他刻了那个“钰”字上去,废了一筐鸡蛋,虽然最后还是难看了些。 日后就这样偶尔能看看她,送她些东西博她笑一笑,似乎也很好。 从前他总是不明白二叔,为何为了一个女子把年华也蹉跎了,现在他懂了,甚至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自己与二叔没有本质差异,那个背微驼,苍白阴郁的二叔,会是他的未来。 他老送她东西,承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只有重新把之前给他做了一半的鞋子找出来,一针一线地给他绣好。 “玉武哥哥,你来,我也有东西送你。” 听到她叫自己,他就站起来,跟着那个轻快的小身影去了,到了东厢房听到一溜好听的“叮咚”铃响,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挂在窗棱下的风铃。 承钰见他不进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嫣然一笑道:“那是二表哥给我的,平彤总嫌它吵,一直想拿下来呢。” 陆玉武牵了牵嘴角苦笑,看着她走到炕边找东西,一会儿拿来一双黑色皂靴,他接过一看,发现鞋的一侧各绣了两只仙鹤,雪白的羽毛,边缘带了一片暗红。质地柔软,针脚致密。她绣得很仔细,里面特意加了层漳绒,可以保暖。 迟来了三年的鞋。三年,物是人已非。 “玉武哥哥,你为什么苦笑?”承钰拧着眉头问他,她从来没见他笑成这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承钰,你还是给我绣了鹤。”他真是哭笑不得,她做的鞋他一定是会日日穿的,到那时他踩在马镫上,底下的士兵就会发现他们将军的鞋上全是仙鹤,尽是老人家爱用的图案。 不对,他已经没有兵了,那匹陪他出战的跛脚黑马,在马厩里都快养出一身膘了。 “仙鹤延年益寿。”她一直记得前世玉武哥哥回金陵后,没过多久又被皇上派去出征,在她嫁给孙涵的几年后,就死在了战场上。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给他做些美好寓意的东西。 “好,我收下了,谢谢妹妹。”陆玉武一只手把靴子抱在怀里,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触到她细软的头发。 承钰有些意外,手掌轻拍下来时不由眨了眨眼睛,他看着她懵懂如孩童般模样,还像三年前那样纯净。 他现在只希望那位孙大人好好地把他的承钰疼一辈子,否则他顶着这颗脑袋不要了也要去把那位宠臣千刀万剐! 绣桃站在一边,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不禁低呼,想起二少爷说过,若是这位世孙来找过姑娘,两人相处的每一句话都要告诉他。锅里的沸水随时有,可她的小命丢了就彻底没了,当晚伺候姑娘睡下后,她就顶着扑通直跳的心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二少爷。 她只望了眼二少爷结了冰霜似的脸,心里就吓得不行。如履薄冰般,她真是怕得紧!也不知道当今皇上为什么重用二少爷,这么冷的人,莫不是夏天看着凉快些? 好半天才听到他“嗯”了一声,说道:“那里有盒月饼,给你们姑娘带去。” 是陛下特地赏赐的,他没吃,宴席后全带了回来给她。 容芷把一个精致的圆盒递给她,隔着红木的屉子就能闻到一股甜香,似乎是蜂蜜。二少爷对别人虽冷淡,但对姑娘一直很好,他只是要自己把姑娘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告诉他,无非是关心姑娘,想来日后对姑娘也不会差。这么想时,她觉得心里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 “二少爷,还有一事。”绣桃抿了抿唇,道,“府上陪着三少爷读书的那位孙公子,似乎对姑娘有意,总是喜欢来找姑娘说话,姑娘走到哪儿都能遇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今天姑娘做了月饼,他就一个劲儿地在夸……” “哪位孙公子?”他对这个乌烟瘴气的国公府关心得并不多。 “孙涵,说是府上旁支的那位。”绣桃说道。 孙怀蔚虚了虚眼,随即想起这个人来,第一次在祖母那儿见到他时,就觉得此人心怀不轨。 “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为何不早说!”他语气冰冷,低沉的声音里有毫不掩藏的怒意。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把他的小丫头恶心了这么久。 “前阵子就开始了,奴婢想说来着,可当时您已经去山东了。”绣桃不由捏紧了食盒的提手。 “我知道了。”孙怀蔚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意,挥手让她下去。只觉得有些头疼,府上这些废人,什么也做不了还总喜欢来闹他一闹。孙涵?一个落榜举子,让他消失不过像捏死只蝼蚁一样简单。但他像只腌臜老鼠一般脏了承钰的眼,他就不会让他死得像只蝼蚁那样轻松。 中秋过后的日子依旧,昨晚府中赏月热闹了一番,十六这日起来承钰又觉得周围冷清下来。窗前的风铃响得很细碎。他应该早早入朝去了吧。 平彤伺候梳洗完,她才发现案桌上放了个小巧的红木圆盒,绣桃说这是二少爷让人送来的,宫里头皇上赏赐的,独给了姑娘。 承钰抿嘴一笑,等绣桃把盖子揭开,她见里面安安静静卧了几个精巧的圆圆月饼,拿在手里舍不得吃,但那股清甜闻着很是诱人,咬了一口,饼子很酥软,里面是红彤彤的一勺豆沙,夹杂着玫瑰花瓣,和了蜂蜜,甜而不腻。 “给三姑娘和段姑娘送些去吧。”她知道琴儿看了一定会喜欢,就让绣桃装了剩下的往孙步琴的嫣然阁和梨仙院去。 绣桃回来时承钰已经去正房用完早膳,回来做了好一会儿针线了,她问起琴儿喜不喜欢,绣桃却说没看见三姑娘。 “这么早她去哪儿了?”两月没上女学,她应该会睡到很晚的呀。 绣桃道:“我听嫣然阁的丫鬟说,三姑娘一大早的就往东跨院那边去了。” 东跨院?又不用上女学,她往枕雨阁跑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读书了? 不对,东跨院除了枕雨阁还有孙家族学呀!琴儿去族学做什么?什么理由都说过了,族学处有外男,她已经十二岁了,不能轻易让外男见到。乌龟也给她买了两大只,喂得肥肥的给她养在荷花陶瓷缸中,她还要去那儿。 前世琴儿被水泡得发胀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当时她只看了一眼,触目惊心。承钰匆匆跑了出去,一颗心开始跳得厉害。她真心宠着长大的琴儿,不能就这么没了! 她一口气跑到东跨院,此时族学中都在上早课,一楼和二楼传来朗朗的书声,两楼读的不一样,混在一起听着有些杂乱,不过更乱的是她的心。楼前的那片庭院并没有什么人,所以水池边上樱粉色的圆圆身子和身后那个穿青灰直裰的男子分外显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不伦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是孙涵!这身衣裳她昨天见他穿过。 胖胖圆圆的孙步琴还趴在池边想摘一朵碗莲回去。昨天中秋节,姐姐回娘家团圆本该开开心心的,但却躲屋里拉着母亲哭了半日,说是姐夫收的丫鬟里,有一个已经让大夫诊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姐夫明明是两月前才收的,也就是说姐姐新婚一月姐夫就背地里要了一个。 如今姐姐喝了那些补药,肚子还是没动静,姐夫就嫌弃了姐姐,又在外边买了两个姿容姣好的回来。 虽然她从前总和姐姐吵架,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姊妹,听孙步瑶说过得不好,她也牵挂。临走时姐姐把她拉到暖阁说悄悄话,说起大伯听道士的话在东跨院修了个水池的事儿。水池筑好没多久,大伯就又得了个儿子,要知道自从三哥出生后,大伯已经十几年没再有儿子了。 孙步瑶觉得那水池有灵性,但她没钱请道士去夫家择一处风水宝地也筑个水池,只好求妹妹步琴去水池那儿看看,讨些活物回来让她沾沾灵气。 她也觉得这个法子荒谬,但她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什么都得试一试。她才十五岁,如果真因为没了子息失去丈夫的喜爱,就算是嫡妻,也会被后来居上的妾室压一头。 但孙步琴记得表姐的叮嘱,不能往族学那儿去。但望着可怜巴巴的姐姐,她又于心不忍,昨晚想到半夜,她还是决定去。不过早早地去,偷偷地去,弄些碗莲就赶紧回来,不让表姐知道。 于是她今天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丫鬟也没带,一溜烟地就从嫣然阁跑来了东跨院。刚从角门进来,就听到旁边的一排腊梅树下有争吵的声音。 腊梅树的绿叶肥硕,枝丫繁茂,她毕竟是小孩子好奇心重,走上去偷偷地在绿野间扒了条缝儿,就看到常跟在三哥身边的那位孙涵公子,他似乎很不耐烦,压低了声音在和面前的妇人说什么。 “我不是没有给你钱。昨天是人家老太太留我在府上过节,难道你不希望别人重视我,还是要我回那个破宅子跟你过一辈子?” “可是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我很想你啊。” “你是想我还是只是想男人了?” 那个妇人穿着桃红色的细布裙子,很俗艳的打扮,头上两根假金簪子一闪一闪的,她似乎哭了。孙步琴睁大眼睛还想看下去,就见那妇人抬起头,猛地凑上去含住了孙公子的嘴。 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登时掩嘴低呼了一声,臊得面红耳赤,拔腿便跑。心里突突突跳得厉害,她只想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摘了莲花就赶快回去。 孙步琴跑到水池边时还在喘粗气,圆圆的眼睛急迫地想寻朵好看些的莲花,丝毫没察觉后面有人跟了上来。 孙涵也没想到会有人偷听他和继母的谈话。他一向很瞧不起他的继母,勾栏里买回的下作女人,只比他长了十岁,父亲在时就会背着父亲对他抛媚眼。 父亲死后没多久,她就爬了自己的床,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精欲旺盛得很,竟然没忍住,就和她苟合了。 后来也有过几次,但他只是想泄泄欲火,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她却一个劲儿地贴上来了。他答应孙怀薪来府上陪读,一半的原因也是想避开这个继母。 没想到她还屡次找来国公府,阴魂不散,她亲上来时他真是厌恶透了,一把推开她,却听到树丛外有人叫了一声,两人惊慌对视了一眼,他赶忙追了出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樱粉色襦裙的胖小姐。 他知道那是府上的三小姐,可是她为什么会来这儿,还看到了他和自己继母的不伦之举? 她到底发现了多少?她会立刻去告诉老太太吗?就算她年纪小不懂这些,但她只要把刚才听到的看到的告诉太太或老太太,或者一个大些的丫鬟,等着他和继母的,就是浸猪笼的下场! 他追过去,看见她在水池边停了下来,放慢步子靠近她,他浑身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因为心里萌生出了个大胆的念头。 把她推下去!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否则一旦这位小姐说了出去,死的就是他自己。 “琴儿!” 还差几步就走到了,孙涵被身后的呼唤声吓得跳了起来,踉跄着转身,发现来人竟是姜承钰。 孙步琴听出是表姐的声音,觉得大祸临头,竟然还是被表姐发现来这儿了。她转身时发现除了走来的表姐,还有刚才看见的孙公子。他什么时候又在她背后了,自己竟然毫无知觉。 “琴儿,你还是不听我的话。”姜承钰疾步走上去,微微蹙着眉,语气里带了些严厉,但其实她内心里是很惊慌的,因为她刚才明明感觉到,孙涵是想趁琴儿不留神,把她推进水里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来不及细思,开口叫了声琴儿,孙涵才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她的眼神,明显很失措。 承钰不再看她,只对孙步琴说话,事后她回忆起来,那时还真是危险,若是孙涵起了歹心,一定要灭口,当时庭院中没有其他人,他一个男子用了力气,她和琴儿两个姑娘抵不过,被他一块儿推进池子里也不是没可能的。 “孙公子。”承钰领着琴儿走时才淡淡地朝他虚行了个礼,孙涵瓮了瓮唇,似乎想拉住她们,但这时见她的丫鬟跟过来了,人多起来,他也只能罢手,心却越揪越紧,一会儿这三小姐必定会和姜姑娘说起刚才的事…… 他脑门开始不停地冒汗,但一个法子也想不出来,只能干站着看两人走出庭院,束手无策。 承钰拉着孙步琴走出东跨院很远才停下来,琴儿跟着她走得急,手里捧着朵粉莲,小脸红扑扑轻轻喘着气。 “你说,你为什么还是不听我的话?”承钰牵她到屋里,琴儿嘟着嘴,肉肉的手指拨弄着莲花花瓣,只是不说话。 承钰又问了几遍,她才把姐姐的交待说出来。 承钰蹙眉听着,听到一半觉得孙步瑶莫名其妙,等琴儿说完后又觉得哭笑不得。孙步瑶那脑子里,成天转的都是些什么主意?琴儿也是,竟还被哄得乖乖跑到族学去给她摘莲花。 但转念一想,孙步瑶恐怕也是遇人不淑,在夫家压力太大了,才想出了这么荒唐不切实际的法子。 她看了眼琴儿手心里躺着的粉莲,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不说你了,但是那儿你还是别再去了。” 这件事可以揭过不提,但孙涵又是怎么回事? “琴儿,刚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承钰看琴儿一双圆眼有些闪烁,樱唇微抿,连细细的眉毛也拧巴着。她明明已经表示不说她了,她怎么还是一副愁容。刚才看孙涵的背影,就是在偷偷摸摸地靠近琴儿,一双手臂举在胸前,就算不是要推琴儿,也是居心叵测,要对她动手脚。 “没有呀。”孙步琴说这话时只盯着手里的碗莲,也不抬头看表姐,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刚才热辣辣的场面,自己也没注意到双颊已经燃起了两朵红云。 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无缘无故,孙涵为什么想对琴儿下手?承钰见琴儿不说,直言道:“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孙涵公子就在你后面,他想把你推到那水池子里去。” 琴儿睁了溜圆的眼珠子望着承钰,很是惊恐,颤声道:“真的吗?” 她看她表姐点了点头,一下子吓得哭起来,怪不得刚才觉得背脊凉飕飕的,那水池前段时日才让大伯挖深了三尺,她摘莲花时往下看过,绿幽幽的池水,深不见底。 承钰没想到她会哭,忙摸了绢子给她擦眼泪哄她,半晌琴儿才抽抽搭搭地说道:“我看到孙公子在和一个妇人争吵,吵着吵着两人就……” “两人就怎么了?” 孙步琴觉得难以启齿,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两人的嘴巴就挨在一块儿了。” 她说完舒了口气,承钰却是吓得不轻,妇人?莫不是他和府上那个管事妈妈搭上了?她让琴儿描述那妇人的长相,琴儿说只看到侧脸,很瘦很妖媚的模样,髻上簪了两只金簪,不过一看成色就知道是假的。 她听完后愣了好一会儿。假金的簪子,能和孙涵争吵的妇人?不就是孙涵的继母吴氏吗? 琴儿说两人竟是在……承钰心里一惊,前世的不少困惑纷至沓来,逐渐连成一条线,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什么。 孙涵和他继母是有不论之情的!难怪前世她嫁到孙家后婆母就横竖看她不过,处处立威,难怪每次孙涵回来,她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都快越过自己这个当妻子的,难怪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神情说不出的古怪,丝毫没有一点喜悦。 难怪!原来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而琴儿,前世一定也是因为撞见两人的私情,才被孙涵下了狠手推入水池溺死的。 她想到这里,心头紧了又紧,幸而自己及时赶到!她搂了搂琴儿,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这具仍旧温暖的小身体让她心安了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惊心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可是孙涵的事该怎么处理?他与他继母之间的苟且她不屑了解,但他已经对琴儿起了歹意,就算想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息事宁人也不能够了。如今他肯定猜到琴儿把事情告诉她了,恐怕连带着她也不会放过。 当务之急还是告诉外祖母为好。承钰拉着孙步琴要回凝辉院找外祖母,却没料到两人说话的空当,孙涵还是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想带琴儿走近路,也就是从角门出去不远,经过小花园子直通凝辉院后院的那条路。那条近道还是少有人行,因为孙怀蔚母亲死在那儿的缘故。不过承钰倒没觉得什么,毕竟她和二表哥在那儿度过了小半年的岁月。 而此时大孙氏正携了儿子来国公府。因为昨日世安王去宫里的中秋晚宴,带回不少御赐的月饼,就想着给外甥女送些来。 更何况,现在要努力为儿子和外甥女找些见面相处的机会。 两人过了影壁,到凝辉院时大孙氏就看到二嫂正和母亲回说内院的琐事,屋里除了些丫鬟,并没有外甥女的身影。 “钰姐儿呢?”她代她儿子问道。 “出去找表姊妹玩了罢,这大热的天,闷在屋里也无趣。你倒是又来了,正好咱们说说话。”老太太抬头看到女儿,说道。 大孙氏笑了笑,让丫鬟把盛月饼的食盒捧出来,郭氏看小姑子今日穿了身浅金缎长褙子,堕马髻上簪了支玉兰点翠步摇,依然气度雍容,观之可亲。 大孙氏看了眼母亲,又低了低头,含笑说道,“不过今日来我还有一事,得亲自告诉母亲。” 老太太见女儿面若芙蓉,虽然已是中年妇人,但保养得很好,气质华贵端庄持重,此时说话竟带了几分少女时的羞涩。 “昨日晚上回去,我觉着身子不大爽快,找太医来看了看,太医说已有了两月的身孕。” 这话一出,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笑容,喜道:“当真?” 大孙氏点了点头,笑得很温婉。 “恭喜小姑了。”郭氏也笑道,没想到大孙氏时隔十来年,还能中年得子,她不由想到自己,自从生下琴姐儿后,肚子再没动静,二房到现在还没能有个哥儿。 “咱们武儿可要有个弟弟了。”老太太朝外孙笑道,想到不久后又能有个孩子叫她外祖母,心里就是一喜。 “我倒是愿意生个姐儿,要像钰姐儿那般玉雪聪颖,就最好不过了。”大孙氏低头注视着小腹,如今还不显怀,什么也看不出。 屋里人还在笑,陆玉武时不时望望门外,庭院里站着的那几个丫鬟没动,也没听到承钰回来的声音。 他该早一点来的,在她出去之前。 他低头望着地面神思,忽然听见外面有个颇稚嫩的声音,却撕扯得很尖利,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声音由远及近,她们听清楚那女声是在喊“杀人了”! 老太太听得太阳穴猛地一跳,郭氏忙走了出去,先看看是哪个小丫鬟发了疯,是否在说胡话。 卫国公府自立朝以来家宅安宁,还没出过在府里杀人的事儿! 一会儿叫嚷的人就被大丫鬟领了进来。原来是个丫鬟,还未留头,八九岁的模样,是采办的管事妈妈刚买回来的,只做了洒扫的三等丫鬟。人还在犯哆嗦,癫痫似的,更让人觉得是害了失心疯。 “好好说话,老太太在这儿呢!”郭氏厉声道。如果这丫鬟是蛊惑人心,立马就打发出去。 “老太太,后面,后面!后面的花园子,杀人了!” 她毕竟年纪小,虽然管事嘱咐过府上不许乱跑,但她耐不住性子,不当值还是偷偷溜出去。她发现从后院倒座房走完甬道,再行一段路,竟有个不大的花园子。 花园子罕有人至,花木长得很繁茂,还有个荷花池子。她就常跑到那处讨花玩。今天早上她又溜到那儿,还没转过假山石头,就看到一个男子鬼鬼祟祟跟在三个姑娘后边,眨眼的功夫就打晕了两个,她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叫出声,忙捂了嘴拔腿跑回来。 “谁杀了谁?” 丫鬟拼命咽了口唾沫,缓上来一口气:“我不知道,就是一个男的,赤手白拳的就把两个姐姐打晕了,还有个姐姐想跑,被他拽住了还要打下去。似乎,似乎……” 丫鬟大口喘着气,吓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断断续续道:“似乎是表姑娘!” 她虽是个不能进屋伺候的三等丫鬟,但府里谁不知道有个美若天仙的表姑娘,她好几次偷偷看过,还真是比画儿上的仙女还美,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刚才看见的就是表姑娘。 她还在抽泣,胳膊就被人按住,抬头一看,是个极俊朗的男子,他在叫自己带他去花园子。很着急的样子,她的肩膀被按得生疼。 陆玉武听到她说“表姑娘”三个字,基本是从凳上弹起来的,一个箭步就冲到那丫鬟面前,额上冷汗涔涔,心神俱乱,陡然生出一股噬人的恐惧感。 但丫鬟已经吓软了,起不来,老太太强撑着要晕厥的身体,让郭氏赶快找了小厮家丁往花园子去,此时陆玉武已经让其他丫鬟带路,飞也似的出了后院的甬道了。 一众人赶到花园子,此时烈阳耀日,花园子里暗处的浓荫匝地,明处的阳光晃人,明暗分明,却再无人迹。 家丁拥上去搜寻,在柳树荫里拖出两个人来,郭氏一看,正是琴姐儿和钰姐儿身边的贴身丫鬟绣桃。她心里一紧,忙蹲下身把幺女抱起来,探探鼻息,还有气儿,摸到后脑勺鼓出个大红包,松了口气,应该只是被打晕了。 可是钰姐儿又去哪儿了呢? 孙涵一直偷偷跟着三人,他不知道东跨院出了角门竟还有这条路。望着前面三个娇弱无力的身影,望着四下里再无旁人,蝉鸣嘶嘶,他手心儿里攒了把汗水,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杀心。 那一拳下去是用尽了力的,丫鬟和三小姐还来不及反应就倒了下去,他没杀过人,但拳头都打疼了,觉得人应该是死了的。转身再找最后一个时,发现她想逃跑。小姑娘哪能跑得过男子,孙涵几步追上去,就堵住了姜承钰的去路。 承钰急得快哭了,强自镇定住,他挡了回凝辉院的路,她就提着裙子往回跑,中途还是被他拉住头发,感觉他的手臂缠上来,她张了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孙涵吃痛松开了她,她便没命地往前跑,最后发现自己竟又跑回了东跨院,枕雨阁因为没人上课,门扉紧闭,寂静中她听到后面夹道的脚步声,没有时间再细思,她推门钻进了枕雨阁,又把门轻轻关拢。 四下寂然,堂屋中的书案座椅还是原来的位置摆放着,只是桌上积了层薄薄的灰,她跑到堂屋后面的博古书架后躲了起来,紧紧地压住心口,否则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如果孙涵还是追来了,她就,就……她看到对面的窗户,想到还可以跳窗出去,正要挪步往对面的书架去,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更别提再走一步,双手攥得紧紧的,只希望来人什么也没发现。 但她还是和孙涵的眼睛对上了,就像前世她发现他和孙步玥在竹丛里偷情,他骑在孙步玥身上,回头和她对视的那眼一般。 承钰紧张得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想吐。眼见着孙涵朝自己走来,她企图往窗户那处跑,却被他一把横腰拦住,抵死在墙角,一双手已经箍上了她的脖颈。 孙涵只觉得一双手触及的肌肤如玉如脂,光滑细腻。眼前的女子试图推开他,但小姑娘的力气怎么能抵得过成年男子,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她牢牢锁住。 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一个还是官家小姐,就算不会被人发现,这卫国公府他也待不了了,甚至有可能得远走他乡,连这金陵城也不能久留。而若不是眼前的人,他早就把三小姐推到水里,什么事也不会有! 其实他不忍心杀了姜承钰的,毕竟她长得的确美,世间少见的绝色,看着她渐渐发红的面颊,因为喘不上气,一张红唇半张,露出糯米般细白的牙齿,他忽然觉得这样娇艳的一个女子,若是把她骑在身下,春风旖旎也不过如此! 承钰快窒息的时候觉得有只狗在舔自己的脸,热乎乎的恶心人,随即脑袋袭来一阵巨痛,她被他推撞在地上,眩人的晕,但脖子上的手似乎松开了,她大口地穿着气,像只离水的鱼。 有只手在剥她的衣服,她感觉肩下一凉,两腿被人掰开,双手乱舞着想反抗,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扣住手腕,听到孙涵魔怔似的叫着:“你不是一向清高吗,你不是一向对我爱答不理吗!我让你瞧不上我,瞧不上我!” 他要看看她被他推到浪潮后的yin浪模样,他要看她在自己身下梨花带雨,哭着求饶的模样!等他尽了兴就把她一脖子掐死,再卷了银两逃走。反正人已经杀了两个了,他这辈子都得不了安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劫后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畜生!无耻!” 承钰觉得那条狗的舌头又在湿乎乎地袭人,从额上移走到脖侧,她被孙涵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对襟褙子已经被他彻底扯开,胸前一片冰凉,是月牙白绣玉兰花的肚兜露出来了,那只狗竟然往她胸前蹭去! 她真恨自己怎么不死过去,手腕子被扣得死死地压在冰凉的地上,裙子被掀开了,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你放开我!”她呜咽着,像前世被孙涵强按着灌堕胎药时,也是这般的绝望无助,什么也做不了。 孙涵没想到绫罗包裹下的身体如此曼妙婀娜,那两处鼓彭彭的馒头把肚兜上的玉兰花都撑起来了,素体芳香,肤若凝脂,他恨不得能一口把身下的妙人儿吃了。 但还没来得及下口,他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了起来,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暴击,雨点般狠而密地砸下来,打得他差点窒息,疼得龇牙咧嘴,更别提还手。刚感觉拳头停了,他睁着肿胀的眼睛来不及看一眼来人,又被一脚踢翻在地。 陆玉武一路找过来,见门扉轻掩之处传来女子的低泣声,那声音对他再熟悉不过。他进门就看到一个青灰衣裳的男人在欺负她,血气直往脑门上涌,像拎狗一样一把抓住男子的后襟,打得手都疼了,还是觉得不解气,云靴一蹬,把他一脚踹到地上,还想再补两脚,但听到后面有小厮过来的声音,发现承钰还缩在墙角,衣不蔽体,只得暂时不管那男子,走上来tuo下外衣,把承钰紧紧地裹住。 衣裳都被si烂了,他蹲下时看见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肚兜,脸腾的红起来,立马转移了视线,只盯着她凌乱的头发,把外衣赶紧给她披上。她浑身抖得厉害,还在抽泣,下巴尖尖,不住地颤抖,连“玉武哥哥”也叫得断断续续。 他忍不住轻轻搂住她,承钰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沉香,觉得心安许多。是玉武哥哥啊,玉武哥哥来救自己了!心里最后那点防线彻底崩跨,她埋在陆玉武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被孙涵给糟蹋了,前世被他逼得没有退路,求生不得的绝望竟然在刚才又切身体会到。 此时感觉玉武哥哥在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那股惶恐无助溶进眼泪,夺眶而出,再也收不了。 “别怕,我在这儿了,你看小厮来把坏人抓住了,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承钰。”他的下巴抵着承钰的头发,清淡的发香撩人,他很想低头吻一吻那青丝,但又怕吓着她,最终还是没有。 小厮赶来把人抓住,把他送到老太太处,陆玉武才慢慢扶着承钰起身。刚才拼尽全力地挣扎,浑身气力耗尽,竟软绵绵地站不起来。玉武哥哥说要背她,就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她在经历这种事后一时也不想再去计较什么,很依顺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陆玉武站起来的那一刻,她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望着周遭一步一移的景物,太阳炽烈地晒在背上,有些发烫,承钰这时才觉得自己是活过来了。 回凝辉院后,她看到孙涵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庭院中,头顶是明晃晃的毒日头晒着,外祖母坐在阴凉处审问。承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老太太又听说他刚才差点对外孙女行不轨之事,气得肝儿都在颤,在着人送去衙门时让人狠打了一顿,又托人到衙门留话,让不必宽待这个孽畜! 大孙氏在一旁旁观,感叹流年不利,娘家竟出现这等人面兽心的东西。看外甥女眼神有些空洞呆滞,知道她受了折辱,心里也怜惜极了,牵着她去东厢房,亲自给她重新梳洗过了,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大孙氏望了眼承钰脖子上的淤痕,心里后怕,儿子若是晚一步赶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孙怀蔚是晚上回来才听说了整个过程,他下朝后被皇上留了会儿,出宫后又去了高阁老府上,至晚才归。 容芷把事情经过告诉他时,分明看到自家少爷的目光一沉再沉,最后深沉得如一口幽潭,不可捉摸,但空气里可怕的安静里,她明白少爷是愤怒了。 她还以为少爷会去凝辉院看表姑娘,但她听到少爷叫她伺候洗漱,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她隐隐听出了冷淡中的一丝压抑的颤抖,如山雨欲来风满楼,冷静下的暗流汹涌。 容芷伺候孙怀蔚洗漱,他只穿了件亵衣,外面的护卫首领进屋来见他,她就识趣地退到门外。如今二少爷是权臣,深得皇上信任,这批护卫也是皇上亲赐了给少爷的,日常出入都是寸步不离。尤其领头的蒋驭,长得虎背熊腰,极是雄壮,听说伸手也是最好的。 她站在门外,依稀能听到里边儿少爷在吩咐蒋驭的声音,似乎是在说什么“牢狱”一类的字眼。 —— 承钰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暗夜里白日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控制不住地跑进她的脑海,一次又一次地像投入水中的沉石,激起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安。 屏风后传来绣桃浅浅的呼吸声,花梨木架子床靠着的那面窗户临水,种了葱茏的草木,有夜虫戚戚的叫声,静夜里风轻得很,窗下的风铃发出极微弱的撞击声。承钰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不安稳地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还是被噩梦惊醒。醒来时她感觉一双手牢牢地抓住自己,正想大声呼救,却看清眼前人是孙怀蔚。 “你怎么来了?”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此时天光熹微,窗户的高丽纸上蒙了层淡淡的乳白,她看到孙怀蔚对自己笑了笑,唇边的梨涡绽开。她才想起似乎很久没见他笑过了,那双梨涡真是久违了。 “我回来得晚了,没赶上来看你,祖母也不会让的。所以我就夜里来了,别怕,你的丫鬟被我支出去了,她不会说的。”孙怀蔚柔声道,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 他在床边守了她小半夜,听见她在梦里压抑的啜泣,一会儿手臂乱挥起来,他才握住她的手腕,努力想安抚她。 “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只怪我,当时不在府上,害得你被……”孙怀蔚发现她脖子一侧淡红的痕迹,手腕处还有瘀伤,恨不得亲自去牢狱把那个人千刀万剐。但他不方便出面,只能派蒋驭带人替他行事。看到小丫头水雾氤氲的眼睛,他觉得心里撕扯般的痛。 承钰本来没觉得什么了,她在很绝望的时候真的很想他,很想他来救自己。她提心吊胆地躲在书架后面时,心里渴望着他能出现,孙涵要糟蹋她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他的脸,越想越伤心。可是她知道他人在朝中,伤心后只能空余绝望。 幸好玉武哥哥赶来救了自己,风波惊了一日,晚上她情绪平静下来,还是很想见他。可他一直没有回来,她只能把那份想念抑制下去。现在他竟然来看自己了,他柔声说了安慰自己的话,承钰再也控制不住,倒在他怀里抽泣起来。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孙怀蔚搂着她不停自责,感觉她在自己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又捧起她的小脸给她擦干了眼泪。 晨曦中那张脸素净无暇,莹润白皙,乌溜溜的桃花眼看着他,孙怀蔚心中一动,往那两片思念至极的水嘟嘟的花瓣缠绵了下去。 不过眼见着天快亮了,承钰没让他黏自己太久,几次被他缠得喘不上气,推开他道:“你再不走,外祖母起床可就走不了了。” 孙怀蔚皱了皱眉,望着正房的方向虚了虚眼,带了几分凌厉,再低头看她时,目光又温柔回来,柔声道:“那我走了。” 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下,又道:“都会没事的,你安心就是。”说完疾步推门离开。承钰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似乎又清减了不少。她知道如今皇上器重他,自然为他高兴,但又听怀缜表哥说朝中不满他的人众多,连太子都有意打压他。 前世承钰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和他接触过,也就不知道日后他会发生什么事,只能在心里为他牵挂着。 一上午承钰面对外祖母都有些忐忑,仔细留意外祖母有没有发现二表哥进了她的屋子。不过一会儿她就确认外祖母应该不知道,因为昨日的事,她对自己格外关怀。早晨她不过少喝了两口粥,外祖母便急着问是不是不舒服,要请大夫来看看。 最后她拿起勺子又给自己灌了一碗粥,才让老太太相信她没有大碍。 午膳前郭氏却来了,焦急又惊吓的神情,承钰还以为是琴儿有什么,她昨日被孙涵在后脑勺打出了一个鼓鼓的硬包,抱回去直躺到亥时才醒来,醒后就嚷着要找表姐。承钰去陪她,喂了她的晚饭才回凝辉院。 郭氏说琴儿没事,只是牢狱里的孙涵不见了,衙役四处搜寻,结果在护城河边发现了他,听说死相很可怖,浑身都是刀子眼,下半身的那一处更是血肉模糊。不过这话当着小姑娘的面儿,郭氏没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出征安南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涵的事情过了两月,承钰还是会因此做噩梦,不是他企图糟蹋自己,就是前世的他在灌自己堕胎药,无论哪一桩,都少不了他那张狰狞的细白面孔。梦靥醒时,她常常满头大汗,还会痉挛似的干呕一阵。老太太听说后,遍寻名医,药罐子是放在东厢房的廊下熬着,她为着苦浸浸的药又遭了不少罪。 十月丹桂飘香时,承钰和两个姊妹在院中摘了桂花想酿坛子桂花蜜。前阵子听外祖母说早晨起来觉得口中苦涩,大夫诊了说是肝胆湿热的缘故,开了药方子。但她想得简单,嘴巴苦就吃点甜的,酿出来的桂花蜜就给外祖母早晨泡了水喝。 再装一罐子,给他送去。 这两月他似乎更加忙碌了,皇上升了他任吏部侍郎。承钰虽是内宅女子,但也知道这吏部是主管政绩考察和官员升迁的,也就是说,除了皇上和内阁,所有官员的命运就被捏在这一部手里。 如今卫国公府因为二表哥,一时也门庭若市起来,时常有大小官员上门拜访,她不知道二表哥在外如何,只听怀缜表哥说起,不少党派都在试图拉拢他。 当年为了生存被迫装傻的二表哥,如今已是权势在握的天子宠臣了。承钰见过他穿朝服的样子,正三品大员的绯色官袍,其上的补子是用金线织成的孔雀,神采奕奕。他清瘦颀长的身子依旧笔挺如竹,大红色衬得他的皮肤有种瓷一般的冷白。 不过她也只见过一次,大多时候孙怀蔚来凝辉院给老太太请安,还是穿了家常的直裰,从前承钰给他做的,上面绣了暗纹的竹叶。 孙怀缜还在大理寺任寺丞,太子虽然器重,但他没有政绩可考,突然升迁怕是会不服众。他对此倒没觉得什么,整日去衙门埋头审案处事,偶尔听同僚议论自己的二弟在朝中又做了什么得皇上欢心的事。 二弟好了孙家也好,这些他大可不在乎,但最近他知道弟弟和十六皇子走得颇近时,却头疼了起来。 要知道皇上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幼子,前些年还为他差点要废掉东宫再立,要不是群臣上奏劝阻,东宫早就易了主。那之后立储一事平息了几年,太子辅政,越来越得人心,不过这两年不知皇上是不是修仙修糊涂了,似乎又起了废储另立的心思。 但这十六皇子要是个仁厚勤政的倒也罢了,偏偏是个被养废的皇子的杰出典型,对朝臣的奏疏指指点点目无法纪,兼之性情暴戾,品行顽劣,曾有传言他酷爱到镇抚司的诏狱中亲自提审犯人,据说连指挥使都审不出的人,到了他手里立马吐个干净。手段残忍血腥可想而知。 二弟若是和这样的皇子来往过密,对孙家恐怕不会是件好事。 他自然去劝过,不只一次,但二弟似乎并不以为意,只叫他不用担心,之后他就发现二弟开始出入十六皇子在京中的府邸。他只好求到外祖父那儿,阁老大人原来早就知道了,大手一挥说不必再管那背叛师徒情谊的人。 他当即才恍然,原来弟弟已经是十六皇子党派的人了。 一家里出了两党人,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因为朝党之争从来都是不见血的战争,若是一方得势另一方必然败落,绝无回旋的余地。二弟却表现得十分淡然,还说若是出了事自然会护着他这个大哥。 他这下彻底不知所谓了。 正当朝中两党斗得死去活来之际,安南那边又是平地起了声惊雷——安南皇室内部暴乱,武安侯出兵平叛,几战几败,如今身负重伤,再难御敌,戍边将领抵敌不过,百里加急的军报传来,请求皇上立刻派兵增援。 要知道武安侯戍守安南十余年,早对地形和安南兵的作战特点了若指掌,如今连他也倒下了,朝中还能派出哪个武将胜任! 这时不知是谁站出来提议让世安王和世孙领兵前往应援,文武官员面面相觑,心里还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 但世安王年事已高,恐怕…… 皇上一见提议之人是孙怀蔚孙爱卿,略一沉思,立刻便拟了旨让太监送往世安王府,命世安王和镇国大将军陆玉武即刻点兵,前往安南。 消息传到卫国公府时,府中上下还在张灯结彩,准备庆贺老太太五十六的寿辰。承钰刚把桂花封了坛子,听说后反而莞尔笑了笑,因为她记得前世玉武哥哥在安南大捷,平叛归来后受了皇上厚赏,特让他在继位王爷之前就享有亲王待遇。 原以为玉武哥哥会不会来了,结果晚宴后外面的人就来通报世安王和世孙来给老太太贺寿。承钰见他进来时,穿着一身戎装,月白色的战袍衬得他宛若世外谪仙,面若冠玉,透着一股男儿的俊朗气概,腰间那枚玛瑙石的腰佩随着他的步子摆动。 老太太坐在上首,世安王来时庭院中喧闹一片,她在灯辉光影中站起身,两人互相凝望着,忽然觉得岁月真的不饶人,上次送他去战场时她才十来岁,一晃眼四十年都过去了。两个人都老得不成样子了,还是只能隔着人丛对望。 “武儿,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老太太对外孙说话,眼睛却看着世安王,说着说着就见他身后的那盏红绡纱灯笼模糊起来,泪盈于眶。美人老了,但那双眼睛老不了。 “领兵经过国公府,来给外祖母拜个寿,马上就得离开。”陆玉武向他外祖母祝寿,随即就和祖父转身离了宴席,出门跨马而行,那里还有一路大军在候着。 上马后满脑子却是承钰的影子。他刚才没来得及细看她,也说不上话。许是因为庆贺的缘故,她今日穿得比往日明媚些,一身水红色的缂丝小褂,雪白的湘裙,如一株静静燃放的宝珠茉莉。他只看了一眼,再说话时余光里全是那抹红色。 他得在安南活着归来,就算当逃兵也要回来,这儿还有个小丫头他要护一辈子。 世安王和世孙出征不久,武安侯就被抬回了京城,皇上另赐了一座武安侯府,段姨母便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侯府,时隔几年,一家人也算团聚了。 段越珊一走,承钰和孙步琴都觉得冷清了许多,幸而两家府邸相距不远,俩人就常常坐了车去武安侯府找她玩一回。 她们往卫国公府外跑,有人却总往国公府上来。孙步玥也奇了,她和表妹亲近是亲近,但从前表妹并不常来自己家,因为舅母管得严,通常都是她去高府找她。 高之菱真的很想见他。之前孙怀蔚参加会试前,每日都会来府上,甚至有阵子还为她讲过学,就算之后他中了探花郎,成为翰林院编修,他也总是上门和祖父谈事,她还能借着送茶点的机会看他一眼。 但近来都没再见过他,她有一回小心翼翼地问了祖父,祖父立刻黑了张脸,斥她不许再提起那个人。她深居幽闺,自然不知道外边的事,还是听玥表姐说起才知道,他背叛了祖父和太子党派,投靠了十六皇子。 但他到底是哪一党派她并不关心,她只是很想见见他,既然他不再来府上,她就常去国公府,为着总出门,母亲训过她几回,她还破天荒地和母亲顶过两次嘴,把母亲气得以为她是被下了降头。 她也知道姜承钰和孙怀蔚的事,他拒绝禾嘉郡主之后她就听孙步玥说起过。高之菱当时实在惊讶,在她看来孙怀蔚应该是足够理智的人,深沉不可捉摸,并且只会做对自己有益的事。可他竟然为姜承钰得罪郡主,可见那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高之菱回忆前几年在公主府看到姜承钰的样子,的确是倾国之姿,比之她的玥表姐还美。她自己虽然也常被人夸赞貌美,但仅限于小家碧玉,温柔淑雅,只是清秀而已,远不能及那位姜姑娘惊艳。 十一月的某日,承钰和孙步琴刚从武安侯府回来,就在影壁处遇到准备离开的高之菱。双方打了个照面,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高之菱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纤细修长的背影,她披着浅碧色绣折枝玉兰花的羽缎披风,袅袅婷婷,当真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淡雅青莲,浑身上下散着青玉一般的淡淡光华。 我见尤怜,何况孙大人? 高之菱内心泛着苦涩,坐车回高府后,一言不发地把自己闷在屋里。母亲来找她,她只推说困乏睡下了。 她这边心里想着孙怀蔚,却不知道孙怀蔚就在离她不远的外院书房。 孙怀缜也没料想到,晚膳后就收到外祖父的信,让他当晚赶到高府去见他。进屋才发现二弟早坐在太师椅上等他。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外祖父不是已经放弃弟弟了吗? “难道大哥还看不出来?”孙怀蔚牵了牵一侧嘴角,挑了挑眉,自顾自拿起一盏茶喝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祸临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怀缜有看看外祖,高阁老却笑得爽快,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二弟做了两面派,明里站了十六皇子,实则仍是太子派系中人。 他近日最想听到的消息莫过于此。 不过没高兴多久,外祖和二弟都严肃下来。今日一聚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十六皇子意图谋反一事。下月初冬猎,十六皇子党的人已经在部署到时暗杀皇上,并嫁祸太子的事宜,二弟这次来也是为了商量此事。 他听说后很是吃惊,但转念想到十六皇子的品性,这事也不是没可能。三人在书房密谈到深夜,夜半归府时,外面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 腊月来临之际,平彤从金漆红木立柜中找了许多厚夹袄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给自家姑娘裹上。不过屋内烧着地龙,铺了漳绒的毯子,承钰只穿一身素色镜面缎的褙子,倒不觉得很冷。 她在凝辉院的西次间里陪着外祖母,和琴儿围炉烤火,上回去武安侯府时,段越珊用炉子给俩人烤了红薯吃,琴儿一直念念不忘,回来之后缠着还要吃烤红薯。 承钰被她缠得没法了,就让厨房送了一筐红薯来,摆在屋里慢慢给她烤。炉子里的炭火烧得通红,琴儿一直望着火焰里红彤彤的一块一块不眨眼。外祖母坐在炕上和二舅母对帐本,年节下各处的庄子店铺都要结算,又到了最忙碌的时候。 屋里除了长辈偶尔的说话声,安静极了。承钰抱膝听银炭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觉得无比心静。她知道今天孙怀蔚跟着皇上去了冬猎,要小半月才会回来。 掌灯时分卢氏牵了敏哥儿来给老太太请安,三舅舅是皇长孙的老师,这次冬猎也跟着去了。卢氏回了叠柳坞也没人说话,就留在西次间看郭氏和老太太对账,又和承钰闲说几句。 敏哥儿快三岁了,很活泼顽皮的年纪,迈着小胖腿在次间里撒欢儿。一会儿跑来蹲在炉边看烤红薯,安静不了两刻钟又跑到炕边他母亲身边。猛地贴上去,撞在辛嬷嬷腿上,被嬷嬷拉起来,哄道:“我的哥儿,太太可经不得你这么撞。” 孩子水汪汪的眼睛眨巴两下,指着卢氏渐渐显怀的肚子,稚嫩的声音说道:“妹妹。” 屋里人听了都笑,这时红薯烤得差不多了,丫鬟用火钳子挑出来,琴儿就要用手拿,被承钰劝下,现在太烫,让她等一会儿再吃。 一刻钟后承钰拿了个小的,剥了皮递给孙步琴,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吃多了不克化,一会儿该闹睡不着了。敏哥儿见有吃的,也跑来张了小嘴要,承钰就轻轻掰了一点喂到他嘴里。他砸巴着吃了说甜,还要,这时孙怀缜也来请安。 和老太太略说了几句话后承钰以为他会走,结果他坐在临窗的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起话来,十句有七八句都是询问段越珊的。 承钰一边喂敏哥儿吃红薯,一边抿嘴偷笑。自从越珊表姐搬走后,这位大表哥就总是想着法儿地向自己打听她的消息。有一次她和琴儿要去武安侯府,在垂花门处遇到他,他听说后很神往的神情,问他要不要同去,他又连连摆手说算了。 孙怀缜却觉得这个表妹越来越调皮了,似乎知道他的用意,说话还老是留一句让他去猜。段越珊是将门虎女,而孙家的公爵之位只世袭三代,到他这儿刚好断了,他觉得自己还配不起她,想等升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寺正再去武安侯府提亲。 正思索时,就见孙立德从次间外的紫檀木雕山水屏风走了出来,很着急的神情,不,简直有些大祸临头的样子。他都忘了先向老太太请安,直接走到临窗找到大侄子说话。 “冬猎场出事了!”承钰听得出二舅舅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发颤,但怀缜表哥听了却很镇定,道:“咱们出去说吧二叔。” 他看了眼屋里的女眷,觉得二叔不应该跑来这里说朝堂之事。虽然他们太子派系早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十六皇子暗杀皇上意图谋反之时,便由太子率金吾卫士兵拿下十六皇子。计划是由外祖和二弟拟定的,可谓万无一失,只欠东风。 所以这次冬猎开始,他觉得稳操胜券,倒并不怎么担心。 “不是!”孙立德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这两个字,孙怀缜被他狰狞欲泣的面容吓了一跳,随即就看到他突然放声悲嚎起来,甚至哭倒在地上。 老太太和郭氏都被他吓到了,连忙过来问怎么回事,郭氏要去搀她丈夫起来,孙立德却像个丢了孩子的妇人,俯伏在漳绒地毯上泣不成声,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 “母亲,咱们孙家,完了,完了!”孙立德跪在老太太面前,涕泪横流道:“本是十六皇子要谋害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成了太子要谋害皇上,十六皇子反而是赶来救下了皇上。现在皇上已经回宫,太子被监禁起来,从身边的太监开始,有关人等全押入了诏狱审问,老三也被押走了!” 女眷们闻言皆是一怔,老太太瓮着唇,双目圆睁,卢氏一听就哭了起来,承钰也呆了,前世孙家可没出过这等事。敏哥儿见母亲在哭,还以为她是没吃到红薯,掰了一小块,短腿挪着走过去,拍着他娘的背,哄道:“娘不哭,吃红薯。” 卢氏搂过儿子哭得越发厉害。承钰不知道该怎么劝,这根本没法儿劝,本朝谁人不知,那镇抚司的诏狱就是人间地狱,有进无出。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二弟呢?二弟也被抓进去了吗?”孙怀缜忙问他二叔。 孙立德听到后却止了哭,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道:“就是他那个孽子一手策划的!如今他可是十六皇子身边的心腹之人,怎么会被关进诏狱!” “咱们孙家竟出了这么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就算他日后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又如何,孙家的百年清名都被他败完了!” 孙怀缜嘴唇轻颤,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二弟呢?他明明只是……这次的事也是他和外祖父计划周全的。” “他连高阁老都骗过去了,更何况你我!如今大势已去,咱们先求自保要紧啊缜哥儿!”两人虽然都是太子派系的人,但官职甚小,或许波及不到,但高阁老那样的权臣却是首当其冲。 孙立德颤巍巍地撑着炕沿站了起来,背影宛如一个古稀老人。他刚站起来,老太太却倒了下去,丫鬟媳妇们拥上来搀住她,承钰也赶上去扶着外祖母。 老太太年过五旬,大风小浪也见识过不少,但到底只是个内宅老妇,男人们的事她如何插得了手,更何况是涉及皇权之争的风波。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只是咬着牙硬撑,安抚儿媳孙辈。 承钰把二舅舅的话听得大致明白,似乎是二表哥临阵倒戈,害了太子。朝中大权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她管不了,她只求三舅舅和怀缜表哥能平安。 随后孙立德和孙怀缜出门奔走,想法子,老太太则让丫鬟在暖阁里铺了被褥,安抚卢氏在凝辉院歇下,承钰和郭氏陪着她,一家子女眷守在一块儿等消息。 卢氏哪里睡得着,眼睛都哭得肿痛,见儿子已经熟睡,又不禁滚下一行眼泪。 承钰陪外祖母和舅母挨到三更才出正房。平彤掀了棉帘就有一股寒风扑面,像泥沙瓦砾一般磨过面颊,刺痛。 借着廊下乳黄的羊角宫灯,她望了眼黑沉沉的庭院,道:“下雪了?”一张嘴,就有白色的热气吐出来,天是冷极了的。 平彤替她拢了拢那件浅碧色绣折枝玉兰花的羽缎披风,道:“姑娘快进屋吧,仔细冻着了。” 承钰却摇了摇头,道:“咱们去扶摇院看看。” 说完就往庭院中走了去,平彤跟在后面,忙拿了伞为她挡着,雪似乎下得大了些,等主仆二人走到扶摇院时,绸伞上已积了层薄薄的雪。 院中一片静谧,只廊下的红绡灯笼还亮着,光影虚浮,照出守夜丫鬟打瞌睡的样子。 这国公府恐怕也只有扶摇院的人睡得着了,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承钰摇摇头,走过回廊,出角门往左边的偏院走去。 其实按孙怀蔚如今的身份地位,大可另置一处府邸居住,却怎么还是留在这个狭小偏院里。她想不通,要进去时却被门外站着的护卫拦下,她一向不喜欢他身边这些人,总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像农家里护院儿的狗。 “我找你们大人有事。”她立在门外,平静地说道。 这时护卫才看清来人是谁,忙放下刀柄,恭敬地道:“大人还没回来,姜姑娘明日再来吧。” “我进去等他就是。”说完径直走进院中,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也不敢拦下。这府上就算国公爷要进这院子,没有大人的意思,他们也不放,但他们知道这位姜姑娘是例外的。刚来时就有个不懂事的拦了,还出言不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变故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一进来,守夜的容芷就迎了出来,她还以为是自家少爷回来了,看到雪夜里清丽纤细的人儿时愣了愣。因为老太太的缘故,表姑娘已经很久没来过扶摇院了,这次突然来,还这么晚,她着实有些吃惊。 不过她还是笑着走了过去,问道:“表姑娘怎么这么晚了来找二少爷?” “有事相求。”承钰一面说一面就进了正房,容芷知道这位表姑娘是少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自然好生待着。见她进屋也不阻拦,忙往她坐下的炕上放了大迎枕让她靠着,又沏了热茶端来。 承钰面色倒是很平静,她只想等他回来,求他为三舅舅的事想想办法。三舅舅虽不是外祖母所出,但几个舅舅里就他真心待过母亲,前世他出嫁时,三舅舅是跟着亲迎队伍直把她送到了孙府,又叮嘱孙涵要好好照顾她。 敏哥儿也还这么小,三舅母肚里的胎儿尚才四个月,若是三舅舅出了事,留下她们孤儿寡母该怎么办。 但是孙怀蔚一直没有回来,容芷和平彤坐在杌子上陪她等。暗夜里静极了,只听到雪落在院中的声音,极细极轻,细得像她紧绷的心绪,一点大的动静就会绷断。 她到底还是等到了他。估摸着过了卯时,她撑着头在炕边眯了会儿,就听见屋外院中有人走路和说话的声音,睁眼时天光微亮,掀了帘子,一个身穿石青色右衽圆领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灿灿,你怎么在这儿?”他脸上是喜多于惊的,看得出也是熬了一夜,一双星眸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下巴还有短短的胡茬。 孙怀蔚觉得昨日在猎场上拿下太子的一刻,也没有一回府看到小丫头坐在屋中等自己快乐。屋里生着地龙,他脱下孔雀纹大红羽缎的披风,挨着承钰坐下,把她拥在怀里。温香软玉不过如此。 丫鬟们见状都自觉地退了出去,承钰被他抱了会儿,轻轻推开他,道:“孙大人如今好气派,小小一个偏院也塞满了护卫。” 孙怀蔚笑道:“你不喜欢?你若不喜欢,我撤下就是。”看着她欺霜赛雪的玉肤,正想wen下去,却被她一偏头躲开。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他皱了皱眉,之前一直忙着扳倒太子,根本没时间管府上发生了什么,但看小丫头的模样,应该是知道外边的事了。 “我只求你,放了三舅舅。”承钰转过脸来,带着几分哀求地望着他。 那双桃花眼虽然仍是亮晶晶的明灿,但因为一夜未眠的缘故,眼皮起了多层细细的褶子,说不出的疲惫之色。他看了心里是很怜惜的,又把她搂在怀里,这回承钰没有推开他,还在恳求。 “你想想办法,把三舅舅放出来,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皇长孙的老师。”她简直快哭出来了,抱着她的人语气却颇为冷淡。 “三叔若仅仅是皇长孙的老师,我大可保他出来,但他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宁死也不肯承认太子是谋反。” “我真的救不了他了。”孙怀蔚虚了虚眼,想到昨晚诏狱里十六皇子亲自提审的人中,三叔是咬碎了牙也要站定太子是清白的,最后他走的时候三叔似乎已经没有气息了。 他当然想保,但十六皇子生性残暴,又爱猜忌,虽然这次他为他立了大功,但他毕竟不是跟了他多年的人,十六皇子不会完全信任他。就算他求情,他不觉得他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何况当时十六皇子拿着一根沾盐水的鞭子已经抽得眼睛发红,三叔誓不松口,还啐了皇子一口。就算救下来又能怎样,只能是养在家中的废人,依着三叔的莽直性子,恐怕也不会放弃为太子求情,总有一天自寻死路。 “为什么,那是你的亲叔叔啊!”承钰猛地推开他,一双眼睛带了质问和些微的恨意。 “灿灿,皇家尚且不论亲缘手足,何况我们这些身不由己的臣子。” 她望着他的眸子黯了又黯,最终失了光亮,黑白分明,再也不是那双含情妙目。 孙怀蔚发现这点,着急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国公府有事,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 承钰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很平静地推开他,站直了身子,道:“孙大人事忙,我就不打扰了。” “灿灿!”孙怀蔚真急了,见她要离开,追上去从背后紧紧地搂住她,道,“你别生气,三叔我虽保不下来,但我答应你,一定不让三婶有事,好不好?” 他捧过承钰的脸,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过了,他摸到她脸上滚下来湿乎乎的眼泪,淌过嘴唇,越发显得红润水灵,想凑上去时,却感觉怀里的人想挣开自己。 两人对视着,他心里那股挫败很快被强烈的占有欲覆没,用力箍了箍盈盈一握的小腰,她贴近了几分,再凑过去时却又被她别过脸去,挣扎得越发厉害。 为什么会这样?他要用强了,掰过她的脸不管不顾狠狠地就wen了下去,还没探进去,他用力地吸着,突然感觉嘴唇一痛,竟是被她咬了。 孙怀蔚顾着嘴上的伤,手自然就松了,承钰趁着这当口挣开了他,给了他一巴掌,门帘也不及打,横冲了出去。他只觉得那个小小的手掌冰冰凉凉地拂过脸颊,没什么气力,但尾指的指甲划了过去,似乎留了道口子,辣辣地痛。 承钰披风也没穿上,只一身单薄的对襟褙子,在雪地里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回凝辉院的,回了东厢房就把门扣上,浑身上下已经冻得失了知觉。泪水糊了一脸,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事情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后悔当初把他救下来,他就应该自己发烧烧死!不然国公府也不会出这等事,三舅舅还能和前世一样好好的,当上太子少保,外祖母和三舅母也不会因此垂泪忧心。之前怀缜表哥说起他在外头做的那些事,她听着都觉得触目惊心,但她只是一个闺阁弱女子,外边的血雨腥风刮来,她也无能为力。 她到今日见到他的前一刻,也不敢相信他是背弃师友,负尽深恩的人,但是现在她信了。多少人宦海沉浮半生也入不了帝王的眼,就像二舅舅那样木讷老实的,小半辈子去了还只是个五品的官职。他能平步青云,靠的不就是他冷酷无情的手段? 他为了讨好皇上,连自己的尊严也不要了,明明言官批判的皇帝,他却日日写了青辞去迎逢,明明为人称颂的太子,他却暗中勾结十六皇子诬陷。孙大人好本事,承钰至今才明白过来。 如今他能负了师恩,他日若自己对他不利,她的一点救命恩情又能算什么?但承钰没办法了,爱就是爱了,她想自己已经爱得很深了,揉进五脏六腑里,不然为什么一想到他要是抛弃自己,会摧心毁肠一般的悲恸。 平彤追回来,隔着门听见屋里哭声涟涟,像受伤的小兽哀鸣,听得她也悲从心来。雪又落起来了,正房里绣芙姐姐领着丫鬟出入,老太太和太太们也是一夜不曾合眼吧。 孙怀蔚是想去看她的,但承钰刚走,外边就有人来传他入宫面圣,他只好匆匆更换了朝服,坐了轿子往宫里赶。 三叔是死在狱中了,一夜之间诏狱里死的官员太监仆役不计其数,镇抚司的锦衣卫连夜出动,藤蔓似的延伸,又抓了不少,太子派系的人在朝中占了大半,这样一来,第二日上朝时,大殿内就有些空落落的,平日与他争锋相对的熟面孔都消失了。 家眷本是要判处流放或充军,但十六皇子卖了他这个人情,把卢氏和敏哥儿保了下来。二叔明哲保身,到底没有被为难,让他头疼的是大哥孙怀缜,和三叔一样的一根筋,认定太子没有谋反,还上书为高阁老证清白。 大哥还是没看明局势!真正要杀死太子的不是他,也不是十六皇子,而是皇帝自己!皇上本来就不喜欢这个长子,近年来太子在朝中日渐得势,他虽然荒废朝政,醉心仙道,但脑子还不糊涂。这次冬猎场的计划并不是天衣无缝,但皇上还是选择相信了。 所以越是有人为太子求情,皇上越是坚定要处死太子。 他处理完公事回府时,不过酉时,但隆冬的天黑得早,下轿时只见卫国公府的黑漆沉木大门紧紧闭着,肃穆而萧条,有些冷清。 护卫去叩门,孙大人拢了拢身上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正跨了级台阶,忽然从角门那边转出个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高之菱从早上就在国公府门前等孙怀蔚。她听父亲说他背弃祖父时,还不敢相信,直到不久后来了许多官兵,把父亲和几个哥哥都抓走时,她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母亲哭得很厉害,家里彻底乱了,好多丫鬟仆妇卷着包袱逃奔,她很无措,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来找他。 可惜门房告诉她二少爷一早就出门了,她只好在角门处等着。外面很冷,一直下雪,她想过进府找孙步玥,但又记得玥表姐说今日要去恒青山看望姑母。既然表姐不在,她就不好意思再进去。 看到孙怀蔚的轿子停下时,她情不自禁笑了,一笑才发现脸蛋子已经冻得有些僵。疾步走向那个大红的高瘦身影,她屈身行了礼,道:“孙大人。” 他像是不认识自己一般,四目相对时那双好看的星眸虚了虚,随即语意冷淡道:“高姑娘有何事?” 高之菱咽了口唾沫,似乎被冻出风寒了,喉咙肿痛。她殷殷地看着他,道:“孙大人,现在只有您能救我的祖父和父亲,我……” 孙怀蔚没等佳人把话说完,冷冷地瞥见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淡淡地拂开,道:“孙某无能为力。” “可是我祖父是你的老师啊,孙大人难道连师生恩情也不顾了?” 孙怀蔚这时才看了眼高之菱,是和她表姐一样的鹅蛋脸,此时被冻得发白,嘴唇乌紫,杏眼黑亮,称得上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冷冷道:“天地君亲师,我连自己的三叔都救不了,何况老师?想来高姑娘也知道高阁老的地位,风口浪尖的首辅大人,利害关系来了自然是首当其冲。孙某只是个人微言轻的文官,实在帮不了老师什么。” 孙怀蔚说完不等她回答,径自入了国公府的大门。他没时间和一个无关紧要的闺阁小姐费时间。早上承钰生气的事,他在心里欠了一日,就想着早些回来,哄哄他的小丫头。 但承钰不想见他,也没心思被他哄,因为她的小日子来了。本来之前用着大孙氏送来的药,渐渐好转了许多,至少不会痛得两眼发昏,但昨晚她熬了一夜,今早又衣着单薄地在雪地里跑,心续起伏太大,等她哭得眼睛肿痛时,发现更痛的是自己的小腹。那股如刀绞的疼痛浪潮般袭来,痛得她伤心的力气也没了,迷迷糊糊在床上躺了一日,期间让平彤喂了半碗红糖渥鸡蛋。 于是孙怀蔚到凝辉院时就发现东厢房的房门紧闭,守在廊下的丫鬟说姑娘在睡,他便暂时没去看她,而是进了正房,和老太太说三叔的事。 三叔孙立行的尸体已经被锦衣卫处理了,因为是谋逆贼臣,不能停灵发丧,更不能葬在孙家的祖墓中。老太太听了后,撑着年迈衰老的身子冲上去打他,但这位庶孙高了她不知多少,她也只能捶到他硬实的胸膛,泄不了气。 卢氏好几次哭晕了过去,两岁多的敏哥儿不明事理,但看到母亲的样子也吓到了,他一向亲近二哥,此时跑去拉孙怀蔚的袍角,要二哥抱。 但被老太太狠狠地拉回来。 “按律法,敏哥儿该去充军的,但十六皇子卖了我一个人情,答应不祸及家眷,不过敏哥儿这辈子只能为民,不能再参加科举入仕了。” 孙怀蔚面对老太太对自己的厌恶,很不以为然,淡淡地交待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凝辉院,走时又看了眼东厢房,还是关着门,连灯也没有点。他打算入夜后再来瞧瞧她。 回偏院后就传来他大哥孙怀缜的消息,说是他召集了许多低品阶的文武官员,在宫门为太子请愿,皇上震怒,挥了朱笔,把大哥为首的一干人等流放到漠北。 听到结果后他倒在太师椅上,面色有些疲乏。这个大哥,早上来找他时就义愤填膺地狠骂了自己一通,他当时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说,以为他借此消了气就罢了,毕竟有自己在,尚可保他官位,像识时务的二叔一样。却怎么还是触怒了皇上,如今旨意已下,他想救也救不了了。 只能暗地里派人一路护送了。到了那儿再找人好生看顾他,等过几年他想明白了,自己再想法子把他偷偷接回来。 他真的有些累了,轻轻揉着眉心,看到书案上摆着一个陶瓷的梅瓶,想起当初小丫头说他屋里雪洞似的,愣是让丫鬟送了这些摆件过来,不由唇角一勾,现出两个淡淡的梨涡来。 这时门外的护卫却说“国公爷来了”,他眉心又是一沉,这位父亲,什么时候会想到来找自己了? 孙立言进来时,颇有些点头哈腰的味道,刚才被偏院外的护卫亮出佩剑拦下时,他吓得不轻,之后进来,也总觉得胆战心惊。小院子里的护卫多过丫鬟,个个凶神恶煞,他注意到领头的那位,似乎佩的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儿子如今有多得势,连锦衣卫的百户大人也来贴身保护。 忐忑归忐忑,事还是要说的。他知道如今这个国公府名义上是他的府邸,但实际掌管的是眼前的庶子。他要把高氏接回府上的事,还需经过他的同意。 前阵子道长说他的贵人在恒青山,他估摸着说的应该就是高氏,于是偷偷去找了她。她消瘦了许多,但五官还是精致的,素着的一张脸蛋不必家里的瘦马娇媚,但他起了股新鲜劲儿,又想着道长的话,和她在间小破屋里重修旧好。 之后他又去过几回,今日长女孙步玥去恒青山回来,就告诉他她母亲怀孕了。既然怀孕了,自然要接回府好生养着,所以他才进了庶子的偏院,和他说一声。 他以为说一声,等孙怀蔚点个头,明日就能派了车马去接高氏。没想到这位庶子坐在太师椅上,没说话,只淡淡地瞟了自己一眼,就这么一眼,冰冷蚀骨,看得国公爷一颗心不禁抖了抖。 “当年步瑾被她害死的时候,你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如今怎么又会心疼孩子了?还是只有她的孩子你才当回事?”孙怀蔚心里并不如面容上那样冷酷,他想起替自己喝了毒莲子羹的妹妹,埋在心底很久的伤被揭了疤,忽然抽痛起来。 国公爷觉得自己被堵了话,半天支吾不出来。 孙怀蔚早不耐烦了,道:“我一直忙着朝中的事,没功夫理会她,她竟是自己找上门。”她对承钰做的那些事,这回一起清算好了。 见孙立言还在门口站着,他皱眉道:“高氏你还是忘了吧,那些瘦马还不够你消受吗?”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重欲之人? 孙立言才彻底认识到,面前清瘦高挑的少年已经不是几年前能任他栽赃嫁祸的庶子了,言语始终淡淡的,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爹做得窝囊,傻子似的立了一会儿,最后被护卫请了出去。 —— 承钰是被卢氏的痛哭声惊醒的,她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哭泣之人是自己,醒来时才发现那是三舅母在哭。 平彤喂了她红糖鸡蛋汤后,她勉强昏睡了一会儿。听到哭声后就觉得不妙,立刻披衣去了正房。 酉时过了三刻,深蓝的天冷清寂寥,正房里的哭声渐渐消减,她进屋时发现桌上摆了晚膳,很精致的菜肴,冒着乳白的热气,但她没胃口。 老太太和郭氏扶着卢氏坐在桌边,劝她为着肚里的孩子吃些东西,承钰也来劝,但卢氏没吃两口,就剧烈地呕吐起来。刚喝下的汤吐完开始吐酸水,一张脸呕得蜡黄干涩,很遭罪的模样。 敏哥儿吓得直哭,跑去为他母亲拍背,承钰见了别过脸偷偷擦掉眼泪,才知道三舅舅是真的回不来了。前阵子他来给外祖母请安时,还打趣她什么时候找个表姑爷回来,现在却是说没就没,天大地大,哪儿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一个二等的丫鬟进来通报,说高家小姐来找她有事,承钰猜应该是高之菱,蹙了蹙眉,心道自己平日和她走得并不近,听说高家的男子都被抓进了诏狱,高阁老更是被单独关押,这种当口,高之菱来找她做什么? 承钰还是出去见了她。高之菱在抱厦间里踱步,望来了一个身量细细的姑娘,她穿一身半旧的藕荷色绣玉兰花褙子,雪青长裙,头发梳了个垂挂髻,只簪了朵粉色的珠花,很清雅灵秀的模样。 但是一双眼睛显是哭过的,眼眶周遭红红的,倒添了股媚态。 “高姑娘找我?”承钰到现在还是猜不到高之菱会有什么事要找她,因此问道。 高之菱深吸了口气。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孙怀蔚拒绝她后,她看着他离开,却又不想就这么罢休。快走出胡同口时,她忽然想到可以来求一求姜承钰。 她从她玥表姐那儿听说过两人的事,实在想不到像孙怀蔚那样天性凉薄的人,竟能把一个女子这般护在心上,为了她当面拒绝了禾嘉郡主。 他心里这样举足轻重的人,说话该是很有分量的吧。 她想求姜承钰为她祖父说说情,只要她点头,她愿意把母亲为她攒下的嫁妆全部赠给她。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了,高之菱满是期待地看着承钰,却见她只是笑了笑,笑得很苦涩,苦得像立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高姑娘,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找我也没用,因为孙大人不会听我的。” 如果他愿意听自己一句,三舅舅现在应该回家了。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承钰觉得眼眶里又开始热潮涌动。 她把眼泪拼命忍了回去,面前的高小姐却垂头低泣起来,她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了,只能劝她珍重。她记得罪犯女眷,是要沦入教坊司为妓的。 高之菱最后是被她的丫鬟搀着离开的,绢子全哭湿了,还是承钰拿了块新的给她。她刚走就传来孙怀缜的消息,老太太听说之后当场厥了过去,凝辉院乱成一团,承钰心力交瘁,丫鬟进来说高小姐在垂花门那处的台阶上摔下去了,她也只能让人请了大夫给她看看。 因为高之菱是孙步玥的表亲,仆妇把她抬到扶摇院去,孙步玥刚从父亲那里得知孙怀蔚不让她母亲回来的消息,正想去找他理论,就见摔得头破血流的表妹被婆子背了过来。 婆子把她放到床上,孙步玥走近前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答应,看高之菱一张素脸石膏子般苍白,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恐惧,伸了手指探她的鼻息,下一刻仆妇就见大小姐跌坐在地上,颤声道:“没,没气了。” 婆子上去探了探,触电般缩回手,“还真是没气了,大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要说起来,高小姐可是死在咱们府上的。” “我,我也不知道。这屋子待不得了,你们看着办吧,等我大哥回来再问他好了。” 她说完才想起自己大哥已经在去漠北的路上了,忽然觉得很无助,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你们,你们去找孙怀蔚吧。”她丢下这句话逃似的跑出屋子,让丫鬟打了热水来净手。自己刚才竟然碰了一个死人! 几个仆妇面面相觑,推了个大胆的去向二少爷禀报,最后得了他一句“埋了就是”。正准备出去找小厮来抬,却看到床上的高小姐自己坐了起来。 —— 卫国公孙立言还没来得及去求老母亲,让他能把嫡妻从恒青山接回来,就传来高氏不慎从山上坠下,摔得死无全尸的消息。 他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着偏院的方向说不出句整话,明明屋里烧得暖和,他却是不寒而栗。嫡母都让这个庶子给弄死了,他决定日后还是守着那几个瘦马安静些罢了。 老太太是中了风,全身动弹不得,幸而还能说出话。承钰日日在榻前侍汤奉药,听说大舅母坠落山崖的事,倒没想到是孙怀蔚下的手,只感叹府中又去了个人。 孙步玥在扶摇院哭得厉害,母亲尸骨无存,父亲也不闻不问,要不要在孙家祖墓做个衣冠冢也没有人提。她想求到外祖家去,但高家已然倾覆,祖父被凌迟处死,舅舅和几个表哥也已经判去安南充军,其余一干女眷充入教坊司,连舅母也未能幸免。 她奇的是表妹高之菱竟然安然无恙,而且似乎和孙怀蔚走得越来越近。护卫把守的偏院,这府上除了姜承钰能不用通报就进去,表妹却是来去自如。 自从表妹在垂花门摔了一跤后,醒来呆了一阵子,抓着她问自己是谁,她又是谁,痴傻了似的在院子里乱转,拿镜子照了又照,还问了一通孙怀蔚的事。孙步玥觉得她是把脑子摔坏了,见她直奔孙怀蔚的偏院去,拦也拦不住。 她还在等护卫把她打回来,没想到丫鬟回来说二少爷和高姑娘关了门在屋里说话,很久也不见出来,最后二少爷还留她用了晚膳。给她添菜盛汤,很是疼爱的样子。 孙步玥满肚子狐疑,想等她回来问个清楚,没想到她却性情大变,从前很温婉和顺的一个人,如今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后来连她这个表姐也想使唤。 母亲坠崖的消息传来,她哭得伤心,高之菱不但不安慰,还当面笑了两声。她红着一双眼道:“这也是你姑母啊!”高之菱却用鼻子“哼”了一声,明明温柔娴静的面容上现出小女童才有的骄横刁蛮,真是变了个人。 此时已过了腊月二十,是置办年货的时候了,但家中陡生变故,接连去了两个人,卢氏四个月大的胎儿也不幸流掉了,众人更没心思过年。府中终日冷清,承钰一心照顾外祖母,凝辉院外的事一概不问,直到孙步玥来跟她说起,她才知道高之菱已经住进了他的偏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瑾生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觉得有股冷水兜头兜脸地冲她泼过来,浑身寒浸浸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来过几回,但她都别了脸不愿搭理他。她明白自己心里还是很牵挂他,但一想到三舅舅和怀缜表哥的事,总觉得那里有道坎。但他竟是不等她慢慢迈过来,就喜欢别的女子了。 孙步玥望着面前人儿霎时惨白的小脸,心中有丝痛快。谁叫她抢了武表哥的心,如今也让她尝尝这番滋味。觉得不够,又添了句:“表妹如今住在偏院里,日日和二哥同吃同……同不同寝就不知道了,不过照这情势看,也是难免的,毕竟表妹本来会被送去教坊司,二哥却把她保了回来,若不是贪表妹那分姿容,又能为了什么?” 言外之意是,姜承钰,孙怀蔚早没把你放在心上了。他如今大权在握,是皇上的宠臣,未来天子的心腹,要什么女人没有,不差你一个。 她带了几分得意地看着承钰,还期待着她在自己面前失声痛哭,没想到下一刻就见她变得异常冷静,一双桃花眼眼神坚定,不怒为威地看过来,道:“我不信,我要亲眼去看看。” 承钰说完就径直往扶摇院去,一路上都提着一口气,害怕这口气松了,自己会忍不住当着丫鬟的面大哭起来。到了偏院门口,她就看见权势滔天的孙大人,正在为雪地里的娇俏女子捡毽子,他弯下腰的那一刻,女子像个顽童似的冲过去,骑在他背上。外人眼里深沉莫测,工于心计的孙大人,此时不仅不生气,还就势把她背了起来,在雪地里转了两圈,女子脆生生的欢笑声,扎进她耳朵里,她觉得心里那口气是提不住了。 孙怀蔚转过来看到承钰时,脸上还溢着笑,那是种毫无防备的笑,梨涡深陷,连小虎牙也露出来了,她这时才想起来,侍郎大人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灿灿!”他是很惊喜的,星眸更亮了亮,轻轻放下背上的高之菱,朝承钰快步走来,大红羽缎披风下穿的,仍是一件石青色的长袍,但上面已经没有她绣的暗纹竹叶了。 看到他走向自己,她忙半垂了眼睛,不想让他看见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已经够屈辱了。 她咽了口唾沫,稍微平复了翻涌的心绪,才抬头道:“孙大人,好兴致。” 明明已经拥别的女子入怀了,可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还是这么温柔,承钰想不明白,难道男子的心都这么大,装了一个还可以装第二个,第三个……无底洞似的。她可做不到,她心里窄得很,有了他一个,再容不下旁人。 更容不下他身边有旁的女子。 “灿灿,你已经半月没和我说过话了。”孙怀蔚眸光明亮,欣喜地望着她,很想把她拥到怀里,好好和她说说话。半月前她从这里负气跑回去,他就一直在想办法哄她。宫里得的赏赐一股脑儿全送去了凝辉院,想着她爱吃的小食,每日让人去买,有一回他出宫晚了,卖茶果的大娘已经回去了,他愣是让几十个锦衣卫找到大娘家里,亲自去守着做好,热腾腾地捧回国公府。 但她始终不愿和自己说话。 “哥哥!”他正想说什么,后面的高之菱跑上来抱住了他一侧肩膀,警惕地打量起门口站着的女子。 还真是高之菱,眸儿水亮,樱唇粉嫩,鹅蛋脸红扑扑的,很水灵的模样,看了眼她搂着孙怀蔚的水红色袖子,承钰心里钝刀子割一般痛,道:“高姑娘气色好了许多,想来孙大人待你是很好的。” “哥哥,她是谁呀?”高之菱一边拿眼觑着承钰,一边贴近孙怀蔚的耳边问道,小脸枕在他大红色的羽缎上,衬得肤白胜雪,眼里透着股幼童般的灵动。 “高姑娘不认得我了?”孙步玥来时说她表妹脑子被摔坏了,她当时还不信。 “都和你们说了很多次了,我不姓高!”高之菱嘟着嘴,莫名生起气来,承钰实在没想到一向和婉宁静的高小姐会这样盛气凌人。 “不许这么和姐姐说话。”孙怀蔚皱了皱眉,话里虽在训诫,但语气仍是很柔和。 高之菱努着鼻子“哼”了一声,他又道:“厨房给你做了糖蒸酥酪,你先进屋去吃,我一会儿就来。” 她这才放了缠着他的手臂,看也不再看承钰一眼,轻快地跑回屋里。 承钰只希望自己没有来过。转身想走,却被他拉住,道:“灿灿,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从六月他奉命去蓬莱后,至今竟已有大半年没能和她好好相处。这半年来小丫头似乎长高了不少,月初搂着她的时候,就发现她的小脸已经及他胸膛了,从前还有些稚气的眉眼渐渐长开,越发在清雅中流露一丝不自知的天然媚态。 虽然绣桃每晚都会来,她做了什么他都知道,甚至她某日刺绣时唱的是哪支曲子他也知道,但他想亲耳听她说。他已经很久没听过小丫头甜净地叫“二表哥”了。 “我没什么话要和孙大人说,倒是屋里的高姑娘,似乎有话要对您说。”承钰望了眼正房廊下倚着的高之菱,她靠着圆木柱子,一直盯着两人。 孙怀蔚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溢出笑意。他正在想要怎么和小丫头说呢,要是说了实情,恐怕会吓到她。 其实到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日高之菱来过后,晚上就有婆子说她在垂花门处摔死了,当时他只吩咐让人埋了就是,没想到第二天这位高姑娘就出现在了他的偏院门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他以为高之菱还是不死心,想来为她祖父求情,看也不再看,从她身边走过时,却听到她叫了自己一声“哥哥”。 就是这声“哥哥”,埋在九年前的“哥哥”!一般人说这两字时,尾音都是轻的,只有妹妹喜欢这样叫自己,把两个字都说成一个调,听起来颇像在念“鸽鸽”二字。 孙怀蔚停住了脚步,似乎有股气流从脚底涌入直冲头顶,他错愕地转过身,就听眼前的人哭道:“我不过喝了碗莲子羹,怎么醒来哥哥都长得这样高了?连我自己也变了个样子。” “那碗莲子羹不该喝,初初尝着是甜,但是喝了肚子就发痛,痛得牙都咬碎了,哥哥,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我是步瑾啊,你不能因为我变了样子就不要我了哥哥!” 他魔怔一般呆愣住,任她冲过来把自己抱紧。佛家说的天道轮回,三生石上,他从前是一概不信的,但现在他居然相信了。这个人,从他还在娘肚子里就和她相守的人,一颦一笑举止习惯,他是最熟悉不过的。 不说当年服侍过他和母亲妹妹的仆妇都被高氏遣走了,就算高之菱真的打探过步瑾,但也不可能知道俩人小时候的秘密,也不可能真的伪装成一个和自己性格迥异的人。 他根本没有怀疑会是高之菱使的诡计。老天爷,他的妹妹竟然回来了,虽然借了别人的身子,但还是那个叫他“鸽鸽”,刁蛮任性只知道缠着他玩的妹妹。她似乎还停留在九岁的年纪,要粉色的珍珠,要穿水红色的衣裙,吃饭喝汤也要张了小嘴等他喂。 幸而他卯时就会去上朝,那时她还没有醒,否则又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可是他要怎么对小丫头解释呢?他不觉得承钰会相信,指不定把它当怪力乱神之语,还会认为妹妹是鬼祟上身。 孙怀蔚低头略一思索,道:“灿灿,高姑娘毕竟是老师的孙女。你只当我是为了报师恩。如今她摔坏了脑子,人是大不如前了,我照顾她一时是一时。” 承钰千万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一番措词,连连冷笑,道:“你也知道报师恩?那你为何不干脆救了高阁老,顺带着也救救你大哥和三叔。说来若不是因为你背信弃义,三舅舅何至于身首异处!” “孙怀蔚,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救你!”为什么那个雨夜里要遇见他,为什么要请了大夫给他看病,为什么提心吊胆地想办法让他读书。原本只是出于同情的举动,到最后竟然不知不觉把自己一颗痴心也搭进去了。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承钰仰了仰下巴,拼命忍着眼泪,廊下的女子开始不停叫着“哥哥”,她笑时泪水还是滑出了一行,“孙大人,莫让佳人空等了。” “灿灿!”孙怀蔚被她拂开拉着她的手,想追过去时,被跑来的步瑾抓住。 她现在不是小孩子的气力了,隔着厚厚的衣袍抓得他生疼,但他又怕用力大了会把她甩到地上,因此哄她道:“你乖,让哥哥出去一会儿,回来就陪你吃点心。” 孙步瑾还是不肯松手,她什么时候乖过。“不!你不许出去!现在就陪我吃酥酪。” 承钰已经跑远了,孙怀蔚心里颇为懊恼,如今小丫头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怕也是徒劳,只能想着等夜里再去找她。当下就任妹妹拽着衣袖进了暖阁。 蒋驭配着他的绣春刀,在廊下站得笔直,心里却感叹孙大人好生多情。姜姑娘这般美若天仙的还不够,如今又来了个骄横野蛮的,莫不是贪新鲜?也亏得他有这么好的耐心哄那位高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元宵归来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入夜后,孙怀蔚哄妹妹在厢房睡下,回正房处理了会儿公文,等亥时过了三刻,万籁俱寂之时,再悄悄披衣往凝辉院去。 他之前也这样来过几次,自从老太太明令不让他和小丫头待在一起,他就让人买通了院里的一干丫鬟,深夜里悄悄去她的东厢房。彼时她通常已经睡熟了,他就坐在架子床边就着清冷的月辉看着她。 今晚她屋里守夜的是绣桃,他推门进去时,那丫鬟就反应过来,轻手轻脚地离开。绣花帐子微微掀起,他看到一张安静的脸蛋,正合目而眠,耳边听到的是她极轻浅的呼吸声。 孙怀蔚很想和她说话,她今日骂他是背信弃义的人他都不在乎,让他心痛的是她说她后悔了,后悔当初救了自己。 很安静的雪夜,屋里暗沉沉的,他只能看到她一张白皙的脸蛋陷在锦被里,枕上泼墨一般的是她的头发。他伸手摸了摸,缎子似的滑。最终还是不忍心叫醒她。 妹妹是失而复得的,近些日子他总有些患得患失,害怕老天爷会突然把妹妹还给自己也会猝不及防收回去,他能疼一日是一日,以后还要替她寻个好人家继续疼她。但承钰不一样,他要把她娶到身边疼一辈子。 小丫头或许是有些误会,但日后她总会明白的,除了她之外,再不会有哪个女子能让他动情。他要让她做侍郎夫人,做大学士夫人,做阁老夫人,他才十九岁,还有好长的岁月可以慢慢宠着她。 承钰如今却并不想做孙夫人。她早晨醒来后发现自己尾指上多了颗祖母绿的宝石戒指,不用问也知道是他来过。皱着眉头把戒指摘下,她让丫鬟把被衾搬到外祖母屋里的暖阁中,开始日夜不息地照顾老太太。 平彤只看到自家姑娘整日陀螺似的转,老太太瘫在床上,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姑娘就明白她是要茶还是要饭。老太太若是醒着,她就在边上给她念书解闷儿,老太太若是睡下了,她又拿起针线做个不停,到了夜里沾枕便睡,有回她还听到姑娘打起了轻微的呼噜声,想来是白日里太过劳累的缘故。 这年的除夕夜过得凄清,只廊外的一串红绡纱灯笼看着喜庆些,承钰倒是领着孙步琴一起剪了许多窗花纸,让丫鬟贴满了凝辉院。吃年饭的人连一张八仙桌也没坐完,大家心里都知道少了谁,嘴上不说,强笑着守完了岁。 正月初一的五更天,院中照例燃了鞭炮烧起松木枝,承钰梳洗后到老太太床前,说了很多吉利话,老太太让绣芙把早备好的烫金红包拿给她。 看外孙女一张脸粉黛不施,眼窝下有淡淡的青黑色隐现,全然失了往日少女的灵动,说不尽的疲惫之色,老太太心中不由一痛。明明接了她来金陵,是想好好把她养大的,到头来怎么让她跟着自己遭罪? 初一早大孙氏就回娘家来看母亲。自从府上出事以后,她也跟着操心,每隔五日都会带了太医来为母亲探病把脉。眼见着母亲日渐好转,外甥女却消瘦得厉害,她心疼得紧,只恨不能让儿子早日回来,把承钰娶回家好生娇养着。 但外甥女一片孝心,却是难能可贵的。 “武儿,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老太太歪在炕上问道,承钰在她腰下垫了迎枕,让她舒服些。 大孙氏道:“我也不知道,说安南那边打得正紧,连信也通不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忽又想到这是正月里,不宜感伤,忙转了话题,又问:“你肚子里的那个,可还安生?” 大孙氏低头看了看小腹,脸上才有了丝喜悦,道:“比怀玉武那会儿轻松很多,一点儿不折腾,估摸着是个乖巧的丫头。” 承钰一边听长辈闲话,一边给外祖母敲腿。玉武哥哥她倒是不担心,因为前世他出战安南,是大捷而归,不会有事的。 “玥姐儿,我听说你外祖家的姑娘是住在国公府上的?”承钰走了一会儿神,回过头就听到大孙氏提起了高之菱。 孙步玥点了点头。她本来不想来凝辉院的,因为正房里总弥漫着一股药味儿,闻着都作呕,祖母也病恹恹的,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只。但是听说姑母来了,她想借此知道些武表哥的消息,所以才过来。 “昔日的高阁老倒台,高家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她为何还留在国公府中?”大孙氏不解,最近贵女圈中都在议论这件事。 “姑母还不知道吗?我二哥已经收她入房了,算是从教坊司赎出来的。”孙步玥想到高之菱就觉得糟心,如今偏院不够她闹,还要闹到正院来,都快骑到她这个嫡小姐头上去了。 “你二哥?”大孙氏略一思索,想起是如今的户部侍郎孙怀蔚。之前听母亲说起他那些事时,就觉得这孩子心思颇深,诡谲难测。 却想不到也抵不过美色,竟收了个罪臣之女,那女子还是高阁老的孙女,他也不怕养虎为患。但是……大孙氏侧头看了眼外甥女,之前也听母亲说起,那孩子向母亲求娶过钰姐儿,钰姐儿似乎也有意。 当时母亲就不允,现在恐怕更不会答应了,只不知事到如今,外甥女是怎么想的。 “她从前很温顺柔婉的,现在完全变了个人,那回我看到她在院儿里玩雪,堆了个大雪球就朝我二哥身上砸过去。”孙步玥皱眉回忆,“我还等二哥斥她呢,结果他竟然不生气,只叫表妹不要玩雪儿,待会凉了手。” 孙步玥说着时看了眼承钰,只见她恍若未闻,眼神空落落的,整张脸朽木一般,半垂着眼给祖母捶腿。 “他还真是个怜香惜玉的。”大孙氏淡淡一笑,也拿眼瞧了瞧承钰,连老太太也不禁看她。承钰倒是没发觉屋里的人都在看自己,一下一下有些呆板地轻捶,只是感觉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抬头目光茫然,发现外祖母在看她。 “力气重了些吗?”她问道,一双桃花眼像蒙了荇草的潭水,一点点亮的水光也被遮完了,沉寂得了无生气。 老太太摇了摇头,见外孙女又把眼睛低垂了继续捶腿,忽然很想把她搂到怀里哄一哄。扶摇院的事她自然有所耳闻,她只心疼外孙女痴心错付。这些日子再没见钰儿开怀笑过一回,明明正当豆蔻华年,烂漫没有心事的年纪,竟被那不孝孙搓磨得心如死灰。好几回她半夜醒来,就听到暖阁那边有呜咽声,低得时断时续,似乎压抑到极致。她想起来抱抱外孙女,无奈自己不争气,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 唯有庆幸当初没答应把钰儿许给他! 一会儿卢氏领着敏哥儿来了,她们就不再提孙怀蔚。敏哥儿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父亲回不来了,过年时不住问,又要去找他二哥,卢氏气得把儿子狠打了一顿,叫他日后不准再和孙怀蔚亲近。敏哥儿嚎啕大哭,很委屈地来找承钰,承钰哄了好一阵才让孩子止了哭。 虽然国公府一连两个人失了势,但因为有孙怀蔚的缘故,年节下来拜会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看望问候老太太的人比往年还多了不少,平日不怎么往来的夫人带了礼来,老太太一应闭门不见,每日只和外孙女,孙女待在屋里。 初五这日段姨母领着孩子来了,老太太就让孩子们出去玩儿。承钰懒怠动弹,本来想留下陪着,最后硬是让段越珊给架了出去。孙步琴说想看梅花,三个人就往梅园去。 走近了才发现小园子外站了许多黑衣男子,承钰一见眉头就皱了起来。是他的护卫。 “这是什么阵仗?琴儿,你们府上的家丁什么时候换了黑衣服穿了?”段越珊问道。 孙步琴嘟了嘟嘴,道:“肯定是那位高小姐。”她见过好几回了,高之菱在国公府走得大摇大摆,后面跟了一堆带刀的男子护着,金贵得不得了。 前几日高之菱叫了戏班子来唱戏,吵得她午觉也睡不好,她去说了几句,那些护卫就拿恶眼瞪着她,吓得她回嫣然阁哭了许久,母亲也不敢去说。因为高之菱毕竟是二哥的心尖儿宠,如今府上谁还敢得罪二哥呀。 “咱们还是走吧。”孙步琴说道,惹不起她还躲得起。但段越珊正想问为什么时,自小径处走出个娇滴滴的姑娘,由孙怀蔚牵着,怀里捧着大束梅花,身后跟来一长串丫鬟,各自也抱了许多腊梅枝,看样子似乎要把梅园挪回扶摇院。 段越珊见她身上披了件云锦累珠披风,里面一件水红色织金的缂丝小褂上镶了两颗碧盈盈的珠子,她记得皇上赏过几颗这样的珠子给父亲,母亲让人打在头面上。她身边是孙大人,披了件银狐轻裘大氅,英气而冷峻,很气派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神却很疼爱。 “你们也来折花儿?”孙步瑾看到三人,停下来问了一句,语气有些呛人。 “不可以吗?”段越珊向来看不惯飞扬跋扈的人,这位高姑娘的作为她也听说过,似乎比孙步玥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不愧是表姐妹。 “当然不可以。这园子的花儿都是我的。”小姑娘牙尖嘴利,下巴高高上扬,“哼”了一声。 “瑾儿!”孙怀蔚轻嗔了她一句,抬头看到朝思暮想的承钰,道,“灿灿也来了,很久没见你了。” 那晚没等到她醒,卯时得上早朝,他只能匆匆离开,走时把怀里的一枚祖母绿戒指轻轻套在她尾指上,原指着她过几天就不生气了,没想到当晚他回去就听绣桃说她搬到了正房暖阁和老太太住。 他才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想见她却不得,因为老太太那边早发了话,三年五载之内不想看见他这个不孝孙子。他进不去,她也不出来,他想她想得睡不着,有时他差点让蒋驭去凝辉院把她绑过来。 但他知道那样只会弄巧成拙,小丫头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越是用强,她越反抗得厉害。 他还是让人往凝辉院送东西,绫罗脂粉,钗环翠钿,山珍奇味,却通通被退了回来。这时他忽然怀念起几年前了,那时他还蛮着人装傻,两人成日待在一处,他看书,她就做针线,他不爱说话,她就找了话引他说。 有一回傍晚,天光渐淡,书上的字看不清了,他抬头见她还在刺绣,细细的粉颈低垂,一侧脸蛋静谧柔和,睫毛不时颤动一下,绣得很专注,整个人如一尊玉雕,清灵透澈。 “实在不知孙大人在这里,搅了大人雅兴。”承钰面色淡淡的,她不想伤心了,伤心也是件耗神劳力的事。她还得照顾外祖母,还得看琴儿出嫁敏哥儿长大,不想再为他耗费心神。 孙怀蔚听这话拧紧了眉,道:“我能和你单独说会儿话吗?” 还没等承钰说话,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高扬:“不能!”孙步瑾气鼓鼓地道,“为什么要单独和她说话?你说了要陪我回去插梅花的!” “你先回去,我一会就来好不好?”孙怀蔚低头哄她,她一定不让,拽着他的衣袖说:“我不!你说好了的,现在就要陪我回去!” 承钰觉得自己已经看够了,转身就走,段越珊和琴儿跟上去。琴儿之前听说她二哥爱极了那个女子,还不大相信,因为二哥对谁都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就没见过他对除表姐以外的人笑过,今天看了才知,真是一物降一物,可也没见那位高小姐有表姐好啊。 孙怀蔚好不容易等了个能和承钰说话的机会,见她就这么走了,要追过去,被妹妹死死拽着,银狐裘的毛都快揪下一把来。 “我不许你去追她!我不喜欢她!”孙步瑾气得直跳脚,怎么醒来什么都变了。那是哪里来的人,竟然和她抢哥哥!哥哥从来都是她一个人霸着的,娘都得让着她,姜承钰又算谁? “瑾儿,你听哥哥说,那姐姐是你未来的嫂嫂,会是哥哥一辈子的妻子,哥哥很喜欢她,现在你让哥哥去和她说说话好吗?”孙怀蔚蹲下身想给九岁的妹妹讲道理。 “不!她不能是!她怎么能是呢!”孙步瑾说哭就哭,把怀里的梅花全摔在地上,狠狠地踩。她只记得一年前娘带他们去吃喜宴时,自己说过要嫁给哥哥的。“我不喜欢她,不喜欢!” 妹妹哭闹起来,这是孙怀蔚最没辙的事,他只能望着承钰走远,无奈地去哄要在雪地里打滚的妹妹。 经此一事,承钰更不出门了,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因为是她的生辰,老太太命郭氏好好装点一番,好歹比除夕时多了些喜气。 早晨大孙氏就来了,女子十四要行及笄礼,她来为外甥女做赞者。本来准备的是根云脚珍珠卷须簪,中午插簪时丫鬟捧上来的却是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簪子,承钰当时以为是二舅母临时换上的,后来才知道是孙怀蔚让人换的,当下一把扯下簪子,丢给了丫鬟。 本来郭氏只邀了临近亲友,却不想客人越来越多,连不常走动的县主郡主也来了,携了厚礼。昨日挂好的灯笼全又被人换下来,挂上了金屏玉楼,绣球雪花各类灯笼,一片珠玑。郭氏一问,才知道都是扶摇院那位侄儿的安排。 府上陡然热闹起来,午宴后来了个戏班子,喧闹嘈杂。承钰想睡午觉不得,出了暖阁到堂屋,就见姨母和三舅母坐在炕边陪外祖母说话,因问道:“姨母怎不去听戏?” 大孙氏摇摇头,道:“听烦了,我也不耐招呼那些人,让二嫂子去忙吧。”要知道来的人不乏公侯伯爵家的夫人小姐,她若是往那儿一坐,少不得那些人又要巴结上来,毕竟玉武都十九了还未定亲。平日不出门也有人来打听,前阵子说长兴侯家的嫡小姐不知在哪儿见过玉武,回去吵着要嫁,就算做妾也行,长兴侯向来疼爱幼女,亲自登门,也不过让她打发走了。 承钰抿嘴一笑,不再言语,挨着她外祖母坐下,低垂着头也不知在看哪儿,心事郁结的模样。 大孙氏听闻今日府上的阵势都是孙怀蔚给外甥女准备的,原以为那厮喜新厌旧,有了高家姑娘就把钰姐儿抛了,没想到还是个念情的。如今她已经行了及笄礼,是该提一提说亲的事了。 正要开口询问,门外走进来个丫鬟,通报说世安王和世孙大捷而归,军队已经行到江浙一带,后日就能抵达金陵。 屋里人闻言大喜,笑脸相对只是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老太太赏了丫鬟几个银锞子,乐呵呵道:“咱们武儿这回怕是能给自己挣块封地了。” “哪里就有封地了,他爹也还只是个世子,封地轮到他,还要等几十年罢。”大孙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指不定皇上一高兴,还真越过她丈夫,给儿子封个郡王做。 承钰也喜上眉梢,玉武哥哥还是打了胜仗回来,她记得前世皇上给了许多封赏,黄金宅院,不过并没有赐封地。 下午冬阳暖融融的,像泼了满地的桔子酒,承钰让几个力气壮些的婆子把老太太抱到太师椅上,又把椅子抬到庭院中来,几个人陪着在院子里晒太阳。丫鬟拿来棋盘骨牌,瓜子茶果,一会儿琴儿和段越珊也来了,老幼就在庭院里消磨了半日。 傍晚天黑得早,挂上去的灯笼此时才显出光彩来。满院望去,一片皎皎洁洁,恍若琉璃世界。晚宴承钰要伺候外祖母先吃了饭,因此留在凝辉院没出去,外面依旧热闹喧杂,她想来觉得有几丝可笑,这些人不过就是借着为她庆生的由头聚一聚,最后她们玩儿她们的,谁还记得今天是为了什么来的。 快近戍时,孙步琴跑来说太子亲临府上,承钰听了皱了皱眉,才想起十六皇子已经行了册封仪式,入主东宫,成为皇位的继任者了。 “太子一来,二哥就亲自到大门去迎,娘说今日元宵佳节,他是专程来看望二哥的,足以见得太子对二哥的重视。”孙步琴说道,她有些激动,平生还没见过比王爷更大的人物,这位太子日后可就是皇帝了啊。 “那边怎么样了?”承钰问道。她不关心孙怀蔚如何得当今太子宠信,只怕国公府礼数不周,若是哪里让太子不满意了,她的外祖母还有安生晚年可过吗? 孙步琴摇摇头,道:“反正有二哥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差子。”承钰不再说什么,自顾自打手里的一个湖绿色络子。 亥时前曲终人散,府上陷回一片沉寂,芙蓉灯空自垂挂,长长的回廊落了一片冷清。平彤在暖阁浓熏绣被,承钰正在卸钗环时,外头的丫鬟报说世孙回来了。 “不是说后日才能回吗?”意外是意外,不过更多的是惊喜,她顶着卸了一半的头饰就跑出正房,还没到月洞门,就见一个少年郎风尘仆仆地大步走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十六皇子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陆玉武的银白色战袍还没换下,白玉束冠的头发也凌乱着,走动间腰上配着的宝剑来回晃动,气宇轩昂,硬朗凛冽,还带着战场沐血归来的余威,不过在看到承钰的那一刻,全都收敛了起来,眉眼变得格外柔和。 他心心念念的小人儿,此时就站在一簇玲珑剔透的绣球花灯下,樱唇启笑,静静地看着自己。 安南战事结束后,他在军队出发之前先行一步,一路马不停蹄,终归是在元宵这日赶回了金陵。但他还是迟了,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三年!迟在三年前宣府的那个上元节,他望着茫茫夜色最终没能跨过大夏的半壁河山来见她。迟了就是迟了,再逞强也不能把岁月抹去,她的三年已经有另一个人填满了。 “玉武哥哥!”夜来霜重,承钰只穿了件青织金的褙子,绣花缎子鞋薄软,青石地板的冷硬直钻脚心,她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激动的,浑身颤栗。这个人,从前世开始,每每在她最彷徨失意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呵护她。现在他又在眼前,她对前路忽然不再担虑,有一种润物无声的踏实感春水一般渗进心里。 “生辰快乐承钰。”陆玉武流星一般走到她面前,低头对视间,两双桃花眼都蒙了层水雾,眼眸转动间,泪光涟涟。 承钰粲然一笑,泪满而溢,睫毛上泛了层水光,陆玉武看她一张脸蛋白皙里透着淡淡的青色,像山下兰芽,更像易碎的青瓷。 他不由蹙紧了眉,走时还粉装玉琢的姑娘,回来怎么变成得这样憔悴?他想抱抱她,但两人没有名分,倒有男女忌讳,轻轻抬了些的手臂还是放了回去。 “三舅舅没了,外祖母也生了场重病。”承钰说道,倒没注意他微妙的变化。只想着安南战乱,姨母说前阵子连信也通不了,恐怕他还不知道府上发生的事。 “三舅舅没了?”陆玉武讶然,脸上现出悲伤神色,承钰看他果然是不知道的,摇摇头道:“局势变了,你先进去看看外祖母吧。” 他跟着她进了正房,看见卧榻上躺着一个满鬓如霜的老妇,一时还没认出来。直到嵌在层层褶皱里的那双杏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叫了声“武儿”,他才确定眼前人就是外祖母。 昔日贵气精神的公爵夫人,如今只是个裹着绸缎的瘦弱老妪。他在战场上把生死都看淡了,归来时却被外祖母的千丝银发刺痛了眼。 “我的武儿回来了。”老太太想摸摸外孙的脸,却动弹不得,只能睁眼把他望着,生怕挪了眼人就没了,“外祖母想摸摸你呀,手抬不起来了。我的武儿在外辛苦,可曾负伤了?” 刀尖舔血的日子,怎么可能没落些疤,但落了也不能和老人说,徒劳担心罢了。陆玉武拿起老太太的手在脸上摩挲两下,笑着道:“现在外祖母摸得到了。” 老太太笑了两声,轻嗔道:“这是有几日没好好洗脸了,胡子怪硌人的。” “路上赶得急,几宿没歇,若遇着河才洗把脸,害外祖母脏了手,是武儿的不是。”陆玉武笑着放开老太太的手,让丫鬟端盆子热水来给老太太擦手,又问,“外祖母何故变成这样了?” 承钰这才把几月来发生的事说了,但孙怀蔚背信弃义被她略去不提。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心里还不自觉地想去维护他。怎么办呢?那毕竟是她救回来的人,朝夕相对了三年的人,再怎么恨,心底也不忍他被人唾骂。 这边的人唏嘘不已,那边的梅园却在煮酒夜谈。曾经的十六皇子如今也能穿太子服制的常服,把持朝政,名正言顺地替皇帝监国,而第一功臣无疑是孙怀蔚,他如何能不好好笼络住。酒宴散后他就让孙大人找个安静的地方,二人坐下慢慢商谈。 越接近权力的制高点就越被它所吸引,从前他觉得封太子就是毕生所愿了,如今却更加渴望坐上那把龙椅。现在霸着的那个人,昏聩无能,色令智昏,自己凭什么还要为他卖命,俯首称臣。明明那个制高点唾手可得,却被他的一条残命挡了去路。他不想再等了! 父皇身边最得信任的不过司礼监王保和户部侍郎孙怀蔚二人。王保是个老奸巨猾的,他把控不住,但孙怀蔚和他年纪相近,两人许多政见主张竟非常契合,况这人确有治世之才,日后他登基称帝,也少不得孙怀蔚的辅佐。 二人正在说皇帝过量服食金丹一事,外边有人进来对孙怀蔚附耳几句,太子只见他面色一沉,虚了虚眼,一双星眸变得犀利起来。 “怎么了?”他放下杯盏问道。 孙怀蔚神情凝重,语气却淡淡的:“世安王府那位世孙来了。” 太子挑挑眉,“哦”了一声,又道:“这回他大败安南,回来父皇必定又会重赏。这人也是个奇才,只是在朝中无什实权,又少言寡语,不足为患。” “太子此言差矣。”孙怀蔚锁了眉头道,“世安王祖孙二人每每大胜而归,途经之地都有老百姓夹道相迎,宣府以北的人说起他们更是无人不称赞,还有认世安王而不认大夏朝一说。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陛下昏庸无道,那一脉指不定哪日称了帝,陛下失了势,太子殿下又将何往?” 太子闻言眉心一沉,眸光暗了几分,又听他道:“当务之急是要借陛下之手除了世安王一脉,至于陛下,臣想不用太子动手,他老人家也撑不了几日了。” 等他分析完,太子的面容才松动了些,二人举杯满饮了一盏。孙怀蔚实在挂心凝辉院那边,墨眉一直深锁。太子一问,他只说家事,还以为是他屋里那位高姑娘在闹。当初高阁老全族倾覆,他却留下高阁老的幼孙女,太子只当他是贪于人家的姿色,如今看来竟是动真心了。 “不如今日就散了吧,上元佳节,孙大人合该拥美人在怀同度。”太子喝尽了杯中的酒,起身说道。 孙怀蔚恐怕怠慢了太子,拱手道:“更深露重,太子若是不嫌弃就在国公府住下吧,臣让人收拾了厢房伺候太子就寝。” 卫国公府是前朝王爷府邸,建得奢华靡丽,他也没有嫌弃之意,眼下喝了几盅酒,酒意上涌,不想再车马颠簸回去,也就答应下了。 孙怀蔚让人领太子去梨仙院,那一处自段家母子搬走后又空了下来。他则疾步往凝辉院去。 孙步玥比他早一步到,她刚净了脸,一听丫鬟说陆玉武来了,连忙重匀了脂粉,挽了个髻子就披衣过来。一路琉璃灯瓦熠熠生辉,照耀得她心情格外明媚,拢了拢身上的玫瑰红洒金五彩凤凰纹披风,刚迈进月洞门,就看到那边廊下站了两个人影。 一个高大挺拔,穿着银白战袍,一看就是她的武表哥,另一个裹着淡绿色绣玉兰花的披风,身量娇小,墨发垂腰,是姜承钰。 她对丫鬟“嘘”了一声,悄悄转到廊柱下想听两人在说什么。 声音零零碎碎的,似乎在说“三舅舅”,“敏哥儿”,她又走进了几个廊柱,才听得清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不快乐?”陆玉武在问。 “有吗?”承钰牵了牵嘴角,笑得勉强,“大概是府上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容不得我快乐。” 陆玉武皱眉,闭了闭眼,又问道:“他呢?他对你好吗?” 承钰脸上闪过一丝犹疑,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笑得更勉强了,“孙大人一切都好,他朝务繁忙,屋里又有美娇娘要哄,没有时间对我好。”何况,他也没有义务对自己好。 “美娇娘?他不是和你定亲了吗,为何还?”陆玉武怒由心起,想亲自去问候那位孙大人,却听承钰在问“你听何人说起我们定亲的事?” “步玥表妹亲口说的,她说孙怀蔚当面拒绝了禾嘉郡主,称已经和你定亲。” 承钰想起去年四月那个春风拂暖的夜晚,他的确紧紧搂着自己说过,这辈子是非她不娶的。 “玉武哥哥就当没听过这话吧。”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连玉武哥哥也知道了,外边那些爱嚼舌根的还不知编派成什么样了。过段时日她们就会发现孙夫人其实另有其人,那时她才真正沦为金陵贵女圈里的笑柄。 无所谓了,她就这么陪着外祖母挺好,日后可以出家做姑子,青灯古佛一辈子。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陆玉武拳头不禁攒了起来,响起手指骨节的“咯咯”声。 听得承钰心里一惊,想起之前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孙涵,连忙摆手道:“没有,他没有欺负我。他连凝辉院也很久没来了,何来欺负一说……”她又转了话题,道:“眼下天晚了,玉武哥哥还回王府吗?还是歇一晚再走?” 她刚才听到他说几宿未眠,也发现他眼睛红彤彤的布满了血丝,显是很疲劳,若是现在回去了,少不得又要和姨母说一通话,不如在这里歇息好了,养足精神再回去。 承钰说什么,他从来都是点头的份儿,当下说声“好”,她就让丫鬟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此时是老太太睡觉的时辰了,两人又说了两句,互相道别。陆玉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长廊是条浅浅的灯河,她则像朵随水而逝的落花,孤单飘零而不自知。他真的很想抱抱她。 等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正房的棉帘子后,他才转过身望向廊柱一侧,目光冷了几分,道:“出来吧。” 他早发现有人躲在柱子后偷听,还以为是哪个丫鬟,没想到转出来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是孙步玥。 “步玥表妹?”陆玉武长眉微蹙,道,“你若是想和我们说话,可以站出来,做什么要躲在廊柱后偷听?” 孙步玥一时语塞,支吾道:“我……我看你和姜承钰聊在兴头上,就想等她走了再和你说话。” 陆玉武轻叹口气,说道:“那现在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我……”孙步玥觉得很挫败,明明刚才听他对姜承钰说话的语气那么温柔,怎么一到她这儿,就变得生冷疏离。 看着他在明炽灯光下清冷俊朗的面庞,她又觉得不甘心。从小到大,她做什么不是顺风顺水,旁人捧她都来不及,只有他,只有他!永远不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永远不会为自己笑一笑。她一次又一次放低了身段去讨好他,多少王孙公子都拒绝了,空等了那么些年,为什么他还是连一点温柔也不给自己? “武表哥,你是不是很喜欢姜承钰?”孙步玥扬起精致的脸蛋,眼神颇有些锐利,道:“你喜欢也没用,她不会喜欢你的!她已经是我二哥的人了!” 见陆玉武双眼圆睁地望着自己,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爽快,继续道:“那日他拒绝了禾嘉郡主,搂着姜承钰就回去了,一路上的丫鬟婆子都看到的。明面儿上都这样了,背地里还不知做了些什么呢!如今我二哥又有了新欢,早把她抛到一边,她也只能算只破鞋了。” 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完,她心里痛快又得意,再看他时,发现他一张脸比之刚才更加冰冷,眉峰冰棱子一般,尖锐凛冽,透着阵阵寒气。 “你若是再诋毁承钰一句,我管你是不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照杀不误!” 说话时他把腰间佩剑的剑柄握紧了,但语气异常平淡,平淡得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琐事。 孙步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双腿已经开始发软。倚在廊柱上,上挑的凤眼瞪得圆鼓鼓的,惊魂甫定,不甘地说道:“你不让我诋毁,却不能阻止底下人编派,她是自食其果,活该!” “那我就遇上一个杀一个,杀到没人诋毁她为止。”陆玉武一双桃花眼凌厉狠辣,昔日风情一扫而空,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孙步玥一张红唇开始颤抖,听他说完后转身离开,再也没看自己一眼。 西厢房的门关上时,她还没回过神来,但泪珠已经顺着粉脸续续地滚落——是给吓的。 孙怀蔚赶到凝辉院时,就看到一个大红盛装的女子掩了面“呜呜”有声,从他身边走过也没看到他,还是跟在她身后的丫鬟行礼叫了声“二少爷”。 孙步玥又闹的哪一出?他皱了皱眉,没打算细想,径直往正房走,只见屋内已经熄了灯,黑洞洞的一片,两边长廊的花灯兀自亮着,正房那片就成了明丽缎子上的一点灰。丫鬟说老太太和表姑娘已经睡下了,他又问世孙什么时候走的,丫鬟指了指西厢房,说世孙在那儿留宿。 孙怀蔚虚了虚眼,一声不吭地出了凝辉院。他真打算今晚让蒋驭去正房把承钰捉过来,他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刚进偏院丫鬟就迎上来,无奈地说因为他不回来,高姑娘闹着不肯睡觉。他只能先把承钰的事抛在一边,急忙进屋哄妹妹。步瑾如今也快十岁了,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承钰的时候,她也才十岁,却完全是另一种性子。 她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她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就这么静默地看着你,似乎什么都理解,什么都原宥。 孙步瑾由他轻轻拍着背,很快就睡了过去,她早就犯瞌睡了,不过是撑着要等她哥哥回来。孙怀蔚等她睡熟了,才出门叫了蒋驭过来。 —— 孙步玥一路呜咽有声,捂着脸哭到忘我,黑夜里也不知走到哪里,听到跟着的丫鬟说了一句:“大小姐,走错路了。” “走错就走错呗!”她鼻子堵得厉害,但一想到武表哥刚才的话,心里还是撕扯般的痛,“你们别跟着我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说完她就继续往前走,其实也没走两步,寻了个亭子坐下来发呆。忽然余光感觉亭子外有人影,她喝一声:“都说了别跟着我,为什么还要跟着!” 人影没动,还矗在那儿,连丫鬟也不听她的话了!她不管不顾地嚷起来:“你们都欺负我!武表哥欺负我,高之菱欺负我,孙怀蔚欺负我,现在连你们也来!呜呜……”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丑极了,眼泪糊了一脸,把脂粉都冲淡了,双眼又痛又胀,鼻子也塞得厉害。可是她什么也不想管了,又哭道:“娘没了,哥哥也走了,你们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没有一个人!” 起初她只是被陆玉武吓哭了,后来越哭越想起自己的伤心处来,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哭得声噎气堵,连呜咽之声也发不出来了。 “别哭了。”哭也很耗精力,渐渐她哭累了,收了眼泪,寂静中却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蓦然抬头,看到一张剑眉星目,带了点凶相的脸,才发现刚才的人影不是丫鬟。 “你是谁?”孙步玥警惕问道。 男子察觉到她的戒备,笑了笑,道:“孤……我是孙大人的客人。” “孙大人,孙怀蔚?”孙步玥赶紧抹干净了眼泪,没有刚才那么防备。 “是。” “哼,也是,除了他还能有哪位称得起孙大人?”孙步玥冷笑了一声,又道,“看来我二哥还很重视你,竟然让你留宿国公府了,还……” 她往四周望了望,才发现自己是走到梨仙院来了,“还让你住梨仙院。” 太子低头轻笑了声,看到自己只披了一件玄色的披风,夜色里披风上的四爪龙纹不很分明,也难怪这女子认不出他的身份了。不过她刚才叫孙怀蔚“二哥”,应该是府上的小姐了。 他喝了酒回去困意全无,心中又记挂着刚才孙怀蔚为他剖析的话,索性披衣在院中漫步,不知不觉就踱到这处亭子,撞见了孙步玥。 此女貌美,华容婀娜,光润玉颜,被一身玫瑰红洒金的披风包裹着,暗夜里真如一株妖娆红花。再细看时,虽然一双美目被泪水泡得红红肿肿,仍掩饰不了那股惊心动魄的美艳,反而添了几分柔柔弱弱的俏皮。 他天性风流,阅女无数,看到孙步玥时,还是罕有的心动了一下。 孙步玥说完起身拢了拢披风,道:“刚才失态,错把公子认作丫鬟,还望公子不要记在心上。” 太子含笑道:“不会。” 孙步玥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这男子高大硬朗,气概十足,容貌也属上乘了,但怎么比得过她的武表哥。当下她“嗯”了一声就径自离开,没再看他一眼。 她一连走出去好远,丝毫没发觉有人跟着自己。从梨仙院到扶摇院,途中经过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她自院门走过,想起什么,又退回来,心里萌生出一个妖异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自食恶果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把她自己都吓一跳,但那个想法不受约束地开始膨胀,膨胀得挤破了她的高傲,压碎了她的自尊,等她发现自己被它吓得手脚冰凉时,她还是伸手推开了那扇黑漆门。 这院子里住的正是平日里帮卫国公孙立言炼丹药的道士,院中亮着灯,显是还没睡,她敲了敲房门,道童开门时见到一张芙蓉美面,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叫他师傅。 孙步玥知道这道士和她父亲成日里在倒腾什么药,不过是让男子精壮的污秽,她一向很不屑,但是今晚,她决定跟着污秽一次。不然怎么办呢?高傲也高傲过了,放低姿态也放低过了,他还是不喜欢自己。 再耗下去,红颜一朝弹指老,她等不起了。污秽又怎么样?如果不能嫁给他,自己的青春华年就都白等了! 她向道士讨药,吞吐了半日,红霞满面。这道士也是混迹红尘几十载的人,初见大小姐问他要这种药时,惊了惊,不过很快恢复平静,朱门绮户看着富贵风光,实则内里不比外头干净多少,当下给了她一小瓶,告诉她男子服下一刻钟就能见效。 孙步玥揣着药瓶出了院门,回扶摇院的路上发现丫鬟还在原地等她。把丫鬟召到僻静处,她吩咐道:“你去厨房,找婆子要一碗我父亲每晚会喝的汤,把这个倒进去。”她捏了捏药瓶,“再把汤送到老太太那儿的西厢房,就和世孙说是姜姑娘让人送来的,他一定会喝。你看着他喝下,就立刻出来叫我,明白了?” 丫鬟看着自家大小姐泛红的凤眼灼灼地望着自己,透着几分诡异,心里犹疑,但也只能点头,接过药瓶后就跑回扶摇院。 孙步玥把事情交待完,长吁了口气,冷风拂面,额头上冰凉凉的,才发现自己出了不少汗。一想到待会要做的事,双颊又滚烫起来,一张鹅蛋脸在翻涌的心绪下变成冰火两重天。 等她走远了,暗处的太子就闪了出来,虽然只言片语,但他已经明白了大概。这些把戏他在宫里见得还少?下药也只能算最拙劣的一种,没想到这位孙大小姐是绣花枕头一草包,空有美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喜欢蠢人,只有蠢人才好任他拿捏在手里。 陆玉武在热气弥漫的木桶中闭目沉思,最后一头没入水中,直到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快要炸裂开,想把孙怀蔚吊起来打的冲动没那么强烈了,才猛地从水中出来。 穿好衣服出来时,丫鬟说有人要见自己,门开处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玄色绣金龙纹,眉目挺拔中罩着一股阴骘之气。 “十六皇叔。”他拱手行礼,随即想起承钰说的那些事,又改口道:“太子殿下。” 太子抬抬手,直言来意:“孤应孙大人的邀,在国公府住一晚,不想听说世侄在此,特来请世侄一叙。” 陆玉武轻轻蹙了蹙眉,平日与这位皇叔并不相投,也只宫中家宴时打个照面,邀自己叙旧,他们有旧可叙吗?心中犯疑,面上先应承下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便往梨仙院去,走到一半他忽听太子说有一物落在路上了,要亲自回去寻找,让他先到梨仙院等。他心里更是狐疑,沉眉应了,一面开始警惕起来,处处留意。 没想到并没发现什么蹊跷,他到梨仙院后就有丫鬟倒了茶水过来,是酽酽的浓茶,本来他打算好好睡一觉的,喝完睡意全无,脑子比白日还清醒。他坐在红木圆桌旁枯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太子回来,决定起身去寻。 这卫国公府他大抵还是熟悉的,从梨仙院一路走去,经过一个宝瓶门,门内烛火辉煌,照着深墙璃瓦,陆玉武下意识地停了脚步,问领路的丫鬟这是哪个院子。 丫鬟回说是扶摇院,他沉吟了会儿,让丫鬟在院外等他,便径直走入院中。 一刻钟后丫鬟见他出来,似乎手很疼的样子,连甩了两甩,那双白皙如玉的手有些发红,成了枚血玉。 “走吧。”他开怀一笑,似乎做了什么大快人心的事。 直到回了凝辉院也没再见到太子,陆玉武心里越发起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庑廊下静悄悄一片,西厢房门扉紧闭,他推门进去,刚好见一个婀娜女子拿着火折点亮了盏松油灯。 烛光登时把堂屋照亮,女子听到开门声惊慌转身,芙蓉面粉霞烂漫,慌张神色也掩不住雨露滋润后的妩媚明动。 陆玉武这才看清人是孙步玥,她鬓发散乱,只穿了身胭脂红薄缎里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形。 “步玥表妹?你怎么在这儿?”他皱眉问道,见她用手掩住了嘴,神情五味杂陈,又是震惊又是惊骇,一双凤眼瞪得圆溜溜地望着自己。 “你……你怎么从外面进来了,你不是……”孙步玥语无伦次,一手抚着心口,一手指指他,又指指床。架子床垂下鹅黄色的帐幔,隐隐看得出锦被隆起一团,是有人在里面。 陆玉武不得其解,在她惊惶的目光下走近那张床,拨开幔子发现里面睡了个男子,正是太子殿下。烛光随帘幔的缝隙泻进来,太子用手挡住眼睛,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殿下!”虽然吃惊不小,他还是连忙放下帘幔,拱手行了礼,帘幔里面的人“嗯”了一声,又被孙步玥抢上前来一把揭开了幔子。 惊恐地望着床上的男子,她的声音既细且尖,透着丝丝绝望,“你,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明明是进的武表哥的厢房,床上怎么出现了另一个男子,武表哥却从外面进来,难道刚才……刚才和自己的人……是他!孙步玥红唇微张,两排皓齿抑制不住地打颤,花儿一样的面容一下子扭曲起来,拧成一团。 她进屋前灯就被人吹熄了,黑沉沉的一片,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搂住了自己。她还以为是她的武表哥,原来都错了,都错了!刚才把她tuo光了抱到床上,像只老饕一般吞咽自己的人不是武表哥!他进来的时候那么疼,身子像要被嘶裂一般,她因为想着这是她的武表哥,才咬牙忍了下来。现在却告诉她人弄错了! “不!”孙步玥哀嚎一声,崩溃地大哭起来,“这不是真的,明明是武表哥!” 太子从床上掀被坐起来,望着架子床边蹲着身子抱膝哭泣的女子,歪了歪嘴角,道:“你哭什么?孤是太子,还怕委屈了你不成。木已成舟,哭也没有用了。”他下床时把锦被掀起,孙步玥泪眼朦胧中看到鹅黄褥子下的那滩殷红,触目惊心。 “孤很喜欢你。”他的确很满意,刚才好一顿餍足。身下的人素体芬芳,玲珑有致,那两个鼓彭彭香软的桃子就让他啃了好一阵,冰肌玉骨正好消泻他滚烫的yu火。又听她颤声柔气,到最后真恨不得死在她身上,只是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精力实在不够了。 太子穿好衣服,玄色披风缠身,孙步玥朦胧泪眼,这时才看清披风上金线织就的四爪龙纹。 “你那丫鬟被我一枚玉佩打发了,催情的汤我没喝,有你就足够了。”他俯下身在孙步玥脸上轻咬了一口。 孙步玥神情呆滞,朱唇微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来他是太子殿下。可是太子又怎么样呢?她只想要她的武表哥,那个让她想了整个少女时期的人,如今不能嫁给他了,现实当着她的面把锦缎流辉的思慕年华撕了个粉碎,剩下被褥上的那滩血迹,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她抬眼看陆玉武,少年眸光清冷,面色冷淡,不再看她一眼。他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也猜到了孙步玥原本的心思,此刻只觉得背脊寒浸浸的发凉,简直不敢去想若是太子没来会有什么后果。这女子的心思何其深沉! 他抬脚要走,孙步玥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鞋子,那是一双绣着仙鹤的云纹靴,雪白的翅膀殷红的尾,红白分明,不知是不是哭多了,她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刺痛。 “武表哥,不是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再流泪眼睛已经开始肿痛,她只剩下嚎啕。陆玉武几次想拔脚都被她死死抱住,最后叹了口气,道:“步玥表妹,你若是再闹,一会儿巡夜的婆子就该被你招来了。” 一语成谶,他刚说完,孙步玥放了手,就有提着灯笼的婆子赶过来,几个人见了眼前景象,粗声大气的还没张扬,就有正房的人跑来问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一向睡得浅,一点动静就惊醒了,孙步玥看到人越聚越多的门廊,凝辉院一排房屋的灯一一亮了起来,双腿一软,知道这下是彻底瞒不住了。 承钰被外面的动静惊动时,睡眼朦胧,问平彤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平彤说还没到丑时,又低声道:“姑娘,外边出事了,是大小姐,老太太在那边处置呢,二太太也赶过来了。” 她渐渐清醒,蹙了蹙眉,想着大半夜的,孙步玥又闹的哪一出。撑着起床裹了件厚披风,到堂屋时发现灯明如白昼,上下首的太师椅上早坐满了人,孙步玥钗发凌乱,胡乱穿了衣服跪在地上。 “这是出了什么事?”正疑惑,门外走进来个人,承钰侧头看去,吓了好一跳。 孙怀蔚穿着身石青色净面锦缎长袍,身姿如竹,清瘦削长,只是一张脸鼻青眼红,鬓发凌散,明显是被人打了。 承钰低呼了一声,他身边不是有个锦衣卫的百户蒋大人吗?怎么还会被人打。看到他青紫色的眼眶,她不由想起那年冬天他被孙怀薪打了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心疼。 孙怀蔚当然发现她惊讶的目光,慌忙用手掩了掩一侧脸,皱着眉看向另一边,发现坐在下首太师椅上的陆玉武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了一眼,陆玉武的目光迅速移开,嘴角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双手摩挲很不自在的样子。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半个时辰前,他让蒋驭到凝辉院来悄悄带走承钰,等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还以为是蒋驭回来了,刚一转身就迎来一个硬邦邦的拳头,登时把他打趴在地,来不及抬头看,拳头又是疾风骤雨一般打下来,他想开口说话,又被人提起来一锤击在面门上,差点没咬了舌头。 半夜被偷袭的孙大人很是狼狈,等他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时,人已经翻窗出去了。 他早猜到是陆玉武干的,这等的好身手连蒋驭也不及分毫,况且他在被打得晕头转向时分明看到了他挂在腰间的一枚玛瑙石腰佩。孙怀蔚也没打算跟他计较,但可气的是现在两人相见,他脸上竟还挂着几丝得意,丝毫没有掩饰,一会儿那双桃花眼又望回来,似乎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孙怀蔚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之前丫鬟在为他上药时,蒋驭就回来了,但是没有带回承钰,他正要问,蒋驭就附耳说他在经过西厢房时,听到里面动静不对,似乎有男女交gou的声音,可是有谁能在西厢房做那等事?他当即就赶回来禀报。 孙怀蔚听了也是一怔,随即想到陆玉武才在这儿把自己打了一顿,房里的人不可能是他。男子暂且不论,那女子又是谁?想到这儿,他太阳穴突突跳起来,药也顾不上抹了,起身走出门外,往凝辉院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他脑子一片空白,因为他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蒋驭刚才说的,不敢想西厢房的女子是谁,快走到时,就遇上那边过来的丫鬟,火急火燎的,正好是要去扶摇院请他。 丫鬟口齿不伶俐,但他大致听懂了,吃惊之余却觉得松了口气,原来是孙步玥。 “祖母。”他向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嗯”一声算是听到了。自她生病以来,就没再见过这个庶孙,但今晚事出紧急,他如今算是孙家的当家人,不得不让他来一趟。况且她听说另一个当事人是太子殿下,那位殿下在被发现时便云淡风轻地走了,事不关己的模样,丫鬟们看了他衣裳的纹饰,知道他的身份,都不敢拦,陆玉武问了一句,他只说“孤要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怀蔚还想问清情况,就被老太太派去问太子殿下的意思。 毕竟太子殿下是应他的邀留宿国公府的,当下他只好应喏往梨仙院去。 庶孙走后,老太太开始问孙步玥话。孙步玥埋着头跪在地上,却怎么也不做声,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从得知消息到现在也有一刻钟的时间,她老人家已经努力把情绪压了压,见孙女这副模样,气又不打一处来,只恨自己不能动了,否则真想把边上放的茶盏先摔过去。 “你有脸做就没胆子说了!我孙家真是家门不幸,出了你这等有辱门风的子孙!和你那母亲一样的德行!”老太太气头上,看着孙女哭红的凤眼就想起当年高氏求饶的模样。明明做了这么多错事,证据都堆到脸上了还是不肯认,明明是自己心怀歹意,还有把罪过都归于旁人身上! 辛嬷嬷看她起伏得厉害,帮她拍背顺气,孙步玥听到祖母提起她母亲,心下更委屈起来,想到若是母亲还在,一定能为自己做主,眼下自己迫不得已出了下策,事发了却孤孤零零没有一个人能帮她,哭得越发委屈,倒像是屋里的人欺负了她一样。 “你还哭?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自己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哪里还有一点女儿家的廉耻!”老太太恨不得一口啐在孙女脸上,承钰忙去帮着给她拍背,又端了热茶喂她喝下。她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孙步玥形容不整,连水红色肚兜的带子都没系好,又听外祖母刚才的话,心里也猜到几分,说道: “步玥表姐先把实情说了,无论如何你也是孙家的嫡长小姐,就算做错了天大的事,外祖母一来顾着府上的名声,二来念着祖孙情意,也会想法子帮你周全。你这样哭闹,又不把原由说清楚,让外祖母怎么帮你?眼下也快丑时了,你还打算让大家陪你耗到什么时候?” 孙步玥一向厌恶她,听她说话,就想到若不是因为她,武表哥就不会不喜欢自己,今日她也用不着使这么下作的法子反害了自己。恨恨地望着那张瓷白的脸蛋,她冲上去就想抓,最后被平彤绣芙几个拦了下来,她还不死心,使劲儿要挣过去,被老太太厉声喝住。 这时外边的婆子把孙步玥的贴身丫鬟找了来,孙步玥一见那个丫鬟又朝丫鬟扑去,狠抓猛打,像只抓狂的小兽,被婆子拉开后又伸脚去踢,丫鬟只是抱着头哭。 “你既然不肯说,就让你的丫鬟说。”老太太示意让丫鬟解释,那丫鬟正待开口,被孙步玥尖声骂道:“小贱蹄子,你今日若是敢说,我回去就撕了你的嘴!” 丫鬟被吓得哆嗦,看了一眼大小姐,又看一眼老太太,只听老太太身边的辛嬷嬷道:“你要认清楚,这家里终归是老太太在做主!你若是不说明白了,大小姐不撕你的嘴,老太太也容不得你了!” 丫鬟连忙磕头如捣蒜,把事情原委一一交待清楚。她得了孙步玥的吩咐,进西厢房前却被一个男子拦住,那男子说他是太子,给了她一枚玉佩,让她出去告诉大小姐,世孙已经把那碗汤喝了。她也听其他丫鬟说今日太子殿下来了府上,一时犹豫,但怎么也不敢得罪太子,当下依他的吩咐做了,揣着玉佩忐忑不安地等在院外。 孙步玥听了怒火攻心,觉得喉咙腥甜,差点喷出血来。婆子没把她拉住,让她扑过去抓着丫鬟的头发就是一阵猛扯。老太太一张脸沉得如深秋潭水,让人见了陡生寒意。等婆子再把孙步玥拉回来,她看向外孙问道:“你表妹让丫鬟给你安排的西厢房,怎么又成了太子殿下在里面?” 陆玉武说道:“太子殿下突然邀我去梨仙院小叙,半途却说有东西丢了要去寻,我在梨仙院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殿下来,便又回来,结果就发现……” 没等老太太说话,孙步玥“哦”的一声恍然明白,那太子之前一定是跟着自己,否则怎么会知道她的用意,从前他还是十六皇子时,就听大哥说过他品性无德,当时还觉得他品性如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想到今晚就吃了他的苦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情裂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祖母,您要为孙女做主啊,孙女是被那太子害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对上老太太一双冰冷冷的眼睛,“你还有脸哭!自食恶果罢!”她根本不想再看孙女一眼,这就是她养出的大家闺秀,竟想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逼迫武儿!若是事情真发生了,她简直没有脸面再见长女。 陆玉武本来不想提孙步玥对他起的龌龊心思,但还是让外祖母知道了,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望向门外。老太太要罚孙步玥跪祖祠,这时孙怀蔚回来,说明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娶孙步玥做侧妃,请老太太不要再追究今晚的事。 老太太沉眉半晌,太子已经开了口,她再罚就是和太子过不去了,打算再训诫几句就作罢,还没说话,就见孙女又哀嚎起来。 孙步玥一听要进宫做侧妃,死活不肯答应,哭倒在地。勾得老太太心头火起,怒道:“你如今都这般景况了,不去宫中伺候太子还能怎么样?难道要我送你去尼姑庵做姑子吗!” “我不嫁太子,我不嫁……”孙步玥心里锥子扎一般痛,声音拖到最后尖尖细细地刺得人耳朵疼,颇像得不到心爱之物的小孩子撒泼。 老太太气得头疼,只能让丫鬟把她拉回扶摇院。她被拖回去时还回头看着陆玉武,少年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如芝兰玉树一般。她少女年华的梦,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看着外孙面有疲色,老太太心中觉得歉疚,道:“西厢房脏了,武儿今晚就先住抱厦间吧。” 陆玉武“嗯”了声,向外祖母道别,临走时看了眼承钰,她半夜被叫起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哈哈,此时一双眼睛闪着水花,亮晶晶地冲自己笑了笑,“玉武哥哥快去睡吧,明日我和你一起去王府看姨母。” “好。”他笑着应下来,转身去了旁边的抱厦。 承钰舒了口气,刚才在堂屋冷眼看了场热闹,忽然记起前世,孙步玥似乎就是用的这种法子才让玉武哥哥娶了她。如今天不遂她愿,竟然弄巧成拙让她自食其果,这一世她不会再嫁给玉武哥哥了,像了却一桩心事,她觉得今晚可以好眠了。 没成想刚迷迷糊糊睡回去,暗夜里就被人裹着被子扛了起来,她还没得及呼救,就被来人捂住了嘴,作声不得。 来人身手敏捷,扛着她翻墙跨院,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一处院子,他把她放下来时,她还有些晕呼呼的摸不清方向,直到又被抱进了屋,才看清这是哪儿。 这是孙怀蔚的院子,而屋里正挑灯看她的人,正是孙大人。] 屋内烧有地龙,但承钰毕竟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刚才又在外面吃了阵冷风,此时不由得拢紧了身上裹的一床绫被。 “姜姑娘,得罪了。”承钰这才看清刚才捋走她的人就是蒋驭。他是听孙怀蔚的命令,怪他也没用。 “放我回去吧,今晚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她面容冷淡,直视屋子尽头的孙怀蔚。刚说完,蒋驭却退了出去,承钰追过去,因为被子包着腿,走得费劲儿,还没追上就被蒋驭关了房门。她懊丧地转过身看他。 他挑了挑灯芯,火焰“啪啪”地轻轻跳了两跳,比之前更加明亮起来,望着承钰的目光却越发迷离。小丫头一张素脸陷在杏子红锦被中,衬得眉眼乌浓,唇红齿白。一卷青丝如瀑,安静地垂落下来,他忽然很想闻闻那股熟悉的冷香。 “你别过来!”承钰见他站起身朝自己走来,慌忙说道,不由又把身子的被子裹紧了些。 孙怀蔚并没停下脚步,反而“哧”地笑了一声。她这是在怕自己吗?她为什么要怕? 他到底还是走到了她面前,脚步停了,一张清俊的脸却越贴越近,承钰下意识地别过脸不想看他。 空气安静了片刻,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余光也能感觉他还在灼灼地看着自己。他到底想做什么!承钰蹙了蹙眉,觉得两人确实需要好好谈一谈。 “孙大人,别再这么看着我了。你如今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再纠缠我?我虽然不是侯门公爵家的小姐,但也是自小由父母疼着长大的,闺阁小女子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求嫁个正直善良,无二心之辈罢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正直善良,无二心之辈?”因为侧着脸,他说话时的气息直喷到耳侧,她觉得耳朵开始发烫得厉害。 “正直善良我的确称不上,但无二心这一点,倒是能满足你。”承钰听着他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感觉有柔软而滚烫的东西han住了她的洱垂,从背脊传来一阵酥麻。颇厌恶地转过脸,她从绫被里抽出一只手想要朝他打下去,却在转头的刹那被他捧住了脸颊,松香袭人,他wen得比任何时候都用力。 承钰想挣开他,两只手都从被子里伸出来,拼命拍打他的背,他无动于衷,探进来的物事搅动得越发厉害。被子从双肩滑落,身子一凉,随后却有只炙热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贴近了腰身,一把掐住她,把她打横抱到榻上。 “孙怀蔚你放开我!”用尽了气力往他身上砸下几拳,却只换来他一声闷哼。孙怀蔚笑着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别动,一会儿就好。” 承钰望着他那张清风雅月的脸,此时像进过染缸一般,嘴角边有处暗红,右眼眼眶青紫色,眼睛红红的还在充血,两腮各有一处颜色。忍不住皱眉摸了摸,他疼得“丝”了一声,把她手腕子抓紧,道:“别碰。” “你这是被人打了吗?”她还是又摸了上去,从他的眉心抚摸到眉尾,浓密乌黑,从前尚带着几分青涩的眉眼何时已经这般英挺俊朗了,带着股不可逼视的魄力。 这算是她养大的孩子吗?在她二十来岁的时候遇到十来岁的他,从他生病时照顾,到陪伴他读书入仕,最后不知不觉搭上一颗真心,牵出一片痴情。明明最开始只当他是个可怜的弟弟,后来自己却成了依附着他的小妹妹。 “夜里没看清路,摔的。”他说完埋下头,承钰感觉一阵热雨落到渤子处,一只滚烫的手开始you走,拂过那两处时浑身不自觉涌起一股暖流,里衣被褪下,火热的身体紧贴,她感觉他下面那处逐渐坚硬起来,帐子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灼热,但她的脑子越发清醒。 她知道自己挣不过他,像亲手把一只小奶虎养大,如今小奶虎长成猛虎,凶狠不近人情,反过来要吞了喂养它的人,她要如何反抗? 他正要褪掉她的裤子,忽然听她清冷的声音说道:“孙怀蔚,你是想让我身败名裂吗?” 他愣了愣,似乎从来没听她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抬眼对上那双闪着清辉的眼睛,他说道:“我自然不想,也不会。灿灿,我会娶你,你会是有三品诰命的孙夫人,谁敢诟病你?” “可我不想嫁给你。”承钰深吸了口气,重复道:“孙怀蔚,我不想嫁给你。” “为什么?”他望着那双眼睛里滚下泪珠,透过水光是一股凛冽的恨意,让他如堕入冰窖中,浑身寒凉。 “因为你从前做过的事,因为你现在在做的事。”承钰冷眼瞥到自己芙蓉色的潞绸肚兜,心里对他仅存的一丝念想彻底消散。 “灿灿。”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一双修长的手无处安放,无措地为她穿上里衣,带子系错了也没发觉,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像流沙逝去一般,抓得越牢,流得越快。 他把衣服重新为她穿好,看着她死尸一般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又成了四年前荷花池边一无所有的少年。只是一个孤独彷徨无人挂怀的孩子。 “你等我,我明日就去向祖母提亲,求她把你嫁给我,等她同意了,后日我们便成亲。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灿灿。”他忽地又俯下身来紧紧搂住了她,像孩童抱着心爱的物事不愿丢手。他不想再过那样凄凉孤单的日子,无人问他粥可温,无人与他立黄昏。那样湿泠泠的孤寒,在有了她的温暖后,他再也承受不起。 “外祖母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身下的人猛地推开了他,他一个趔趄歪向一侧,见她已经下了榻,走到门边捡起那床杏子红的绫被裹好,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决然地推门出去。 位高权重的孙大人,此刻像只离了母亲的幼虎,蜷缩在床角,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两扇被承钰打开又关上的门。 他就这么望了几个时辰,卯时前容芷进来伺候他梳洗,今日已是元宵过后,年假结束,各官员要回所在衙门点卯任职,而他也得进宫上早朝。 容芷为他穿上朝服,偷偷看了眼自家少爷的脸色,仍是如以往一般清俊冷淡,黑的是眉眼,红的是薄唇,但她隐隐总觉得不对。好像从前能从少爷身上嗅到的唯一一点暖意已经消失殆尽,冷冰冰的真正与外面的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承钰让蒋驭再把自己悄没声息地送回凝辉院后,倒头便睡了过去。一晚上被折腾起来两次,白日里还要照顾外祖母,她真的很累了。但卯时时分她梦靥一般突然睁开了眼,没头没脑地就是清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 屋子里一点亮光也无,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睁眼闭眼间,回忆从几个时辰前回眸看他的那一点开始,延伸成一条不归路,从起点到终点,他似乎一直都是那个雨夜里没有伞,孤清冷寂的少年。 她瞒着自己对他保留了最初的感情,就算曾经强烈的爱慕逐渐消散,心底也始终顽固地残存着暴雨夜里对他生出的第一缕同情关怀。她不忍心伤害他,只能选择离开。 天亮后承钰一如往常地陪外祖母用早膳,正端了一碗青梗米粥要喂,陆玉武从外面走了进来,先向老太太请了安,随即走来接了她手里的碗,道:“你先吃吧,让我来喂。” 承钰面色有些犹疑,他笑了笑,“你还怕我喂不好?” 她摇摇头,望了望外祖母,老人脸上堆着笑,她似乎很久没见外祖母这么开心过了。当下也就没说什么,捧过粥碗低头吃了起来。 老太太的确开心,经过夜里的糟心事后她一直有些郁郁,直到早晨看到珠玉般的外孙外孙女时,心境才开朗了许多。 等世安王回来后,她就找长女过来,钰儿如今也及笄了,可以商量孩子们的亲事了。 早膳后就有宫中的人来府上,百来担装箱络绎不绝地抬了一上午,把扶摇院的庭院摆得没有落脚处,只能挪到廊下又放。领头的几位嬷嬷说明来意,太子殿下今晚就要迎孙步玥进宫。礼服由尚衣局的宫人赶制,傍晚前送来,到时再为她梳妆,等宫里的车一来,立刻就能坐了车进宫。 孙步玥整晚没睡,熬得眼窝深陷,披头散发地坐在屋里哭闹不休。宫里的嬷嬷要教习她规矩也不得,最后不知是哪位姑姑,开了一个金漆描花鸟的箱子,里面是全套红宝石或镶金点翠的头面,孙步玥一双泪眼里照出首饰的光亮,渐渐地止了哭,开始任那些嬷嬷摆弄。 在太子准备迎娶侧妃的同时,皇帝陛下躺在寝宫的龙榻上,因为心悸而频频惊醒。 今日轮到荣王和寿王侍疾,皇帝刚睡过去不久,又一次莫名惊醒,明黄色的里衣已经汗湿了一片。 他叫来王保,气虚声弱地问道:“十六皇子呢?” 王保垂首侍立,恭敬地答道:“陛下您忘了,十六皇子已经册封为太子了,如今正在东宫呢。” 皇帝这才记起来,“哦”了一声,看到榻边的两位王爷,又皱眉问道:“世安王呢?” 王保又回答道:“世安王出征安南,捷报已经传回宫中,人还在回来的路上呢。” “出征安南?”皇帝皱眉喃喃重复了几遍。 “孙大人呢?”他又问道。 朝中孙姓的大人很多,但皇帝陛下亲自问起的孙大人只能有一个,王保再次答道:“孙大人如今正在内阁与阁老大人们议事。” 孙怀蔚在正月前已经被授了内阁次辅的官职,今日入朝便直接去了内阁报到,无人不奉承,连年过花甲的首辅章大人也对他礼遇有加。 “去把孙大人叫来,朕有话跟他说。”皇帝吩咐完,又把两位王爷打发走,躺在龙榻上长长舒了口气。 一会儿孙怀蔚来了,皇帝两眼有些昏花,朦胧中瞧见一个穿着绯色朝服的高大少年进来,风姿笔挺,气度沉稳,紧皱的眉头略微松了松,唤了声:“孙爱卿。” 孙怀蔚疾步走到榻边,向皇帝行了礼,就被一双苍老的手拉了起来。皇帝紧紧地握着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颤巍巍道:“孙爱卿,朕刚才做了个梦。” 孙怀蔚看着榻上病气缠身的皇帝,瘦骨嶙峋,年老衰弱,哪里还有一点九五至尊的气势,只是个濒死的五旬老人。 “陛下做了什么梦,可否说给臣听听?”他一双星眸诚恳而真挚,看不出半分对眼前老人的厌恶嫌弃。人生如戏,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朕梦到父皇了。梦里面的父皇还是盛年,大皇兄领着我去向父皇请安,父皇却只看到大皇兄,丝毫没注意到我,任我怎么在他面前说话,跳动,他就是不看我一眼。” 孙怀蔚眉梢轻动,皇帝陛下竟称自己为“我”,看来已经病入膏肓了。 “陛下,梦都是反的,天下皆知陛下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嫡子,八岁便被立为皇位继承人。世安王只是区区王爷罢。” “不,不是的!”皇帝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老眼飘忽,“父皇一直是想立大皇兄为太子的!莫不是祖训要求立嫡不立长,群臣反对,父皇不会立我的!八年!当年的国本之争持续了八年啊!” 皇帝放开他,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冒金星,又是一阵心悸头晕。 “陛下!”孙怀蔚皱眉唤了一声,宫女取来皇帝常服食的金丹,他倒了一粒,和着掺了朱砂的水给皇帝喂了进去。 皇帝连吐了几口在他的朝服上,最后艰难地把金丹咽下,昏昏睡了过去。 孙怀蔚不能走,留在殿中等候,不过等了半刻钟,榻上又是一声惊惶的呼声,皇帝再次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 “孙爱卿!” “臣在。”孙怀蔚侍立在旁,皇帝看见他,吐了口气,道:“朕又梦见太子了。” 他挑了挑眉,明白皇帝所说的太子绝不是如今东宫里住着的太子,而是日前被处死的那位嫡长子,但他还是说道:“陛下应该是太过思念太子了,不如现在让宫人把太子传唤来?” 皇帝怔了怔,以为他真的没明白自己指的是哪位“太子”,摇摇头不作解释,脑海里却回忆起刚才梦见的场景。梦里的前太子披头散发,鲜血淋漓,瞪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为什么要冤枉他。还有皇长孙,那个不满十岁的孙儿,双瞳流血,无声地望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朕?明明是你们谋反在先啊!我儿和孙大人亲手将你们拿下,证据确凿,你们为何死不认罪! 皇帝内心经历了一番纠缠,半晌才对孙怀蔚说道:“孙爱卿,朕近来为何总是困倦无力,莫不是上天对朕有什么不满,以此来惩戒朕的?” “陛下勤政爱民,福泽天下,上天怎么会对陛下不满。”孙怀蔚尊敬而诚恳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天子一怒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不行,朕还是放心不下,你速速为朕作青辞一首,向上天表明朕的心迹。”皇帝面色凝重,语气毋庸置疑,又恢复了往日刚愎自用的常态。 孙怀蔚只能领命,由宫女引他到殿侧的偏殿,蘸了红色的颜料开始书写。 日落西山前,他将写好的青辞呈到皇帝面前,皇帝双眼浑浊,只能看到纸上模糊成一片的朱红字迹,像一滩血迹,刺目净心,他让孙怀蔚念一遍。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吾皇,万寿无疆……” 皇帝听到这里时,脸上现出难得的笑容,等他念完,立刻让宫人送到自己最信任的纯一道长处,让道长即刻举行斋蘸献给上天。 看着事情处理妥当,皇帝陛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但总觉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闷得慌,一连又深吸了几口,肺里忽然似有锥子在扎,一阵刺痛,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进气不如出的多。 “陛下?”孙怀蔚注意到他的异常,皱眉问道。 皇帝摆摆手,示意无妨,颇费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这回世安王大败安南军,等他班师回朝,你说朕再赏他什么好?” “世安王军功煊赫,前征匈奴,后战安南,如今尽得百姓爱戴,臣以为金银珠宝也比不过归来时有民众夹道相迎。”孙怀蔚恭敬地说道,语意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世安王的崇敬。 皇帝猛地翻回身来,瞳孔撑大,瞪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夹道相迎?” “是的陛下。王爷大胜归来,安南的百姓一直把军队送到边境,据说当时万人空巷,人声喧腾,场面一度非常热烈。”孙怀蔚含笑说道,侧眼注视帝王微妙的表情变化。 “万人空巷?”皇帝喃喃重复,两片紫中泛白的薄唇开开合合,神色阴晴不定。 薄暮迫临,金乌坠入了云层中,蔼蔼的暮光耀进空落落的大殿,微红的光晕中可见空中漂浮的尘埃,孙怀蔚微微虚了虚眼,嗅到了身边帝王的恐惧与愤怒。 出寝殿后,他立刻召来心腹,沉声问道:“人都安排好了吗?” 对方回道:“都安排妥了,约有五百余人,从东城门到宫门,明日辰时前就会着百姓衣服,在道路两旁‘恭迎’回城的军队。” 孙怀蔚嘴角微微上扬,一侧梨涡昙花般闪现而过,清辉一般的眉目间隐隐凝着层戾气。他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眺望,浓郁的暮色将层云合拢,深重的郁紫色像要压下来,天与地将合之际,有一个月白色的高大身影挺身立于殿外。 那是?他虚了虚眼。是陆玉武。 “该有个宫人提醒提醒他,即便是世孙,没有陛下的特诏,也不能夜宿宫中。”孙怀蔚抬了抬眉,自顾自说完,抬脚离开。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太监跑下去和陆玉武说话,他听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向大殿的方向拱手行了礼,转身往宫门处走去。 第二日清晨,京中大雾,乳白色的雾中隐隐可辨黑褐色的马匹,以及马匹后乌泱泱连绵的军队。 世安王和二子陆平里带军归来,因此时还未到辰时,只恐惊扰了城中百姓安眠,因此军队走得悄无声息,世安王乘着坐骑,勒马缓行。 “王爷回来了!”大雾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四周纷纷涌出居民,竞相高呼“王爷回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陆平里骑在前面,看出不远处有不少百姓聚集,街边本来只有准备摆早市的商贩,此时人却越聚越多,并且像事先安排好一般,整齐地列在道路两旁,不停高声欢呼“王爷回来了”,“王爷千岁”! 陆平里最初还带着笑意,望向两边的民众,从集市中心一路行来,人反增不减,呼声高涨,震耳发聩,甚至有人燃起了鞭炮庆贺世安王回京,他扭头还发现一些店家酒楼竟挂起了红绸,上面写着“世安王千千岁”一类的话。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汹涌的暗流都藏在水下。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世安王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回应热情的百姓,但面色比进城前沉了几分,上扬的剑眉也微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父亲?”陆平里放慢了速度,等世安王近前时悄悄说道,“我总觉得不对劲。” 当日从安南离开时,那儿的民众也是这般欢送,但那是因为他们率军平定了战乱,让安南人不用再颠沛流离,饱受战乱的苦楚。可金陵城中的人又是为什么呢?之前他们刚从宣府回来时也没有受过这么大的阵仗? 世安王沉眉道:“先不回府了,直接去宫中向皇上复命。派人回府通知玉武,让他赶到宫门下等我们。” 看父亲的神色,陆平里心里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就是有人心怀不轨,企图陷害!故意造成这样的现象让满朝知道父亲已是功高盖主,人心所向了。皇上本就生性多疑,父亲的身份也有别于一般亲王,若是让贼臣得逞,等着王府的恐怕就是灭族抄家之罪。 急行至宫门口时,陆玉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三人匆忙进宫,世安王交出了随身佩带的刀,卸了盔甲,一身常服跪在殿上,毕恭毕敬地领着子孙向皇帝叩首。 皇帝只穿一身中衣,坐在龙榻边,对跪得诚恳的世安王抬了抬手,气息短促,断断续续地道:“皇兄辛苦了。” “臣,为陛下而战,不辛苦!”世安王说完又结结实实地叩首。 “为朕而战。”皇帝轻笑了两声,随后殿内沉寂了良久。陆玉武跟着祖父和二叔跪在冰凉的地上,此时城中雾气散尽,金光耀日,投入大殿内将他屈膝弯腰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埋在自己的阴影里,看着地砖上折射出的光芒觉得非常刺目。从小他就不喜欢进这皇宫,更不喜欢这位皇帝。 自他有记忆以来,皇帝就总是在让祖父去这儿去那儿征战,孩童时代起,他就发现这位陛下看祖父的眼神永远这么怪异,刻意亲近也掩藏不住的猜忌,随着他长大,那分猜忌愈演愈烈,甚至到了今日,他捕捉到了浓重的猜忌下闪过的一丝畏惧。 他到底在畏惧什么?陆玉武垂首蹙了蹙眉,殿中越发沉寂,他连大气也不敢出。 “皇兄这回想要什么赏赐?” 终于等到皇帝说话,他松了口气,又听身旁的祖父答道:“臣为君效力是本分,不敢奢求赏赐。” 皇帝轻笑了一声,道:“朕把这皇位赐给你如何?” “陛下!”世安王面色惊变,连连叩首,“臣惶恐,万死不敢!”身后的陆平里和陆玉武也意识到局势不妙,浴血征战的脊梁俯得更低,冷汗涔涔。 “不敢?”皇帝起身站起来,一双脚如落在棉花中,站立不稳,刚迈了两步更是气喘声嘶,不得不由王保搀扶着。身子越是糟糕,他对大殿上三人的忌惮越是厉害。明明皇兄长他十来岁,为何至今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而皇兄还一如昔日风采,朱颜鹤发。他是不是一直都在等着自己驾崩? “哼。”皇帝艰难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指叩了叩他的脑袋,“你都让城中百姓夹道相迎了,下一步难道不是让文武百官向你跪拜?” “皇兄,朕不傻。”天子说完这句时两眼发黑,差点往后栽了下去,幸而被王保扶住,他恢复了会儿,又转到陆玉武面前。“听说侄孙前日便回京了,为何不先来见见皇叔祖?” “臣前日归来得晚,昨日进宫时,王公公说陛下还未起,臣在殿外等到日落时分,非诏不得夜宿宫中,臣只好离开。” 他越说越觉察到此事不妙。果然当皇帝问王保时,王保矢口否认昨日见过他。 “欺君?”皇帝撑手抚了抚额,喃喃又重复了几遍,“欺君”。转头问王保,“我朝欺君之罪应该怎么论?” “其罪当诛,陛下。”王保恭敬地答道。 “陛下!”躬腰屈膝的世安王这时才挺起身,想为孙儿争辩,却被皇帝抬手打断,“皇兄以为朕真是那等不计手足之情的人?” 陆玉武俯伏在大殿冰凉的地砖上,情绪被压成了一根极细的线,细得立刻就会绷断。一切都是有人蓄意为之,要置他们世安王一脉于死地。 “陛下!” 殿门外奔来一个宫人,一头栽跪在大殿上,殿中众人都被这太监尖尖细细的声音喊得心头发紧,陆玉武脑子里那根线差点就绷不住,断裂开来。 “何事?”皇帝皱眉问道。 “陛下,宣府加急,匈奴不顾之前签下的条约,又犯我大夏边境!” “怎么会这样?”没等皇帝开口,世安王扯过禀报太监的衣领,沉眉怒问道。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太监被王爷的气势吓着了,浑身哆嗦。 “陛下,臣愿领兵,即刻前往宣府平定匈奴军!”似乎刚才帝王的威胁从未发生,世安王抱拳请命,声如洪钟,又变回那个征战沙场,铮铮铁骨的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临别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良久,大殿内传来帝王自嘲般的笑声,笑得声嘶气竭,伴随着世安王三人走出宫门,跨上战马。 孙怀蔚处理完公务回府时,已是华灯初上,明月凝辉之际,刚过元宵,卫国公府却只挂了稀稀落落的灯笼,烛火黯淡,反而显出月光皎洁,照得整个府院冷清而落寞。 他在游廊处拐了弯,没有回扶摇院,跟在身后的蒋驭忍不住问了声:“大人不先回去看高姑娘吗?” 孙怀蔚只侧目沉了沉眉,蒋驭立刻闭了嘴,不再说什么。其实他很想劝大人,目前姜姑娘恐怕还在气头上,不会见大人。昨晚他依命令把姜姑娘送到大人房中,他不知道大人对她做了什么,但是猜也能猜到,姜姑娘出来时面色冷淡,语意寒凉,真成了个冰美人。 孙怀蔚一路走到凝辉院的月洞门前,问丫鬟表姑娘在不在,丫鬟回说表姑娘和三小姐去了段府,还没回来。蒋驭听了以为大人要回去,没想到见他还是踏进了庭院。 不在更好,他是来找正房的老太婆的。清冷的月辉下,玄色的羽缎披风衬着孙大人白皙如玉的面孔,清逸的少年不经意带了几分诡异之色。 老太太正闭目卧于榻上,门帘掀起处,屋里的丫鬟纷纷回头看去,只见冰玉一般的少爷面色冷峻,薄唇轻启,吐出两个低沉威严的字:“出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绣芙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早听到了庶孙的声音,也并不睁眼,只淡淡道:“这屋里我还做得主,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好。”旁人在也无妨,“我要娶承钰为妻。”他开门见山,也不想和她废话。 “不可能。”老太太更不想和他废话。 “我只是来通知你,不是问你答不答应的。你在承钰心里很重要,我才给了你这个面子,亲自来知会你一声,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孙怀蔚语气淡淡,却不容质疑。 榻上的老人终于睁开了眼,朗声笑道:“只要我不松口,钰儿绝不会嫁给你。你也知道我在她心里的位置,她向来乖巧孝顺,从不会违逆她的外祖母。” “我也不怕你暗地里叫人,索了我这老太婆的命,我早在你背弃师恩情义,残害血亲时就写下了遗嘱,上面并无其他,只是嘱咐钰儿万不能嫁给你。到时我死了,自会有人交给钰儿。” 孙怀蔚虚了虚眼,他一向对情绪有极强的控制能力,此时却也气得不由轻微发颤,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对榻上那个浸淫侯门深宅一辈子的老妪,他明白一切只能徐徐图之。 走出庭院时,他听到有丫鬟在通传世安王来府上,不由皱了皱眉。卫国公府与王府向来有嫌隙,几十年老死不相往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互通门户了?更何况这世安王不是应该在校场点兵出征吗?为何这时又来国公府? 难道那个老太婆是想现在就将承钰的亲事定下? “你去看看。”孙怀蔚对蒋驭说了一句,蒋驭领命,神出鬼没一般潜回正房。 世安王回府后,听儿媳说起离开这几月国公府中发生的事,陆平里和陆玉武已经戎装待发时,他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快出城门时让他们先行一步,自己打马回来,赶到国公府来见她一面。 没想到进去后却没能见上她一面,因为老太太听说世安王来了后,忙让绣芙放了帘幔下来。 “你还是不愿意见我?”世安王有些感伤。 帘幔里的人回道:“我现在这副模样,不想让你看到。”她更愿意他再想起自己时,还是美的样子。 世安王叹了口气,心里堵着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自己这回注定是有去无回。若是战败,自当横死沙场,若是胜了,宫中那位更不能容他。 “你为什么叹气?”良久,帘幔内的老妇问道。 “我这一去,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人都说‘死生为虚诞,彭殇为妄作’,我只愿你我就此释怀,我倒也罢了,你还有漫漫几十年的余生,若再为我这个孤寡老头子堵着一口气,实在不值当。” 老太太听他一个见惯生死的武将说出这样伤感的话,反而笑出声来,道:“我哪里就为你堵着一口气了,你这话说得,像咱们再也见不着一样。日后我把外孙女嫁到你们王府,难道你不来自己孙子的婚宴了?” “你想把那小丫头许给玉武?”世安王惊喜道,“咱们的小外孙女,我倒是许久未见了。” 老太太在帐内抿嘴一笑,像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心情。“钰儿刚吃过晚膳,跑去找她表妹玩了,你不早来一步,不然也能见见她。” “对了,过几日是咱们女孩儿的生辰,若她在世,也该有二十九岁了。” “咱们女孩儿”。世安王笑了笑,听她说得坦然,知道她已经把往事放下。赴死之前能得她这样一句话,他也无憾了。 他一走,蒋驭便鬼魅一般回到汀兰院,一字不落地将二人对话转述给孙怀蔚。孙大人沉眉坐在书案前,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轻轻叩击书案。看着面前摆着几年前承钰送来的陶瓶,心里一片了然。 此时城外的陆玉武已经率兵行出了几十里,不过军队中多出了两个人物。一个是和尚闻道,一个是武安侯长女段越珊。 闻道是在回府时便挡在他眼前,劝他就此起兵谋反,不用管宣府的事。 他当时军务缠身,实在没工夫收拾闻道。他一个和尚,除了混来王府,每天劝他谋反外还会做什么。或许算了几个准卦,在母亲怀孕前算出她有孕,可现在又来说若是他不谋反,母亲肚里的妹妹就会胎死腹中。 陆玉武当场给了他一拳,闻道捂着青肿的脸依然在说着“谋反”的话。谋反也就罢了,可宣府那边不能不去。他没见过匈奴大军有多么凶残暴虐,没见过边境流民水深火热的生活,没见过尸横遍野,十室九空!这个自私的和尚只为了自己的抱负野心一味劝他谋反。 陆玉武最终没有搭理他,整装上马往宣府的方向行去,但那和尚不死心,自己骑了匹马追来,一定要做他的谋士。 手下养着的幕僚多他一个也不多,局势紧急,他也不想再多计较,就让他跟着军队,只是生死由他。 而段越珊则是一早就在城门等他,斩钉截铁地说要跟着他行军打仗,还拿出了武安侯的一封修书。修书是她跪求了一整天才从她父亲处求到的,就是要答允让她跟着陆玉武去宣府抗击匈奴。她连整套的战袍都穿在身上了,圆滚滚的一团火红,骑在白马上英姿飒爽。 承钰也是段姨母来府上找二舅母哭诉时,才知道越珊表姐跟着北上的军队去了宣府。 “她和侯爷合起伙来瞒着我,侯爷修了一封信给她,还把他最喜欢的坐骑偷偷牵出来,让她骑着出了城。晚上人就走了,第二日发现时早出了城。我让侯爷派人去把她追回来,这都两日了还没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侯爷故意让人追不上的。我这辈子跟着他担惊受怕也够了,如今还来个小的折腾。” 段姨母手里的绢子也哭湿了,承钰乍听时吃惊不小,不过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像越珊表姐那样脂粉堆儿里的英雄,不让须眉的巾帼,实在不应该拘泥于闺阁琐碎。武安侯爷想来也是为有这样的女儿自豪的,不然也不会答允下,还偷偷掩护女儿出城。 “姨母放心,越珊表姐是武将之后,自小跟在侯爷身边耳濡目染,又习得一身好武艺,她会懂得保护自己的。况且就算侯爷答应了,王爷那边让不让她一个女子出战还不定呢。” 承钰帮着郭氏劝了好一阵,段姨母的情绪才没有刚来时那么激动。她连箱笼也收拾来了,和武安侯怄气,要在国公府住一段日子。 正月过后承钰不再去上女学,一来要照顾外祖母,二来她已经及笄,老太太让她跟着郭氏学习管家算账。因为前世她嫁给孙涵后,府里的事务都是她在打理,所以再学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费不了什么心神。 如今国公府三房境况各异。大房那边孙立言依旧做他的纨绔,只是身体每况愈下,近来承钰见他都是面色发青,两眼乌黑。孙怀薪自孙涵的事情后,一度又消沉回去,斗钱走马,还学会了眠花宿柳。 孙怀蔚迁出扶摇院,另择了处四进的院落住着,因为高之菱觉得偏院太小。孙步玥入宫后就再没回来过。二房里孙立德因为前太子的事被降了一品,现在老实本分地做他的六品小官。 而三房没了孙立行,叠柳坞门扉紧闭,卢氏每日只教儿子习字读书。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敏哥儿不能再参加科举入仕,但也不是就此没有出路。卢氏早看开了,打算等儿子再大些就带他回娘家,跟着他几个舅舅学武艺走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二月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段越珊走后,承钰越发找不到出门的必要,因为不要去跨院上女学,越发连院门也不出,老太太怕她在屋里闷出病来,才赶她出去找孙步琴游园逛街。 正月过后的二月并不见和暖许多,但不同于肃杀严寒的隆冬,她的心境平和了许多。不想再执着于孙怀蔚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把那个孤零零的孩子救回来,让他读书,一路陪着他科考入仕,用心爱了他这些年。 重生一世,她遇上他,他也遇上她,不管对错,他们相遇又相爱,没有负过这段缘分。但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他们能预测,能掌控的。承钰只知道心死了就是死了,她只愿自己悉心爱过的那个少年,平安顺遂,安宁荣乐,尽管她再也不想参与他的人生。 近来孙怀蔚比以往更加繁忙,忙得连回府的时间也没有。承钰好几次看到高之菱在垂花门处蹲着等他。 听说现任内阁首辅的章大人只会写两首青辞哄陛下高兴,除此之外毫无建树,而其余几位次辅也能力平庸,不过是朝中仅剩的几个有资历的官员。前太子一事后,国中失了许多栋梁之材,整个朝堂乌烟瘴气,民生混乱,陛下也不理国事,大小政务都落到了监国的太子和孙大人身上。 上面要哄着皇上,下面要管着百姓,孙大人似乎真的很累。 二月初的一日,承钰在去嫣然阁的路上碰到他,还以为他看到自己了,没想到下一刻高大阴郁的少年将手臂靠在水磨墙上,头就枕着手臂沉沉睡了过去。不过就那么一会儿,他又撑起来重新抖擞精神,拢了拢身上的玄色披风,步履如飞地向前走去,身后簇拥着一队带刀的护卫。 望着他清瘦的背影离开,她心里忽然生起一丝心痛,自己已经很久没再为他做过鞋袜衣服,不知道这些东西如今都是谁在为他做,够不够暖和,够不够舒服? 午后回去时她心情不免有几分沉重,日头甚暖,晒得人昏昏欲睡。她回了正房,绣芙说外祖母已经睡下了,她也就径直去暖阁的小床上睡下。 阳光透过隔扇照进屋里,又映在鹅黄色的纱帐上,承钰闭了眼,仍感觉细微的金光像细密的小刺,轻轻地扎在眼皮上,没有痛也没有痒,但她就是睡不安稳了。 朦胧辗转间连做了好几个梦,都是在没有结局前流水飞溅般消散。一会儿又似乎听到了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唱词不清,连曲调也是散漫的。她看到陆玉武,上前来牵住她的手,说:“你不爱听戏,我就带你去打秋千吧。” 远远都看到从前那个红木秋千架子了,她忽然醒过来,发现已是日落黄昏,屋里黯淡了许多,她一双手显得苍白瘦小,并没有玉武哥哥来牵住。 “平彤?绣桃?”暖阁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喊了几声,才把绣芙叫来了。 “怎么就只你一个人?”承钰问道。 “老太太和姑娘都在睡觉,丫鬟们见今日天气好,都在外头院子里晒太阳呢。”绣芙笑道。 “你怎么不去?” “我要去了,您和老太太醒了怎么办?”绣芙把衣裳拿来伺候承钰穿上,承钰一向知道她是个稳重人,果然当得起外祖母屋里的大丫鬟,便有心问了一句:“绣芙姐姐今年也有十九了吧,为何还不求外祖母给你配了人家?据我所知,不说外头那些管事们,就是院子里的妈妈们,哪个不上赶着想把绣芙姐姐讨了回去做儿媳妇呀。” 绣芙脸色微红,轻嗔道:“姑娘说的什么话,睡醒了就爱拿咱们这些丫鬟打趣,哪里就人人都抢着要了?” 承钰抿着嘴笑,不说话,又听绣芙说道:“我倒不急,横竖伺候老太太最要紧,倒是绣桃,我看她似乎……” 绣芙说到这儿,往四下里看了看,才继续道:“本来没打算和姑娘说的,但已经不是一两回了。就是二少爷的护卫头子,听说还是锦衣卫百户的蒋大人,我就看到绣桃和他说话,两人似乎很熟的样子。” “有这等事。”承钰很讶然,自己的贴身丫鬟和孙怀蔚的护卫来往,她竟然一无所知,半点都没察觉。 不过也有可能,那位蒋大人神出鬼没的功夫,元宵那晚她也不是没亲身感受过。 “所以姑娘不如问问绣桃,如果她真的有意,不如早把她配了,免得真做了什么不雅的事被发现,坏的可是姑娘屋里的名声。”绣芙伺候她穿好衣服,最后理了理垂流苏的云肩,说道。 承钰若有若思地点点头,心里做着打算。 晚膳后她就把绣桃单独叫到暖阁,问起她的意思。绣桃听她问是不是和蒋驭蒋大人有意时,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承钰从她眼里看出来惊恐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因为被发现了所以才害怕,柔声说道:“你如今也有十八九岁了,若是外祖母同意,也可以配出去了。眼下我并不想出嫁,你跟着我难免委屈。如果你真的喜欢那蒋大人,我就去求求外祖母。你觉得如何?” 绣桃听了怔了怔,随即“扑通”一声跪下来,对着承钰磕头如捣蒜,磕得漳绒的地毯都有了声响。承钰把她扶起来,哭笑不得,道:“就是愿意,也不用这样激动啊。” “不,姑娘,奴婢不愿意,求姑娘不要告诉老太太,奴婢对蒋大人没有那个意思!”绣桃哭起来。 承钰倒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了,问道:“那为何有人看到你和蒋大人时有来往,很亲密的样子?” 绣桃指天发誓地恨声说道:“叫说这起话的人烂了舌头,嘴里生疮!奴婢万没有和蒋大人私通,姑娘要相信奴婢啊。” “但没人会无缘无故冤枉你,人家必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来告诉我呀。”承钰蹙了蹙眉,她相信绣芙不是爱嚼舌根,诓骗主子的人,况且说了这话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绣桃简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了。她要怎么解释,难道实话实说,说蒋大人是二少爷派来问她姑娘的日常的?说二少爷近来繁忙,没功夫听她细讲,让她每日写了下来交给蒋大人? 不可能!若是说了姑娘必定要找二少爷,到时候二少爷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必定也饶不了自己。 可是她不想嫁给那个蒋驭啊!他们那些脖子系在腰上的武夫,粗鲁野蛮,和她说话从来冷着一张脸,不耐烦的样子。从前大少爷多好啊,就算对丫鬟,也是谦谦有礼的君子,从不会说一句重话。 她可不想嫁给那起粗人! 承钰见她只是哭,也不解释,有些生气,道:“明日你总得给我个解释。若是和蒋大人有意,我就求外祖母把你配了她,若是没有意,你也要给我个和他来往的理由。不然哪一天这事传了出去,我对人也有个解释,免得由她们编派我屋中的人没有规矩教养。” 绣桃抽抽搭搭地也不吭声,一会儿丫鬟来说世安王府的世子夫人来了,承钰才没再和她多说,出了暖阁去见姨母。 堂屋里外祖母和姨母已经在说话了,外祖母在问:“这么晚了还往外跑,你当心着肚里的孩子。” 大孙氏愁眉郁结,道:“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慌得很,肚里这个也不大安生。就觉得要来见见母亲和钰姐儿才心安。” “有什么好心慌的?你母亲我好端端在这儿呢,孕中切忌多思多虑。”老太太说道。 大孙氏点点头,看到承钰走出来,招呼她道:“好姐儿,快来姨母这儿坐着。” 承钰朝她走过去,宽慰道:“姨母是太想玉武哥哥了吧。玉武哥哥骁勇善战,出征不过是又能得陛下重赏,姨母该高兴才是。” 大孙氏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没再说话,一颗心莫名跳得厉害,“咚咚咚”地空响,闻着承钰身上淡淡的冷香,才觉得平静了一些。 掌灯前二房三房的人来向老太太请安,独不见大房的人。大孙氏不由蹙眉:“大哥房里也没个来请安的人了?” “你也不是不清楚你大哥的,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斗钱喝酒呢。”老太太叹了口气,她早就接受长子被养废了的事实,现在只求他爱惜身体,莫要让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大孙氏见母亲并没有提及大房的几个哥儿,知道她还在避忌那个庶孙,也就没再多问。 又和卢氏聊了聊敏哥儿日后的安排,士农工商,老太太虽然不愿意让孙子从商,但为今之计,让卢氏带回扬州娘家已是最好的安排,也幸而卢氏还有个殷实的娘家,至少敏哥儿这一世能衣食无忧。 “书还是要读,人从书里乖……”大孙氏和妯娌们说着话,心情平静了不少,正笑着对卢氏说要让敏哥儿多读书,外边有王府的管事摔了门帘扑进屋来,火烧屁股一般。 “这是怎么了?”大孙氏出门只带了几个丫鬟,管事特地从王府跑来,显然是出了大事,也来不及斥责他没规矩,她的太阳穴突突突跳动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雪谷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管事伏地大哭道:“夫人,出大事了!” “外边的人说王爷……王爷通敌叛国,皇上派了兵围剿,王爷已经……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大孙氏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这怎么可能呢! “府上来了好多官兵,领头的军爷这么说的,他说王爷的……王爷的人头现在已经送进宫里了。他们把世子抓走了,我是偷跑出来找夫人的。” 管事是个四五十的老人,自世安王开府建衙时就待在王府伺候,对王爷一家的感情不能不说是深厚。此时哭得涕泗横流,脸上纵横的褶子里全是眼泪。 “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大孙氏觉得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她直抽冷气。真的不是在做梦。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公公怎么会通敌叛国?不可能! “玉武呢?有玉武的消息吗?”大孙氏捂着肚子,俯身问管事,管事摇摇头,“只听军爷说王爷没了,没提到世孙和二少爷。” “那就是还活着的,还活着的……”大孙氏悲喜交加,双手瑟发起抖来,卢氏和郭氏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小姑子迷离恍惚的泪眼,也能感受到那股切肤之痛。 “老太太!”辛嬷嬷大叫了一声。此时一屋子人都照顾大孙氏去了,没注意到老太太在听说“王爷没了时”就晕了过去,承钰还坐在炕上发怔,双眼迷茫,错以为是午觉的乱梦还没醒,竟有如此荒唐无措的现实。 她在一阵错乱后听到辛嬷嬷的尖声叫喊,奔到她外祖母身边,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老人有丝毫反应。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看着辛嬷嬷上来为外祖母掐人中。大孙氏也含着眼泪,先来顾她母亲。 直到人中处留下红红的印子,老太太才悠悠醒转。一眼看到长女正扑簌簌地落眼泪,明白大局已定,他真的是死了,一时觉得喉头腥甜,“哇”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 屋里人彻底没了主意,连辛嬷嬷也慌了起来,承钰跪在她身边,不停地唤她,拿过绣芙拧来的热帕子给她擦嘴。老太太在那口血后彻底失了生机,木偶般直挺挺地躺在榻上,连话也说不出来。 一会儿大夫来了,给老太太瞧过后说是急火攻心之症,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而能不能再说话却不是定数。 祸从天降,承钰有种被巨石砸中的感觉,一面还是不愿相信事实,一面又被事实拿鞭子挥着赶着,去处理迎面而来的种种困难。 大夫留下药方,她忙安排丫鬟去灶上熬药,大孙氏由两个妯娌陪着,支肘埋着头哭泣,摧毁了肝肺一般地起伏,好几次因为喘不过气才停下。郭氏和卢氏静默不语,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无谓的。 老太太嘴唇也是僵的,承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喂下小半碗,她看到外祖母的眼角一直溢着清泪,一边擦她嘴角流出的药,一边帮她拭泪,等看到老人合了半晌的眼,她才站直身子,发现自己已经蹲得脚软腰酸。 转到次间去看大孙氏时,发现她已经没在哭泣了,额头贴在手腕处,手指上一枚翡翠镶金的戒指熠熠发光,承钰忽然觉得感慨,荣华富贵真不过一场过眼云烟,那些冷的硬的金玉也是世上最无情的东西,今日戴在一个人的身上,明日换了另外的人,依旧亮得耀眼。 “姨母。”她走过去轻轻握住大孙氏的手,“今晚您就在国公府歇下吧,天大的事明日再说。您休息好了,肚子里的妹妹才能好呀。那管事不是说没有玉武哥哥的消息吗?说不定玉武哥哥正在回来的路上,等他一回来,事情就会明了,王爷没有通敌叛国,一定是有人陷害!” 大孙氏这才抬头看了看外甥女,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和玉武多像啊,前一刻她还在想等这次玉武回来,就找媒人来提亲,谁知道祸事转瞬临头,打得人措手不及呢。 “是啊,小姑今晚就在府上先歇下吧,世子被召进宫中,你回去了在王府中也是孤零零一人,不如留在这里,我们陪着你,等明日有了消息,再回去不迟。”郭氏跟着劝道。 大孙氏有片刻的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得回去等着,一会儿伟里要是回来了没见到我,他会孤单的。” 世子夫妻俩当初虽然是因为要阻止各自的弟弟妹妹出嫁,才结了亲,但难得婚后二人相敬如宾,伉俪情深,一直以来都是京中夫人所羡慕的。 当下大家明白她记挂世子和王府,也就不再多劝,把她送出国公府角门,直到看她上了香车才各自回院。承钰见她状态不好,本来想跟着去王府陪她,但大孙氏让她留在府上好好照顾老太太,承钰只好不跟着去了。 珠缨香车出了胡同口,她抬头望了望金陵城的夜空,才发现不知为何,天空竟是红得出奇,是鲜血凝固后的暗红色,无边无际地铺在沉黑的天幕上,红与黑的交叠中,显出一种压迫人心的悲怆。 苍茫天际从金陵漫延到漠北时,成了冷冷的漆黑,漆黑下的大地冰雪覆盖,风雪怒号。银白的山谷燃起了许多红色的火把,像落在雪地上的殷殷血滴,鲜红刺目。 数千铁骑林立山谷,漫山遍野尽是手持冷剑的士兵,他们虎视眈眈,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被他们围困在山谷中心的世安王世孙,镇国大将军陆玉武! 山谷一端领兵的大将朝他大喊道:“逆臣,为何冥顽不灵!世安王的项上人头已经被送往京城,我奉劝你快快束手就擒,莫要再抗争了!” “崔连!”陆玉武看清无数火光簇拥中的大将,正是在他祖父麾下任职的副将,“我祖父待你不薄,从你只是一个无名兵卒时就提拔你,你今日为何恩将仇报,反助贼子诬陷我祖父!” 山谷中心传来的声音如洪钟一般,穿透茫茫风雪,响彻在众士兵的耳中,听得他们心中一凛。火光晃了晃,崔连感觉身下的坐骑不安分起来,勒了勒缰绳,重新镇定,“逆臣,明明是你们与匈奴军暗通,犯我大夏边境在先,如何反咬人!” “哼!”陆玉武冷笑不语。当初他和祖父二叔早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为了边境百姓,还是毅然决定出战。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有人精心布置好的,起初军队屡战屡败,敌军似乎对他们的作战部署了若指掌,正当他们揪出敌军内应时,却被逆贼反诬为通敌叛国。 而那时匈奴偷袭,他们顾不得许多,整装迎战。他和祖父率军正面出击,二叔和段越珊留在后方作为援军。没成想这一战开战后,军队反将矛头对准了他和祖父,我军叛变,敌军气势汹涌,两相夹击,他亲眼看到体力不支的祖父被自己信任的副将亲手斩于马下。 他来不及悲伤,只能纵马杀出一条血海,驰骋奔到这片山谷时,四面八方忽然涌出另外三军,腹背受敌,他被包围了。 山谷那端的崔连抬手示意,千军出动,火山流焰般滔滔滚下山谷,朝中心涌去。 “取逆臣首级,赏黄金千两!” 士兵们的心不再为将军的声音颤抖,灼人的火光就是金子的光芒,银白色战袍的陆玉武,在他们眼中成了白花花的银两。 但这银两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陆玉武勒紧缰绳,身下的黑马也意识到了战况的紧急,喘着粗气带主人在山谷中疾驰,身后铁骑洪流般倾泻而来。黑马上的将军手持利剑,气势如虹,将扑来的士兵一一斩落下马。 山巅大将眼看那道银白色的身影就要奔往出口,又指挥东西两路军队出击,一时间山谷火把满布,铺天盖地,把漆黑的夜色映得诡异妖冶。 近出口处,陆玉武不再理会后面的追兵,而是挥剑砍向了两旁林立的树木。将军的剑削铁如泥,积满厚雪的大树应声倒下,落在地上激起千层雪花,终挡住了士兵的去路。 —— 承钰回屋后仍是守在外祖母的榻前,她发现老人虽闭着眼,眼角仍不断有清泪划过太阳穴,她只得一直在旁边为外祖母拭泪。 心里不禁犯疑,外祖母当时只听了世安王身死的消息,就晕了过去,不是一直都说王府与国公府有积年的嫌隙吗?外祖母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想不明白,等更漏过了子时,听老人的呼吸逐渐平缓,眼角也不再溢泪,应该是睡着了,承钰这才去了暖阁。 虽然已是夜深人静,但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睡得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担心。 平彤在屏风后的榻上守夜,听到自家姑娘不停翻身的声音,极不安稳,劝了一句:“姑娘,您就什么也别想了,先睡下吧,不然明日哪来精力照顾老太太呀?” 承钰在静夜里听到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心里有片刻的安宁,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不认罪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明天的事只会更多更急,她要亲自去王府陪姨母,看看情况,还要回来照顾外祖母。老人晕厥醒来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还得再让人寻些名医回来瞧瞧。 可是玉武哥哥呢?他现在到底在哪儿?是生还是死?未知的恐惧在黑暗中蛇一般绞缠住她,她只要一闭眼,就忍不住想到他会不会已经不在了,然后在一阵惊悸中猛然睁开眼,和满目的黑暗长久对视。 如此这般的反复折磨,她在心神俱衰的那刻才明白,他就如一座沉默不语的青山,从不提及为她挡过多少风雪。如今这座山轰然倒坍,她看到山后吞没星云的洪流,再没了主意。 卯时老太太那边的灯被点亮,承钰还是没睡着,索性起身,去堂屋看外祖母。 原来老太太是渴了,绣芙端来一碗温热的梨子水,承钰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屋子正中燃着银炭,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承钰不知道这种短暂的安宁还能持续多久,只能心乱如麻地等待。 此时天光未亮,国公府中一片沉寂,汀兰院里却是灯火大亮,阁老大人孙怀蔚也是一夜未眠。堆积如山的公文只能让人搬回府上再阅,一半是弹劾他的文章,一半是斥责皇帝太子的文章。 他在无数次笔走游龙后,终于忍不住心里积压的愤怒,一把推开紫檀木书案上一摞摞的公文,骂道:“这些狗屁言官,成日里就知道弹劾这个训斥那个,到真做实事的时候没一个能用的!弹劾我?那黄河决堤的水你们去治,贵州的难民问题你们来解决!” “读了几十年的书就知道用来放屁!” 容芷连忙上去捡掉落的公文,又听清脆的“喀嚓”声响,孙怀蔚把手里的笔杆也折断了,撑着头坐在太师椅上深深地吸气。 他此时甚至有些怀念当初在朝堂上,成日与自己争锋相对的太子派系,至少他们是有真本事的人! 门外走来锦衣卫的人,说世安王世子仍是不肯承认谋逆,指挥使大人已经亲自去审讯了。 “太子殿下呢?” 来人听孙大人冰冷严厉的声音中略带疲乏,回道:“殿下还在行宫……休息。” 孙怀蔚长长地吸了口气,若不是有外人在这里,他还想骂。以前有前太子在时,十六皇子迫于压力,尚且知道努力上进,如今大局初定,他似乎松懈了不少,只在宫里专等皇帝咽气,好龙袍加身,自己坐上皇位。 沉眉半晌,他才开口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你们指挥使大人,我随后就来。” 说完他让容芷伺候他换衣洗漱,披上玄色鹤氅流星般地出了门,身后跟着一队护卫。只是离开之前,容芷问了句:“您又走了,待会儿高姑娘醒来不见您,又会闹了。” 听到“高姑娘”三字,孙怀蔚紧绷的面色才有了一丝放松,他看了看厢房,说道:“你就告诉她,我今日会回来陪她用晚膳……罢了,你就说我今日会早些回来。” 他不敢许诺,若是到晚上回不来,她一定会守着一桌子的冷菜等他。 容芷很为难,又说:“可是这话已经连着说过一段日子了,昨日就不管用了,高姑娘一直哭着闹着要出府找您,奴婢们哄也哄不住。” 孙怀蔚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还是和她说,我今晚会回来陪她用膳。”说完便疾步走出了汀兰院。 容芷看着自家少爷离去的背影,心里不住犯疑。那位高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少爷明明很在乎她,但是从没动过她。容芷一直在边上伺候着,就见两人动作言语间很是亲密,但不像是男女相悦,更像是一对兄妹。 那高姑娘从来也只叫少爷哥哥,而且叫得奇怪,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哥哥”叫做“鸽鸽”,举止言谈像个顽劣女童一般。 最初高姑娘进府时,她还以为少爷喜新厌旧,把表姑娘忘了,但每每她守夜时,总能听到少爷在睡梦中喊表姑娘的名字,声音说不出的压抑和痛苦,似乎备受煎熬。 孙怀蔚赶到诏狱时,陆伟里已经成了个血人,浑身尽是鞭子落下的痕迹。他在牢狱一角的椅上坐下,冷眼看着锦衣卫的指挥使审讯,修长的手指不时在叩击在木桌上。看着那张和陆玉武几分相似的脸庞,心里生出一丝痛快。 “又晕了!”指挥使停了鞭子,递了下属一个眼神,马上有人提来冷水要往陆伟里身上泼去。这时黑暗角落里的孙怀蔚站起身,淡淡说了一句:“让我来。” 指挥使立刻躬身献上鞭子,不过孙怀蔚只瞟了一眼,没有接过,指挥使便收回鞭子,恭敬地退到一旁。 陆伟里在一桶冷水的刺激后醒来,就见迎面站着个冷面如霜的男子,暗淡的牢房中,那张白皙的脸白得刺眼,越发显得长眉乌浓,眸子黑亮。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入了地狱。 “世子?”孙怀蔚歪了歪唇角,“咱们做个交易如何?只要你承认你父亲世安王通敌叛国,我就求皇上不再牵连你,王位保留,依旧由你继承。” 陆伟里怒吼道:“我父亲绝不可能通敌叛国!绝不可能!就是有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蒙了陛下的眼!我要面圣,我要见皇上!” “世子别激动。你要见皇上,可皇上并不想见你。”孙怀蔚嘴角噙着笑意,诡异莫测,“否则我们也不必来诏狱。” “我奉劝世子还是好好考虑刚才的条件,若我没记错,如今世子夫人还有孕在身吧?” 昏暗中看不清陆伟里满脸血污的面庞,但孙怀蔚很确定,在听到“世子夫人”的一刻,那双眼里的泪光抖动了一下。 “听说世子夫人深夜从国公府回去,想必还在家中等着世子呢。世子怎么舍得让尊夫人为你担惊受怕?” 孙怀蔚一双星眸蛇一般咬住陆伟里,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化,他看着眼前人纠结起来,心里觉得很满意。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纠结只在那么一瞬,下一秒陆伟里含泪的目光重新坚定,他听到他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就算死,我也不会指认莫须有的罪名!” “世子可想好了?”孙怀蔚虚了虚眼。 陆伟里迎着那双星眸灼人的光亮,挺直脊梁,朗声道:“我父亲绝不会通敌叛国!” 那道灼人的光亮转瞬消失,孙怀蔚侧头对指挥使抬了抬手,牢狱中只听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随后渐渐没了声息,衙役们面目表情地上前收拾尸体。 “世安王府,抄了吧。”临走时他又丢下一句,随后出了诏狱,坐上马车往皇宫赶去。 进宫时天已大亮,远处群山连绵,罩在一片冷绿的雾气中。一夜未眠,他看着东升的旭日有些虚浮刺目,微眯了眼往太子的宫殿走去。 太子刚从孙步玥的寝宫出来,来正殿见他时,还是一副云雨后的餍足相。 “你这妹妹生得好啊。”太子拍了拍他的肩,对上他那双清冷的眸子,知道他会是这反应,也不意外,问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不认,杀了。” 太子沉吟着点头,“给匈奴的黄金都运过去了吗?” “都运过去了。”匈奴军贪婪暴戾,收不到钱怎么会替他们办事。这件事他筹划了有大半年,前太子还在时就有了想法。先派人和匈奴谈判,许他们黄金百万,让其毁约来侵犯边境,届时世安王来迎战时,里应外合,趁此灭了世安王一脉。 其实根本不用送黄金,就凭匈奴人对世安王祖孙二人的恨意,足以说动他们再犯边境。 “父皇有所察觉吗?”太子喝了口茶,还是有些担心。 “皇帝陛下整日昏睡,已经很久没问过朝堂之事了。”孙怀蔚说道,顿了顿,又道,“太子理应更加勤勉,泱泱大夏朝,不久就是您的了。” 太子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自从孙步玥被送进宫后,他恨不得日日不离开她,陪她游湖赏花,的确荒废了些日子。 “都说英雄难过没人关,以前还不以为然,觉得女人不过如此,现在才似乎尝到几番滋味……”太子摸了摸下巴,“想来孙大人年轻,还没遇到让你牵肠挂肚的人儿吧?” 牵肠挂肚?何止是牵肠挂肚,他恨不得把心也掏出来捧到她面前,可是她如今怕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孙怀蔚牵了牵嘴角,笑得很苦涩,就听太子转了话题,在说:“孤今日就会去处理政事,你不必担心。世安王的余孽还没抓到,放松不得。” “是。”他说道,两人又谈了会儿事,他转身出了正殿,往内阁所在的文渊阁走去。 刚下石阶就被一个大红丽色的身影拦住,孙怀蔚淡淡抬眉,看着面前妖娆红妆的孙步玥,“何事?” “我刚才在门外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孙步玥进宫后盛宠加身,比之从前更为跋扈,连从前的和嘉郡主也渐渐不放在眼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称王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所以呢?” 孙步玥红唇轻撇,不耐道:“我听到你们在说世安王的余孽未除?为什么要这么说?” “世安王通敌叛国,现在陛下盛怒,要将其一网打尽。”孙怀蔚挑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怎么可能?武表哥呢?”她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襟,花容失色。 “他当然也留不得。”孙怀蔚拂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却又被她拉住衣袖。 “我求求你,救救武表哥,不要杀了他!”那是她想了十年的梦,她已经把爱他想他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他死了,过去的十年就真成了一片空白,太可怕了! “孙侧妃,你如今已经嫁给太子殿下了。”孙怀蔚虚了虚眼,狠狠甩开她拉住衣袖的手,没想到她追着过来又狠狠拽住。 “你以为我想嫁吗?你以为我想做这太子侧妃吗!”浓郁妆容下的一双凤眼流出泪来,红唇颤抖道,“你不知道我过得多痛苦,我明明是要嫁给武表哥的,都怪那个姜承钰!都怪她!她为什么要来金陵,她为什么要出现在他面前!” 孙怀蔚皱眉盯着她,冷淡道:“侧妃如今得殿下盛宠,养尊处优,臣不知道侧妃过得有多痛苦。臣只知道侧妃若再说臣妻一句不是,就是殿下也护不了您!” 这话何其耳熟!孙步玥凤眼圆睁,花容闪过几丝讶然。“臣妻?你和她已经成亲了?” “迟早的事。”孙怀蔚最终甩开她,大步离去,剩她一人站在空寂的殿外发怔。不管姜承钰是不是会嫁给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救武表哥,那人虽是她的二哥,但明显不会和自己站在一起,她需要一个同盟者,一个和她利益共存,并且万事都听她计较的人。 辰时过了三刻,承钰见庭院里的白雾渐渐消散,青石板上铺了层金光,知道今日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天,喂完外祖母的药,就出了国公府,打算到世安王府看看。 上车前卢氏带着孙步琴赶了过来,说要一同去,而郭氏则留在院里劝慰段姨母。段越珊虽然不是叛军,但受此牵连,如今生死不明,她母亲怄得肝肠寸断,武安侯今早派人来接,段姨母是如何也不肯回去见他。 香车还未进世安王府所在的胡同,承钰就听到有嘈杂的人声,轻轻掀起车帘一角,看到胡同口围了许多老百姓,交头接耳,在小心地说着什么。 一阵莫名的心悸袭来,她觉得前面似乎有不好的事在等着自己,三舅舅去世时的那种无力感又猛烈地袭来,车进了胡同,她发现自己手软脚软,没有勇气下车。 孙步琴最先下去,承钰低头弯腰出来时,就听到她在说:“咦,王府的门怎么开着?一个人也没有。” 胃里有只老鼠在冲撞,翻江倒海。承钰忍着紧张,抬头看去,果然见门洞大开,王府中再无一人,只门口那两个石狮子还安静地坐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卢氏下车来见了这场景,惊呼一声。走进去一看,昔日井井有条的王府如今一片杂乱,残垣断井,还有东西在焚烧,冒着滚滚白烟。 “姨母呢?”承钰脚下生风一般往大孙氏住的院子奔去,府中一片破败景象,阳光下格外扎眼,孙步琴和卢氏跟过来,听她唤“姨母”的声音,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姨母?”承钰跑到正房,房门虚掩着,屋内光线晦暗,她站在洒满阳光的门外,忽然觉得生与死的距离也不过一个门槛。 房梁上悬着三尺白绫,一身华服,妆容淡雅的大孙氏挂在上面,面色平静,阖目长眠。裙摆下露出一双秋香色绣芙蓉花的绣鞋,还是过年时自己给她做的。 “啊——” 那声惊叫穿骨刺心,从她孱弱的身体里发出,带着积郁深久的悲伤和恐惧,把满院的阳光也扎破了,空气里浮荡着细微的尘埃,像是什么东西消散了,再也摸不着。 千里之外的峭壁洞崖中,陆玉武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地喘着气,一颗心突突突悸动得厉害,似乎马上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将军。”“世孙。”“玉武。” 身边围上来一众人,他一一看过去,发现二叔,段越珊,军中几位大将,甚至和尚闻道都在。 “我这是?”他撑着想起来,手臂处立刻传来一阵撕扯的剧痛。 “你别动。”陆平里扶他慢慢坐起来,道,“你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是闻道师父找到了你。” “那你们?” “那日段姑娘在你们出发不久就看出了端倪,觉得不对,我们也一直没等到应援的信号,本想按兵不动,是段姑娘决定带兵出战。没想到事情果然不对,我们被自己人围困住,幸而人并不多,四下突击,终于逃到了这片山崖下。”陆平里说。 “事情大致明了,军中果然出了奸细,并且还不少。如今我们的兵折损过半,只剩了千余人。”段越珊恨声说道。 陆玉武摇摇头,“不仅仅是奸细,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要置我们于死地的陷阱!”他眼中泛起泪光,面对陆平里,哽咽道:“二叔,祖父没了!” 陆平里如雷击般,身体左右摇晃,差点站立不稳。若说有人设计陷害他们,他一点也不意外,但父亲竟然!从小在他心中,神砥一般存在的父亲竟然!。他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最坚定的信仰正在抽剥离去,自己霎时成了个空壳子,人生再没一点分量。 跟随世安王的大将们跪伏在地上哭泣,“我们誓死守卫的大夏,彻底抛弃我们了!” “不,大夏没有抛弃我们!”众将悲泣之时,忽然跳出一个沧桑的声音,大声呼道。人们不由向他望去,只见昏暗的洞崖中,那个满面风尘,长脸瘦削的和尚,面色凝重,庄严而不可侵犯。 “是朝无正臣,内有奸恶!” 陆玉武凝眸望向他,真是可笑,两日前此人跑到祖父面前游说,还被自己踢出了营帐,而此刻,肃穆沉重的他竟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闻道朗声说完,将士们瓮了瓮唇,想说他们并没有天子密诏,但又不自觉地齐齐看向陆玉武。 年轻的将军目光炯然,眉目英挺,眼角风情尽去,凝结着莫大的悲痛和愤慨。陆平里看看将士,又看看侄子,忽然跪在他面前,气沉丹田,道:“世孙是世安王嫡系,是正统皇室血脉,今日朝中有奸臣,我们拥世孙为王,出兵‘靖难’,清君侧!” 底下将士面面相觑,随即跪了下来,拱手齐声道:“愿誓死追随王爷,愿誓死追随王爷!” 陆玉武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向前,风口浪尖处,不容他再有任何的犹疑。他看向闻道,和尚面色如常,似乎万千丘壑尽在他的掌握中,他将倾尽毕生所学,助眼前的王登上皇位! —— 承钰是被卢氏背回去的。她在那声震破了肺腑的惊叫后,彻底失去了气力,有一刻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老太太听说长女自缢而亡,外孙女受了惊吓后昏厥不醒,急得眼仁突出,但奈何动弹不得,只能躺在榻上“啊啊”地干叫。绣芙陪着她,本来是想安慰老太太,但想到她如今什么也没了,心里发痛,竟跟着哭起来,直到被辛嬷嬷看到后斥责了几句,才擦干泪一心照顾起来。 孙步琴一直守在承钰床边,日暮时分终于见她睁了睁眼,忙凑上去唤她。她一张失了血色的唇瓣微动,琴儿听不清楚,把耳朵对着,才听见她似乎在说“什么时辰了?该喂外祖母吃药了……平彤,一会儿把那双虎头鞋拿来,我还差一点就做完了,下次姨母来的时候正好给她……” 琴儿越听越怕,带哭腔地喊了几声“表姐”,承钰“嗯”一声后又闭上眼睛睡过去。 “娘,表姐会不会死啊。”郭氏走进来,孙步琴泪眼汪汪地望着她母亲。郭氏叹了口气,“大夫看了说没有大碍,你别哭了,让你表姐好好休息。” 孙步琴这才收了眼泪,替承钰掖了掖被角,由郭氏拉去堂屋看祖母。 亥时前郭氏卢氏离开凝辉院,院中只点了几盏灯,昏黄的烛火下守着几个静默的丫鬟。暖阁中更是寂静,一点声响也无,但承钰在睡梦中,耳边却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一会儿是马儿的嘶鸣,一会儿是箭矢“嗖”地穿透空气,一会儿是女人们的尖叫声,哭声。声音的世界混沌一片,她的耳朵被撕扯着,丝毫不知道院外正走进来一个男子。 孙大人身穿泥金色长袍,外面罩着玄色鹤氅,一步一步往正房的方向走去。庑廊下的丫鬟看见了,想说什么,又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护卫,还是闭了嘴。 守在床边的绣芙看到一个清瘦高大的身影进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他冷冷的声音说:“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西去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可……”她不能离开老太太,但话还在舌尖,就被蒋驭一个凶恶的眼神瞪了回去,绣芙只好把话咽下,不舍地看了看沉睡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绕过孙怀蔚,出了房门。余下的二三等丫鬟也鱼贯离开。 孙怀蔚往暖阁走去,那里光线幽暗,只点了一小盏松油灯,两个丫鬟还坐在绣墩上发呆,相对无言,是平彤和绣桃。 “二少爷。”平彤先抬头看到他,哀求似的叫了一声,“二少爷,求你救救我们姑娘,她已经昏了一天了。” 平彤心思单纯,还只道姑娘仍和二少爷两情相悦,知道二少爷如今权大势大,希望他能救救承钰。 而绣桃看到他时,眼里只有惊恐,到发现他身后站着的蒋驭时,更是吓得“二少爷”也叫不出来,忽然又记起姑娘要把她许给蒋驭的事,额上冷汗涔涔。 “你们先出去。”孙怀蔚说,眼睛盯着架子床垂下的鹅黄帘幔,里面的锦被隐隐隆起一角,是他朝思暮想的小丫头。 平彤还有些犹豫,但看到绣桃先跑了出去,因为信任二少爷,也就跟着离开了。蒋驭识趣地退到暖阁外守着,屋内刹时只剩了他和承钰二人。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帘幔掀起处,看到她的脸,陷在樱粉色的锦被里,还像小时候那样,稚嫩易碎。 “灿灿?”他唤得轻柔极了,暖阁外的蒋驭耳朵动了动,心里不禁感慨,这世上怕是除了姜姑娘,再没有人能让大人这么温柔地说话了。 “灿灿?”他又叫了一声,被子裹着猫儿似的承钰似乎听到了,迷迷糊糊“嗯”一声。孙怀蔚见她还有知觉,欣喜地笑了笑,“该起来了,你都睡一天了,咱们出去走走好不好?我带你去逛秦淮河,那儿入夜之后美极了。” 曾经他们哪儿也去不了,整日困在国公府的深墙宅门中,但好歹两个人守在一起,忧对方所忧,喜对方所喜。如今他权势加身,见过再美的湖光山色,尝过再甜的甘醴佳肴,她却再也不愿和他厮守。 “灿灿。”他把手伸进她的锦被里,没有感受到温暖,而是触碰到她凉凉的手。 孙怀蔚那双宽大火热的手掌反扣住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想让她暖和些。锦被里的玲珑小人儿似乎感受到了,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抓住他的手指。 “灿灿。”他笑得欣慰,以为承钰要醒了,俯下身灼灼地注视着那张小脸。 却见她樱唇轻启,喃喃地在说:“玉武哥哥!玉武哥哥,你别死啊。” “你别死,别死……”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但抓着他的手指仍旧没有放松。嘴角的梨涡消失,孙怀蔚的眸光沉了又沉,最后在黯淡的烛光下再没有半点光芒,像浸了墨汁的砚台,黑暗得浑浊 他放开拉着自己的手,摔了帘幔走出去,守在外面的蒋驭只感觉一阵冷风袭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锦衣黑裘的大人迎面走来,他连忙退到一边,给他让路。 还以为大人要回去了,结果又见他往堂屋处走,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祖母,祖母?”孙怀蔚走到老太太的床前,冷然唤了几声。 老太太半朦胧着眼醒来,就看到一个高大阴郁的少年站在床头,面容冷峻,眼里没有丝毫感情。 是孙怀蔚。她不想看到他,又把眼睛闭上。 “老太太,别装睡了。”他在床沿坐下,闻到一股浓重的苦药味儿,夹杂着垂垂将死之人的气息,胃里开始犯恶心。 不过诏狱里的血腥味儿,尸首味儿闻惯了,倒也没什么,他依然神色清冷。“有一件事,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放过国公府余下的人。” “想要我把钰儿嫁给你,不可能。”老太太不想见他,仍闭着眼,说话颇为费力,但语气坚定。 “那我就先从孙立言开始,国公府的人一个一个,挨着来。诏狱的牢房从来没有空过。”孙怀蔚微笑着望向她,老太太蓦然睁开眼,和他对峙着。 “孙怀蔚!孙立言可是你的父亲,他若死了,你要守制三年,难道你舍得接下来的三年,不能在朝廷里呼风唤雨?”老太太知道和庶孙已经没什么亲情道义可讲,他醉心权术,心里只有利益。 “您只知道丧父要守制,难道忘了皇上有‘夺情’的权力?宫里那两位,哪一个离得了我?必定不会让我因为要守孝而赋闲在家。”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瘦骨嶙峋的胸膛起伏,想一巴掌呼到他脸上,但怎么也动不了,枯叶般的老手空自颤抖。 “老太太,别挣扎了,只要您一句话,就可以免了府上的人受罪。”孙怀蔚笑得真诚,“不仅如此,我也不会把您和世安王的秘密公诸于众。” “你怎么会知道!”老人一双眼睛“霍”地睁开,直勾勾盯住他。 他嘴角衔着笑意,终于抓着这老太婆的痛处了,也不是油盐不进的。“这天底的事,只有我愿不愿意知道,没有我能不能知道的。老太太,你若是再不告诉我遗嘱交给谁,明日你和世安王的风流事可就会传遍京城了。” “你敢!你这样做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除了让我们晚节不保,别人也会知道钰儿的身份,你有心让人议论她母亲是私生女吗?” “我要的就是你晚节不保。至于承钰,她嫁给我,我自然会护着她,谁还敢派她一句不是?所以我说老太太,你还是快告诉我的好。” 老太太嘴唇蠕动,气若游丝,他听不清楚,侧耳凑近了听,却感觉耳廓湿乎乎的,是她吐了唾沫。 他笑着用绢子擦干,发现白色绢丝上有抹青绿色,明白她刚才吐的是口痰,面色陡然一凛。老太太“哈哈哈”笑起来,昏惨惨的,门边的蒋驭听着也觉得有些渗人。几个贴身丫鬟一直站在门外,此时也听到老太太的笑声。 绣芙想进去,但被蒋驭伸出手臂拦住,她的个头才及这个雄壮男子的腹部,此时被吓到了,也只能安分地立在门槛外。 笑声戛然止住,似乎喉咙堵住一般,发出“呃”的一声,绣芙皱眉,更想进去看看,也不管蒋驭了,哭叫着“老太太”,横冲进去,却被他一把抓住,平彤和绣桃见了,上来帮她,三个小女子在蒋驭面前只如小鸡仔一般,一捏即碎。 孙怀蔚一只手掐在老太太的脖子上,声色渐厉,“你不说也罢,我自有办法让承钰收不到那封遗嘱。” 他的目光专注得犀利,油灯将尽的老太太哪经得起这一阵窒息,不一会儿就两眼翻白,双脚一蹬,归了西去,彻底成了段没有生命的枯木。 他松手的那一刻,绣芙正好咬了蒋驭一口,挣脱出来,两个丫鬟也跟着效仿,蒋驭吃痛,一时没抓住。丫鬟们跑回屋里,就看到披着玄色鹤氅的二少爷,神色冷漠,从地狱走来。 绣芙扑到老太太床边,探探鼻息又摸摸尚有余温的手,看到老人脖颈处清晰的红痕,放声嚎啕起来。 孙怀蔚面容冷峻,耸了耸鹤氅,走出正房,吩咐:“立刻安排人送表姑娘去庄上静养,今晚的事谁也不许说漏嘴!” “是。”蒋驭应喏,又听他说道,“里面的丫鬟,让她们别再吵嚷。”免得把他的小丫头吵醒了。 蒋驭还没应“是”,就见平彤往暖阁跑去,哭喊着:“老太太死了,二少爷把老太太掐死了!姑娘,姑娘!” 孙怀蔚听到她在叫承钰,浓眉一沉,蒋驭立刻会意,闪身进屋,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门外。 他知道这丫鬟是承钰从泉州就带来的,从小在她身边服侍着,怕丫鬟没了她会起疑心,因此有心放她一马,冷声道:“明日你乖乖跟着去庄上伺候,刚才只当什么也没看到。懂了吗?” 平彤被捂住了嘴,呼吸急促地点点头,等蒋驭一放开,又要往屋里钻,不住声地叫着“姑娘”。 她想把承钰叫醒,然后收拾了东西去蜀地找老爷,这地方实在不能久留了,原来二少爷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还没进暖阁,她又被蒋驭重新捉了回来,孙怀蔚太阳穴处的青筋绷得紧,不耐道:“不识时务的丫鬟,打死罢了。” 蒋驭正要动手,孙怀蔚望了眼屋内的暖阁,“找个不出声的死法。” 蒋驭会意,屋里两个丫鬟只见他大手缠住平彤的脖子,旋即一扭,“咔咔”两声,再松手时,平彤的脑袋耷拉下来,没了声气。 绣芙和绣桃吓得浑身瘫软,庭院里站着的二三等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正房门口被弄死了一个丫鬟,也吓得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眼看二少爷和他的护卫离开。 郭氏和卢氏在第二天早晨来请安时,才发现躺在床上已经僵硬的老太太,尸身变色,已经看不出脖子上的红痕。问绣芙,那丫鬟不知是不是给吓到了,满脸呆滞,问什么都不说话,只知道点头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假象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又问表姑娘醒了没有,绣芙摇头,两人到暖阁一看,床上空空如也,主子和丫鬟都不见去向。问了个二等的丫鬟,说是二少爷连夜把表姑娘送去庄上静养了。 这里婆母刚死,承钰就被他送了出去,郭氏和卢氏觉得蹊跷,心里犯疑,但死者为大,两人也顾不上承钰,到底伤心,哭了一场,忙忙地买棺停灵,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又让小厮去别家报丧。 午时前,国公府内已是缟白一片,孙立德从衙门赶了回来,哭倒在地,孙立言睡梦中被丧乐吵醒,听到丫鬟来哭报老太太没了,恍惚地“啊”了一声,一脸茫然。 郭氏卢氏带着孩子着一身孝服,在灵前垂泪,午时过后来哭拜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府中白茫茫一片,人来人往,连孙步玥也回来了,唯独不见当家人孙怀蔚。 孙怀蔚昨晚抱着承钰坐上车,一路就往庄子去了。国公府的田产土地众多,加上他为官后,又添了不少。他择了城外一处僻静的田庄,将她安顿好,又亲自选了干净伶俐的丫鬟伺候。 守了她一夜,清晨走时,她还没醒。将随行的大半护卫留在庄上,他才略微放心,坐了车直接去皇宫。 刚进文渊阁,就有前线的战报传来,他拆开来看,两道浓眉越沉越深,最后“啪”地一声将信拍在桌案上,沉声道:“领兵追至悬崖就不追了吗?人掉下去就不找了吗?人也没有尸首也没有,就敢来邀功!叫他再找,就算把漠北的山川翻过来,也要把陆玉武给我带回来!” 下属忙领命去了,孙怀蔚颓然地坐回椅上,抚额凝思,半晌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听到他吩咐磨墨的声音,知道孙大人要处理公文了,躬着身子上前研磨。 他在内阁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午膳时间过了也不知道,直到陛下那边传召,他才起身往皇帝寝宫赶去。小太监跟在身后,看着阁老大人玉一般冷白的面孔,忽然觉得他不是个凡人,别的大人都只在衙门里混日子,时辰一到就不见踪影,连首辅大人也不例外。孙大人却不吃不喝地劳累,也难怪他如此得陛下宠信了。 “孙爱卿,朕又梦到皇兄了!”皇帝像个梦靥醒来的孩子,抓住孙怀蔚的手不放。 这话从世安王出征后说了不下百来遍,幸而他一向很能控制情绪,按捺住心头的不耐烦,微笑道:“陛下勿忧,世安王的人头还在东城门外挂着呢。” “哦,哦。”皇帝点头,半晌又问“太子呢?” 一边的宫人回禀:“太子殿下陪孙侧妃出宫,去了卫国公府。” 国公府?孙怀蔚皱眉,去那儿做什么?随即想起凝辉院还躺着个死人,应该是被发现,在操办丧仪了。太子竟亲自陪孙步玥回去,可见是动了几分真心的。他虚了虚眼,心底又有另一番盘算。 承钰醒来时不见熟悉的鹅黄色纱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榆木的拔步床上,周围陈设无不陌生,连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也都是陌生面孔,而且穿着打扮也不是国公府里丫鬟的惯例。 她撑着坐起来,肚子饿得发痛,浑身虚浮,刚想开口说话,嘴唇一阵牵扯,原来是干裂了。 旁边的丫鬟见她醒了,上前来扶她,拿了枕头给她殿在腰后。刚坐好,承钰终于在陌生的环境里看到张熟面孔,绣桃端着个陶瓷绘花的碗走进来,看到自家姑娘醒了,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一张脸有些扭曲,不大好看。 “这是在哪儿啊?”承钰伸手招她过来,绣桃放了碗,她心里也很害怕很无助,如今身在别处,无依无靠,她只能和姑娘相依为命。所以一时忘了规矩,拉住了承钰的手,挨着她坐在床沿。 “姑娘从王府回来,就一直昏迷,老太太……”她努力咽了口唾沫,平复情绪,“老太太很担心姑娘,就送姑娘来庄上静养。” “外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老太太很好,她老人家怕您因为照顾她劳累,所以让人连夜送您到庄上,还叫您不要担心,等您养好了身子,再送您回去。”这些话都是孙怀蔚教她说的,她在心里重复了一晚上,如今才能勉强自然地说出来。 可是短短几句说完,她还是觉得后背出了汗,里衣濡湿了一片,但好在她看自家姑娘已经相信了。 承钰有些犹疑,皱眉凝视着绣桃,绣桃心虚,立刻转移了视线,把桌上的陶瓷绘花碗端起来,道:“姑娘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碗粥吧。” 说着一勺冒着热气的粥就喂到了嘴边,她闻到白粥的甜香,肚子确实很饿了,也就暂时不多问,安静地喝了小半碗粥。 热粥入喉,承钰觉得身体暖和许多,齿颊间是青梗米淡淡的甜香。绣芙给她擦了擦嘴角,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见平彤的身影,问绣芙,“平彤呢?” 绣芙听到这个名字,慌乱中差点把粥碗打翻,背转身死死捏住碗沿,说:“平彤照顾姑娘,不小心染了风寒,老太太怕她把病气过给姑娘,所以就留她在府上了。” “染了风寒啊,那的确得养上一段日子了。”承钰蹙了蹙眉,绣桃不敢再多话,怕露了马脚,转身出去给她张罗洗澡水。她心里放不下外祖母,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得知姨母的事情后什么反应,有没有伤心坏了身子。 想到姨母,昨日所见接踵浮现在脑海中,她觉得一颗心像被啃了一大半,空荡荡的疼!问身边的丫鬟知不知道世安王府还发生了什么事,丫鬟们面面相觑,都摇头说不知道。她们前月被采办到府上,调教了段时间才放出来伺候人,因此对外面的事也一无所知。 “那你们知道府上老太太怎么样了吗?”承钰又问。 丫鬟们还是摇头。她们只知道要把这个天仙似的姑娘伺候好,否则就会被拉出去打死。 承钰叹了口气,心里郁结。闷闷地泡了个澡,由绣桃给她梳头发。庄子上的陈设不比国公府,但大抵还是名贵木材打制的,榆木圆梳妆台上还摆了大大小小的香粉匣子,立柜中的衣裳大多也是新制的。 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没有丝毫血色,苍白得把她自己也吓一跳,绣桃开了一个桃红胭脂要给她擦擦,她自从去年腊月,府中事故频出后,就把那些脂粉丢下了,此时也没心情调脂弄粉,但架不住绣桃劝说,还是让她匀了些抹上。 绣桃不为别的,只害怕二少爷来时,发现姑娘面色差了,会怪罪她们没把姑娘伺候好。 梳洗后绣桃扶她出去走走,天连着晴了几日,今日更是格外的好。承钰只是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些,似乎就住了她和一群丫鬟,放眼望去,连绵群山下的青田不见人影,连山下的一些屋舍,也是一片死寂,没看到有人出入。 城外的田庄空阔安静,卫国公府却是丧乐哀哀,白茫茫的人来人往。及至太子殿下陪侧妃回娘家,府中更是炸开了锅一般,人人紧绷着心弦。连孙立德也顾不上伤心,小心侍立,生怕慢待了太子。 孙步玥着一身月白色绣淡紫凤凰的华服,惊鹄髻上簪着一整套的素银头面,薄施淡妆,比之浓妆时更显俏丽,看得太子一时挪不开眼。 她在灵堂对着棺材拜了两拜,洒了几滴眼泪,就匆匆起身离开。太子被来吊唁的官员缠住,脱不开身,也就没功夫再看自己的侧妃。 孙步玥是想回来找孙怀薪的。她在灵堂望了一圈也没看到弟弟,出庭院只看到人头攒动,直到走完庑廊,拐出角门,才在僻静的甬道找到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皱眉看着孙怀薪,他如今也有十七八岁了,仍旧生得长手长脚,瘦得根竹竿似的,走起路来驮着背,大步流星。 “我饿得慌嘛!早上被父亲从被窝里拽起来,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呢。”孙怀薪披着麻衣,麻衣显然太短,下摆都缩到他的膝盖处了,露出一双宝蓝色绣金线的靴子。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吃!”孙步玥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脑袋,孙怀薪一脸无辜,嘴里还不停嚼着一块糕点,腮帮子鼓出一团。 “不然我能怎么办呢?要是饿死了,和祖母一起下葬?” “说的什么晦气话!”孙步玥撇了撇嘴,“你姐姐我如今是太子侧妃,还会让你饿死不成?” “说得也是。”孙怀薪笑笑,听他大姐忽然压低了声音在问:“你愿不愿意得个官儿做?” 他瞳孔放大,兴奋起来,“当然愿意!”他堂堂卫国公嫡子,上烟柳之地玩乐,若是遇上当权官员,还得让着人家,这一直让他很不服气。但无奈文不成武不成,只能捐个监生混混。 “那好,我回去就给你向太子讨个官位,让你能在殿下身边做事。你可要好好表现,别到时候辜负了我的指望。”孙步玥凝眉叮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坦言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孙怀薪知道长姐很得太子喜爱,她既然允诺要给自己求个官儿,就一定能成,当下欣喜地连连点头,赌咒发誓地保证自己不会让她失望。 等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他可就是国舅爷了啊! 孙步玥似乎比他更急,晚上回去时,太子搂着她要求欢,她不给,作出伤心的样子,说今日回去见弟弟过得潦倒,二哥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太子怜惜她,当即答应许孙怀薪一个五品的户部外郎做,哄了半日见孙步玥终于止了哭,把她抱到床上就作弄起来。 孙怀蔚没有回去,只听下属回来报说府中还在做道场。淡淡地“嗯”了声,坐上车穿过繁华的金陵夜市,出城到田庄里来。 承钰在灯下翻一本《幽梦影》,她没想到外祖母事事都想周全了,还专为她僻了间小书房,博古架上摆着的都是她平日爱看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她忽然觉得口渴,拿起手边的茶盏,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喝光了,便唤了绣桃沏茶,仍低着头不离书面,把茶盏递了出去。 她感觉有人握住了茶盏,连带着她的手,想抽回来时却被紧紧地握住,抬头一看,正撞上孙怀蔚那双漆黑如墨的星眸。 “你怎么来了?”承钰惊讶中站起身来,更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那边也握得更紧,她的力气怎么敌得过他,费了半天劲儿,最后叹口气道,“你这样攥着我,有意思吗?” “有。”孙怀蔚的回答认真而坚定,她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手被你抓疼了。” 孙怀蔚这才慢慢放开,承钰看到手背处出现几道红印子,还有些疼痒,收回来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揉搓。 屋里的丫鬟似乎得了什么指令,乖乖地鱼贯离开,承钰一个也叫不住。 “你来这儿,也不怕被外祖母知道。”她还是受不了他看着自己时,深情而撩人心火的目光,她怕自己心软心动,索性转过身背对他,抬出外祖母想把他吓走。 身后却袭来一股热浪,他坚实的胸膛抵住她的背,那阵熟悉的松香撩人鼻息,承钰感觉一双手游蛇一般盘住了她的腰身。她在惊叫声中狠命地想掰开锁在腰前的手,面容都有些狰狞了,那双手却纹丝不动。 “灿灿,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是记忆里独有的低沉嗓音,承钰还在掰那双手,但力气明显弱了些。 “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孙大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都这步田地了,难道心里还有眷恋? “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高之菱的事?”孙怀蔚高出她许多,从背后侧头凝望着她的一半侧脸,皱眉说,“那我告诉你,我对高之菱绝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你信吗?” 承钰恨得踩他的脚,“你叫我怎么信?” “我不说你不信,我说了你恐怕也不信,我怕吓着你又不想你一直误会下去。”孙怀蔚搂得更加用力,“我怕这些误会把你对我的感情消磨光,我怕,我从来没这么怕过!” 谁会知道权势滔天的孙大人,怕的竟是一个小女子的心呢? “我今天一定要说出来,灿灿。”他放开手又搂住她的肩把她转过来,目光袭人地望着她的眼睛,“高之菱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孙步瑾!我知道这说来有些荒诞,借尸还魂。但她真的是我的妹妹,我能感觉到。你可以明白吗,灿灿?” 承钰初听时的确被震住了,怔愣了好久,不可思议!可是转念想到自己不是也重生了吗?既然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为什么不能发生在别人身上? “灿灿,灿灿?”孙怀蔚见她瓮着嘴唇不说话,还以为她被吓到了,一叠声地唤她。承钰终于回过神来,问了一句:“她真是你妹妹?” “是啊,很多只有我和步瑾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我很肯定她就是,而且她还活在去世时的年纪,九岁。” 承钰回想高之菱从垂花门摔下后的举止,的确和一个孩童无异。她望着案前的灯盏出了会儿神,又回过来看到孙怀蔚期待的眼神。 “我信,我信了。” 原来他一直只是在疼他的亲妹妹,他心里没有别的女子,他对她说过的话都不作假。 就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孙怀蔚欣喜得溢出泪花,他一把把面前的人儿搂在怀里,头埋进她冰凉的头发间贪婪地深嗅着,一会儿他感觉承钰的两只小手搭在了自己背上,无声地贴近。有一刻就想这么天长地久下去,外边那些纷扰的浮事,诱人的权力,他都不要了。 接下来的三月对孙怀蔚来说都非常美好,他在皇宫和田庄两头跑得不亦乐乎。外面严酷冰冷的孙大人回了庄上,立刻变了个人似的,眉眼温柔,语气有了温度,时时可见那对浅浅的梨涡。 静夜里他挑灯处理公文,她就在旁边看书或做针线,时光凉凉,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两人也就这么坐着,静静地做自己的事,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心里很安稳。 阳光好的时候,他甚至从宫里溜出来带她放风筝,年轻的笑容交叠,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虽然相较从前,她的话少了很多,他始终能感觉到,承钰因为孙立行的事对自己存了些膈应,破镜就算圆了也还会有裂痕的影子。他现在简直异常的敏感,她稍微皱一下眉头,他就会害怕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而且不快的事也时有发生,比如她总想回国公府,比如她想见老太太和孙步琴她们,还比如她问起陆玉武的事。 这种时候他就会努力不皱眉,平静地想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但每当她提及那个人时,他额前的青筋还是忍不住跳了跳。 孙怀蔚只能回答她,“生死未卜”,因为漠北那边的确没有任何他的消息。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找不到丝毫踪迹。他甚至愿意相信,陆玉武真的坠崖身亡,世上再没他这个充满威胁的存在。 三月末的清晨,他在罗汉床上醒来,天渐和暖,卯时就蒙蒙的亮了,洗漱好出来时,就见承钰已经在八仙桌旁等他用早膳了。 怕她吃不惯,庄上的厨娘是特意从国公府接来的,她发现后问外祖母怎么办,他只说是老太太吩咐来的,让她不用担心。 承钰在喝粥,一只手轻轻搭在红木八仙桌上,衬得莹莹如玉,孙怀蔚盯着看,很想覆上去握住。但自从元宵那晚,他是怕了,怕她生气,怕她反抗,一直没敢再碰她。 不过让他欣慰的是,临走时小丫头对他淡淡地笑了笑,说晚上会炖了珍珠鸡等他。他真有些不想去宫里,上车后嘴角一直挂着丝淡淡的笑意,进宫后小太监瞧了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近日为什么总见孙大人笑? 不过传讯兵进殿时,并没注意到自己会破坏孙大人的好心情。他跪伏在地上,高声传报:“报!北平府八百里加急,逆臣陆玉武带兵攻破城门,北平府沦陷!” 惊天霹雳不过如此。孙怀蔚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朝中议论纷纷,言语中的惊惶之意流露无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孙大人。 他知道这个王朝早就是千疮百孔,犹如河堤下暗藏着无数蚁穴,所以早在世安王出征前,就开始尝试着填补兵部的窟窿,可是上手时,他才发现这一处根本没办法补救。 王朝需要武将,但武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的,论行军打仗谁又能比得过世安王?京城里养的那群兵油子是没指望的,当务之急,也只能请出那些与世安王一辈的老将。 许多都已经辞官告老了,全被孙怀蔚让人“请”回来,最老的一位将军已经年近七十。在接到孙大人以陛下名义的委命后,或无奈或心甘情愿,都披上了压箱的战袍,领兵前往北平。 在城门看诸将点兵出发后,已是午时过后的事了。孙怀蔚凝望着北面,愁眉不下,忽然才想起太子,问宫人殿下在何处,宫人回说太子殿下一早便带着孙侧妃出宫踏春了。 “踏春?”孙怀蔚差点没气得喷出血来,“这是什么时候他还在踏春!马上派人把殿下叫回来!” 宫人被孙大人低沉的吼声吓到,连连应是,躬着身子跑出去。 太子陪着孙步玥出了金陵皇城,游山玩水半日,在和美人用午膳时被叫了回去。孙步玥还不想回去,太子便留了侍卫和宫人,让她日落之前回宫,自己先坐了车回去。 她在听到来人说“陆玉武谋反”时,是喜多过惊的。武表哥还活着!孙步玥很想和谁说说自己的喜悦,转身看去,左边是随侍的宫女,右边是冷淡的侍卫,她只能忍着,把这份天大的喜悦憋在心里,憋得一双凤目通红,喜极而泣。 “侧妃要午息了吗?”宫女问道。 她怎么睡得着?看窗外晴空万里,便说还想四处走走,宫女虚扶着她走出去,这是山脚下的一所别院,不知道从前是哪个官员的,殷勤地拿来献给了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言破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彼时还在院子里和绣桃说话 是吃过午饭后看太阳好,她坐在院子里石砌的圆凳上,百无聊赖,看到绣桃进进出出,忽然想起绣芙之前的话,便把她招过来。 “上次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呢。”承钰在阳光下舒服地眯了眯眼,微笑着看向绣桃。 绣桃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明白过来她指的什么,但脸上装懵,问:“姑娘问的什么?” 承钰以为她害羞,便说:“你要是愿意,这次回去我就和外祖母说,把你配给那位蒋大人,人家还是锦衣卫百户,世袭的官职。” 绣桃听得脸色都白了,跪在她面前哭起来,承钰反被她吓一跳,“你这又是做什么?” 该不该说呢?把一切都坦白出来吗?二少爷一直在让自己监视姑娘,老太太被二少爷害死了,平彤也死了。可是说了以后怎么办,和姑娘去蜀地投奔姜老爷吗? “姑娘,我……” 绣桃一腔子话眼看就要吐出来了,院子里忽然走进来个盛装华服的美艳女子,叫了一声“姜承钰”。 承钰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孙步玥,伊气色好极了,比之从前在国公府还多了几分韵致,衣着打扮更是华贵无比,眉眼间的凌人盛气也添了不少。 她来这儿做什么?总不会是外祖母让她接自己回去。承钰蹙了蹙眉,起身看着她。 孙步玥是散步散到这儿的。她之前绕过小桥,隔着一片茫茫水田,就看到不远处桃红烂漫。原来是谁种的桃花林,粉霞漫天,她起了兴致,平生第一次踩过田埂小道,徒步去看一丛桃花。 过去了才发现那里竟然有护卫把守,而且还说是孙怀蔚的护卫,她在惊诧之余亮出身份,后面又跟着带刀侍卫,那些护卫也不敢拦她,放她进了庄子。 她一路行来,发现这儿的院落建的竟然不比她那处差。隔着绿树远远就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穿着浅碧色的褙子,还以为是孙怀蔚养的外室,走近了越看越眼熟,终于认出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儿?”没等承钰开口问,孙步玥就先问道。 “外祖母送我来这儿静养。”许久不见外人,承钰看到孙步玥,心里竟生出一丝亲切,不过转瞬即逝。 “你就一直在这儿?”孙步玥哧鼻,“枉祖母心疼你一场,她老人家的丧仪也没见你在守灵。” “什么丧仪?”承钰觉得她是在和自己说顽话,并且这顽话很过分。 “祖母一月前去世了,你不知道?” “你骗我呢!” “我骗你作什么!人都下葬了,就葬在孙氏祖墓,你不信大可去看看,碑上有没有刻祖母的名字。” 孙步玥见她半晌不说话,怔怔地发愣,“还真不知道?孙怀蔚没告诉你吗?” 她看到承钰极慢地摇了摇头,花儿一样的面容忽然皱成一团,从耳朵红到脸颊,捂着脸“哇”一声嚎啕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绿树间的鸟被这哭声惊得“哗啦啦”飞起来。 外面的护卫听到哭声,纷纷涌进来查看,孙步玥慌得劝了两句,没用,无措地朝护卫丫鬟摆手,“我只是说了个事实,不关我的事。”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走出很远还能听到承钰撕心裂肺的哭声,如杜鹃啼血,哭得她心里阵阵发紧,差点想跟着哭起来。 黄昏时分,绣桃端了沏好的红茶进屋,看见拔步床上躺尸一般的姑娘,心下惴惴的。大小姐把事情捅破了,姑娘抓着她问,她就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太大,姑娘反而不哭了,开始想尽法子要逃出去,可终究敌不过那群凶神恶煞的护卫。 二少爷留他们根本不是要保护姑娘,而是要监禁姑娘的! “姑娘?”绣桃把茶水递到她嘴边,见她双唇紧闭,面如死灰,只睁眼盯着房檐。 庄子外的孙怀蔚下了马车,朝中事务再纷杂,但到了这里,他永远是快乐的。踏进屋子时没有看到意料中的她和珍珠鸡,而是瑟瑟发抖的绣桃,对他说了一句:“下午大小姐来过,姑娘什么都知道了。” 绣桃颤抖着说完,看到了一个同样颤抖的孙怀蔚。她还从没见过二少爷害怕的样子,眼中的慌乱是毫不掩饰的。 她看到二少爷飞一般地走进姑娘的房里,时间都安静了,一会儿就听到姑娘歇斯底里的声音,“你杀了外祖母!你杀了平彤!你不是人,孙怀蔚!” 二少爷没说话,姑娘的声音嘶哑,听着都觉得疼,似乎开始在求他放她走。 随后是杯盏摔落的声音,很刺耳,夹杂着二少爷的声音“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你走!” 绣桃听得惊心,屏着呼吸凝听屋内动静,空气却又安静下来,安静得诡异。 “你要关我一辈子吗?”姑娘嘶哑的声音透过房门,结束了这阵诡异的安静, 半晌,她才听到二少爷低沉的声音,“我不会关你一辈子,灿灿。我要捆,我要捆着你一辈子,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不会放开你!我要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她没听到姑娘回答,侧耳附在门边,一阵云纹靴登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是二少爷要出来了。绣桃忙闪到一边,又听脚步声顿住,迅速地折转回去,下一秒就是二少爷在叫人,低沉的嗓音颤抖。 她忙推门跑进去,就看到自家姑娘倒在地上,腹部插了一把做针线的剪子,血珠不断渗出来,殷殷血红在浅碧色的衣衫上蔓延。二少爷眼里是满满的惊慌,近乎哀求地说道:“快去叫大夫,大夫!” 绣桃愣了会儿,连忙跑出去请大夫来。庄子上养了个老大夫,是二少爷专门为给姑娘调养身体请来的。 大夫赶来前,孙怀蔚试图把承钰的伤口堵住,但是无济于事,他只感觉滚烫的血水不停地涌出来,怀里的人面色越来越苍白,气若游丝,还在说:“你不放我,我就这么随外祖母去了也好……” “你说的什么气话!”他害怕得下巴开始颤抖,又听怀里的人冷笑了一声,眼睛闭了过去。 片刻后大夫终于来了,孙怀蔚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就蹲在床首不转眼地守着她。大夫让拿了人参给她含着,一时间屋里端热水的,倒血水的,丫鬟们不停走动。天渐渐黑下来,屋里又点起了灯。 在几个时辰漫长的煎熬中,他不止一次地向上天祈求,如果他的小丫头注定活不过今晚,他愿意把余生的寿命全部换给她。 大夫包扎好伤口时长吁了口气,通身细棉长袍都被汗水浸透。“幸亏那剪子短,伤口不深,姑娘没有大碍了,只是失血过多,得好长一段时间调理。” 接下来的四月里,宫中一直不见孙大人的身影,要紧公文全送到了太子那儿,太子日夜不息地批了几日,烦了,推了一大半让人送到京城外的一处庄子上。 朝野之间难免猜测孙大人被美色所惑,金屋藏娇,每日只躲在那儿纵情声色。从前还以为阁老大人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也是个情难自禁的。 但北边烽火连天,败绩频传,大臣们也没心思再取笑孙大人,反而盼着他快些想办法,平了这战火。太子几次亲自到庄上来找他,他点了几个武将和文官的名字,就把太子打发走了。 孙怀蔚在那晚炼狱般的煎熬后,对一切都失了兴趣。曾经他贪恋至极的权势,梦寐以求的地位,都无所谓了。他让人把罗汉床搬到承钰的屋里,中间摆了道绣四季花草的屏风,每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她昏迷了几日,一直在发烧,醒来后也不说话,满目呆滞,他一度以为他的小丫头已经呆傻了,直到有一晚他看到承钰在拆腰上的纱布,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抓他,咬他,打他,哭着求他放她走。 他都忍了,哄孩子一般替她重新包扎好,把她搂在怀里说话,就最后一点不松口。想来可笑,从前都是她在逗他说话,现在换回来了。他不是个会哄人的人,绞尽了脑汁想逗她笑,把皇帝陛下的丑闻都抖了出来,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 孙步瑾快一个月没见过她哥哥了,容芷哄她说孙怀蔚被皇帝派去了北边,现在不能回来,她信了几日,后来偶然听到底下的丫鬟在议论庄子上的女人。 她追着问,丫鬟们都怕她,就说了实情,二少爷一直就在金陵城外的庄上,和一个女子一起,不过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她们猜不到是表姑娘,因为二少爷说表姑娘被送回蜀地的姜老爷身边了。 孙步瑾在得知的当晚就让人备车,火急火燎地赶到庄子上。护卫们知道她是谁,都不敢拦她,任她提着裙子闯进去。 孙怀蔚还在喂承钰喝燕窝粥,最初她绝食,他不忍心,就许诺等她把伤养好,带她回蜀地一趟,承钰这才开始吃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逃离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看她一口一口乖乖把他喂过去的粥喝完,孙怀蔚心里有种满足感,刚放下碗,就听到有人在叫“哥哥”。 孙步瑾跑进屋时发现她哥哥果然在这里,还没笑开,又注意到床上坐着的姜承钰,笑意霎时消失。 “怎么是她?”孙步瑾指着承钰问。 承钰淡淡瞟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眸看着锦被上绣的鱼戏莲花纹发呆。这兄妹俩她谁也不想见到。 孙步瑾冲上来想拽她,被孙怀蔚挡住,他能感觉到承钰烦他妹妹,便把她拉出去说话。 外面的小姑娘似乎闹得很厉害,承钰冷笑了一声,蒙着被子朝里面睡下去。绣桃上前来想替她掖被角,小小的一团锦被往里挪了挪,冷冷的声音传来,在说:“别碰我!” 绣桃知道姑娘是在为从前监视她的事生气,心里有愧,咬着嘴退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早膳的八仙桌上就多了孙步瑾。她缠了她哥哥一晚上,撒娇撒痴,打着滚儿在地上哭,最后孙怀蔚终于同意让她留在这儿一起住。 承钰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样孙怀蔚就忙起来了,处理完公文还有妹妹大人要伺候。她清静不少,整日坐在窗下看远山,面上无情无绪,心里却想了不下百来种逃出去的法子。 也尝试过一些,最后都被铁桶围墙似的护卫“请”回来。 北边的战事吃紧,太子应对不暇,白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夜里就拿孙步玥来消火。孙步玥趁此吹了些枕边风,哄得太子答应让孙怀薪也得了一万步兵的指挥权。 她知道普天之下谁也打不过武表哥,只是弟弟说想当将军威风一把。她日后还指着这个弟弟对付孙怀蔚的,不能不帮着他。 半月后孙怀薪就吃了败仗,据说还是丢盔弃甲,没打之前就被对方的阵势吓得跑了。主将一跑,丢下的一万士兵自然成了俘虏,连粮草也白送了出去。孙步玥听说后恨得直跺脚,这个草包弟弟从小到大永远绿豆大一点的胆子。 晚上她在寝宫忐忑地等待,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向太子求情。太子来时果然面色不虞,她还没开口,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吓得她立马跪在地上。 “殿下请息怒,怀薪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害怕……”她还没说完,就被面前高大魁梧的男子一把捞到了床上,裙摆一撩就猛得进来,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你是不是很高兴?很高兴陆玉武还活着,很高兴朝中没有人能拿下他!孤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他,但孤还是要了你!孤对你这么好,夜夜独宠,你为什么还惦记着他!”太子越说越用力,“你向孤举荐你那个蠢货弟弟,不就是想让他拖后腿吗?” 起初她还哭着求饶,到后来简直被顶得没了意识,昨晚下面就红肿了,哪里经得起这般。孙步玥在无数次绝望的时刻,就会想起元宵夜挂满了明灯的家,廊下站着清风雅月一般的武表哥,他笑得那么好看,虽然不是在对自己笑。 他在对谁笑?一想到那个女子,孙步玥心里恨意陡生。睁眼看到那座在自己身上起伏的大山,颤声说道:“殿下,我有个法子。” 那人根本没有停的意思,她痛得抽冷气,强撑着继续说:“我有个法子,能让殿下不一兵一卒,就收回北平府。” 感觉他终于出来了,孙步玥长长地舒了口气,太子捏住她的下巴,凝眸问道:“什么法子?” “我知道他的软肋,只要把那个软肋送到他面前威胁他,他必定会乖乖交出北平。” 太子狐疑的目光盯住她,孙步玥凤眼微虚,不容置疑的模样。 第二日朝臣们便看到了一月未见的孙大人,有风声透露说是陛下病危,一定要见见阁老大人。谁人不知孙大人一向得陛下宠信,因此也没太在意这件事。 承钰倒是很高兴的,整个四月他都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她的情感从最初强烈的憎恨到如今变成更加强烈的憎恨,他要是再不走,她觉得自己真会忍不住和他同归于尽。 孙怀蔚一离开庄子,她心里就活泛起来。他带走了一小半的护卫,剩下的还得分一半来保护高之菱,也就是说守着她的护卫减成了原来的四分之一。 人数大少,她完全可以想个声东击西的法子逃出去。承钰一只手臂串了七八个镯子作盘缠,用袖子遮掩住,包袱也不收拾了,只做要出去走走的模样。 刚走出房门,迎面就遇到孙步瑾,清秀稚嫩的面孔透着张扬无知,正斜眼打量她。 “高……孙姑娘,请让一让。”承钰只是单纯地烦她吵闹,没有其他的偏见,也不想和她计较。 哪知孙步瑾并不让步,就矗在房门直愣愣地看她,看得她心里窝火,道:“孙姑娘……” “你想不想走?” 承钰话没说完,被她突兀的一句打断,怔了怔。 “你想不想走?一会儿我说有贼,把护卫们通通叫到我那儿,到时候你就可以趁机溜出去。”孙步瑾撇了撇嘴。她很不想帮姜承钰的,但是她更不想因为她的存在,分走哥哥陪自己玩的时间。 主意是丫鬟帮她想出来的,丫鬟说姜承钰都跑了几次了,没跑掉,她起初还不信,竟有人会不想和她哥哥在一起。 孙步瑾实在很想承钰快点消失,但因为哥哥一直守着她,今天哥哥出门了,她得抓紧机会。 不出意料的等到姜承钰点头,她高兴得拍了拍手,笑道:“你现在就在这儿等着吧,一会儿我叫他们来他们不敢不来的。丫鬟会来知会你,到时候你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来找我哥哥了。” 承钰点点头,屏息等待。 等了有一刻钟,护卫全被孙步瑾叫了过去,一个不落!有个小丫鬟溜进来向她招手,绣桃被她打发去厨房端吃的了,她就这么走出了空荡荡的院落,没有一个人拦。早知道孙步瑾有心放她走,她之前就不用逃得这么辛苦了,没成功也罢了,反而惹得孙怀蔚又添了不少护卫。 承钰跑出大门时一颗心还“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紧张得腿都软了。她回头看了眼被青山环抱的这处庄子,五月初的阳光颇盛,庄子被山遮挡,反而大半处在阴影中,白墙灰瓦单调而沉抑。 她竟在这儿被囚禁了两月有余! 孙怀蔚,愿这辈子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可是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儿呢?去川蜀找父亲吗?但孙怀蔚猜得到她要去蜀地,一定会追过来。回国公府去吗?两位舅母这么久没找来,想必是被孙怀蔚威胁住了。两处家都不能回,她只能一路逃一路躲了。 护卫们还在傻站着听孙步瑾说话,就听到那边的丫鬟嚷了起来,说姜姑娘不见了!原来是绣桃从厨房回来,哪儿也找不到承钰,慌忙叫起来。 孙步瑾还在说话,见护卫们听到这声喊,眨眼的功夫闪得一个人影也不见,气得大骂:“什么玩意儿,你们都这么紧张着!”心里却希望姜承钰能跑快些,千万别再抓回来。 护卫们找得焦头烂额,附近的农家也冲进去搜查过了,没寻到半点姜姑娘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好派一个人去宫里通知大人。 孙怀蔚得到消息时还在写青辞,扔下笔就赶了出来,车也不坐了,直接骑马往城外跑,一匹马被他跑得鼻歪嘴斜,后面跟着百余锦衣卫。 方圆百里以内都被封住,天罗地网一般的搜寻开始了,他回到庄上,叱问护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护卫们说了当时情况,他立刻明白是妹妹干的好事儿。 孙步瑾被发现后并不害怕,以为撒撒娇哥哥就能不计较,没想到至始至终哥哥一直冷着脸。她上前想挽住他,却被他狠狠地甩开,再哭再闹都不管用了,这才意识到那个姜承钰在哥哥心里的分量,远远重于自己。 到天黑时锦衣卫仍没把人找到,孙步瑾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哥哥砸烂花瓶,推倒桌柜的声音,山崩地裂一般。 “这么短时间她能跑出去多远!遁地了不成!你们为什么就找不到!”他又拿起一个陶瓷瓶想砸,一看上面绘着的荷叶莲花纹,想到她之前说这个瓶子好看,忍了忍,又把瓶子放了回去。 “找!找不到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把孙步瑾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去。 第二日却传来太子殿下亲征北平的消息,孙怀蔚一夜未眠,星眸里满布血丝,知道后只“嗯”了一声,又出门骑上马,带了一支锦衣卫亲自找人。 镇抚司近日都不做正事了,连指挥使也加入到寻人大军中,因为阁老大人有封赏,不论是谁,只要把姜姑娘带回来,就能得到黄金百两的赏金。 搜寻网向南延到泉州,向北伸到蜀地,金陵都被封了三日的城,可姜姑娘真如遁地了一般,寻不到一点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他的命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承钰并不会遁地,事实上她根本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人猝不及防地敲晕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手脚被缚,嘴巴也被封得紧紧的。 马车行得很快,日复一日地颠簸,不过晚上会有两个婆子把她架下来,找地方歇下。婆子腰粗膀圆,力气奇大,也不说话,每天就按着她喂饭,确保她还活着。 她实在想不明白会有什么人,既把她绑住,又不想她死,心里隐隐觉得不妙。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还没有停的意思,承钰觉得小腹作痛,是小日子来了。 两个婆子粗糙,也不让她洗澡换衣,天气渐热,她觉得腰侧的伤口发痒发痛,手永远被绑着,看也看不到,挠也挠不得。第二日马车颠簸得越发厉害,她痛得连坐正身子的力气也没了,倒在车里任马车把她抛来抛去。 再被人拉出来时意识已经模糊,浑身瘫软,只有小腹拉扯般的坠痛还让她有一丝清醒。承钰感觉自己被人推着,绑到了一根木桩上,今天婆子没出现,她又饿又难受,干脆闭了眼靠在木桩上,连去猜测的心思也没了。 —— 陆玉武身披铠甲,立于安定门城墙之上。两月前在闻道的分析下,他率领幸存的千余骑兵攻到北平。镇守北平的藩王是和他祖父同岁的恭王,老太爷年事已高,被底下一群儿孙败光家业,偌大的北平府想好好管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城中兵防空虚,不攻自破,陆玉武领兵进城时许诺不杀良民,不抢百姓分毫,躲在屋中的人们这才敢探出来察看情况。他们以为恭王一脉被赶下台,还是得愁永远交不出的严苛赋税,没想到这位王爷一来,就免了今年的税役,往后的也承诺减三成,等陆玉武再出现时,他们已经喜得开始跪拜相迎了。 老百姓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衣食无忧,反正北平总会有个藩王来镇守,那为什么不能有个宽厚仁德的王爷!所以即使他们知道这位王爷是在“谋反”,也没人跳出来反抗,反而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南边接连派了大军来攻城,但在这位王爷的带领下,城池固若金汤,南军久攻不下。百姓们听到城外震天的喊杀声时,起初还会担心,如今几个月过去,他们只觉得城外的南军很烦人,打扰到他们的生活了。 不过眼下听说金陵的太子殿下亲率二十万大军来攻城,如今九大城门打得火热,他们还是有些惴惴然。 士兵随时来安定门向陆玉武禀报其余八个城门的战况,形势大好,段越珊守宣武门,城门未破,我军未损,其余将领也把城门守得牢牢的,只是二叔所守顺城门,似乎因为准备不足,有些支撑不住。 他立刻调了安定门一半兵力去支援顺城门。援军刚去,城外南军突然运来了火炮助势,一时间炮火连天,几万南军开始搭起云梯,攀爬城墙。 炮弹夹杂着巨石在城墙上炸响,连着炸死了几批投石的士兵,南军眼看已经密密麻麻占了大片城墙,陆玉武拿起手中弓箭,目光犀利,远远地,对准城下火铳旁的士兵射去。十箭连发,一旁的闻道只听利箭破空的声音不绝于耳,接着一段时间,再没听到火炮的声音。 士兵上来一批,又开始往城墙下投滚石,南军被巨石砸中,翻落下去,惨叫连连。陆玉武这才放了弓弩,抬头望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 黑云压城城欲摧。 明明敌军大显颓势,可是心为什么莫名跳得厉害?陆玉武捂了捂心口,雪原厮杀之夜的紧迫感蓦的涌上来。 城外驻地的太子听到城门久攻不下的消息,又急又气,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孙步玥坐在下首看他,一双手捏成了小拳头。 “殿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有士兵进来通报,太子听了后沉眉转向孙步玥。 “此人真是陆玉武的软肋?” 孙步玥点点头,“殿下只要把她送到城门下,用她威胁陆玉武,北平府自然不攻自破。” 太子还是有些不相信。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为了一个女子放弃一座城池,真的会有人这样做吗? 孙步玥对自己的想法也不十分确定。她知道武表哥一直喜欢姜承钰,但会不会为了救她开城门,倒还真说不准。她当时只是被太子折腾得没了办法,才随口提了这么个主意,没想到太子第二天就把孙怀蔚骗进宫,派人把姜承钰捉了回来。 紧接着太子便点兵出征,把她也带上了,孙步玥叫苦不迭。眼下她心里很乱,既希望武表哥就此投降,她大可想办法救他,为他求情,又希望他不会在意姜承钰。但一直打下去,太子盛怒焦躁,她又是被拿来消火的。 再这么下去,她非死在床上不可。人人都眼红她独得盛宠,又有谁知道相貌堂堂的太子其实就是个qin兽呢!等太子走出了营帐,她这才敢让丫鬟拿了消肿的膏药来,锦衣华服一褪,白皙的身体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一片。药膏抹在伤痛处,疼得她眼泪直冒。 陆玉武站在城墙上观望,眼见南军攻城不得,城墙也不爬了,主将出来收兵退去,以为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正准备领兵回去,又发现大军中开出一条路,他的十六皇叔骑在一匹白马上,白马后跟着一辆战车。 不过这战车上没有士兵,而是绑了一个女子。他皱着眉,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目光都定住了,不眨眼地看着那辆战车由远及近,被士兵推到城门下。 他看清楚了。那个女子。 尽管她低垂着头,尽管她蓬头垢面,尽管她衣衫破旧。他看清楚了,那是他的承钰! 她在茫茫大军的前面,孑然一身。翻滚的彤云把阴沉的天空拉下来,压得低低的,似乎马上就要迫近到她瘦弱的肩上。 一旁的闻道见了此景,起初还猜不到南军要搞什么把戏,但看到陆玉武满目的紧张,太阳穴处青筋跳动,立刻明白了过来,上前一步厉声劝道:“王爷莫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大业!” 陆玉武根本不理会他,趴在城墙上俯望下面的女子。 “侄儿好久不见了!”太子骑在白马上喊话,“你在北边犯上作乱,怎得把侄媳妇忘在南边了?” 指了指白马后的战车,又喊道:“如今叔叔把侄媳妇给你带来了,你快开了城门,放我们进去吧!” “休想!”闻道抢在陆玉武说话前沉声一吼,还想说什么,被陆玉武伸手拦住。 “皇叔!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 闻道气得脑袋冒烟,色令智昏,色令智昏!“那太子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是要拿那女子来要挟你!” “侄儿,你把城门打开,侄媳妇自然不就进来了吗?”太子本来还有几分不确定,但他看到城墙上的陆玉武眼睛都直了,巴不得立刻飞下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脸上现出几分得意,“你若是不开这门,皇叔就只有用火铳轰了,但是炮火不长眼,要是错投到侄媳妇身上,皇叔也没办法了。” “王爷!”闻道怒喝,“你要冷静啊!” 陆玉武依然不理会他,只俯身看着城门下。那里有他的命! 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他要跳进滚滚江水中救她的那一刻。不用深思熟虑,不用谋定筹划,他只听到心里一个声音在说:我不能失去她! 这是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命,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收回去! “王爷,大局为重!你忘了老王爷是怎么死的?你忘了金陵的皇帝是如何逼死世子和世子夫人的!”闻道跪下来,“王爷肩负着灭 族的仇恨,肩负着数万士兵的信任,王爷,不能开城门啊!” 太子还在下面吆喝,第一炮火铳已经射了出来,平地炸开,震得人心颤了几颤。 是啊,灭族之恨!祖父横尸叛军,父亲冤死诏狱,母亲怀着肚里的妹妹自缢,他怎么会忘记!还有城中无数陪他浴血奋战的将士,都等着他带他们光明正大地回去! 可是——他又向城下看去,桃花眼中蓄满清泪,那个娇小瘦弱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承钰实在很痛,麻绳是缚在她腰上的,士兵绑得很紧,她的伤口还在结痂,似乎被勒破了,小腹也是阵阵坠痛。她辨不清是什么时辰,天空始终阴沉沉的。虚弱到了极点,她垂着头闭了眼,任士兵们把她放在车上推来推去。 耳边很吵,好像听到玉武哥哥的声音了,她勉力睁开眼,身边猛然冲来一股强大的气流,瓦砾碎石飞溅,打到她手上腿上,疼得她“丝”了一声,低头一看,衣裙破烂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 “侄儿,你再不开城门,待会儿侄媳妇缺了胳膊少了腿,可就不好了!” 承钰这才看清前面白马上的人,他的战袍上绣有金线龙纹,是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软肋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这是一处城门,高大的红墙砖瓦耸立,两扇硕大的金漆红大门紧闭,四处空旷开阔,飞沙走石,像她在《大夏九域志》中看到的北国风貌。 可是城墙上的人是谁?她远远看过去,雪白的战袍翻飞,玉冠束发,也在灼灼地看着她。 “玉武哥哥。”他还活着! 前面的太子听到她的声音,转过来阴恻恻一笑:“侄媳妇醒了?快去劝劝侄儿,把城门开了,迎咱们进去,打来打去未免伤了感情。”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什么。她被孙怀蔚关了几个月,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玉武哥哥还活着,太子殿下还率兵来攻打他,而她呢?她竟糊里糊涂成了太子用来要挟他的人。 “殿下多虑了!”承钰冷笑,“小女子区区一条贱命,并不值得殿下利用!” 玉武哥哥是明智的,他如今既已占了一座城池,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谋反了。绝不会因为自己而放弃。谁会蠢到想用她来要挟,承钰看到太子,猜测是不是孙步玥出的主意。 “玉武哥哥!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用尽全身气力吼出这句话,觉得腹部的伤口似乎裂开了,有热乎乎的血水流出来。 承钰觉得自己说得凛然,但身子却止不住发起抖来。她明明是很怕的呀,身边全是黑压压的倾城大军,硝石味儿很呛鼻,伤口也痛得要命。她一边喊一边就没出息地哭了,但她还是要喊,绝不能因为她而害了玉武哥哥。 太子听了她这话,得意之色顿了顿,跳下马走过来,对准她的脸就是一个巴掌。 “陆玉武,你再不开城门,我现在就拧死她!” “玉武哥哥不开……”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眼前的人狠狠掐住了脖子,气息受阻。 “速将其余八个城门的兵力调回来。开城门!”陆玉武在朔朔的北风中听到那声“玉武哥哥”,直触心尖。世事都奈何不了他,唯独这声“玉武哥哥”,他甘愿为它俯首称臣。 闻道力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就算开了城门,我也有本事让他们进不来!”陆玉武转头看他一眼,眼神坚定,随即立刻开始调兵遣将,脑中飞速转动,思索着应对之策。 “王爷!” 陆玉武拿上冷剑,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一去不回,还请您辅佐我二叔,攻回京城!” 不再多说,他提着剑奔下城墙,跨上黑马,布好阵型,亲率一队骑兵出战。闻道跪伏在地,听到城墙下城门打开的声音,哭嚎道:“此女误国矣!” 太子见那两道门终于徐徐开放,嘴角上扬,捏着承钰的手松了开,阴笑道:“你恐怕是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说完走到前面坐上马,开始指挥军队进攻。 城门一开,两边的南军潮水般涌了进去,厮杀的声音立马传开,振聋发聩,承钰睁大了眼,怔愣地望着冲在最前面,手持利剑,斩兵削将的陆玉武。 “为什么?”她瓮了瓮唇,不敢相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傻呢?她不值得他这么做的! “玉武哥哥,回去,回去!不要管我!”承钰拼命地挣扎,想挣开身上捆着的麻绳,太紧了,磨得皮肉翻卷,她咬牙忍着疼,一边哭喊着让他回去。 天上洒下千丝万缕的银丝,冰凉凉地贴在脸上,两军对战的喊杀声,兵器相接的泠泠声,异常混乱,不一会儿,她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不知是自己身上的,还是前面修罗场飘来的。 她祈求自己能凭空消失,或者来一道雷狠狠地劈下来,现在只有她死了,玉武哥哥才能无所顾忌地关上城门。而不用像现在这样,顶着千军万马朝她奔来。 到底为什么呢?演武场上她怀疑过,但他后来再没有表现出什么,一切都适可而止,他还是小时候对自己很好的哥哥而已。甚至他知道自己和孙怀蔚的事,什么也没说。 她错过了什么?她没看清的又是什么?承钰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犯了和前世一样的错误,她辜负了一个人的如许深情,能拿性命来换她的深情,她一辈子也还不起的深情! 雨丝飘得越来越密,泪眼中,她看到那个雪白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以一挡百,冲散千军,排众而出! “承钰!” 他还是来了,她这辈子也偿还不了的深情。 漫天修罗场,陆玉武挺拔英岸的身影将后面排山倒海一般的厮杀声挡住,驾驭着黑马,踏破黑云倾轧的天空,向她奔来。承钰看到那座青山又屹立而起,吞吐星云的洪流再也淹没不了她。 “承钰!”他跳下马,提剑为她斩断了捆缚的绳索,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 好了,他还是从阎王手里把她抢了回来。谁也别想分开他们了,谁也别想。 陆玉武带出来的兵,除了之前残余的兵力,还收编了许多漠北的流民。他们饱受战乱迫害,风寒露宿,痛恨匈奴人,也久闻世安王的名声。因此得知世安王被诬陷时,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北军,随他征战北平。 南军懈怠多年,虽然数量众多,但时间一长,高低立现,很快就支撑不住,纷纷四散逃溃,太子起初还骑马在军队中间指挥,见战势不妙,也慌了,回马退到后方。 城外南军措手不及,城内却又杀出几队骑兵,原来是段越珊带兵从宣武门过来。她听说情况后来不及细问,登上城墙,果然看到被绑在战车上的承钰。 破口便朝城下大骂:“好没出息的太子!咱们男儿打仗,扯上一个弱女子做什么!我呸!” 太子看到城墙上骂人的女子,身披红色战袍,猜到她就是武安侯的长女,喊道:“段姑娘,令尊可还在京城的,你快投降来,谋反一事可以不究,但你若……” “我都不屑于和你打!”段越珊听得火冒三丈,没等他说完,让随从拿了弓箭上来,对准太子身边的几个亲兵就是一通射。太子见保护他的亲兵声都来不及吭就栽倒马下,吓得勒了缰绳,又往后退了退。 慌乱间看到后面的陆玉武,已经抱着姜承钰要上马了。这可是他的大筹码!太子忙策马赶到就近的火铳旁,下马亲自塞琉璜硝石,转了炮筒方向,点火喷了出去。 陆玉武的黑马跑得飞快,他还以为击不中,幸而火炮发射的速度也很快,到底歪打到了马尾,黑马上的两个人翻身落马,火光耀眼,飞尘漫天,他听到石块瓦砾滚落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原来是一只冷冷的箭扎入了皮肉中。 “啊!”太子疼得呲牙咧嘴,忙扬鞭策马,落荒而逃,身后跟着被北军追着厮打的南军,丢盔弃甲,只恨爹娘没多生几条腿。 “哼!”段越珊笑了声,“还太子呢,也没比之前来的孙怀薪好到哪儿去。” 穷寇就不追了,城墙上鸣金收兵,段越珊跑下来时,陆玉武已经让士兵们用木板抬了过来。 “王爷怎么样了?”她跑过去,见他浑身上下全是血,护身的铠甲都破了,战袍被炸成布条,还有尖利的石块扎在肉里,血腥味异常刺鼻,一只血乎乎的手却抓住姜承钰不放。 承钰现在简直像个小乞丐,一身衣裳破破烂烂,满布血痕,头发凌乱得都快打结了,小脸花猫似的,一道灰一道血,又是斑驳的泪痕。要不是陆玉武这么紧张这女子,她还真没认出女子就是承钰。 在漠北一战前她就向陆玉武表白了,当时他坦然拒绝了自己,她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喜欢承钰。 若他说喜欢孙步玥,她觉得自己还可以争取一下,但他喜欢的是承钰啊。她时常觉得自己要是个男子,也会争着把承钰娶回家的。因此在极稀罕地掉了回眼泪后,就没再执着纠缠。现如今,她觉得打仗最有趣。 士兵们抬着木板走得飞快,承钰被他拉着,也跟着跑得飞快,全然忘了小腹的两处疼痛,也没有时间回答段越珊。 火炮飞过来时,他抱着她,一直抱着她。沉重的跌落只在一个翻滚的瞬间,她再睁眼时就看到滚滚浓烟中,他护在自己身上,对她笑了笑,说“没事了”。 说完这句话他却倒了,士兵赶来救他们的王爷,他被抬上木板,一只手还紧紧拉着她。 众将士得知主帅受伤,纷纷赶了过来,几个大夫忙着止血,焦头烂额。那只手还牵着她,承钰几次试图松开,大手更加用力,她只好静静地守在床边,让他握着。 陆平里进屋时,要不是听段越珊说了情由,险些没认出承钰。落魄狼狈的模样,差点被他当作流民,不过小脸上精致的五官依然惊艳。 她到底遭了些什么罪,才会变成这副样子? “承钰。”陆平里唤了她一声,承钰虽然因为母亲的缘故,一直不喜他,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她恐惧到了极点,颤声喊了“叔叔”,然后把头紧紧靠着那只握着她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伤势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她害怕,害怕这一世没有机会再偿还。老天爷已经给过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不想再错过了。 陆玉武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轻得要飘起来了,恍然睁眼,屋里的面孔都似乎罩了淡淡的光晕。 他看到离得最近的那张小脸,哀戚地望着自己。“别哭了。”他慢慢抽出握住她的手,抬起来,给她擦眼泪,结果手上全是血,把承钰的小脸糊得红彤彤的。 他“哎呀”了一声,想坐起来好好给她擦,但是稍微用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撕扯般的剧痛。 “王爷莫要用力,血只会流得更快。”大夫吩咐道。 承钰慌了,轻轻按住他,“玉武哥哥不要动了。” 好吧,那就不动了。陆玉武静静躺着,目不转睛地凝望她。他还是把她救回来了,豁出去半条命。 可是有一件事似乎瞒不住了,她会猜到吗? “承钰,我救你,不为别的,你不要觉得有负担……”他声音渐微,承钰听了再也忍不住,心里一抽一抽的痛。他就是怕她会有负担,所以才把感情藏得这么深吗? 她使劲摇头,哭道:“不,我要负担,我要负担一辈子!” “你……不用…….” 承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地交缠住,眸光坚定地看着他,“玉武哥哥你要好起来,承钰愿意负担一辈子。” 那只小手冰凉凉的,玉一般紧贴他的手心,他的心尖颤了颤。她还是发现了,她都懂了。她说她愿意,她接受他的深情……真好,真好。 他很安心,缓缓阖上眼。 “王爷怎么样了?”陆平里在问大夫。 大夫心里也没底,“血流得太多了,若是能止住,多养段时日倒是无妨,就是怕止不住啊……” 王爷贴身的一枚玛瑙石腰佩被震碎,扎进一处血脉,血流像水柱一般的往外涌,几个大夫合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渐渐好了些,纱布缠上去,一会儿却又有血红不断蔓延开。 承钰另一只手轻轻按上去,感觉那地方越来越热,一直有血水渗出来,近乎哀求地说着:“不要流了,不要流了。”她看见陆玉武紧闭的眸子,两道浓眉轻轻蹙着,一直不见舒展,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玉武哥哥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啊。承钰什么都没有了,外祖母也走了,你别丢下我啊……”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哭诉,迷糊中努力地“嗯”了一声。不过被门外突然涌出的吵闹声遮盖住。 “发生什么事了?”陆平里折身出去看情况,原来是众将士听说王爷今日是为了一个女子受伤的,不免有些寒心,在外面闹起来。 闻道在收拾烂摊子,巧舌如簧,没人能辩得过他,加上他是个深谙阴阳之术的和尚,将士们对他也是服气的。 “此女身贵为凤体,相母仪天下,实在贵不可言!王爷救下她,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将士们听后半信半疑,可是如今人都救回来了,不信不如相信,还能求个心里安稳,当下也没再争执,关心起王爷的伤势来。 天色渐晚,雨落了一日,还没有停的意思,淅淅沥沥地敲在窗前廊下,大夫们直忙到半夜,才终于稳住了陆玉武的伤势。承钰滴水未进,一直坐在一旁照顾他。那只手渐渐有力,也一直握着她没放开。 直到大夫说“暂无大碍”后,她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松下来。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忘了饥肠辘辘,她只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段越珊端了好吃的来找她,见她腾不出手,亲自喂她吃。姊妹二人许久不见,边吃边说。不过大半时间都是段越珊在说,承钰静静地听她讲她是怎么上阵杀敌,又怎么管教手下不服她的士兵的。 正听得有趣,屋外进来一个人,高挑细瘦的身材,面容俊秀,唤了一声“承钰表妹”,她回头一看,竟是孙怀缜。 “怀缜表哥怎么在这儿?”她在前太子谋逆案以后再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被皇上发去漠北充军了。 段越珊“嘻嘻”一笑,道:“我之前在漠北带军时,他竟做了我的勤务兵,后来他就随我们一起来了北平,不过现在是王爷身边的谋士了。” “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孙怀缜有些感慨,“承钰表妹是怎么被那太子捉住的?” “啊。”承钰抬了抬眉,不自觉地低下头,淡淡道,“就是,不小心被他抓住了。” 段越珊虽然为人大大咧咧,但也懂察言观色,见承钰似乎不愿意提及,打了孙怀缜一下,示意他不要再问。 孙怀缜痛得“哟”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巴巴地受了。 “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她问他。 “这事暂时得保密。” 段越珊看不惯他故作神秘的样子,又下手拍了一下,孙怀缜既不还手,也不吭声。承钰看他俩亲昵的样子,倒比从前在国公府熟了许多。 “妹妹,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既然王爷没有大碍了,她的重心自然移到承钰身上。 承钰也想走,可奈何被她的玉武哥哥牵得紧紧的,段越珊撇了撇嘴,对床上的人说道:“你要是一直不放手,你的承钰妹妹都要臭了,到时候熏死你。” 一席话说得屋里人都笑,那只手还真放开了。段越珊又说:“果然听得见,八成是在装睡,想偷听咱们说话呢。”说完也不管屋里两个男人,拉起承钰道,“咱们走吧。” 承钰从前见越珊表姐在玉武哥哥面前一向矜持,矜持得痛苦,如今说话也并不顾忌了,一问才知段越珊已经放下了,只当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 她喜欢段越珊的洒脱,世上活得洒脱的人不多,至少孙步玥就不是。把她送来做要挟的主意应该就是她提的,因为能时刻注意玉武哥哥,而丝毫不落挖掘他心思的人,独有一个孙步玥。 她那种近乎到病态的偏执和控制欲,承钰前世不是没领略过,这一点上,怕只有孙怀蔚和她有的一较。 想到这两个人,承钰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努力将他们甩出记忆。洗澡时她才发现身体四处都有伤痕,这会儿小日子的痛倒挨过去了,腰侧的刀伤也重新结痂了,只是腰上还留有绳索的勒痕,以及大大小小十余处被石块砸中的伤口。 她想拿化瘀的药时,段越珊才发现她身上的伤口。 “该死,我竟然没发现。”她之前看承钰衣裳尽是血痕,还以为是陆玉武的。 段越珊让人拿了药,帮她涂抹她涂不到的地方。有些伤口都结痂了,一道道的暗红色,她有些心疼,说:“你受伤怎么也不吭一声啊,刚才大夫也在。” 承钰淡淡一笑,“忘了。” “痛也能忘。”段越珊撇撇嘴,“小心留了疤痕,王爷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了也要赖他一辈子。 段越珊在小小地恐吓后听到承钰“嗤嗤”的傻笑声,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反正听起来很幸福,也跟着她笑。 —— 太子打了败仗的消息很快传回金陵,皇帝是人事不省了,大臣们没了法子,纷纷往卫国公府找孙大人,但不是被谢绝就是听小厮说,孙大人出去找人了。 他们想不出应对之策,心里叫苦连天,只好干等着太子回来。 此时孙怀蔚已经快到蜀地了,承钰的父亲姜彻早在两月前就被他派人监禁起来,但他还是不放心,亲自来寻。 西南地带潮湿闷热,五月时节便酷暑炎炎,他和锦衣卫们一起骑马赶路,道路崎岖多峭壁。很多时候,他听到“嗒嗒”的马蹄,听到熏风拂过,听到烦躁不息的蝉鸣,脑子里都是空白一片的。 他活得如行尸走肉,不过比行尸走肉多了一颗心,心里装着她。 无论他行到哪儿,北边的战报依旧会传来。听说太子战败,还丢了几万大军的消息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最初他选了十六皇子,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少能力,只是一个机遇而已。前太子不赏识,而十六皇子得陛下宠爱,又主动拉拢他。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初初孙怀蔚还觉得两人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残暴,不近人情的残暴。后来他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位殿下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对于有十足把握的人,事,可以肆意鞭挞,但什么东西一旦不确定了,他绝对是第一个退缩的人。 人都说审讯犯人的手段谁也及不上太子殿下,那是因为犯人是乖乖被关在狱中的,他自然可以拿着鞭子慢慢折磨,但若是还没捉回来的,恐怕他连抬鞭子的胆子也没有。 “还有什么事吗?”夏夜,孙怀蔚宿在山脚一处简陋的屋舍中,听找来的传讯兵通报。 “还有……太子带了一个女子,在安定门前用她要挟逆臣,逆臣果然把城门开了,不过我军还是没能进入城中……”士兵自己说着都觉得没脸,低着头没再说下去。 但孙大人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山海一般的怒吼:“什么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卿如蜜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士兵吓得哆嗦,“就是一个女子……十四五的模样,长得,长得很好看。”他没见过,但听其他士兵总聊,说是生得比天仙还美。 “名字,她叫什么名字!”士兵的衣领被孙大人揪得紧紧的,人都快被他提起来了。 “不,不知道……” 孙怀蔚一把把人摔在地上,像只狂躁的狮子,双目通红,在屋里不停地踱步。 不一会儿,锦衣卫就接到命令,即刻跟随孙大人北上抗敌。 小半月后,陆玉武的伤势有所好转,只是还不宜多动,整日就歇在床上养伤。幸而太子负伤,南军吃了败仗,这阵子非常老实。 百姓们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段时日,男耕女织,非常满足,心里祈祷南军别再来犯。只是偶尔回忆从前的苦日子时,才会想起北平府其实是南边皇帝的地盘。 承钰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段越珊特意让大夫们调制一种不留疤痕的药膏,让她涂抹。但她之前用剪刀戳下的伤疤,却怎么也消不掉,裹素一般的纤腰上留了短短的褐色疤痕。幸而穿着衣服,并不会被人发现。 北方的天气干燥,热起来并不输南方。天空常常像条白练,一丝云彩也没有,碧空如洗,阳光就这么洒下来,晒得承钰在庭院里待不过半刻钟。 起初她穿的段越珊的一身女装,宽大了些,近日就得了一堆新制的衣裳,都是浅色的薄纱,又软又轻,蝉翼一般,正合适夏天穿着。 承钰惊讶地看着她,段越珊撇撇嘴,道:“都是王爷吩咐下的。前几月我们把恭王一家赶走了,占了他这王府,才发现这儿金银玉器数不胜数,这些好衣料还只是寻常。” 玉武哥哥什么时候吩咐的?她日日守着他,怎么不知道? 承钰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裙,很合身,雀跃地跑到厨房给陆玉武做汤羹。 等她端着煨好的人参鸡汤进屋时,他已经靠在床边坐起来了,正和一屋子的将领谈话。 众将士恍然见一个白衣仙女,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忙齐声告退。承钰向他们行礼,他们似乎还有些害羞,点头笑着走开。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光头和尚,长脸干瘦,本来刻板的面孔见了她更加严肃,弄得承钰都有些怵他了。 承钰听段越珊说起,知道他是个重要人物,帮了玉武哥哥很多忙,虽然似乎不大喜欢自己,但依旧笑脸相送。人走完后,才捧着食盒进来。 “让丫鬟们去忙吧,快过来,我都半日没见你了。”陆玉武向她招手。 她就把食盒放到桌上,向他走过去,两个人的手臂都伸着,还没走到架子床便被他一把拉了过去,跌到他怀里。 承钰立刻想蹭起来,因为怕碰到他的伤口。前几日就是这样,结果把胸前的一处刀伤碰出血了,她慌得什么似的,他却只是笑,幸好大夫赶来了,又把伤口重新处理了一番,没有大碍。 但这回他左手环住了她,她一侧脸贴着他的脖子,怎么也蹭不起来。就听他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之前还说要缠我一辈子的,不离得近些,我怎么让你缠啊。” 承钰羞得小脸通红,半月前她在他昏迷时说的话,没想到他都听到了,还记得。 “丫鬟们都在呢,快放开我。”这回她轻轻一推,就蹭起来坐正了,丫鬟把盛着热汤的碗递来,她接过后拿起汤匙轻轻搅动。 还有些烫,她又吹了吹,才给他喂了一勺。陆玉武看着她小脸认真的模样,眼底眉梢不自禁地溢出笑意。他的承钰穿了一身月白色,薄薄的纱衣熨帖在她身上,盈盈细腰不堪一握,衣襟上缀着的珍珠粒粒滚圆,散着温润的光华。 “承钰。” “嗯?” “你是九天上的小仙女吗?”陆玉武正张嘴要喝她喂过来的一勺鸡汤,话一说出口,眼见着汤勺就收了回去,被她放回碗里。 承钰努了努嘴,“我不是仙女,我只是饱受王爷奴役的小女子。”他右手臂缠着绷带,这段时间吃饭都得要她来喂。 陆玉武听她调侃,笑意更浓,一勺鸡汤又喂了过来,很香很暖。 她喂得认真,他喝得也认真,一时屋子里只听到汤匙碗盏相碰的清脆声。过了会儿,又听他轻柔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她垂眸舀汤,很耐心的样子。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辈子,跟着我这个逆臣……”他看到那只拿着汤匙的莹莹小手停顿下来,心里生出一丝恐慌。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许多次差点问出口了,却又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把话咽了回去。所以他偶尔抱抱她,试探她,她从不反抗,他越发患得患失,怕这只是一场梦。 见她半晌没有回答,他有些急了,又道:“你若只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我可以悄悄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或者你跟着我也可,日后若是遇上喜欢的人了,不必顾忌我……” 话没说完,陆玉武看到承钰放下碗,缓缓地朝自己贴过来,两只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小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娇娇软软的身子就这么依偎着他。 “我缠住你了,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淡淡的暖香袭人,闻得他心神俱醉。他抬起左手,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长发,心里的顾虑一点点消失,最后会心一笑,手掌落在她的发上,轻轻地抚摸。 “元宵后离开的那日,外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要护你周全。”陆玉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老人呼退了丫鬟,留他单独说话。她说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世间再无牵挂,唯独放不下承钰。 外祖母让他许诺,在她去后,定不能让人欺侮了承钰,他当时连声答应,却没想到后来会遭人诬陷,自顾不暇。 家破人亡,他担着灭族的仇恨活下来,每日殚精竭虑地筹划,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派过人去金陵打探,回来的人却带来外祖母过世的消息,以及她去了蜀地找她父亲。 他本想着,她到了蜀地,姨父必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却没想过那是孙怀蔚制造的假象。 陆玉武听承钰说起才知道,原来孙怀蔚把她关在金陵城外一处庄子上,日夜囚禁,也才知道了外祖母的死因。 他只后悔元宵那晚怎么没一刀子抹了孙怀蔚脖子,而仅是打了他一顿。 “外祖母还说了什么吗?”怀里的小人儿仰起脸望着他,乌溜溜的眼眸里泪光晃动。 “外祖母还交给我一封信,嘱我在她去世后交给你,只是,信我留在金陵王府中了,没带来。” 说罢两人都叹了口气,承钰想听到一切有关外祖母的消息,但既然信被留在金陵了,她也只能不去想了。 两个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又抱了一会儿,丫鬟都退下去了,空气里很安静,陆玉武只听到庭院外传来阵阵蝉鸣,细一阵粗一阵,飘飘渺渺的,但是很快乐,仿佛是他的心声,平静而喜悦。 不过很快有一阵雷鸣般的“隆隆”声乱入了,承钰放开他坐直身,问道:“是你的还是我的?” 陆玉武“嗤嗤”笑了两声,“就当是我的吧。” 承钰樱唇微翘,“明明就是你的肚子在叫。” “好,是我的。”他伸手拂了拂她鬓边的碎发,便吩咐丫鬟进来摆饭。 吃饭时坚持要用左手自己吃,挤了挤眼笑说道:“小王可不敢奴役天仙娘娘。” 承钰气得拿筷子打了他一下,在他用左手夹掉了七八块肉之后,才夹了个珍珠鱼丸塞到他嘴里,“看你下次还饶不饶舌了。” 陆玉武把鱼丸吃了下去,在她下一夹菜来时,赶着说了一句:“谢小仙女赏赐。”承钰还没反应过来,筷子夹的糯米团就被他衔走了。 人都道他稳重,恐怕只有她知道他顽童似的一面。承钰斜了他一眼,撑着笑回道:“不谢。”又夹了他爱吃的鱼,仔细把刺剔尽了,才喂过去。 转眼就是伏暑天,人人摇扇。承钰一向体虚怯热,毒日头一晒,人便恹恹的,歪在榻上不住摇手里一柄白绢扇。陆玉武养了月余,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带她出去看看北国风光,但出门前看了看白晃晃的太阳—— 还是算了,天凉再带她出去好了。 恭王府有冰窖,陆玉武便让人时时往承钰屋里送冰。承钰对着冰块扇风,满室生凉,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闻道每每见了送冰的仆人,或是听说王爷在姜姑娘那儿,无不恨声骂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可是他也不敢说大声了,怕将士们听到,毕竟之前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说姜承钰有凤相的人可是他自己。 —— 孙怀蔚在北上的途中遇到太子,没先关怀一下太子的箭伤,而是问起他送到北平的女子是不是姜承钰。 太子抬抬手,无所谓道:“孙大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就是个女子吗……” 孙怀蔚没让他把话讲完,一拳头上去差点把太子牙打掉两颗。 结果自然是太子盛怒,当场贬了孙大人的官职,命人押回金陵待审。 不过几日后孙大人又被太子殿下亲自从狱中请了出来,因为北边战事实在吃紧,而朝中一个可用之辈也抓不出来。 六月初,阁老大人亲自领兵,督师前往北平。 北平的百姓们忙得热火朝天,没把丰收的秋天盼来,却等来了南军又来攻城的消息。 “不怕,咱们有王爷呢!”田里不知是哪个庄稼汉子挥着镰刀吼了一句,众人觉得有理,继续埋头干活儿。 孙怀蔚从往上二十年的武进士中点了尚有能力者。五十万南军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万死也想不到,执掌他们生杀大权的孙大人,此行只是要抢回一个女子。 七月末,他抵达真定,派三路大军分别驻守河间,莫州和雄县,形成三角阵势。 北平城中派出士兵侦察敌情。士兵回来禀报了情况,众将士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陆玉武坐在上首,垂眸沉思。 他原本以为孙怀蔚只是善于写写青辞,处理一般朝政,没想到在军事方面,也有一定造诣,一来就显示出了不轻的分量。 他让三军驻守的地方,刚好形成一个三角阵势,这样分军之间就可以相互支持,互为内应。若是他们进攻雄县,河间和莫州两处的兵就会赶来应援,这样他们反而会陷入腹背夹击的危险境地。 陆玉武思索良久,最后下令,今夜就突袭雄县。 “王爷,恐怕不妥……”陆平里行军打仗虽然远不及侄儿,但也看出这是个互相支撑的稳定三角阵型。 “二叔,我今夜亲自领兵往雄县进攻。只要我们的兵够快,完全可以在他们两处援军赶来之前,解决掉雄县的南军,再埋伏起来,将援军杀个措手不及。” 陆平里没想到侄儿会想出这样的奇招,在援军赶来的段时间内,歼灭南军又打埋伏,这样的主意,寻常将领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但玉武能做到,当下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又部署军队拟定阵型,书房的门直到傍晚时分才打开,将士们走了出来,开始紧张的等待。 陆玉武一出外书房便往垂花门的方向跑去。他刚才问丫鬟什么时辰了,丫鬟告诉他还有一刻钟就到戍时,他“呀”了一声,想起承钰一定还在等他,流星般地跑了出去。 到的时候发现承钰趴在桌上睡着了,旁边摆了一桌的菜,已经凉透了。 “承钰,承钰?”他轻轻推她。 承钰睡眼朦胧,还有些不愿意醒,“嗯”了一声,把脸转到另一侧,枕着手臂睡了。 陆玉武看她像小猫似的蜷在自己臂弯里,哭笑不得,让丫鬟把菜端下去热一遍,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她。 盛夏昼长,此时的天幕还挂着轮迟迟坠落的金乌,余晖从庭院里走进来,把一切事物的影子,在水墨的石板上拉得长长的,宁静而温馨。 光影寂灭间,她一侧的脸庞被罩住了,蒙了层淡淡的暗色,头上挽的双丫髻却落在余晖中,像戴了赤金的头面,越发显得素脸静谧,娴然。他忍不住了。 就偷偷地挨一下,挨一下。陆玉武凑得越近,心跳得越快,仿佛眼前的不是承钰的脸蛋,而是千军万马。 她身上那股香味越来越暖,气息撩人,他终于挨上去了,唇瓣极轻极轻地在她的眼睛上贴了一下,随后迅速地移开。 重新坐回凳子,他的心简直快跳出嗓子眼了,偷偷瞥一眼承钰,还好,她还没醒。 丫鬟们捧着碗碟进来时,就看到一个脸红发呆的王爷,连唤了几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 “王爷,是要现在用膳吗?”丫鬟在问。 陆玉武看了看睡得熟的承钰,摆摆手,轻声说:“再等会儿吧。” 他就这么坐着看她,等日头彻底隐没在山后,丫鬟点亮了灯盏时,承钰终于醒了。 “我竟然睡着了!”她自己都觉得惊讶,醒来后手臂酸麻,但觉得精神很好。 “你何止是睡着了,是睡得很熟很久。”陆玉武敲了敲她的脑袋,“下午做什么了?” 承钰捂着脑袋,撇撇嘴,“我想给你做佛跳墙,结果太笨了,厨娘教了几遍也不会,今天一早就去准备,忙了一整天才勉强端出来。” 她看他整日忙碌,什么也帮不了,能为他做的不过饮食和衣裳鞋袜上的活儿。 佛跳墙?似乎很难做,以前父亲要吃,母亲也只是让厨娘做了。他心头一暖,摸了摸刚才被他敲的小脑门,道:“那你睡好了吗?睡好了咱们就吃饭吧。” 承钰粲然一笑,“睡好了。” 吃完饭他才提起今夜要带兵偷袭雄县的事,承钰一听,紧张地抓起他的手,很想问可不可以不要去。 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安之若素地待在城池中,外边的南军照旧会打上来,不想应战都不行。 “会很危险吗?”她把他的手扣得紧紧的。 “有,但你要相信我。”陆玉武目光温和,充满温暖的力量,承钰心里不由安定了几分。 夜里要作战,他就在她屋里的美人榻上小憩,睡得浅,隐隐能听到她在一旁做针线时,绣针刺破棉布的声音。 她在做秋冬的鞋子了,前阵子还绣了腰带,香囊,一律是仙鹤或仙鹤雪松,要他一定穿在身上。上月还去了大觉寺为他求了护身符。 她现在真的很紧张自己。陆玉武思及此,睡梦里笑出声儿来,承钰听到了,抬头问:“我吵着你了吗?” “没有。”他忙答道,怕她走了,又说,“没吵着,我只是在想待会的事,睡不着罢了。” 待会是场大战,的确很紧张啊。承钰揪着一颗心,继续埋头做针线,试图转移一下心思,不然这么下去,她会把自己担心死。 尤其在子时过后,陆玉武穿好战袍出了王府,她更是一言不发地拼命绣仙鹤,直到段越珊来找她说话。 段越珊是想出兵,但陆玉武不同意,因为这次作战是要快,而他说她不够快,只是猛。 “你怎么还不睡?”承钰问她,见她穿了身浅金色的寝衣,身材似乎比从前结实了不少。 “你怎么不睡?”段越珊反问她。 “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承钰不说话了,换了棕红色的线开始绣仙鹤的尾巴。 “你知道吗?这次南军出战的指挥使是谁。”段越珊把手臂摊在炕桌上,下巴抵着手背看她。 承钰摇摇头,“又是那位太子吗?” “王爷果然没跟你提。”段越珊忽然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但承钰听她语气,开始追问了,她才不得不说道:“是孙怀蔚。” 承钰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乍然听说,愣了一下,才“噢”了一声。 是那个害死她外祖母,囚禁她两个月的人。 还有平彤,她前世没有护住的平彤,重来一世,依然护不了的平彤。 如果做这些事的只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没有任何感情的人,那她可以以最原始的方法去憎恨,甚至拿了利器和他同归于尽。 可是这个人偏偏和她朝夕相对了四年,是她最初当作弟弟疼爱,后来给予思慕的孙怀蔚!她该怎么去恨呢? 回忆里的庄子春光明媚,虽然她在四月时,才发现自己是被囚禁的,但实际的囚禁从二月末她被送进庄上那一刻就开始了。她在不知道事实前还过得很平静,孙怀蔚总陪着她,还带她放风筝,她甚至还觉出一丝喜悦。 现在想来只觉得不寒而栗。 “承钰?”段越珊听她“噢”了声,语气淡淡的,还以为她不在乎呢,哪晓得她就这么呆住了,手上拿着针线也不动了,愣愣地盯着绣绷子出神。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段越珊叹口气,她记得在卫国公府那几年,老太太对承钰是何等的疼爱,不说孙怀蔚把承钰关了两月,单是他狠心杀害了老太太这一桩,就足够承钰恨他八辈子了。 “你别想了,王爷一定会打胜仗回来的,到时候把他打回金陵去!”段越珊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 “所以,他会死吗?”承钰问她,语气里听不出是期待还是不期待。 段越珊摇摇头,“孙怀蔚不是武将,不用亲自拿命上战场,只用坐在后边指挥。现在他人还躲在真定,一时半刻也伤不了他。但雄县那三处兵败,他也就会灰溜溜地回去了。” 承钰点点头。回去好,这辈子也别让她再见到他。 两个姑娘到底熬不住困头,挨到了三更天,便各自回了床,昏昏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承钰从乱梦中惊醒,此时天还没亮透,屋里落了层淡光,她看到床边坐了个人,眉目英挺,一双桃花眼正含笑凝视着自己。 “你回来了!”她欢喜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扑过去抱住他,两只细细的手臂把他环得紧紧的。 陆玉武闷笑了两声,也抱住了她。 “我说了,你要相信我。”今晚的行动比他预计中的还要快,他们把雄县的兵解决完后,在月漾桥底埋伏了好一阵,才等到两处援军。援军没想到桥底的水中会钻出敌军,一下子措手不及,溃不成军,被他们追打得仓惶逃窜。 不过这些就不用和承钰说了。她只管安静地做她自己,一切都有他护着。陆玉武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细又软,滑得跟缎子似的,抚过去,触手生凉。 “那你有没有伤到哪儿?”她推开他左右打量。 他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小伤,难免的。” “小伤也是伤,快……”承钰本来想说让她看看,上点药,但这样一来免不了要脱衣裳。还是算了,“快回去让大夫给看看。” “好,你让我再抱抱你,再抱抱你就去找大夫。” 承钰感觉一个温暖的山向自己靠了过来,他的头枕在她的肩上,“我好困,很困。” 半晌没再说话,她听他的呼吸绵长有力。一夜酣战,能不累吗?承钰用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他的背,哄孩子一般。倚在她肩头的陆玉武嘴角轻扬,心里喜悦到极点,反而很平静。 多少次他大战归来,也不去庆功席宴,而是回营帐倒头便睡。因为清醒时,能见的只有帐外呼啸的风沙和帐内单调的陈设。睡着了,梦里才能看到她,她的如花笑靥,她亮晶晶的眼睛,她喊他“玉武哥哥”。 不过现在都不用了,老天厚爱他,给了他一个机会,用半条命实现这个梦的机会。 陆玉武靠着软玉一般的人儿眯了好一阵,才睁开眼。天光渐亮,他看清对面炕桌上的针线篮子,绣绷子一角翻出来,是半只仙鹤,硕大的雪白羽翼,尾尖带点红。 “承钰。” “嗯?”她听他醒了,拍抚的手停了下来。 “别再绣仙鹤了。”通身的鹤,底下的士兵看到已经不笑了,反而开始担心他们的王爷,哪一日就带着满身的鹤儿升天了。 陆玉武简直哭笑不得。但是她做的,他一定会穿。 “好吧。”那就绣鹿,绣蝙蝠,绣桃子,流云灵芝也可以,总之她要祈愿她的玉武哥哥平安长寿。老天厚爱她,让她这一世得遇良人,她不想再错过了。 这边的屋中情意绵绵,不远之外的真定府却笼了层阴云。孙怀蔚收到兵败的消息,怒不可遏。 他精心布置的阵型,被陆玉武轻而易举地就破解了!卫所的兵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几十万大军还不敌几万骑兵,逃的逃虏的虏,因为跑得太急被踩死的竟就有千余!京城的脸面都被他们丢尽了! 下属们一个个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时对望一眼,苦大仇深。 正面决战在所难免了,眼下只有等南边再出援兵,兵力汇聚,北军不来,他就亲自领兵进攻北平府。 探子报回北平府,众将得知南边又派出援兵,力劝王爷在援兵到达之前,先出兵真定。但陆玉武摇了摇头,“若是此时出兵,南边援兵一旦到达,我们不免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困境。不如等南军汇合,再一网打尽。” 于是北军按兵不动,在等待南军汇聚之前,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 恰好又到了中秋,陆玉武在王府中设宴,犒赏将士。将领们大多本就是北方人,但还有少数是跟着王爷从金陵来的,此时望月思乡,不知道远在南边的亲人如何了,喝了两盅酒,抱头痛哭起来。 闻道立刻上来发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言辞,鼓舞得士气高涨,恭王府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将领们化悲愤为力量,酒意上涌,恨不得马上撸了袖子杀回京城。 激动得要找他们的王爷时,才发现刚才还在推酒的王爷不见了人影。没来得及找,又被丫鬟们旁上来的月饼吸引住了。 月饼做得小巧精致,光看着就垂涎,吃在嘴里更是香甜软糯。一个将军大声赞道:“多年前有幸吃过宫里头赏的月饼,想来味道也不及这个。这恭王府的厨娘,手艺还真是不赖啊!” 另一个将军反驳道:“什么厨娘!我听说这饼是准王妃做的,特意替王爷犒赏咱们的!” 将领们点点头,“哦”了声,下一秒不约而同地争抢起来。 这位准王妃就是那日大军压境,王爷出城在千军中救下的女子。王爷一直把她养在王府内院中,寻常人是见不到的,不过听见过的人都说那是神女下凡,美不可言,加上闻道大师又说那女子有凤相,大家说起她,就一致称准王妃,好奇中甚至带了丝敬畏。 承钰却是一无所知,和陆玉武坐在庭院中吃螃蟹赏月。听到人声喧哗热闹,才往外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不去陪你的属下们,跑我这儿来躲酒,真的好吗?”她在用小剪刀绞蟹腿,有些担心地问他。 陆玉武笑笑,“有你的月饼帮我陪着呢。”说完用钎子挑了蟹肉给承钰喂过去。看她小嘴慢慢咀嚼的样子真是可爱,刚才喝了杯风露茶,樱唇上还水嘟嘟的,似乎一咬就会破。 承钰听到“月饼”二字却是长长舒了口气,他手底下十余个大将,百余个小将,幸而士兵们没来,否则她就算把整个八月做过去,也做不出这么多月饼来。内院的丫鬟都来帮忙了,她还是做了整两天才赶着今晚端出去。 陆玉武来帮她揉了好一阵手,手腕酸痛感渐消,她靠在他怀里,两人静静地看月亮。 夜风沉醉,他半晌没听到她说话,低头一看,承钰倚在他胸前,正合目小憩,粉颈上挂着的璎珞项圈,银流苏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他这样垂着头看了不知多久,直到承钰睁开眼睛,蓦的仰起下巴和他对视。 她还以为会看到玉武哥哥的下巴,没想到跌到他深情的目光里,脸忽的红了红,立刻转了脸去看月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求娶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玉武哥哥快看,好大一个太阳。”她指了指天上。 陆玉武笑得直喘气,承钰话音一落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她看今晚的已经够圆了,沉沉的黄,晕不开散不去,明明皎皎,光芒熠熠。 暖黄,圆满,真的很像黄昏时分的夕阳。 他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还在笑,“我的仙女怎么睡傻了,那能是太阳吗?” 承钰叹了口气,这人从小到大都喜欢敲她脑袋,她得想个法子帮他改改,脑子已经不好使了,可不能让他越敲越笨。 “我心里知道那是月亮,可话一到嘴边,就说成太阳了。”她反敲回去,严肃道,“不许笑了!” 陆玉武强撑着忍住笑意,感觉她的脑袋又重新靠了过来,发丝贴着他的脖子,髻上簪的白玉缠丝珠花冰凉凉的硌到他的下巴,但是他不想挪动,硌着就硌着吧,让他时刻感觉到承钰在他怀里。 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和母亲去国公府看外祖母,那时他刚知道承钰要和孙怀蔚定亲,日子非常黯淡,回忆起来都是灰沉沉的。现在她终于和自己在一起了,心里倒生出一种患得患失感。 忽忽两月过去了,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玉武哥哥,你说天上会不会有一颗星,是外祖母,还有姨父姨母,三舅舅,他们成了星星,到了夜里就出来看看咱们。”月明星稀,承钰指了指天幕上几点稀疏的星子。 陆玉武抬头看去,星子清冷得很,他思及枉死的亲人,泪盈于睫,“是啊,他们成了天上的星,永远不用再受人事的纷扰。” 留下他和承钰在人世飘零。幸而他们相遇了,两个孤单的人依偎,长相厮守,可以一起面对扰扰的俗世。 “但愿人长久。”陆玉武在心底默念了一句,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中秋一过,便有探子回报,二十万南军已经抵达真定府,和孙怀蔚之前的十万大军汇集。消息传开,老百姓从节日后的欢愉中清醒,也意识到一场大战在即。恭王府外院书房的灯彻夜不熄,谋士将军们不眠不休,和王爷一起部署作战计划。 不远之外的真定城中,孙怀蔚独自挑灯,沉眉分析战势,最后决定将军队分屯于浮滔河南北两岸。 因为北岸距北平最近,陆玉武若要攻城,必先经过河的北岸,因此他把大部分兵力分布在北岸,只在南岸留了两个营,便在城中静候北军的到来。 他在炎炎盛暑中等了两日,等得心火大燥,也不见北军到来。蒋驭还在嘲笑北军是不是听到南军三十万的数量,被吓破了胆,躲在北平城中不敢出来,就有南岸的传讯兵鬼追了般逃回来,报北军已攻到南岸两大营。 孙怀蔚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日陆玉武没来北岸,是舍近求远,绕到西南面去了。 他立刻点兵出城,没想到大军刚往南岸奔去,北岸就遭到了另一队北军的猛烈进攻,段越珊领兵杀了南军一个措手不及,两相加击之下,又传来南岸两营被攻破,陆玉武正率军攻来的消息。 奇兵,奇兵!孙怀蔚明白自己已是腹背受敌,匆忙带领残余兵力退守真定城中。北军连攻了三日,没攻下,才收兵离开。 持续数日的真定之战落幕,战败的消息传回金陵,太子又慌又气,更加不甘心,立即决定再次领兵亲征。 因为侧妃孙步玥日前的建议,虽然没攻入北平,到底让陆玉武开过一次城门,所以他对她的提议也留了些心思,答应把孙怀薪带上,交给他万余士兵的指挥权。 立秋后暑气渐退,九月秋阳甚是明媚,陆玉武便开始带了承钰出府。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承钰戴了黛青色的薄纱帷帽,他牵一匹黑马,两人想到哪儿去哪儿。有时出了门,实在不知道今天去什么地方了,他就随便问个路人,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打了马便载着他的小仙女去。 城中有一大钟,声音沉厚悠远,敲响时全城都能听到,承钰好奇,他便带她去看了钟楼。 某一日她翻了翻《大夏九域志》,看上面描述的沙漠,忽然对骆驼起了兴趣,问她的玉武哥哥有没有见过骆驼。 王爷又说又画,第二天便抱着她上马,带她到城中的骆驼市见识一番。临了,还牵了一匹浑身雪白的回王府养着。 时光好像回到了他们在泉州的时候,十五岁的他牵着十岁的她,爬了高山逛了集市,把城中美食尽尝遍了。陆玉武希望过五年,再过五年,无数个五年后,他们依然能这样,闲看天地间的山山水水,把各处的人情风味都品一回。 可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样的时光是太奢侈了,如露如电,瞬时幻灭。晚上他刚和承钰说好,明日带她去西塔寺,回了前院,便有探子回报,太子北上亲征,眼下已经在二十公里外的郑村坝安营扎寨。 他想,但他不能。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还有枉死的亲人,还有忠心追随他的将士们。他先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世孙,再是万人仰仗的王爷,等尽了责任,才能是爱她护她一辈子的玉武哥哥。 承钰从不知道南军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一场仗打下来是何等的艰辛激烈,因为陆玉武从不告诉她这些,他只想把她护在自己的怀里,外面的惊涛骇浪永远伤不到她分毫。 但她见识过,那日太子把她绑在城门下要挟他。她知道刀剑无眼,知道战场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是一个血淋林的修罗场。所以即使陆玉武不告诉她,在他每次出征时,承钰依然会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彻夜彻夜地从梦中惊醒。 你予我安宁荣华,我拿什么馈还你呢? 她常常往寺庙去,为他求福祈愿。等待中的日子漫长而难熬,转眼到了十月初,天气渐凉,午后她在屋里整理新给他缝制好的厚衣物。 忽然就听到马靴蹬在地上的声音,就那么一声,沉闷厚重,微微顿了顿。承钰觉得自己又幻听了,这段时间她总这样,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动静都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然后误以为他回来了,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 往往什么也没有,门里门外又安静下来,窗外一只鸟被她惊动了,隐在枝丫间“呼啦”一声飞出去老远,留下晃动不停的枝叶和她“砰砰”乱跳的心。 但是下一次她还是会去看,去找。 所以在那声微沉的顿地声后,她又回头了。就看到他站在门口,一身戎装未褪,头发零乱,手里抱着银白色的战盔,正展颜朝她笑着。 惊喜过了头,她反而愣住了,下一秒就见他丢了战盔向自己奔来,一阵风一般,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双脚悬空的那一刻,承钰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陆玉武抱住她,凌空旋了个圈,她以为自己要飞起来了,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两只手臂把他环得紧紧的。 他连着转了两三圈,承钰被放下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眩晕,站不住脚,又跌回他怀里,他也不松手,就这么抱着不放了。 他太快乐了,在极度的思念后终于能见到她!他的承钰,他的小仙女。这层思念不只是在这些日子,而是从四年前他跟着祖父远赴漠北的一刻就开始积累。日复一日的沉淀,在今日毫无保留而快乐地迸发出来。 “你把他们打跑了吗?”承钰靠在他怀里,听到他胸腔处强劲而有节奏的心跳声,觉得心里很安稳。 “打跑了,跑得远远的!”陆玉武说话时才发现声音嘶哑了。 战事一结束,他就骑马赶了回来,风尘仆仆一路,昨晚的夜袭开始就没有沾过水,现在说话才感觉喉咙有丝腥甜。 “小仙女,可否为小王倒杯茶水解渴?” 承钰“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先放开我呀。” 怀里的人轻轻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把她搂得紧紧的。放开手,就看到他的承钰雀跃地小跑到圆桌旁,穿着青织银丝长褙子的背影纤细窈窕。 几月来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现在搂着她,加上发髻,都能够到他的胸膛了。不过脸蛋子还是小小的秀气,粉黛不施,却眉眼自浓,樱唇自粉,总让他想起“山下兰芽短浸溪”这句诗。 承钰给他沏了酽酽一杯枫露茶,茶水甘甜,滑过喉头的那一刻人似乎又清醒了,神清气爽。他连着喝了三四杯,一小壶茶都喝尽了,她要出去再给他沏。 陆玉武却拉住她,小手冰凉凉的,撺在手心很惬意,承钰却嫌他一双大手烫得紧,想甩开,被他稍一用力,又握得紧了紧。 “王爷不要喝茶了吗?”她歪着脑袋看他。 “现在不喝了,陪我说会儿话吧。”他把承钰拉过来,想好好看看她,却听门外传来个声音,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我说王爷跑得这么急干嘛,原来是想着我的承钰表妹。” 段越珊一身红色战袍,出现在门外,英姿飒爽。下一刻圆圆的脸上杏眼含笑,又现出几分少女的天真。 “段将军也回来了。”陆玉武还有些惊讶,他以为军队还有一阵子才能返回。 “只许王爷急着回来见人,就不许我赶了马追上来了?”段越珊穿着一双雪白皮靴,踩在地上“咵咵”有声,很精神的样子。 “你想见承钰表妹,我也想啊。”她走到承钰面前,捏了捏她的小脸,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和走之前相比竟然瘦了些。” “这府里的丫鬟们伺候得不上心吗?”一边说一边就把圆滚滚的手臂插在小肥腰上,随时准备动手教训人的模样。 承钰笑着把她的手臂按下来,说:“没有的事,我从小疰夏,你知道的。” 她日夜担心他们,对饮食实在没什么心思。 “段将军,你该回去梳洗一下了,一会儿三军回来,还得设宴庆功。”陆玉武忽然说道。 段越珊一时没明白过来,抬了抬眉,“那王爷也该去梳洗呀,您脸上的灰土可不比我薄。” 她还想叫他别赖在承钰房里,一会儿身上的风尘落下来,把她的屋子也弄脏了。话到嘴边,才恍然大悟,睃了眼两人牵着的手,挤眼一笑,没再说什么,飘飘然跨出了门槛。承钰就听得一阵豪迈的脚步声在外面庑廊上渐行渐远。 豪迈脚步声的主人其实此刻一点也不豪迈,甚至有一缕少女的愁绪。她这么急着赶回来,就想见见那个书呆子,没想到他并不在。上月出征前就没见他来送行,回来还不在,问去哪儿了也不说,还说是在完成王爷的任命。 气煞人也! 可是细细想来,人家也确实没有义务事事告诉你。段越珊拐过长廊,忽然觉得很懊恼无力,停住了脚步,倚在廊柱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垂头沉思起来。 从前在卫国公府,她只当他是亲戚的亲戚里,一个友善的大哥哥,总是送来她爱吃的点心,还说她胖着可爱,不用节食。后来她搬回武安侯府,人没再见着,弟弟每次回来,却都带着他给的糕饼蜜饯。弟弟不爱吃甜的,自然都给了她。 她也只在吃人家东西时过问两句。某一日弟弟回来手里没东西,说怀缜表哥惹恼了皇上,被贬到漠北充军去了。她当时觉得不可思议,想到他这么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竟去当兵,心里闪过几丝惋惜。 没想到她去漠北后,他就成了她的勤务兵。日日帮她理被子收拾营帐,端茶倒水,她受了伤,就守在帐外不合眼地照顾。 起初她嫌弃过他,手脚太慢,做事拖泥带水,温吞得跟个小姑娘似,她笑他,他却从来不反驳。渐渐的,某一日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嫌弃了。不仅不嫌弃,他做了王爷的谋士后,两人不再时时相处,她反而怀念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好奇怪的感觉。 有丫鬟走来问她将军有什么需要,段越珊才回过神来,耸耸肩,道“没事”,脚步如飞地回了自己屋子。 陆玉武在承钰屋里待了小半日,期间被她赶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常服又跑回来,她就拿着新做好的一件白色绣银丝团龙纹的褂子,和一双鞋底厚实的云纹靴让他试。 都很合身。一会儿有人来报三军陆续到达城下,王爷喜得直接穿了新衣裳就出门迎接军队。 庆功晚宴设在城东的酒楼,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戎装未卸,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士们,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满面通红地庆祝回乡的日子指日可待。 “都说红颜祸水,那太子还真是被美色迷惑了,上回派了妃子的弟弟来,不仅折了一万兵,还送了好多粮食给咱们。没想到这回他还敢用妻弟。”吴将领抱着酒盅,“哈哈哈”地大笑。 “是啊,第一战结束,王爷就把他们打得如丧家犬一般,还准备第二日的大战,没想到那个叫孙怀薪的,又连夜逃了!不过这回比上回机灵些,把兵和粮草带走了……哈哈哈!” 几桌的人一起笑完,刘将领却说道:“也不一定红颜都是祸水,像咱们准王妃,就是个旺夫的呀!她一来,就没见王爷哪天不是笑着的!王爷一高兴,好运就滚滚地来了嘛……” “这么说来,王爷就应该早日和准王妃成亲。兴旺夫君,成了亲不就更旺了吗!”张将领声如洪钟,邻近几桌都听到了,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王爷都二十了,是该娶亲了!咱们找个人,撺掇着去催催王爷?”不知是谁提议。 喧哗声中却听一阵清脆的咳嗽声,几十岁的大老爷们齐齐噤了声,回头一看,是穿着男子常服的段越珊,还用青玉冠束着发。 “说呀,怎么不说了?” “段将军。”一片恭敬的声音。 “你们陪王爷出生入死,的确辛苦了!不过王爷的家事,就不用操心了……”段越珊本想再说两句的,但听了这话,自己也思索起来。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酒桌,终于找见远离人丛,在三楼凭栏远眺的陆玉武。 她习惯有话说话,所以开门见山:“底下的将士们,也包括我,来问问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迎娶王妃?” 陆玉武闻言怔了怔,随即展眉一笑,阑干外秋风凉人,他的眼底却有暖意。“我现在就想娶她,每时每刻都在想。” “但你知道,如今大局未定,我还背着谋逆的罪名,她现在嫁给我,倘若日后兵败,她岂不是要受我牵连?” 段越珊白他一眼,“那要是一直打不回金陵呢?大局一直定不了,你就一直不娶吗?成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更应该去问问承钰的意思,如果她现在也想嫁给你,你还是拖着不娶吗?你把什么都为她考虑了,唯独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陆玉武眸光亮了亮,垂眸沉思半晌,恍然道:“你这样一说,我的想法的确自私了些。”有时候自以为是对她好的,其实不过是凭着自己意愿强加上去的。何况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不只是他在娶,更是她在嫁。 “我这就回去问她。”若是她愿意,她答应,他立刻就迎娶她做王妃。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横竖他也要护她一辈子的。 陆玉武说完转身便下了楼梯,段越珊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唉?”了一声,下了几梯的男子又回过身来,笑着说:“将士们就有劳段将军为本王招待一下了。” 她看着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情不自禁也笑了,挥挥手道:“快去吧快去吧,过几日的喜酒可得你自己来招待!” 月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段越珊在阑干外望下去,见他已经跨上他的黑马,往王府的方向驰去了。“踏踏”的马蹄勾起她心底的一丝愁绪:那书呆子怎么还不回来呢? “成亲不是一个人的事”?她想到这儿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己的感情还是一团乱麻,竟在这儿劝导起别人来了。段越珊背抵着阑干,仰头看初秋的星星,忽然觉得她也该去问问那个人的意思了。 陆玉武一路疾驰,奔回王府后猛勒缰绳,黑马嘶鸣了一声,他没等马站稳就跳下了马身,云纹靴登地,几步跨上了石阶。 心里“咚咚咚”跳得厉害,要说的话在脑海里纠缠纷乱,一点头绪也理不出,但他没有放慢脚步。垂花门近在眼前,他的小仙女就在里面! “承钰!” 承钰听到声音,回头看,就见他一身墨色长袍外,罩着那件白色绣银丝团龙纹的褂子,挺拔笔直地站在门边。还在喘气,似乎走得很急。 她知道玉武哥哥今晚要犒赏三军,还以为他会很晚回来,没想到他才走一个时辰就又回来了。 “晚宴这么早就散了?”承钰把手里的针扦上,放下绣绷子起身向他走过去。 “我有话想对你说。”他努力把气喘匀,可呼吸总是很乱,应该已经不是跑太快的缘故了。 “什么话?” 盈盈桃花眼亮晶晶的,含了春水一般,陆玉武觉得气血上涌,恍惚听到阵阵战鼓声,万马嘶鸣,刀与剑冷冷地碰撞声……他想不出该先说什么。 “嗯……” “吞吞吐吐的,准不是什么好事儿。”承钰轻笑道,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 他本来不渴的,但总觉得得做点什么才能掩饰慌乱,干脆一仰头把茶水喝了干净。 承钰还以为他像白日回来时那样,渴得厉害,又要拿了茶壶给他续一杯,却听他说不用了。 她皱了皱小眉头,这人今晚到底怎么了?脸怎么红成这样?是喝了酒吗?可是明明没有闻到酒味儿呀。 陆玉武把茶杯攥得紧紧的,像它是他偷拿的一般,藏在身后。他听到战鼓的声音雷鸣一般,在他脑海中回荡不息,“咚咚咚”振聋发聩,催人心弦。 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大吼道:“承钰!我们成亲吧!” 像幼时第一次在先生面前背书,把嗓门提得高高的,以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喊了出来,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不过承钰是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最开始是被他洪钟一样的音量,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再是他的话,像放炮仗时四处飞溅的红色纸屑,跳到耳朵里,在心尖盘旋几番,心跳直接顿下来。 守在屋外的丫鬟们听到,纷纷往屋里探头偷看,又相视一眼,掩着嘴儿偷笑。屋里静了半晌,细细碎碎的笑声飘进来,陆玉武的脸又红了几分,往门外看了看,见深蓝的天幕上挂了钩淡金色的上弦月,回过头时,又见屋里靠在桌边的纤纤身影有些颤抖。 “承钰?”他唤了一声,小小的身影抬了抬手臂,飞快抹去腮上下巴的泪珠儿。 但陆玉武走近了,看到她的侧脸,睫毛上沾了些泪花,珠白色的,泛着亮光。尾端带了那么一点卷儿,像无数有倒钩的小刺,无声无息地戳动他的心。 “玉武哥哥,你当真?”她转过脸来看着他,小鼻子红彤彤的,吸了一下。 “当真!”语意坚定,金石一般。 “好,我们……” “王爷!” 承钰话没说完,就听屋外传来一声疾呼,两人同时向门边望去。 她一看来的是个传讯兵,一颗心不由自主先凉了一截。士兵是不能进垂花门以内的内院的,他既然进来了,就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报。 “王爷!南军又回来了,他们在攻打张掖门!” 果然。承钰目光都凉了几分,她听到他在问战况,随后就要跟着传讯兵离开。 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却回头了,他和她对视了一眼,焦灼的面色减成一钩浅浅的笑,像天边挂的上弦月。“等我回来。” “好。”承钰目送他离开,开始在屋子里没头绪地走来走去,裙摆随着来回的脚步轻轻掀动。时不时看一眼门外,淡金色的月亮被云层隐去,屋里的灯“噼啪”跳了几下,她拿了银剔子去挑灯芯,今晚怕是睡不了了。 陆玉武奔到外院书房时,酒楼里的将士们也陆续过来了。情势刻不容缓,他语速都提快了好几倍。片刻的时间,支应张掖门的军队便快马赶去。为防南军袭击其他八个城门,他又派兵增强城防,而后亲自前往张掖门督战。 双方打得激烈,日月无光,那钩浅浅的金月被云层隐了又现,现出又隐去,像要故意逗人似的,但他没有功夫再理会。直到三个时辰后,两边都损失惨重,南军攻不下城门收兵撤退,他才抬头看了眼月牙儿,对月长舒了口气。 一颗心堪堪定了定,又听到身后有人喊“王爷”。 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之前派去金陵的亲兵。和承钰提起外祖母留下来的那封信时,他看得出她是很想找回的,因此那时就召了一个亲兵,命他偷偷潜回金陵王府,看还能不能拿回信。 亲兵行了礼,道:“王爷,属下依您的吩咐,在您的外书房找到了信。”说完从怀里摸出信封,双手呈给他。陆玉武接过一看,信封上还有一个“卫”字的戳。 是外祖母的信了。陆玉武又问他世安王府如今的情况,亲兵回说王府被封条封住了大门,无人问津,他翻墙进去,见府内虽然狼藉,但东西大都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皇上赏赐给别的官员做府邸。 “皇上忌讳我祖父,况母亲又在家中……几年内怕是没人会搬进去的。”他轻轻叹气,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亲兵,“你到我外书房的时候,见那儿的红色秋千还在吗?” 亲兵回忆了一会儿,道:“似乎是有秋千,不过夜里黑,属下没仔细瞧。” “还在就好。”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又见亲兵还拿着个青缎布的包裹,问道:“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亲兵点头,“属下冒犯,进了世子夫人的卧房,按王爷的吩咐,带了夫人的遗物回来。” 他接过包裹,打开看时,见有枚翡翠镶金的戒指,是他母亲常戴的,还有几支步瑶,下面两件衣裳和一块没绣完的绢子。 像被什么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心里没防备的痛,陆玉武痛得钻心,抱着母亲的遗物滚了一行豆大的泪珠。他的亲兵站在一旁,垂首默立。 这阵无声的哀痛强烈而短暂,片刻后他止住了眼泪,因为局势不容他总沉浸在悲痛中。据探子回报,这次南军的指挥使依旧是孙怀蔚,并且他部下先锋有一个名叫“崔连”的人。 此人就是当日在雪谷追击他的人,之前一直在祖父麾下担任先锋,深谙祖父和他的作战思路。不比之前来的人,是个不好对付的。 陆玉武回王府时,已经是三更天了,朝垂花门的方向望了望,想来她已经歇下了,就没再进去。又摸到怀里那封信,吩咐下人明日交到姜姑娘手里。 至于成亲的事,只能等收拾了那批南军再论了。 两军休整一晚,次日天明,陆玉武便在晨曦中率领着北军,浩浩荡荡往南军所在的白沟河前进。 承钰醒来时才知道他已经领着军队走了半个时辰,心里暗恼怎么三更以后就睡过去了,这点困头都熬不住。 丫鬟送来一封信,她还以为是他留下的,接过来仔细一看,发现红色的蜡封戳上印的是个“卫”字,她当即明白这是卫国公府的信函,拿着信的手不由自主就颤抖起来。捺着小心把信封撕开,取出里面薄薄的一张澄心纸。 “钰儿: 见字如吾。汝见此信时,外祖母已不在人世,无论吾此去是喜是悲,望汝切莫长久悲痛挂怀。汝幼小孱弱,吾实不舍,挂心不下,将汝托付于汝表哥玉武。另嘱咐汝,万万不可亲近孙怀蔚!切记!外祖母名下家财尽数予汝,望汝平安长大,一世康健。 勿念” 她抓着心口,钝刀子割一般,痛得伏在床边,在哭得快窒息时才记起呼吸,长长地深吸一口气。 —— 军队刚抵达白沟河,众军正准备安营扎寨,就被突袭而来的南军打乱了阵脚。北军刚跋涉而来,又毫无防备,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灰头土脸。幸而王爷及时对战阵做出了调整,而南军的目的也仅在于挑衅和探探虚实,双方打了小半日,也就各自鸣金收兵,互不相犯,等待明日的决战。 今晚是个凉月夜,上弦月比昨日的胖了一些,显得没那么凄苦。陆玉武枕臂而卧,忽然想起她给自己求来的平安符,从怀里摸出来,是小小的一个三角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国色天香 ,最快更新一任群芳妒最新章节! 从前无事静默时,总爱拿在手里摩挲的是她送的那块玛瑙石腰佩,不过那日在大军前救她,玛瑙石给炸碎了。嗯,回去该再找他的小仙女讨一块腰佩了。 转念又觉得不对,该找的不是他的小仙女,而是他的夫人,他的王妃!等此战一结束,他立刻回去迎娶她,风风光光的,两人成亲! 他想了半晚,战前的紧张缓解了几分,勉强睡了会儿,而白沟河对岸的孙怀蔚却是睡不着的。 他在吃了陆玉武几次苦头之后,费劲心力琢磨他的战术阵型,人人皆道陆玉武的作战思路鬼神莫测,但就像天气一样,再瞬息万变,也能从中看出一些规律。 况且手下又多了崔连这一员大将,他自陆玉武出征打仗以来,就跟随在他身边,非常熟悉他的打仗习惯。 此战他绝不能再败! 次日一早,迫不及待的孙怀蔚就指挥南军率先发起了猛攻。陆玉武率领十余万兵将在白沟河对岸等待,像几月前孙怀蔚在真定府等待他一样,正指挥军队渡河时,万没料到崔连已经带领南军绕到军队后面,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崔连一直跟在世安王身边,精于骑射,作战骁勇,登时把后军打得四散溃乱。陆玉武得知消息后,立马派二叔陆平里率军攻击南军中部,自己命令军队转变阵型,攻击孙怀蔚军队的侧翼。 然而就在大军转向时,远处的孙怀蔚却面露笑容。孙大人面色清俊,星眸闪烁,披着泥金色的披风骑在马上,静静地观战。 果然陆玉武最喜欢用突击,也最喜欢突击敌军的侧翼。他在这上面三番五次的栽了跟头,这次绝不能再失手。 就在北军将要进攻南军左翼时,孙怀蔚当机立断,挥师袭击陆玉武军队的侧翼。他不用亲上战场杀敌,只用指挥,因此观望到溃不成军的北军时,心里痛快异常。 耳边喊杀声震天,阵型打乱,南北两军混在一处疯狂砍杀,陆玉武骑在黑马上,才意识到自己已被南军包围。敌人势如破竹,发起一轮又一轮猛烈的进攻,他手里的冷剑砍到后来已经有了缺角。胯下战马带着他一路疾驰,跑得口鼻流血。 眼见南军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从两两相当变成了一对十。而这一战除了留下守城的队伍,他已经带出了全部的兵力,此时再不能有援军来救。 陆玉武第一次在战场上感受到了绝望,冷剑被彻底折断,马上携带的箭支也用完了,他只有挥动手中的残剑,一剑又一剑地封住扑来敌军的喉咙,或者直接赤手空拳打将上去。 双方都杀红了眼,他的战袍染了血,全是被划伤的痕迹。孙怀蔚驭马近前,将剩余军队全部发动。 持续增加的敌军已经远远超过那晚雪谷围困的士兵,陆玉武纵使生出三头六臂也再难抵御,片刻后身上多出了七八处刀伤,最后被几只冷箭射中了腿部,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孙怀蔚在纷乱的战场中看到那个倒下去的白色身影,嘴角不由一斜,小半年来未曾再露出的梨涡出现在一侧。那个人,无论是逆臣也好,王爷也好,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有着夺妻之恨的仇人。 他淡淡地挥了挥手,身后最后两支千人骑兵出动,杀入阵地。“捉拿逆臣陆玉武!” 跪在地上的人感觉到敌军人数又有所增加,用断剑杵在地上,奋力支撑着站起来,腿部的箭伤一阵阵地牵扯,痛得背脊都挺不直。 他在秋风瑟瑟的修罗场中望北平的方向投去一眼,死也不能让南军攻到那里去!牙齿都快咬碎了,断剑又被他举了起来,朝恶狼般扑来的士兵砍去。 孙怀蔚没想到他又站起来迎敌,不过明显看得出他已经体力不支了,正面砍了三个,背面又被五个砍,战袍破烂不堪,鲜血淋漓。 “末路之徒!”他在念完这句话后忽然感受到一股劲风,起初只是以为偶然,哪晓得风越吹越猛。天光忽得暗下来,大风裹挟着漫漫狂沙朝南军的方向席卷而来。 满目尽是黄沙,孙怀蔚已经辨不清方向,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大营中帅旗被折断,大红招展的旗帜在沙尘中轰然倒坍,甚是刺目! 听见看到的南军纷纷慌乱起来。怎么办,我军旗帜都被大风吹倒了,难道是天公降怒,要帮助叛军?! 众军人心惶惶,惊慌起来,北军抓住机会,趁势反攻。战场上哪容走神,南军军心溃散,挡不住北军的势头,颓势渐显。陆玉武趁风势让人放起了大火。火顺着风势飘到南军大营,滚滚席卷,火光耀天。 大火漫天,被风吹得越来越近,孙怀蔚还在怔愣,被一旁的亲兵拉住:“大人,快走吧!再不走,火就要烧过来了!” 灼人的热浪侵袭,他眼里满是通天的火光。陆玉武!难道老天爷也要助他! 火势容不得他再思索。他逃得狼狈,策马狂奔,不时又有箭飞射过来,胳膊上连中了几箭。 白沟河一战,六十万南军大败,死伤过半,南边的老头子,是大势已尽了。北军看着茫茫一片大火,情绪高涨,齐声大呼:“王爷万岁,王爷万岁!” 大战过后,陆玉武在营帐内一边让大夫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安排好清点战后俘虏人数等事后,便急急跨上了马,要在大军拔动之前赶回王府。 陆平里知道侄儿为什么这么急,也不说什么,放他去了。段越珊仰着下巴望去,见酡红的夕阳下,他一身破破烂烂的战袍飘飞,骑在马上如风一般,笑道:“这回打完了,可得有喜酒喝了!” 陆玉武跑出去没多久,金乌西沉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天撼地,段越珊站在平地里,都觉得身子晃了两晃。众人纷纷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滚滚硝烟弥漫,升腾的白色把夕阳也遮挡住了。 “玉武!”陆平里最先发应过来,踩上马镫往浓烟的地方疾驰而去,身后将士们也意识到大事不妙,纷纷催马跟着过去。 恭王府。 承钰在庭院里胡乱地走动,一会儿看看院里种的花花草草,一会儿逗逗瓷缸里的几条鱼儿。丫鬟来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她摇头说吃不下,倚坐在廊下看着月亮发呆。 直到更深露重,她准备回屋时,丫鬟跑来说“王爷回来了”。 承钰一颗心才又活泛回来,伴随奔跑的步子跳得欢快。原以为他也会跑来,两人说不定在半途上就能遇见,没想到等她跑出垂花门,还是不见他来。 她站在垂花门前皱了皱眉,四下里静静的,只有零星秋虫的叫声,半点儿脚步声也没听到,树影儿投在青石地上,凉匝匝阴恻恻的,她又心慌起来。 干脆到他住的院落找他好了。 她赶去时,就见院子里已经点着许多灯笼,明如白昼,隐隐有人声传来,她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跑到他屋里,发现里面都站着许多戎装未卸的将军们,转头看她时,表情都凝固了几秒。 “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人丛自然向两旁退开两步,给她让了条道。承钰猛地就看到床上躺了个血乎乎的人,双目紧闭,但面貌是她再熟悉不过。 “玉武哥哥!”她扑过去唤他,床上的人没一点反应。 “承钰,你先别急。是这样的,南军在我们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埋了火器,几个传讯兵不小心踩到了,王爷当时跟在后面,就受了些轻伤。” 段越珊把着她的肩膀,解释道。 承钰指指他浑身的血,“这叫轻伤?” “之前我们也吓一跳,后来大夫来看,说除了大战时的几处刀伤箭伤,没有其他伤口,这身血应该是传讯兵溅上去的。” 她这才破涕为笑,吩咐旁边的丫鬟:“快去打了热水来给王爷梳洗换衣。” 丫鬟们应喏去了,她唤了几声不见醒,段越珊在一旁说:“伤倒是没伤着,就是似乎被震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承钰用绢子给他擦了擦血脸,说道:“那我就在这儿等他醒过来好了。” 一会儿丫鬟把水打来时,屋里的将军们都识时务地散去了。承钰也不好留在屋里,出了屋子到廊外等小厮进去给他擦身换衣裳。 虚惊一场也是惊,秋夜风凉,承钰站出来让夜风一吹,就感觉脑门凉凉的,刚才被吓了一身冷汗也不自知。 段越珊陪她在廊下站着,挪了几步,贴近她的手臂,捅了捅,问道:“王爷和你说过了吗?” “说什么?”承钰还真没反应过来。 “还能说什么?王爷跟你提过了吗?”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承钰不傻,登时明白过来,小脸飞红,别了脸去不做声。 段越珊直接把着她的肩膀把扭过来,杏眼含光,说道:“看这样子八成是问过了,你答应了吗?” 承钰不说话,却抿了嘴儿笑,段越珊也跟着笑,“看这样子八成也是答应了。” 一会儿小厮出来说衣裳换好了,承钰进屋去看他,段越珊便回自己院里去。 人还是没醒,她端了张小杌子坐在床边看他。反正也没有困意,就这么支肘托腮静静地看。 眉若刀裁,面若春花。承钰看着他挺拔的鼻梁,忍不住伸了小指头,从鼻根顺着滑下来,很好玩似的,又滑了几遍,光洁细致,真比得上女子的肌肤了。 忽然就看到他的眼睛睁开了,自己的手指还停留在他鼻尖儿上,承钰慌了神,想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拽住。 “玉武哥哥?” 醒来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神色紧张,眸光都凝固了,看上去比她还惊慌。 “承钰!”他又一把把她拥入怀里,像失而复得的宝贝,搂得紧紧的,喃喃着,“你还在,你还在。” 承钰轻轻蹙眉,这是怎么了?好像她走丢过似的。 她推了推,但陆玉武抱着她不肯放手。她感觉他呼吸有些乱,听他说道:“我刚才做了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原来是做梦了。承钰笑笑,小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梦而已,不用当真。” 陆玉武放开她,目光灼灼,情绪有些激动,握着她的双手说:“这梦里还有你。一开始是娘的声音,她和我说‘武儿,今天泉州的表妹来金陵了,你和我一同去卫国公府看看她吧。’ 一会儿我就在卫国公府了,正和外祖母说着话,你就来了。不过你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花苞髻,只右边簪了个响铃簪子,和屋里的人见过礼,又唤我‘玉武哥哥’。” 承钰听到这儿怔了怔,前世到金陵时,可不就是十二三的年纪。梳的什么发髻倒不记得了,只记得刚到时屋里围了许多人,外祖母指了指玉武哥哥,说这是她的表哥。 “梦里好像又把小半生过了一遍,你在卫国公府住下,我常常寻了理由去看你,但你胆怯,总躲着人,要不就挨着外祖母,我想和你说说话,总不能够。” 回忆起来,前世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她放下惊讶,先笑了笑。 “后来怎么样了?”她莞尔,问他。 “后来我就跟着祖父去漠北了,几年后回来才再见到你,那会儿你已经十五岁了。我想和你说话,就更加避讳起来,有什么东西想送你,得准备了其他几个表妹的,这样才不会显得太突兀……”说到这儿,他自己都笑了,之前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 “再后来……再后来竟听说你和缜表哥定亲的消息,我很伤心。过了段日子,却又听母亲说,你要嫁给……” 陆玉武说到这儿停住了,似乎犹豫要不要说出那人的名字,承钰皱眉看着他,敛了笑,颇严肃地问了句:“我要嫁给谁?是不是孙涵?” 他眼睛睁大了些,很讶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胡乱猜的。真的是他吗?”承钰越发肯定,在玉武哥哥昏迷这段时间,是梦到她前世的事了。 陆玉武点点头,继续道:“很奇怪,梦里你竟要嫁给那个人。娘还说,你和他是私定终生,被丫鬟撞破,闹到外祖母那儿,大家都知道了。外祖母很生气,但是又不得不把你嫁给他了。” “娘去看过你,回来说国公府中的人都疏远冷淡你,连出嫁背你上花轿的人都找不到。我那时虽然伤心你要嫁给别人,但一想到别人都冷待你,又很心痛,就自告奋勇,在你出嫁那日作为哥哥背你上了轿子。” “你嫁给他后,我想来看你,但无奈又要出征。一年只见得了一面,我见你消瘦了许多,在那个孙府过得似乎并不快乐。大概过了四五年的时间,我再来看你时,你已经有了身孕。” 陆玉武说到这儿又顿了顿,虽然真梦到了,但总觉得说出来不妥。 承钰的神情却没有他想的那样惊讶,或生气,一双桃花眼望着他,似乎在鼓励,他便说下去:“我又去戍边了,有一场战斗里,我似乎战死了,刀枪刺入胸膛的痛都是那么真切。我闭上了眼,前一刻还是漠北的黄天,再睁眼时又回到了金陵。” “我看到孙步玥和你站在一座小桥上说话,说什么听不清,说着说着她就把你推到桥下的水池里了。我冲上去想拉住你,结果就醒过来了。” 他说完这些舒了口气,长久而真实的梦里,因为爱而不得,心境随之压抑苦闷,像极了前两年的日子。可是怎么会梦到承钰嫁给孙涵呢?真是荒唐。 他看承钰垂下目光,面色凝重,忙又说道:“只是梦而已,你当玩笑话听听就罢,不要放在心上了。” “玉武哥哥,在那个梦里,你是不是还和孙步玥成亲了?”她抬了抬眉,问得他一怔。 陆玉武有些支吾,“好像是……”还真是,承钰成亲那晚,他喝得烂醉,第二天醒来竟和孙步玥躺在一张床上,两人就算没做什么,但也说不清了,他不得不负这个责。 刚才只是怕承钰不高兴,才略去没说,可她怎么也猜到了。 “承钰,你莫真是仙女,能窥人梦境?”陆玉武笑道。 她摇了摇头,却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起伏,捂着脸没出息地啜泣起来。 原来前世就错过了,玉武哥哥一直把他的深情埋得那么深,她迟钝呆笨,被甜言蜜语的孙涵哄住,错过了真心待她好的人。 陆玉武还以为她是为听到梦里自己和孙步玥在一起的事不高兴,想哄她,手足无措的,“那只是梦,梦而已,不当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劝得管不管用,一会儿她就没哭了,挂着泪珠儿笑起来,笑得很好看,她在说:“玉武哥哥,我们成亲吧!我们永远永远不分开!” 陆玉武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半月后。 恭王府内张灯结彩,洋洋一片红海人来人往。大门前的黑马上坐着个身姿挺拔,颀长如松的男子,他穿了身正红色的锦袍,丰神俊朗,气质儒雅,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英气。 “王爷,时辰到了,该去接新娘子了。”底下的人提醒,他眼底的笑意凝聚,说了声“好”,拉了缰绳就准备疾驰开去。 “王爷,不用跑,慢慢走着去刚好。”底下人见他的样子,慌忙劝道。 马下的将军们都笑起来,“王爷等不及要娶王妃了……” 陆玉武自己也笑,轻轻夹了夹马腹,黑马便慢慢地走起来,身后的将军嗓门粗大,起哄似的喊着“接新娘子喽,接新娘子喽!”,一时人声喧哗,百姓们都跑到街上来了,要看他们的王爷娶亲。 承钰还在隔王府几条街之外的一所宅院。这是临时赁下当作出嫁地方的。她很早便被梳妆的人按在镜台前摆弄,段越珊一直陪着她。 绞了面便开始上妆,脂粉在脸上涂得厚厚的,她很久没用过这些东西了,乍一用只觉得脸上腻得慌,很想用手把胭脂擦掉。两瓣唇抹得尤其红,像四月间的红牡丹一般,鲜红欲滴,承钰在镜中看到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去擦,被梳妆的婆子拦住。 头发就梳了很久,婆子拿着把乌木镶银的梳子,顺着她的头发梳下去,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她听到这儿时,禁不住去想,如果梳头发的是外祖母该多好。她如今依着她老人家的愿望,要嫁给玉武哥哥了。外祖母,姨母如果还在,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想到这儿,热泪滚下来也不知道,还是梳妆的婆子见了,急道:“哟,我的姑娘啊,别哭了,看把妆都哭花了。” 又赶忙来补妆,脂粉比刚才扑得还厚了些,承钰只好忍住眼泪,静静地坐着发呆。 等窗户纸上蒙上了夕阳的暖红色时,她才把嫁衣穿好。云肩上垂了许多七彩的流苏,她很喜欢,不住地低头去摆弄,直到沉重的头面压上来,她才不敢再低头。 是赤金累丝镶红宝石的凤冠,余辉中金丝交错,流光溢彩,看得她眼睛都映红了。这些尤还不够,头上戴不了了,脖子上又被挂上石榴纹赤金缠丝璎珞圈,云脚珍珠链子,最后一双手腕子上又缠上玉镯。 压得她快喘不上气来。 又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外面的丫鬟打帘进来,一脸喜气地说:“王爷来了!” 承钰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紧张起来,婆子连忙把绣五彩凤凰的红绸盖头给她盖上,由找来的全福人扶她出去。 孙怀缜几日前就回来了,这次也在这所宅子里,作为背她上花轿的哥哥。 承钰被蒙了盖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从脚底能窥见的门槛或鞋子,辨别到了哪儿,身边有些什么人。 最后她进了十六人抬的珠缨花轿。轿子走起来,街道两旁的人声笑声流水一般一路跟着她,她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说“王爷真俊”,或是议论王妃长得什么模样? 她垂眸浅笑。忽然想起前世出嫁时,那台四人的花轿抬得很颠簸,大家似乎都急着回家吃饭的样子,把轿子从国公府抬到一条清冷的胡同,“哐”地一放,她差点没从轿子里摔下来。 也没有欢声笑语,宾朋喧闹,一切都安静极了,比别家办丧仪的还安静。她下了轿,一股凉风吹起,冷意从脚底钻进来,寒了她往后五年的岁月。 耳边的喧闹声渐高,花轿轻轻地落下,轿帘掀开,她怀里抱着个石榴红描竹梅双喜的宝瓶,被人搀着下了轿。跨了马鞍,她听到震耳的鞭炮声,有人收了宝瓶,递给她一条正红的绸带,绸带另一端牵动了一下,她在盖头里笑了笑,知道是他,心里觉得很安稳,但还是有些紧张。 人太多了,直到拜完天地,她被送进新房,还能听到喧闹声。承钰被扶到花梨木拔步床前坐下,依旧局促,因为她能感觉到屋里围了许多妇人,都是将军们的夫人小姐,女眷在议论什么,笑声浅浅的。门外似乎还有不少要看新娘子的男子。 片刻后,她听到他来了,知道喜帕马上就要被他挑起来,紧张得双手不住捏攥红裙。 一个呼吸间,红绸盖头被轻轻地挑起,承钰不由自主抬起眼眸,正撞上他盈盈春水的那双桃花眼。他冲自己笑了,皓白的牙齿,挺拔的鼻梁,还有两道乌浓的眉毛,都是风情。 两世啊,两世的岁月,两世的距离,她走得漫长而孤单,终于走到他面前,和他执手在一起。 屋里屋外传来低呼声,说话声,夫人小姐们互相惊叹王妃的美貌。陆玉武放下挑喜帕的秤,转过身和她并肩坐在一起,承钰这才发现屋里的人比她想象得还多,才稍微安定的心又紧张起来。 陆玉武也有一点紧张,一颗心跳得厉害。他端坐在床边,微笑地看着里外,但脑海里一直是刚才看到的她的模样。 珠环翠绕下的她皓月一般,凝了霜雪,眉眼犹自乌浓,红唇如棠,盈盈欲滴,莞尔一笑时现出里面编贝一般细白的牙。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喜娘端来合卺酒,承钰接过杯盏,两人都朝里转,她感觉一只有力的手臂缠过来,忍不住飞眼看去,只见他已经在喝了,白皙光洁的下颌仰起,她看到他红色衣袍外露出的那段脖子,不由得面色一红,低头把酒啜了一口。 很呛人。 呛得她眼里泛起朦朦水光,陆玉武放下杯盏再看时,险些跌到她清浅害羞的眸子里。 喜娘又来绞下两人的一段头发,两股墨交缠在一起,被打成了一个结,静静地躺在红绸中。那是他们的永结同心。 最后是撒谷帐,花生桂圆要往两人身后的水红色鸳鸯锦被上撒,却有落网之余撒到她头上身上来,但她穿戴得繁琐,那么多人在看着,也不敢动,倒是陆玉武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又见她头面上挂了个胖胖的花生,裙子上也兜了两个桂圆,轻笑着替她掸下去。 承钰现在庆幸起抹得厚厚的脂粉了,反正脸蛋浓妆着,别人就看不出是不是她脸红了。 但耳朵没瞒住,通红通红的,和耳垂上挂的镂空赤金镶玉珠坠子对比鲜明。 余光里,身边的他站了起来,身姿高大。他应该要去陪客人了,虽然知道他不久就能回来,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我很快就回来。”承钰听到他对自己说道,想点头,才发现脖子已经僵了,这凤冠太沉了些。 陆玉武出去了,屋中的女眷也跟着走了。她想起之前和他提过的,不喜欢有人闹洞房,没想到大家真的都安安静静的,最多只是笑着说说话。看她的眼神都很和善。 屋里静下来,只剩下贴身的丫鬟上来,要为她卸掉钗饰。承钰巴不得赶紧拿下这些劳什子,比临出嫁前还欢喜些,主动坐在金丝楠木梳妆台前,等丫鬟们来卸妆。 从头面到绣鞋,足足脱了有半个时辰,脸上的脂粉又洗了一会儿,她只觉得浑身轻松,人似乎又活过来了。丫鬟在净室为她备好洗澡的热水,承钰舒舒服服地在里边泡起澡来。 木桶中温暖舒适,一整日的疲乏都消解了,她幸福地眯了眼,热气环绕中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隐隐有“哗哗”的水声传来,但是不愿意醒,又眯了会儿,心里觉得不对,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承钰惊慌中坐起身来,满目皆是红色,锦被中间那两只橘黄的鸳鸯反而显得突出。她掀开红绸帘幔,见床边站着个丫鬟,问道:“我怎么在这儿呀?”明明是在净室的澡桶里睡着了呀。 “回王妃,是王爷把您抱到床上的。”丫鬟说完,承钰顿时觉得脸蛋发起烧来。 “那这衣服?”她看自己身上穿了件胭脂红的薄纱寝衣,问道。 “也是王爷给您换上的。” 承钰猛地放下帘幔,望着被子上的两只鸟儿发怔。伸手摸到寝衣上系的结子,想到是他给自己系好的,手也跟着发烫起来。 净室那头的水声停了,她呼吸一滞,赶忙又躺了下来,裹紧了被子,缩到床里侧去,背对着外边。 一会儿她听到丫鬟在叫“王爷”,他的声音跟着钻进耳朵里,“出去吧。” 她还在猜屋里的丫鬟们有没有走完,就感觉帘幔被撩开,随之传来门扇被关上的声音。不大的空间里袭来滚热的男子气息。 承钰把眼睛闭得紧,感觉他掀起了被子一角,躺了进来,身边一下子像多了个大暖炉,炙热的气流不断往她这儿淌。 帘幔拢住的拔步床内安静极了,她把呼吸放得很轻,身边的人似乎没动静了,又过了一阵子,她估摸着人已经睡着了,才睁开眼,发现屋里的灯都灭了,只在床边留了一盏龙凤花烛,烛光照进帐子里来,幽幽的红,像之前她戴的红宝石。 她不大喜欢往左边侧卧着,因此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朝外侧躺下来,没想到昏昏暗的烛光下,就撞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她。 承钰吓一跳,“玉武哥哥,你没睡啊。” “你也没睡啊。”陆玉武笑了笑。他洗了个澡,回来时发现她还没醒,以为她是太累了,就躺下来,但睡不着,索性就呆望她的背影。 “丫鬟说你在净室里睡了一个时辰,我怕你着凉,就把你抱出来了。”他又笑了笑,看到她的一缕碎发挂在脸蛋子上,伸手替她捋到耳后。 红帐里,陆玉武看她缩在锦被里,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像只深林中不小心被人撞见的仙鹿,眼神中闪过一丝小小的警惕和试探。 他的小仙女在紧张。其实他也紧张,好紧张啊。大婚前二叔特意找了几个有家室的将军陪他。知道他从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至今房中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所以他们从hun段子开始讲起,说了好半天,大意就是告诉他该怎么疼爱妻子。 他听得面红耳赤,大概懂了,就把将军们推出去,没清静多会儿,小厮又送来些书,说是陆将军让送的,打开一看,全是不可描述的图画,看得他心惊胆战。 承钰看他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灼人,热浪扑面而来,黯淡的光线里,巍峨大山似的身影压迫到眼前,她更是看不清了,一切只能靠感觉。 感觉他初初都是在试探,笨拙而小心的,渐渐就熟络起来,滚烫而轻柔的chun绵延到腰肢,又回来给她一个热而软,长而深的wen。全身不断地涌过股股暖流,自己的身子彻底绵软下来,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巨大而炙热,承钰连最后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化成了巍峨高山下流淌过的雪水,一次又一次的波澜迭起。 陆玉武听到身下猫儿叫似的声音,像细细的小爪子在挠他心尖,心里直痒痒,气血涌动得越发厉害,浑身的力气都使上了,一次又一次顶到深处。 第二日承钰是起不来了,懒懒地歪在床上,看陆玉武在换衣裳。 一身雪白衣袍穿在他身上,如九天仙人一般清逸隽雅,她半眯着眼,看他笑着对自己说:“你睡吧,我出去忙了,中午回来陪你用午膳。” 承钰“哼”了一声,别过身子没理睬他。这人昨晚就没放开过她,要了一次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昏昏欲睡时他又压了过来,要第二次第三次,她开始觉得下面疼了,被他折腾得哭起来,他才停下来哄她。 陆玉武没说什么,笑笑,蹭过去贴了一下她的头发才走。他走了很久,承钰才慢悠悠地坐起来,只觉得腰酸背软,浑身酸胀得难受,下来时差点没站稳,丫鬟忙把她扶住。 去净室沐浴,发现身上落了不少胭脂红的暗痕,bo子那处尤其多,再低头看那两处雪白,鼓蓬蓬的,像喷薄yu出的花苞。想到昨晚他在这儿停留的时间可不短,似乎很迷恋,脸忽得一热,干脆钻进木桶热水中,不去想了。 陆玉武在书房中议事,和将领们讨论很严肃的问题,面上却总不经意带着点笑。大家都明白为什么,不点破,陪着王爷欢喜。 如今战局大好,他们已经掌握了主动权,转守为攻,下一步就是要攻占济南。 此时金陵那边,孙怀蔚才领了败军回朝。皇帝气得迷糊,气到最后都忘了自己在气什么,只是坐在龙榻边喘粗气。 太子很慌张,朝中人心惶惶,又在想办法组织军队。不久就听到北军南下,正在进攻济南城的消息,立刻命山东布政使率领山东的兵力镇守济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