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转载(宋朝的一些称谓) 一、自称 1皇帝自称 朕。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可以稍加留意,其实皇帝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这样自称,用“朕”是在朝堂之上、与大臣议事,或在较正式的场合对宫眷谈正事时。平时回到宫里与家人轻松闲谈,大多时候还是用最简单的字自称——我。“吾”也是自称之一,许许多多的总是喜欢来一段说身为皇帝的男主只对女主自称“我”,以示对她的特别与深爱,大错特错。有点那么可笑啊。 2嫔妃自称 嫔妃对帝后自称为“臣妾”或“妾”。也有称“奴家”或“奴奴”者,但那似乎是在其品阶不高的情况下。皇后在皇帝面前也自称为“臣妾”。 嫔妃平时自称也可称“本位”,但不是“本宫”,因为在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称阁、阁分或位。 3太后自称 皇太后、太皇太后自称为“老身”。 4普通人自称 当时的男子多自称为“某”,也有谦称“仆”的,称呼就比较多了。而女子除了像后来的女子那样谦称为“奴”外,更多的是自称为“儿”,同时,也有女子自称为“某”的。高官与手艺人之间都是同样平等的自称。 5子女对父辈的自称 皇帝和宗室在身为帝后的父母、祖父母面前自称为“臣”,而不是“儿臣”。 皇太子与诸王子自称平时还是多用“我”或者“吾”,另外对皇帝或者皇后或者时可用“儿臣”,对下人可用“小王”。 公主平时没很多限制,口语可以称“我”,但正式上表章时要称“妾”。在神宗朝之前,长公主本来有表章不称妾的特权,但后来礼院议谓“男子、妇人,凡于所尊称臣若妾,义实相对。今宗室伯叔近臣悉皆称臣,即公主理宜称妾。况家人之礼,难施于朝廷。请自大长公主而下,凡上笺表,各据国封称妾。”神宗从所请。 民间应该是自称“我”、“孩儿”或名字 6奴仆对主人的自称 “小的“,或者“小人”都行。 太监对皇帝以及皇后等人的自称也同样是“小的“,或者“小人”,并非满清的“奴才”。 二、父亲 口语称呼是“爹爹”。宋代皇子皇女对父亲的口语称呼不是“父皇”,而与寻常百姓一样,是“爹爹”。 三、母亲 称“娘”。父亲的妾被称为“小娘”,或是直接的“某娘”等。 宋代皇子皇女称嫡母(皇后)为“娘娘”或“娘娘”。 如宋仁宗时刘太后为大娘,而杨太妃为小娘 皇子皇女称身份为妃嫔的生母为“姐姐”。 四、祖父 曾祖父为“公公”,祖父为“翁翁”或“大爹爹”。也称“大父”。陆游多次在文中称其祖父为“先大父”。不过注意,“翁”指父亲,如陆游的“无忘告乃翁”。 五、祖母 在两宋民间,对祖母的称呼除娘娘外,还有婆婆、太婆、妈妈等。“妈妈”也可以用来称呼母亲。沿海一带供奉的“妈祖”就是宋朝人,。 五、兄弟姐妹 宋皇子之间皆以“哥”称呼,无论长幼,按排行区分,如“大哥”、“三哥”、“九哥”,神宗赵顼比岐王颢大,但他也是称颢为“二哥”而不是“二弟”。 皇帝也同样如此称皇子,如赵佶称赵构为九哥,赵构称赵瑗为大哥。 公主之间称“姐”或“姊”,也按排行分。 高宗赵构就称呼柔福帝姬为“二十姐”,而柔福称呼赵构为“九哥”,其时赵构已经登基。 民间也大抵相同。如武大郎叫武松“二哥”。 六、长辈对儿子、女儿的称呼 亲昵一点可叫小名,平时可叫他的名或者称呼其排行,如八郎之类。皇帝也如此,赵构就是九郎。 七、对皇帝的称呼 除皇子皇女外,无论是太后、皇后、妃嫔、大臣、宦官、宫女还是平民,平时都称皇帝为“官家”,也可称“大家”,禁中人私下议及时也称“官里”。但在朝堂上或上奏章时,要称之为“陛下”。大臣与皇帝议事时一般也是称陛下。 总之,相较于“官家”,“陛下”是种更正式、慎重的称谓。皇后一般称皇帝官家,但若在正式场合或谈很严肃的事时也会称其陛下。 八、皇帝对臣下的称呼 剧中经常可以看到皇帝让大臣起来的时候说“爱卿平身!”。而其实在宋朝,口语中通常称皇帝为“官家”,而“爱卿”在很多场合是称呼妓女的,皇帝显然不可能以这种极不雅观的称谓来称呼自己的下属。一般是官衔加名字。亲近点的是名字或姓加排行。 九、通称 1对主人的称呼 在宋朝“老爷”仅限于官宦人家对老公的称呼。其在家中的尊贵地位是不言而喻的。老爷这个词,宋人还没有形成通用的称谓。奴仆称呼男主人为“阿郎”;而称呼少主人为“郎君”,太子也被同样是被称为“郎君”;称呼主母和小姐俱为“娘子”。 杨贵妃受宠横行时就被称为“娘子”,新唐书后妃传上杨贵妃“宫中号‘娘子’,仪体与皇后等。”。就是说杨贵妃是宫中主母,等同主人,地位如皇后,唐玄宗视她如正妻,气焰逼人啊。 2年轻男女 但是,“娘子”、“郎君”并非只用于奴仆称呼主人。年长者也会叫少年人为“郎”或“郎君”,称呼熟悉的男子多以其姓加上行第或最后再加以“郎”呼之;而称呼女子则多以其姓加行第再加“娘”呼之。应该是在日常交往中,称“娘子”、“郎君”以示尊重,所以就变成了通称。称对方的儿子说“令郎君”、“令郎”,这是现在都还熟悉的称呼。 唐宋时,尤其盛行排行,甚至与姓、名、字同等重要,一部分下层民众或只有姓和排行,没有名,更不论字。所以很多时候的称呼是姓加排行,如燕小乙,或者小乙哥之类。宋时排行第一,也可称“大”或“一”。 年轻男子一般加家族排行称为“郎”,如“武大郎”、“杨六郎”(据考证,杨六郎其实是其父长子,排行六是家族排行)。 “娘”是女子的相对应称呼。基本上,男子和女子打招呼,不管是否相识,一律可以称为“娘子”,年轻一点的可以称呼为“小娘子”。这里“娘子”并非老婆含义。相熟的, 多以其姓加行第再加“娘”呼之,如公孙大娘、杜十娘,孙二娘(水浒传中张青的妻子,孙是她本姓,孙二娘等同是名字,并非随夫姓的称呼。),许多女性没有名字,这就等同是名字。前面提到的妈祖,相传她的真名为林默,又称林默娘。 3年长者 对年长者,不再适合称为“郎”了,就该被称为“公”了。如称陆游父亲“陆公”(后人也称陆游为“陆公”呵),赵鼎为赵公。个人意见,似乎以前的人没有中年,过了少年、青年就是老年了,一过四十就称年老,当然,在当时这个年龄也大多做“翁翁”了,称为“公”也不为过。其实,中年时一般已谋到一官半职,别人会用官职来称呼,如杜工部(杜甫,当然是唐朝。),考过乡试,也会被称为“秀才”。 4补充说说“郎”。 在秦朝时就设置郎官“郎中令”,为皇帝左右亲近的高级官员,后面的、汉代、魏、晋、南北朝都继承了这些制度,如“门下侍郎”,唐朝、宋朝的“郎官”名号就更多了,“承信郎”、“朝奉郎”等。个人见解,“郎”的称呼源自于“郎官”。 ――――――――――――――――――― 注意 1)姑娘指的是姑母。想想“娘”是女性通称就不难理解。 2)不能随便用“小姐”这个称呼,非常不幸,早在宋代,“小姐”的含义就是“妓女”的意思。宋人对“小姐”的称呼,决不是指富贵之家的女儿。 3)对官员的儿子称之为衙内。秦桧的儿子秦熺就是有名气的“衙内”。“公子”这称呼还没通用,公子指的是“爵公之子”,须是位高权重之家,如春秋战国时指的是诸侯或诸侯继承人。 4)当时如果称呼他人为“汉子”或者“老汉”,含有相当的轻蔑成分在内。 5夫妻间的称呼 官人 宋代,是南北文化交流的时代。在夫妻间的称呼上,也是称谓较多的朝代。宫延中,出现了称呼皇帝为“官家”一词,极是亲切;平民百姓中,有了“官人”这一称谓。有的妻子称自己的丈夫为“官人”。也是以示尊敬。 相公 但是,相公一词并非称呼自己的丈夫。戏文之中,夫妻之间,多有“相公”和“娘子”之类,事实上,这在唐宋两朝,是非常大的错误! “相公”一词,严禁随便使用!在宋代,就狭义来说,依旧限于对宰相的尊称,但事实上,作为一般的高官尊称也是可以,如岳飞就是被称呼为“相公”。后来“相公”变成丈夫的称呼估计与原有的尊称有关,都希望自己的良人是“相公”啊。 良人 古时叫丈夫“良人”,好听吧!“良人”一词显示不出男女性别,妻子称自己的丈夫为“良人”;丈夫称自己的妻子亦为“良人”;从这儿可以看出当时男女地位大抵还是比较平等的,但这种不加区别也给夫妻间称呼带来很多不便。 外人,外子 在宋代,妻子也有称自己的丈夫“外人”的,再文雅点的就叫称做外子,丈夫则称自己的妻子的除“娘子”外,还称“内人”。在别人面前,对妻子的谦称还有“贱内”、“家内”。 另外说一下,后来,“郎君”与“娘子”逐渐变成夫妻间称呼,可能是刚开始时男女双方结婚前或新婚时相互间的称呼,然后才慢慢变成了专称。至今,民间仍对新婚夫妻戏称为“新郎官”、“新娘子”。 ――――――――――――――――――― 注意 1)先生 “先生”一词,近代以来,也称“丈夫”为先生。这里有本意,有引申意,也有通假意。有特指,也有泛指。就其本意而言,古代“父兄”、“道士”这两重意思已不多用。而其最基本的含义似乎还是“老师”。也引申为对年长有德业者的敬称。有时,也泛用为对人的敬称。”由此可见,这一称谓,除指某些特定身份,如丈夫等对象之外,是隐含着职业、年龄方面的因素的。换言之,所谓先生,主要指有一定学识而又年庚较高的人。用先生指代丈夫,文雅而又带有仰慕尊崇的意思。从中尤可见男性的尊严。所以,与相公演变成丈夫的道理应该是相同的。 2)老公 老公这词最初却就是太监。古代官名称为寺人、黄门、貂珰。尊称内官、内臣、中官、中贵;卑称内竖、阉宦、太监、阉人。民间则俗称老公。 ―――――――――――――――――――――――――――― 由这些称呼后来的变化可以看出,通常都是尊称慢慢演变称为通称,表达了人们的愿望与敬意(“老公”这称呼的转变应该是例外,也有可能是本人还没参透。)。 选一段有关皇室称呼的资料 西湖志馀卷二 光宗在鹤禁,意望内禅,终难发言,数击鲜于慈福太后。太后疑之,询近侍曰“大哥屡排当,何故?”旁有奏曰“意望娘娘为趣上耳。”顷之,寿皇至东内,从容间,语上曰“官家也好早取乐,放下与儿曹。”上曰“臣久欲尔,但孩儿尚小,未经历,故不能与之。不尔则自快活多时矣。”后不能强,语光宗曰“吾尝谕乃翁,渠所见乃尔。”光宗岸帻禀曰“臣发已白,尚以为童,则罪过翁翁。”盖言高宗逊寿皇于盛年也。 文中的慈福太后,即高宗后吴氏;寿皇即孝宗。光宗被叫做“三哥”。太后被称为“娘娘”,皇上对太后自称为“臣”,光宗也是自称“臣”,光宗称爷爷高宗“翁翁”。 仅供参考,若是有差错,还请原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转)南宋金银交引铺探究/李小萍 唐宋时期,社会经济发达,都市商铺林立,商客大量增加,百姓生活日益富庶,奢侈之风盛行,金银器饰广泛流行,专门经营金银的店铺也随之增加。书屋小}说+网南宋偏安一隅,京城临安府工商业相当繁荣,仅金银交引铺就有上百家。其经营范围在保留前朝金银铺的各项业务的基础上新增了兑换钞引的经营业务,使其性质由单纯的买卖金银、打造金银的金银店转向带有官商性质的民间金融兑换机构,因而成为我国早期的官民合一的金融机构。 一、金银交引铺产生的社会背景及历史 金银买卖由来已久。战国时期,黄金已经普遍使用于帝王贵族之间。黄金器饰和爰金、饼金等黄金货币已显露出昂贵的价值。秦汉以后,银器日趋流行,使金银既用于制作器物,又成为保值物品,同时在一些特殊的领域还履行了某些货币的职能。 毫无疑问,金银器饰大量涌起的背后存在着一支大规模金银工匠队伍,开始只是由富人贵族家养的奴隶充当,随着金银器饰的流行,民间产生了一批真正从事金银器饰打造的工匠。北魏时已产生了经营金银玉石的金玉肆。魏书卷五三李安世传记载“国家有江南使至,多出藏内珍物,令都下富室好容服者货之。令使任情交易。使至金石肆问价。” 唐朝,国力鼎盛,工商业发达,金银匠的社会地位也随之提高,慢慢发展建立金银店铺。高彦休唐阙史卷下王居士神丹载有“(长安)延寿坊鬻金银珠玉者”。唐时金银店的业务以打造金银器饰为主,兼营金银器饰和生金银(作货币用的金银铤、饼等)的买卖,也有兼买珠玉的。又因金银的买卖而产生金银的鉴定的业务。 五代出现了专门从事白银买卖的店铺“鬻银肆”。 北宋时汴京的金银铺很多。东京梦华录卷二东角楼街巷中载“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同时宣和楼前省府官宇中载“南门大街以东南侧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杂物铺、大相国寺”。东京梦华录是作者孟元老在崇宁二年以后的二十余年间写成的,记述的是北宋末年汴京的繁盛。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九钱币考记载“大观三年鲁公(蔡京)既罢,朝议改为当三,当三则折阅倍焉,虽县官亦不能铸矣,而大钱废,初议改当三也。宰执争辇钱而市黄金,在都金银铺未之知,不两月命下。时传以为笑。”这段史料记载了大观三年,当十大钱议改为当三时,宰执等争着将其所有大钱送至汴京金银铺买黄金以免损失之事。可见,北宋时金银铺已相当发达,规模也相当大,并且出现了以钱易金银的兑换业务。 二、文献记载中的南宋金银交引铺与出土金银铤牌上的金银铺号 南宋的金银铺,被称作金银交引铺、金银盐钞交易铺、金银茶盐钞交引铺等。 最早记载南宋金银交引铺的是耐得翁的都城纪胜。该书记载的是宁宗端平年间京城临安(杭州)的繁华,记载了最繁华商业街上有百余家金银交引铺。“都城天街,旧自清河坊南,则呼南瓦北,谓之界北。中瓦前(今东、西木瓜巷),谓之五花饿儿中心。自五间楼(著名酒楼)北至官巷(今中山中路官巷口一带)南御街(今中山中路),两行多是上户,金银钞引交易铺仅百家余。门列金银及见钱,谓之看垛钱,此钱备入纳算请钞引。并请作匠炉,纷纭无数。” 明陶宗仪说郛之古杭梦游录也记载了临安金银铺的情况“自五间楼北至官巷南到都街,多是上户,金银钱钞交易铺仅百余家,内列金银看垛钱。”其记载与都城纪胜基本一致,显然是从耐得翁的说法,只是将金银钞引交易铺改成金银钱钞交易铺。 吴自牧梦梁录记录了南宋临安的风俗,包括艺文、建置、山川、市镇、物产等许多方面,记录了临安城各处的一些著名的金银铺名“杭城市肆自淳佑年有名相传者如市西坊(今羊坝头)南和剂惠民药局。局前沈家张家金银交引铺李博士桥(今中山中路)邓家金银铺。” 周密辛杂记记载“天井巷(今清河坊一带)内有张家金银铺。” 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载了宁宗庆元年间杭州商市的盛况“诸行市,川广生药市、象牙、玳瑁市、金银市。” 林正秋南宋都城临安中载“市西坊是临安店铺最密集的闹市区,各店林立。如沈家金银交引铺、张家金银脚引铺、张家铁器铺以金银交引铺与丝绸店铺为多。” 上述文献告诉我们,南宋临安的商业经济相当繁荣,金银交引铺是城市中主要商业店铺,并逐渐形成了行市。不仅如此,在京城以外的城镇也开设类似的金银铺。景定建康志记载建康(南京)城内就有各种各样的行市,其中经营金银的被称作银行。另椐宝庆四明志记载,明州(宁波)城内也有六家金银交引铺。 近百年来,尤其是解放以后,出土南宋金银铤牌不下三百余枚。这些铤、牌有金银铺名、金银铺店主名和工匠名及表示、重量、用途等文字,其中有金银铺名十余种。1956年杭州火车站西出土金铤6枚,其中三枚“石元铺”。从南宋坊巷分布图(见林正秋南宋都城临安附图)上看,其出土地点相当于临安城东丰禾坊一带,是贵族府第的集中地。坊内荐桥附近的丰禾坊王家酒店是临安著名高级酒家,店内器皿全用金银制成。 1955年黄石市西塞山出土的155枚银铤,其中有二枚有“霸北里角徐沈铺”、“霸北街东沈铺”。霸北是南宋临安肉市所在地,相当于现在的三元巷街一带,有肉市巷之称。梦梁录载“肉市在大瓦,今霸北修义坊巷内两街,皆是屠宰之家。”1982年江苏溧阳县平桥出土6枚银铤上均有“谢铺记”,其中二枚还各有“霸北街东”、“霸北街西”,这说明谢铺位于临安霸北一带。 1955年湖北黄石西塞山出土的银铤上有“猫儿桥东”,1995年湖北黄石陈伯臻粮库出土的银铤上有“朝天门里”、“清河坊北”等南宋临安地名。“猫儿桥”位于贤福妨,相当于现在的惠民路一带。吴自牧梦梁录载“福坊东,日平津桥,俗名猫耳桥。”“朝天门”即现在的鼓楼。“清河坊”为南宋大将清河郡王张俊居此而得名,相当于现在的中山中路相接的河坊街西段及东太平巷一带,“清河坊”地名至今仍在沿用。这些银铤虽然没有明确标明金银铺名,但从这些地名上可以探寻到这些银铤的出产地。 三、南宋金银交引铺的业务范围 (一)、钞引的买卖 都城纪胜和梦梁录都记载金银钞引交易铺内陈列着金银和现钱,是准备兑换、清算盐钞引的。从唐代金银店到南宋金银交引铺,其最明显的差异就是南宋金银交引铺的业务范围扩大了,增加了买卖兑换钞引的业务。钞引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有价证卷。宋时,盐、茶、矾等生产与运销都是政府专管专卖的。政府发给特许证明(即“引”)后商人才能到产地支领、运销。领取并运销盐的证明称“盐钞引”或“盐引”领取茶的证明称“茶钞引”或“茶引”;领取矾的证明称“矾引”,并分大、中、小三种,大引为“一百斤”,中引为“五十斤”,小引为“三十斤”。商人在京城货物纳钱,得到特许证明“引”后,即可携往茶场、盐场及矾场收领货物,再运至各地贩卖。当时,盐、茶、矾是最能赚钱的买卖,商人们都乐于经营。所以作为茶、盐、矾这类特殊商品买卖的证明“引”也可以高价出售,起到了有价证券的作用。 “引”的另一种情况是,由于军需关系,允许商人把谷物、木材等出售给外地驻军,由驻军发给“引”到京城榷货务取钱,然而,这些“引”往往不能立即换成现钱,因此,有的就被商人出售。金银交引铺就是承担这类交易的铺席,并从中收取手续费。这种钞引买卖除了用铜钱交易外,还可以用金银交易,而且金银值大体积小,携带方便,是大宗盐钞引交易的最佳方法。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之靖康纪闻中载“又诏,纳金银人,计直给还茶盐钞云云”。宋史食货志卷百八十钱币载“(绍兴)二十九年,令命官之家留见钱二万贯,民庶半之,余限二年听转易金银,算清茶、香、矾引之类。”各类“引”也可以用会子交易。宋史食货志卷百八十一会子载“(宁宗嘉定五年)湖广饷臣王釜,请以度牒茶引兑第五界旧会。”“(乾道)五年,令货务都茶场,将清算茶盐香矾钞引,权许收换第一界。” (二)金银器饰和金银货币的买卖和兑换 这里着重阐述金银货币的买卖与兑换。 南宋京城临安工商业繁荣,百姓生活富裕。而政府在征税、支付军费、赈灾、赏赐、官吏薪俸等多采用金银,这势必导致作为贵金属称量货币的金银大量留入民间。相对而言白银的使用更为广泛,人们甚至在衣食住行等方面也直接或间接使用白银。由于民间使用金银时多需要换成铜钱,因此,作为兑换和买卖机构的金银交引铺就成了最佳交易场所。夷坚志卷十秦楚材记载了可把金银拿到金银铺去卖钱的事列“探篮中白金一块将货之以供酒食费。肆中人视金反复玩不释手,问需几何钱?曰“随市价见偿可也。”人曰“吾家累作银铺,未尝见此品。”前引宋史食货志卷百八十钱币中记载的以金银算清盐茶矾香引之类和都城纪胜中记载的南宋京城临安有一百余家金银交引铺的事实都说明当时金银铺业的发达,金银使用于民间已极为普遍。加滕繁(日)唐宋时代金银之研究(下册)中谈到“金银铺对于品位特别高贵的珍奇金银评给特别的价格,对通常的金银则视其金银的品种重量按时价计算,再加以一定的手续费,然后换算钱币。差不多近于机械的,不但钱币如此,欲金兑换银,银兑换金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形办理。”加滕繁所言的“特别高贵的珍奇金银”应属于铸造特别精良的器饰,理所应当是高价的。而普通的金银器饰和作货币用的金银的价格就要视其成色、重量按时价来计算价值了。这种钱与金银,金与银之间的交易可以说是一种售买与兑换。当把金银当作财物买卖时,它是一种商品。当把金银当作一种媒介互换时,它就是一种货币。 (三)金银器饰、货币的打造与鉴定 据梦梁录(卷十九)载“茶酒可掌管筵席合用金银酒茶器。”这说明南宋民间用金银做日用器皿已十分普遍,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临安城中金银交引铺的繁荣,金银铺设置工场打造金银器饰及金银货币(铤、牌、饼等)是金银铺的重要业务之一。前引梦梁录的“诸作打及炉鞲”和都城纪胜的“并诸作匠炉鞲”就是讲的金银打造。“诸作匠”意为有好几个打造工场和工匠,“及”即镂,指的是金银雕刻,“鞲”即风箱,是打造金银器饰和金银货币时不可缺少的用具。可见,当时金银铺中的金银打造业已具有一定规模了,所打造的金银器饰以已具有一定的水准。 金银是贵重物品。南宋对金银的打算、买卖管理非常严格。宋时,金银器饰及货币的打造多是官府征召民间工匠到文思院冶铸。由于文思院的工匠工钱较底,手艺高超的工匠往往不肯前来就雇。因此,淳熙年间,曾改由临安的“百姓作匠”或“金银铺户”承揽金银的打造,并规定支应官府差役的金银工匠,要有一定数量的财产和两名金银铺主作担保,以防作弊,并负责赔偿责任。庆元年间还规定上贡金银须刻上金银铺名工匠的字号和监铸官吏的姓名和职务等。出土的金、银铤上的“张铺、王周铺、沈铺、谢铺、石元铺、石三郎、韩四郎、魏六郎”等名号显然是受了这一规定的影响而钤上的。同时这样做的也是受这一保证质量、提高信誉的必要手段。元曲章(卷二十、至元十九年整治钞法条)载“金银匠人开铺打造,开张生活之家,凭诸人将到金银打造,于上凿记匠人姓名,不许自用金银打造发买,若已成器皿,赴平准库货买”。由此可知南宋金银铺打造金银器饰的习惯到元初仍在沿用。 根据出土的金银货币可知金银铤、牌的尺寸、重量、成色都有相对统一的标准。如杭州火车站西出土的六枚金牌长都在12,2左右,宽1,4,重39克,成色在9599,9之间。杭州长明寺巷出土的九块金牌的形制、尺寸、重量、成色均一致,长2,宽1,2,重4克,成色98。各地出土的银铤也有统一的标准,大铤五十两,中铤二十五两,小铤十二两半左右,这说明当时金银货币的打造是根据一定标准,显示一定的价值以便于流通。 金银鉴定是金银铺诞生以来的一项不可缺少的业务。买卖、兑换金银都必须要鉴定其真伪和优劣。自古以来鉴定金银就有许多方法,其中最主要的方法是备有各种金银成色的标样,以比较观察之标准。春够纪闻(卷十)叙述了道人到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汴京栾家金银肆卖金一事“行至都,以十两就市,栾氏取其家金较之,则体柔而紫焰,即得高直以归。”这则史料虽记录的是北宋汴京金银铺鉴定金银的事情,但南宋金银铺鉴定金银也不外乎如此。 同时,在打造金银铤牌时,也必须鉴定其成色。南宋金铤金牌上的“十分金”“十分赤金”,银铤上的“花银”、“渗银”等铭文都反映了金银鉴定是金银交引铺业务之一。 结论 综上所述,可以对南宋金银交引铺的性质、业务归纳出以下结论。 南宋金银交引铺是具有特殊功能的金银铺,它与前朝唐、五代和后朝的元、明、清单纯的金银电、银肆、银铺、银楼的最大差异就是除了经营金银买卖、打造及鉴定外,还经营兑换“引”这种由南宋政府发行的有价证券和金银与铜钱、金与银的兑换业务,已具备了金融机构的许多特征,是中国最早的民间金融机构。 金银的买卖与兑换性质截然不同。买卖是把金银当作商品,而兑换则把金银当作货币。南宋金银交引铺实现了金银的商品与货币两种属性之间的角色互换,即可以买卖,又可以兑换。这一方面是由金银本身特点、功能决定的,另一方面也是南宋时期金银广泛使用于民间的真实写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我的穿越从失恋开始 虫洞,反物质,时空隧道?还是某种恶作剧? 刘禹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情景,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直到手上的烟燃尽,烧到了他的皮肉,感觉到刺痛的他赶紧甩到地上。 在刘禹的身前,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光圈,乳白的光晕在空气中缓缓地荡漾,似乎在发出某种诱惑地信号。 做为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优秀青少年,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原本应该是根本不屑于那些反科学的东西的。可是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刘禹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还是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扭曲。 “有什么大不了的,哥现在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一个声音在心头呐喊,刘禹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就冲了进去。 “啊!”刘禹慢慢地睁开眼,就听见两声大喊,其中一个是他自己发出的,原因是这张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脸。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浑浊的眼睛充满了惊恐。 这是一个典型的古代老农,一身皮肤由于长年劳作被晒成古铜色,杂乱的头发挽在头顶上,用草木棍儿松松地穿成一个髻,无袖的短褐被一条粗布带子缠于腰间。光着脚丫踩在泥地上,右手上扶着一个木杈。 “这位老人家。”刘禹学着电视里的动作抱拳施了个礼,就看见对面的老人双眼翻白,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刘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了一把,让老人躺下。用手在鼻下一探,还好,有气息。 放下老人的身体,刘禹站起身来,四处打量,他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农田,看不出种的什么,庄稼看来已经收割完了,远处传来“哞哞”的牛叫声。 天空很蓝,和后世那种灰蒙蒙的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十分纯净的宝石一般的蓝色,这种色彩在后世已经很难看得到了。刘禹的视线里没有看到村庄,这片田的后面是树林,田埂上光秃秃地没有一个行人。 因为老人还昏迷着,刘禹只能守着他,哪儿都不能去。从本质上讲,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用前女友林玲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好人,是的,前女友,仅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自己相恋六年的女友就变成了前女友。 想起那个陪了自己那么久的女孩,刘禹的心开始发痛,那个世界很现实,一个吊丝根本不配和女神在一起。林玲却跟了他六年,为了这份感情,刘禹像狗一样拼命地工作。 可不管他如何拼命,楼盘广告上的数字还是无情地一次又一次打他的脸。售楼小姐甜美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你就是攒一辈子也买不起。” 连个房子都买不起,你凭什么敢说能给她幸福?在和林玲相处的这几年,刘禹就天天背负着这种压力,偏偏回家还得笑脸以对。终于,在昨天,他解脱了。 “禹子,我们分手吧,每天我看着你累坏的样子,都心疼地不得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再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的。你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伤害你。” “对不起,禹子,原谅我的软弱,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无法摆脱那些压力。禹子,我爱你,我受不了你对我不好,趁着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们分手吧!” 林玲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刘禹的脑海里回响,尽管有些语无伦次,他还是听懂了。他们这段感情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如果再勉强下去,说不定最后会变成一对怨侣。 而一直以来林玲都比自己要有勇气地多,昨天也是如此。被林玲封为好人的刘禹当然不能辜负这个称号,于是,两人很平静地分手了,而这一天,正是林玲26岁的生日。 刘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腕上,这串磁性手链本来应该是送给林玲的生日礼物。是他在某宝上订的,可由于快递公司的低效率,一直到今天早上,才送到自己家,而他本打算要送给的那个人却已经离他而去了。 因为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房屋中间就出现了本文开头所描述的那种情景,刘禹想起来,自己不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有些由衷地感慨,造物主的神奇还真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测的啊。 刘禹不禁苦笑,他还没有从昨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莫明其妙地就来到了这里。陌生的时代,他一脸茫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人事不醒的老汉,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咳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串咳嗽声,就见脚下的老汉一阵动弹,这人醒了。刘禹连忙弯下腰,把人扶起来,靠在石头上。 “老人家莫慌,我不是坏人。”看到老人眼睛仍有害怕之意,他冒出一句普通话,也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懂。 “你,你是何人?”老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刘禹一听竟然能懂,这语言和华夏北边的方言差不多。 “我不是坏人,路过这里,迷路了,请问这地方叫什么?”他开始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喔,还有年代。 “此地是潞县,俺们村叫王官集,公子若是要上大路,往那处即可。”老人用手一指,刘禹顺着一看,看不清楚,估计不近。 “多谢老人家,那现在是哪一年?”潞县是哪刘禹不知道,多半是古时名字。 “这个老汉就不知了,只记得年青时还是大金朝治下,后来换了不知啥人。”他听着一阵迷糊,大金朝是什么朝? “公子若是无事,老汉就告辞了,家中还有许多事哩。”那老人家见刘禹不说话了,起身就走,走出老远,还回头看他。 刘禹问了半天,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几乎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那点贫乏的历史知识早就还给体育老师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是和后世完全不同的时代,而且相当落后。 望着远处的群山,刘禹掏出一支烟点上,脑子有点乱,他需要整理一下,进入这个时代完全是个意外,既来之则安之吧。 忽然不远处一群人似乎正在向自己这边过来,刘禹的视力还不错,看到当前一人正是刚才那老汉。他一面走一面指向这边,后面跟着的似乎是同样打扮的庄稼汉,当中簇拥着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人。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还不速速道来。”那富态中年人远远看着刘禹,大声喊道。 刘禹一阵愕然,这是干什么,自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不就吓了一下老人嘛,再说这会也没事,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么。 “观你奇装异服,相貌怪诞,莫不是妖人?”那人见刘禹不接话,双手一挥,一群人就欲围上来。 “我不是坏人,你们想干什么?”刘禹见势不妙,急忙回了一句。 “少废话,拿下他,再做道理。”众人已经越欺越近。 “慢着,看这是什么?”刘禹大吼一声,众人身形都是一滞,只见刘禹的身前突然凭空出现一个淡淡的光圈,尽管是大白天,但还是很明显。见到光圈出现,刘禹舒了一口气,老天终究没有抛弃他。 “妖法,妖法,真是妖人。”一干人等都被吓住了,许多人手里的棍棒等物都掉到了地上。 “什么妖法,没见识,你爷爷是神仙,都看清楚了。”刘禹一脸鄙夷,见吓住了众人,也不作停留,抬脚便跨向那光圈。不一会,连人带光圈俱都消失不见了。 “不好,真是神仙,这是仙法啊。”众人目瞪口呆,忙不迭地朝着那空地跪地磕头,口中直呼神仙爷爷莫怪。 电灯,电视,书桌,自己的换洗衣服,没喝完的饮料,正是自己租的那个小屋,刘禹一下坐到床上,头上冷汗直冒,万幸啊,总算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新时空的猜想 在这个城市,刘禹并没有多少朋友,能交心就更少了,大学同学虽然还时不时的有聚会,可那基本上成了炫富节目,刘禹一点都不想去,同室的几个狼友没一个留在帝都,最近的一个在魔都,最远的在大洋彼岸, 公司倒是有个玩得不错的哥们,刘禹叫他“胖子”,其实人也没多胖,只是有点矮,显得胖而已。 定了定神,刘禹给他打了个电话请假,胖子很关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刘禹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穿越这种事都能碰上,而且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还不算病么? 接下来,为了进行真正的穿越,刘禹觉得有必要做一些准备。 他是个标准的宅男,这表示刘禹的身体只能算是一般,体力耐力都不怎么样,碰上危险就算是拼命估计也难逃一挂。 而且他既没有像牛人一样练过各种武术散打拳击之类的,也没有特战队员的技能反应。 军盲一个,带着一群农民走走正步就能轻松搞定百万大军之类的只能是做梦。 科盲一个,所有的黑科技都不会,火药,玻璃,水泥的配方背下来也不会造。工业化是神马?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 史盲一个,除了某些很有名的人名大概知道以外,什么历史走向,哪年发生啥事,全瞎。 认识了自己的不足,刘禹决定不能这么浪费这种难得的机会,上天既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其必然性,在真正的行动之前。要做的就是全面地提升自己。 首先。锻炼身体是马上就要进行的项目,早上的跑步,健身房也不能少,请教练制定一个计划要比自己盲目练好很多。 其次。各种物质准备也得尽量考虑周全。防身物品,什么防弹防刺衣,狗腿刀,电击棍之类的通通都要要。交易物品,什么机械表,玻璃镜,青霉素,香皂,火柴之类的大杀器一个都不能少。 万一不小心穿到了一个卫生纸都能换黄金的年代那得发成什么样子啊!刘禹想想就觉得爽。 还有。知识方面的准备也得有,一开口一个文盲人怎么跟你打交道,骗子那也得有文化不是。各种科技树配方之类的就算了。 刘禹很认真地看了一下,自己真不是那块料,能随随便便画张示意图就能换几千万上亿美刀的就算不是编出来的,那也肯定只有超级牛人才能办到,一般学霸都还不行。 要知道,你得记下多少东西,不仅记得还得画出来,画出来的,随便找几个古代人就能做出来,这得多逆天啊,根本不是造出来而是变出来的,他只是个凡人还是个学渣,因此,这类最来钱的高科技咱就不碰了。 其实刘禹还挺庆幸自己是个学渣的,真像很多网文里那种各项全能牛到不行的人,在现在这位面就能混得风声水起,为啥要跑到那些个没网没电没娱乐的世界去。 怪不得那些穿越大神个个后宫,不干这个干嘛啊,长夜多难熬!也许只有啥都不行的学渣,才能碰上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吧,这也正好能解释为啥历史没变化。 因为穿过去的前辈都无声无息地,能力太低甚至想在史书上留上名字都难。感谢他们,因为他们我们还能继续存在! 半个月以后,所有订的东西都送到了,刘禹看着满满一大旅行袋,仔细地想想还少什么? 对了,银子,不管穿到哪,rb还能使用的机率是相当小的,刘禹决定准备一些银子,真正的白银。在现代,白银基本上失去了通行几千年的货币功能,只能算是工业材料,价格呢不算贵,大概三块多一克。 刘禹找了家金店,以制做礼品的名义,订了四百克一锭的小银锭20锭,四十克的50锭。一共花了三万多块,这是所有物品里最贵的一单,但是刘禹觉得是值得的。 因为按网上查到的古代金银兑换比例,大概是一比八、九左右,而现代,差不多是八、九十,这意味着,光是进行兑换,就有差不多十倍的利润。这已经可以让资本无视世间一切准则横行霸道了。 背上旅行袋,刘禹在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的形象,由于故意没剃胡子,刘禹说出去三十多岁肯定有人信。特意买来了古式头套道具,戴上去立刻就有了那么点意思,汉服长衫也准备了,不过现在不能穿,太违和。 一顶帽子刚好能挡住头套,这个要马上戴上是很麻烦的,不比衣服到时候套上就行, 内衣外面罩了一件黑衣的防刺服,据称能挡五四子弹,这也是网上能买到的最贵的一种了,一千二百块不还价。脚上是一双03式作训靴,方头包钢,据说极其耐操的皮实货,花了245块,包邮的喔亲! 腰间别了把大阳江良心货硬质高碳钢制狗腿刀,带鞘长60,800块。袋子里还放了根充满电的钛合金高压电击棍,号称五千万伏瞬间电压,能放倒熊,当然这是广告,这个只要385。 刘禹选它还有一个原因是这货可以当手电筒用,光线非常地强劲,绝对能亮瞎古人的眼,装神弄鬼的神器啊。 走之前刘禹也没忘了给父母打个电话,万一发生意外,这就是永别了,说了很久,直到快出现泪腺反应刘禹才挂断。 在电话里他告诉父母公司派自己去非洲公干,那儿没信号可能很长时间不会联系了,然后,出了门。 找了家取款机,刘禹把卡里还余下的两万多块全都转给了父母。拦下一辆出租,义无返顾地出发了。 刘禹选定的穿越地点是靠近通州的一片田地,在概率上来讲,如果现代的一片农田如果还是良田,那么有很大机会在古代这里仍是田地或是荒地。 不管哪种,都避免了穿到某个人声鼎沸的闹市,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出现的尴尬。甚至那是有生命危险的。最主要的是,他在网上查过了,上次那位老汉说的潞县正是通州路治所在。 一支马队慢慢地走在潞县通往大都官道上,马头老丁其实不过四十多岁,常年关外的奔波让他看上去面相十分老。这支不大的马队属于丁家,老丁是东家的家生奴,深得信任,连姓都是东家所赐。 丁家在幽燕地头上算是个不小的豪族,早在石晋时期便有先人官至刺史,辽地变乱中,多少豪门巨族都烟消云散之际,丁家虽有损伤却还是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自辽人主燕后,丁家再也没有人出仕,而是低调地当了一个商家,不再过问政治,因此哪怕后来换了金人,元人,丁家也只是本本份份地经商。 关东的皮货人参,辽地的铁器粮食。从四面八方被丁家的商队运到位于大都城里海子斜街的各家店辅。老丁的这支马队装的就是关东运来的皮货。由于离城不过十余里了,马队走得不快。一路平安,老丁也不愿过份催促。 任凭伙计们呼喝打闹,自己却习惯性地左右观察,然后老丁便看到了路边站着的一个异人。用老丁的眼光来看,此人甚是别扭,冠帽衣衫都是正经的南人打扮,偏偏脚上蹬着一双奇怪的黑靴。 背上的背包也甚是怪异,黑色的斜纹布不知道是什么面料,看上去很厚实。面白短须,要说是官宦子弟吧,没有仆役跟从,说是商人吧却没那气息。 老丁本想装着没看到,没想到那人对着他遥遥便是一揖。 “这位大叔,不知道前往何处,可否行个方便?”。自然这位异人便是我们的主人公刘禹, 刘禹穿过来的时候站着的地方是个长满野草的小斜坡,在手指上刺了一下,血珠滴出,久久不能愈合,他很伤心,没有附赠什么异能, 甚至,连传说中的空间提示音都没有,这意味着,他这个门没法升级啥的。也就是说,除了可以随时展开来回穿越以外刘禹还是那个宅男学渣,好在也没有头疼脑热啥的副作用,几乎就是眼晕了一下就过来了,那个门也随之关闭。 “这位公子请了,老儿们正欲往大都城,不知”因为基本上是绝对的安全,老丁也没有怀疑刘禹有何不良企图。 再说了,本队十几个青壮呢,甚至有几人是等闲人不能近身的好手,老丁回了一礼,还好虽然话音有些怪异,基本上能听懂,能交流就好啊,但是 大都,大都,刘禹脑子一嗡,后面老丁说了啥都没听清,按刘禹恶补的历史知识来看,帝都被称为大都的朝代只有一个,那就是元。 这是个汉人地位低下,经常被随意驳夺身份,强制为奴的时代,而他刘禹居然好死不死穿到了大元朝的都城,这要怎么破?刘禹有些愣神。 “公子!公子!”老丁看刘禹有些神神在在的 “喔,大叔,我亦欲往,可否搭载一程,不甚感谢之至。”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想办法搞清楚哪一年,万一元末呢,说不定能抱上个大粗腿。而且看眼前这些汉人也活得挺好,没啥,最重要跟着一路混进去再说。 “当不得当不得,只恐车马简陋有污公子身份,如不嫌弃便上后面货车。”不过举手之劳,老丁也是经常出门在外之人,这类小事自能作主。 商人嘛,交游广阔便是路。再说了,观此人谦恭有礼,望之便生好感。 刘禹上了后面那辆装着货物的板车,坐在车尾一摇一摇地,寻思着怎么才能绕到年份上去呢,直接问太突然了点吧,没准让人生疑。 随意地和那老丁搭着话,一来二去,两人的称呼也从公子大叔变成了小哥老丁叔,而整个车队也慢慢接近了目的地。 刘禹已经看到一座雄城出现在了眼前,感觉就好像自己头一次去爬长城时那样,目瞪口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700年前的帝都 唐五代时的幽州,辽时的南京,金时的中都,再到现在眼前的大都,加上原本历史上明清时的紫禁城,民国的北平,新华夏的帝都。 很少有这么一座几乎每个时代都拥有一个不同名称的巨大城市,刘禹觉得自己正在走进历史中 从顺承门进去,刘禹看到带队的老丁笑脸打着招呼走向路边的一排单门脸房,看样子像是收税所在。 门口进进出出的全是行商打扮的人,其中不乏异族。实际上,刘禹觉得自己在这里才像是个异族。 在这队全是北地汉人组成的马队里,除了有些怪异但基本上还能听懂的北地汉音,完全看不出后世电视剧里古代汉人的那种样子。 凌乱的披发,右衽的短袍。 刘禹看了看自己身上从某宝一家汉服店买来的直缀长衫,头上套着的规规矩矩的拍戏的那种带冠头套,一股巨大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郁闷,戏演过了!” “小哥,俺们要送货去东家的皮货铺子,若有去处,便在此处分手吧。”交完进城税的老丁一边打着手势招呼队伍前进,一边对着刘禹说道 “不敢劳烦,不知贵东家的铺子所在何处,距离海子市几何?”刘禹其实在x度上看过大都平面图,这么说不过是想和相对熟的人一块走罢了,万一碰上麻烦啥的呢? “俺们正是去海子处,搭上小哥也便宜。”与刘禹同车的是个姓张的粗豪汉子,一路上刘禹的不耻下问让汉子觉得很有好感,见他相问,直接就包揽了。 老丁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若是麻烦,便不敢有劳了。”刘禹见老丁的做态,知道他有些不情愿, 虽不知道原因,但以退为进还是懂的,实在不行,就自己走着吧,慢慢看也不错,只是这日头似乎要下了,不知道元时有没有宵禁啥的,要不,找个客栈住下? “甚麻烦,不嫌腌臜便同去吧。”老丁有些不愿意,却没有拒绝。 说到底,老丁对刘禹这个一副南人打扮却操着口怪异北地汉音的人虽有些好感,却也不无疑惑。 元人对于商人还是很宽融的,哪怕是南商。但是对老丁来说,不愿意招惹麻烦是种很深的执念,反正不过一时半刻便到,那时分了手就是。 车队在街上缓缓地走着,人流有些大,还好没有什么停顿,这一路上,左右都是各种牲畜围栏,围栏的后面是宽大的帐篷, 牛,马,羊,骆驼,甚至刘禹还看到了两头大象,空气中杂质着各种动物粪便的腥臭味, 虽然很是不习惯,刘禹还是很有兴致地左看右看,听着各种奇奇怪怪完全不懂的语言,直到一处很大的足有三层的高台, 由于很是显眼,刘禹便多看了几眼,而那上面站着的却是让刘禹很不舒服的货物,这种货物是人。 没错,就是人,各色人种都有,有很多明显是汉人打扮的男女,也有深目高鼻的西方人, 刘禹分不出是阿拉伯人还是中亚人,没有老弱,全是青壮年纪,一个色目胖子大声喊着什么,很像是后世的拍卖会。 其实过来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当真的看到活生生的人在这种牲畜市场上明码标价时,刘禹还是产生了明显的心理反应。俗称叫做膈应,很不舒服,当然也只能是不舒服而已,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同车的老张兴致勃勃地告诉刘禹,他以后挣了钱一定要来买一个媳妇的时候。刘禹对着那期待的粗脸还违心地附合了一下,顺便夸赞了对方的理想很伟大。 这是一个人可以当作货物贩卖的时代,刘禹在心底里提醒自己,不想落到那种境地,就一定要处处小心。 穿越者没有光环,所以不会有人见到你纳头便拜,哭着喊着奉献忠心。刘禹知道至少自己没有,否则想搭个便车都会被老丁质疑,这得是多悲催的主角啊! 海子,后世被叫做积水谭。还有帝都著名的后海也是它的一部分。再过十多年,会有一个叫郭守敬的人,他主持修建了一条从通州到这里的运河。 这条起名为通惠河的人工运河勾通南北大运河,使得南方的漕粮船可以直接开抵大都的码头。 同时也极大的促进了商贸的发展,大都也因此成为了一个繁荣的商业大城市,远远超过世界同期的其它地方。 从顺承门到这里刘禹估计一共走了差不多两小时,按这里的来算不到一个时辰。这边的人流明显更多,而且也明显地要干净得多,宽阔的道路被重重叠叠的人流占据了大部分。 看穿着衣饰就能知道大部分都是殷实人家,也就是传说中的中产阶级吧,也不乏非富即贵之辈。 能供马车通行的空间很小了,车夫也小心翼翼地避让着人群,万一碰上磕上个,就是大麻烦。见此情景,刘禹决定向老丁告辞,毕竟麻烦了人家很多, 刘禹留下了一锭十两银子的元宝做为酬谢,老丁也没推辞,很热情地给刘禹指出东家皮货辅子的方向。并告知了他辅子名称“茂源祥”,东家的名讳上丁下应文。 刘禹一拱手告别,在心里记下了这些,想着以后拜访一下也能结个善缘,一路看来,这丁家还算是良善。 老丁介绍的客栈在一个路口靠左边,刘禹跟着人流没废多大劲就找到了。 两层的木质楼房,斜斜挑起的厚布招牌写着“日升客栈”四个隶文繁体字。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晚饭时间吧,客栈里人不多,看不到搭着布刷子的小二跑上跑下。 刘禹在门口站了一会,也没有人上前问他“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一楼看着像是饭店,靠里的柜台估计是卖酒的,一个像是帐房模样的人低头翻着什么。 刘禹只好走过去问了一句“请问有客房吗?住店。” 帐房抬起头,斜眼打量了一番,然后满脸堆笑“怠慢官人了,请问是要上房还是” “一间上房,清静点的,临街最好,房钱几何,需要质押吗?”刘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官人,刘禹想那位有名的西门大官人,一阵恶寒。 “官人恕罪,即是临街,那便如何清静得了, 上房一日一夜一百七十文,午时结算,不拖不欠,无须质押,您看”帐房的服务态度还是很值得称赞的。 “这般贵,尔等莫不是欺生,前年可不是这个价。”还价是刘禹毕业四年学到的最实用的生活技能。 随意瞅瞅柜台里的陈设,几个胖大的粗陶坛子上覆着红纸,坛身上的纸写了几个字看不太清楚。 “咦?官人竟不知。”帐房诧异的打量刘禹。 “这话怎么说?”刘禹很无辜地摊开手,哥怎么会知道? “官人这身打扮,难道不是打南边来?不知道大汗已经下了征讨令了么。” “某却不是从南方来,征讨令遮莫东西?征讨谁。”刘禹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很熟悉但又抓不住。 “若非是南人那便无妨,官人不知大汗六月已下征宋诏令了么?此令一下,百物涨腾,小店的房价自然也跟着涨了些。” “如此便开间临街的吧,这银子先记上,若是房子不干净,再来计较。”刘禹随手拍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过去。 征宋,啥东西,刘禹没在意,和自己无关就好。 帐房忙接过一看,十足的雪花纹银,亮得闪痛眼睛,哪里还敢多话,取过一片木牌,递给刘禹。 “官人说得哪里话,若有不称意,尽管找小老儿,不是小老儿夸口,整个斜街,不,整个海子市,您绝计找不到更干净的客房了。” 刘禹跟着一个引路的小二上了二楼,他的天字丙号房在二楼过去第三间。 推开一看,一间挺大的客厅,半堵架子墙后面是卧房,房间里没有异味,陈设古朴。 刘禹很满意,扔给那个小儿一两银子让它照着治些酒菜上来。没过多久,小二就带了几个人上来了,忙碌了一会,就看一张不小的台子上摆满了菜肴, 刘禹看了一眼,份量都相当多,一盘应该是羊肉的盘子里堆得冒了尖,还有一壶酒至少半斤, 小二在一旁看刘禹满意的样子,小心地说“官人可还满意?尚余五十来文” “不错,那些赏你了!”终于土豪了一把,刘禹很大方。 “如此官人便请慢用,小的先下去了,有事叫唤一下便是,还有”小二欲言又止 “如何,只管说来。”刘禹很奇怪。 “官人新来可能不知,这大都城过了戌时便宵禁了,官人切莫外出,以免惹祸。”小二很好心地提醒道。 我靠,刘禹感觉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夜生活都不让人过了。 还好,虽然味道不怎么样,缺少各种调料,但纯绿色无公害食品还是很让刘禹得意的,尼玛,哥这顿放后世那只有上了一定级别才能吃到,那叫“特供”。 至于酒,度数有点低,只有一点点酒味,应该是自家酿的某种果酒掺了牛奶还是羊奶。有一种后世果奶的感觉,就是有点膻腥味,不过还能接受。 最主要的是,这顿饭一共花了刘禹一两银子,而这两银子价值120多块rb,在后世也就几个人吃顿烧烤。 于是,吃饱喝足还洗了个热水澡,再顺便换了身衣服刘禹只好就着跳动的烛光清点带来的东西。 看看第一桶金应该要怎么去赚,怎么才能尽量低调不留后患,这是个技术活啊。刘禹剔着牙胡思乱想着,慢慢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火柴是个大杀器(上) 海子斜街皮货市上的一家大店铺内,老丁指挥着伙计将交割好的皮货搬入后院的库房内, 一长衫男子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忙碌,左手里把玩着一个圆形的物件,眼神有些飘,右手不时轻抚颌下的几缕青须,若有所思。shu05co更新快 此人便是老丁的东家丁应文,丁家二房的嫡长子,掌握着两间皮货行,一间铁器行和三间粮行,行号都叫“茂源祥”。 除了铺子,丁应文家在大都东城,足足的五进院子,占地极广,传说是前辽某个重臣的府邸。 丁应文的手中拿着的,郝然便是刘禹给老丁的那锭银子。 “不是辽金官锭,不是大同雪纹,也不似宋人所铸,细细想来,竟是从所未见!如此成色,怕不是有十足。”丁应文喃喃自语。 “遮莫不是,老头儿行走各地这许多年,也从未见过铸的这等好看的银子。”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此乃他家自行所铸,好奢豪的手笔,光是熔炼折色便要费多少事。”丁应文望向老丁。 “你说此人南人扮相,口音怪异,携一方正布包,独身一人,又不是似遇劫,那他来大都城不会是游玩,应有所图。” “老头儿正是顾虑此事,未相邀来此,若是行奸细之事,岂不是祸事上身。”老丁点点头。 “不,不会是奸细,宋人派人来此根本毫无意义,战事已起数月,除非他们想行刺大汗,你觉得可能么?”丁应文摇头 “四方布包,以带系之能背在肩上,黑色皮靴,宋人很少这么穿着啊,倒似是西人,西人,西人,难道是” “海商!”老丁脱口而出。 “对,且是豪商,派家中子弟前来探路,如此才说得通,那包中想必有海货!”丁应文有些兴奋。 “此子应该下榻日升客栈,东家若有意,老儿明日便去邀约一见。” “不,等两日,两日后他若不登门你再去。”不能着急。 丁应文有了计较,若真依自己所料,丁家怎么说也应该是此人的首选,这样更能掌握主动。 第二日,已经日上三竿,刘禹才睁开眼。一切仿佛像是一个梦,显得那么得不真实,自己居然在700多年前的时空里睡了一觉。 不是明清的那种老式架子床,刘禹身下是一层矮矮的床榻。有点像是后世的席梦思直接放在地上那种感觉,不过没那么有弹性。被子也有些硬,里面应该是棉花,就是罩布模上去有点粗,不太像棉倒有些像是麻。 nnd,哥现在随便一样东西都是元宋时期的古物,连空气都是,谁能比,刘禹有些bs后世的那些土豪。 也不知道带回去的话能不能卖出去。踩上客栈里准备的软木屐,打开窗户让光线透进来。背心大裤衩短头发的刘禹拿起手机就开拍,像个好奇宝宝。 新鲜过后,重新打扮成古人的刘禹准备出门了,目的地不出所料便是丁家的那家皮货行。 身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连户籍来历都说不清楚,任何麻烦都可能致命。刘禹不想拿着东西到处去碰运气,丁家既然是个商家,那应该会有些眼光。如果能合作,会少很多麻烦。刘禹很容易就作出了决定。 旅行袋太重不方便,光是那些银锭就差不多20斤。机械表还是算了,时制都不一样,刘禹并不想一个人在这里普及24小时制。 青霉素也一样,要拿出来得有个契机,有人生病感染啥的。那余下的就只有镜子,火柴,香皂了。对了,再揣上一盒烟,刘禹专门买的铁盒,没有标记的那种,装了30根中南海,这货没准也能行。 看着面前盒子里的几样东西,自诩见过几分世面的丁应文惊讶地掩饰都忘了。哪怕是看到名贵的珍珠玳瑁珊瑚都决不会让丁应文如此失态,竟然是从未见过之物! 这是镜子吧,怎得如此清晰,简直分毫毕现。绘着黑边的一小块,像是木头盒子。不可能,定有出奇之处。 至于那置于透明盒子里的黄色脂块,隐隐有好闻的香气溢出,莫不是传说中的龙诞香?丁应文不淡定了。 “刘公子,这是”丁应文指了指那盒火柴。 “不敢当,此物名为‘自来火’,说来毫不出奇,乃引火之物。” 刘禹放下茶杯拿过火柴,打开盒子拿出一根在盒子边上一划,一注明亮的火光在丁应文眼前燃起。 “原来如此。”丁应文学着也划燃一根,果然神奇。 想想家中所用的火石,火镰、火绒那一套,点个火要搞半天,也就比钻木取火强点吧。 “此物东家定然知晓,镜子,照物照人皆可,这是最小的,还有大若人形,用做穿衣之用。比铜镜清晰些,女子亦可做为玩物。”刘禹就着手里的火点了一根烟,吐了口雾气。 “东家不妨试试这个,卷烟,消遣之物。”丁应文闻言拿起一根,闻了一下,不太敢确定的样子。 烟草要明代才传入华夏,这科技太黑有点接受不能。 “至于此物嘛,香胰子,沐浴净手好用, 东家闻闻看,香味不只这一种。”丁应文汗了一下,果然好闻,一股花香的味道。 “初次登门,多有叨挠,些须俗物,东家切莫嫌弃。”不到十块钱的东西,后世只怕门都进不得就会给扔出去吧,刘禹暗想。 “公子客气,丁某多嘴问一句,这些是否来自南边?”丁应文斟酌着问道。 “恩。”刘禹点头 “海上?” “确是,极西之地所出,海上运来,耗时巨费,一趟得半年有余吧。 这还得是顺风顺水,遇上暴风大浪,船毁人亡都是寻常事, 总之,就算在南边,广泉明各州各地,此等事物,只有我家有!”刘禹语气虽然很轻,却透着傲气。 “怪道某从未见过,如此说来,价值也必不菲吧。” “此三等物,皆寻常用度,这自来火,50根一盒,一百文一盒,合两文一根。”其实刘禹也不知道应该卖多少,报个高价给人砍的空间吧。 “一百文,交钞还是现银?”有点贵,但还在丁应文心理之内,奇物就得好价。 元人的购买力别人不知他怎会不知,这帮纵横欧亚的从王爷到普通军士,无不富得流油,活下来的家里别的没有,金银肯定成堆,无它,抢来的。 “交钞?”刘禹迷糊了一下。 “都怪丁某,公子南来,不知道也是应当,就是这个。”丁应文从袖笼中取出一叠纸,抽了一张递给刘禹。 这是纸币?刘禹看着眼前这张显得十分粗糙的纸,有些凌乱。 纸质柔软,颜色青黑。钞面上方横书汉文钞名“中统元宝交钞”。花栏内上部正中“壹佰文省”四字,面额下为横置钱贯图。 两侧竖写汉字和看不懂的乱码,右侧汉文“中统元宝”,左汉文“诸路通行”。下面是汉文发行机构名,盖着两个红印。 “那是蒙文,意思和汉文一样,此钞两贯兑银一两”丁应文看刘禹翻来覆去地看,知他不懂,解释道。 “那就是一盒自来火合两佰文交钞,一百文现银。”刘禹眼睛看着“中统”二字,感觉怪怪的。 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忽必烈称帝时的年号,至元,则是平定阿里不哥之乱后改的。 这个拿到现代不知道值不值钱,这可是古代纸币啊,存世不会很多吧,就是成色太新,估计会被当成假货。 “八十文,现银,一月至少供应千盒之数。”丁应文竖起一根手指。 “万盒亦有,百文已经很低了,东家可卖百五十文以上,三文一根, 此物遇水既无用,一路海运,损毁不知几何,再便宜某家无利可图了。”还是不够黑心啊,刘禹想道。 清末道光年间,英国人把火柴当贡物,一盒84根的火柴卖一两银子,有钱人趋之若鹜,那才是一个穿越者合理的利润。 好吧,刘禹忽略了一点,他批发来的火柴才一毛钱一盒,量越大越便宜。 “好,月供万盒以上,百文一盒,不过不可供应别家!”丁应文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此物至少可卖到一百八十到二百文,且这是消耗品,如能独家经营,这个可以有。 “北边吧,光是一个中书行省,就够你卖了。甘肃,陕西,河南江北,我答应你,丁家商行所到之处,只供你一家。”刘禹巴不得他能卖到欧洲呢,只要有这本事。 一万盒,百文一盒一千两银,能兑金125两,一两40克,共5000克。 后世一克千足金370元,成色差点算300块一克,就是一百五十万rb,一万盒火柴而已,成本一千块。 “至于玻璃镜子与香胰,东家可以先摆上架,如有人问起,镜子便卖20两,香胰5两。每样某准备了20个。 如果好卖你我再谈。”刘禹见丁应文没有问起,估计他心里也没底,便想出试销一招,能不能接受还得看市场。 “也罢,就依公子所言。”丁应文点点头,这样也好。 “那公子何时能开始供货?” “实不相瞒,家中商队早已前来,如今应该接近能通州路了, 不知东家在潞县可有货栈,某想直接在那处交货,如何?”刘禹不想在大都城穿来穿去,合适的地点很难找。 “无妨,明日我便派老丁前往,你与他相熟,倒也便宜。”一千两的生意虽不算小了,倒也没放在眼里。 丁应文看到的是它的前景,还有就是刘家这条线。 “银钱携带不易,交钞不通于南,如果方便,可否兑成金子交易?”刘禹的目的就是金子,卖成白银还得再去换,不如一次倒位。 “恩,某自家便有金银辅子,如今一两足金兑银八两,如果是公子手里那种银锭,七两五便可!”丁应文很理解。 到什么时候携带大笔货财行路都是极难之事,不然也不会有交钞通行于世了。 “当真,那太好了。”刘禹大喜,这比例算下来,刘禹手里的银锭能换到1220克黄金,至少值36万rb。 “小事,反正过不多久,这交钞就通行天下了,金子还是嫌重了些。我等商人,多点空便能多带些货。”丁应文随意说道 “喔,这是为何?”刘禹不解。 “六月,大汗下诏征宋,七月,伯颜丞相将兵30万南下,如今九月末,大军应该出襄阳直下荆湖。大宋倾覆恐只在旦夕了。”丁应文悠悠地说, 尽管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宋人有何关系,但他知道,自己是个汉人。而那大宋,却是汉人之国。 “今年是”刘禹目瞪口呆地看着丁应文。 “至元十一年。” 至元十一年,这是元帝忽必烈的年号,大宋应该是咸淳十年,这一年度宗皇帝驾崩,四岁的太子赵隰登位,太后谢氏称制。 再过不到两年,元军就将攻进临安,二人出降。大宋也进入了最后的时刻。 一时间,两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火柴是个大杀器(下) 回到现代的刘禹站在马路边上,看着疾驰而过的汽车,颇有一种倒时差的感觉。 和丁应文约定的交货日期是在三天后,时间紧任务重,刘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看着窗外在头脑里整理着思路。 首先得在通州找个货仓,位置尽量要偏,最好就是以前是征用的农村田地。穿到那边多半是荒地,能买到手的话盖一大棚当遮掩。农田也行,只要能过手。 其次要弄一交通工具,一万盒火柴不算重,一百二十来斤,可体积有点大,一个人估计弄不了。汽车有点玄,农用三轮都太逆天,没法解释。 想来想去刘禹突然想到了板车,就是火车站附近农民工用来拉货的那种,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师傅,您知道通州哪有火柴厂吗?”货源也是个问题,万一当地没有就很麻烦,外地运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还好出租车司机告诉刘禹,通州本地有家工艺火柴厂,能订做各种礼品用火柴,刘禹赶紧让司机直接拉到那厂边。 这家火柴厂正好位于经济开发区内,这片在五年前都还是农村,一万盒火柴无任何标签,厂家只要了九百块,三天完成,包送当地。 刘禹交了一百订金,没钱了,卡里余下的都汇给了父母,刘禹身上一共不到三百现金,当然包里还有2斤半的黄金,这可这得换成钱才能用。 用最后的钱打了个车回帝都,刘禹找了个大点金店把手里的黄金卖了出去,1220克,312一克一共卖了38万多点。这点货连人家的门店经理都没有惊动。 “启动资金有了,这算咱的第一桶金吧。”走出店门的刘禹望着落日映照下的帝都自言自语。 胖子是要招呼一声的,这朋友还不错,两口子都可交。 在公司干了好几年,大小头儿对自己都还不错,即使要走也得给人写封辞职信,有始有终。 “禹子,知道你有新路子了,咱不问,就是,发了财别忘了哥们,平常多联系!”出站分手的时候,胖子盯着远处来了这么一句。 两千多块的一桌酒其实还不如以前经常去的那烧烤店吃的舒服,感觉都没吃到什么东西。 胖子话不多显得很沉默,他那女友陈述倒是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刘禹告诉他们自己去非洲卖火柴了,半真半假的,没人信。 “靠。”刘禹好笑地打了他一拳。 “别t装深沉,不是你风格,是有条路子了,还在趟,等有眉目了,想找你帮忙的时候,可别不理哥们。” 刘禹有些想法,还不成熟,不到拿出来的时候。 “什么路子,透露一个呗!”旁边的陈述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不是告诉你们了嘛,往非洲卖火柴,咱这也算是支持第三世界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奔向美好新生活。”刘禹一身正气地说道。 “切!”俩人齐齐向他比了个中指。三人分手后,刘禹回到他的出租屋,简单洗了一下就睡了,累。 13世纪的九月末已经很有些秋意了,拖着板车的刘禹形相上看和丁家马队的伙计差不多,如果忽略掉肤色还是显得有些白。 看着远处潞县城门已经在望了,刘禹停下来拿起搭在身上的白毛巾擦了下头上的汗“力气活真是不好干啊!” 城门口前一个高大的汉子笼着双手在向前张望着,突然不敢相信地用手揉了下眼睛,然后起身跑过去。 “公子,公子,前面可是刘公子!”汉子边跑边大叫。 “你是”刘禹疑惑地望着跑过来的人。 “小的是丁头手下的老张啊,还合您同过车,您不记得了?”汉子跑到刘禹身边上上下下打量。 “老张,我记得了,你在这等我?”刘禹记起了这个汉子,对,当初就是坐的老张的车进的大都城。 “天刚擦亮俺就来候着您了,不只俺,丁头,还有东家都已经到了县城里。您怎么能自己拉车呢!” 老张不由分说接过了刘禹的拉车带,刘禹也没推辞,转到车后准备推一把。 “您坐上去,小的来就好,这车不错,好拉着呢,真是轻巧!”看着老张轻轻松松拉着大车跑在了前面,刘禹苦笑了一下跟上去。 潞县上通大都城,下接直沽(现代的天津),人流很多,算是个繁华的地界。 老张拉得很快,刘禹几乎要全力奔跑才跟得上。不一会就到了一处大院子处,从打开的院门进去,老张的大噪门就响了起来。 “东家,东家,刘公子到了!” 一人从正中堂屋里匆匆而出,迎面就是一个抱拳揖“刘老弟,可算来了,一路可好?”正是丁应文。 “托东家的福,还算顺利。”刘禹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胳膊,苦笑着还了一礼。 刘禹拉来的板车用了一块大帆布蒙着,打开布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个纸箱子。每箱装20个小包,50盒一包,合计1000盒。十箱就是一万,很好数。 伙计们点过数目,丁应文直接找刘禹借那车子,套上马就给送大都城去了。自己则把刘禹请入堂屋内,扔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这次的一万盒,加上前时老弟放下的20个镜子,20个香胰,50盒自来火,合计190两足金,已经兑换好了,老弟称称看可对。” “不必了,还能信不过东家,看来这自来火还算好销?”刘禹瞥了一眼几上放的一杆小称, 其实他根本不会用,要是天平估计还行。 “岂止好销,某只向几位相熟的朋友介绍了下,50盒被他等一抢而光,那等没抢到的,都问何时能有货。 问得烦了,某才跑到这里躲躲,想着老弟也该到了。”丁应文一脸兴奋。他开的价可是二百文一盒。 “喔,那就放心了。”这才是开始呢,真正的的销量得看那一万盒。丁应文没提别的,刘禹估计没卖完,也就没兴趣知道别的卖了多少,慢慢来。 和上次一样刘禹换了三万多块钱的银锭,这是为了在这个时空消费用的。反正多余的还能换成金子,也算是利润。坐着喝了会茶,刘禹便和丁应文一道赶往大都。 路上丁应文看他没什么人手,建议去人市上买几个用。这是这个时空的通世规则,刘禹已经能够接受了。再怎么说,落自己手里总好过给蒙古人或是色目人为奴,那可是完全没有生命保障的。 和刘禹想的不一样,丁应文带着他并不是去上次看到的那种集市里挑人,而是找了一个酒楼包厢。 只见丁应文对着小二吩咐了几句,俩人就吃喝开了,刘禹确实也有点饿。不一会,就见一个人被小二带了进来,听对答,原来是个伢人,相当于后世的掮客。 再过了一会,丁应文看刘禹吃得差不多了,便招手吩咐那伢人“既是来了,便看看吧。” 没等刘禹问一句“看什么。”伢人打开门帘叫了一声,一行人鱼贯而入,一男两女,都低着头。丁应文叫他们抬起头来。 刘禹挨个看过去,男人一脸老相,说不好多大,手关节粗大,应该做惯了苦力。女人大的估计是老婆,小的应该是闺女。年纪尚小,一脸稚气。 这是一家人?刘禹不明所以望向丁应文。 丁应文看了片刻,又问了几句,似乎是家乡哪,以前做过什么之类。然后挥挥手叫他们下去。 “老弟,如何,这家我看不错,男的有把力气,女人做个粗使婆子,女娃儿么,当个丫环。 问过了是南人,一体被大军捉来发卖的,如能跟着老弟,也算他等的造化。”丁应文转过头对着刘禹细细解释。 其实刘禹很想买几个强壮的当护卫,丁应文一听他的想法便笑了, “切莫如此,这等人最重之事便是忠心,僻如某,身边的护卫要么乃家生子,要么便是施以恩义。知根知底方可用。那等买来之人,如何用得,万一心生歹意,悔之不及。” 最后,刘禹按丁应文的建议买了两家人,一家就是适才进来那三口,另一家是夫妇两个,无儿无女。 刘禹看中那男人有些力气,想来当个护院或是车夫还是可以的。 “老弟,如今不可再住客栈了,不如城中租一宅院,也好安置这许多人。”丁应文的眼神带着询问。 “正有此意,东家可有介绍。”租一小院,自己想干什么也方便,刘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恩,随我来。”丁应文呵呵一笑,当先出去。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来到一个宅院前,门口一株大樟树,根深叶繁,看来颇有年头。 “就是这里,三进,房主是某老友,有些小,老弟先安置,若不如意,再细细访来。”丁应文扭头对刘禹说道。 “已经感激不尽了,岂敢再劳烦。”刘禹看着就有些满意。 推门进去了,地面除了些落叶还算干净,两边厢房各有四间,最后边有个小花园,前院后院各有一口井。很有些老帝都四合院的味道。 刘禹遣人去那日升客栈结账退房,然后与这家房东订了半年契约,这就算在这个时空有个窝了。 送走了丁应文,刘禹搬了个躺椅坐在树下,看着几个人忙忙碌碌地心头暗爽,怪不得都想当资本家,这剥削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眯着眼抬头看看天空,比起后世帝都要蓝一些,但还是像蒙着一层雾,难道这时候就已经有沙尘暴了? 大都的猪肉20文一斤,牛羊肉要便宜些,15文。听买菜的刘氏说,南边的宋人不准杀牛,牛肉等闲是吃不到的。这边估计因为蒙古人的原因,价格便宜量又足。 刘氏就是那三口人中的婆子,她男人叫王忠,女儿叫妞儿,估计是小名。 刘氏会做饼馍包子这些面食,手艺还不错。做菜就不行了,大块的牛肉直接煮熟了切片,然后加一碗酱油醋盐胡椒什么的调料就算完成。 虽然没什么花式,味道还行,刘禹掰开一个馍夹了几片牛肉再洒上调料,吃得赞口不绝。 新买的五人看到这新主人脾气不坏好伺候,人又大方有肉吃,原本有些忐忑不安不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第二天,刘禹正吃中饭,刚放下碗就听到守门的李三进来禀报,说丁应文来了。 李三便是那无儿无女的那两口子中的男人,家中行三,故名李三。她婆娘张氏负责洗衣打扫,也是个勤快之人。 刘禹赶忙将丁应文迎进内堂,丫环也就是那个小女孩妞儿端个盘子进来奉上茶,低着头就下去了。 丁应文看了她一眼,含着笑说道 “老弟,过得可还习惯,伺候得可好?” “呵呵,东家说笑了,有事不妨直说。”刘禹实在不喜欢客套。 “老弟,可否尽快再送些货来?昨日至现在,店中已销半数,恐再过一两日,就无货可卖了。” 虽然已经有所看好,但卖得这么火还是有些出乎丁应文意料。 为此他专门把原来的那间铁器铺子改为专卖火柴。有风声传说元人已经有禁铁之意,加之利润不高,干脆直接改了。 “这个没问题,我今日便动身,最多三天就有货到。”和刘禹想的差不多,三天一万盒,一个月十万。 大都城可有十多万户,超过五十万人。这个量怎么也能到。一盒火柴50根,用得快半个月就没了。 以十万盒来算,黄金1250两,5万克。1560万元,九千块的成本直接可以忽略不计。 这才是大杀器啊!刘禹被自己算出的结果吓了一愣。其实他并不知道,和那些大牛相比,他这表现,实在是给穿越者抹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传说中的狗大户 近年来,华夏已经逐渐成为黄金的第一消费大国和第一进口大国,每年从香港等地进口的黄金超过千吨,就这样,也无法满足国内日益增长的消费需求。 陈明宇是帝都最大的黄金首饰公司“菜白”公司某分店的经理,由于生意太火爆,从早上他就打电话要求总公司增加本店的配额。 可是各分店的情况几乎一致,总公司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要求各分店加大收购力度。 全公司一月份俏售额超过三个亿,公司高层在欣喜之余,也为日益紧俏的进货渠道发着愁听到店员说有人要出售黄金,陈明宇不敢怠慢,立刻让人请到自己办公室去。 “多少,9公斤以上?没问题,没问题,一定让您满意。” 陈明宇听到刘禹报的数字,笑逐颜开,一叠声地催促店员赶紧找鉴定师来,这可是大生意。 除了货物款,刘禹还把自己带的银锭换了,这次一共有9000多克黄金要卖。对比上一次随便就让人给打发了,现在已经坐着真皮沙发喝着铁观音,待遇完全不同了。 280万打进卡里,一万多零钱揣身上,总资产超过三百万的刘禹悲哀地发现,这点钱,在帝都也就买个很小的单元,地段差不多都到冀省了,发家致富,任重道远啊。 通州工艺火柴厂的一万盒订单已经下了,交货期还是三天。 由于这厂子的产能就这么大,刘禹还在网上订了总共一百万盒的单子,收货地点全是通州那间租来的仓库。 根据丁应文那反馈回来的信息,巴掌大的小圆玻璃镜虽然很精致,但是实用性太小,几天来也就卖了七八面。 这一回,刘禹准备试试另一种产品,梳妆镜,这个要大得多。这种女人用的物品在古代推广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主力消费群很少自己上街逛商店。 要不。先从青楼开始?这种镜子,刘禹准备定个高价,包装成奢侈品。 黄金交易也越来越存在风险了,以后量一大,来源说不清楚就是个大麻烦。以前刘禹就一直想着,得成立一间公司,把正常的贸易渠道建立起来, 公司赚不赚钱没关系,保本就行,只要取得进出口货物的资格以后就能往回倒点矿石,木材啥的了,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拖着板车来回拉货,刘禹有点汗。余下的三天他都是呆在通州收货,期间胖子来看过一趟,对着堆积如山的火柴发呆, “你丫真在卖火柴啊,黑叔叔有那么落后吗?” “没文化,非洲好多地方还是原始部落,这些东西特别受他们欢迎。”刘禹笑笑,一顿胡扯,表面上看,还挺有道理的。 “赚钱吗?一盒卖多少,不会是一美元吧。”胖子不敢相信。 “想什么呢,人哪有美元,直接黄金交易,黄金懂不,非洲就产那个。人家身上穿的戴的,家里用的,全是黄金制品。” “扯吧你就,那是印第安人,你上次说的路子就是这个?”胖子没听他的。 “不只这个,别的东西也在准备。有空帮我打听一下,办家贸易公司要什么手续。 申请进出口许可什么的,要怎么做。现在用的别人的路子,很不方便。”刘禹拿出根烟自己点上,递给胖子一根。 “恩,有空我去问问。”胖子接过烟,点点头。这事不难,陈述应该知道。她工作的那公司就是这性质的。 大都城海子斜街另一头也有一家茂源祥,这家店原来卖的铁器制品,刀斧锅铲农具之类的。 现在被重新装饰过,一杆小旗挂在招牌之下,上书“上等海货”四字。咋一看还以为是生猛海鲜酒楼。 大东家丁应文踱着脚看着店内空荡荡的货架,愁眉不展。他想起了昨天本家大房一位长辈过来说起的话。 “文哥儿,吾观你这货物,虽不知如何制法,大体上是一木棍裹以火药。火药是甚物,你不会不知,如今这大元连铁器都快要禁了,何况是火药。 我丁家在这城中200多年了,多少风雨不倒,不是靠权势滔天,更不是富甲天下,而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居安思危。 你看看,这大城之中主政者辽人,金人,蒙古人,可我等是什么,汉人。” “所以文哥,这货不是不能卖,上下首尾一定要料理好,那要紧之人须赠以干股,别不舍,若事不可为,便要断然收手,不可犹豫,以免惹上祸事。” 丁应文知道,这些话虽有道理,本意不过是叫他出让些好处,现在生意不算大,几千两银子还引不起别人眼红,可以后呢? 商人逐利,这城里不乏有眼光之人,最近多有上门的,话里话外套着。最远之处,竟是来自云南行省。这云南,原本是大理国故地,今年才新设的行省。何止万里之遥。 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当前最要紧的是刘家的货,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老丁一早便前去接货,若是顺利,应该在往回赶了。 丁应文走到店门外,一边朝着熟识之人拱手为礼,口里招呼着,一边频频往城门方向张望不一会就看见老丁牵着马,往这边走来。 “东家,刘公子带人去往自家院子了,这回他所带之货极多,估摸着不少于十万。”老丁看东家往车后看,解释道。 “这么多?”丁应文有些惊讶。 “可能不只,他借了咱家十多辆马车,还有许多伙计,装得满满的。” “进城顺利吧。城丁可有检查?”丁应文有些不放心。 “东家说哪里话,我丁家的货还要啥检查,那些兵丁,哪个不是吃得滚圆。”老丁很奇怪东家今天的反应。 “那便好,先上货吧。”丁应文暗笑自己,杞人犹天。 刘禹也在自家院里指挥着卸货,几个女人也来帮忙,那纸箱看着大,其实不重,男人一次抱个几箱轻轻松松。就是数量有点多,十几个人搬了好一会才搬完。 刘禹甩了一锭银子给老张,足有十两,让老张给那十来个丁家伙计分分,众人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刘禹抱着一个大箱子进了自己屋,这是一箱梳妆镜,内装48面。一面差不多一斤。重是不算重,刘禹担心伙计们不小心给摔了。 这种镜子产自浙江金华,看上去极为精致,椭圆形,一体化的底座,金色镂空,其实是塑料电镀的,双面,镜子可以360度旋转。 逆天的黑科技啊,刘禹就不信了,没人会喜欢。而成本,一面6块5,rb。刘禹准备卖一千两银子! 取出一面挟在肋下,刘禹和下人们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往丁家铺子去了。 “巧夺天工,巧夺天工。”丁应文看着眼前这前半身高的漂亮大镜子呼吸都快停顿了。 “东家请看。”刘禹轻轻拨动着让镜面翻了一转。 “竟是双面镜,这是如何做到的,不可思议!”丁应文再次呆住。 “无它,极西天然水晶,三百余个工匠昼夜不停地磨七七四十九天方成,难得的倒是这双面水晶,所产极少。 你再看这处,这可不是黄金,金色软玉,镂空雕花,所费工时也不菲。”刘禹吹得脸不红心不跳。指着那架子和底座。 “老弟大意了,如此宝物,怎可随意游走,倘有磕碰,岂不是毁了。”丁应文抚摸着镜边,有些责备地说道。 “东家觉得此物价值几何?” “万金不易怎的,老弟手上还有?”丁应文脱口而出。 “纹银一千两,每月可供四十余面,东家觉得可做得?”刘禹开出自己的条件, 他倒是想卖一万两,那样销量就太小了,这又不是消耗品。 “做得做得,老弟若不信,现下便可订约,某可先付银子。”笑话,这等物件,便是贡入宫内也绝对可能。 丁应文正愁没有门路打通内宫,这个水晶镜太合适了,一瞬间,他便有了决断,一定要拿下。这个不比那自来火,不会有危险。 刘禹轻轻一笑,点点头。 接下来,刘禹就笑不出来了,这笔交易太大了,48面镜子48000两,火柴丁应文追加了三万盒,一共4000两。 所有的银子换成黄金一共6500两,差不多260公斤。用板车拖,他也很难拖动。 “老弟,如此多金子,我家铺子恐难兑齐,少不得要去别处,这样,我遣伙计直接送家去,可好?你那小院,也不甚安全。宜早做处置。”丁应文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无妨,明日便会有家中之人送走。”古人啥都好,就是这说话有些累。 事完了,刘禹也不想多呆,一拱手告辞回家。 一番折腾,所有的黄金已经堆在了刘禹租的通州仓库里,看着一个个纸箱里装的金光闪闪的。 刘禹不禁佩服丁应文的财力,五万多两现银,眼都不眨就拿出来了。老实说要怎么处理这堆东西,刘禹还没有想好。全换了目标太大,不能冒险。 想来想去,刘禹决定先换一部分,然后买套房,这样余下的才有地方放,那出租屋太不安全了。 陈明宇放下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吃惊。60公斤黄金,第一个反应就是贼赃。 赶紧给相熟的公安系统的朋友打了电话,仔细询问了,全国范围最近都没有发生大的黄金劫案。就连港岛澳门也没有。 陈明宇放心了,最多是非法小金矿或是走私。这个在圈里其实算是潜规则,风险可控。 年纪不大,路子挺野。他感慨了一番马上让财务着手准备,1800多万,店里的流动资金远远不够,得走总公司的账。 完成交易后,陈明宇紧握着刘禹的手让他以后有货一定得先关照他,热情劲让刘禹极不自在,抱头鼠窜。 刘禹去4s店选了一辆东风星光4500,13升排量手动变速。手续办完6万块出头。这种车刘禹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就开过。实用不张扬,现在先用着正好。 然后通过中介公司选了一套二手房,刘禹看中了那小区的环境,物业很正规,门卫什么的也挺负责。 带了个地下室和车库。自己开着车把东西一搬,200公斤黄金扔地下室角落里,用杂物挡了下就不管了。 菜白是一家国营公司,刘禹不想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剩下的黄金就没打算全给他们。 好在帝都市场很大,每天找一家,也能出得出去。其实这完全是刘禹自己的作贼心理作祟,真这么做,被人怀疑的可能性更大。 蚂蚁搬家一样地又陆陆续续出了50公斤的货,找的几家港岛独资的大金店。对刘禹来说,从身到心都很累,明明是财富,现在看到都和一般货物没什么区别。 过了几天足不出户的宅男日子,没有一点暴发户自觉的刘禹开始想念有人照顾的日子。 “公子您可回来了。”李三打开门接过刘禹的背包,欣喜地说道。 “恩,家中可有事?”刘禹有些不解,这么想念,看来自己对人还是太好了。 “那倒没有,丁东家昨日来过一趟,直言若是公子回来请过府一叙。” “喔,知道了。”多半是要货,后面库房还有许多。刘禹和大家打着招呼走进去。几个女人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恭敬地行礼,看着面色好了很多。 刘禹这回过来什么货也没带,超市里打包了一大堆调料,这会饭点,先吃了再说。一套烧烤用具拿出来,精钢的架子网子签子。炭火家里有,只不过烟有些大,算了将就了。 打发刘氏上街买了半只羊,细细地切了,刘禹稍微做了下演示,手里的签子就被抢了去,没办法,这些人劳动积极性太高。舒服地吃完了羊肉串,刘禹剔着牙出了门,寻思着晚上是不是再来一回。 离那店铺还有几十步时候,刘禹就看到了丁应文站在门外说着什么,似乎是送走什么人。 “老弟何时到的?”丁应文转头也看到了他。 “刚到,东家这是有客人么。”刘禹瞅着那人头上包着头巾,不像汉人。 “此事么,恕某卖个关子,里面细说。”丁应文神神秘秘地说道。 进店的时候刘禹看了一眼货架,火柴一排排的还有不少货,玻璃镜却没看到,卖光了么? “这会可说了么?”刘禹喝一口茶,中午吃得油,这茶正好解腻。 “丁某适才送走的那人,是一位色目商人,名唤迭刺忽失。”丁应文想着要怎么说。 “喔?”色目人,地位好像很高,名字很奇怪。刘禹继续喝他的茶。 “恩,他看中了那梳妆镜,数目有些大,故而找老弟来商量。” “多少?”好事啊,怎么丁应文一付为难的表情,难道是价格压得太低? “那等双面镜子二百面,单面方镜五百面,不知老弟有货否。”丁应文担心刘禹拿不出那么多。 单面方镜样式简单,刘禹报价三百两,做为稍低档次的选择。 “这个么,存货是有些,别的容我再想想办法,不过须些时日,十日吧。”日子订得宽些,刘禹怕出什么意外。 按照正常的物流速度,最多三天就能到。 “啊。”丁应文吃了一惊。 “有些货本来是要卖到南边的,可以先调过来些。”刘禹在想着运输的问题,不知道要多少趟。 “那便放心了,丁某这就去告知他,准备银钱。老弟就在此处稍歇,夜晚为你接风。”丁应文起身就往外走。 银钱,刘禹这才反应过来,按他的报价,二百面椭圆镜子,一千两一面就是二十万两。五百面方镜十五万两,加起来就是三十五万两白银。 换成黄金是,刘禹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1750公斤,加上上次的差不多二吨了。更不要说,这只是给丁应文的价,丁应文卖多少,刘禹不知道,但肯定加价不少于五成。 靠,传说中的狗大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晚霞 位于城东的德庆楼是大都有名的销金之处,也就是“青楼”。它集休闲,娱乐,饮食,消遣,住宿于一体,楼高三层。 入夜之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车马往来不歇,莺燕笑语不绝。 走下马车的刘禹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丁应文用一付“是个男人都懂的”欠扁表情当先朝大门走去。 “哎哟,我说这不是丁大官人吗,您这可是稀客。”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扭着腰迎出来。 “这是刘公子,真正的贵客,休得怠慢了去。”丁应文朝着后面呶了下嘴。 “大官人说得,刘公子一看便贵不可言,岂敢,楼上请,朝露姐儿可盼得狠了,今儿不如就去她房中如何?”妇人眼光上下打量着刘禹。 “天色已晚,一会宵禁了,却待如何?”刘禹很烦那妇人的做派,拉着丁应文紧走了两步。 “自然是要宵禁了,关我等何事,难不成还要回去?”丁应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 “老弟且放宽心,一会丁某为你挑选的,个中滋味,一尝便知,保管不会失望。” 听着丁应文絮叨的解释,刘禹一阵苦笑,他没想到会来这里,所以没带套。 那位朝露姑娘的香闺不知道点了什么香,十分好闻。本人姿色倒是不俗,只是脂粉重了些,刘禹在心里暗暗评价。 桌上已经放了四色点心,刘禹夹起一块放进嘴里,酥香软糯,像是栗子糕。边上的丁应文随意地和朝露调笑着。就见房门突地打开,挟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公子恕罪,晚霞来迟了,自罚一杯。”这姑娘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掩着嘴喝了下去。 刘禹看了她一眼,云鬓高悬,眉目如画,一身鹅黄薄纱半臂,一条紫色锦缎披帛,胸前大红色抹胸突起。好一幅仕女图。 “晚霞?恩,好名字,且坐前来。”刘禹也不矫情。拉着她在旁边坐下,仔细打量。这么近距离地看古装美女,真不错。 酒菜流水价地送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几个乐师拿着各色乐器进来在边上坐下,调弦弄音,这是乐队现场伴奏?就见朝露走到中间,福了一福。 就在刘禹以为她要唱个“拾八摸”之类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 “开元盛日,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十里芬芳,一枝金粟玲珑。管弦凝碧池上,记当时、风月愁侬。翠华远,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 只为天姿冷淡,被西风酝酿,彻骨香浓。枉学丹蕉,叶展偷染妖红。道人取次装束,是自家、香底家风。又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 辛稼轩的‘声声慢’。” 晚霞在他耳边轻呤道。刘禹有些尴尬,要不要盗一首后世的诗词来找回自信呢? 一曲既罢,丁应文大声叫好,害得刘禹也只好跟着拍手。 “姐儿会什么?”刘禹凑到晚霞耳边问她。 “奴家会什么,一会公子自然知道。”晚霞嗔了他一眼,媚态横生。 刘禹心头一热,就看晚霞也走到场中,双手一拍,乐师们收拾东西退了出去。许多人鱼贯而入,男男女女都有,男的手里似乎是小鼓,女的脸蒙面纱,腰下露脐。 “波斯胡姬!”宅男刘禹也是如雷贯耳。丁应文横了他一眼,似乎说他少见多怪。 不一会,咚咚的鼓声响起,晚霞当先与四个胡姬站成棱形开始踩拍子。 随着鼓点不断地加快,晚霞甩开披帛开始原地旋转,四个胡姬也开始转,脚上叮咚作响,原来缠了银铃。 “龟兹胡旋,只以羯鼓作乐,余者不用,舞者有天魔之姿,又称天魔舞。”丁应文看刘禹的表情,给他解释。 鼓声越来越快,五人也越转越快,刘禹也为这种节拍鲜明奔腾欢快的舞蹈吸引,打着拍子大声叫好。 过了不知多久,鼓声骤停,五个人摆出极齐整的造型。两个观众拍得手都红了。 “公子可知晚霞会什么了吧?”晚霞接过刘禹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把头上的汗,笑着说道。 “不错,果有天魔之姿。”刘禹暴汗,原来自己想歪了。 酒酣情热,各自歇息,自有一番风流婉转之事不提。 第二天醒来,刘禹看着边上还在熟睡的晚霞,面态娇憨,想起昨夜的荒唐事,二次还是三次? 刘禹摸起烟点上一支,舒服地吸了一口。该去处理狗大户的订单了,为了今后的幸福生活,还得辛苦奔波啊。 回到现代的刘禹首先做的是跑到医院验了个血,看到结果显示没事才舒了一口气。 两个时空的气候变化让刘禹很不习惯,异时空秋意已浓,可着长袍大衣了,这边还是艳阳高照如同夏天,全球变暖看来不像是谣传。 网上下完订单余下的事情就只有等待。看看快到下班的点了,刘禹开着他的东风去接胖子和他女友。算起来也差不多有一周没见了。 刘禹问他们去哪吃,陈述嚷嚷着要吃大户,于是刘禹很豪爽地拉着他们去了家有名的大饭店。 门童看着东风微面露出鄙夷之色,刘禹也不以为意。三人找了桌坐下,胖子看了一眼菜单上的价格嘴直咧咧。 刘禹一把抢过甩给陈述,然后扔给他一根烟,“让陈述点,你只管吃。” “哥哥,你也算是有钱人,还抽这个丢不丢人?”胖子一看6块一包的中南海。 “习惯了,懒得换。”刘禹吸了一口,靠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玻璃窗外行色匆匆的人流。 “你上次说的那事我问过了,工商所有一哥们,看你做什么,办个皮包公司也就一星期。主要验资这块慢点,要四五天。”胖子做事还是挺上心。 “进出口这块你问陈述,我听她说了一遍,很复杂。”胖子指指他女友。 陈述点了一堆菜,基本上是什么贵点什么。刘禹很欣赏她这性格,不做作。 “费用不会很高,但是流程不是一点点的麻烦,一共七个步骤。”陈述喝了口水。 “首先是去外经贸厅办理对外贸易经营者备案登记手续,取得进出口资质。需要营业执照复印件、组织机构代码证复印件、国地税正副本复印件、 法定代表人身份证复印件、银行开户核准通知书复印件、财务人员身份证复印件、企业章程复印件等。” “其次到工商局增加经营范围‘货物进出口、技术进出口、代理进出口’。除上述文件外,还有股东关于更改营业范围的决议书,法人签字的承诺书。” “第三到海关注册登记,进入海关系统,取得海关进出口代码,以备进出口报关时调用。刻“报关专用章”一枚。这个有专门要求的,办理的时候你可以顺便问一下,他们应该会告诉你的。” “第四步到出入境检验检疫局备案,取得检疫备案代码。办理后会给你自理报检备案登记表的。” “第五电子口岸备案办理ic卡审批,将海关、检疫、外管局和国税等几个部门的数据联网,进口付汇及出口申请核销单、收汇和退税时所用。 这个系统很关键,而且用起来也要比较专业的,到时候叫你的财务去培训一下。” “第六到外汇管理局取得外汇帐户开立许可,并出口备案。最后一步,到国税办理出口退税登记手续。” “这么麻烦?可以找人代办吗。”刘禹听得很认真,但他没这个时间。 “你先把公司手续跑了,别的我来吧,就是时间可能久点。”陈述吃了大户,只好很自觉地主动帮忙。 刘禹听完一眼看向胖子,看得胖子毛骨悚然。 “哎,算了,你想个名字,把资料准备好,我来跑。”胖子很无奈。 “好兄弟,今儿尽管吃,随便吃,饭后的娱乐节目也算我的。”刘禹达到了目地,异常豪爽。 一阵提示音响起,陈述看了一眼手机,神色变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我看看。”胖子凑过去一看,神色也变得不太自然。 “什么表情,陈述你出轨了?”刘禹开玩笑地说道。 “自己看吧。”陈述把手机递给他。 “古古怪怪的!”刘禹接过手机一看,呆住了,居然是林玲发来的,她人已经上了飞机,目的地是加拿大。 “走了啊,看来找着下家了。什么来路,老外么?”刘禹笑着说。很奇怪,心情没有多少激动,看来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爱她。 “加拿大籍华人,38岁,离异,有个女儿跟了前妻,你们分手之后才发生的事。”陈述解释道。 “喔,可惜了,不知道长得有没有我帅。”刘禹自嘲地笑一笑,把手机还给她。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陈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吃完到走人,一直无事,没有发生什么二代装逼踩人之类的狗血情节。 出门刘禹去取车,回来看到胖子站那儿看表,刘禹招呼二人上车,看着胖子手上的表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拍脑袋的新发明 回到家里,刘禹找到以前买的那块机械表,盯着表盘看了半天。 上网一查,古时是一天12个时辰,按南朝时的96刻分法,一个时辰8刻,一刻正好15分钟。 而手表的刻度也正好是12大格,如果让所有的指针走的速度都慢上一半,不是就能合上吗? 魔都新申手表厂是家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厂,改制以后,由于制造工艺,外形样式的落后,厂里效益很不好,也就勉强能发得出工资。 为此,经理王顺开想尽了办法,却一直收效甚微。 早上上班后,王经理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有意订制一批手表,不过有特殊要求。如果做得好,后续订单数量将会很大。 拿到客户的要求,王顺开找来了厂总工老陈,老陈是厂里资格最老的技工,退休后被返聘回来。只要他说行,这事就没跑。 老陈听了他的话,迟疑地说 “普通的游丝,依靠快慢针来调节走时的快慢精度,快慢针的原理,实际是调节游丝参与摆动的长度,游丝的一头固定在摆轮夹板上,另一头固定在摆轮上, 游丝中间用快慢针卡住,当卡住的这个点移动,使参与摆轮运动的游丝变长,那么摆轮摆动周期就变长,手表走的就慢了。 反之,卡住的这个点使得参与摆轮运动的游丝变短,那么摆轮的周期变短,手表就走的快。” “也就是说可行?”王顺开急忙问,他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问题不大。” “你回去做两块,要快。一定要拿下这个客户。记住,表身和表盘都不要有任何标记。”王顺开摆摆手,让老陈赶紧开始。 刘禹打完电话就没再在意这事,必竟只是一个想法,万一是异想天开呢。 通州仓库那个点异时空的土地,周围很大一片都被刘禹通过丁应文买下来。由于是荒地,交易得很顺利,刘禹在北边没有户籍,地契文书上都写的丁家。 刘禹在穿越点附近用土坯墙围了一圈。 现在他要运货,就只需要把板车从这边仓库里装好货,打开传送门过去,到那边再卸下,然后再回来重复就行。 过了一周,所有的货全都到齐了,刘禹开始一车一车地往那边拉。看似简单,接近一吨重的货物还是让他累得口吐白沫。 到大都这边,打发下人通知潞县的丁家商队,余下的就不用管了。 刘禹坐在门边打开魔都寄来的包裹。两个黑色纸盒里面,放着崭新的机械表。不错没有任何标志,刘禹拿起一块看看,和平常的手表没什么区别, 玻璃表面,钢制外壳,咖啡色皮制表带,也不知道走得准不准。 “老弟果是信人。”丁应文看到堆得高高的货物十分热情。 “那是自然,不说这个,可有凉茶,一路紧赶慢赶,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刘禹还没有缓过来。 “请。”丁应文也不客套了,拱手一让。 刘禹咕咕灌下一大口凉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弟不会是亲力亲为了吧,如此疲累。”丁应文看他那样有些好笑。 “没办法,量太大,只能自己上了,比不得东家人手充足。”刘禹白了他一眼,剥削阶级怎么能体会劳动人民的辛苦。 “现下几时了?”刘禹想起来问道,表还得调,不知道准确时间可不行。 “未时刚过,约摸二三刻。老弟饿了,酒饭早已经备好,不稍作歇息么?”丁应文数着手指估算了下,以为刘禹想吃饭了。 “未时几刻,精细些。”未时,应该是一点到三点,刘禹拿出手表转动边上的旋钮。 “喔,稍候。”丁应文叫了个下人从里屋抱了个铜壶出来,摆在当中的桌上,丁应文俯下身子仔细看着什么。 刘禹站起身走过去,好奇地看那壶,靠近底部凿有小孔,孔中有水流出,下人拿了个铜盆接着。 这东西叫“漏刻”,是古人寻常的计时之物。 “二刻七分,老弟这是何物,晷?怎得如此小巧。”丁应文抬起头来看着刘禹手中的物品不解。 “未时,二刻,七分。好了,东家观此物如何?”刘禹把调好的表递给丁应文。 “这是计时之物?”丁应文看着手中的表,拿到耳边,有嘀嗒之声。 “恩,计时之用,换作‘系晷’,因可系于手腕处,东家看这带子就是。”刘禹拿过表给丁应文在手上系好。 名字是他瞎掰的,冠名权这种荣誉可是会青史留名的,刘禹不想放过。 反正就算管它叫狗屎,那它就得叫,这就叫垄断。 “看着,这里代表子时,这里丑时,寅时,卯时、辰时、巳时、午时、未时、申时、酉时、戊时、亥时。 每时八刻,短针所指为时,长针为刻。看,未时二刻。”刘禹指着表盘细细解释。 “这针是自走的么。如何做到的?”丁应文一听就懂了,开始探求原理。 “不完全是,东家看这旋钮,可拉出稍许,未拉出时,这样转动便可让针自走,若是拉出时,转动旋钮就可调节指针,以对准时刻。” 刘禹准备等能接受了,再考虑自动表。 “不错,正是如此。”丁应文一会抬起手张望,一会放耳边听声,就像得了一个大玩具。 “银钱照旧拉到我那院中。”吃完饭,刘禹就准备告辞。 “有一事要告知老弟,这批银钱数目有些大,因此若要兑换金子,恐须些时日。”丁应文也没办法。 “恩。”刘禹不以为意, 他带给丁应文这表的目地就是让他知道,自己有的是新货,若要生意长久,就不要动别的脑筋。数目越来越大了,他也怕丁家黑自己。 刘禹准备让李三两口子去潞县那块地上守着,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开荒种地,城里这边有三个人就够了。 李三闻言非常高兴,一迭声地表示一定要努力干好。看来农民对于土地的执念是很深的,哪怕这地不是自己的。 “刘公子,您来得真早,晚霞姑娘可等着您呢。”没搭理老鸨的殷勤,刘禹抬脚就上了二楼。最近他天天在这里醉生梦死,颇有些食髓知味。 晚霞含笑看着进来的男子,年少,多金,性情豪爽。这等恩客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 “愣着做甚,还不过来侍候。”刘禹很享受这种生活, 虽然对方是个青楼女子,但人家素质高啊,放后世那就是才女加美女。 “公子既然喜欢奴侍候,那以后可得来得勤。”晚霞走过来帮他把外罩脱下挂在衣架上,挽起手臂走到桌边。 “今天不行,略坐一坐就得走了。”刘禹今天很高兴,又做成了一笔生意。 上午丁应文告诉他,希望能进些手表,500块的量,每块刘禹要价200两。他得赶紧回现代去订货,手表的生产周期有点长。 晚霞也不在意,跳了一支独舞,刘禹也很捧场地拍手叫好。看着姑娘柔软的身段想着,是不是弄根钢管来,保管轰动。 王顺开王经理最近有点急躁,上次那个神秘客户收了两个样品后就没了了下文。也不说行不行,太吊人胃口了。试着打电话过去,总是不在服务区。 正想着是不是碰上骗子的时候,电话响了,心头有些预感,接起一听,果然是那个声音。 “哎,行行行,您放心,保质保量,好好,不打任何标签,没问题,放心。”放下电话, 王顺开高兴地一拍后脑,两千块表,一百五十一块,后续还有追加。 下完单的刘禹挽起袖子把微面车上的500多公斤黄金搬进地下室,这只是上次狗大户的一部分货款,余下的还得慢慢兑换。 目前的黄金变现速度远远低于获得,这个矛盾要怎么解决呢,他有些头疼。 没有宵禁的帝都夜晚,华灯齐放。刘禹坐在出租车里,静静地看着街道两旁的人流一闪而过。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行色匆匆,从来没想过身边的景色如此美丽。 后海著名的酒吧街上,行人如织,各种节奏的音乐在夜色下的灯光中碰撞,喧嚣而浮躁。 刘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大学时期,几个室友带着各自的女友曾经慕名前来,却被一黑心酒吧狠宰了一顿。 那是一次并不愉快的经历,他不是来怀旧的,只不过想找个地方喝一杯,被过度热情的司机师傅拉到了这里。 刘禹进的这家酒吧很大,除了酒吧,还设有茶,咖啡,餐点,ktv等,中间的演艺台很大,一个女孩在乐队伴奏下唱着歌。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推开窗外是垂柳低拂,波光琳珣的水面,晚风吹过,凉爽中带着一丝宁静。 刘禹点了一支啤酒,要过一个大杯,金黄色的液体流入,雪白的泡沫浮起,夹杂着一股大麦的清香。 女孩唱的似乎是一首英文歌,刘禹也不太确定,声音很一般,远没有朝露的悦耳动听。 朝露德庆楼似乎就在这一带吧,也不知道遗址还在不在。 突然,刘禹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如果就在这里穿越,会不会直接出现在德庆楼的大堂中间? 想着满楼的姑娘来客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呆,刘禹不禁呵呵地笑了。 苏微的心很纠结,要不要过去试试呢?作为一名啤酒推销员,她今天的业绩很差,现在是黄金时段,她却只卖出去两打。 独坐的男子只要了一支国产啤酒,看上去不像有钱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自顾自地发笑,他心情很好?苏微决定碰碰运气。 “先生,您好。”遐想被一个女声打断,刘禹有些不高兴。 齐耳的短发,眼影很重,长长的睫毛一看就是粘上去的。印着巨大lo的制服,超短裙,肉色丝袜。 “嗯。”不是什么艳遇,一个啤酒妹而已。 “您好,这是我们公司新代理的啤酒,正宗德国进口,您想试试吗?”苏微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拘谨。 “喔,没喝过的牌子,味道怎么样,要不,陪我喝一杯?”刘禹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对不起,我在工作,不好意思,打挠您了。”叹了一口气,苏微准备离开。 她不会喝酒,如果不是这样子,业绩又怎么会这么差。 “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一晚上要卖多少瓶?”这是个新手。刘禹想起了自己刚上班的时候,四处碰壁求告无门的样子。 “20打。”告诉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能喝这么多?苏微只是出于礼貌回答他。 “这样吧,给我来20打,能陪我坐会吗?”啤酒而已,大不了打包带回家,冰箱正好空着。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喝酒,还是谢谢您的好意了。”这样的人苏微不是没见过,想干什么她也知道,但是她还不想出卖自己。 刘禹没再说什么,目送她走开。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聊天,顺便帮她一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很多悲剧都源于女孩不懂得保护自己,警惕性强是一个很值得表扬的优点。 失去兴致的刘禹结账出门,招了辆出租车。因为要喝酒,他没有自己开车来。 接下来的一周刘禹变得忙忙碌碌,公司的营业执照办下来了,进出口资质申请也基本搞定。 刘禹给自己的公司起的名叫“海昌国际”,取‘大海之容,万世昌盛’之意,其实就是随便想的。至于办公地址,刘禹填的是自己家。用胖子的话说,这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皮包公司。 还没想好怎么做,刘禹没打算马上开张。具体的贸易路线也得确定,要不然,非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蒙古百户 大都城,德庆楼,依然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被刘禹念叨过的朝露已经没有了生气,美丽的大眼睛惊恐地睁着,死不瞑目。 一个大汉袒露着厚厚的胸毛,一只手系上裤子,另一只手提着一条马鞭,鞭子上面淌着血,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两个壮汉叉手把在门边,头戴毡帽,腰系弯刀。 门砰地一声打开,大汉摇晃着身子走出来,大声招呼了一下,带着两人朝外走去。 “可怜呐,也不知姐儿如何了。” “是啊,花骨朵一般的人儿。” “噤声,你知道那是何人,便敢议论。” “左右不过蒙人,难道说不得?” “那是怯薛,岂是一般蒙人。”说话的人有些见识。 “啊,那不是大汗亲兵。”赶紧掩住口,生怕让人听见。 老鸨等那三人出门走得远了,方敢上楼,进房一看便欲晕厥。 整间房里全是血,从桌边到床上,近前一看,朝露仰面躺着,赤身露体。 混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痕,竟没有一处好皮肉,两眼圆睁,探手处气息已绝。 老鸨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啊!”跟在后面的晚霞看了一阵眩晕,倒在地上。 刘禹得知此事的时候是第二天晚上。白天把订好的手表送到丁应文处的时候,就看他一幅神色恹恹的样子。 刘禹不知道他发生了何事,见他不想多说也没去多管闲事。 回到自家吃过午饭,稍稍歇息了一回,就来到了德庆楼。进门却看到姑娘躺在床上,一个婢女在给她喂着药。 “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大夫可有瞧过?”刘禹吃了一惊。 “刘公子。”晚霞看到他眼泪就下来了。 “大夫说姐儿是受惊过度,开了安神散。”婢女在一边答道。 “出去把门带上。”刘禹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吩咐。 “公子再晚来几天,恐就见不到晚霞了。”晚霞说得有气无力。 “怎得如此说话,倒底发生了什么?”刘禹吓了一跳,生死都出来了。 “朝露姐姐,朝露姐姐,她,她”晚霞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害怕的样子。 “朝露怎么了?慢慢说,不要急。” “姐姐她死了,死得好可怕。”晚霞睁大眼,似乎看到了恐惧东西。 “啊!”刘禹手里的药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死了。 刘禹很少经历可怕的事情,他连恐怖片都不喜欢看。听到一个认识的人就这么死了,他有点呆住。 刘禹抱住脆弱地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晚霞,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述说。 ‘怯薛’是什么刘禹是知道的,铁木真时期就组建的一支军队,蒙古铁骑中的精锐。军队组成全是蒙古各贵族,千户,上层人物的子弟,有宿卫之责,极得大汗信任。 “此人是个百户?”刘禹问道。 “正是,官府根本不管。” 官府当然不会管,就算是一个蒙古千户,对上怯薛军士也只能退避三舍。怯薛百户,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高山仰止一般的所在,对刘禹来说也是。 “人死不能复生,你可要节哀,保重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刘禹只能尽力安慰怀里的姑娘。 “求公子救我,晚霞不想像姐姐一般地死去。” 朝露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红的印痕,想到她生前所受的痛苦,晚霞不寒而栗。 “这有何难,我这就去找老鸨来,给你赎身。” 刘禹感觉到姑娘的身子在颤抖,暗暗叹了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她。 或许是因为朝露惨死的原因,老鸨没有为难刘禹,爽快订立了文书,只等他拿来银子就能带人走。 为了兑换黄金,刘禹的银子都在丁应文那里,他准备明天去取。 得知自己可以赎身,晚霞终于安心地抱着刘禹睡着了,刘禹自己却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一直以来,他来到这个异时空,都没有安全感。所以,刘禹没有选择和丁家合股,他不想走向前台,而是选择只当一个供应商。 甚至兑换黄金这种事,都交给了丁应文,就是尽量地缩小自己的存在。他既害怕自己的到来会影响到历史,也害怕自己碰到无法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 从本质上看,刘禹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一生的顺风顺水让他习惯了,不想有所改变。 丁应文听到刘禹的打算,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坐上马车,一路前行,都默然无语。 就在刘禹以为就这样子到底的时候,丁应文悠悠叹了口气。 “朝露,我对不起她。” 刘禹知道他的意思,对丁应文来说,她不过是个逢场作戏的玩物。但就算玩物,玩久了多少也会有点感情。 丁应文这么说,不是他内疚,而是一点感触罢了。而这种事,没人能料到,怪不到他。他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一个蒙古百户。 老鸨见到刘禹的时候,神色慌张,拉着他就朝里面走。 “刘公子,不好了!” “何事不好,说来。”刘禹怕了“不好“这两个字。 “那百户看上了晚霞,要她陪寝。若非看姑娘病倒在床,立刻就要下手,走前扬言,不得赎身。不然便要烧了我这楼。” 老鸨急得六神无主,说话又急又快。 “放屁,文书都已经签了,老子现在就要带晚霞走。”刘禹急得粗口都出来了。 想到昨晚听到的那些惨事,刘禹实在不敢想像晚霞的下场。 “老身也没办法啊,公子,那人得罪不起啊。”老鸨说着就要跪下。 “晚霞现下如何?”丁应文拉住两人问道。 “差点忘了,晚霞在房中寻死觅活,公子快去看看她吧!”老鸨一拍脑袋。 “老弟先上去,这里我来。”丁应文也示意刘禹。 走进晚霞房间的时候,刘禹看到姑娘倚在床前,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刀尖对着自己的颈下。 打发走围观群众,刘禹坐到桌边,自顾自地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茶。 “晚霞,都能下床了,还不过来侍候,你是不愿了么?” “公子。”晚霞丢下剪刀扑过来。 “慢点慢点,水都洒了。哎。”刘禹干脆扔了杯子抱住她。 “公子,晚霞只求一死,唯有一愿,死前能再见公子一面。”晚霞放声大哭。 这傻姑娘,刘禹捧起她的泪脸,慢慢低下头,一点点地吻过去,额头,眼睛,脸庞,嘴唇。晚霞热烈地回应着,水乳交融,不可自抑。 “你还病着,今日可好些?”刘禹停下手里的动作,想起丁应文还在外面。 “好多了,只是这事”晚霞有些情动,红晕满颊,羞不自胜。 “晚霞不相信本公子?”刘禹拢了拢姑娘的头发,看得出来,起来没梳头。 “不是晚霞不信,公子可知,妈妈很是找了些门路,都无人敢应,那人实在强横。晚霞死不足惜,只恐带累公子。” 能在这繁华之处开这青楼,那肯定是有靠山的,只是对上怯薛,有些不够看。 “既是信了,便不可再寻死,记住,你是我的人。”刘禹想到了一招。 假死脱身,很多电视都用过的梗,最著名的当然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只是这药,刘禹想去现代找找,科技那么发达,应该问题不大。 “老弟可在?”丁应文在外面拍着门。 “东家请进。”刘禹放开晚霞,嘱咐她去擦把脸。 “姐儿可否暂避一时,丁某与刘公子有话要说。”丁应文在他边上坐下。 晚霞点点头,端着铜盆走了出去,然后把门带上。 “我已经遣人送信去了,一会便有回音。”丁应文说道。 “嗯。”刘禹也不问他送信给谁,想必也是有身份之人。 “老弟果真要如此?”丁应文看着他。 “自然,昨日便签好文书盖了手印,晚霞已经是我的人了。” 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自己的女人怎能容人染指。 “代价不小,老弟要有数才行。”丁应文叹了口气。 代价?银子刘禹不在乎,来硬的,一把ak47是否能杀出这大都城?他的雄性激素大量分泌。 过不多时,一个小厮敲门而入,看相貌应该是丁应文贴身之人。丁应文接过小厮递过的一封书信,看了一眼,递给刘禹。 刘禹接过来一看,诺大的一张纸上就写了几个字“知道了,备银拾”。 “这是?”刘禹扬了扬手里的纸。 “十万两白银平息此事,老弟可愿意?”丁应文端起茶吹了口气。 “从那货款中扣出便是,还有所需,东家可以自专。”钱能摆平的事,那就不是事。 刘禹放心了,有钱还真是好。十万两,不过一百面镜子,才700人民币,这也算事? “老弟豪爽,某不能及也。”这货一感慨就拽文,刘禹就烦他这个。 “让东家搭了莫大人情,不知何以为报。”刘禹站起身郑重施了一礼。很多时候人情是金钱买不到的,刘禹深知这一点。 “无妨,以后老弟多送些好货来与我便是。”丁应文虚让了让。 “不知今日能否带晚霞走,放她在此实在让人难以放心。”刘禹不想再生枝节。早知道昨天就带走人了,能省整整十万两啊。 “也好,免得多生事端,我去与那婆娘说。”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丁应文不以为意。 马车中的晚霞一脸地不可置信,自从德庆楼中逃也似地出来便一直如此。青布包头,一身简单的布裙罩身,洗尽铅华的红牌姑娘只带了一个包裹便跟着刘禹走了。 牵过她的手,扶着下了马车,刘禹指着自家院子对晚霞说“自此,这便是你的家了。”晚霞喜极而泣,连连点头。 大都东城,丁应文自家的宅院,书房内。一皂袍男子昂首看向壁上挂的一幅“鹊戏图”,丁应文立于身后,状极恭谨。 “文哥儿,听说你昨日遣人去寻那王都知,可有此事?” 王姓都知,内侍省少监,兼管宫内采买,丁家为与其交好不知靡费巨万。 “不瞒大伯,确有此事。”丁应文没有想过欺瞒。 “那哥儿说说,有何大事要劳动内侍都知?”那个‘大’字咬得极重。 此人正是丁家长房主事,内定的下任族长,丁应文的大伯父。 “大伯切莫动怒,应文知错了,但有责罚,无不依从。” 从小训到大,丁应文十分了解这位伯父,千万不能硬顶,爽快认错,才是王道。 “你你这”被气得话都哽在了喉里,这侄儿奸滑无比,恨不得一脚踢去。 “也罢,你坐下。”严肃装不成,那便改恂恂诱导。 丁应文依言坐下,洗耳恭听,办事之余就知道有今日了。 “左右不过一个青楼小姐,何苦与人相争,你若想要,哪里买不到,花费几个银子罢了。” “大汗亲兵,还是个百户,吾闻此人气量极短,眦睚必报。今日却不声不响,认了此事,莫非别有内情?” 丁伯父顿了顿,望向丁应文。 “侄儿今早前去答谢之时,王都知告知,他已烦请一位千户出面,听闻此人乃是那千户帐下,故有此变。” 丁应文缓缓道出内情,说穿了也就是用上司压下属而已。 “那百户频频闹出人命,当今大汗圣明,想是不预此等事出。不如遣一二苦主,具状以告。官府当是不会理会,若有御史闻之,上达天听,或能有所收敛。”丁伯父拈须沉吟道。 “伯父所言极是。”每次闯祸都要人善后,丁应文也有些惭愧。 “你呀,倒底年轻,还是莽撞了些。”对于这个精明能干的侄儿,丁伯父其实是有些喜欢的。 “已近未时,不如就在儿家中用些?”丁应文抬起手腕,看看表。 “也罢,知你家中颇有些好酒,速速拿来陪某一饮,咦,你那手上所戴何物?”丁伯父见猎心喜。 “固所愿矣。”丁应文解下表递过去,细细讲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女主人 在刘禹的心目中,晚霞和王忠一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他花钱买来的,只不过晚霞的花费有点夸张。 现代教育长大的他并没有当奴隶主的愿望,在他看来,那些卖身契不过是雇佣合同的另一种表现方式罢了。 王忠等三人看着这个漂亮的妇人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 刘禹也有些挠头,不知道如何介绍。 “奴原本姓金。”晚霞轻轻捅了他一下,察颜观色那是从小练就的生活本能。 “这是金小娘子,以后便住此处。” 三人忙上前见礼,口称“小娘子”,小妞儿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似乎要看出点什么?晚霞倒是落落大方,牵着小女孩的手直夸生得好。 由得他们客套,刘禹走进自己的房间,想着直接就把姑娘安顿在这里,似乎古人都是分房的? 自知身份的晚霞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怕被刘禹看轻了去。 闻得刘禹想让她住在正房里,也不说话,低着头进去放下包裹。 “请公子赐奴婢衣衫。”晚霞低眉敛首。 “嗯?”刘禹不解地看向她,什么衣服? “奴婢的身量穿不了妞儿的,若不做身衣衫,奴婢如何服侍公子?”委屈之意再也掩饰不住。 刘禹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顺手抱起姑娘横坐在膝盖上。 “这是白日,门都没关,公子自重。”晚霞挣扎着双手乱拍。刘禹看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再逗她。 “是我孟浪了,左边厢房空着,待会你挑一间,叫上刘氏她们帮你收拾下。” “晚霞愿意服侍公子,为奴为婢。” “在我家,没有奴也没有婢,拿着。”刘禹从怀中掏出身契交给晚霞。他不能撕掉,撕了就成黑户了。 “公子不要奴,奴要到哪里去?”晚霞并没有接过来,感激地亲他一口,反而吓得脸煞白。 “说哪里话,委屈小娘子先做个侍妾。”刘禹一拍脑袋,又是现代思维作怪。 正房是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刘禹虽然没有妻妾之分,但也怕说出来反而吓坏姑娘,妾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一幅大红双喜字贴在当中,两支龙凤垂泪烛立于桌上。 简简单单地一个合卺礼后,刘禹抱起盛装的晚霞放到床上,挑起方幅紫罗盖头,姑娘喜极而泣的泪脸有如梨花带雨。 “若无公子,焉有奴今日。”晚霞在刘禹怀里语带哽咽。 “仓促了些,小娘子勿怪就好。”除了王忠一家,连个观礼的人都没有。 如此简陋的婚礼,傻姑娘还一脸感激,刘禹不禁感慨古人的质朴。 本想说一段“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疾病”之类的骗骗感动,想想原本好好的一份承诺,却被人当作儿戏一般地随意颂读,到了最后没几个人遵守,便倒了胃口。 良辰美景,被翻红浪。一夜春宵,何只万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将窗棂上贴着的鸳鸯合合纸花映在了地上。晚霞轻手轻脚地起身,顺便帮睡梦中的刘禹摁了摁被角。 虽然很不习惯,但她已经在努力地适应身份的转变。要知道,在德庆楼,没有哪个姑娘会在这个时辰起床。 厨房下,刘氏已经忙开了,大锅中烧着热水,小锅中蒸着吃食。随意地挽了下头发,晚霞就想着找个盆去接点热水洗涮。 刘氏见了她唬了一跳,一面帮着打水,一面唤着妞儿来。俩人服侍晚霞净面洗涮,刘氏给她梳了个乌云髻,将一支金凤钗插在面颊两旁的鬓发上。 “大娘子好面相。”镜中的新妇,脸生双霞,美不胜收。 院中人少活不多,晚霞想找个事做也插不下手,只得去内屋打扫。 外院的大树底下,三个女人围坐着,似乎在做针线活计,不时地发出阵阵轻笑。睡到大中午方才起床的刘禹披着长衫走到外面,倚着院门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平静而悠闲的生活过了几天,刘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同居时代。 “老弟不地道啊,纳妾这等美事都不告知丁某。” 丁应文一边指挥着让人将一箱箱礼物放下,一边兴师问罪。 “东家恕罪,事情有些仓促,本想这几天就去请的。”刘禹拱手行了一礼。 “内堂说话。”丁应文摆摆手。 两人进得内堂,分主宾坐下,晚霞亲自奉上茶,对着丁应文敛首便是一礼。 “非得大官人相救,奴不得至此,请受奴一礼,则无以为报。” “罢了,偏你等诸般礼数,今后不得如此。”丁应文知她心意,也不推辞。 “观你二人甚为相谐,也算不负某一番心意。”见妇人走出门,丁应文对着刘禹戏言道。 刘禹知他还有下文,自顾自喝了口茶,也不答话。 “此次前来,除恭贺新禧之外,尚带来了所换金子,老弟看是否交割一下。” 除去赎身的十万两,丁应文那里还有刘禹的不少货款,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兑换的黄金送来。 这次大约也是500公斤,又到了回到现代的时候,刘禹有种去出差的感觉。时空转换的体验尽管已经进行了很多次,但每次完成都还是会让刘禹心生感慨。 摸着东风车的方向盘,看着手机屏上“华夏移动”的字样,刘禹默默地点燃一根烟。调整好思绪,才一踩油门发动了车子。 地下室里,一箱箱的黄金垒成一堆,加上这次运来的,总数超过了2吨半。乱七八糟地看着像杂物一般,估计没人想到这里会有这么一大笔财物。 家里多久没人住,到处都笼罩着一层薄灰,刘禹打电话叫来了清洁公司,这次回来估计也得呆上几天。 想了想,刘禹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小禹你回来了吗?”刘母接到电话十分惊喜。 自从听到儿子要去非洲工作,老俩口都很担心,听说那边战乱频生,并不安全。 刘禹很想告诉他们,自己娶了个媳妇,十分漂亮贤惠。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晚霞”,嘴巴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是“嗯”“啊”“知道了”之类的。 母亲的话题从工作转到了生活,盼着儿子早日结婚能给自己生个大胖孙子。刘禹苦笑,他们一定知道自己和林玲分手了,只是从来不提。 放下电话,开始上网处理丁应文的新订单。每种货品,刘禹都给增加了新的样式。大都的市场很大,单一的样式不利于提高销量。 这次回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刘禹想把公司开起来。这个公司,他想让胖子管理。 陈述晚上要加班,而她的公司离着后海不远,刘禹便和胖子约在了附近的酒吧。 “胖子,你最近工作怎么样?”俩人太熟,刘禹准备开门见山。 “那不就那样,升职无望,加薪没戏。”胖子脱下外套扔在靠背上。 “你俩结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钱够吗?”刘禹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把瓶子递给他。 “房子还在装修,置办东西的钱陈述她们家出了,婚礼花不了多少,应该差不多吧。”胖子接过酒瓶直接吹了口。 “我那公司准备开张了,有兴趣过来吗?”刘禹看着胖子。 “这事我得和陈述商量,她未必会答应。”胖子没想敷衍他,实话实说。刘禹放心了,不再说话,端起杯子和胖子碰了下。 陈述今天工作地有些晚,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坐下就拿过胖子的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微烫的小卷发,黑色职业套装,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干练劲。 “差不多得了,都快结婚的女人了,还不注重保养,那么拼干嘛。”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都跟你大老板似的,不拼命哪有钱。”陈述比了个数钞票的动作。 “正要说这事,我跟胖子说过了,你俩回家商量一下,尽快答复我。” 明天刘禹就准备去看写字楼,接下来还有装修,招人,一大堆事儿呢。 “什么事?”陈述看向胖子。 “回家说,这儿太吵。”刘禹不想让他们仓促决定,这种事还得自己下定决心了,给人压力不好。 一看酒没了,转过头想招呼侍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微也同时看到了这个男人,虽然隔了好多天,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满腮唏嘘的胡须,略显忧郁的眼神,全身爆款的某宝,想不出众都难。看到他向自己的方向招手,不确定地左右看了下,才走了过去。 “请问是需要啤酒吗?我这有最新的”苏微躬下身。 “一打黑啤。”刘禹直接打断了她下面的话。 “好的,稍等。”苏微怔了一下,立刻起身回去。 “一打,喝得了那么多吗,明天还得上班呢。”胖子嘀咕道。 “随便喝点,多余的我带回家,懒得出去买了。”他哪有空去超市啊。 “老板就是老板,酒吧里买酒带回家。”陈述是个过日子的人,看不惯这种大手大脚。 苏微提着一打啤酒过来,帮三人各打开了一瓶,然后什么也没说地走开。 陈述奇怪地看着这个笨拙的推销,哪有这么卖东西的,介绍都没一句,既不周到也不热情。狐疑地看向刘禹,八卦之火腾腾直冒,有问题! “看什么,不认识。”刘禹很无辜,名字都不知道好不好。不得不说,啤酒还是很不错的,麦香醇厚,回味悠长。看了一下牌子,不认识。 天色已晚,几个人喝完一瓶,就各自打车回了家。 刘禹一直认为,越是皮包公司,越得选个好地段,就像是骗子行骗都住五星级宾馆一样。站在帝都cbd商圈大道,看着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刘禹决定公司总部就在这了。 中环世贸22楼一个空置的大间内,经纪人热情地向刘禹做着介绍。 600多平米,地方还挺大,9块的租价,一月加上物业差不多要18万,一年200多万,贵是贵了点。 看着环境还不错,刘禹心里正合计着,胖子的电话就过来了。 “cbd?好,我马上到。”胖子的声音透着惊讶。 “看看这里怎么样,差不多就定了。装修的事交给你了,招人的事先不忙。” 尽管心里有准备,胖子还是被刘禹的话惊呆了。 陈述还是很有魄力的,晚上回到家听到胖子的话,很果断地就决定让胖子跟着刘禹干。 “这里可不便宜,禹子你真想好了?”胖子的性格谨小慎微,和刘禹有些像。 “钱的事你别担心,公司正式开业前先给你开一个月一万块。找个大点的装修公司,出了方案我先看看。” 刘禹递给他一根烟,还是6块的中南海。 “这没问题,不过公司开张了,你还得请人,老总我可干不了。”胖子接过来苦笑了一下。 “再说吧。”胖子的心理刘禹很理解,那是一种一步登天的不自信。 忙了几天,订的货也到齐了,把这边的事情甩给了胖子后,刘禹穿越时空回了大都。 “公子回来了。”守门的换成了王忠,那大嗓门儿直冲云宵。 “别嚷了,来搬东西。”刘禹这次带回来两面穿衣镜,一人多高,十分重。 “来来来,让本公子瞅瞅,恩,有些清减了,想念得紧吧。” 看着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内屋,刘禹满意地抱起晚霞,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手则不老实地伸进了衣襟里。 “让人看到了。”晚霞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亲昵。 “看到便怕什么,又没外人。”摩唆了好一会,刘禹才放过她,顺手拖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穿衣镜,拆掉了它的外包装。 “啊。”看着高大镜子里反射出的细致人像,被刘禹弄得面红耳赤的晚霞掩口惊呼。 刘禹有些得意,以他现在的条件,玩个惊喜不要太容易喔。 另一间房子里,丁应文的反应也差不多。他已经知道这种镜子易碎,所以完全没想到可以做到这么大。 刘禹这次只带了两面过来,并没有卖的意思。送给他的这一面是为了感谢上次的帮助,这物件,完全可以当珍品贡进宫里了。 “来人。”这包装太简陋了,稻草裹着发泡塑料袋。丁应文决定找人重新打造一个奢华的箱子,这才配得上它的身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来自军方的订单 元人攻入金人的中都之后,因战火侵袭而导致城池残破,原有的宫殿群也付之一炬。 仅在城外留下一座离宫,大宁宫。至元四年开始,元人便以它为中心,在高梁河水系之上重建了这座大都城。到了至元十年,皇宫正殿和寝殿都已经完工,正殿被命名为“大明殿”。 有史料记载“大明殿、乃登极正旦寿节会朝之正衙也,十一间,东西二百尺,深一百二十尺,高九十尺。柱廊七间,深二百四十尺,广四十四尺,高五十尺。寝室五间,东西夹六间,后连香阁三间,东西一百四十尺,深五十尺,高七十尺。” 而此时,在大明殿之后的寝殿当中,站着一位中等身材的蒙古装束男子。 边上的女子一头发辫上镶满了珠翠,周围被一群侍女簇拥着,后面站着一个手持拂尘的内侍。 男子身前,正是刘禹送给丁应文的那面大镜子。 “察必,你看,照得多清晰。”这男子正是当今蒙古大汗,三年前自称大元皇帝的忽必烈, 而那“察必”正是他的皇后,两人感情很好。 “长生天保佑,以此神物赐大汗。”镜子里的皇后面相发福,俩人说的都是蒙语。 “什么神物,丁家进贡来的,待大军平定南方,朕带你去,南人尽是这等新鲜玩物,难怪兵无一战之心。” 忽必烈想到了御史以前所奏,丁家卖的一种“自来火”。体积小巧,取火十分方便。想到了什么,一时沉吟不语。 丁应文这些天很高兴,宫中王都知传来消息,大汗对他进贡的大穿衣镜颇为满意,就连皇后也赞赏有加。 加之生意顺遂,各种货物卖得极好,自家得利已经超过三十万贯交钞。 只是刘禹要求的金子兑换越来越慢,丁应文已经下令各北方行省商队,今年的会账需换成金子带入大都城来。 若大汗的军队征讨顺利,迅速结束战事,这等兑换之事便可做罢了吧。 想着刘禹那二人,丁应文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大都最红牌的小姐,不过几千两。花十万两银子救个人,真不知道该说傻呢还是心善。 “来人,备车马。”丁应文叫来小厮。刘禹那里时常有新鲜物事,跑一次说不定便有收获。 到那院门的时候,隔着老远就闻着各种香气,肉,菜,调料。 “这货故意的吧,掐着饭点过来。”听到叫门声的刘禹不满地嘀咕。 “偏官人这般促狭。”晚霞已经习惯他的怪言怪语。 三个女人都在忙着串食物,上调料,只得示意一旁拿个蒲扇扇风的王忠去开门。 “好雅兴,丁某来得不虚。”丁应文认得这烧烤,也不客气,拿起一串便去烤。 “你也不嫌麻烦,来尝尝这个。”没有合适的杯子,刘禹拿了一个大瓷碗倒了一碗啤酒,坐在一边的小桌上慢慢喝。 正是那晚喝剩下的黑啤,咬了一口烤好的肉串,刘禹露出满意的神情。 丁应文看他吃喝得香,也凑过来,端起碗闻了一下,一股好闻的麦香泛着酒气四溢。 “这是老弟自家所酿?别有一番风味。”丁应文先是小抿了一口,觉得不错,接着喝了一大口。 “随海货运来的,若是天热,放入冰块,味道更佳。” 可惜这边没冰箱,冰块也不好弄,制冰似乎有个简单的办法,回去查查。 “想那极西之人,竟比我等还会享受,真想亲眼看看,倒底是何等国度。”丁应文感慨一番。 “蛮夷番邦,些须奇技淫巧,不值一晒。”刘禹随意地摆摆手。 “倒底有些门道,不可小觑。”这货完全没有一点天国上朝之民的自觉。 刚吃了一会,丁应文的贴身小厮就来告诉他有人找。 “军器监?他等找我何事。”丁应文大惑不解,自家没经营兵器啊。 “某去去便来,那酒可得留着。”走之前还在惦记他的酒。 刘禹也没去管他,俩人现在相当随便,差不多算是通家之好。 看自家官人一人独酌,晚霞拿起烤好的串子过去陪他。入口虽有些怪,习惯之后,晚霞也喜欢上了这酒。两人你来我往,几支啤酒便见了底。 丁应文回来的时候表情若有所思,坐在桌边也迟迟没有动作。 “何事不妨说来,有甚为难处?”刘禹很奇怪。 “确有一事要请教。”丁应文斟酌了一下。 “那‘自来火’可是怕水?”晚霞在一边看他碗中的酒不多了,赶紧给他倒满。 “恩,遇水则潮,那就点不起了。”刘禹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他啊。 “那若是有需要,可否让其不怕水?”丁应文端起碗喝了一口。 “你是说,遇水后还可用?这个却难。”刘禹一愣,防水火柴,要来做什么。 “当真无法?”丁应文觉得他没有把话说死。 “若是像那雨中可燃,确无可能。防潮防湿嘛,或有一法。”刘禹想到了一个点子,只是还需要回去试试。 真的防水也不是不可能,但军用火柴刘禹还不想传过来。 “某便知老弟定有妙计。”丁应文见他这么说,放心了。 “成不成的过几日便有分晓。”刘禹端起碗和丁应文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他没问这是谁要求的,多半与那军器监有关。 通州工艺火柴厂的厂长室内,空调开得很足。从毒辣的大日头走进来,刘禹差点忍不住就要打一个喷嚏。 老厂长听了他的要求,细细想了下,增加一道封口工序,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么奇怪的防水要求,也不知道做什么用途。 “我们有种产品,专为户外运动生产的,防水防风,就是价格贵点,可是效果很好。”价格高利润大,老厂长希望刘禹能考虑一下。 “不用了,就照我刚才说的生产,能基本上实现就行,有一点注意,密封一定要严。” 刘禹想的办法毫不出奇,火柴盒外面套上一个密封塑料袋就行了,当然成本肯定也高了。拿着做出来的样品,他也不作停留,当天就回了大都城。 在丁应文那海货铺子后面,刘禹叫他找人打了一盆水进来。他拿出塑料袋扔到水盆里,然后用手将它按到水下。 “看着。”停了一会儿,拿出袋子,撕开来,里面的火柴盒干爽依旧。 “这样可行?”刘禹打开盒子,掏出一根点亮了,在丁应文面前晃动。 丁应文从他手里拿过盒子,仔细看了会。 “嗯嗯,确实无恙,这种‘自来火’价值几何?”丁应文望向他。 “一两一包,那等袋子颇费功夫。”多半是官方所求,这种客户没必要客气。 “老弟稍待,某去去就来。”丁应文拱拱手,抬脚出门而去。 百无聊赖的刘禹不耐烦坐那等,走到前面铺子里,看到几个相熟的伙计,挥手打了个招呼。 丁应文这铺子布置得有点像后世的售楼处,一边是实物展示,另一边是供有身份客户的茶座。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女客,这时空还是保守了啊。本想饱饱眼福的刘禹有些失望。 丁应文回来得很快,见到刘禹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后面。 “谈成了,十万盒。”丁应文没有卖关子。 “才这么点啊。”刘禹有些没有概念。 “噗。”丁应文听到他的话一口茶水喷出来。 “老弟不愧家大业大,十万两银子不值一晒,某不如啊。”怪不得人家赎人都不眨眼,这才是豪商的做派。 “哪里哪里,某一时口误而已,不知几时交货?”刘禹想到了,搞错了。自己报的一两一盒,不是以前的一百文那种。 “一月之期,如有所请,某再去商量。”这次订货,丁应文只加了五成,其中还有两成得分润主事官员。 虽然利润没有以前那么高,但是搭上这条线以后,对丁家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一月么,够了,某会尽快安排。”一谈到生意,两人说话就变得正经,刘禹来了这里这么久了也还是很不习惯。 拿了老子十万两,现在还不是乖乖地双手奉上来。 夜晚,刘禹很解气地在晚霞身上试验了诸多新花样,弄得姑娘欲仙欲死。 虽不知道生意详情,但看自家郎君这般高兴,晚霞也很配合地曲意逢迎,一夜下来,宾主尽欢,喔不,是夫妻尽欢。 因期限较长,刘禹在家很是盘恒了几日。 回到帝都群立的高楼当中,刘禹不禁为自己有些发福的肚子感到惭愧,小富即安的心理要不得啊,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 cbd写字间的装修工程已经开始了,方案刘禹看过,中规中矩。 “非洲那边定好了?”胖子对刘禹往帐上打了一千万就撒手不管很有些意见。 “恩,利比里亚,马上就要在那里开个分公司。”这个国家是刘禹在网上选了很久定下的。 利比里亚,位于非洲西部,西南濒临大西洋,有港口,主要出产木材,还有一点,它产黄金。而最关键的是,这个国家正在内战之中。乱,才好啊,有很多空子可钻。 “喔,那咱们这儿什么时候开始招人?”利比亚胖子知道,卡扎菲大叔嘛。刘禹说的这个没听说过,但肯定不是一回事。 “先招个财务,加几个文员,要懂英语的,把架子搭起来。”利比里亚的官方语言是英语,这个比较契合我国的国情。 “行,这事我会去办,我先初选,你来最终确定。”胖子最近虽然很忙,但心里十分充实。 “有时间多看看外贸方面的书,有问题向和你们家陈述学习,提高提高自己。”刘禹不自觉地拿出了对下属的口气。 “放心,我们家那位天天逼着我看呢。”胖子神经有些粗。 把带来的黄金搬到地下室,回到卧室看着那张大床,刘禹就开始想念晚霞。其实对于这个姑娘,谈不上什么爱情,顶多也就是欲望,两人交流最多的地方就是床上。 对于她的出身,刘禹并不歧视,他自己也没什么处女情节。当初相救是出于同情,后来住一块了,多少让那个院子有了一丝家的感觉。 可惜了,没法带回去见家长。想到父母的期望,刘禹有些挠头,他哪有时候在这边找对象啊。 大都城内,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丁家在各地的商行大掌事都陆陆续续随着商队进了城。 最早到的是来自最远处的甘肃行省,正因为最远,所以提前了许多日就上了路,不敢耽误东家一年一度的会账。 随着商队来的是大量的各地特产,还有丁应文特意嘱咐过的金子。 翻看着一本本的账簿,丁应文渐渐心里有了数,倒底赶在年前把所需兑换给刘禹的货款凑了出来。 俗话说“帐不过年”,丁应文不想合作的第一年就失信于人。 “入库吧。”尽管看得出晚霞很得宠,但丁应文也没把她当成正经的女主,这么大笔的财货交割,自然还得等刘禹本人回来。 天空中低气压下的云层厚厚的堆积着,眼瞅着那雪随时都能落下。 丁应文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脚,记得刘禹出门快20天了,应该快回来了吧。想起自家难以下口的饭菜,丁应文十分怀念刘禹家稀奇古怪的吃食。 刘禹确实回来了,吩咐李三他们赶着马车去交贷,自己拎着两大盒吃食回了家。 “轻点,压坏了。”穿得十分厚重的晚霞惊喜地飞扑过来,没有空手的刘禹只好把东西放地上。 摸着姑娘的头,刘禹突然发现犯了个错,他买了几盒冰淇淋,可这天气,已经冷得能呵出白色的气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边烤火边吃也是一样的。 “好了好了,进去说话,这里冷。”10多天没见,颇有些小别胜新婚的味道。 屋里的火龙烧得很旺,刘禹从包里拿出一盒冰淇淋递给晚霞,顺手给了妞儿一盒,对这个乖巧的小女孩,刘禹一直当成妹妹看。 这个时空已经有了铜火锅,这种天气围炉而坐,再喝上一杯小酒,也是美味的享受。吩咐了刘氏去准备菜,刘禹拿出几包火锅底料,川味是他的最爱,再弄一个白锅给吃不惯辣的人。 最好就是,丁应文这货别来打扰,他可不想这时候讨论商业问题。 “老弟,可算回来了。”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的,刚刚想着,丁应文的声音就从外面传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大都血夜(上) 阴了许久,大都的雪还是下了下来,雪花被大风裹着四处飞舞。 “好大雪。”刘禹打开门走到廊下,望着天空。 “晚来天已雪,能饮一杯无?”丁应文笑着递给他一杯酒。 酒已温热,刘禹放到唇边,浓郁的酒香被蒸发出来,入口绵软。这是丁应文携来的口外黄酒,黍米所酿,度数不高,是这时节的上好佳饮。 “好酒。”杯子甚小,刘禹一口而尽,一股暖流直透心底。 “郎君慢些,此酒后劲颇大。”晚霞接过空杯,给他戴上一件连帽披风。 刘禹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笑着揽了过来,抬手帮她拂去发丝上的一片雪花。 “今日这酒甚是醉人,某有些不胜酒力,歇息去了。”某人还是很知情识趣的。 嘤咛一声,两个人已经拥在了一起,唇齿相交,融化在这大雪之中。 内室,温暖如春,上好的青瑞炭在燃烧下噼啪作响,空气中仍然散发出一丝云雨之后的淫靡之气。 “大郎!”刘禹是家中独子,有时候,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晚霞喜欢这样叫他。 “嗯。”酒的后劲还未消去,他的头有些晕。 “妾此生足矣,只有一憾,”晚霞悠悠地说,从锦被中探出手臂抱住刘禹。 “别说了,无妨的。”刘禹知道她想说什么,无子,是任何时期的女人都无法正视的痛苦吧。 听丁应文提起过,青楼女子,为了避孕,会喝下一些可能永久伤害身体的汤药。 刘禹暗暗叹了口气,揽住她的头,俯身吻了下去。 丁应文这次过来,和刘禹交割了过去所积欠的货款,装着黄金的大箱子堆满了整整一间的厢房。 这次回去,除了搬运这些黄金,刘禹还准备把晚霞介绍给父母。 为此他带来了一部数码相机,准备拍些照片和影像给父母看,至于人是带不回去的,刘禹的借口是姑娘现在在国外。 虽然不知道那物为何能摄人身影,晚霞出于对自家郎君的信任,还是很快的适应了。 看着画里略显紧张的姑娘,跪伏于地对着镜头行着面见公婆的大礼,刘禹希望这样做能让她心安。 刘禹的家乡晋陵是南方省的一个二线城市,自古就有“中吴要辅,八邑名都”之称。 他父母家住在一幢六十年代建造的住宿楼内,红砖裸露,傻大黑粗,倒是极为结实。 不到四十平的房子在现代来说小得有些过份,刘禹站在自己原先的房间里,看着墙壁上贴着小时候的奖状,各种摆设基本上还是他高中毕业时的那样。 “小禹,对于这个姑娘,你是怎么打算的?”刘母看过了笔记本中的照片,放下老花镜。 “感情好着呢,您放心,一定尽快谈婚论嫁。”刘禹和父母打着马虎眼。 “看着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性情怎样。”刘父关心的重点是,儿子感情是否和睦。 “我看也是,比小玲还要漂亮些。”刘母口不择言,刘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刘禹无所谓地笑笑,父母都有些攀比心理,希望自己的儿子找得更好。 他心里在想着另一件事,年底了,不好招人,公司开张的时间得推迟了。地下室堆满了黄金,超过了五吨。没人守着,不放心呐。 算了,等过完年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刘禹摇摇头,甩开这些思绪,继续和父母聊天。 大都城宫廷之内,大明殿正殿上,小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布满两旁,明亮的烛焰把殿内照得白昼一般。 “陛下请看。”说话之人指向当中的一张案台,此人名叫郭守敬,时任都水监。 忽必烈推开身前卫士的阻挡,走近台前。台面上的堆积的粉末已经被燃烧殆尽,火焰冲起丈余,十分骇人。 “果然要比金人所制火药更好,可惜南人不识,只作取火之用。”忽必烈点点头,他的汉活说得已经相当流利了。 “陛下所言甚是,若能得到方子,用于震天雷中,攻城拔寨则无往不利。”郭守敬学识颇丰,一眼看出其用途。 “正像郭监正说的,这种震天雷用西域炮发射,我想,没有城墙能抵挡得住。”说话的色目人亦思马因在襄阳一战中曾立下战功。 他所使用的西域炮,又名“回回炮”,是一种巨大的投石机,可以将重达百斤的石弹投出250步远。 “命人去寻丁家,料他等不敢藏私。”忽必烈转头吩咐。 “奴婢这就去办。”一名内侍恭身答道。 接到旨意,丁伯父马上去找丁应文。 “什么?”丁应文大吃一惊。 他吃惊的不是大汗索要配方,而是这前来传旨的内侍并非一直交好的王都监。 “王都监亦不知当时详情。”丁伯父顿了一顿。 “那内侍神情甚是傲慢,事毕略坐一坐都不肯,一千贯文的交钞虽说接了,却面露不宵。 此事恐有蹊跷,老夫提到王都知,那人也不以为然。”一千贯换不来一个笑脸,与王都知显然并不交好。 这样一个人若是有心为难,丁家有何关系可以动用?丁应文在脑海中细细搜索。 “莫慌,那刘家小子何时能回来?”丁伯父见他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约莫还有几日,这等事如何开口?况他家货物亦是贩自海上,哪来的方子?”丁应文边说边摇头。 “海上?托词罢了,老夫在那边亦有些路子,找人仔细打探过了,广泉明各大港市舶司,从未听过什么刘家,更没见过那等货。” 来历不明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惹上麻烦,则会给有心攻讦之人极好的借口。丁家从商多年,并不是没有仇家。 “待刘公子回来,侄儿去和他谈。”丁应文有些头疼,刘禹虽然随和,却不是好糊弄之人。 丁伯父看着他没有说话,有些事他没有告诉丁应文,随王都知传来的还有一张手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事不谐,宜放手。” 宫城外一所宅院内,一个身影匆匆而入。 正厅之上,三人围坐着,当中一人也是内侍打扮,左边一个大腹便便的色目商人,正是‘狗大户’迭刺忽失,右边一条虬须大汉却是那怯薛百户。 “回禀总管,旨已传到。”来人恭敬做礼,一面将一张交钞呈上。 “一千贯,好大手笔,这丁家果然有钱。也罢,既是赏你的,你便收下吧,他们如何回说?”当中被称总管之人瞥了一眼那张交钞,淡淡说道。 “那丁家主事之人推说货主仍未回来,请求宽限些时日。”传旨内侍称谢,将那交钞放入袖笼。 “嗯,回宫交旨吧,见了大汗,知道怎么说吧?”大元建立才不过几年,大都之人仍旧以大汗称呼。 待来人颌首离去,总管回头看向另外二人。 “此事还要着落在丁家身上,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等,切不可打草惊蛇。” “既然这样,我先回营了,行事之时再说吧。”百户拿起桌上的毡帽戴上,起身出门。 “乃木贴儿这厮太暴戾,别到时把人弄死了,那可是很大一笔财富。”色目商人迭刺忽失摇摇头说道。 “放心吧,这里面他也有份,只是这丁家太过圆滑,门路又广,不那么容易入毂。”总管的语气有些惋惜。 “我的总管,你太心急了,等翦除了那王都知,丁家还不是随你我搓圆搓扁?”迭刺忽失与总管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对这些事茫然不知的刘禹此刻正在帝都,繁华的王府井商业区,因为临近春节的缘故,人流挤得走都走不动。 刘禹想给晚霞带些东西,两件睡衣一人一件,内衣什么的买了一大堆,想着天已下雪,还选了一件翻毛领水貂皮大衣。想着晚霞穿上这些的样子,刘禹的嘴角不觉浮上一丝笑意。 背了一大包东西,紧赶慢赶,好歹在大都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回到自家小院,刘禹将东西扔在地上,抱起自家女人就进了内室。 “好像又丰腴了些。”一番温存之后,刘禹摸着晚霞光滑的后背说道。 “可不是,这些日子尽吃喝了,人都懒了不少,看看,腰间都有些赘肉了。”晚霞娇声抱怨。 “这样便不错,瘦得见骨了反而不美。”刘禹拍拍女人的脸,有些婴儿肥,控制一下也好。 “奴不管,大郎不得嫌弃奴家。”晚霞只是不依,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惹得刘禹一阵心热,一个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 如此这般一通折腾,晚霞终是告了饶,不过刘禹还是看到她眼里闪过一阵狡黠的笑意。有些气恼,究竟没吃晚饭,体力实在跟不上,只能作罢。 “大郎!”晚霞满足地望着刘禹,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秋波。 “嗯。”刘禹有些睡意上头。 “若是此刻便死了,奴才不枉这一生。”晚霞将脸靠住刘禹的胳膊,轻轻地磨着。 “又来了。”这姑奶奶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喜欢来一阵感叹,还特别地狠,不是死就是死。刘禹在心里长叹,哥就这么没安全感? “如何又提死字,你家中便再无亲人可念了么?”刘禹直起身靠在床背上,将头枕在右手上。 “奴自幼便被人掳走,哪里去寻亲人?”晚霞一边说话,一边披起睡衣下床。她知道刘禹的习惯,帮他拿来一根烟和火柴。 “下面冷,进来说话。”刘禹赞许地点点头,就着晚霞手里点着的火柴吸了口烟。 “掳走之时可记得事?”这之前刘禹没想过要打听晚霞的过去,今天提起了,见她并不伤感,想是过去已久了,便当个话题聊起。 “如何不记得,那时奴都六岁了,家里尚有一长兄和一幼妹,家兄大奴十二岁,妹妹方才三岁。”晚霞上床钻入被窝靠在刘禹身上,望着燎绕的轻烟开始回忆。 “家兄名唤‘柱儿’,奴那小妹唤作‘雉儿’,当年家母病逝,小妹又病重,阿兄带了小妹去瞧大夫。奴孤身一人在家。过了许久不见阿兄回来,奴好生害怕,便独自去寻。走至偏僻处,被歹人所掳,待醒来时已在一艘大船上了,奴与朝露姐姐便是那阵认识的。” “你原来唤作什么?”刘禹知道,‘柱儿’‘雉儿’都是父母起的小名,穷人家大名都要到成年也就是男子冠礼,女子及笄之时方会取。 大部分贫寒人家,一辈子可能就是姓氏后加个排行就称呼一生了,比如‘张三’‘李四’之类。 “‘盼儿’”晚霞的声音轻轻地,刘禹将烟叼在嘴上,腾出手往她脸上一抹,果然全是泪迹。 “‘盼儿’,好名字,你还记得家乡在何处么?’”刘禹放下枕着头的手,揽住晚霞。 “奴家幼时那村子唤作‘上营村’,属襄阳府治下,交战多年,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襄阳,宋蒙前线最重要的据点,双方在此处拉锯多年,直到前年,才被蒙人攻陷。 “我那老泰山可是从军征战而去的?”战争时期,受苦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特别是兵灾之地。 “嗯,家父当年战死在鄂州。”鄂州之战时,现在的大汗忽必烈还只是王子,若不是大汗蒙哥战死在钓鱼城,大宋可能那时就已经灭亡了。 “放心,徜有机会,我定会带你回去寻亲,只要人还活着,断无找不到之理。”刘禹知道其实希望不大,只是安慰她罢了。 “奴省得,多谢大郎。”晚霞轻轻答到,显然也并无信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大都血夜(下) 城东的丁家铺子中,丁应文正准备出门去刘禹居所,看看人回来没有,刚要抬脚就见大伯的亲信家仆来请他过府。 “大伯这是何意?”丁应文见自己一进堂屋,后面的门便关上了,带来的仆人也被拿住捆起来。 “这些天你哪都不要去了,就在这府中呆着吧。”丁伯父挥挥手,断然说道。 “侄儿究竟犯了何错,要如此对待?”这就是变相软禁了,可总得有个理由吧,丁应文不明白。 “你那铺子上下人等也要锁起来,铺子暂时关了吧。”丁伯父也不解释,自己这个侄子很聪明,一会自然会想得到。 “有人要打铺子主意?”若只是如此,也没必要关住自己吧。 “不是你那铺子,是我丁家。”丁伯父的神色有些疲惫。 “因为那事?我今日便去会那刘贤弟,定要说服他拿出配方,为何试都不让我试?”丁应文心有不甘。 “蠢材,不管有没有那方子,一场祸事都跑不掉了,那等人要对付的是我丁家,南来之人只是引子。”树大招风啊,当初就不应该放任,丁伯父恨恨地看着地板。 “啊!怎会如此,是那百户从中作祟么?”丁应文想来得罪得最狠的莫过此人。 “不只,听说是宫中内侍都总管牵的头,还有几人不得而知,总之此事脱身不易,你再也不可去见那人了,你知道吗?他们给我等定的罪名是‘通敌祸国’。” “完了。”丁应文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知情的刘禹。 丁家这罪名看似大,其实不过就是要自家服软破财而已,否则早就抄家抓人了。大风大浪多少次都过来的丁家,还不至于因为这个翻船,饶是这般,伤筋动骨也跑不了,怪不得丁伯父如此生气。 但是刘禹怎么办,丁伯父这番举动,明显是不让他去通风报信。相识数月,丁应文对这个奇怪的南来子极有好感,不说他带来的那些奇物,就是脾气秉性也很对胃口。 眼下,只能希望刘禹自己能发现端倪,自己人不在,辅子又关张,多少会引起一些警觉,丁应文在心里默默祝祷。 “来不及了,一旦发现人,他们就会动手。”丁伯父看着他一眼便猜到他心思。 “他们怎么会知道长相,又怎么会知道住处?”丁应文心里一惊,这只有一个可能。 “你,你怎能如此!”丁应文手指丁伯父,大声诘问。 “不如此,我丁家怎么办,你以为些许财物放在他等眼中么?”丁伯父没有去管侄儿的无理之举,声音显得沙哑而无力。 “呯!”一个细瓷茶盏被丁应文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楮色的茶水四下流动,宛如鲜血一般。 天已入夜,雪花随着凌厉的北风四虐。大都城到处一片白色,街道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一队骑士排着齐整的纵队缓缓行走着,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人在家,你看清了?”当头之人仿佛在对空气说话,说的汉话也磕磕巴巴,正是那蒙古百户乃木贴儿。 “百户放心,弟兄们都盯得紧,那人一进城就跟上了,直到进院,一直再没出来。”左边答话的显然是个汉人,神色谄媚。 “嗯,传令,不得喧哗。”语毕催马前行。 “不得喧哗。” “得令,不得喧哗” 片刻,军令便被传至每一人,整队人马加快了速度,却仍是悄无声息,除了那雪被踩中的沙沙声 “公子快醒来,出大事了。”刘禹是被王忠的大嗓门叫醒的,醒来披衣下床开门一看,前院一片火光,间杂着纷乱的人声。 “出什么事了,来的什么人?”刘禹还有些神志不清。 “全是蒙古军士,骑着马,进门就砸,小人关了中院门,特来告知公子,快些跑吧,再迟恐怕来不及了。”王忠的脸上带着惊慌和急切。 “你家人如何了,不若一起跑吧。”刘禹拉住就欲转身的王忠问道。 “迟了,她们都被那帮畜生拉进屋去了。”王忠摇摇头神情惨然。 “等会。”刘禹脑子嗡地一声,顿时就热血上涌。转身进屋内,从包中找出那把狗腿刀,递给王忠。 “小人无能,只能以死相报了,公子保重。”王忠接过,拱手一揖,便转身出去。 “蒙古人来了,你呆在屋内,切记不要出声。”刘禹转头看着早已被惊醒的晚霞。 屋外,王忠怒吼了几声,随着几下兵器碰撞,便消失了。蒙古军士大声的狞笑中,夹杂着刘氏凄厉的惨叫还有着妞儿尖细的童音,让人不忍卒听。 “一群畜生!”刘禹紧紧抱着神色凄惶满脸泪水的晚霞,心神电转,怎么办?自己大不了穿越而走,可晚霞怎么办。 外面咚咚的砸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没时间了,刘禹在房中四周打量,想寻找一个藏身之处。抬眼上看,宽大的横梁进入眼帘,就是它了。 “快。”刘禹拉着晚霞,搬起桌子到下面,再垫上一个圆凳,扶着晚霞就要她上去。 “大郎不来,奴绝不苟活。”晚霞只是摇头不肯。 “听话,他们不会杀我,我自有办法脱身,你待外面无人之后,去寻丁东家,记住了么?” 好容易劝得晚霞躲上横梁之间,刘禹在下面看了一下,不点灯仔细看发现不了。想了一下,找出防刺衣穿上,套上长衫,最外面再罩上一件裘皮袄子,转身出门。 只见中院门在大力撞击之下轰然倒下,一群军士手执火把冲进来。为首的一个大汉满脸虬须,眼露凶光,手中提着一条马鞭。 “是他么?”大汉抬起手中的马鞭指向站于阶前的刘禹。 “正是此人。”边上一个军士举着手把照了一下点点头。 “拿下。”大汉一声令下,周围的军士提着弯刀冲上来,踢倒刘禹捆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拿我?”刘禹倒在地上大叫,不是强盗就好。只要是官府,总不会随便就杀人。 “你这南蛮子,那女人呢?”大汉一脚踩住刘禹的脸,生硬的鞋底咯得生疼。 “我犯了何罪!”刘禹明白了,这是那个蒙古百户,想想晚霞若是落到他手里,不寒而栗。 “搜。”大汉见他不说,一挥手,几个军士踢开房门便闯进去,旋即便传来一阵翻箱倒柜之声。 “既然你不说,那就怪不得某了。”见军士们没有搜到,大汉围着几间房看了一下,转头问边上军士拿起一个火把扔进房内。 “不!”刘禹见他要烧房,急得大叫,这些房屋都是木结构,遇火就燃,一烧起来,根本救不了。 那大汉朝左右一挥手,所有的军士都将手中火把扔向房内,不一会整间房子便燃烧起来,干燥的木材在大火之中发出噼啪之声。 “救火啊,快救火啊。”刘禹急得奋力挣扎,无奈被两个军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一众军士随着那大汉望着火光哈哈大笑。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突然,刘禹的耳中响起晚霞的歌声,清丽高冗,在夜色中直冲云宵。 刘禹泪流满面,这是晚霞首次开口唱歌,没想到这么好听。 “大郎,奴唱得还中听么,这是朝露姐姐教奴的呢,可惜再无机会唱与君听了。奴先走一步了,君且记住了,黄泉路上,切勿相忘!”晚霞的声音嘎然而止。 “晚霞!”刘禹放声大哭,双目尽赤。他知道,姑娘已经自尽了。随着啪啪的声响,被烧断的大梁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屋顶,整间房屋轰地倒下。 “带上人,走。”大汉狞笑着转身出门,上马而去。 刘禹被一个骑马的军士用绳索牵于马后,随着马拉扯着向前跑,他却奋力转头望向那仍在燃烧的火堆。那马儿跑得越来越快,刘禹终于站不住了,身体趴在雪地上滑行,双手被牛皮绳勒得生疼。 刘禹趁着神志还清醒,挣扎着用手指去够那串手链,一次两次,终于摸上了熟悉的光滑手感。就看一个白色光圈凭空而现,已经陷入昏迷的刘禹朦朦胧胧地就被拖入了光圈之中。 突然感觉身后一轻的军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勒住马转头看去,一脸愕然,空荡荡的牛皮绳挂在马后,人却不见了。 大都宫城之内的一间大殿之上,一蒙古贵族打扮的高大男子挥着手里的鞭子辟头盖脸地抽打着,伏跪在地上的正是带队抓人的百户。 “乃木贴儿你这废物,人也杀了,屋也烧了,人呢,我要的人呢?”打人的男人边打边咆哮着。 “属下无能,有负所托,请必阇赤长尽情责罚”乃木贴儿也十分硬气,一声不吭。 “算了,手累,你自去千户所领一百鞭子,我还要去回大汗。”男子扔下鞭子,背着手扬长而去。 丁家后院,丁伯父看着东边冲天的火光摇摇头。 “看到了吗?我若不如此,今日那火便烧在丁家。” 身边的丁应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火光,紧紧握住酒杯,抬起手一饮而尽。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哈哈。”丁应文扔掉酒杯仰天大笑,脸上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帝都,深夜的长安街上,车流缓缓地前行。 小郑是个出租车司机,此刻正开着他的捷达车停在红灯前,有些无聊地看着左边的天安门广场,想着新婚妻子甜美的笑容,心头就是一阵暖意。 液晶指示牌上的数字向下慢慢跳动着,眼看就要换灯了,小郑坐正身体,平视前方,手里一紧,就要提速。 “咦!那是什么?”突然,坐在他身边的乘客惊奇地出声。 小郑闻言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透过车窗,隐约看着前方路面上伏着一个黑影。 “是个人!”两人同时叫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噩梦 冲天的火光照亮黑夜,明亮的刀光闪过,硕大的人头飞起,热血洒在白皑皑的雪地上,鲜艳而狰狞。 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怒睁着, “王忠!”刘禹大声叫着,却发现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一般,什么也发不出。 不远处,妞儿还未长成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身无寸缕,会笑的大眼睛满是惊恐,让人不忍直视。 “畜生!”刘禹怒吼,依旧什么也听不到。 全副武装的军士提着滴血的弯刀,狞笑着围上来,皮靴踩在积雪的地上发出吱呀的声音。 “大郎!”眼前掠过一道身影,飞快地闪向身后,刘禹挣扎着奋力转过头去。 “妾先走一步了,黄泉路上切勿相忘。”两行泪水滑下,身形丝毫未停地扑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 “晚霞!”刘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叫着,为什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满脸虬须的大汉大声呼喝了一句,高举着钢刀向刘禹的头上劈下。 “啊!”眼睁睁地看着刀光劈落,他不由自主地大喊,上身猛地坐起。 “禹子!”身体被人紧紧抱住,刘禹猛力挣扎着。 “是我啊,你怎么了?”听到胖子的声音,刘禹停止了挣扎。 “我这是在哪?”雪白的墙,床,还有身上的衣服,如同梦中的雪地一般。 “xx医院。”几乎没有合眼地守了一夜,胖子有些疲惫。 “我怎么进来的?”刘禹的记忆画面只停留在了那场大火中。 “我也不清楚,接到医院的电话,就赶来了,你怎么进的医院还没来得及问。” “有烟吗?”头疼地厉害,刘禹不知道要如何排解。 胖子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掏出烟连同打火机一块递过去,看刘禹手在颤抖帮着他点燃,顺手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刘禹猛地吸了一口,几乎吸掉三分之一,深深地吞了下去,强烈地刺激感让他猛地咳了起来。 胖子沉默地看着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那根本不叫抽,就是点燃了然后两三口吸尽,长长的烟灰落在被单上,却浑然不觉。 “麻烦你了。”刘禹觉得头疼减轻了不少,仿佛才看到低着头吸烟的胖子。 “发生了什么事?晚霞是谁。”胖子见他平静了些,忍不住出口问道。 晚霞是谁?刘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飞速旋转的身影,还有轻轻的呼唤“大郎。” “一个女人。”刘禹的思绪飞舞着。 “她出事了?是在非洲?”胖子放低了声音。 “我救不了她。”刘禹闭上眼向后靠去,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非洲?差不多吧,那是另一个世界。 “哥们,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你得先养好身体。”胖子叹了口气。 “哪儿能买到核弹?”做什么,刘禹的对手是蒙古铁骑,还是其中最精锐的那一部分,他只有一个人,能做什么? “乌克兰”胖子顺嘴答到,接着就是一哆嗦,这得多大的仇恨!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在病房内抽烟!”推门进来的护士皱眉看着屋内,大声呵斥。 “对不起,护士小姐,我们错了。”胖子赶紧站起身道歉。 “不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吗?”护士走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清晨的阳光透进来,刺得刘禹眯了下眼睛。 “我想出院,帮我办下手续。”刘禹转向胖子。 “出院?你开玩笑吧,昨天才进来,能不能出院得医生说了算,再说你昨天那样,怎么可能这么快好。”护士的语气很快。 “禹子,我也觉得你应该再观察一下。”胖子劝他。 “我没事了,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刘禹的心里像藏了一团火,烧得他无法平静。 没能拗过固执的刘禹,胖子还是去办了出院手续,在医生的要求下,爽快地签了保证书。 急于回到家的刘禹没有答应胖子的陪伴,坚决把他赶回了家。 其实刘禹只是想找个能发泄的地方,那种无法对人言明的痛苦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在地下室里,刘禹用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向墙壁,看着血印慢慢浸透,手变得麻木,直到精疲力尽。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他痛悔着自己的无能和软弱,一直以来为平静的表面所迷惑,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年代。 “为什么?”刘禹仔细回忆着,本来他以为只是那百户的个人报复,可是想着事情的经过。他们根本没想过要杀死自己,他们要抓自己去哪里?为什么要抓自己? 地下室里一箱箱堆砌到天花板的黄金,这是他全部的资本,这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巨额财产,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本来是他的梦想。 可是想到四个无辜惨死的人,刘禹的怒火猛得升腾,复仇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吞噬着心扉,再也无法自抑。 “晚霞,妞儿。”刘禹站起身,紧握双拳走向楼上的卧室,一滴血珠滚落在灰尘里。 sd论坛是一个国内很著名的军事论坛,这里集中了很多充满奇思妙想的人。 包括一天到晚做着穿越梦的家伙,这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整天讨论穿越到某个时代的行动和计划。 穿越到1275年要怎么做才能打下大都城?刘禹用马甲发了个贴子,自己去查阅这一年代的所有资料。 “做梦。”这是沙发的回复。 “1275年,太晚了,除非有很大的金手指,带支军队一起穿之类的,否则绝不可能。”地板还是很理智的。 “限定太死了,一个人,开辆坦克也杀不死几个人。”有地方学习开坦克吗? 看来自己太心急了,刘禹等不了十年,可是短时间根本办不到。 跟贴的人越来越多,讨论也越来越激烈,逐渐分成两派。 暴力党主张在现代采购足够多的武器装备,用最短的时候训练出一支现代化军队。 稳健派则嗤之以鼻,没有工业作基础,后勤保障都无法做到,子弹打完了当烧火棍抡吗? 刘禹拿笔的手血糊一片,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认为有用的东西。 “伤脑筋啊。”不知过了多久,刘禹扔下手里的东西,抚着额头站着身,窗外,雷声隆隆,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令人绝望的年代,蒙古大军的推进如催枯拉朽一般势不可挡,史书上充斥着诸如‘某某畏遁’‘某某以城降’之类的句子。 没有一个地方能坚持超过四个月,半个南中国几乎是传檄而定,最后的小朝廷被赶下了海。 最关键的是没有人才,所谓的“宋末三杰”也不过是忠勇有余,能力平平之辈。 反观对手,忽必烈就不说了,一时雄杰,手下也是能人辈出,就连那宋人降将,反过来攻击旧主也是凶狠异常。 宅男刘禹仰天长叹,自己这种吊丝,除非突然获得太祖那种超能力,短时期内,实在看不出有成功的可能。 可就算是太祖,从图书馆管理员成长为一代天骄也用了好几十年。 “穿越大神啊!赐予我力量吧。”刘禹对着暴雨怒吼,回答他的是一道跃目的闪电。 春节已经临近,坐在回家的动车上,刘禹的脑海里仍然在回想着各种方案。 芜湖,鲁港,再过一个月,避开两淮防线‘浮汉入江’的蒙古军就将和宋军主力展开关键一战。 听着列车员甜美的报站声,刘禹看向窗外,阡陌纵横,高架横江,已经没有一点古战场的影子。 晋陵在望,刘禹背起简单的挎包,随下车人流缓缓走出车站。 整个春节,刘禹都宅在家中陪伴父母,慢慢地,睡眠也恢复了正常,噩梦不时也会有,但已经不像前段时间的那么频繁。 虽然极力掩饰,细心的父母还是觉察出异样,儿子连电话都没往外打一个。 “不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吧?”刘母一边嘀咕,一边撺掇刘父去打听。 吃完晚饭,刘父叫上刘禹去散步消食。 晋陵,前临长江,后依太湖,两人走在沿湖路上,远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来,陪我坐坐。”走了一会,刘父找了路边一排石椅坐下。 刘禹坐在一旁,看着天边落日映照在湖面上,金光闪闪,不由心中就是一叹。 “和晚霞吵架了?”刘父拿出一根烟递给他。 刘禹接过来一看,是自己买回家的苏烟金沙,100块一包,他知道父母有钱也舍不得买。 拿出打火机给父亲点上,看着火苗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父亲的话。 “年青人,吵吵闹闹地很正常。”刘父见他不想说,也没勉强。 “爸,你年青的时候遇到过什么坎吗?”刘禹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问了句。 “要说坎啊,当初和你妈结婚的时候,你外公家死活不同意算是最大的一个坎了吧。”刘父笑笑说。 “那后来怎么成的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呗。那时候的人都很单纯,就想着两人能在一起,最关键的是你妈的心很坚定。” “那你这辈子有没有碰上生死攸关的时候?”刘禹吐出一口烟雾,心里很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倾吐。 “178岁大的时候,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时候也没有学上,凭着一腔热血,坐上卡车就走了。”刘父奇怪地看了刘禹一眼。 “我们去的是贵州山区,虽然没有北大荒那么远,却也是穷乡僻壤,每天干得都是重体力活,开山,修路,炸石,挑土。” 刘父讲的故事很长,里面有友情,爱情,还有恩情。所谓友情自然是指‘一起下过乡’,爱情应该是父亲的初恋,当然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开花结果。 恩情则是一个舍己救人的故事,刘父所在的连在一次放炮开山任务中,年轻的连指导员为了掩护他们几个,用身体挡住了哑炮爆炸所飞溅起的石块,自己却壮烈牺牲。 “张指导员才28岁,婚都没结,就这么去了,家中还有一个没成年的小妹。”说到这里,刘父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 看着沉默下来的父亲,刘禹知道他想起了回城时的艰难,可能其中还有那段埋没了的恋情。 “其实吧,我们这一代相比你们来说,是不幸的,因为国家的动荡。但也是幸运的,因为那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年代。每个人都充满理想,而这些是现代这个社会最缺失的东西。” 突然,刘父的声音变得高冗而激昂。 “如果有一天我要做的事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我应该去做吗?”刘禹问出了想问的话。 “相信你不会做犯法的事,既然这样,那当然要去做。只不过,要注意安全。”刘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问他想做什么。 谨小慎微了20多年,刘禹决定要冲动一把,就算不成功,至少自己曾经努力过。他看着远处的湖光,目光异常坚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丰乐楼 g7382次动车上,刘禹在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回想着整个计划。书屋 好不容易过完了元宵节,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出发了。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有着“天堂”美誉的余杭。 从晋陵到余杭有200多公里,动车需要2小时多一点。虽然离得很近,他却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 美丽的西子湖畔,尽管气温不高,游人还是很多。刘禹拿着一份地图,走在湖边,微风吹来,垂柳依依。 这是一份南宋临安府古今对比图,是他在网上能找到的最清晰的版本,刘禹需要靠它来寻找一个相对可靠的穿越点。 南宋时期的临安所辖人口超过120万,是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小小的府城内挤进了差不多50万人,想找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点何其难也。 城里不必指望了,城外附近对于两个时代来说都算得上繁华之地。更要命的是,左近的县市也都差不多,苏杭从古至今都是人口繁密的好去处。 “花港观鱼,柳浪闻莺,断桥残雪。”刘禹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地图上标注的西湖十景名字。 “曲院风荷,苏堤春晓苏堤春晓,苏堤春晓,苏堤。”有了,这不就是上佳的穿越点嘛。 苏堤南起南屏山麓,北到栖霞岭下,全长近三公里,它是苏轼任杭州知州时,疏浚西湖,利用挖出的葑泥构筑而成的。 后人为了纪念他治理西湖的功绩将它命名为苏堤。此后,明代时期又有所增益,最后形成现在的样子。 关键的一点是它的位置没有变动,最多是宽度有所不同。 走在这条平均宽36米,贯穿西湖南北风景区的林荫大堤上。寒冬刚过,杨柳吐翠,艳桃灼灼。 远处长堤延伸,六桥起伏,湖波如镜,桥影照水,鸟语啁啾,好一派美不胜收的江南春色。 走了许久,眼看着栖霞山已经遥遥在望了,刘禹来到一株柳树下,放开背包,准备更换装束。 一件暗花青色圆领直裰,一条仿古玉带束住腰身,再吊上一根丝缕结就的玉环佩饰。一顶双结软裹幞头,将巾的两脚系结在头上,另两脚则结于脑后。 再随便穿上一双黑色某宝货手工布鞋,穿戴完毕,拿出一面镜子一看,一个风度翩翩的古代仕子便新鲜出炉了。 不时有三两游人从旁边经过,也不以为然,只当是某个汉服爱好者在玩自拍。 刘禹抬头看看天色,落日慢慢西沉,他现在要等待的就是天黑。 又过了一会,四周的灯开始点亮,游人已经不见踪影,刘禹四下看了看,是时候了,他走到堤中央,轻抚手链,一个白色光圈慢慢形成。 刘禹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走了进去,不一会,连人带光圈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天哪,你看清了么?”一对情侣从黑暗中现身,女的掩口惊呼。 “如果不是我们眼花,那就肯定是在变魔术。”男的目瞪口呆。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了一个光环,难道有鬼?”不得不说,女人的想像力要更丰富些。 “赶快走吧,真邪门。”男的理智地拉着女人离开,女人仍然回头望向那片空地,那上面明明什么也没有。 刘禹下意识地抱住一棵树干,他穿过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差一点儿就摔进湖里。 “见鬼。”定睛一看,居然是堤边,这误差,会要命的。 走到路中间站定,拍了拍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肝,差点儿自己就要荣登最悲催穿越者的榜首了。 13世纪的西湖,空气中带着花香,刘禹猛地吸了一口,好闻。还好,虽然不像后世那般灯光灿烂,但也绝不是漆黑一片。 远处湖边,仍有点点红光,而湖面上,几艘画舫缓慢航行着,桅杆上挂着一串串的灯笼,丝竹之声随风传来。 脚下的土地有些软,完全没有水泥地那种硬邦邦的感觉,还好没有下雨,否则肯定是泥泞一片。 顺着路走着,刘禹还是有点担心,害怕从哪个黑暗穿出拦路的劫匪。慢慢地灯光越来越近,范围也越来越大,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穿过恍若后世夜市一般热闹的街道,就看到路左临湖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在无数灯笼的照映下巍峨耸立。 丰乐楼,临安府的地标性建筑,主楼只有三层,整体高度却超过后世的七层小楼。 楼建于丰豫门外,此门旧称‘涌金门’,是绍兴年间高宗赵构所改。这丰乐楼原来叫作‘耸翠楼’,南渡后为了纪念京师汴梁那座著名的建筑改为现在的名。 淳佑九年,时任临安府尹的赵与筹嫌原楼规模过小,撤置原地重建,这才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想起大都德庆楼也高三层,却比这楼要矮许多,刘禹定脚看着,一面书有“丰乐楼”三个朱红大字的门牌高悬门上。楼身飞檐画栋,珠帘锦绣,楼内笙簧缔绕,鼓乐喧天。 门前上下首立着两个人,头戴方顶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沫,叉手而立。见客来皆作揖为礼,口称“请入内”。 此时已经入夜,一楼大堂仍然热闹非常,刘禹也不作停留,抬脚便上了二楼。 只见二楼一道宽阔的走廊直通南北,两旁被隔数个隔间,这就是后世‘包房’了。每个隔间门口都站着一个酒保,青衫小帽,感觉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家丁。 刘禹找了间临湖的,在酒保恭敬的开门中走了进去,推开两扇窗户,黑夜下的西湖上点缀着红色的灯光。 “官人却是来得晚了,要说观景,还须白日。”年青的酒保站在桌前笑说道,一口汴京话中杂着本地杭语。 “也罢,有何吃食,且报上名来。”刘禹开窗不过是为了通气,只是天气还有些冷,屋里又没有暖气。 “曹婆肉饼,薛家羊饭,梅家鹅鸭,徐家瓠羮,郑家油饼,王家奶酪,段家熝物,石逢巴子肉, 宋五嫂鱼羮,羊肉李七儿,酪房王家,血肚羮宋小巴,这等尽有,不知可入得口?”酒保随口报出一串菜名。 “先上个锅子,再上四色吃食,四色果子,四色从食,四色凉水并新酒一壶便可。”听得刘禹头大,只能自己点了,好在大都呆了几个月,规矩还是略懂的。 “官人稍待片刻。”酒保唱了个诺便下去张罗了,刘禹的一口晋陵方言还是很好听懂的。 不多时,酒保端了几个盘子上来,盘子里盛着各色果子,放眼看去,不过糖酥蜜饯之类,不过看那盘子白闪闪的,竟是银子打造。 “官人可要点花牌?”酒保又问道。 “不必了,楼里可有通庶务的闲人,有便唤一个来。”刘禹知道所谓花牌,就是陪酒女伎,丰乐楼是官办酒楼,楼内伎女是不卖身的。 刘禹丢了块蜜枣进嘴里,甜丝丝的,和后世并无太大差别。 片刻功夫,门被推开,一个清瘦人影进得门来,纳头便拜。 刘禹唬了一跳,心说自己没散发霸王之气啊,这光环开得大了读者不会答应的。 看了看来人,头戴儒巾,玉色长衫,手执一把纸扇,竟是一个仕子。 “官人恕罪,某来得唐突。”来人抬起头来,面容消瘦,面带笑容。 刘禹心知这便是酒保招来的闲人,抬手指指桌旁高凳,那人也不客气,一拱手施施然坐下。 “未知兄台如何称呼?”刘禹用方言问道,眼下两国正交战,北音还是收起来的好。 “某姓孙,家中行七,叫某孙七便可。官人可是常州人氏?”这孙七换了种语言,听上去竟然和刘禹的有些相似。 常州,正是晋陵在这世的名称,隶属两淅西路。 “正是,七哥儿莫非也是?”刘禹听着有些不同,但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家乡一带的语言。 “某家居宜兴,可不也是。”宜兴,后世距晋陵40多公里,在这个时代,正是属常州所辖,也可算是老乡了。 待到酒食上来,两人几杯下肚,立刻熟络起来,这孙七竟然还是个落第秀才。 “朝中如今如何了,贾相公还在府中么?”刘禹舀了一勺鱼肉,慢慢地咀嚼,味道酸酸地,有点后世醋鱼的味道。 “嗨,说来就晦气,如今还不是纷扰不休,整日里互相攻讦,全然不顾鞑子都打到哪了。”不得不说,市井闲人终日打探各种信息,有时候消息还是很准的。 “那‘蟋蟀’相公,早几日便领兵出征了,听说是闻知刘整死讯方敢动身。”刘整,早年降蒙,后来为攻宋积极建言献策,襄阳落城便有此人很大功劳。 “蟋蟀”相公,便是贾似道,先帝度宗对他言听计从,以“师相”呼之,擅权十多年。史书一直认为,他是南宋灭亡的最大败因。 听到贾似道已经出兵,刘禹知道时间很紧了,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更,他要找的人也会很快离京。 “七哥儿久在行在,对这临安府应是很熟了吧,是否听过一人?”刘禹的左手拿着那个酒壶慢慢转着看,竟然也是个银器,做工十分精致。 “嗯,官人但说,若某不知,也能为官人打探到。”孙七见刘禹说得郑重,停下著看向他。 “曾任兵部尚书、荆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如今应该赋闲在家的汪公讳立信的,七哥儿可知?” “某道是谁,瞎学士,如何不知。官人欲寻他府第么,某可带往啊。”孙七笑道。 “喔,汪学士还未起复么?某确有事寻他,七哥儿既知道所在,明日可否带某前往拜访?”刘禹放心了,人还在就好。 这汪立信因为目微眇,曾被贾似道骂作“瞎贼”,看来这事也街知巷闻了。 “不知官人下榻哪家客店,某明日去寻。” “实不相瞒,某方到临安府,还未投店。七哥儿可有相熟的介绍,干净清静的便可。”看看天,这会黑得透了,人生地不熟的,刘禹也不知道这附近哪有客店可住。 “这个么,附近倒是有家,名唤王婆店,店虽不大,倒也干净。”孙七低头想了想说道。 刘禹不再多问,只是劝酒吃菜。他自己就中午吃了点,现在也很饿了。席间孙七不停地说些临安传闻,语言幽默,倒也没有冷场。 酒饱饭足一算帐,一桌酒菜要三贯,此时的会子关子都已经失去信用,唯一流通的铜钱数量又不足,对金银的禁令已基本上形同虚设。 拿到刘禹给的银锭,丰乐楼的掌管十分高兴,酒楼本来就是官营,收银子根本不需要报备,况且这银子的成色如此之好。 孙七看他的手笔,更是殷勤。跑前跑后地很快便办好了住宿,刘禹看那房间虽然有点小,被辅什么的还算是干净,也不在意,与孙七约好了第二日午时相见,便洗洗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行在见闻 绍兴八年,南渡后的宋室将杭州改称临安府,是为“行在”,表面仍称汴梁为京师。书屋0小}说+网实际上已经当成都城在建设,临安也成为南宋的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扩建后的临安府南倚凤凰山,西临西湖,北部、东部为平原,城市呈南北狭长的不规则长方形。 皇宫则独占南部凤凰山,整座城市街区在北,形成了“南宫北市”的格局,而自宫殿北门向北延伸的御街贯穿全城,成为全城繁华区域。 午时三刻左右,睡足了的刘禹精神百倍地在帮闲孙七的带领下,自丰豫门进城,走进了这座江南水乡城市。 在心里和大都城比较了下,临安府显得十分纤细,城墙高67米左右,看上去远不如大都城那般雄壮。 进门左手是引西湖水而成的人工湖,涌金池。右边则是官署区,临安府,府学,太常寺,秘书省等都在此区域。 往前略走几步,一座拱桥跨河而立,刘禹信步而上,只见桥下河水清澈,缓缓流动。河面舟辑相交,乌棚船往来不绝。 “此桥名为三桥,是这菜市河上第一桥。”孙七见他饶有兴致,出口介绍道。 “噢,这便是菜市河么。”这河刘禹是知道的,后世改名为东河,最后都是通往京杭大运河。 过桥再往前行,便是有名的“御道直街”了。这条街长过十里,又称“十里天街”。 走过岔口,整条御街的形状便完全展现在眼前。宽度足有20多米,路面以巨大石板辅就,平整无比。 街边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于两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道,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也就是路障栏杆。 杈子里有砖石辅就的两道排水沟,外侧则值有许多树木,桃李梨杏之类的,竟然全都是果树。想像日后花果开结,飘香十里,那是何等的风景。 “官人这边请。”孙七抬手指向岔路口的左手边。 御街两旁,前市后坊,沿街密密麻麻的店辅一家挨着一家,呼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自和宁门杈子外至观桥下,无一家不买卖者。”这是梦梁录当中的记载,如今活生生地在刘禹眼前。 “这是教睦坊,坊内多有高官显贵,又称狗儿岭巷。”此时的坊已经不像前唐一般有高大的坊门,主要是因为宵禁制度的废驰,居民夜出玩耍已成常态。 “此处为‘大瓦子’,虽不如‘北瓦子’那般大,却也有七八个棚儿,内中李七儿羊肉,味道极好,官人趁便时不妨一尝。” 瓦子,又称为‘勾栏舍瓦’。就像是后世的娱乐中心,里面各种表演,歌,舞,杂剧,说书,影戏等等。种类繁多,当年名震京师的李师师,便是勾栏红伎。 见刘禹对这个兴趣不大,孙七便引他继续前行。一路走过去,积善坊,里仁坊,然后便到了一处所在。 “官人请,汪学士便住在此坊之内。”孙七停下脚步指向后面。 刘禹顺着方向进去,只见口子上立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定民坊”三个字。 坊内各户都是朱门高墙,门口则有家仆束手而立,一看就是官宦人家聚居之地。 两人进去四五户人家,孙七带着刘禹走到一处大树底下,指着不远处一处院门说道“官人请看,那处便是汪宅。” 刘禹抬眼看去,正门三间三架,朱油漆面兽首锡环,两排粗大的门钉,门阶前摆着几个寄马石墩,一个青衫老仆拿着个大扫帚在扫街。 “官人可将‘门状’交与那老仆,某就不便相陪了。”门状,就是后世所称的“拜贴”。贸然相访,人家是不会随随便便相见的。 “还要相烦七哥儿一事。”刘禹一拍脑袋,没准备这个啊。想要马上写一张,可是自己的毛笔字见不得人的,虽然也下苦功练过,可到现在也就名字写得像那么回事。 “但说无妨。”有事好啊,帮闲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前些日子不慎堕马伤了右手,如今提笔无力。不知可否劳烦七哥帮某书写一张门状?”孙七是个秀才出身,书法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此事易尔,且待片刻。”原来是这事,平日里孙七也经常帮人写信,状纸什么的,这点活当然不在话下。 刘禹告诉他自己的名讳,见他走出去,估计是去寻笔墨店了。背着手慢慢地来回踱着,打量周围景色。 虽然还是有些冷意,不过新枝发芽,春意渐渐地近了。远处不知哪处大院高墙之内传来娇笑惊呼之声,古代的深闺女子娱乐还是太少了,一个简单的玩艺就能乐成这样,想不宅都难。 “墙里千秋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刘禹低声念着这首苏轼的蝶恋花,想不到豪放大家也有此清新婉约之作。 过了一会,孙七拿着一封书信一样的东西过来,刘禹接过来一看,有点像后世的卡片,封面上写着“常州庶人刘禹”字体很大,几乎占满整个封面。 打开里面则着“后学末进,谨祗候参,敬谒学士,伏听裁旨。谨牒。德佑元年正月乙丑庶人刘禹牒”。字体方正,刘禹满意地点点头。 “多谢官人,但有所请,只管招呼。”孙七接过刘禹给的银锭,也很满意,这可是足足十两,而且不是会子关子那等废纸。 刘禹目送孙七走远,方才转身朝那朱漆大门走去。脚步不急不缓,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 “老都头。”本想称呼“老人家”,但看那老仆精神矍铄,走动有力,手指健硕,关节粗大。应该是从军伍退下的老卒,故而换了个。 “这位公子,唤某不知何事?”老仆停住柱着大扫帚打量刘禹,眼睛眯着,难道这近视也能传染? “某自常州来,欲谒见汪公,还请通传一声,不甚感谢。”刘禹自袖中取出“门状”,连同一锭一两的银子一块递过去。 “公子稍候。”老仆接过门状和银子,也不多话,转身进了偏门。转过照壁,前堂,正要走过穿花回廊上就见对面过来一人。 “今日有人投门状么?”说话之人四十许年纪,青帽皂衫,样貌清瞿,颌下一缕青须。 “好叫大郎得知,确有一人,自称常州人氏,欲见使帅。”因汪立信曾任制置使,军中多以“使帅”呼之。 “噢,是个白身?”这位大郎,正是汪立信长子汪麟,如今也无差遣。 想起自家老爹从得罪贾相公被罢黜后,鲜有人来拜访。这个庶民不知道有何事,通关节之类的也帮不上啊。 “既是如此,且交与爹爹处置吧。”汪麟摇摇头,把贴子还与老仆,自顾自地走了。 刘禹心中有些忐忑,他与人家素不相识,又非同乡,这样贸然相访,很是唐突。若是被拒,也是意料中事,只是时间紧迫,他已经等不起了。 “多谢老都头。”听到老仆出来叫自己进去,刘禹露出欣喜之色,拱手便施了一礼。 汪立信其实是无聊地有些好奇,这个素未听过的白身找自己究竟有何事。待看到刘禹走进来,打量之下但见其人仪表不凡,相貌堂堂,不由心生好感。 大礼行毕抬起头来,刘禹看到的是一张沟壑纵横满目沧桑的脸,面前的老人须发皆白,头上懒懒地梳了个髻子,随意地穿了根木簪子。 一袭土色交领大貉松松地披在身上,一双光脚上踏着两只木丌,背着双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微眯的眼睛透出一丝精光。 “小友叫”汪立信抬头思索着,似乎想不起来了。 “小子姓刘名禹,字子青。”刘禹恭敬作答,字是自己想的,古人冠礼之后都要取一个。 “刘子青,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么?”汪立信一口的淮地方言,好在刘禹的家乡隔江便是淮东,听起来不算费劲。 “正是此意,汪公高明。”刘禹小小地恭维了一下。 “坐吧。”两人分宾主坐下。 “好茶!”刘禹见几上放了盏茶,也不客气,端起来吹吹气,抿了一口,走了半天路,他的确有些渴了。 “喔,好在何处?”汪立信戏谑地看他猴急的样子,笑笑说。 “入口清香高爽,滋味鲜醇,再看这汤色清澈透亮,叶底绿嫩明亮。好一个六安瓜片。”刘禹其实也不懂茶,不过事前做过功课,知道汪立信的家乡产这个。 “乡人所带,吃得顺口罢了。”听到刘禹的赞誉之词,汪立信也深以为然。 “那个,子青,来见老夫不知所为何事?”看刘禹确实有些饥渴,待他再喝一口,放下茶盏,才开口相问。 “小子今日前来,特为恭喜汪公。”刘禹正色答道。 “喔,喜从何来?”汪立信微怔,确是有些风声传出,不过这个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喜嘛,自然是恭喜汪公得遂已志。”刘禹冲着他一拱手。 “还有其二?”汪立信有些诧异。 “自然,这二嘛,吾观公自今后,再不复此闲云野鹤徜徉安逸之日了。”刘禹神神道道地说。 汪立信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其实刘禹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这么说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而且也不够高明。所为者,是希望能博老人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瞎贼立信 汪立信,江南东路徽州婺源人,幼时随叔祖迁居淮西安丰军六安县。淳祐六年才考中进士,那一年他已经45岁了。 咸淳九年,也就是刘禹开始穿越的前一年,坚守了六年的襄阳终于陷落。 累官已经升至兵部尚书、荆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的汪立信上书贾似道,献上守江二策。而这时,他的年龄是72岁。 这两条策略通俗点来说就是,要么你贾相公就整顿兵马,沿江设防,积极备战,要么你就释放扣留了多年的使者郝经,奉上岁币纳贡求和。 文章的最后更是说如果什么都不做,不如干脆投降算了,黎民百姓还能少受点兵灾。 并且他开篇就直接指出“今天下之势十去八、九,而君臣宴安不以为虞。”,对国势已经不抱希望了。 先不论方案是否有效,至少表明了一个积极的做事态度,在刘禹看来,这些策略相当务实,这也是他登门拜访的原因。 带领大军灭亡南宋的元丞相伯颜则对这二策有很高的评价“宋有是人,有是言哉!使果用,我安得至此。”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大器晚成的正能量典型。 看着上首74岁老人的斑斑白发,刘禹在心中斟酌着用词,旨意很可能随时会到,他必须要在这之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才不会有趋炎附势的感觉。 “子青小友何以教我?”汪立信止住笑,缓缓说道,这个小子倒是有趣。 “汪公说笑了,公之前岂敢妄言。然”刘禹顿了一下。 “公曾有言‘天下之势十去八、九’,如今元人大举南下,京湖已失大半,这大势尚有几分?” “贾相公已兵出临安,子青莫非不看好此行?”出兵这种机密军事,在临安府却弄得街知巷闻。 “某昨天方至临安,便已闻之,这城中不知多少元军探子,岂能无知。原本还有三分胜算,如今只恐不过一成。”刘禹摇摇头。 “喔?子青竟以为还有一成胜算,算从何来?”汪立信来了兴致。 “请借此桌一用。”刘禹拿起一个圆筒走到当中的大桌前,一面把桌上的东西搬到边上。 汪立信不知道他的用意,命侍候的家仆帮忙,就见刘禹打开圆筒的盖子,拿出一卷纸来。 “这是舆图?”汪立信凑近看着展开的一边。 “京湖,两淮,两江,两浙各路地形图。”这地图是刘禹从网上下的,专门找做广告的印刷,又大又清晰,是他准备打动汪立信的第一利器。 “且慢,随老夫来。”汪立信赶快阻住刘禹的动作,带着他往里走。 刘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跟着老人进去,汪立信走得很快,似乎有些心急。 进得屋内,才发现这是书房,左边窗户旁边一张长桌,上面放满笔墨等物,沿墙壁高大的书柜直接屋顶。 书桌后面的壁上挂的却既不是题字也不是书画,而是一张很大的地图,刘禹一看,差不多就是自己这张图的范围。 “速去抬张大些的桌来,就用尔等吃饭之桌罢,速速。”汪立信一摆手,吩咐下去。几个家仆转头急走,脚步齐整,队形不乱。 不多时,一张很大的圆桌被四五个人抬进了书房,在当中空地放好,汪立信便他们守在屋外,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见。 看他的举动刘禹在心里点了个赞,做事严谨,果断干练,怪不得这么大年纪还要被朝廷起复。 将带来的地图辅开展平在圆桌上,彩色的线条,密密麻麻的地名标注,详细的地形地势立刻吸引了汪立信,他几乎是将身体趴在了地图上。 “汪公莫急,先试试此物。”刘禹叹了口气,拿出他准备的第二件利器,一幅老花镜。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刘禹推测不外乎两种,年纪大了老花眼,考虑到汪立信的高龄,这可能性最大。也有可能是高度近视,为此刘禹也准备了两幅分别是800和1000度的近视镜。 “咦,此物”汪立信接过老花镜,举到眼前一看,事物似乎清晰了不少。 “此物名为‘助目镜’,无色水晶所制,对公的眼力或许有所裨益。”刘禹又开始抢注冠名权了,他对剽窃诗词没啥兴趣,却喜欢干这些事。 “好东西呀,善,大善!”在刘禹的指导下戴上老花镜的汪立信高兴地连说道,看得出,被这个折磨得太久了。 刘禹都怀疑,后来老人的轻生举动是不是和这个有很大关系。看到老人现在的表情,知道这是真心高兴了。 “此物价值不菲吧,只管说来。”高兴之后,汪立信想到对方不过是首次相见,不知有何求。 “专为汪公所制,今日前来,确有所求。”刘禹一脸郑重。 “所求者,唯汪公能有所振作,则是朝廷之幸。”刘禹缓缓说出来,看着老人的表情从凝重慢慢变成无奈。 汪立信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已经想着,若是心不大,举荐给朝堂也没什么。真无所求还是所谋者大,自己眼下还是一闲人,有什么可为对方谋的? “汪公请来看。”刘禹走到地图边上,指着一处说,他也没指望人家就这么放下戒备,感激涕零。 汪立信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鄂州,汪立信曾任湖北安抚,京湖制置使,对这一带很熟悉。 “伯颜七月出大都,九月于襄阳会诸师,三十余万人,蒙古与色目部不过五万余,汉军及新附军超过二十五万。十月,大军趋郢州,不克,绕城而过。 随即连克沙洋,新城。十一月,知复州翟贵以城降。十二月,直下鄂汉。反观大宋,淮西制置使夏贵以战舰万艘据要害,都统王达守阳逻堡,京湖宣抚朱祀孙以游击军扼中流。 军不可谓不盛,兵不可谓不勇。先锋程鹏飞身被七创尤自死战,都统王达战至一兵一卒与城谐亡。但那夏贵朱祀孙之辈却丧胆而遁,最后全线皆溃,局面再不可收拾。 庚申,知鄂州张晏然、知汉阳军王仪、知德安府来兴国,皆以城降,程鹏飞以其军降。荆湖防线洞开,江汉以下再无险可守。” 刘禹一边解说,一边在心里长叹,在这之前,宋兵还能据城以守,沿水而战。随着大规模投降潮的到来,元兵已经在各个方面全面占优。 “夏贵此人老夫知之甚详,当年援襄阳之役,出力甚多,也能死战,惜乎如今比老夫还老,不复当年勇矣。”汪立信悠悠而道。 这夏贵也算是个奇葩,活了83岁,前80岁贡献给了大宋,最后三年晚节不保,失去了成为英雄的机会,当然,他降的时候临安朝廷已经先投降了。 “鄂州之役后,伯颜留下阿里海牙攻荆湖,自将大军沿江东上。正月,沿江制置副使、知黄州陈奕以城降。旋即以书招降蕲州安抚使管宗模。 兵部尚书吕师夔,知江州钱真孙,知南康军叶阊,殿前都指挥使、知安庆府范文虎亦奉书纳款。丁未,元军趋池州,都统制张林以城降,权通判州事赵昴发与其妻自缢死。 汪公看看,这才间隔不到一月,元军便已攻入江东。”这种推进速度,简直就是全体军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节奏,刘禹实在是无语。 “那陈奕老夫当年就知其有异志,奈何贾相公不许。至于那管宗模,吕师夔,钱真孙,叶阊,范文虎之辈,皆是吕氏子弟部属。 倒是那赵昴发,只记得做事颇为勤勉,是位干员,没想到忠义若此。”汪立信长叹道。 “京湖一失,两江就难保了,贾相公此番帅众而出,我料不出这处。”刘禹手指下移。 汪立信一看,正是芜湖,点点头说“大军当集结于此,逆江而上,多半会与元人相遇此地。” 刘禹看向汪立信所指之地,拂手而拍,大赞道“妙啊!”,汪立信所指之地为铜陵,史上所载丁家洲之战,正是发生在下游不远处。 “子青方才所说贾相公有一分胜算,愿闻其详。”汪立信看向刘禹。 “吾闻伯颜此来,只带了十万余人,如汪公所料不错,两军应当相战于江上,如贾相公能亲督大军于前,众将不惜效命于后。或能一挫元人锐气也未可知。” 刘禹这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就算假设成立,以伯颜的用兵,此战也必败无疑,将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子青如何得知伯颜只带了十万人?”汪立信紧紧盯着刘禹。 “某家行商各地,这等消息不难得知。”刘禹的神情有些落寞,知道过程却无法改变结果。 “十万人,十万人,唉。观伯颜用兵,奇正相辅,难觅破绽,手下部卒又能用命。”汪立信抬头思索良久,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胜算。 “若贾相公果然落败,公待如何?”贾似道所率的这十三万人是大宋最后的精锐,一旦尽丧,亡国只在旦夕之间了。 “还能如何,死国耳。”汪立信声音不大,却含着一种坚定。 “如此小子便有用处了,请汪公准许,小子想为公寻一江南清净之地如何?”刘禹手指一地看向汪立信。 汪立信一错愕,低头一看刘禹所指之处,抬眼相视,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声音在屋中回荡,久久不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金氏兄妹 任命汪立信为端明殿学士、沿江置使、江淮招讨使的制书送到府上的时候,刘禹正和汪立信在书房中讨论眼下的形势。 自昨日一席谈话之后,刘禹便被汪立信邀入府中,住进客房,而府中的下人们都称呼他为“先生”。 还以为要焚香淋浴摆香案什么的一通折腾,结果汪立信听了下人禀告,很淡定地摆了摆手就算知道了。 “又非出自中宫,亦非两府亲来,无须管它。”看刘禹一脸诧异,多解释了两句。 制书是汪府大公子汪麟送到书房里来的,汪立信打开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到桌上。刘禹好奇地拿过来一看,就跟后世的委任状差不多,没有多余的废话,可见事态已经很紧急了。 “子青,就烦请屈就幕中主管机宜文字如何?”这一刻汪立信已经变身为一方大员,虽是商量的口吻,但语气几乎就是命令。 “但有所遣,无所辞也。”刘禹也站起身恭身一揖,神色肃穆。主管机宜文字,也就是个参谋赞画之责,却是正式的职官,许多帅臣都曾任过此职。 “麟儿,你也随为父出发,暂充书写机宜文字吧。你即刻持吾之书信前往枢府,调一部禁军听用。”汪麟恭敬作答,转身离去。 上下级一分,说话不免就有了拘束。刘禹知道老人的作风,雷厉风行,估计即日就要出发,还要去和家人话别,也拱手告辞,推说要回房收拾行李。 汪立信的官职中,端明殿学士是品秩级别,正三品,沿江置使江淮招讨使是差遣,招讨是实际职能,具体的任务按制书所说,就是以建康府的府库资财募集兵士以援救沿江的各州县。 随制书还送来了官服印信,刘禹看了一下那枚硕大的帅印,黄色不知什么品种的玉石雕成,首部雕着一个虎钮,底面上四个篆文大字“招讨之印”,侧面则刻着“德祐元年文思院铸”。 而刘禹自己的这个主管机宜文字虽然是帅臣自行征辟,却也是要报备吏部,有资格日后叙功的。论品级大致也就八九品,属于统治阶级的最底层。 整个一天汪府都显得十分忙碌,但刘禹看到的情形是,人来人往,并无喧嚣,显得忙而不乱,就连原本以为的女子啼哭之声都没听到,可见平日治府之严。 “来来,子青,本使与你引见一位同僚。”晚饭时分,刘禹去混饭吃的时候就见桌上多了一位未见过之人。 “这位便是此行禁军统领,广捷军都指挥使金明。”听到汪立信的介绍,刘禹看着眼前这位雄壮的大汉,一身寻常打扮,站起身比刘禹还高大半个头,目测超过一米八。 这位也是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物啊,比写汪立信之子汪麟的文字还要多上一些。刘禹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向金明走过去。 “金指挥,久闻大名,何幸之哉,某先干为敬。”刘禹举起酒杯一敬,仰头一口而干。 “这位是刘禹刘子青,目下充任总管机宜文字。”汪立信看金明有些无措,给他介绍道。 “刘机宜折煞某了,某乃是个粗汉,当不得当不得。”金明没想到刘禹这样客气,实在一头雾水,自己根本不认识他啊,但在军中日久,也知道能充当机宜的都是长官的亲信甚至是亲属。 “哪里,乍见一位好汉,有些俯仰之情,到叫诸位见笑了。”刘禹见汪立信一众人也有些诧异,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忙解释道。 “哈哈,坐,都坐。”汪立信招呼大家一一坐下,桌上除了刘禹和金明,其余都是汪立信子侄。一顿饭下来,虽然也有推杯换盏,可能是因为要分别的缘故,比较沉闷。 饭后,汪立信把明天几个要出发的人召到书房,围着刘禹带的那张大地图商讨行军事宜。这等军事上的具体事务刘禹就插不进嘴了,只能站那里听。 而那金明也不愧是史书所载汪立信的爱将,指着地图不停地述说,何处扎营,日行多少里,前中后军如何分置,各军之间如何联系,何时派出探马,都布署得井井有条。 第二天大清早,刘禹随汪府众人自钱塘门出城,走了十多里方才和等待的禁军相会合。看到来人,原本坐于地上的军士们马上站起来列队,以百人一列,分作五列。 范阳笠,大红色鸳鸯战袄,腰缠布袴,系着一条都管皮,脚下踩着革靴,手执长枪,也有背着弓弩的,五百人中大概有一百左右。 这队禁军身量都颇高,基本上都过了一米七,体形也算雄壮,只不过个个都是满脸风霜,年龄估计有些大。 “无法,青壮精锐都叫贾相公带走了,就这些,某还花了些气力,最大也不过五五之数而已。”金明看刘禹摇头,在他耳边解释道。 刘禹闻言吓了一跳,55岁,都到了退休年龄了,传说禁军中最老的有八十岁,看来不虚。 宋朝和后世的明清不一样,明清时的军队吃空饷,编制都是不满员的,有些甚至只有纸面上的三四成人员。空出来的军饷都被上官们分了。 宋朝正好相反,他的军队存在着冗员的问题,也就是超编,以禁军为例,常常要超出二三成,而多出来人员的都被上官们当成奴仆用了。 突然,刘禹的目光注视到一个人,这个人是站在最后一排的,并不容易看到,只是他实在有些矮,大概只有不到一米六吧,站在一群一米七几的人群当中就显得另类了。 走过去仔细一看,那人眼光躲躲闪闪,低着头。刘禹来了兴趣,围着他左看右看,那人被看得烦了,抬眼一瞪。刘禹见他颈下平平,顿时就明白了,含笑走开。 就看汪立信站在阵列之前,举手道了声“辛苦”。也没见做战前动员什么的,整个队伍就开始出发了。 刘禹跟着汪立信走在后面,他不会骑马,只能坐在马上让一名军士牵着走,好在广马体形小,性格也很温顺,坐着倒也很舒服。 他们这一行人的后面是辎重马车,十几辆马车上装着甲械器具,还有就是行军口粮。 刘禹坐在小马上举目四顾,这是一条修得极好的官道,硬质夯土铺就,又宽敞又平整。两边种着各种大树,边上还有深深的排水沟。沟两旁则是一块块方正的水稻田,还没有开始春耕,稻田里只有一道道光秃秃的沟壑。 金明缀在前军的后面,低着头和人说着话,刘禹一看,正是方才他注视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玩木兰从军。 “金明是老夫旧将,十多年了,记得还是知鄂州的时候,他来投军,还带着个小妹。喏,就是正和他说话那个,两人相依为命,感情极好。”汪立信见刘禹盯着金明看,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原来如此,某还以为本朝男子死光了,要个弱质女流上阵拼命呢。”刘禹哈哈一笑,他也只是好奇,并没有想多管闲事。 “你这粗汉,老夫与你如何说的,你怎得还带她出来,还混进了禁军,成何体统!”汪立信把金明唤到跟前,一通训斥。 “招讨也知某拿雉姐儿无法,都怪某,自小把她宠坏了。”金明两手一摊,一脸苦相。 “一会全军休整时,叫她过来,老夫与她说。”汪立信挥挥手把金明赶走。 中午时分,行走了一上午的队伍停了下来,只见一群人有的烧锅埋灶,有的拾荒捡柴,过了一会,道道炊烟就袅袅飘起来。 刘禹随着人流去领军粮,他有些好奇,这时代的军队吃的什么?拿到手里才知道,就是粗粮饼子加一碗稀饭,没油没腥,不禁感慨,这样的军队能打仗么。 带着两个小军给汪氏父子送饭,就见汪老爷子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一个小军低着头站在前面。 “招讨稍歇,先用了饭吧。”刘禹看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忙劝道。年纪大了,可千万别有个好歹,据史书记载,老爷子可就是今年殁的。 刘禹转头看那小军,低着头揉着眼睛,估计给训哭了。见有人盯她,抬起头来,嘴唇下居然粘着几撇胡须,有一丛还贴歪了,十分滑稽。 看着小姑娘委屈地撇着嘴,刘禹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见过。 “还不把胡子扯了,去吃饭。”汪立信看她的样子,十分好笑,又要装出严厉的样子来,很辛苦。 “啊!”看了小姑娘恨恨地扯去胡子的样子,刘禹大吃一惊,显些叫出来,这不就是一个晚霞么? 呯!刘禹手中的陶碗掉到地上,砸得粉碎,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汪立信和边上的汪麟也不解地望向他。 姓金,兄妹二人,鄂州投军,难道会这么巧? “我来问你,你可是襄阳府人。”刘禹不管不顾,一把扯过小姑娘。 “子青你轻些,这个老夫知道,他兄妹正是襄阳府人氏。”汪立信在一边回答。 “襄阳府上营村?”刘禹知道自己用力有些大,可能抓痛小姑娘了,赶忙松手。 “你怎会知道?”说话的却是端着饭走过来的金明,小姑娘也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叫‘柱儿’,而她叫‘雉儿’,是吗?”刘禹有些激动,语气就有些急促。汪立信父子也停下碗,看着他们。 “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某的幼名?”金明大吃一惊,这名字除了兄妹几个,汪立信都不知道。 “你们原本是兄妹三人,还有一妹名唤作‘盼儿’。十年前走失了,对吗?”刘禹仰面向天,眼泪夺眶而出,苍天有眼啊,晚霞你听到了吗? “你识得盼姐儿,可知她如今在何处?”金明丢下手里的吃食,一把抓住刘禹的双臂。 “你认得姐姐,她在哪里?”小姑娘‘雉儿’也猛扑上来,抱住刘禹。 “你姐姐她,她”刘禹不知道要怎么说,刚得知亲人下落就告诉人家已经亡故,这是何等的残忍。 “稍等。”刘禹抽出手,这才觉得被金明抓得有点痛,从包袱中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他回家的时候在照相馆里洗出来的,想带在身边做个纪念。 金明接过刘禹递过来的彩色照片一看,眼眶立刻红了,没错,这就是自家失散十年的妹妹,绝不会错,那眉眼,和‘雉姐儿’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姐姐,是姐姐!”雉儿一看,也马上哭着大喊。 “若是方便,请将舍妹下落告知,金某必有后报。”金明一抹眼睛,对着刘禹郑重一揖。 “子青,若是知晓,便说与他听吧。”汪立信过来拍了拍刘禹的肩膀,轻轻说道,细心的老爷子已经觉察到可能是凶信了。 “金兄,实不相瞒,‘盼儿’是刘某亡妻,某之所以追随招讨,便是为了替她报仇。”刘禹叹了口气。 “亡妻?何人所害,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金明一听刘禹的话显些没站稳。 “蒙古鞑子,为首者是他们的大汗忽必烈。”刘禹的敌人太过强大,他很需要帮手。 “金某与那鞑子,不共戴天!”金明忽地抽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向道边的一株小树,小儿臂一般粗的树干应声而断。 “午时已过,起来整队,准备出发!”金明还刀入鞘,大声呼喝着快步走向前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独松关讲古 临安府余杭县的北部,天目山的余脉在此形成丘陵与山区,如同屏障一般保护着后面的杭嘉湖平原。 高山叠翠之间,宣杭古道逶迤而过,远不似官道的宽大平整,最窄之处仅供两人通过。 整队人马的速度立时降了下来,眼看就要误了行程,前部领军的广捷军都指挥使金明站在一块大石上急声高呼,大嗓门在群山之间回荡。 “尔等没吃饭么,走得这么慢!” “似这般也敢称禁军精锐,娘们儿也比你等强些!” “快些,再快些,耽误了功夫,就要在这野地里过夜了。” 刘禹坐于马上,与并排而行的军中书写机宜文字汪麟相视一眼,摇头苦笑。 “所谓欲速则不达,指挥也急切了些。”汪麟瞧了一眼几乎已经没有动的队伍后部说道。 “也怪不得他,此时不快些走,入夜便只能在这岭上扎营了,那时才叫苦不迭悔之无益。” 刘禹看向不远处,74岁高龄的端明殿学士、沿江置使、江淮招讨使汪立信已经下了马,坐在一旁看着队伍,眉目深皱。金家小妹金雉奴呆立在一旁,双手抱着那张晚霞的照片放在胸前。 一阵急赶,太阳下山夜色渐暮之时,岭上高大的山崖中间,一道关墙已经遥遥在望。 独松关,位于独松岭之上,东西有高山幽涧,南北有狭谷相通,为临安府经广德军直通建康府的咽喉要地,用兵出奇之道。高宗建炎年间,为阻止金兵南下,在独松岭垒巨石为关。关南5公里,左有百丈关,右有幽岭关,合称独松三关。,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正遐思间,忽听前路一声大喊,在空旷的山间异常清晰。 “前面人听着,此乃朝廷新命江淮招讨大使汪学士车驾,还不速速前来参见。”一禁军军士以同样大的嗓门回道。 整队人马停下来,过不多时,一个小军引着一人快步来到后队。 “两浙西路安抚制置使司参议属下,独松副将冯翼参见招讨!”来人就着火把的光线查看了两府制书,抱拳朝着汪立信行了个军礼。 “冯副将免礼,张参议可在关上?”汪立信摆摆手,两浙并不归他管,只不过来人品秩实在太低,故而受了他一礼。 “回招讨,参议正在关中,某这就前面带路,必不误招讨行程。”那冯参将恭敬作答,不敢怠慢。 在冯参将的带领下,全军缓缓进入关下的营地,在这蛋丸之地,足足布下了两万大军,岭上密密麻麻全是军账,只因这是临安咽喉,一旦破关,临安府就危矣。历史上,元军也正是攻下此处后,朝廷便奉印玺出降了。 独松关守将是浙西安抚使司参议张濡,他的四世祖为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就是制造假证参与岳飞冤狱,后被世人铸铁像跪于岳庙之前的那位,他的孙子则是宋末四大家之一的张炎。 看着前面正与汪立言寒喧的张濡,除开与他无关的祖上,就历史表现来看,此人还是合格的,想着他悲惨的下场,心里泛起一阵同情。刘禹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一声,不要随便斩杀使者。 在张濡的大账之中,一行人与守关众将相聚而食,因在军中,故而无酒。但各种菜肴还是非常丰盛,大盘大盘的獐子,野兔,各色山间野味吃得刘禹连连点头。 饭后,刘禹独自穿过军帐,登上巨石垒就的关墙。远处的高山在夜色下只余下黑色的影子,与天空映成一色。 山间风大,吹在身上一阵凉意,刘禹害怕感冒,不敢多呆,赶紧下来。见同行的一些禁军军士围着一个火堆在聊天,便信步走了过去。 有认得他的军士连忙让开位置,刘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招招手让他们继续。 “敢问机宜,俺们这回北上,会和鞑子接战么。”一个面相十分显老的军士开口问道。 “尔等便是在议论此事么?”刘禹伸出手朝火焰处搓着。 “俺那一都,健壮些的都随贾相公走了,本以为无事,谁知指挥又选了俺随军,可怜俺那婆娘还怀着身孕哪。”另一个看上去年青些的汉子显得一脸晦气。 “接不接战还得看贾相公打得如何,若鞑子打来,便应战,又不是啥三头六臂,有何可怕?”这队人估计都是这种想法,真的遇敌,不一触即溃算好的了。 “机宜说得倒轻松,你又不似某等厮杀汉,自不必怕那鞑子杀来。”刘禹没看到说话的人,估计一脸鄙夷之色。 “难道你跑了他便不杀你?鞑子马快,你有几条腿跑得过,堂堂六尺男儿,死便死了,也莫给家人丢脸。”刘禹言毕,四周都无人再接话,既入了军,多少也有些羞耻心。 “机宜,左右无事,不如给俺们兄弟讲古吧。”说话之人像是这一伙人的头目,刘禹定睛一看他身上服色,应该是个都头。见有些冷场,遂出言解围,倒是有些眼色。 “便依这位都头所言,待某想想,有了,便是这独松关上之事。”讲古么,不就是说故事,这个没啥问题,毕竟后世看得书多,还是记得一些的。 “话说啊,本朝宣和年间,京东西路济州有一处水泊,港汊纵横、莲苇绵蔓、水天一色、地势险要,名唤作‘梁山’。”刘禹想讲的这个故事正是水浒传中的一段。 “纵横河朔的大盗宋江所部,便藏匿在这八百里水泊之中。这宋江本小吏出身,因其人疏财仗义,江湖人送诨号‘及时雨’。”刘禹边讲边打量众人神色,见有人有恍然之色,知道他听过,不过那是宋人简版的,肯定没自己这个精彩。 “这宋江因怒杀阎婆惜被刺配江州,一干江湖兄弟纷纷前来营救,于是他便带人反了朝廷,多少英雄好汉慕名来投,一时势大,手下有名有姓的头领达108人,京西数万官军莫敢撄其锋。”刘禹在心里暗暗总结,他不可能讲出每个细节。 “其间,禁军高太尉数派大军围剿,皆为宋江所败,不得已,便行招安之举。这宋江也是忠义之人,遂降了朝廷。其后多次帮助朝廷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 “宣和二年,六贼之一的朱勔提举苏杭应奉局,此人在东南横征暴敛,贪得无厌,逼反了青溪人方腊,整个浙西尽入贼手。” “朝廷震怒,官家便罢了那应奉局,聚集大军前往征讨,宋江率所部二万军马为先锋,这一日,大军出发至扬州,隔江便是润州,由方腊部下枢密使吕师囊率领十二个统领把守,十分厉害。” 征方腊损兵折将是整个水浒传当中气氛最最压抑的一段,108个结义兄弟,最后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用网文的眼光来说,就是好好的一篇爽文突然变成了虐文。 刘禹的声音十分低沉,仿佛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他的嘴下失去生命,讲到卢俊义带兵来打独松关,他干脆站了起来,不时地用手指指点点,好像亲眼所见,周围的听众也随着情绪起伏不定。 “那厉天闰忒的利害,竟能连杀小霸王与双枪将,那董平可是五虎将之一,可惜!”一位听众扼腕而叹。 “还有那没羽箭张清,如此利害角色,竟死于此处,他那一枪,没不就是搠在那棵大松树上?”言者说完还手一指,正是关旁一棵松树。 “定是如此,这腌臜老树,害得英雄殒命,当真可恨。”这位似乎马上就有砍树的冲动。 “还是那玉麒麟利害,一刀结果了厉天闰那厮,只可惜死得太轻松了。”说到厉天闰之死,听众一阵欢呼。 刘禹四下一看,不得了,密密麻麻围了多少人,有随行的禁军也有关上的守军,最外面甚至还看到汪立信等人负手而立。 赶紧结束了故事,在大家伙不答应的起哄声中,挤出重围。 “没想到子青口舌如此犀利。”汪立信好笑地看着满头汗的刘禹。 “惭愧,惭愧。”刘禹也没想到有这种反响,觉得自己讲得很平常啊。 “宣和三年三月,知海州张叔夜设计一举擒住你口中的这位‘及时雨’,四月,婺州观察使,步军都统制王禀率部攻陷青溪县,生俘方腊及其妻邵氏、子方亳、丞相方肥等三十多人,解往汴京。你那宋江是如何平方腊的?插了翅膀飞过去的么。” 汪立信如数家珍,刘禹满头黑线,他哪知道史实与出入有多少,总不能说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吧。 “市井之言,当不得招讨一驳。”没法辩论,刘禹只能举手告饶。 “不然,虽有所出入,然故事十分曲折精彩,子青何时会写话本了?那许多的人物和诨号,也亏得你想得出来。”总算有了点正面的评价。 “我看也是,子青若是日后生活难以为继,不妨去瓦子帮人写话本,定然名动临安府啊!”汪麟也在一旁落井下石。 “某看这故事确是好听,比那文绉绉的说书之人顺耳多了,某这粗汉都听得分明。”金明在一旁看刘禹有些囧,出言相帮,不愧是大舅哥啊,刘禹泪眼汪汪。 一路赶得辛苦,明日又要早起,众人调笑一番,也就各自散了。刘禹讲了半天故事,精神还有些亢奋,便在营里来回走动。 突听得一个帐中隐隐传来缀泣之声,心下奇怪,慢慢往那声之处寻去,就见一处营账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地痛哭中。 虽说宋朝之时已经对男女之防看得甚紧,但对方年纪尚小,况且还是自己妻妹,刘禹也就顾不得许多,挑帘便走了进去。 “雉姐儿,你终日如此,你姐姐在天有灵,要做何想法?” “你为何未能护住姐姐!”小女孩抬起泪眼盯住他,刘禹心头一颤,两姐妹实在是像,哭像都一模一样。 “为何,因为某无兵,无权,更无万夫不挡之勇。某也痛恨自己,否则何必来此。明日,让人送你回去吧,战场之上不是你这等弱女子所处之地,某和你大哥会杀尽鞑子,为晚霞报仇。”刘禹握拳于胸,好像这样会获得力量。 “姐姐唤作‘晚霞’?”小女孩拿起手中的照片,看着那张酷肖自己的脸。 “嗯。”刘禹没法说这名字是青楼所取,若是那样,他估计金氏兄妹会杀了自己。 “真好听,如此才配得上姐姐,不过,我不会回去,我也要去杀鞑子。”小女孩重新将照片贴在自己胸前。 “你去能干什么?烧火做饭洗衣?”刘禹有些恼怒她的固执。 “让她去吧,你强送她回去,她也必偷跑出来。子青休要小觑了她,因幼时体弱多病,某自小便教她吐纳弓马骑射诸术,寻常人等都不是她的对手。”金明从外面进来,铁盔拿于手中,接口说道。 “哼!”小女孩挑衅地看了刘禹一眼,让他一头黑线,这寻常人等,莫不就是说的他? 接下来,刘禹对兄妹二人细细说了晚霞之事,当然没说她进了青楼。刘禹告诉他们,自己是从罪官发卖的仆役下人中买来的,两人听得晚霞所受的苦,齐齐红了眼眶。 一番交流下来,三人感情迅速升温,在小女孩的口中,刘禹已经变成了“禹哥儿”。私下里,金明也开始叫他“子青”。在这个时空,刘禹收获了一个大哥和一个小妹。这一夜,他梦到了晚霞,不再是血腥之夜,而是一家三口团聚的温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蟋蟀相公 出得独松关山区,全军又走了四天,经湖州到达了广德军治下的建平县。此地已经属江南西路管辖,因此前军开始打出江淮招讨大使帅旗。 从这里一路向北,则直接进入建康府境内,而如果往西走,则是太平州方向。看史书时,刘禹一直不明白,明明可以直接去建康的,汪立信为什么要绕道芜湖转个大圈子呢。 现在身在其中,看着老爷子盯着地图时而紧皱的眉头,他知道,老爷子这是不甘心。那种明知结果却无力改变的痛苦,刘禹自己感同身受。 “西向吧,我等也想一观大军威容。”刘禹从地图上收回视线,投向汪立信。 “传令全军,即刻出发,各自约束,不得扰民。”汪立信摘下眼镜,对着军中书记吩咐。 “谨受命,全军西向。”书记官一面记录于册,一面将一块令牌交于传令小校。 待小校接牌而出,汪麟正好进来,一叠声的只叫冷,汪立信盯了他一眼,说道 “粮草补充齐了吗?” “齐了,广德军去岁大丰,建平县发常平仓之粮补我等军资,这是回文。”汪麟将一封文书递与汪立信。 “嗯,这建平县尚算干练。”汪立信看了一眼点点头。 “只是县中差役都往大军运粮去了,衙中人手不够,某已命军士自去。”汪麟口里的大军指的是贾相公所率之师,目前正驻于芜湖。 “前军正在整军出发,去个人,催催他们快些。”汪立信一听,粮草还没回来,好在常平仓离此也不算远。 “某去吧。”刘禹见汪麟跑了半天,于心不忍,主动要求道。也不等汪立信回话,挑开帘子走出去,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一个颤。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刘禹已经能自己骑着马小跑了,他那小马也十分驯服,在刘禹亲手给它洗涮梳理几次之后,变得非常听话。 “得得”声中,刘禹追上了去运粮草的一行军士。催促了一声,大家推着车跑起来,不一会就到了仓禀所在。 这些天,一到行军之后休整间隙,刘禹便会给军士们讲各种故事,目前已经讲到了杨家将。大家慢慢开始喜欢上这个没有架子的刘机宜,就连汪氏父子,闲时也喜欢去听他瞎掰。 军中是个讲资历论实力的地方,刘禹一没资历二没实力,便没有号令军士的威望。但他懂得以身作则,凡事亲力亲为。眼下,他便捋起袖子和大家一起搬那一个个沉重的粮袋,如此下来,无人再敢懈怠。 押着粮车回到后军驻地的时候,汪立信一行已经整顿好队伍随时准备开拔,而前军的旗帜已经快看不见了。 “幸不辱命。”刘禹跳下小马,拿起自己带来的毛巾擦了擦汗,马上要出发,澡是来不及洗了。 汪立信看他的样子点点头,一挥手,整个后军开始缓缓转向,循着前路向西走去。 通往芜湖的道路还是很宽敞的,一路之上,不时能看到往前运送物资的车队,大部分是牛车,不比北方,大宋极其缺马,有限的马匹几乎都供应了军队。 刘禹整个队伍五六百人,才十多匹马,除了几个领军,便只有探子能拥有一骑,寻常的都头等小军官都没份。这就是现状,就算能击溃敌人,也没法发动凌厉的追击。 两日之后,全军进入黄池镇,此地已经属太平州所治,距离大军屯驻之地芜湖县鲁港只有三十里,快马半日即可到。 汪立信命全军就驻扎于此,自己带着汪麟刘禹几个并十来个护卫前往,刘禹看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咽下了暂歇半刻的话。 芜湖县水网纵横,青弋江,鲁明江,芜水都经此流向大江,也就是后世的长江。而此时,整个县境都成为了一个大军营。 尚有十里之遥,汪立信一行人便被关哨拦下,验过身份之后,再隔几里又是关卡,而眼望之处,营帐密布,旌旗林立,飞骑往来不绝。 在督府来人的指引之下,一行被带入鲁港水师驻泊地,若不是周围围绕的水师战船,打死刘禹也想不到,贾似道与他们会面的地方会是这里。 看着面前高达三层的巨大楼船,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帏绣成栊,富丽有如贝阙珠宫。再加上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这分明就是秦淮河上名妓倚窗卖笑的画舫。 刘禹与一旁的汪麟相对苦笑着摇摇头,就见前面走来一名清客模样的中年男子,遥向众人笑着拱手。 “汪招讨一路辛苦,某乃都督府参军翁应龙,太师已等候多时矣。”说罢便往那楼船处让。 众人上得船来,就见一紫服男子抢过来,执过汪立信的手放声大哭道“悔不听公之言,以至于此。”正是当朝太师,官拜平章军国重事,以临安都督府大都督统领十三万大军的贾似道。 刘禹在后面细看这位历史名人,生得细眼长眉,方面阔耳,躯干伟岸,目测与自己差不多高。面白,颌下一部清须,双目炯炯有神,风格雍容大度,待人如沐春风,完全没有奸臣权相应有的猥琐样。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刘禹在心里暗暗说道。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如果汪立信这边走不通,他就准备直接以重金赂贿这位贾相公的左右人。 据史书记载,他的两个清客“大小朝政,一切决于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宰执充位署纸尾而已”,刚才接引的那位便是翁应龙,另一位不知道在哪。 现如今看来,即便混进了贾似道幕中,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就这个德性,用一句这世流行的话来讲,“虽孙武复生,吴起再世,亦难救之”,何况是刘禹这个小宅男。 一番介绍,刘禹方知贾似道身旁那位瘦瘦的文士打扮男子便是廖莹中,这人一生醉心于刻书藏书,却是一个典型的文青。贾似道死后,他也服毒自杀,正应了那句“士为知己者死”。 众人进入贾似道所设的接风宴,却在那船上二楼。进入楼内,一个装饰豪华的大厅出现在眼前。各自坐下,当中的贾似道摆摆手,丝竹之声再起,宴席开始。 开始还不怎的,待道一队舞姬拖着长裙袅袅而入,刘禹就看到汪立信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久闻太师豪阔,今日得见,幸何如之,某虽不材,愿以此酒,为太师贺,祝太师此番出征,大胜鞑酋,凯旋而归!!”眼见不对,刘禹急忙端起酒杯抢先出席,往当中的贾似道敬去。 “好说道,你唤作刘”贾似道闻言大喜,指着刘禹刘了半天,忘了他叫什么。 “刘子青。”一旁的廖莹中低声提醒。 “嗯,这位刘子青,说得极好,来,大家同饮此杯,以祝凯旋!”贾似道端起酒杯,左右一转,带头饮下。 “招讨勿恼,从长计议。”刘禹喝完并未马上回席,而是走到汪立言身边装作给他倒酒,低声劝道。 见汪立信点头不语,方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边吃喝边看歌舞表演。心里却在想,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运筹画舫中,决胜千里外。这才是令人羡慕的人生啊! “这位子青先生。”正胡思乱想间,忽听边上有一声叫自己。 “某正是,未请教?”转头一看,是一中年文士,不敢怠慢,也举手回礼。 “在下平章幕下机宜文字,宁海胡三省。”这位也是名人,原本好好在沿江制置使司任机宜的,却被贾似道征辟随军,叫来了人家吧,却又不用人家之言,叫人好生郁闷。 “原来是胡机宜,可巧,某在招讨帐下亦是任机宜之职,常州刘子青,日后还请多指教。” “既是如此,某便唤你子青吧,某字身之,子青亦可以此唤某。” “身之兄,得太师重用,必有一番作为,某先敬兄一杯!”先不管那些,酒席之上拉关系,没有比劝酒更好的了,干了几年推销的刘禹深黯此道。 胡三省却作苦笑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欲言又止。 “方才进来之时,吾观军营胜状,数目似有不足,莫非前军已经出发?”刘禹夹了块鸡扔进嘴里,随意说道。 “嗯,前军步军指挥使孙虎臣率七万之众,沿江而上,业已几日。”这货完全没有保密意识,如此重要的军情随口就说出来了。 孙虎臣,这也是个坑货,丁家洲之战败北的罪魁祸首,甫一接战,这货就驾舟而遁。置正在奋战的七万大军于不顾,导致全军崩溃。 你要说他胆小畏战吧,偏偏此人在宋室投降之后,也不从贼,忧愤而死。所作所为,实在称得上是奇葩。 “这鲁港乃是大军后路保障之处,岂不是无重兵把守?”对于这里,刘禹有一些想法,但还不成熟,需要一些验证。 “此处尚有两万之众,何云无人,大军粮袜军械尽集于此,昨日,某被平章所委,专管此处,前方如何,已不关某事了。”胡三省感慨一番,大有志不能伸之意。 “身之兄大材,平章一时不查,后必醒悟,不必如此消沉。”刘禹大喜,此人的位置太重要了。 宴会之后,刘禹婉拒了贾似道的安排,跟着胡三省来到了他管辖的大军粮草物资屯集处,此处距江边不远。入夜,车马仍然往来不绝。 胡三省自去处理公务,刘禹在周围四处转,各处物资堆积如山,昂贵的甲胄随意堆积,刀枪弓弩更是倒处都是,刘禹捡起一把腰刀,拔出一看,刀光闪目,显是新作。 “这些都是预备战后更换的。”不知何时,胡三省已经站在他身后。 没有机会了,所有的这一切,最后都只会便宜了蒙古人。但既然他来了,这种事情就绝不允许再发生。丁家洲之战败局已定无法挽回,那这些东西就算是烧掉也绝不能留给敌人,刘禹在心中默默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筹谋太平州 清晨的鲁港,刘禹在一片号子的呼喊中被吵醒。起来之时头还隐隐有些晕,看来是昨夜在江边站得有些久,被风吹着了。就着冷水擦了把脸,出得门来,就见军士们已经在各自指挥带领之下开始晨练了。 好在这贾相公还没有混蛋到禁止军士喧哗,近万人分成数股,有些在演练阵形,有些在教授战法,几个大汉半裸着上身,提着皮鞭四下巡视,看到动作不标准,便是一下,嘴里还不时冒些粗话。 “如此好的精神面貌,如此高昂的士气,怎么会一触即溃呢。”刘禹在一旁看着,一股热血上涌,不由得喃喃自语。 “兵有求死之意,将无一战之心。奈何!”胡三省的声音传来,饱含着无限的惆怅。 “身之兄,某有一事,还望相助。”刘禹转过头看着胡三省。 “但说无妨。”两人昨夜一席长谈,都对大战前景有些悲观,刘禹觉得是时候了,再不说就没时间了。 “若战事不谐,还请身之兄务必约束部众,那些军资,皆乃我大宋子民膏脂,绝不可落入鞑子之手。”刘禹手指远处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无法影响贾似道,他只好从胡三省处着手。 “只恐那时,军心已散,无人能听从号令,胡某区区一人,能做何想?”胡三省摇摇头。 “这样,某即日便遣可信之人前来,到时定要护得兄周全。”刘禹是怕胡三省到时也随溃军跑了,那便不好办了。 “建康距此地几百里,如何通得消息?”刘禹暗自点头,能这么说,算是一个心思慎密之人。 “不妨,某自有妙计,兄到时一看便知,若兄自觉不可为,某也绝不勉强。” 胡三省听刘禹这么说,点点头,不再说话,十几万大军之中,个人渺小如蝼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义也。 与胡三省作别,刘禹前往中军会合自家主帅,远远就见一众人马缓步走来,当中正是汪立信。 刘禹停下就在马上施了一礼,偷眼望去,汪立信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朝他点了点头,看来被气得不轻。刘禹进入队伍中,朝汪麟看去,汪麟对他微微一摇头。 历史的惯性又岂会因为他这个小人物的到来有所改变呢,刘禹自嘲地一笑,翅膀还不够大不够硬,总有一天,哥一定会掀起时空风暴的,他很励志地对自己说。 一行人气氛沉闷地回到黄池镇,前来迎接的金明看到众人的样子,也咽下了将到嘴边的话。 汪立信下马急步走进自己的大帐,拿起一只茶杯却发现没有水,恨恨地扔出去,随着一声脆响,破裂的瓷片四处飞溅。 刘禹走进帐中,顺手放下门帘,汪麟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去捋虎须,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老人年事已高,不能发太大火。 四下一看,一个烧水吊壶被火苗烤得咕咕冒气,刘禹去桌上拿了一个杯子,放入几片茶叶,拿起吊壶倒满水。水太烫,他不敢直接端去,便放在一旁。 “竖子不足与谋。”就在刘禹想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身后就传来这么一句。 “招讨高看他了,霸王之勇岂是他能望其项背的。”这话很熟,高中课本里似乎有。 “嗤!他也配,惜乎再无猛士守我大宋之土。”刘禹不伦不类的比喻让汪立信失笑,随即摇头说道。 “招讨何必恼怒,小子当日初入府中,不是已经和招讨推算过了吗,如今此举不过尽人事罢了,究竟天命不可违,我等又能奈何?” “老夫只是替那十余万将士可惜,你也看到了,哪一个不是我大宋好男儿?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自蹈死地,老夫如何能甘心?”汪立信扼腕长叹。 “招讨切勿灰心,此事尚有可为。”刘禹打开地图,干巴巴的劝说没有意义,要想触动汪立信还得从实际着手。 “这是建康府,这是鲁港,两地间隔约为270里,当中是当涂县,我等在此处接应。”当涂是太平州治所在。 “你怎料定溃兵会沿江而下?”汪立信看着地图问道。 “平章若是逃遁,走陆路耶?水路耶?”刘禹反问道。 “自是顺江而下最快,喔,原来如此。不错,当涂确是关键所在。”汪立信立刻反应过来,大军崩溃,必然会四处逃窜,但只要贾似道的大舟之上帅旗不倒,大多数军士自然便会依旗而走,历史上也正是如此。 “知太平军州事孟之缙,招讨可修书一封,某去见他。”这个孟之缙是名将孟珙之子,丁家洲兵败之后,元军进逼,他无兵可守,便开城投降。这一次,刘禹不希望他重蹈覆辙,坠了祖上威名。 “不必了,老夫正式行文于他,命他受你节制。”汪立信言毕,取过笔墨,就在书案上一挥而就。刘禹拿起帅印盖上,收起来起贴身藏好。 “叫那金明与你同去。”刘禹正要出账,汪立信在身后叫住他。 “某自点五十军士即可,金指挥还是随侍招讨左右吧。”刘禹婉拒了汪立信的好意,因为他知道建康城中不太平,没有金明坐镇,他不放心。 从黄池镇到当涂县约摸六十余里,由于身后的军士都是步卒,刘禹也下了马,和大家一起跑着向前。时间太紧了,孙虎臣率大军出发已经好几天。历史上,二月十七日大战便会爆发,而今天已经是二月六日。 看到刘禹一个文官一路奔跑在前,众军士都不甘落后,大家此起彼伏地喊着口号。 “李十一,你也算条汉子,跑得如此慢,早上没吃饭么?”带队的都头大声呵斥。 “王都头,休得埋汰,俺不过略缓了些罢。”名叫李十一的军士不服气地辨解。 “都快些,别掉了队,回头误了机宜的大事。”其实军士们也不知道刘禹究竟有何要事,但军令如山,军法更是无情,谁也不敢怠慢。 跑了大概一半路程,刘禹自己也差不多力尽了,便命大家找了一处镇子歇歇脚,喝点茶水吃些干粮。 不得不说,这些禁军体能还是不错的,刘禹已经累得呼嗤呼嗤大声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些军汉还能有心情一边吃喝,一边调戏人家茶辅子的当炉小娘子。 好在经常给他们说书讲古,大家彼此也颇有些交情,那王都头便劝他还是骑马得好,这样大家也许走得更快些。 刘禹脸上泛红,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也不想多说。其实一个文官能做到他这样子的基本上没有,就这一点来说,大家对他还是很佩服的。只是刘禹自诩21世纪五好青年,居然还不如封建社会的老弱之兵,说出去丢人啊。 兵部员外郎,运东判使兼知太平州孟之缙最近心情很烦,太师,平章军国重事的当朝权相就驻节在自己的管内。自己这个一州最高军政长官几乎形同虚设,原本辖下的几千厢兵被督府调去转运辎重不说,驻在采石的一部横江水军也被直接归于大都督府帐下。 若是大军战败,他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太平州内就只剩下几百个只会欺负乡民的差役,要如何去抵挡那暴虐无比的蒙古鞑子?幼承庭训,自己好歹也算是将门之后,这无兵无将的到时要怎么办? “禀告太守,门外来人,自称是江淮招讨大使幕下,有文书要交与太守。”一个差役的叫唤声打断了孟之缙的浮想。 “喔,既是来使,怎得不带进来?”一听来人所报,孟之缙一阵头疼,又是一个上官。 “小的请了的,可来人说”差役一阵迟疑。 “说什么?”孟之缙不耐烦地问道。 “他说要太守自己去接。”差役吞吞吐吐地说。 孟之缙头大,自己虽然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知州,但也不是任人差遣的仆役。这些来使,一个个仗着上官狐假虎威,偏又得罪不得。 刘禹是故意如此的,除了对他变节投降有些微词之处,主要是时间紧急,他没功夫再去虚应周旋。既然被授予节制之权,刘禹便不管这孟之缙是否心服,都要全力配合自己。 将怀中文书递给孟之缙,刘禹方才翻身下马,打量着这位一州之长。身着绯袍,头戴璞帽,长长的帽翅在空气中颤动着,圆脸,身材矮胖,完全没有名将之后的风采。 “即是招讨所遣,但有所命,绝不敢辞。”孟之缙看完,执手为礼,虽然对方比自己品阶要低,奈何有上官谕令,不得不屈从。更何况,来人身后的军士,一看服色便知是三衙御营禁军所部,一个个眼高于顶。 “太守先为某等寻一处住所,再论其他。”刘禹很满意他的态度,也不再过多刁难。 孟之缙给大家安排的院落很大,五十人住进去也不是很挤,刘禹自己更是单独占了一间大屋,多半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别院。 随后又安排了县中酒楼送来酒菜,一众军士也确实又累又饿,闻得香味,哪里还禁得住,刘禹也不去管他们,只叫少喝点,不要误了明日之事,便拉着孟之缙自顾自吃去了。 “什么?”听到孟之缙说州中几乎已经无兵可调,刘禹大吃一惊,没有人手,这要如何行事? “尚有数百名差役,机宜若还嫌少,就只能征发民夫了。”孟之缙也没有办法。 “江边可有大船?”刘禹又问了一个他关心的问题。 “原本横江水军尚有大船二十艘,不过现已经被督府所征,江外码头上,停有粮船十余艘,不知机宜可用得?”孟之缙想了一下回答他。 “那县中各仓库粮草有几许?” “常平太平各仓尚有粮米,不过每日里,督府都要运粮去往芜湖,恐只有半仓之数。”十余万大军每日间所吃粮米是个天文数字,只怕要数路州郡才能供应得上。 “也罢,将县内大船悉数征用,便以江淮招讨大使之名,再以前线大军名义往各州府催粮,命他们运来本县。明日招贴榜文,征发五千民夫,每人每日给钱三十文,米一升,以州库发之。”刘禹需要大量的人手,还有就是载具。 孟之缙一一记下,告辞而出。刘禹见他出去,吃了几口,也停下了著。他还不能休息,今天晚上,他要回去后世,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千里传音 二月的帝都,喧闹的街道上还是人头撺动,大屏幕里仍然充满着华夏传统节目的气息,街道周围的商场遍布着喜庆的装饰。 胖子站在22层的公司办公室内,隔着落地玻璃窗看着下面的大街,手里的烟已经燃烧过半,却没有放到嘴边的意思。 春节还没过完,刘禹这厮的电话就彻底打不通了,胖子把电话打到了刘禹父母家,二老都不知道儿子的去向。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为好朋友担心。 公司的事情倒底要怎么做,要不要开始招人,烦人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偏偏这时候找不到公司法人,胖子有些烦躁地把没吸完的烟扔到地上,穿过空荡荡的办公区向电梯走去。 “已经出来了,马上就到!”听到来电提示音,刚走出电梯的胖子按下耳麦上的免提,粗声说道。 “我说胖子,是我,你怎么了?”电话另一边的刘禹听着没头没脑的话,一头雾水。他刚从传送门爬过来,头还有点晕。 “我x,你丫还知道出现啊。”原来不是陈述打来的,但一听声音,胖子的火就上来了。 “嗨,对不起了哥们,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我刚回国,气还没喘一口呢。”刘禹自知理亏,也不辩解。 “别逗了,谷歌地图知道不,你丫明明在皖省,你去那干嘛,公司还办不办了?”胖子说得又快又急,他可是辞了职的,压力山大啊。 “当然要办了,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事。你赶紧招人吧,按咱们上次说的,一个财务,要懂国际贸易,四五个文员,要会英语。”刘禹边说边急步下山,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当涂境内的青山,还好是旅游区,很快就拦上了一辆出租车。 “芜湖?那可不打表,五百块,走不走?”的哥听到他的目的地,有点远,不过现在还早,跑一趟也不费事。 “没问题,我赶时间,能不能快点。”刘禹掩住听筒,对听哥说道。这里离芜湖不过30多公里,跑得快也就个把小时。 “好嘞,您系好安全带,咱这就走了。”的哥踩下油门,身下的一汽大众捷达发出一阵轰鸣,嗖地窜了出去。 不一会,出租车绕过当涂县区直接拐上了高速路,在平稳的路面上高速飞驰。 刘禹继续在电话里和胖子交待着事情,大战在即,他时间太少了,只能一次尽量多说点。办公司这种事他也是头一次,思虑不周是难免的,这就需要负责的人要辛苦些了,对胖子的信任则是他最大的倚仗。 “你丫别尽找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来,光漂亮不能干事有什么用。秘书没问题,让陈述亲自和我说,她同意就行。”事情基本上吩咐完了,刘禹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际,心里还在想有什么没考虑到的。 “对了,过几天你可能要来金陵一趟,我在那边有些事要你办。”金陵是建康府在这时代的名称,就在当涂顺江而下。 “行,到时候你给我电话,明天我就去人才市场。办公室要怎么布置,你有什么特殊要求没有?”胖子想起来办公室还空着呢。 “随便你弄吧,我一般呆不了几天,无所谓了。”他哪还有空去坐办公室,就连帝都,估计都没什么时间去了。想起自己的房子里还有那么多黄金,不行,得想个办法找个安全的地方。 结束了和胖子的通话,刘禹就一直在想这事,银行开个保险箱?不行,放不下,想来想去最安全的地方只能是父母家里。要怎么说这事呢,刘禹一阵头大。 芜湖市最大的通信器材市场内,老吴正在和周围几个店主打扑克,就在他自己的店门外,用几个包装箱搭起的台子上。 老吴是个复员退伍军人,在军队里干的就是通讯保障,回到家乡,他拒绝了人武部安排的工作,伙同几个朋友开了这家小小的通信器材商店。 虽然技术上过硬,但是由于欠缺商业头脑,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几年了,也还是当年那个小辅子。今天本来平时就已经关门回家了,被几个同样生意一般的店主拉着玩了会扑克,就一直拖到现在。 由于这是整个市场上唯一还开着门的店面,刘禹别无选择,只能走进去,看着满柜台的步话机,柜台后面却没有人。 “老吴,你家来生意了嘿。”老吴正在聚精会神地思考,根本没看到人走进来,还是旁边观战的捅了他一下。 “你想要点什么?”老吴抬起头,赶紧把手里的牌交给别人,走进店里招呼道。 “你是老板?我想看一下对讲机,功率要大一点的,通话距离要远一些的,有没有?”刘禹转过头,看着这个高大的汉子。 “那要看你什么用途,通信环境如何,一般来讲,民用的也就十多公里算很远了。”老吴向刘禹介绍着。 刘禹看向墙壁上贴的宣传广告,在心里默默算计,以当涂为中心,上游到铜陵差不多120公里,下游到金陵差不多80公里。古时的通信环境应该是很好的,完全不用考虑电磁干扰。 “我需要100公里以上的实用距离,通信环境按理想来算,你看看要如何搭配。”刘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无线手持对讲机,就是刘禹准备带回去的黑科技,用这个可以实现远距离即时通讯,这对于战场来说太重要了。只要能掌握最新情报,凭借坚城,刘禹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他就干脆不要穿越了。 听到刘禹的要求,老吴吓了一跳,看了一下刘禹的形像,长发束尾,满脸胡茬,要不是监狱的犯人都要剃光头,没准就要以为这是个罪犯。 “你是搞户外活动的?”老吴小心问道。 “嗯,算是吧,野外探测,怎么,有问题吗?”刘禹不解地说,难道这也是管制物品? “喔,没什么,民用一般没那么高要求,你这都赶上军用了,这可不太好弄。有车的话弄个车载,差不多能有3050公里,一百多公里,估计只能上中继。”老吴点点头又摇摇头。 “您受累,帮下忙,有急用。”刘禹掏出一包烟,发给老吴一根。老吴随手接过,也不看,拿出火机就点上。 “也不是做不到,有几款功率大的,再配上个中继台,就能达到你的要求,只是野外没有电源,你准备怎么弄?车上多带点油,这样行吗?”老吴吸了口烟,手指在柜台的玻璃上敲着。 “有没有小点的汽油发电机,能带得起你说的这些设备就行,我们去的有些地方汽车开不进去。” “行,仓库里面有,需要配几个终端,我一次给你带过来。”老吴把还有差不多一半的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熄。 “先来十对吧,以后有需要再说。”十对就是20只,这东西使用还算简单,人家都是给保安用的,没多大科技含量。至于机器上的标志,暂时顾不得那许多了。 老吴点点头,拿出钥匙骑上自己的电动车,一溜烟地走了。 过了一会,老吴便回来了,停下电动车,扛起车后的一个大帆布袋子,走进店里。把袋子放在刘禹脚下,弯下腰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东西。 对讲机和中继台都是摩托罗拉的,小型发电机是康明斯的,老吴一样一样拿出来,刘禹拿起一个对讲机,看着老吴忙忙碌碌。 这套装备安装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刘禹看了一下就会了,在他的要求下,老吴把每部对讲机的频率都调整好了,拿起来打开开关,就听沙沙的电流声传来。 “喂喂喂!”老吴对着机器喊了几下,刘禹也打开手里的对讲机,就听见老吴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拿着走出去,一直走到市场大门外马路边上,声音仍然清晰可闻。 简单试验了一下每台机器,保证都能工作,刘禹便直接刷卡付了钱,老吴给的价钱还是很厚道的,全套下来不到一万块。 回到当涂的时候天色已晚,刘禹随便找了家旅馆开了个单间,放下沉重的帆布袋,就着热水爽爽地洗了个澡,然后倒在床上死猪一般地睡了过去。 “王都头,过来接一下,累死某了。”禁军王都头昨夜睡得十分舒服,清晨起来正在院中舒展身体,就听院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机宜如何起得这般早,咦,您这是从外头来?”王都头从累得一脸汗的刘禹手上接过一个大包,灰色外形,装得鼓鼓囊囊,不知是何物。 看着王都头一手就把那袋差不多有60斤重的东西轻松提起来,刘禹有些无语,干脆把另一只手上的一塑料桶汽油也扔给他。从青山回到城里,刘禹背着这堆东西走了好几里路,累得够呛。 “我且问你,禁军之中,若是,比如说,从此地到建康府,要如何快速通消息?”刘禹坐在椅子上喘匀了气,开口问道。 “若是敌情紧急,用烽火呗,普通消息,快马传递,一日一夜三百里吧。”王都头看着那个大包,没看到系带,不知道是如何打开的。 “此物,可隔空传音,信吗?”刘禹拉开拉链,拿出一只对讲机,放在桌上,指着机器说道。 “啊,这小小事物能传音?”王都头小心地拿起来,左看右看,不明觉厉。刘禹一把抢过来,打开开关,示意他站到门外去。 王都头听到手中的黑色块状物里传出来的刘禹说话声,惊讶地差一点就拿不稳掉在地上。 “对着它说句话。”刘禹背着手走出来,拿手指在王都头的机器上按了一下。 然后,王都头就听见自己粗豪的声音出现在了刘禹手中的那件事物中。 “此乃神物啊。”王都头十分激动,久在军中的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非也,此乃天物,上天赐与我大宋之物,而你等,今日之责便是学会用它,你那队人每个都要学会,到了晚间,还有不会者,军法从事。”刘禹淡淡地说道,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提振士气的机会。 “谨尊机宜之令,若这些人等晚间还未学会,某任凭责罚。”王都头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流言 摩托罗拉g200型手持对讲机,体形小巧,信号灵敏。为了防止误操作,刘禹将正面的小数字键盘除了电源开关,发射键和接收键之外的其余按键全都撬掉了,往里面涂上厚厚的胶泥再在外面缠上黑色的电工胶布,整个机器,除了那个“otoro”英文商标便再无其它文字。 刘禹只给王都头细细地讲解了一遍,看到他操作熟练之后,便叫他自去传与众军士,自己去摆弄那台中继。 按照原理,这中继台的天线要架得高一些,信号便能传输得更远,古代没有多少高层建筑,县城内最高的是寺庙内的佛塔,那不过才十多米,刘禹决定把它安置在县城外的青山上。 “禀上官,太守差小的来,想知道上官还有何吩咐,只管叫小的去做。”刘禹正准备打开中继台的开关测试一下,就听房外一个声音传进来。 “喔,你家太守差你来的,昨日之事,你可知?”刘禹停下手里的事,转头看那人,獐头鼠目,一看便是经年胥吏。 “回上官,太守今早便已经吩咐下去了,衙中差役都在街上张贴榜文,各乡各镇也有派遣,必不会误了上官的事。”小吏恭恭敬敬作答道。 “那便好,对了,县中可还有马匹?”刘禹突然想起个事。 “县中原有的几匹马都叫大军征发了去,如今却到哪里去寻?上官若是要运送事物,可用牛车。虽走得慢些,但可运得更多。”春耕还未开始,农户家的牛都能被征用,家中也能贴补些。 “我问的是驭马,不是挽马,算了,你先去吧,晚间再来回事。”见小吏说话不得要领,刘禹也不想再多说。 “小的遵命,咦,小的知道哪有马了!”小吏刚转身欲走,忽得一拍脑袋急急说道。刘禹被他唬了一下,也不言语,盯着他。 “想起来了,州中驿站有马,都是上官所要的驭马。”小吏见刘禹面色不善,赶紧说出来。 驿马,对啊,刘禹心中一动,再怎么缺马,驿站之中是不能少的,这可是关系到军情传递的大事。古时所谓的六百里加急,不是说你骑着一匹马跑六百里,那是神仙。而是一路经过驿站,到一站换一次马,换马不换人这样。 “这驿马,州中可调得动?”刘禹问他。 “上官说笑了,那驿站直属枢府,州中如何调得动他。”小吏一脸苦笑。 枢府,大宋枢密院的简称,掌一切军事事宜。刘禹在想,用汪立信的江淮招讨大使招牌估计也不行,级别不够。贾似道的临安都督府应该可以,就是麻烦一点,得去找胡三省帮忙。 挥手让那小吏离开,刘禹摇摇头回到房中,继续摆弄那台中继。汪立信的队伍应该还在路上,他需要尽快安装好设备,才能使信息连接畅通。 通往建康府的沿江官道上,一队人马正疾步而行,当前一面将旗被风吹得烈烈飞舞,正中一个斗大的“金”字,靠边顺着旗杆的白幅从上到下书写着“侍卫马军司广捷军都指挥使”。 金明并没有骑马,而是快步走在队伍右边,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整队人马都在他的调度之下,军士们喘息平稳,快而不急。身后的金雉奴牵着他的马低着头紧紧跟着哥哥的脚步,倒底年纪小些,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队伍刚过了马家渡,前方是江宁镇,过了江宁镇,建康府就只有一日之遥了。金明心头正松了口气,就见前面尘土飞扬,一骑已经快速接近。金明抬头望去,正是自己派出联络的哨探。 “禀指挥,钧令已送达建康府制司,前路无事。”马上骑士一个轻巧的动作勒住马,就在马上抱拳施礼。 “速速报与招讨。”金明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那骑士催马从他身旁疾驰而去。 “加快速度,今晚就歇在江宁镇。”金明大声发出命令,前部军士立刻变走为跑,速度陡然加快。 汪立信也接到了探子的回报,看着滚滚而动的军马,若有所思。 “太平州狭小,刘子青很难找到足够的人手舟揖车马,少不得还要着落到建康府。”汪麟在一旁说道。 “建康府内,能调多少调多少,若是还少,江北,淮西,沿江各州军,所有船只全部征用,此事你要亲自去办。”汪立信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贾太师此战必败么?”汪麟放低声音,真是不敢相信,大宋精锐尽出,兵力又战优势,连个平手都拿不到? “结果如何,此事都势在必行,懂么?”汪立信看了他一眼,自己这个儿子,天份不高,若是无人提携,仕途上也就如此了。 若是胜了,犒赏伤兵战利品也要大量船只运送,败了嘛 “赵溍啊赵溍,你切莫要让某人料中。”汪立信喃喃自语,汪麟听了一耳,却又不太真切,恍惚了一阵,拍马随着父亲而去。 建康府中街一带,住的都是官吏富商,咸淳九年调任到此的通判,袁洪一家所租宅院也在此地附近。 “你看看,你看看,一篇大学章句序拢共才几个字,背得磕磕巴巴,解得四六不通。可见平日里所谓上学是何光景,夫子也是不晓事,任得尔等偷耍。”袁洪看着低头站在一旁的儿子,没由来的就是一阵光火。 “官人也真是,大郎才几岁,也值当你生气。”得到通报的娘子急急赶来,见此情景,挥手让儿子出去,自己亲手奉了茶,温言相劝。 “嗨,诸事不顺,劳动娘子了。”袁洪拍拍她的手,两人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意。 有宋一朝,一州知事,上管军下管民,权责极重,因此州中又设通判,负有督察之责,别称“监州”。 话虽如此,可他这个建康府通判却不一样,沿江制帅不仅兼着知建康府,还是高品的行宫留后。自己这个小小的“监州”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况且,袁洪这个通判还是祖父袁韶遗泽所补,比不得正牌进士出身,让他自觉矮了一截。 袁洪叹了口气,最近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府内驻军隐隐有些异动,制司却不闻不问,谣言四起,已经波及自家所领的乡兵了。 “他们倒底要干什么?”越想越心惊,袁洪突地起身,就去取挂在架子上的官服。 “官人这时却欲何往?”娘子帮他系好系带,轻声问道。 “恩,去校场看看。”袁洪麾下的二千乡兵都是他亲自招募来的,驻扎在城内西南角校场旁。 袁洪赶到校场下马进去之时,乡兵的操练已经结束,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正在各自休息。站在一旁的统制见到袁洪一行来到,赶紧出来迎接。 “练得如何了?”袁洪未等来人开口,劈头便问。 “回通判,时日尚短,恐还未能成伍。只是”统制欲言又止,乡兵的兵源比不得禁军,都是在流亡的外地人中征召,素质不高。 “军中有何流言传出吗?”袁洪看着校场内的乡兵,放低了声音。 “卑职也不知当说不当说。”统制吞吞吐吐地说道。 “讲。”袁洪不耐他这做派,厉声喝道。 “那卑职就直说了,自府内禁军大部被抽调后,余下的都在传言,说前方贾相公只知享乐,不恤军士,恐怕要大败!”最后两个字,那统制是贴着袁洪的耳朵说的。 “啊。”袁洪低声惊呼,随即用手将口掩住,神色慌乱地四下看了看。 “不只如此,还有传言,贾相公还要调我等余下之军前去。”统制继续说道。 袁洪心里惊诧莫名,这种传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莫说胜负未定,就算真的战败。也应该马上封锁消息,以定军心。是元人探子作祟么?看起来很像。 打探到了确实的消息,袁洪不再多做停留,吩咐了统制多注意军心士气。便带着亲随,打马离开。由于心中焦急,他不停地鞭打胯下爱马,在长街上一路飞驰,沿途鸡飞狗逃,一片狼籍, 制司衙门位于行宫之侧,前临御街,门前站着两个禁军服色的军士,挺胸凹肚,手握刀柄,打量着往来行人。 袁洪停住奔马,翻身下马,快步走向大门,把门的军士虽然都认得他,却也不敢放行,伸手拦住。 “通判欲入耶,还请报名,莫让俺们为难。” “烦请通报一声,某有要事要见制帅。”袁洪知道自己莽撞了,站定脚,对军士说道。 “通判稍待。”左边的军士转身便走了进去。 袁洪在门口走来走去,不时伸头往门里看,不多时,就见那军士一路跑来。 “什么?抱恙?”袁洪大吃一惊,一府长官这时候称病不见人,这要如何是好?他就不信,这么大的事情,帅司会没听到风声? 袁洪抬眼望去,巍峨的行宫隐现在青山之间,飞檐画栋,直接云宵。天边乌云密布,狂风四起,一场大雨伴着雷声呼啸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惊变 倾盆大雨中,建康府制司衙门前高高竖立的旗杆摇摇欲坠,帅旗被风扯得直似要撕开。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后衙长阶之上,一人拈须而立,眼望着这覆天一般的景色,口中却吟出些许风月。 “东翁好兴致。”身后一位幕僚装束的中年人匆匆走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前面吟诗之人叫赵溍,时任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后,正是那位口中的东翁。接过来人的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后,仍递还给那幕僚。 “陈相公应允了,东翁,何不骤发,迟则生变。”幕僚一边看信一边说道。 “他等不过动动嘴皮子,我却要担这莫大干系。”赵溍望着栏外的大雨,缓缓地说道。 “箭在弦上矣,公此举也是为天下苍生,不可迟疑不决。”幕僚深知他的性格,只是苦劝。 “那几人如何回应?”赵溍也知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不再做他想。 “那翁福最是积极,徐茅二人也并未出言反对,此事十拿九稳,就等东翁下决心了。”这三人都是这建康府中掌军之人,只有得到他们的首肯,事情方可能成功。 “这帮墙头草,若是元人攻来,多半就要开城出降。”赵溍语带不屑。 “东翁管他们如何,那时,我等早已离了此地。降与不降,关东翁何事。” “城中军士还安稳否?”赵溍点点头,确是如此。 “不过是些大字不识的粗鄙军汉,略一挑唆,便群起鼓嗓。东翁,宜早定计。”自家主公如此犹豫不决,无非是事情没有绝对把握罢了。 “我如何不知,怎奈若非贾相公提携,赵某怎能居此位,如今这般行事,心有不甘啊。”赵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为了得到这个官位,费了他多少金珠宝玉。 “贾相公此番兵败已成定局,听他们语气,已经收买了那孙,东翁想想,丧师十数万,就算这建康府无恙,贾相公安能再居高位?朝中诸公如此定计,正为肃清朝纲,而公此举,不吝大义灭亲。” 幕僚劝得苦口婆心,心中却越发腻味,这东家,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朝廷那新任的江淮招讨大使,吾估摸着已经到了江宁镇,离城不过一日之遥,公若再不发,就再无机会了。”不等赵溍接话,幕僚又是一番说辞,言语之间,已经有些急色。 “罢了,事难两全,赵某只有忍痛为国了。尔从后院出去,莫叫他人知晓。”赵溍一声长叹,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交与那幕僚,那人收起文书,恭敬行礼,转身向后走去。 “启禀制帅,那袁通判又在外要求觐见。”府中一名小吏前来禀告。 “就说本帅身体抱恙,不能理事,有何事让他自行处置。”赵溍听到这个名字一阵心烦,总有几人与自己不对付,这人就是其中之一。自己手书的命令已经交了出去,再无脱身可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建康府城内的一所民宅内,三名便装打扮的大汉正在围坐吃酒,每人身边都坐着一个妇人,不时地为他们添酒加菜。 “大哥,还有何好想的,那制帅都说了”说话的男子身材不高,形容猥琐。 “噤声!尔等先出去。”当中的大汉厉声打断了那男子的说话,摆摆手叫那几个妇人出去。妇人们扭捏着站起身,猥琐男子伸手摸了一把,发出淫荡的笑声。 “偏大哥这般小心,如今这府中,连制帅都要刻意交好我等,还有何可怕的。”男子回头不以为意地说道。 “翁福,你不懂,这些文人,肚中多得是弯弯绕,不思量清楚,被他等卖了还不自知呢。”另一汉子摇摇头,此人面白,倒不似寻常军汉那般粗豪。 “你茅二哥说得对,咱们干的是掉脑袋的事,不多几个心眼怎么行。”那位大哥喝了口酒,对男子说道。 “某却不信,手下这许多军汉,逼得急了,大不了去投那元”翁福笑笑。 “老三,祸出自口,小心隔墙有耳,这城中目下还是大宋之地。”茅二哥见他又要乱说,赶紧打断。 “元人到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说话还是小心些。我等不是文人,朝廷杀之如屠一狗。”大哥摸着脸上的刺字,愤愤地说道。 有宋一代,从军之人都要在刺字,小部分在手臂上,大部分则是脸上,成为一个人一生都洗不掉的印记。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传来,房中几人蓦的一惊,不约而同地伸手抓住放在桌边的佩刀。 “谁!”大哥沉声问道。 “禀都统,门外来人,自称陈先生。”门外一个军汉答道。 “让他进来,你等守在外边,无事不许入内。”听到名字,三人都放松了,将刀扔在一旁。 “三位好兴致,某却来得不巧。”那陈先生解开身上的蓑衣交与军汉,进门便笑着与三人打招呼,正是适才赵溍府中那幕僚。 “这大雨,陈先生多有辛苦。”大哥将他让进来,叫外面侍候之人送来一幅碗筷,放于席上。 “陈某就不客气了,各位,同坐。”陈先生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天雨日寒,这温酒正好能怯怯寒气。 见他这般豪爽,三人相视一眼,各自入席,不再多话,只是轮流着劝酒劝菜。陈先生与三人各自碰了一杯,便停著不饮,只拿眼睛瞥着三人。 “不瞒三位,陈某此来,身上带着制帅钧令。”陈先生拍拍胸脯,三人知他还有下文,也不接话。 “三位,今天就要依计行事,若还有何疑问,不妨现在就提。”陈先生说完,盯着三人。 “可否将钧令与我等一观?”大哥迟疑片刻,出声相询。 陈先生自怀中取出那封文书,递过去,自顾自地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兄弟三人走到一边,大哥看完那文书,一言不发,递给了老二。 “上面说些啥?”老三翁福却不识字,只得向那大哥问道。 “上面说,若是事成,则晋大哥权兵马司事。”茅二哥很快便看完,两人都看向大哥。 “也罢,既有此令,某等属下,奉令行事便是。”大哥断然说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倒底从军多年,这点杀伐之意还是有的。 待另二人出门离去,大哥返身将那文书放在桌上,陈先生看了他一眼,收起来仍是贴身放好。 “制帅准备何时出城?”大哥问道。 “待城中事毕吧,这建康城就交给你等了,徐都统,不,应该说徐知事。”陈先生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出门而去。 “来人,备马。”徐都统在屋中坐了会,忽得拿起酒壶,咕噜咕噜狠灌了几口,旋即起身大喝一声。 袁洪已经回到府中,在制司衙门前等了几个时辰,那赵溍只是称病不见,自己又能如何? 吃过晚饭,仍然心绪不宁,愁眉不展,连平日里最喜欢的抽检儿子功课都没了兴趣。 “不好了,不好了。”正思索间,一个声音从前院传来,袁洪心里一紧,连忙快步走向外面。 “通判,大事不好,城中禁军啸营了。”来人正是他手下的乡兵统制,神色仓惶,步履蹒跚。 “啊!”袁洪大吃一惊,身形一晃,险些就要站不稳,一旁的统制忙将他扶住。 “快,带马,尔等随我走。”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亲随并那统制便朝校场而去。一路上,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溃兵游走于街道上,好在还算克制,没有抢劫民居行人。 校场内,乡兵们聚成一堆,站在那儿看热闹。袁洪见状松了口气,几个月的操练没有白废,若是他们也群起而噪,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整队,都给俺快些,格老子的,没看到通判在此么。”身后的统制气都没喘匀,便闪身抢到前面,大声呵斥道。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人群,袁洪脑子很乱,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他要如何收拾这盘残局? “那贾相公要俺等去送死,如何能依他!不如散去,各自安生。”建康府行宫东侧的大街上,一群禁军服饰的军士相聚而行,队形散乱,毫无章法,倒像是农人下田归来。 “说得是,俺这等厮杀汉,卖命不过几吊钱,如今只给些废纸,粗米都买不到几升,便是上了阵,也开不得弓,使不动刀枪。” “某却看着不像,你那气力,莫不是都使在婆娘身上了吧。”一番污言秽语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都头,俺们就这么干走?这府城之内,尽是热闹去处,不如索性” “要不得要不得,大伙都是本地人氏,还是莫要坏了乡谊。” “这也不行,不如去那秦淮河。寻个精细小娘子,也可得一阵快活。”秦淮河两岸,多有秦楼楚馆,寻常人家是消费不起的。 “去得去得,妈妈若是阻拦,一刀结果了她。”一干人等俱都是两眼放光,大呼着鼓噪而去。 长街的另一头,袁洪端坐马上,冷冷地看着这边。手里的长弓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抽出一只羽箭搭上。身后的乡兵分作两排列成横队,前排弓手俱都张弓搭箭,等候着自家主帅的命令。 “尔等已经违了军纪,速速回营,不然莫怪军法无情。”袁洪放开手,只听“嗖”的一声,羽箭飞出,钉在了为首的军汉脚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追踪 大雨过后的江堤上,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清新的芳草味道,伴随着江风带来的泥土腥气,刘禹深深地吸了一口,头脑中立刻变得清醒起来。 太平州的诸事都已经交待给了孟之缙,几天下来,此人还算听话。虽然自己并不积极,还是吩咐手下人等在一一落实。 征来的民夫已经有二千余人,刘禹命令他们沿着官道一路清理,将失修之处填补扎实,人堆在一起闲着就会出事,刘禹只能通过这种方法让他们消耗掉多余的精力。 十名随行的禁军带着两部对讲机快马赶去了鲁港,一方面是为了与胡三省联络方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王都头手下这批人还是很得力的,在鞭子,责骂声的辅佐下,所有人至少都学会了三件事,打开电源开关,按下接收键,听话,按下发射键,讲话。 至于更复杂些的更换电池,在发电机上充电这些事就只有头脑很聪明的几人才能操作。而这些人都被刘禹集中起来,负责管理中继台和那台发电机。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骑着马奔驰在江边的官道上,由于马匹太少,刘禹身后只跟了两名随从。不出所料的话,汪立信一行应该已经进了建康城,得不到具体的消息,让人心情烦躁,刘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带了几部对讲机就准备赶过去。 一路经过采石,马家渡,江宁镇,一直到了坂桥,刘禹才吩咐大家驻马歇息,跑了这么久,人不累马都已经受不了了。 “机宜莫急,前面已是牛头山,过了此山就能看到建康城了。”见他眉头紧皱,一名军士出言安慰。 “恩,一路辛苦大家了,都坐下吃些。”刘禹点点头,招呼大家拴了马,进入路边的食棚。这路边摊子虽说有些简陋,倒也还干净,一个中年汉子见几人进来,忙殷勤招呼。 随意填了些吃食到肚子里,刘禹就放下了著,转头看这小镇。几家辅子都关着门,为数不多的路人行色匆匆,仿佛发生过什么事。 “官人是头一次来这建康府吧,难怪吃不惯俺家这东西。”中年人看刘禹没吃多少,以为他不习惯。 “也并非如此,骑了太久马,没有多少胃口。看他们二人便知,你家这吃食很好。” “当不得当不得,能入口便好。几位是官府中人吧,特为昨日之事而来?”见刘禹这般客气,中年人随口问道。 “喔,昨日发生了何事?”刘禹来了兴致。 “嗨,听说昨日里,建康城中的禁军起来闹事,动静颇大,最后四面城门都关了呢。”中年人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后来呢。”刘禹心里蓦然一惊,此事怎么会提前了,战事都还未开,这是怎么回事?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听。 “在城里闹了一阵,最后全都跑了,如今这城中,只怕已经空了。听说,连太守都离城了。”听到这里,刘禹一下子站了起来,赵溍跑了,这出乎他的意料。 “你可见到大队人马从此处进城?”刘禹心念电转,汪立信是否进了城? “昨日的确有人马过去,不知是不是官人所说那队。某不识字,不知那大旗上写的什么。”中年人想了想回答他。 “掌柜的,多谢你了。”刘禹扔下一锭银子,招呼两位军士出门上马,朝着建康急驰而去。绕过了牛头山,远处高大的城池已经清晰可见。 “机宜快看,是指挥的旗号!”身后随行的军士喊道,刘禹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过来一队骑兵,尘土飞扬,当先的大旗上正是一个“金”字。 刘禹三人在路边停下,随行军士不停朝来人挥着手,这一队十多个人,领头的身材不高,却是金明那小妹雉奴,看见刘禹等人,齐齐勒住马。 “禹哥儿,你如何来了。”雉奴翻身下马,跑到刘禹身边。 “招讨如何了,你等欲往何处。”刘禹让开她扶自己的手,慢慢下了马。 “招讨昨日便进了城,命我等去寻你,谁知道你就自己来了。”听到汪立信无事,刘禹也放下了心。 “来得正好,某正有一事要你等去办。”照史书所载,赵溍是直接跑回了临安,既然自己一路上都没有碰上,那他极有可能走的是溧阳一线,因为他的兄弟赵淮在那里为官。 按照刘禹的吩咐,雉奴带来的十余人和刘禹自己的两个随从组成一队,延溧水一路追踪,刘禹拿出一部调好的频率的对讲机交给其中一个随从,这样便能随时掌握他们的行踪。 看着一行人走远,刘禹带着雉奴朝建康城而去。通过她的口中,刘禹还得知了城中溃兵已经被肃清,最后一共收容了数千人,金明就是因为这事才没亲自前来。 从南门进城的时候,刘禹特意打量了一下守门军士,果然不是禁军服饰,只不过一个个红光满面的,精神倒是极好。 “这是袁通判麾下的乡兵,听说立下大功,若非他们,城中还不知会变成咋样呢。”见他面露疑惑,雉奴在一旁小声说道。 “袁通判?”刘禹在脑海中搜索,没有此人的印象。 “正是此人,听说他只用了三箭,就驱散了好大一股溃兵,可惜我们走得慢了些。”雉奴扼腕叹息,似乎意犹未尽。 汪立信下塌之处正是赵溍的制司衙门,一路所见都是熟人,个个都口称“机宜”向他抱拳行礼。 “子青到得好快,正差人去寻你哩。”汪麟从里面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封文书。 “招讨可有空?你这是去哪里。”刘禹停下脚步看着他,两人很熟,都不用太客气。 “快去吧,正等着你,我还要去查看府库。”汪麟回了他两句,错身出门而去。 进了内堂,刘禹就看到汪立信站于滴水檐下,背着手望着天,看着面色不差。 “招讨,昨日定未睡好,怎得也不多休息一阵。”刘禹边说边行了一个礼,现在他已经能很自然的做出这些动作了,就像天生就会一般。 “子青啊,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果然不出你所料啊,你倒说说,你是如何料中的?”汪立信看到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有何难,那赵溍是如何得官的,招讨别说你不知,某才不信他会与城偕亡。”刘禹的言语间充满自信,其实,那不都是史书上记载的么。 “只是却料不到,这厮会如此无能,敌兵未至,大战未分,他居然就先遁了。”这倒底是不是自己的小翅膀扇动的结果,刘禹没有把握,如果以后的事情都不再有轨迹可寻,那就难办了。 “据溃兵的口供,是有人刻意在城中散布谣言,挑动他们散去,其心可诛啊。”汪立信收敛起笑容,神色严肃起来。 “何人所为,元人探子么?”刘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带路党么?确实可诛。 “探子怎会有那能耐,是某些心思龌龊之辈,奸佞小人何其多也。”汪立信摆摆手,满脸惆怅之色。 “招讨是说那赵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刘禹吃了一惊,说不通啊,又不是大军压境,要跑便跑了,解散驻军却是为何? “你不懂,守兵聚啸,他这个守臣便可被迫离城,不用负那失城之责。”官场的这些弯弯绕,的确不是刘禹这个小宅男能理解的。 “这等小人,招讨不必介怀,倒是城中如今不足万人,要马上开府库募兵才好。”刘禹倒是认为,跑了更好,免生掣肘。 “恩,此事已经在办,募兵之事交与那袁洪,此人确是不凡,有勇有谋。”看得出汪立信对此人很是欣赏。 “如此还有两件事,也须及早筹划。”刘禹想了想,有些计划可以提前了。 “说来。”汪立信看着他。 “其一,行文宁国府及淮西沿江州县,调所部禁军及沿江水军前来。其二,将建康府境内大小船只悉数征用,并船夫从速解往当涂县。” 宁国府和建康对面的和州无为军等处,都是离得最近的州县,历史上丁家洲之战后,都争先恐后地投降了元军,刘禹想提前抽调出当地的驻军,以免日后反成帮凶。 至于水军,刘禹现在需要大量的船只,越多越好,还要快,等到军溃,那就来不及了。经过了眼前的事,他已经不能肯定大战是否还会如史书所记载的那个时刻开始。 汪立信思忖了一会,点点头,叫进一个书吏,当场就写好了行文,差人快马发了出去。汪立信看着一旁站着的刘禹,有些捉摸不透,此子似乎早就知道大军会战败,甚至连战败的时间都料得中,他凭什么? 在汪立信的眼中,刘禹的这些布置,无一不是为了大军溃败而准备的,就算是这样,凭着那些士气全无的败兵,他又要如何守住这建康城。 “招讨,那赵溍离城之时,可曾带走了府中印信。”刘禹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 “恩,这府中,除了沉重大件,能带走的都带走了,自然不会留下印信,否则他如何回朝。”汪立信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某要借他那建康知府大印一用,故有此问。”刘禹也不瞒他,直言相告。 “你想知建康府,这可是留都太守,五品正堂,再说那赵溍早已经跑了,他如何肯答应。”汪立信摇头失笑,觉得他有些异想天开。 刘禹也笑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当初进汪立信的府中之时,又何尝有把握。就在此时,怀中传来“嘟嘟”之声,刘禹拿出对讲机,按下接收键,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来。 “禀机宜,人已经追上,刚过秣陵镇,不过百人,语毕。” “收到了,跟紧他们,随时听我指令,语毕。”刘禹按下发射键,出声说道。 言毕,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汪立信,笑言道“招讨,人已经入毂,某欲向招讨借兵三百,不知可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谈判 溧水,自东向西汇入秦淮河,在后世已经成为金陵市的一个区划名。 建康府至秣陵镇,沿溧水向东,过了溧水县便是溧阳。而从溧阳经荆溪过宜兴便可入太湖,再从水路经湖州就能直抵临安,相比从陆路过独松关,这条水路虽然绕远了些,却更为便捷。 此刻,从建康城出逃的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守赵溍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带着历年收刮的财物,不过百人的护卫,一行人正沿着溧水河东向急急而行。 “都走快些,到了溧水县,太守有重赏。”尽管骑在马背上的幕僚陈先生不停地打气,整队人马仍然行动缓慢,那几十车财物拖累了全队人的速度。 “太守,这样下去不行啊,若是那江淮招讨遣人追来,那便如何是好。”陈先生无奈地看向一旁的赵溍。 “那又如何,论官阶品位,某却不输他,就算要弹劾,也要在朝堂之上,难道他敢动私刑。”汪立信的头衔前虽有沿江制置的差遣,却也没有明确说明能节制他这个制司。因此,赵溍并不担心明面上的东西。 陈先生紧皱眉头沉吟不语,虽然有宋一代,文人之间的政争都放在朝堂之上,阴谋也好阳谋也罢,私下要人性命之事却是甚少。但,那是国家安稳平顺之时,可现如今 辎重车辆不少,根本不可能走小路,这宽阔的官道之上,一路都是行人客商,陈先生看谁都是不怀好意,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处盯着自己。 不得不说陈先生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其实就在他的视线尽处,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远远地缀在后面,已经跟他们一路了。 “真可笑,这贪官跑便跑了,还敢打着帅旗。”一个汉子盯着远处的队伍,嗤笑道。 “这样不是更好?远远地看着,省得费那心思。”另一个口里叼着根草棍,混不在意地说道。 “不知机宜到哪里了,可赶得过来。” “那心是你操的么?我等只管跟着他们,机宜自会有处置。”刘禹比他们要晚出发大约小半日路程,按正常速度来算,此刻应该相距不远了。 做为整个江淮的中心,以及留都所在,建康府有自己的军器监和军马驻戍。因此,刘禹带的这三百人全都为骑兵,虽然还达不到一人双马的配置,但是赶上一支牛车为主的队伍还是没有多少难度。 溧水县石湫镇,据县城大概十余里,官道穿镇而过,为赵溍一行人的必经之处,刘禹选择的拦截地点,就定在了这里。和负责监视的禁军小队联系上之后,他决定从边上的山坡绕过去,赶到对方的前面。 对此茫然不知不知的赵溍一行仍在不紧不慢地赶着路,陈先生亲自坐镇后队,看着这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拉着那些牛往前行。就在此时,附近传来一阵“咚咚”的沉闷声响。 “先生,似乎是骑军,恐有数百人之多。”一名有经验的护卫伏地听了一阵,起身说道。 “是冲我们来的吗?”陈先生心头一紧,数百骑兵,不可能是贼匪。 “不像,似乎已经往前去了。”那护卫摇遥头。 陈先生看看天色,晌午刚过,最好的结果,是入夜前能赶到溧水县城,这伙骑兵,与自己方向相同,意欲何为? 雨后的道路稍有些泥泞,镶着铁掌的马蹄踏上去,便是一片泥水飞溅,好在有排水沟,道路上入水不深,整个路面的硬度还算足够。刘禹已经喜欢上了这种肆意飞驰的感觉,遗憾的是胯下的马有点矮小。 轻松地绕过山坡,刘禹四下里看了看,前面是一处开阔地,正适合轻骑行动,将手中的马鞭指向那方,下令道“就在此处吧。” 身后的三百人齐齐减速,缓缓的在他身后排成六路纵列,以五十人为一路,形成一个长方阵。刘禹没有自己的将旗,因此当中的大旗上写的是一个“张”字,正是这队骑兵的统领。 “什么,拦在前路,什么旗号?多少人?”赵溍听前面探路的护卫回报,有些慌神。 “似乎是个张字,约莫有数百人,侍卫亲军马军服饰。当先一个未着甲胄,像是个文官。”护卫细细地述说,赵溍越听越惊。侍卫亲军那就不是建康兵马,临安府出来的只有那位江淮招讨大使,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东翁莫慌,某前去会会。”作为幕僚,陈先生知道这时候自己要上了。 陈先生带着两个护卫拍马向前赶去,不一会就看到了拦路的兵阵,长枪如林,排列齐整,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当前一人文人打扮,眼神轻佻地看着前方。 “前面领军是何人,为何拦在此处,我等乃是沿江制置使司兵马,休要误了军机大事。”两腿有些战战的陈先生硬着头皮上前,隔了五十步便停下马,鼓起勇气大声喊道。 “你是赵溍?”刘禹瞥了此人一眼,出言问道。 “某乃是制帅幕下”来人如此直呼一位三品高官的名讳,敌意已经很明显了。 “你不是赵溍?”刘禹不耐烦地打断他。 “自然不是,东翁车驾便在后面,尔等怎可”陈先生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 “滚!叫赵溍前来说话。”刘禹再次打断,冲他一挥手,没功夫和这等微末小吏浪费功夫。 听到陈先生的回报,赵溍更是忐忑,来人如此不通情理,只要寻自己说话,所图为何?转头看了一眼装满财物的牛车,莫不是冲这而来,可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官道,他们怎么敢。 等了一会见再没人前来,刘禹朝身后一扬手,整个军阵开始行动,最边上的两队朝着两边散开,中间的两队在刘禹的带领下向前压去,对着前面百步远的那队人马形成了包围之势。 隆隆的马蹄声在周围响起,而且越来越近,对被包围的人来说无疑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护卫都面露惊惶之色,抽出兵刃,围作一团。就连那些拉财物的牛,都不安地原地跺着蹄子。 “弃械,解甲,坐下。”随着骑兵们的一声声大喊,护卫忙不迭地扔下兵刃,也不顾泥泞,就地坐下,这是标准的投降动作,如若不从,很可能就是长枪的穿刺。 “莫要动手,莫要动手,制帅在此!”陈先生急得乱喊乱叫,赵溍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了,这才叫作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看这架势,根本就是奉旨捉拿犯官,押解槛送京师的节奏啊。 “赵溍何在!”见已方控制了局面,刘禹催马上前一声大喝。 “某便是,尊使来者何意。”被陈先生推了一把的赵溍忙出口说道。 “随某来。”刘禹朝他招招手,赵溍吓得一缩头,刘禹朝一个骑兵示意,那骑兵端起长枪就对准了他,赵溍无法,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出来。陈先生还想跟过来,刚抬脚便被一只枪杆架住。 刘禹下马带着他走到路边的一处小坡上,看着眼前这位吓得脸色都煞白的紫袍高官,心底突然升起一种肆虐的快意。 “赵制帅为何到此?”刘禹看着不远处的人群,开口说道。 “建康城中官兵作乱,本官意欲回京,尊使为何要阻拦?”赵溍见不是要杀他,定神回答。 “作乱?某怎么听闻是有人故意挑唆,制帅不知么?”刘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竟有此事,关本官何事,你究竟想做什么。”赵溍心虚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某来此,特为和制帅做一交易。” “你是谁,想做何交易。”赵溍生怕对方会说出‘特为借尔头颅一用’之类的话。 “你既然如此费尽心机弃了那建康城,想必也需要一个替罪羔羊,某不才,愿为制帅分忧。”刘禹看着赵溍的表情,有些好笑。 “你怎知”赵溍差点就脱口而出,随即伸手掩住了口。 “制帅只说愿是不愿?” “朝廷公器,岂能私相授受。再说”赵溍见他有所求,倒是一阵心安。 “来人!”刘禹大喝一声,打断了他下面的话,赵溍听得就是一紧。 “将那,就是那人,对,带远些,某见不得血腥。”刘禹大声对上前的骑兵吩咐着。那骑兵下马领命而去,不一会,将一人从中带了出来,赵溍一看,正是自己的幕僚陈先生。 “你要做什么,那是本官的亲信,也是朝廷经制官吏,你不能”后面的话赵溍没能说下去,因为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惨叫声传来,被刘禹的残暴吓到的赵溍心神俱震,再也无法站稳,摇摇晃晃地就要跌倒。 刘禹见状,忙伸手一把将他扶住,缓缓放在地上坐下,赵溍仍然害怕地全身颤抖,他没想到刘禹说杀就杀。那骑兵上前缴令,手上的枪尖上还有淋漓的鲜血滴下,赵溍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制帅,还有哪位是你亲信,不妨指出来。”刘禹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赵溍猛地一颤。 “你如此做法,不怕朝廷法纪么。”赵溍的话轻得刘禹差点就没听清。 “制帅都不怕,某一个升斗小吏,又有何惧。怎么,制帅现在想起了朝廷还有法纪吗?” “本官没有五品以上官员任免之权,要如何给你?” “一个权知建康府不过区区六品,制帅还想要死多少人?不妨一言决之。”刘禹有点不耐烦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和这个人斗嘴皮子。 “你叫人将本官的笔墨和印信取来。”赵溍不再坚持下去。 看着赵溍在那张草草拟就的文书上盖上沿江制置使的大印,刘禹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个家伙负隅顽抗,死活不从呢。 “制帅早早如此,能省多少功夫。”刘禹收起文件放起怀里,将建康府大印用布包好背在身上。 “刘,刘子青,可否将陈先生尸身交还与我,本官不想让他曝尸荒野。”想起陈先生平时的尽心辅佐,赵溍有些唏嘘。 “那就不劳制帅费心了,陈先生路遇劫匪,力拒之下不敌身亡,某自会为他请恤。”刘禹起身上马,将手一挥,围住众人的骑兵掉转马头,重新集结在他身前。 “带上他,我们走。”刘禹将手一指,转身便走,一个骑兵上前抓住陈先生,横放在马背上,三百人齐齐发一声喊,向前驰去。 眼见身后的赵溍一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众人跟着刘禹放缓了速度,刘禹转头看向那个骑兵说道“你没当真杀他吧。” “机宜放心,某不过刺伤了他的大腿,那厮便吓得晕了过去。”骑兵在马上哈哈一笑。 “给他包扎一下,别真的死了。”这人是赵溍的亲信,很得他看重,必然知道内情。 一名骑兵应了一声,就在那陈先生身上的衣角撕下一条布,胡乱捆在伤口处。 “那是何物?”刘禹指着陈先生怀中露出的一封书信模样的事物,马上骑兵掏出来,递给他,刘禹打开一看,沉吟片刻,将手一挥,众军催开马继续上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好大一盘棋 昏暗的灯光,一尺见方的铁窗,污浊不堪的地面,稻草辅就的床榻,陈先生醒来之后见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这是牢狱?”他有些茫然,自己不是应该在地府吗?转头张望,只见一个男子背身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嘴角的一丝轻笑若有若无。 刘禹的心情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觉疲累,马不停蹄地奔走在各个城镇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到处搞销售跑业务的年代。 “醒了?”听到旁边有动静,刘禹转过身,抓来的那人由于失血脸色苍白,神志似乎也不太清醒,一双小眼睛四处乱转。 “你,你,你不是”看着眼前男子的面容,陈先生猛然记起来,就是此人,带兵包围了制帅一行人,还命令一个军士杀死自己。 “还认得某,那便好,睡了许久,想必腹中饥饿,可要某叫些吃食与你?”还算好,没有吓得失忆。 “你是何人,为何抓某来此,制帅呢,你把他怎么样了?”陈先生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过了一会慢慢平静下来,不杀自己,那就是有用处。 “你是个聪明人,不妨猜猜看,某像是什么人?”刘禹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听了他的话,陈先生低下头,目露思索之色,带着侍卫亲军而来,半路截杀一路制司,截杀,截杀,陈先生神色一动,猛然抬头。 “你不是江淮招讨使属下,你是陈相公遣来的,你们想要灭口,为什么,某与相公乃是同乡同族,你们不能杀某。” “若非如此,你岂能活到现在,同族,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入了五服么?”听到陌生的名字,刘禹一面在脑海里搜索着,一面不动生色地套着话,这一定是个历史名人,陈相公,是谁呢? “制帅呢,他死了么,他已经遵命行事,为何还不放过他?”陈先生语带哭腔,神情悲伤得不能自抑。 “此事你与那三人说了多少?”刘禹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古时候的基友情他是真不能理解。 “哪三人,喔,你说他们三个,书信不是在你手上了么,他们只知制帅要他们做的事,别的并不知情。”陈先生伸手向怀里掏去,却发现怀中文书已经不见了。 刘禹口中的三人便是建康府兵马司中的三位都统,为首的叫徐旺荣,老二茅世雄,老三翁福,历史上就是这三人将建康城献给了元军。 “他们三人不知情,那别人呢?”刘禹的口气不急不缓,如同与好友闲聊一般。 “别人?与镇江,常州的书信某早已寄出,对方收没收到,办与没办,就非陈某所知了。”陈先生叹了口气,一付认命的神情。 知镇江府洪起畏也是历史上的一个奇葩,弃城而走的人不独他一个,这没什么,有意思的是此人在跑路之前写了张榜文,全文如下“家在临安,职守京口。北骑若来,有死不走。” 他还将这几句话到处张贴,弄得人尽皆知,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与城偕亡的时候,这厮却弃城跑了,留下了千古笑柄。现在看来,按陈先生话里的意思,是有人要他如此,而此人应该就是那陈相公。 知常州的赵与鉴是宗室,刘禹没有想到他也会卷入其中,自己的家乡,那写在史书上的悲惨命运,还会再经历一次么? “就这些,没有了?”隔了好一会儿,刘禹的声音才又响起。 “还有什么,那孙指挥不是你们自己联系的么?”陈先生一愣,不知道对方还想知道什么。 刘禹心中一动,孙指挥,又是一个新的名字,他觉得隐隐有些想法,却怎么也抓不住,整件事情似乎就要呼之欲出,只要解开这两个人名。 “你暂且在此住下,某要去核查,若是属实,再做计较。”怕引起怀疑,刘禹不再多问,抬脚便欲出去。 “制帅何在,你们真的杀了他么。”陈先生不甘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不该你管的事,不要多嘴。”刘禹扔下一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他需要找人商量。 制司衙门公堂旁边的厢房之内,一身常服打扮的汪立信正端坐当中,下首立着一个着绿服的中年官员,手里拿着一个册子,嘴里讲述不停。 “库中羽箭尚有二十二万余枝,无羽长弩箭五万余,短弩十三万余,双弓长弩箭两万三千余,三弓八牛弩箭七千二百枝,新造纸甲一万一千五百领,旧制三年以内尚存有八千余领,旧制轻皮甲五千余领,咸淳七年所制步人甲尚有一千二百四十七领完好” 听着屋内传出来的声音,刘禹走进来就看到,全身戎装,顶盔贯甲的金明正等候在门前,见到他进来,金明用眼神打了一个招呼。 “何人在内,你等候多久了?”刘禹走近几步低声问道。 “军器监的叶少监,某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你那里如何了,那厮招了么?”金明稍动一动,牛皮绳穿缀的甲片就会发生金属的摩擦之声,让刘禹想起那部大片钢铁侠 “一言难尽,全是些腌臜事,就不与你说了,免得气恼,你手下那些人还堪用么?”刘禹知道这些天金明一直在整顿溃军,很难见上一面。 “那帮鸟人,某将几个头领枭首寄于辕门之上,几十军棒下去,都老实了,过些时日,再提拔几个听话的,便尽可用了。”金明的声音还有些恨恨之意,似乎是嫌杀得太少。 “这点人济得甚事,也不知那袁通判招募了多少新卒?”刘禹不喜欢久混军中的老油子,另可自己重新招人,至少不会有那些坏习气。 “没有几个月操练,那些新卒行不成列,号不听闻,还未见阵,就会溃逃,不中用不中用。”金明连连摇头。 刘禹也不与他分辨,他最主要的目标还是不久就要发生的大战,派出的探子已经深入到铜陵,通过对讲机,就能即时掌握战争进展。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刘禹拿出烟来,递给了金明一支,对于这个能吞云吐雾的东西,金明和那帮军士接受得很快,看来这坏的习惯,不管到了何时,传播起来都是最容易的。 “某不等了,晚些时候再来,把这东西些与某,怪道了,自从吸了这个,空了下来,尽还有些想它。”一只烟吸完,金明有些不耐烦了。 刘禹也不多说,直接将整包连同火柴扔给了他,一个旧时代的新烟枪就这么诞生了。 金明走后没多久,屋内那人就告辞了出来,刘禹不认识人家,只能拱手行了个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子青来了,自己坐,倒底是老了,精神如此不济。”见到刘禹进来,汪立信揉着太阳穴,对他摆摆手。 “招讨切勿太过操劳,东南大局尚须”看到老人的样子,刘禹还是有些忍不住。 “子青当知眼下局势,客套话就不必再提了,那人有何说法?”汪立信知道他下面要说些什么,出口打断。 刘禹见状也不再坚持,拿出一封书信,细细地讲述了从那陈先生嘴里所说的话。汪立信静静地听完,打开那书信看了看,拈着花白的胡须沉呤不语。 “如今关键人物便是那陈相公,与孙指挥,恕属下愚鲁,不知这二人,招讨可知道吗?”刘禹希望从汪立信的口中得到答案。 “来人,快去书房中,将那地图取来。”汪立信对着门外喊了声,一个军士应声而去,不一会就将刘禹那日送上的地图取了进来。 刘禹上前帮忙将那地图展开铺好,汪立信戴上老花镜细看,刘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丁家洲。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咳,咳!”正当刘禹疑惑不解之时,就听到汪立信张口大骂。随即,伏在桌上大声咳嗽。一口液体飞出溅在地图上,血红一片。 “招讨,招讨,你怎么了?快去唤大夫来。”刘禹大吃一惊,忙伸手扶住老人,一面叫那军士去传人。 “无妨,老夫无碍,快些找块帕子来,不要污了舆图。”汪立信挣扎着推开他,就要用衣服下摆去擦那地图。 刘禹连忙掏出袖中的纸巾,他带的地图上压了层膜,沾上一点水是没有关系的。看到地图被擦干净,汪立信松了一口气,浑不在意自己的嘴角还有血迹。 “招讨不要动怒,既知他们所谋,便定不会让尔等得逞,何必如此伤身呢。”刘禹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老人,但事情肯定不简单。 “子青,来不及了,大宋要亡了,没得救了,没得救了。”汪立信瘫坐在椅子上,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嘴里喃喃自语,脸上老泪纵横。 “那陈相公倒底是何许人,他欲行何事?”刘禹心头冒火,他现在已经恨不得返回现代去买把枪,一枪崩了这厮。 “你不知他,知枢密院事陈宜中,听说过么?”汪立信的声音很轻,若非刘禹离得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原来是他,那孙指挥”刘禹突然想到汪立信开始看到的地图,丁家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名,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正是他。”汪立信见他神情,知道刘禹也猜到了,点点头。 “可他们为何要如此,对他们有何好处。”历史上,丁家洲之战后,宋军的三个统帅,一触即溃的前军指挥孙虎臣没事,后来还跟随张世杰参加了焦山之战,未战先逃的水军指挥夏贵也没事,后来更被加官至开府仪同三司。 唯一在这件事情上倒霉的就是全军统帅大都督,太师,平章军国重事的贾似道,而陈宜中和孙虎臣这两个人都是依附于贾似道,一瞬间,刘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为何,为了扳倒那贾似道。陈与权不安于位,也想平章军国重事罢了。”陈与权,便是陈宜中,与权是他的字。 “可那是十三万大军,是我大宋最后的精锐,失去这些,他们要如何抵挡入侵的元军?”现代宅男刘禹不明白,就为了这个,要断送自己的屏障?当年的秦桧也只敢杀了岳元帅,并没去动岳家军啊。 “又岂只十三万大军,他们还加上了整个江南东路和镇江府常州城。如此后果,贾似道便再有大功,也只有罢官去职了。至于那些元人,与他们何干,大不了,降了便是。” 刘禹无语地坐到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还有没有意义。朝廷上身居高位的那帮人,居然还嫌国家灭亡地不够快。 “子青,建康城已成死地,你还要守它么?”汪立信的话音飘进刘禹的脑海,让他突然清醒过来,自己又不是为了他们才来的。 “招讨,你带人过江去吧,淮西兵勇,招讨尽可招募,刘某不才,就在这建康城下会一会伯颜那老匹夫,看看那元军有何通天彻地之能。” 历史又回到了原点,汪立信年纪太大,身体又不好,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刘禹不希望他再劳神费心,老人家已经没有几个月好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学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贾似道如何,刘禹并不关心,就算他最后还是走上历史的老路,也并不值得同情。 同样,汪立信的愤怒也并非是因为这个人,说起两人的恩怨,他更有理由为此拍手叫好。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让他下台,就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汪立信也好,刘禹也好都无法接受。 一场决定命运的关键之战,写在史书不过几十一百来个字,可这背后的故事写成书,那就是一本遑遑巨著。刘禹的心里一头又一头的草泥马掠过,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地恶心,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穿回到现代给胖子打电话。 要在建康找一个安全的穿越点并不容易,刘禹一直走到城外靠近江边,才赌运一般地展开了传送门。通过传送门后刘禹发现四周一片漆黑,脚下是硬质地板,踩上一脚,会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像是某栋大厦的一楼大厅。 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借助微弱的灯光,刘禹发现这个厅很大,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图片,大厅中间是一个一个独立的玻璃展台。当他朝最近的一幅照片看去的时候,神情一瞬间就呆滞了,他认得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被选登在了高中历史课本上,照片上两个倭人并肩而立,手里都柱着倭刀,名字叫做“百人斩”。而刘禹所处的这个大厅,就是记载了这一国耻的“金陵大屠杀纪念馆”。心里一阵感慨,他打着手机在大厅中寻找一条能出去的路。 由于正门被锁上,刘禹只好从一处窗户翻了出去,还好窗户外面是花坛,穿过广场和大型雕塑,刘禹趁着门房里的老大爷打瞌睡的功夫,一溜烟从电动门翻了出去。在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刘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巨大的建筑,在心里暗暗发誓,决不让这一幕在自己穿越的那个时空上演。 出租车载着刘禹向金陵市老城区开去,夜色下的老城墙依然雄伟壮观,这是全华夏保存得最完好,最大的古城墙。只可惜这是明清时期的建筑,比起宋朝时的建康来说范围要大得多,无法进行准确地对比。 在和的士大哥的一通神侃之后,出租车停在了秦淮区集庆路上的一家酒店旁,这家名为“如家快捷”的酒店是刘禹在某度上搜到的。比邻夫子庙,相隔不远处便是秦淮河。这个定位是相对准确的,夫子庙在宋代的建康城里正是府学和贡院所在。 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冲浪按摩双人浴缸里,刘禹几乎舒服地呻吟出来,要是再能有几个古装打扮的婢女梳洗侍候那就更爽了,沉浸在yy中的刘禹几乎就忘了自己回来的使命。 “胖子,干嘛呢。”差点就睡过去的刘禹披着睡袍,拿了罐啤酒站在房间里的落地玻璃窗前打电话。 “禹子啊,没,没干嘛,你在哪呢?别闹。”胖子的电话里夹杂着一声女子的娇嗔,刘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打扰了人家的好事。 “不好意思啊哥们,打扰你们了。要不,隔会再说?一个小时后够不够。”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陈述还有这么一面,真是看不出来啊,刘禹暗笑着调侃。 “没事,没事,我换个地方和你说。”胖子似乎在小声地解释什么,拿手遮住了听筒。 刘禹喝了口啤酒,他还是习惯这种吊丝饮料,红酒那种高大上的装逼利器实在是接受不来。突然想到,自己的这位两位好朋友婚期应该就要到了吧,这时候把人家叫到外地有点不合适。 “嗨,禹子,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没过一会,胖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那好,你先说。” “关于招聘的事,前两天我已经做了面试,按你的要求定了几个人选,你看什么时候看看定一下,好尽快签合同。”胖子想起那次面试,还有些心虚,他可是头一次,拉上陈述充虎皮才算撑了下来。 “效率很高啊,资料进了电脑没有,能直接发我邮箱里吗?”刘禹知道自己的行程不定,这事得越快越好,最好今天晚上就做完。 “行,一会就把资料发给你,公司都布置好了,什么时候回来搞个开张仪式啊?” “这个我最近太忙,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那个什么仪式你就看着办好了,不必管我。对了,我现在在金陵,你过两天带几个人过来,这边有点事要做。”听到胖子的话,刘禹有些汗,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 “好的,那你快点确定人选,我争取明天和人家签合同,后天飞过去,这两天你不会消失了吧?”胖子很无奈,这公司倒底是谁的啊。 “恩,那不说了,你发资料吧,我这会就看。”刘禹也不再多说,挂掉了电话。房间里的电脑能上网,打开电源,等待着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苏微最近心情很坏,刚毕业的她投了很多简历,面试的机会却寥寥无几,没有工作经验的新人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尽管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了,真的进入社会,残酷的现实还是让她沮丧。 晚上兼职的啤酒推销也因为业绩太差被辞掉了,想起家里辛苦打零工的母亲和躺在病床上的小弟,还有为了自己上大学背负的那些债务,都让她有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冲动。 一阵悦耳的音乐声响起,苏微拿起手机一看,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看看旁边显示的时间,快十点了,会是谁呢?带着一丝疑惑,她接通了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苏微本人吗?”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是苏微,请问你是哪里?有什么事吗。”苏微仔细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确定不认识对方。 “我是海昌国际贸易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陈述,前天你参加了我们公司的面试,我奉命通知你,你的面试通过了,如果方便,希望明天早上九点以后能到公司总部来谈谈你的待遇。” 刘禹这个皮包公司的所谓人力资源部一个人都没有,连陈述也是临时客串的,为的是让人相信这是一家正规公司,当然它也的确是一家正规公司。 苏微惊讶得话都忘了回了,感觉就像个大馅饼狠狠地砸在了自己头上,懵得晕头转向。一直到电话里“喂喂,你在听吗?”的声音传来,才回过神。 “没问题,明天我一定准时到公司,谢谢你。”苏微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心里却乐开了花,放下手机,高兴地原地打了一个转。 胖子的效率很高,第二天的下午,他就带着两个签了约的公司员工乘飞机赶到了金陵,刘禹穿着一身刚刚撕下标签的休闲装在酒店门口迎接了他们一行。 苏微看着这两个热情寒喧的男人五味杂陈,世界真小啊,这不就是那个酒吧里的“大叔”么。才不到两个月,这个人居然就成了自己的老板,想到当时的表现,心里有些不安。 很显然刘禹并没有认出她来,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简单握了个手就转向了她的新同事。这个叫做于仲明的男员工是刘禹自己选出来的,因为他的简历上写着他的爱好是历史和军事。 “大家就算认识了,不过很遗憾没有时间给大家接风,现在你们先去各自的房间放好行李,十分钟后在楼下的餐厅集合。”既然是自己开工资,刘禹也不客气,他的时间宝贵,耽误不得。 苏微和于仲明下楼走进一楼的餐厅时,刘禹和胖子已经点了一堆东西在那吃上了,见到两人过来,刘禹放下筷子招呼他们,“自己点东西,随便点,一定要吃饱,就是别浪费。” 坐了一路飞机,苏微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凭心而论,公司给的待遇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工资丰厚不说,三险一金什么的全都有。可刚签完合同就要求出差,还是几个月,她心里有些打鼓。 虽然说同行的还有个一起进公司的新同事,可其他三人都是男人,就她一个女的,苏微很怕是要求她去做公关之类的事,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会不会拒绝呢? 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苏微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听到老板的吩咐,她只随便点了一个套餐,吃了几口就再也没有胃口了。 “看来还是有些怠慢了啊,这位小姐是小苏吧,怎么,东西不合胃口,没办法啊,时间太紧,不然请大家吃大餐了。”刘禹终于注意到了唯一一位女士的情形,笑着调侃。 “没有没有,刘总,不好意思,我一坐飞机就这样,胃口不太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你们别管我。”苏微一边笑着作答,一边却在腹议着“你才小姐呢,你们全家都是小姐。” “不舒服吗,那点杯热饮吧,喝一点会好些。”刘禹扬手叫过一个服务生,帮她点了一杯热橙汁。 刘禹的举动让苏微的心里升出一丝感慨,多久了,自从和前男友分手后,再也没有异性这样子关心自己了,哪怕是准备要剥削自己的老板。 等几个人都吃完饭,各自点了饮料,刘禹叫人把桌面收拾了一下,拿出包烟抽了一根,扔在桌子上,自己点上那根烟吸了一口。 “都吃好了吧,就在这里开个短会吧,男士要抽烟的自己拿,女士请原谅,我这人没烟抽就没有思路,抱歉。”刘禹拍拍手,让几个人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在这还是先说一下,我们这个公司主要做的是国际贸易,对象是非洲的利比里亚,叫你们来这里呢,是马上要有一个项目,需要你们来跟进。”刘禹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里面是他记下来的采购清单。 “这位是小于吧,你先看看这个,能不能看懂?”刘禹拿出夹在本子里的一张纸,递给那位新来的男同事。 “这是投石器?人工绞盘发力的,太老了,古人才会用这个,是不是刘总?”于仲明仔细看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给他看这个做什么? “说得不错,这就是古代的投石器,现在我要求你,在这个基础上设计一款全钢结构的,不能用电,也不能有其他动力,但是人工一定要少,抛射距离一定要远,争取能从我们现在的位置打到长江边上。” 虽然刘禹说的这些有点奇怪,于仲明也没问什么,老板提出了要求,他照作就是了,何况这个任务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刘禹看他陷入了沉思,目光转到苏微身上,苏微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小苏,别紧张,你去调查一下本地的市场,我需要知道以下物品的进货渠道,大米,生猪,大白菜,食用盐,云南白药,要做到一点,一旦订货,货品要在两天之内能运进公司的仓库。” 苏微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刘禹说的这些东西,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胖总,你负责去联系一下仓库,先在这老城区里找找,实在没有,远一点也行。”刘禹差一点脱口就把朋友的外号给叫了出来,随即马上醒悟到这是在开会,改成了这个奇怪的称呼,胖子很不满地盯了他一眼。 “还有就是卡车,五吨左右的载重卡车,找一下租车公司,我们不要司机,只要车,和他们谈一下,租期一个月左右。”情况紧急,刘禹也顾不得那些了,他决定直接用卡车送货,反正汪立信离开以后,建康城就是他最大。 胖子点点头,除了那个什么投石器,别的东西都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刘禹布置的这些活,基本上都是采购物品,这可比推销要轻松多了。 “最后一点,你们知不知道,学挖掘机技术哪家强?”刘禹看着几人,一本正经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鲁港(之一) 铜陵县是池州沿江一带最边的地区,此刻却成为了一个大兵营。伯颜亲率的征南行辕便驻节于县城之内,而县城周围近百里的区域,早已被无所不入的蒙古侦骑遮蔽。 距大江约莫十里外的一个山头,向东的官道从下面穿行而过,官道之上,一部又一部的行军队伍匆匆前行着。间隙中,背上绑着靠旗的传令骑兵来回奔跑。旌旗漫天,竟有一望无际的感觉。 山头上的小树丛中,一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下方,口里嚅嚅地说着什么。 “日他娘,十七拨了,总数不下八万人,鞑子这是要拼命么。”低声说话之人身上盖着草垫,脸上涂着黄泥,藏于树丛中若是不动弹,就如一块石头般。 “十八拨,你漏算了那队骑兵,别看只有千人之数,真要见阵,那才是鞑子真正的杀着。”边上的另外一块石头突然发出了声音。 “唉,说得是,后路不见人影,今日不会再有队伍过去了,你我二人前出如此之远,岂不是错过了真正的好戏。”石头一号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个葫芦,打开塞子想倒点水在手心,却发现早已经空了。 “明日也不会有了,鞑子主力差不多尽皆过去,大战在即,我俩在此已经无用,联系上边,入了夜就后撤。我也没有了,忍忍吧。”石头二号打开自己的葫芦,也一样空了。 铜陵下游十五里,大江之中有一处沙洲,此刻也是旌旗密布,营帐相连,不远处的大江上,数千只战船横列在江面上,宋军主力前部步军七万余人,水师三万余人,全部驻扎于此,这个沙洲便叫做“丁家洲”。 江岸边的一块大岩石上,一个禁军服饰的老军皱着眉头盯着远处的大营,石下几个军士拿着一个黑色物事,不停地呼叫。 “铜陵,铜陵,你等这话语也忒细了些,听不真切,语毕。”一个军士大声说道。 “李十一,你好不晓事,他等在鞑子眼皮子底下,如何敢大声,叫他二人回来,各自小心,不必再回话,”老军喝斥了那军士一句,铜陵至此虽不过十余里,可遍布鞑子侦骑,一路返回,稍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告诉他们,若是不幸碰上鞑子,命可以不要,那事物务必要毁去,决不可落入鞑子之手。尔等家人,机宜自会厚恤,无须顾虑。”这并不是刘禹的命令,在刘禹看来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可他所处的时代,却有很多东西排在生命之前。 对讲机这种黑科技,就算落到了元人手中,他们也没有用,别说他们不会用,就算会,也没有地方充电,所以刘禹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只是在他手下的心目中,这等天赐之物要远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鲁港大营内,督府机宜,主管大军粮秣的胡三省也在研究着手中的对讲机,自从刘禹差人将这物事送到他这里,他就对这个神奇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每天看着刘禹手下的人忙忙碌碌地传递着各种信息,有来自上游铜陵丁家洲的,也有来自下游当涂县建康府的,简单的操作早就被他学会,甚至他还亲自同远在建康的刘禹通了话。 虽然遍查各种书籍,都没有这等事物的任何记载,但胡三省仍然很自豪,认为这是大宋所出。在他看来,临安府和建康府的军器监里,能工巧匠不计其数,能造出这等事物毫不稀奇。 这让他对刘禹的计划又增加了信心,可正因为这样,大军的前途将变得更加晦暗不明。一军主帅贾似道仍旧每天歌舞宴席,狎伎游乐,声色犬马,醉生梦死,胡三省每每悲愤之余也无可奈何。 “你们机宜还未回来么?”两天没有联系上刘禹了,胡三省有些想找他倾诉一番。 “禀胡机宜,我们刘机宜行前说过,会去两三天,上官无须担心,保不准一会就有消息过来。”回话的军士是刘禹特意安排保护胡三省的,一行共有二十人。 其实胡三省早已经知道他的答案,只是不甘心地又想再问一次。他知道,刘禹多半是在为船只车辆等载具奔走,过了这许多天,鲁港原本就堆积如山的物资又增加了许多,真不知道短时之内要如何才能运走。 同样关心刘禹去向的还有当涂县城内的知太平州孟之缙,这个使者给自己派了一堆活,然后就不闻不问地消失了,前两天还能让手下传来消息,这两天则完全没了音讯。 当涂城外大江边的码头上,各种各样的大小船支将港口堵得水泄不通,船夫们整天无所事事地在县城里游荡,连带着治安都差了不少。州府里每天都要为这些破事搅得鸡飞狗跳,偏偏都是刘禹招来的,又动不得。 孟之缙想到这里就以手扶额,头疼不已。按照要求征集的五千民夫也是天天用府库供养着,这上官倒底是要做什么?朝廷的钱粮就这么白白的耗费了,他就不怕被人弹劾? 架在城外青山之上的中继台被五个军士精心照顾着,虽然不懂原理,大家都知道就是这个神奇的匣子的缘故,才能千里传音。英勇的斥侯们深入敌境历经生死获得的情报,不用再担心送不回来。 有了它,坐镇后方也能即时了解前方的情况。刘禹给他们的任务也很简单,一定要保证匣子上的红灯亮着,一旦灯光变成黄色,就要打开边上的充电器。 领军的王都头每天都要上山亲自查探,一旦发现有人惫懒便要行军法。由于这里是所有信号的中转之处,王都头也能比别人先一步获得新的消息。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布置,建康城中的三千步军正日夜兼程赶过来,明日便可进入县境。 还在金陵市内的刘禹也已经做好了穿越的准备,将任务下达给胖子等三人之后,他就一直在宾馆等待自己所订的货物。除了装满一个大帆布袋的各种物品之外,还得提上总重二十斤的一塑料桶汽油,这是发电机的消耗品,缺少不得。 坐上开往当涂县的长途班车,刘禹再次细细地嘱咐了来送行的胖子等人,计划成功的关键之处就在于他们物资的准备情况。下车后到达了事先勘测好的穿越点,刘禹也顾不得还是白天,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套上了长衫后就立刻展开了传送门。 听到自家机宜熟悉的声音,正在吃饭的王都头喜出望外,原本他还以为刘禹会随建康步军一同到达。将沉重的包袱扔给一脸谄笑的老兵油子,刘禹笑骂着拆开一条香烟,挨个扔给每个见到的禁军,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这是好物事,私下都称之为“神仙烟”。 腹中有些饥饿的刘禹吩咐火头也给自己来了一份,就蹲在院中的大树之下和一伙军士们边吃边侃,他根本就没有上官的自觉,也摆不出一般官员的做派。 “喔,那二人当时未将消息传回么?”刘禹问的是距离最远的一组斥侯,已经深入到元军占领的铜陵县城,他们的消息也是最为重要的。 “据李十一回报,当时二人言语之声甚是不清,便让他们先撤回了,如今还没有消息。”王都头摇摇头,这个消息是上午时传来的,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二人的消息。 “两地仅隔10余里,若是顺利,早该到丁家洲了。”刘禹知道王都头也不会知道详情,只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草草埋饱了肚子,带着人就往青山上赶。 县城通往青山的路上,经过靠近大江的码头时,刘禹发现无数的船只已经停泊在港口内,他知道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下游建康一带开过来的,密密麻麻高耸的桅杆让他想起了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场面,不禁有些热血上涌。 “立即叫唤丁家洲处,接通之后交与某。”走进山上寺院厢房临时充任的中继机房,刘禹深手阻止了值守军士欲对自己的行礼,吩咐道。 从李十一那处得知,前出的二人组果然还没有回来,而且也一直没有和这边联系。刘禹不再说话,掏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默默地抽着,希望事情不要像自己想像的那般坏。 “机宜勿忧,那二人都是心细之辈,多半是鞑子侦骑利害,二人无法走得快些罢了。”王都头见他模样,低声安慰。 “但愿如此吧,传令下去,不得主动叫唤他们,只能等待。”刘禹害怕突然地呼叫会给二人带来麻烦。房间里众人都安静地工作,不时有各种消息传来,建康过来的人马由金明亲自率领,明日就将到达。 结束和金明的通话,刘禹继续等待着,随行的五十禁军他几乎认得每一个人,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他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机宜,那二人与丁家洲在通话。”突然,房间里响起一个军士的声音。 “打开。”刘禹快步走过去,中继里立刻传来对话的声音。 “李十一,你个腌货,记下老子的话,我二人回不去了,娘的十几个鞑子骑兵,想抓老子们活口,呸,他们做梦。告诉王头,机宜,指挥,鞑子大军已经出发,还有某没有给他们丢脸,日他娘,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语毕。来呀!!狗鞑子,爷爷不怕!” 一个粗豪的声音回响在小屋内,众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中继里的声音变成了沙沙的电流声。“鞑子大军已经出发。”这就是刘禹派他们出去的任务,为了这一句话,搭上了两条人命。 “走。”尽管心痛,但刘禹没有时间悲伤,这句话传回来就意味着大战在即,他要立刻赶到码头,带领集结的船只逆流而上,甚至来不及等待明天将要到达的步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鲁港(之二) 直渎山位于建康城半里外,山高一百三十余尺,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山上有岩,远望若燕子展翅欲飞状,因此得名“燕子矶”。 矶下渡口,大江横炼,惊涛拍岸。偌大的码头上,只有寥寥几艘木船。一行人正从江堤之上下来,当先的白发老人,正是江淮招讨大使汪立信,身后的青袍文官却是汪麟。 “大哥儿,此去淮东,务必请李制帅兵出六合,屯于瓜步,如此元人才会有所顾忌,无法肆意围我建康。”汪立信望着自己的长子,忧心忡忡地嘱咐。李制帅便是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因为带了个“大”字,名义上都督两淮的汪立信也无法行文的方式去命令他。 “父亲请放心,儿此去必要说得制帅领兵来援。只是,淮西夏贵处还要去么?”汪麟的担心之处却不在自己的使命,而是老爹的身体。 “不必了,夏贵此人,刚愎无状,拥重兵而轻朝廷,如今更是老得糊涂了,去也无益。淮东事了,便跟随在李帅军中吧。”迎着江风,汪立信感觉到又有些咳意上喉。 “江边风大,父亲请回吧,儿去了。”汪麟对着老爹郑重一揖,转身便上了船,几个随从也紧紧跟上,抽起踏板,船夫撑起船蒿,轻舟离岸渐渐远去。 望着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的船影。汪立信放下高举的右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走向江堤之上的寄马处。端坐马上看向大江的上游,正是大军交战的方向,汪立信叹了一口气,勒下缰绳,转动马头,朝着建康城疾驰而去。 大江上游,当涂县至芜湖县的江面上,此刻正行驶着一支庞大的船队,为首的千料大船,极长的船身上,三根粗大的桅杆迎风而立。宽达数十尺的硬布大帆已经完全展开,被强风吹成弯月之形,拇指粗的缆绳拉得笔直,烈烈之声不绝于耳。 刘禹昂首站立在船头,身上的长衫被风吹起,直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正爽之时,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禹哥儿,江风吹久,明日会头疼得起不了床。”听到传来的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金雉奴那个跟屁虫。 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收起装逼之态,刘禹转身钻进船仓,他的仓室颇大,身后的女孩跟着进来,也不觉得挤。 “雉姐儿,你都快及笄了,还这般不晓事,身为女子,是你这般做态么?”对于自己的小妻妹想往女汉子方向发展,刘禹打心眼里是反对的。 “禹哥儿,可是招讨爷爷吩咐我跟随你的,自小时起,我便没穿过女装,你说得那等做态,是指姐姐那样么?”金雉奴闪乎的大眼睛被一个斗大的铁盔罩着,活脱脱的一个军装萝莉。 “等回头吧,我买几身女装与你,我们的雉奴,定是一个美貌小娘子。”刘禹极力地诱惑着,在他心里,战场就不应该是女人呆的地方。看着面前小女孩身上毫不相衬的禁军铁甲,他真想不通,这么沉重的装备,自己抱着都累,她是如何穿上身的。 “哼,稀罕么,我就喜欢这身装扮,才不要与那等轻浮女子一般。”小女孩撇了下嘴,完全没有上当的意思。 “你自去吧,我困了,先睡会儿,到了地叫醒我。”刘禹见计不奏效,也不想再多说,挥挥手打发她出去。小女孩“喔”了一声,嘣嘣跳跳地出了仓,身上的铁叶子被带得咵咵作响。 芜湖县鲁港上游不远处,一艘宋军制式快船疾行在江面上,船头一人跌坐在甲板上,原本明亮的山文铠上尽是黑红各色灰渍,满脸尘色,须发皆卷曲着,头盔早不知道去哪了。神情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某之罪啊,某之罪啊。”此人正是统领前部七万宋军的步军指挥使孙虎臣,一路逃下来,他连帅旗都不敢打出。想着麾下将士怨恨的目光,孙虎臣浑身颤抖,一双浊目中渗出眼泪。 芜湖大营后军,胡三省通过前方的斥侯传回来的消息,已经得知了大军溃败,指挥潜逃。不禁暗自佩服刘禹,此人居然在半月之前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为此还做出了布置。 “禀机宜,大营传来消息,前军孙指挥单舟遁逃,方才入了港,正往太师处去了。”胡三省在前面大营处布置了一些耳目,随时监视大营动作。 来得好快,胡三省暗自揣测,孙虎臣既然已经逃回来,溃败的大军就不会远了,刘禹的船队不知道到哪里了,莫要耽误了才好。 “禀机宜,太师的座舟动了,快看,掉头了,似乎是往下游去。”不多时,又有一人前来禀告,胡三省站上一处高地,远远眺望着那艘巨大的楼船,果然在缓缓移动,贾似道,他要跑了。 “速速接通你们刘机宜处,告知此处情形,要他务必快些。”胡三省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一军士领命转身而去。 “机宜,水军也在动了,他们要跑!”驻于港内的水军均属水军指挥夏贵节制,既然他们都在动,说明夏贵也要跑了。 胡三省气得胡子都在颤抖,想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元人还在几百里之外,连风声都没闻到,这帮人就要逃了。不知不觉之间,胡三省所处的高地上已经站满了人,他回头一看,都是后军的各指挥使都统制等军官。 “太师遁了,水师也走了,前方发生何事,大军战败了么。”一名指挥使打扮的军官出声说道。 “我后军怎么办,胡机宜,你乃是后路总管,可得有个章程啊。”说话之人满脸忧色。 “还商议个鸟,太师都跑了,我等都是步军,可没有水师那等便捷,再不速走,元人就上来了。”这人是个急性子,已经按捺不住了。 “说得是,各自回营,带弟兄们撤吧,迟恐不及。”猛然一下子,众人都鼓起噪来,眼看就要失控,胡三省急得直跳脚,偏偏他一个文人,声量又小,说的话全被这帮军汉的大嗓口盖住了。 “都啉声,听尔等甚是噪聒,真是污了某的耳根,机宜一介文官,他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尔等只是要跑,是欺军中无法么?”只见一条大汉,一手持刀,一手拿着自己的铁盔,用刀面拍打着,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胡三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站上前来,就要开口,不料嗓子有如被堵上一般,“呀呀”地发了半天声只是听不到半点音,原来刚才一急之下,竟是哑了。 “适才那位指挥说得极好,你们胡机宜乃是两榜进士,通鉴大家,身份何等清贵,他都未言走,尔等急什么?”突然一个巨大的声音爆响起来,众人都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震,有如军鼓一般。 胡三省回头看去,正是他盼望已久的刘禹到了。刚下船就急匆匆赶来的刘禹身着一套崭新的绯袍,长翅幞头,皂色革靴,手中拿着一个绿色的喇叭,金雉奴背着一张大弓跟在他身后。没错,这就是他带来的新科技,手持式扩音器。 绯袍代表着五品以上,这在宋代已经可称得上高官了,这身行头是汪立信建议他穿的,而正式保荐他权知建康府,直宝章阁的表章已经六百里加急送出。果然,刚一亮相,这帮军汉就被镇住了,一直目送他走上高处。 安慰性地拍拍胡三省的肩头,刘禹拿起扩音器,眼光扫过周围这群军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片刻。几个建议逃跑的军官不敢和他对视,都低下了头。更多的人都望着他,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某叫刘禹,刘子青,目下在江淮招讨汪大使幕下充任机宜,不久前刚刚权知了建康府,和你们胡机宜一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各位,你们可以问胡机宜,某在半月之前就知道有此败,如今,大军果真败了,某放着好好的建康城不呆,为何要来这凶险之地?” 刘禹停下来,等了片刻,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需要给众人时间消化一下,军官们都看向胡三省,胡三省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诸位,前军确实败了,就在昨天,为了打探消息,某属下的两位弟兄,在敌境之内丢了性命,至死,他们都没有出卖同僚。他二人和你们一样都是临安府出来的禁军,是某要他们来此的。好好的临安府不呆,他们又为何要来此送了性命?” “啊,为何,临阵对敌关某何事?尔等死活又关某何事?”刘禹的声音经过放大,声震四野,听到他的话,许多普通禁军官兵也走了过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大圈。 “禁军弟兄们,某不要你们卖命,亦无须去与元人厮杀。看看你们周边,看到了么,那些堆得如山一般高的事物,刘某在此恳求尔等,休要让这些军资,这些我大宋百姓的膏脂落入鞑子之手,再让鞑子拿来杀我大宋百姓!”喊到最后,刘禹已经声嘶力竭。 听完刘禹的话,下面的人群开始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个指挥使高声问道“这位刘太守,我等要如何搬运这些事物,靠背么,那如何走得快?”众人都纷纷点头,望向刘禹。 “诸位听我说,某此次前来,带了五千余条空船,尔等总计两万余人吧。如此来算,每五人搬军资上一条船,船满则载五人走,往下游去,不过两日便可抵建康,尔等看看如何?”这就是刘禹的计划,他需要这些人来帮他搬物资还有押船。 “既有船,那还等什么,早搬完早走,弟兄们,随某去。”一个都统制大声招呼着自己麾下的军士,正是先前开口为胡三省说话之人。 “都不必急,码头已经空了,一次可以停靠多艘,大家依各军顺序,无须争执。”刘禹害怕他们为了自己能先走,争抢顺序,发生斗殴那就反而没了效率。 在胡三省等人的协助下,各军各队指挥使都划定了自己的范围,加上刘禹自太平州招来的民夫,人手总数超过了两万八千人。刘禹将带来的扩音器,分给几个指挥,让他们更方便地行事。 不一会儿,整个鲁港便人声鼎沸,热闹的情景就像是后世的建筑工地。几个指挥的声音被放大后,离得很远都能听到,刘禹示意胡三省就在帐中休息,自己带着金雉奴往码头走去。 鲁港的码头上,十几只队伍分别对应靠停的十余艘船只,有条不紊地将各种物资填满空船。过不多久,就会有一艘船离岸,船上的军士兴奋地大声呼喝,更加刺激了搬运的效率。 刘禹站在一旁,负着手和那个都统制闲话,这位都统的名字叫作“刘师勇”,恰好和刘禹是本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黯然像是老友熟识一般。 “机宜,机宜,刘机宜在哪里!”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传来,刘禹仔细听了一下,正是找自己的,忙与刘师勇作别,循着声音找去。刚出码头,就看见几个全身灰尘,服饰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士跌跌撞撞地走来。 “机宜,我等险些就见不到机宜了!”为首的军士被刘禹一把扶住,放声大哭,他们几人正是刘禹派往丁家洲宋军营地的探子。 “无事了,来坐下,慢慢说。”刘禹的鼻子也是一酸,好在有惊无险,大部分人还是平安回来了。 “禀机宜,之前只听得阵中高喊‘步帅逃了’,我等眼见不妙,在大军溃败之前便先行离开。”那军士坐下,略定了定神,便开口说道。 “据你估莫,溃军到此,还须多久?”溃兵一至,元人也就不远了,刘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半个时辰吧。”军士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半个时辰,也就是最多一个小时,港中物资还有不少,特别是粮食,几乎还没有开始搬,刘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鲁港(之三) 鲁港,距离芜湖县城不过几里地,刘禹站在一处土坡之上,望着远处的县城城墙,满腹都是怨念。书屋 这大军粮秣聚集之地,你就不能设于县城之内吗,如今可好,一片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就在刚才,他已经将最新的敌情通报给了各军指挥使,隐瞒只会在真相来临之际带来更大的恐慌。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表示,这说明他们已经考虑到了这一节。 而刘师勇和另外一位叫做苏刘义的指挥使,则提出了要阻止溃兵冲击码头区,在他俩的建议下,各军分别抽调出几百人,于码头靠江岸一边向上游方向设置障碍。 刘禹便在此担任监督,几千人手将大营中原有的栅栏,拒马等物搬出来,沿线放置。看着这道简陋地一踹就能倒下的防线,刘禹这个军事门外汉都摇头不止。 码头那边,远远地传来几个指挥大声的叱责,催促之声,焦急的心态已经溢于言表。军械器具能搬的都已经搬完,营地里余下的都是粮食和整棵的木料以及巨大的石块等物。 刘禹对元人的攻击并不十分担心,此地距丁家洲差不多有两百里,经过一天一夜的追杀,就是铁人也受不了,元人的大军不可能这么快就攻到此处,最多不过是携带着多匹马的轻骑罢了。 “身之兄,溃兵将至,此处已多有凶险,你跟随下一批粮船走吧。”刘禹忽得想起胡三省还在这里,万一发生战斗,有所损伤,岂不是又多害一个人。 “子青心意某心领了,自决定与你共担此事起,胡某便置生死于度外了,好歹某也是此营地的主管,倘若一走了之,子青要如何面对仍在苦苦搬运的军士?”胡三省摇摇头,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走不得,刘禹本就不是大军中人。 一群军士喊着号子抬来一个巨大的木架,刘禹转过头一看,不仅愕然,这东西他认识,网上有它的图片。这个像极了那种木头架子床的东西叫做“床弩”,一般都是固定于城墙之上用于守城之用的,刘禹想不通为何要把它带到大军中来。 “此物原本装于贾太师那座舟之上,一共有十二座,可惜贾太师嫌碍眼,拆了八座放在营地之中。”胡三省在一旁解释道,刘禹却不觉得可惜,真要装在那船上才是真的可惜呢,一枝弩箭都不会发出去。 在那道障碍的后面,军士们一共抬来了五座床弩,铁枪一般长的弩箭被安放在三弓拉弦之上,精铁打造的箭头闪着寒光,看着这传说中能打出三百步远的军国利器,刘禹心潮澎湃不已,这可是实物。 不远处原本一座座的堆放物资的小山已经消失过半,随船而走的军士也差不多过了半,余下的粮食等物刘禹已经不甚在意。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掉,现在就是能搬走多少搬走多少。 正当刘禹的心情放松下来的时候,就听远处传来一阵阵闷雷一般的声响。他转头望去,障碍之前的军士们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上游方向,以江岸线为界,左边是陆地,右边则是大江。此刻天际交连之处,隐隐浮现出一条黑线,随着响声越来越近,黑线也渐渐向鲁港这边推近。 刘禹自怀中取出一架产自俄罗斯的八倍双筒军用望远镜,一手慢慢地调整着焦距,一边从镜头中看过去。镜头中的景像变得清晰起来,出现在刘禹眼中的是一群衣衫不整有如难民的人流,潮水一般地拼命往前跑。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让他想起后世灾难大片的经典场景。 “列队,列队!各依本阵,弓弩手上前一步,余者执械警戒。”刘师勇的吼声从扩音器中传出,阵前的几千人迅速整成长长的阵列,前排的弓弩手抽出羽箭虚搭在弓上,眼盯前方,后排的军士刀枪并举,几名力士手执大锤立于军鼓之前,等待着指挥的命令。 虽然并非出自一军,长久的操练还是让大家养成了令行禁止的良好习惯。根本无须磨合,在各自统制的将旗之下,自然地结成了战列。五架床弩之后,各蹲着十余人,准备随时操作这台战争机器。 “太守此物颇为神奇,不知如何办到的。”尽管语调轻松,刘禹还是听出了一丝紧张,也难怪,这些军士都各有统属,眼下虽然听话,真的接了战,表现如何,却不好说。 “指挥看看。”他将望远镜放到刘师勇的眼前,毫不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啊”的惊叹。一旁的金雉奴露出鄙夷之色,混忘了她自己当初在船上看到此物时的表现。 阵前的黑线已经变成一片,肉眼都已经看得到溃军的惨状,几乎全是赤手空拳,大多数人都是丢盔弃甲,廖廖无几的几面旗帜也被拖在地上。从侧面,刘禹看到了自己军阵中的将士面色开始变白。 “敌已至,弓弩手准备。”刘师勇放下望远镜,举起手中的扩音器,向军阵下达了命令。刘禹眼前一晃,金雉奴抢到他身前,身上的大弓已经解开拿在手中,另一手上执着一枝箭,口中还横咬着一枝。 “禀指挥,敌,敌在何处?”一位统制结结巴巴地问道。 “何人冲击本阵,何人便是敌人,还要某再说么?”刘师勇撇了他一眼,盯着那道越来越接近的黑线。嘴唇紧紧抿着,神色渐渐凝重。 “前方之人听着,速速绕行,靠近本阵者,杀无赦!”突然,刘师勇用力大吼,声音从扩音器中被放大出来,震得一旁的刘禹耳膜发痛。 “速速绕行,违者杀之!”数千人的声音次第响起,都是同僚,没有人希望杀死对方。听到巨大的示警之声,前方的人潮顿了一顿,速度慢了下来,但在惯性的驱使下,仍然在接近。 刘师勇和数千人一声又一声地大吼,终于有了些效果,数不清的溃军开始向边上奔去,靠近军阵前的人流也慢慢停下来,双方沉默地互相看着。 看着巨大的人流绕过营地,刘禹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些人都到了自家营地了还不停下。跑了一天一夜,他们不饿不累么? “这些人已经破胆,有如惊弓之鸟,唯有不停地奔跑才能心安。”胡三省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刘禹心头一颤,是何等遭遇才会导致如此?世界末日么。 在整片人潮的后面一点,忽迷刺骑在马上觉得很没有意思,原本以为这是敌方精锐,没想到,甫一接战,对手就直接崩溃了。赶鸭子一般地追杀了一天一夜,他早已经记不清砍死了多少个人。 忽迷刺是蒙古兀鲁兀部人,他麾下的这支探马赤军是伟大的成吉思汗亲自下令建立的,如今已经成为千户的他也算得上战功累累,征宋之役,早前在鄂州,对手的抵抗还算是顽强,可昨天,那叫打仗么。 他的整个千人队早已经失去了形制,几个百人队各自为战,他甚至看到不远处,一个骑兵小队把一队宋军溃兵逼进了大江活活淹死。真无聊,这不是一个蒙古勇士应该干的事啊。 大帅给他的命令是直插鲁港,据说那里是整支宋军的驻地,有着数不清的物资,看看眼前的情景,跑到那里直接接收就是了。忽迷刺虽然不在乎自己这支千人队的孤军深入,但他也不喜欢失控的混乱。 “去找找哈鲁他们到哪去了,让他们向大旆集结。”忽迷刺转身吩咐自己的亲卫,身后的双日大旆是兀鲁兀部汗旗,曾经也是草原上令人生畏的所在。 哈鲁带着他的百人队正起劲地追赶着宋人的溃军,他沉迷于这种杀人游戏中,十分享受敌人跪着求饶的快感。当然,他从来没有饶过一个人,手中的弯刀挥起,带出一片血花是他最兴奋的时刻。 不知不觉中,哈鲁和部下越走越快,把自己的千户甩在了身后,突然,部队前面一松,成群的溃军不见了踪影,前面的几个部众跑得太快收不住马,直接冲了过去,撞在拒马上发出一声声惨叫。 哈鲁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前面是一个结得密密麻麻的军阵,宋人什么时候停下来结的阵?看着前面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头,哈鲁蓦地勒住马,大声叫道“停下,回去。” “杀了他。”刘禹从望远镜里早已经看到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百户,让他记起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幕,几乎是咬着牙的声音从嘴里恨恨地发出,传到身前的金雉奴耳中。 一支黑色的羽箭“嗖”地飞出,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另一支几乎同时飞出去。带着破空之声,两支箭都撕开了哈鲁所着轻薄的皮甲,狠狠地钉在他的身上,打断了他要喊出的话。 哈鲁,这个号称是兀鲁兀部最厉害的勇士,闷哼了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下,眼睛不敢置信地圆睁着,他,再也回不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鲁港(之四) “放!”几乎就在哈鲁中箭的同时,刘师勇的命令也下达到阵前,前排弓弩手们听到命令,拉开弓弦的手一松,上千支羽箭划破空气,朝着各自瞄准的目标飞去。 障碍之前,近百人挤成的一团骑兵队伍,几乎在一瞬间就倒下了大半,多数人身上都插着几支箭,余下的十余骑急急的催马后转,第二轮箭雨便追上来,不到片刻,阵前就只剩下上百匹无主的战马。 “住手,都住手,尔等射人便好,怎的连马也不放过,如此好的战马,百瑉都买不到!”刘师勇的语气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大宋太缺马了,蒙古人却富裕到一人双马甚至三马。 见敌人被全灭,刘师勇下令全军坐下休息,只派出了百人左右去打扫战场,并收集那些战马。金雉奴一脸兴奋之色,她今天不仅射杀了哈鲁,第三枝箭还直取咽喉要了一个蒙古骑兵的性命。 看着数千人一声声欢呼着坐下来,个个激动不已。刘禹却没多少高兴,这不过是误打误撞冲到阵前的一支小队伍,很可能还有一支千人以上的骑兵在他们后面。 就在这个军阵之前,那支百人队至少屠杀了上千溃兵,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让他的胃一阵阵地翻腾着,匆匆跑到无人的地方扶着一棵树就哇哇大吐。 “禹哥儿,喝点这个,过后便不会如此了。”接过金雉奴递过来的葫芦,刘禹拔开塞子闻了一下,一股果酒的清香,他略略抿了下,便还给了金雉奴。 “无妨,会习惯的,你怎得无事,以前见过血么?”刘禹对自己还不如一个未成年小女孩扛得住感到有些惭愧。 “自小逃难,一路之上,多少尸体倒毙于道,与前面那些有何分别。”金雉奴无所谓地说道,她并没有看不起刘禹,做为一个文官,自始自终站在阵前已经很了不起了。 “去问问随我来的那些人,谁能爬上那棵树,带他前来找我。”刘禹指着远处营地边上一处树林,那是他肉眼能看到的最高的物体。 金雉奴“嗯”了声,转身走开。刘禹向军阵处走去,他有些想法,要找刘师勇商议。 忽迷刺的双日大旆周围,已经聚拢了九支百人队,几个百户簇拥着他,肆无忌惮地大声笑谈着,他自己却隐隐有些担忧。为了将养马力,整个千人队全都下了马,忽迷刺也站在高处,不时手搭凉棚看向前方。 哈鲁不但是他的爱将,还是最好的兄弟,不过是个追逐游戏,对手毫无抵挡之力,哈鲁这个兀鲁兀部最强的百人队会有意外?忽迷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难道这个蠢人立功心切冲过头了? “千户,哈鲁百户和他的部属,都,都死啦。”放出去的侦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停住马跳下来单膝跪倒,一开口就听得忽迷刺几乎要晕倒。 “怎么回事,说清楚。”忽迷刺一把提起侦骑的领子,口里的唾沫几乎喷了他一脸。 “宋人太多,我没敢离太近,我看到的时候,宋人正在打扫战场,他们将百户和他的部属头颅砍下,挂在柱子上。”听到侦骑所说的话,几个百户立刻炸了锅,虽然并不是没有伤亡,但这种无声无息地消失一支百人队还是头一次。 忽迷刺一脚踢开侦骑,在一众人嘈杂的吵闹声中,反而冷静下来,哈鲁百人队的战力他是知道的。这只能说明宋人已经有了准备,不再是任凭宰割的羔羊。 “都闭嘴。”忽迷刺手里的鞭子灵活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发出“啪”的一声响,周围的百户都停了下来,看着他。 “宋人就在前面,他们狡猾,凶狠,不再像昨天一样随意地任你们宰杀。如果你们还不打起精神,哈鲁那个蠢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结果。”忽迷刺扫视了一眼,发现几个百户都脸露不服。 “现在我命令你们,要像对付草原上的猛兽一样对付他们,不要有任何疏忽,我可不想再看到有谁的头被挂起来。”言毕,在忽迷刺的命令下,几个百人队整队开始出发,几队侦骑离开大队人马率先绝尘而去。 李十一正在一棵树上努力攀爬着,为了减轻重量,他脱去了衣甲,只着了一件短褐。一架望远镜挂在脖子上,腰上别着对讲机。他手脚并用,速度很快,看到脚下的人影变得很小了,才跨坐在一根枝桠上。 “机宜,机宜,属下李十一已到最高处,这千里镜果真好用,某可看得很远,语毕。”李十一对自己通过望远镜看到的东西非常吃惊,方圆几十里的动静都在他的眼里。 “甚好,多注意大江上游方向,还有树林之外也不可忽视,自己也小心些,切勿大声说话,语毕。”刘禹此刻站在一道用营中堆积的石头垒起来的矮墙后面,这道墙并不长,堪堪挡住身后的码头。 码头上的搬运还在继续,一艘艘的粮船被装满,随即马上开走。余下的军士已经不足三千人,大部分的军官都随船走了,指挥级别的就只有刘师勇和苏刘义留了下来。矮墙之后仅有不到千人的弓弩手,胡三省也被刘禹打发到了自己的座舟之上。 看着远处柱子上哈鲁死不瞑目的眼睛,忽迷刺心里的火“噌”地就升了起来,宋人的营地空空荡荡地,一个人影都不见。忽迷刺强行用理智压一下怒火,他还是准备等待另外两个绕到后面的百人队。 突然一尖利的哨音在上空响起,正是部落中常用的鸣镝发出的声响。忽迷刺不再犹豫,将手一挥,身后的两个百人队催马上前,排出一个长长的横列,搜索着往前进。 “机宜,鞑子骑兵数百人已经开始接近大营,另一侧也是数百人,呈包围之势,语毕。”听到李十一的报告,刘禹一阵头大,数百人,倒底是九百还是三百,这区别可大了去了。为了迷惑敌人,矮墙后的人都趴在地上,没有命令不准露头。 一直前至挂着头颅的柱子旁,进攻的百人队也没有发现宋人的踪迹。领头的百户转身朝忽迷刺打了个手势,忽迷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进入。 “机宜,鞑子接近陷阱了,语毕。”李十一的声音再度响起,刘禹朝刘师勇呶了呶嘴,刘师勇会意地轻声传令“弓弩手准备。”千余人立即抽出羽箭,搭在弦上。 突然,矮墙外响起“扑通扑通”的声音,这是鞑子骑兵踩上了宋军挖出的陷阱。根据刘禹的建议,由于时间太紧,坑挖得既不深也不宽,刘禹只想用它们来迟滞骑兵的行动,不让他们顺利地冲起来。 “起身,杀鞑子。”刘师勇大喝一声,率先站起,手中的神臂弓举起,略一瞄了下,“砰”射了出去。也没去看战果,将弩身直立于地,伸出右脚踏上前环,手上一只弩箭麻利地放进了弦洞内。 金雉奴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手中的长弓轻轻一抖动,一只羽箭飞出,就见一个刚欲爬起身的骑兵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眼睛一闪,另一支羽箭迅速搭了上去,持弓的手一转,已经对准了另一个鞑子骑兵。 看着两百多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伤亡过半,忽迷刺心都在滴血,他总算明白了哈鲁百人队为什么会全灭。抿着嘴唇,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后面的三个百人队开始整队前进。 “机宜小心,鞑子后队动了,比前次更多,语毕。”李十一及时将看到的情况报了上去,并没有站起身的刘禹没有回话,他拿起身边的一支箭,将扯下的破布缠在箭尖上,然后在上面倒上火油。 三个百人队已经穿过了陷阱区,没有人看一眼陷入困境的同僚,一边催马一边张开骑弓,不过片刻,第一拨箭雨已经扑向矮墙,只听见一声声的闷哼,宋军开始出现伤亡。蒙古人射得很准,许多宋军都是捂着眼睛倒下的。 另一路的两个百人队也压了上来,由于蒙古人的射速更快,本来人数占优的宋军居然被压制住了,眼见着伤亡增大,刘师勇也有些着急。后面的码头上,余下的军士都停止了搬运,呆呆地看着这边。 “雉奴!”刘禹大喝一声,一把将金雉奴拉下来,把浸了火油的箭支交给她,自己掏出火柴,将破布点燃。金雉奴点点头,猛地起身,火箭离弦飞出,射在一处地上,火苗点燃了预先布洒好的火油,烧着了营中的木料,大火迅速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整个营地都燃烧起来,呛人的烟幕传过矮墙,宋军都伏下身,外面的鞑子骑兵大声惨叫着,更多的骑兵悍不畏死地继续往前冲,一个又一个的纵马跃过矮墙。 “执兵刃,随某上!”都指挥使苏刘义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飞身扑出,手中的屈刀在空中转了半圈,划开了一个骑兵的身体,鲜血飞洒出一道绚丽的彩虹。更多的宋兵都抛下了手中的弓弩,抽出短刃冲向鞑子,就连刘禹都知道。一旦让这些骑兵冲起来,就无法抵挡了。 “操家伙,杀鞑子啊!!”站在码头上的搬运军士见此情景,都纷纷操起武器,冲向矮墙这边。金雉奴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丢给刘禹,自己仍然拿着大弓,不时地射出一支羽箭。 “突进去了,跟着我冲垮他们!”见火势开始减小,忽迷刺狠狠地一咬下唇,“噌”的一声抽出弯刀,在空中挥舞了一圈,当先奔向还在燃烧的营地,双日大斾紧跟在后面,余下的二百余骑兵潮水般随后卷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鲁港(之五) 鲁港下游通往当涂方向的官道上,漫山遍野的溃军不要命一般地奔跑着。书屋小}说+网远远缀在最后面的一队人马大概有五六百人,和前面野人一般的大队不同,这些人至少盔甲兵刃都还在,甚至还有一名旗手拖着一面将旗。 “都统快看,大营起火了。”一名军士指着身后大叫道。数百人的队伍停了下来,转身看过去。当中一人虎背熊腰,方脸虬须,浓眉大眼,身高却是一般,披着细麟甲,头戴缤铁盔,盔顶一丛红缨挑起,凝神看着起火之处。 “鞑子追上来了,大营的兄弟正在和鞑子接战,弟兄们,有愿意跟随姜某去杀敌的么?”看了片刻,他将大手一挥,身旁的旗手立刻将拖于地上的将旗立起,大旗之上一个斗大的“姜”字随风而动。 “某等能活下来,全赖都统,左右不过一死,有甚说的,同去,同去。”众人发一声吼,齐齐跟在大旗之后,朝着港口奔去。 “说过了,副都统,休要胡乱叫。”姜都统笑骂着跨出,几个大步就冲到了前面,数百人如风一般卷起大股烟尘。 码头附近的战斗本来是宋军占优,跃过矮墙的鞑子骑兵还不到三百人,宋军却有将近四千,失去冲刺距离的骑兵和大队的步兵缠斗在一起,不但没有优势,反而因为目标大,陷入了各自为战。 忽迷刺的二百多生力军突然加入后,形势立刻发生了逆转,两个百人队在自家千户的带领下,先是一阵箭雨,然后分成两股,如钢刀一般切入混乱的战阵中。 外围的宋军首先崩溃,由于没有指挥,只凭一腔热血战斗的步兵们不是被射倒,就是被飞起的马蹄撞倒,自己人的惨叫声如瘟疫一般地传播着,一个又一个的宋兵扔下兵刃开始溃逃。 两股骑兵的冲击阵形将宋军整个凿穿,救出了被围的余部后穿港而过,正当酣斗的刘师勇突然觉得压力一轻,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他的都统制将旗还竖立着,另一个指挥使苏刘义柱着刀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的肩头插着一支箭,战了许久,已近脱力。 “鞑子骑兵须臾便至,我等如不结阵以抗,今日全都会死在此地。”刘师勇声音早已嘶哑,手中的扩音器被砍出了一个缺口,好在还能发声。 “速速随某来!”刘禹举起扩音器大叫着,他已不复初时风采,因为太过显眼,头上的翅帽早被金雉奴一把抓起扔到不哪里去了,几十个随行的禁军将他二人围在中间。 刘禹带着没有溃逃的宋军跑到早先设置的障碍处,因为他记来那里不但有拒马,还有五架床弩,众人都知道生死悠关,不顾疲惫,一些人抬着拒马,栅栏,另有数百人将巨大的床弩掉头。 “为何不坐船径直走了?”金雉奴贴近他低声问道,在她看来,刘禹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反正目地基本上已经达到,何苦还要在此拼命。 “上不了船了。”刘禹摇摇头,通过望远镜,他早已发现所有靠在码头上的船只都已经离岸,包括自己的座舟,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开船跑了。 在刘师勇的将旗下聚拢的人不到五百,还有不少人带着伤,只有百人左右拿着捡起的弓箭,余者大都手执腰刀,没有长枪,要如何阻挡骑兵的冲击? 忽迷刺气得快要疯了,重新集结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千人队仅余不到四百人,十个百户损失了一半。想到部落里父老翘首以盼的目光,一股滔天的恨意从心底升起。 “长生天在上,我忽迷刺发誓,不杀光所有的宋人,就让我战死在这里。”说完,他用弯刀割破手指,将鲜血涂在额头面颊上,这是部落古老的仪式,意思就是死战到底。 “死战,死战,杀光宋人!!”三百多骑兵一齐举起兵刃,高声大喊。双日大斾摇动,所有人调转马头,重新向码头处杀去。 看到自家人如猪狗一般被鞑子追赶和杀害,高树之上的李十一看得义愤填膺,恨不得跳下去战死了干脆,想到自家机宜还在等着自己的情报,只能强忍着伤痛按下对讲机的发射键。 “机宜,机宜,鞑子又杀来了,已经冲过码头,正向着你处冲来,语毕。”刘禹听到李十一的话,望着码头方向,不时就会传来一声惨叫,难道自己今天要在这里施展穿越大法? “弟兄们,你们也看到了,不齐心合力,下场就如同码头上的那般。鞑子人数还不及我等十之一二,还是连夜赶来。难道我大宋男儿,皆是怕死之辈乎!”刘禹有些沮丧,自己连火攻这种金手指都开了,敌人居然没有溃散?倒底谁t才是主角。 听到刘禹的蛊惑,数百人都沉默不语,并没有他期待地那样战斗力突然爆升数个等级,刘禹的激将法起到了反作用,这里的人多数都带着伤,哪一个不是死战余生,就连刘师勇的脸上都有愤愤之色。 “既然大家不怕死,那就让我等奋起精神,杀光鞑子,为战死的弟兄报仇吧!”刘禹振臂高呼,这一次,数百人轰然响应,“杀鞑子”的高喊声此起彼伏。 “敌已近,现在听我号令,刀牌手出阵,列于前,听到某的口令,方可退。弓弩手准备,由刘指挥节制。”刘禹毫不客气地接过指挥权,按照他的命令,一百多个拿着手牌的禁军越众而出,围成一圈,将余者包括床弩都挡在了身后。 一个冲出码头的鞑子百人队已经发现了仍在飘扬的将旗,在百户的呼喝中,变换着阵形,并没有急于冲阵,隔得远远地就射出一拨箭雨,外围的宋军高举手牌,将大部分箭挡了下来,其中还是有一些箭穿过了缝隙,造成轻微的损伤。 刘禹在赌,赌这伙骑兵没有多少箭支,经过这么久的战斗,没有得到补充,他们所带的箭支数量有限,应该用得差不多了。蒙古人的骑射功夫产生的威胁要远远大于骑兵的冲击,如果他们的箭支充足,那么根本不用打了,射也能将刘禹这伙人射死光。 眼见效果不大,对手又完全没有还手,况且自家的箭支确实快用光了。当头的百户大喝一声,拔出弯刀,一马当先地冲了过来。越冲得近那百户心里越打鼓,高据马上的他已经隐约看到宋军将什么东西围着。可是已经不能回头了,百户一咬牙,狠狠地一鞭抽在马身上。 “稳住,稳住,不要动,注意了,注意了,刀牌手,退后,刀牌手,快退后!”马蹄声破空而来,轰隆隆地敲打着大地,虽不过百人,却有万马奔腾的气势,刘禹首次面对这种阵势,手心都冒出了汗。 近百名刀牌手听到刘禹的命令,立刻收缩,从身后的拒马之间的空隙中退回阵中,弓弩手将羽箭搭于弦上,缓缓拉开,凝神摈住呼息,瞄准了远处的奔骑。数百米的距离,对于跑起来的骑兵来说不过数息之间。 “床弩,放,弓弩准备,稍待,稍待,好,弓弩手,放!”刘师勇沙哑的吼声响起。五支铁枪般地弩箭飞出去,伴随着强大的动能,在密集的骑阵中拉出一条条血路。 当先的百户心神俱裂,床弩他是认识的,这种平常只会出现在城头的杀器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已经来不及考虑,一支巨大的弩箭几乎贴着他的脸飞过去,后面的人就没那么侥幸了,一声声的惨叫声陆续响起。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迎面飞过来一阵密集的箭雨,一支弩箭直直地从百户的胸口插进去,然后透胸而出,百户只觉得喉头涌上一阵甜味,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手上一松,斜着跌下了坐骑。 “冲过去,不要给他们上弦的功夫!”后到的忽迷刺敏锐地抓住了机会,久经战阵的他知道,床弩威力虽然很大,但上弦时间也很长,此时不冲,就浪费前面百人队的牺牲了。 刘禹一阵叹息,鞑子后队冲上来了,自己这边却再也没有给床弩上弦的时间,对手显然是个宿将,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身旁的金雉奴已经射光了所带的箭支,其余的弓弩手也差不多,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难道就这样败了? “机宜,咱们的援军来了,是咱们的人!”兴奋的李十二连结束语都忘了说,刘禹一愣神,连忙举起手里的望远镜,果然,在鞑子骑兵后面,又冲过来一队人马,当中的将旗之上写的是个汉字。 姜都统一行人之所以来得晚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群无人看管的马匹,这一百多匹马正是先前被消灭的哈鲁百人队所缴获的战利品。为了骑上它们,姜都统他们费了些功夫,因此没有来得及赶上码头上发生的战斗。 “濠州姜才在此,鞑子受死吧!”手执长枪的副都统姜才大喝一声,带着百余骑,从背后旋风似的切入陷入缠斗的忽迷刺大队之中,当者披靡,状若天神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鲁港(完) “噗”的一声,刘师勇双手用力将自己那把卷了刃的屈刀插入一个还未死尽的鞑子胸口。喘息着站直身体,周围的战场上,再也看不见一个还能站着的鞑子,自己这群人当中,还有余力之士都在打扫战场,将能出气的敌人补上一刀。 刘禹在矮墙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官帽,虽然被踩了几脚,用手抻了抻,勉强还能看出模样。带着金雉奴和自己的护卫走到差点就失败的地方,带着微笑和大家打招呼,所有的人都站直了看向他,就连受伤的也互相扶持着挣扎站起来。 “万胜,万胜,万胜!”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大喝,情绪随即被迅速地传递,所有人都忘情地振臂高呼,刘禹也被感染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叫“万岁”。 接着,后来加入战场的姜都统一部人马也加入了庆祝的行列,在这一刻,幸存的几百人都尽情地宣泄着,怒吼,笑骂,欢呼,此起彼伏,回荡在鲁港上空。 刘禹一屁股坐上一架没有上弦的床弩,他的模样有些滑稽,长长的帽翅有一边折断了耷拉下来,身上的绯袍上被划开好几道口子,胸前的一道一直拉到腹下,整个官袍几乎成为两截。这是一个鞑子骑兵的杰作,如果不是防弹衣内层钢片的缘故,他已经光荣了。 “某是通州副都统,前部先锋官姜才,请问贵部主事之人为何?”姜才抱拳为礼,大声询问道。众人都望向刘禹,刘禹也不推辞,跳下床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看向这位国字脸大汉。 “未知贵官名讳,不敢请问。”姜才打量了一下这位明显文官打扮的青年,有些狐疑地问道。对方五品服色,加上有宋以来的以文制武,让他无法轻视。 “江淮招讨大使幕下机宜文字,权知建康府,刘禹,都统辛苦,全赖都统及一众弟兄援手,某等才能在此。”刘禹一拱手,报上名号,顺便致以谢意,若非对方,最后自己这伙人还能活下多少,实难预料。 姜才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在刘禹看来,他一个,合州的张钰一个,这一东一西的两个武将,有能力有战绩有忠义,在宋末的这段历史中,只有他们二人才真正称得上“双杰”。 “哈哈,太守客气,实不敢当,我等本是败军,若非太守在此浴血,某这些弟兄,终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姜才摆摆手,这胜利来得实在侥幸,人数占优加上背后偷袭,他不想居功。 “都统亦不必客气,今日战绩,刘某必会据实上奏朝廷,只不知鞑子骑兵最后有几人逃脱?”杀了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如果最后还给逃了,那这所谓的胜利就没有成色了。 “幸不辱命,好教太守得知,除了一个百户模样的鞑子带着十余骑逃窜之外,余者皆在此了。”姜才转身从身后一个军校手里接过一个首级,提着头上的发辫就展示给刘禹看。 虽然经过了一番惨烈的战斗,刘禹对于血腥,尸体之类的已经不再那么敏感,可是这么近距离接触一颗人头还是差点让他吐出来,这是一个典型的蒙古人种的面相,怒睁的眼睛似乎很不甘心,正是那忽迷刺。他的大斾在战场上十分显眼,因此被姜才穷追不舍。 “这是鞑子千户,不知叫甚名,这是他们的大旗。”姜才将首级扔到地上,又取过一面大旗,正是忽迷刺的双日大斾,斩将夺旗,都是大功,有此两件事物,这场胜利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刘禹接过大旗,高举着展示给大家看,人群中再度爆发出一阵欢呼,刘师勇和苏刘义等幸存军官也过来和姜才见礼,大家都是大军同僚,本来就相识,战场相见更是幸事。 “大伙还有气力么,某却是又饿又累了,谁还走得动,去弄点热的饭食如何?”等大家平静下来,刘禹又是一番言语,惹得众人大笑,方才不觉得,现在听他一说,几个时辰拼杀下来,颗米未进,确实都饿了。而姜才所部,更是整整跑了一夜。 一群军士说笑着朝着没来得及搬走的粮仓走去,这些粮食刘禹不打算带了,他叫手下去周围村庄,发动广大群众自己来背粮食,代价就是帮着掩埋战场上的宋军尸体。这里还是前线,刘禹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吃过饭,就得马上离开。 至于鞑子的尸首,首级是要割下叙功的,有名有姓有品级的还要用匣子装上送进京,无头身体就不管了,挖坑一起埋了还是曝于荒野,刘禹没兴趣去关心。 抢运鲁港的物资,只是刘禹计划的一部分,另一半则是收拢溃兵,看溃兵奔逃的方向,应该是往当涂县去了,金明已经带了二千建康兵进驻县城,不出意外,明日大队溃兵就将到达当涂。 这顿饭吃得很简单,好在战场上死马很多,大锅的米饭,配上放了盐煮熟的马肉,碗是没有的,刘禹拿了个不知道是谁的铁盔去盛了一碗,平时根本无法下咽的白煮肉让他吃得津津有味,几个军官更是直接抄起大块的骨头直接上嘴啃。 “此间事了,刘指挥与苏指挥带着受伤的弟兄们上某的船直接去建康,某着人带上书信,那边必有接待。”刘禹咬着块不太烂的马肉,含糊地说。刘师勇和苏刘义对视一眼,都点点头,也不说话。 “姜都统,你也和所部上船同去如何,某看空船还有许多。”姜才不像刘苏所部,不好直接下令,刘禹用的商量的口吻。 “太守不一起么,意欲何往?”姜才听出了刘禹的言外之意,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某奉招讨之命,要去当涂收拢溃兵,观都统麾下善骑马者众,可否借某百人,到建康后即归营。”姜才所部没有多少伤亡,刘禹故有此问。 “如蒙不弃,姜某亦想随太守同往,某手下这数百人,皆能骑马,此战缴获颇多,足矣。”说起来,这场战斗最大的收获就是缴获了数百匹战马,忽迷刺的千人队是一人双马的标准配备,虽然死了不少,但还是有差不多五百匹马完好地活了下来。 刘禹私心是极想留下姜才的,即将到来的建康之战,他需要善战的将领,金明可以说是亲戚,不必太过笼络。可对于姜才,刘禹还在慢慢试探,见他这么回答,心中就是一喜。 “都统能同往,某求之不得,马匹不好上船,就全配与都统吧,”姜才闻言点点头,他现在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要去哪里,至少刘禹目前给他的印象还是良好的。 铜陵县下游,大江中心的丁家洲宋军大营内,此时已经布满了元人军士,洲岸上停着一艘大船,从大船上下来一行人,当中的一人四十年许,面相方正,身量一般,正是征宋元军主帅,左丞相伯颜。 “这就是那宋人扎下的大寨?”伯颜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营地布置得颇有章法,不像是不知兵之人。 “无胆的蛮子,听说刚一接战,宋人主将就逃了,还不如直接降了呢。”接话的是他的副将,平章阿术,此人极为勇猛,每战必当先。 “平章说的是,那孙虎臣听说不过是靠着贾似道的幸进之辈,如何与我大元精锐相抗。”边上的一位汉人打扮老者接着说道,此人叫做吕文焕,此次征宋,全赖他一路招降,大半个京湖几乎是不战而下。 伯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此战颇为奇怪,宋人明明有战意,可是自己不过是沿江岸用回回炮放了几下,那主帅居然就跑了,刚听闻战报,还以为是宋人的诱敌之计。 “禀丞相,前军传来军报,当先的前锋忽迷刺所部千人队在鲁港战败,只逃出十余人,忽迷刺本人不知所踪。”正沉默间,忽听一传令兵被人带进来,通报了这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速去带那些逃人过来。”伯颜还未说话,阿术先吃了一惊,这忽迷刺素有勇名,手下的千人队也是战功赫赫,怎么就没了? 过了一会,几个五花大绑的蒙古人被带到了伯颜面前,未等开口问话,一个百户就扑到地上,大哭着讲述了战斗过程。 “给他们松绑,每人一碗马奶酒。”伯颜听完,也没见情绪有波动,只是淡淡地吩咐下去。 “咱们不求宽恕,只求丞相给咱们一把刀,兀鲁兀部的勇士不用别人动手。”那百户一口喝干酒,将碗掷于地上。 “给他们。”伯颜点点头。 “长生天在上,丞相,一定要给咱们报仇啊!”一声大喊,几个人同时横刀抹向了脖子,不过数刻,就成为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 “传令下去,水陆并进,任何人不得孤军深入,违令者斩!”伯颜大声传下命令,再也没朝地上看一眼,抬脚向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溃兵 蒙古马是华夏乃至全球较为古老的马种之一,主要产于蒙古草原,是典型的草原马种。书屋小}说+网该马体格不大,平均肩高一米三左右。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牢固,肌腱发达。 这种马极其耐劳,不畏寒冷,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时可走60公里左右路程。经过调驯的蒙古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历来是一种良好的军马。 眼下,刘禹所骑的就是一匹缴获的褐色战马,由于换了新主人,他也不也敢过份驱驰,轻轻摆弄着缰绳在官道上慢跑。一旁紧跟的金雉奴也骑着一匹黄马,而显然她已经驯服得极好,手里拿着一张制作精良的骑弓,不时作着比划。 姜才的都统将旗高高地挑在前方,在这队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中,除了刘禹自己的二十多个禁军护卫,其余的都是姜才所部。姜才自己走在队伍的中间,当先开路的则是他的长子姜宁,侦骑前出十余里,不时回来报告沿途所见。 “你说什么?”听到来人的回报,刘禹大怒,不用看到实情,只听描述,都可以想像其中的惨状,屠村,这附近没有土匪出没,唯一的可能就是溃兵所为。 “派出所有探子,某身边这些护卫,都是好手,全散出去,某料他们定然跑不远,搜,一定要给老子搜出来。”刘禹没有去征求姜才的意见,直接就下了命令。他自己的护卫闻言立刻驱马散开,向周边驰去。 “去传令前部姜宁,就按太守所说的做。”姜才并未迟疑,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是他绝不能容忍的。来骑对他二人抱拳施了个礼,领命转身离去。不一会,整个前部百余骑几人一组,以扇形开始搜索各地。 刘禹下了马,走到路边站定,路边不远处,有一具倒毙的溃军尸体。这是活活累死的,当然还有饿,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会做出什么事,不难想像。刘禹有些担心,这可是数万人,沿途几十里,城镇还好说,可以闭关自守,可散布在各处的村庄怎么办? “太守勿忧,这伙贼人跑不远。”姜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禹回过头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某自幼便被金人掳走,见过多少惨事,这个世道便是如此,百姓如蝼蚁,鞑子不放过,自己人也来践踏。”姜才的话里饱含沧桑,也有着深深的无奈。作为一个北人,在宋人的军队中受了不少歧视,升迁也总是与自己无缘。 “不要叫某知晓,不然,追到天边,某也不会放过这些畜生。”刘禹一掌拍到一棵树身上,恨恨地说。姜才看着这个奇怪的青年人,完全没有一个文官的样子,竟和自己这种军痞颇为相投。 “据姜某所知,太守并非大军中人,为何会出现在鲁港?”姜才问出心中的疑问,他亲眼看见了刘禹在战场上的表现,虽然没杀几个人,却毫无怯意,做为一个文官这就已经值得钦佩了。 “因为某半月之前就知你们太师会有此败,都统信么?”刘禹看着这员猛将,整个前部七万人的先锋,战争的亲历者。 “某不愿信,却不得不信,太守是为了鲁港大营的那些军资?”姜才苦笑,他确实不应该信,然而事实在眼前,似乎只有这种解释才说得通。 “正是,若不搬走,今日就便宜了鞑子,都统看到那些床弩了么,我大宋无数工匠的心血,要是落入敌手,会怎样?”会怎样,当然是回过头来对付宋军。 “当日,鞑子沿大江两岸,步骑并进,某领着前部先锋七千余人,正待要与鞑子死战,就听后路大喊‘步帅遁矣’。大军立时便溃了,鞑子沿路追杀,伏尸数十里,江水尽红。” 姜才的话没有一丝情绪,就连说到自己的先锋营弟兄,也是平淡无比,刘禹却听出了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意味。七千多人的选锋,只余下五百多人,这是真正的十不余一。 “鞑子用炮了么?”刘禹知道,这时期所说的炮,指的是大型投石机,蒙古人著名的“回回炮”就是其中之一。 “用了,沿岸布置了数百座,那又如何,那石头落下能砸死几人,若是主帅不跑,将士用命,某岂会怕那鞑子。”姜才傲然而立,沉声说道。 “都统以为,鞑子攻入太平州后,下一步欲何往?”刘禹进一步问道,直接开口招揽太突兀,他想一步步引导。 “左不过沿江而上攻取建康,或是先取宁国府后入两浙。”姜才仔细思索后答到,攻建康的可能性很大,稍有战略眼光的都看得出来。 “都统愿助刘某守建康么?建康府数十万百姓,盼都统如大旱之望云霓,某亦然,为百姓计,为朝廷计,还请都统不要推辞。”刘禹见时机到了,直接祭出杀手锏,以姜才的历史表现来看,大义是最好的武器。 “太守折煞姜某了,某实不知,太守是如何得知姜某的,只恐有负所托,误了太守大事。”所谓过犹不及,刘禹的一番话再次起到了反作用,姜才不仅没有感激涕零纳头便拜,反而吓得连连摆手。 “唉,刘某自知人微言轻,都统不愿,原也应该。”刘禹一脸沮丧,为什么人家光环一开就所向披靡呢。 “太守,这怎么说的,姜某绝非此意。”姜才吃了一惊,实在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他亲眼所见,两个正牌的都指挥使对刘禹恭恭敬敬,自己算什么? “那都统是肯了?那便好,那便好,余者皆不足道。”刘禹立刻把话说死,这一次,自己的确有些心急了些。 “太守,唉只是姜某目下还归太师节制,不知是否会有麻烦。”姜才无语,却也有些意动,毕竟受人重视是人之常情。 “无妨,都统请放宽心,此事交由刘某处置,若不如意,大可自行离去,某绝不阻拦。”贾似道自身已经难保了,还会管这些,刘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脸。 “既然如此,自现在起,姜某及所部便归太守麾下了,但有所遣,必不敢辞。”姜才也干脆,既然认了,那就索性早些。 侦骑找到那队溃兵并没有费多少功夫,这群做下坏事的家伙们正在一处野地里大吃大嚼,五百骑兵从四面包围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绑了,带走。”刘禹的人用束带将溃兵们绑成一串,一共二百余人,身上都捆着抢来的财物,他们杀人的工具竟然是抢自百姓家的斧头菜刀等物。 将人带到被洗劫的村庄,刘禹他们这才看清了整个惨状,全村人都被杀死,连幼儿都没有放过,周围的骑兵们都有些神情激动,这还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却被所谓自己人残害成这样。 在刘禹的命令下,所有溃兵开始挖坑掩埋村中的尸体,怀着侥幸的心理,溃兵们动作很快,不多时,一个个新坟便矗立在了村子旁边。 “全都砍了,首级供奉在坟前,尸首扔去喂狗。害我大宋子民,不管是谁,都是这个下场。”刘禹看着溃兵们期待的眼神,冷冷地下了命令。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姜才将手一挥,五百多骑兵催动战马冲了过去。片刻间,便听得哀嚎四起,血肉横飞。 当涂县城之外,整个城廓都被清理了出来,几百名差役和民夫用大锅煮着粥,沿路排开,附近的官道上,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们手执刀枪守在栅栏后,一排排的人被按照顺序放进来,这里便是金明所设立的溃军收容之处。 “金指挥,刘机宜何时到?”说话的正是知太平州孟之缙,站在城楼上的金明摇摇头,他知道刘禹已经赶来,却并不想告诉他。 所有进来的溃兵都只能分到一碗稀粥,这点汤水并不能让人吃饱,却可以保证不会饿死。这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有了气力,不好管制,毕竟这是数万人。 刘禹的骑兵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快入夜,几百只火把将营地照得透亮,五百多骑兵排成两列直冲入营,吓得溃兵们以为鞑子又追了上来,直欲逃走。 骑兵的到来彻底震摄了溃兵,原本还有为了多点少点稀粥准备闹事的,见此情景也都安份下来。刘禹带着金雉奴下了马,登上城楼,目光与二人打了个招呼,便拿出扩音器,对着营地喊话 “某仍江淮招讨大使所遣,特为尔等而来,有仍认为自己还是禁军将士的,喝完粥后去领军法,队正以上十军棍,以下五军棍,有全副甲胄者,减去三棍,半幅者,减去两棍,有兵刃者,减去一棍。去与不去,悉听尊便。” “某等舍生忘死到此,为何还要受罚。”众人一听大哗,齐声质问。 “问得好,某来告诉尔等为何,尔等不战即溃,丢下军中同袍,该不该当军法?丢弃军械旗帜,该不该当军法?某也知尔等的主帅先逃,但那自有朝廷法度,某今天只究尔等,有不服者,某也说过不强求,大可自行散去,只一点,有敢去祸害乡邻者,可试试某之刀快否。实不相瞒,一路前来,某已斩杀上千此等贼子!” 刘禹的话让众人安静下来,都在做着抉择,刘禹也不着急,这就是他的筛选法,能坦然受军棍的,就说明多少还在乎军纪荣誉,他不希望今后的战斗中,再出现一触即溃之事。 “娘的,不过十军棍么,某受得。今日这冤曲,他日在鞑子身上找回便是,某这就去,是汉子的便跟来。”刘禹一看,却是姜才,有了带头的,大多数人都有从众心理,不一会,“噼啪”的板子声就响了起来。 “孟太守辛苦了,此事功成,太守出力良多,鞑子现已攻入太平州,不日即至当涂,太守随某一起去建康吧。”刘禹转过头对着孟之缙说道,他并不是征求他意见,而是知会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采石镇位于当涂的上游约二十里,再往前行则进入建康府境内,因地处要道,故在镇中设有采石驿,供官员住宿的驿站就建在镇中,而用于信件传递,文书往来的称为“递铺”,官道之上每二十里便设有一铺,采石是大驿,更设有专用于急递的“马递铺”。书屋0小}说+网 “号头,咱的草料又快用光了啊,驿长倒底怎么说,咱这可有八匹马,一天嚼用不少。”一个兵卒提着一个很大的木制料桶走出来,对着蹲在铺边道旁思考人生的头儿嚷嚷。宋制,铺头称为“铺号”,因此这个铺兵称他为号头。 “那腌货,俺去找他几次,只是推说草料都供应大军所需了,叫俺们省省。”辅号头也不回地说道。自从大军屯驻,州内的各项开支就不停地在压缩,上头也是无可奈何。 铺兵嘀嘀咕咕地走开,自去喂马。铺号无聊地盯着过路的各色行人,开战以来,入住驿站的官员少了许多,前来他这里借乘马的也几乎没有了。这只能说明,战事吃紧,情况不妙啊。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从上游处的官道上传来,铺号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匹矮小的广马驮着一个禁军服色的骑兵正急驰而来,背后的靠旗烈烈飞舞,上书几个大字“沿江制置司”。 铺号忙站起身,等那马来到身前,伸手抓住笼头,马上骑兵一跃而下,大汗淋淋,面有急色,看服色是个“伙长”。 “制司信牌在此,速与某换马。”骑兵也不废话,递过一块木契,铺号接过一看,正是制司所发,不敢怠慢。一面呼喊后面的铺兵牵马出来,一面招呼骑兵歇歇脚。 那骑兵只是摆手,忙不迭地催促快些换马,对铺号的客气看也不看。铺号当下就有些不悦,就是六百里急递,也不似这等自恃。遂不再理他,自顾自走进铺子里。 与此同时,下游当涂方向相反的官道上,一群约有五十人的骑兵正在快速接近,当头一人却是那个善于攀爬的禁军老卒李十一。 “李都头,还是鞑子这马骑得来爽快,跑了快三十里了吧,气息还是这般匀称。”说话之人身着轻皮甲,腰跨直刀,头上只扎了个髻子,马后还用皮带拖着一匹广马。 “那是自然,鞑子岂只马好,骑术更佳,那日大战,不过千余人,硬是都说了,某不过一个队正,称不得都头,十军棍没打够么?”李十一口气似乎在生气,其实心情不错。 鲁港一战,刘禹以他不顾危险及时传递信息,为他策勋一转并转官一级,现在的他,已经是大宋武官中最低一阶的“守阙义士进武副尉”了,并且担任了这队五十人的新编骑兵队的头儿。他们都是在当涂收拢的溃兵,其中的人几乎都在昨天被打了军棍。 这五十多人中,倒有三十余人马后都系着一匹广马,这是根据刘禹的命令,将沿途各驿站中的马递铺所存之驿马全数征用的结果。目前,李十一等人正朝着采石驿进发。根据州中资料,这个大驿所辖的铺子中有不少驿马。 “看都头说的,某等遗逃实不得已,若非上官先逃,谁愿意做那混蛋事。俺可只挨了八棍,不过说来,这刘太守真狠,打得俺现在还疼痛不已。” “住口,太守那是何等人,是你能腹议的么,俺看就是还没打够,你这厮忒得话多。今日过了此驿,就在那铺子中休息。弟兄们,加快些!”李十一大喝一声,当先驰去,一众人等急急跟上。 在马递铺外等待的那个骑兵已经不耐烦了,铺号自从进去之后,半晌还未出来,急得他站在门外跳着脚呼喝,言辞也越来越不客气,隐隐有威胁之意。 “号头,那人急了,不如牵与他罢了,没得惹身臊。”铺兵小心地劝着,虽说是兵,可毕竟不是正经见阵仗的,都有着小农意识。 “不忙,让他再骂会,俺去里屋躺躺,天冷,腰病又犯了,忒疼。”铺号不急不徐地答到,背着手踱进去。又不是一个系统,官司打到上边,也就是一嘴毛,他怕什么。 铺兵抬头看着天上高照的艳阳,摸摸头,冷么?摇摇头,继续将一桶腌水倒入食槽,转身拿来几捆草料,慢慢地喂着。 “把这处围了,不许人走脱,所有的马都牵出来,有阻拦者,直管打,只莫伤人命。”那骑兵正在门外使劲开骂,忽听得身后奔来一队人马,为首的隔了十余步就大喝一声,吓了他一跳。 五十余骑齐齐应了一声喏,分成数组各自行事,李十一骑在马上看着这处铺子,占地颇广,当中屋顶上挑起一面三角旗子,上书一个“递”字。院子后面一大片菜地,看样子是铺中兵卒所种。 先来的那个骑兵,看着这队人的行事,眼神有些闪躲,擎着自己骑来的广马,不动声色地朝官道上挪。见无人阻拦,刚刚上了官道便翻身上马,挥起鞭子拼命地抽打,向着来路驰去。 “哟,有意思,咱几个,陪他耍耍。”李十一其实早就觑见了他,之所以没有动作,就是想看他想干什么,见他逃跑,不禁笑了,朝周围数人打了个眼色,一齐催动马匹,向前追去。 那骑兵并没能跑出多远,胯下的广马就已经累得大口喘气,越跑越慢,最后终于停下来。任是如何鞭打都不再动脚,蓦得一声长嘶,歪倒在路上,将背上骑兵狠狠地摔了下来。 “跑啊,起来接着跑,俺们不抓你,就看看你能跑多远。”李十一几个围着地上的男子不停地转着圈子,戏谑地看着他。男子抬头看了看,低头不语,一只手慢慢伸进怀中,掏出一封文书就要撕扯。 “拦住他!”李十一大吼一声,一个骑兵挺起手中的长枪,一枪搠去,透肩而出,将那男子钉在了地上。男子疼得松了手,李十一跳下马,抢过那封撕了个口子的文书,打开一看,面色渐渐凝重,虽然认不全字,但大致意思看懂了。 “莫要让他死了,带到那铺子处等某。”李十一放下书信,吩咐道。几个骑兵七手八脚地将那男子拉起来,捆住双手扔到自家带来的广马上。待手下押着那男子走远,李十一方才从怀中拿出对讲机,打开电源,按下发射键。 建康府城内,靠近行宫的文康坊,有一处四进的宅子,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人出入。周围的住户也只听说宅中主人是个妇人,却不知道这是建康兵马司都统徐旺荣的外宅。 宅中没有寻常大院多设的庭台水榭,却于后院开辟了一个很大的练武场,场边架子上摆着些枪叉斧戟之类的沉重兵器。一个接近六尺高的汉子正挥舞着一把厚背大刀,赤裸的上身布满密密的胸毛,汗水顺着面郏滑下,跌落在脚下。 “大哥的武艺又精进了,啪啪啪”一路刀法耍完,旁边的二个男子都鼓掌相贺,一个侍女捧上湿巾,大哥徐旺荣将大刀扔给一个家仆,接过湿巾擦了擦身上。 “老三,你这厮,少盯着些女人,看看你,瘦成啥情形了。”接过侍女递来的长衫披上,看老三翁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侍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嘿嘿,大哥真是好福气。”翁福不以为耻,晪笑着伸手去摸那侍女的手,被妇人轻巧地躲开,啐了他一口,转身走掉。徐旺荣摇摇头,将手一挥,四周侍立的家仆立时退了下去。 老二茅世雄拉了拉翁福,三人走到院落边上的一处树荫之下,各自找了凳椅坐下,也不用仆人,茅世雄拿起放于石桌之上的陶壶,与三人各倒了杯水。 “昨日城外码头之上,来了好多大船,押船的都是禁军,听那情形,大军已然落败。”茅世雄喝了口水,将打听来的情形细细说出。 “这元人的大军来得好快,某还收到消息,对岸的无为军,和州都已经准备出降。”翁福点点头,接着说道。 “元人过了太平州,就是我建康府,如今这阵势,守得住么?”茅世雄口中说着话,眼睛却盯着一言不发的徐旺荣。 “老二,我知道你意思,老三不是遣人出城了么。”徐旺荣并不为他所动,喝了口水淡淡地说。 “大哥,如今这建康城里,除了那老迈地动弹不得的汪招讨,就余一个袁洪,他虽有些本事,手下却不过二千余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我等三人麾下人马超过五千,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这方是大功一件。”翁福眼中精光直闪,哪里还有方才淫荡的模样。 “我如何不知,只不过城东大营尚有二千禁军,他等是何思忖,某却不知。”徐旺荣口中的这二千人是上次营啸后被金明收拢的,原本约有五千人,金明前往当涂带走了三千人,余者都驻在大营之内,由一个方姓都统带着。 “那方都统某拿话试探了几次,有些暧昧不明,我看也是首鼠两端之徒。关键还是城门,拿下城中五门,凭我等实力,等到元人到来,不是甚难事。况且那黄员外已言明,城中大户们都愿出钱出力。”茅世雄言毕,看那徐旺荣神色知他已经有些意动。 “也罢,富贵险中求,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这建康府哪轮得到外人来撒野,老二,你今日再去寻那方都统,许他些好处,只要他按住手下不动,某就保他个大功。” 徐旺荣狠狠地将手往下一压,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掌握的情况比二个兄弟来得更详实,甚至已经知道了刘禹在当涂整军已毕,正在往建康返回的途中。再不发动,就没有机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夺门 建康府原沿江制置司衙门内,一个背着药箱子的老者在一名亲军的带领下,穿过厅堂进入后院,当先的亲军挑开珠串的门帘,将那老者放入,屋内靠墙的大榻上,汪立信半闭着眼睛躺着,边上坐着一个绿袍中年官员。 见老者进来,忙起身让出了位子,那老者也不推辞,拱拱手便径直坐下,将身后的医箱打开,取出一块厚布毛巾叠放在床边,绿袍官员将那药箱接过来抱在怀中。 “应及,都说了无妨,偏你那般小心,老夫自己的身体如何不知,略躺躺就好。”汪立信虽然口中这么说,还是伸出了手,老者将他的手放平在叠巾之上,伸出手指搭上脉。 过了片刻,老者收回手指,又瞧了瞧汪立信的舌苔,点点头,站起身来,拿过绿袍官员手中的药箱,将叠布放进去,就问书案何在,他要写方子。 “敢问老郎中,招讨这病可要紧么?”这位绿袍官员便是太府寺丞、知建康府军器少监、驻戍军马叶应及,前相公叶梦鼎之子。 “确是无妨,脉像虚浮,关寸大,邪在卫表,里气未伤。故而舌苔白薄,舌质淡红。不过略感风寒,待我开几副药,吃吃便好。不过招讨似有劳神之嫌,还须多做休息。”老郎中开好方子交给叶应及,拱拱手告辞出去,自有人将诊金及车马费奉上。 其实,汪立信是累病的,自前天开始,鲁港下来的船只就开始到达建康城外的码头,汪立信和建康府通判袁洪带领建康府差役安排下货扎营各项事务,还有近两万人的吃食供给,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吹了江风,于是就病倒了。 如今码头上只有袁洪一个人带着麾下乡兵在那操持,汪立信实不放心,于是叫来叶应及,希望他能去帮帮忙,叶应及亲自看着药抓来煎好,着人服侍着汪立信服下,方才放心地去到码头上。 太平州当涂县,刘禹站在县城的城楼上,脚底的城门洞下,排成两列的禁军队伍正鱼贯而出,前锋已经远远地失去了踪影,后队却还没有进入另一头的城门,县城的百姓们都沉默不语地注视他们,没有欢呼也没有惊惶。 “太守,你已尽职,元人不日即到,当涂县无兵无将,待到那日,你欲如何?”刘禹的话语中已有几分不耐,这个死胖子居然不想走。 “机宜好意,孟某心领了,然孟某乃是朝廷所命一州守臣,无有他令,城在则某在,如此而已。”孟之缙不知道哪里来的执拗,摆摆手,一付与城偕亡的神情,如果不是刘禹知道历史,肯定要佩服他的风骨。 正当刘禹下定决心要来硬的时候,手中的对讲机发出了请求通话的提示音。他打开按键,对讲机里传来了探子的声音。出乎刘禹意料的是,这并不是前方的李十一发来的,而是后方负责监视元人进展的另一小队所发。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不用太大声,说慢一点,语毕。”听到探子传来的消息,刘禹大吃一惊,又是一个原本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的事件。一旁的孟之缙显然也听到了,脸色变得煞白。 随着探子再次细细的描述,刘禹转身一掌拍在城头上,鞑子为了报鲁港之战损失一个千人队之仇,竟然屠了芜湖县城,什么“声震四野十里相闻,火柱冲天百里可见”。刘禹相信,类似的句子远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惨状。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一旁的孟之缙失魂落魄,两腿战战,口中喃喃自语,显然是无法相信。 “扶上你们太守,即刻出城,传令下去,命差役四处张贴榜文,告知芜湖县被屠实情。鞑子已近,若有去处,宜速速离城他去。”这里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刘禹不希望百姓留下来白白送死。 芜湖县是州中上县,城中百姓不下八万人,同在一州,相隔又近,因此当涂县中多有亲戚好友在芜湖城里的。刘禹随着后队离城之时,城中哭声震天,让他不忍卒听,大军走出十里之后,他才发现,后面无数百姓扶老携幼,跟着一路而来。 李十一的通话要求发过来的时候,刘禹正在安排军士们帮助后面走不快的百姓,反正速度起不来了,干脆收买民心吧。听完李十一的述说,刘禹知道自己又要辛苦了,如今大军距离建康府尚有很远,唯有甩下步军带着仅有的几百轻骑方有可能快速赶回。 在同金明和姜才商议之后,刘禹决定让姜才带着全部骑兵先行。而金明则统率大军随后,两人都点点头,金明现在是刘禹最信任的人,这只大军足有两万余人,他是当然的人选。 刘禹并没有跟随姜才一起走,他计划直接通过现代快速进入建康城,当然这样会有些冒险,但他还是决定这么做。城里的穿越点是早就勘探好的,出口位于西南角的校场,那里驻扎着袁洪的乡兵。 “禹哥儿,你要去何处,为何不让我跟随,不管,这是招讨爷爷的吩咐,甩掉我,你休想。”军装萝莉现在成了刘禹的尾巴,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求助于金明,被自家阿兄恶狠狠的眼光盯着,金雉奴不得不老实了下来,刘禹赶紧悄悄离开,这才得以脱身。 青山上的穿越点已经轻车熟路,即使是白天,刘禹也有把握传送门后面无人发现。顺利地回到现代,刘禹顾不得一身古装打扮,掏出手机边打边往外走,引得外面的游客纷纷侧目。 “胖子,对,是我,你会s吗?我x,s都不知道,小于和小苏在不在,问一下他们会不会,快点,我有急事。”手机里传来胖子匆匆的脚步声,刘禹已经走出景区,站到了下山公路旁。 “喔,小苏会是吧,你叫她接电话。噢!小苏是吗,你现在记住我说的话,我一会用彩信发几张图片到这个手机上,你下到电脑里,我的要求会用短信发给你,做完之后,找一家印刷厂,每张图印一千份。” 挂断电话,刘禹将手机中的几张照片用彩信传了过去,这些照片是他在鲁港之战中抽空子拍的,全是鞑子骑马舞刀的样子。按照他的要求,苏微将会在这些图的基础上,s出鞑子杀害老百姓的情景,效果怎么样,就要看苏微的s技术了。 没有时间去赶长途车了,刘禹就在景区的出租车中包了一辆去金陵,在车上,刘禹仔细地思考着,建康目前情况不明,直接入城不是一个好主意。先到城外,看看情况再说吧。 整个建康府共有城门八座,其中陆门五座,水门三座。由尊贤坊东出去叫东门,由镇淮桥南出去为南门,由武卫桥西出叫西门,由清化市而北则是北门,由武定桥溯秦淮而东是上水门,由饮虹桥沿秦淮而西出折柳亭前为下水门,由斗门桥西出叫做龙光门,由崇道桥西出则是栅寨门。 五座陆门中正对码头的西门由通判袁洪的乡兵把守,其余四门皆由城内禁军负责守卫。三座水门则是归沿江制置司所属水师管理,平素除了槽粮船,还有各地商船往来。 西门城楼上,乡兵统制刚刚送了自家通判出城,这几日袁洪几乎都呆在码头上。今日,不久才到达城外的据说是前线撤下来的那支禁军队伍,收到了已经逃到扬州的贾太师书信召唤,正通过码头上船离开,袁洪便是前去相送的。 “王三,今日是你当值么,怎的不见你家统制?”门口,值勤的乡兵王三正盯着不远处一个村妇装束的小娘子,就听得一声响起,收回目光一看,却是同县的一个乡邻,也是个军汉,不过人家当的是禁军,在兵马司都统手下吃饭。 “我们统制刚还在呢,袁通判出了城,他才上了城楼,怎么,是你家都统有事么?”那人听了,只点点头,朝后面暗中使了个眼色,几个禁军都向守门的乡兵靠了过去,他则自己带着三个人转身上了城楼。 同居一城,平素又都有来住,大家打个招呼便开始东扯西拉地聊闲篇。不知不觉中,每个门口的乡兵身边都围上了两个禁军。城楼之上,统制见那人上来,也不以为意,只道是都统有事相商。 “这,这是什么意思,尔等怎可如此?”看了那人交给自己的文书,统制大吃一惊,文书上盖着沿江制置司大印,居然是捉拿通判袁洪即行收押的钧令,罪名则是“欲行不轨”。 见统制不欲领命,那人将手一招,身形闪到统制后面,出其不意地扼住他的头,右手自背后拔出利刃,只一刀就将喉咙割开,鲜血爆射喷出,眼见已不能活了。自始自终,统制都未能发出一声。 “动手!”解决了统制,那人走上城楼,对着下面城门便是一挥手,沉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平乱(之一) 建康城外的鳟鱼洲原本是渔家晒网修船之处,如今已经被一个个营账占满。前几天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这两日随着码头上一艘艘装满军士的船只陆续离开,显得空荡荡地。 刘师勇皱着眉头站在一处营帐之外,望着远处的燕子矶码头出神,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这是贾似道的幕僚廖莹中写来的,虽没有盖上都督府的大印,却也等同于军令了。 从心里讲,他不想去扬州,自己并不是贾似道的亲信,一向不得重用,这次大战,也是归属后军看守大营。真去了扬州,也不过碌碌度日,可若是不去,又能往何处? 刘师勇不过是个都统制,手下这一营人马中,有四百余人都是伤兵,全是鲁港之战所致,另外的八百人由于搬运物资跟船先走,还算是完好。思虑良久,还是无计可施,顺手摸了一摸,刘禹给的香烟早已经吸完,还真是有点想念那味道。 刘禹从传送门里过来的时候,吃了一惊,原本以为的空地居然全是帐篷,还是军帐,虽然知道不可能会是敌人的,还是有些汗。不过出来一看,整个营地就没几个人,到处都是空空的。 正在营地乱窜,就迎面碰上了一个人,仔细一看,还认识,两人一对视,刘师勇惊愕的表情溢于言表。这才刚想着香烟,刘禹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左右一看,实在想不通刘禹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料都统在此,某还以为见不到了呢。”不等刘师勇开口询问,刘禹果断地先拱手作礼。 “太守若是再晚几天,某可能真会走了,太师已经驻于扬州,来信相召,后军所部,唯有某还在此了。”刘师勇也不瞒他,苦笑着据实以告。 “喔?苏指挥伤得如何,他也走了么?”刘禹想起来,苏刘义似乎伤得有点重。 “那厮如此强横,些许小伤怎能奈他,昨日就登船走了,某那些弟兄还在疗伤,故耽搁至此。”听到刘师勇的话,刘禹有些咋舌,他记得苏刘义中了一箭,这都没事? “咦,那是何人?”刘师勇突然说道,刘禹顺着他手指处看去,远处有一人跌跌撞撞从城门跑向码头方向。刘禹拿出望远镜,镜头里的那人乡兵打扮,似乎身上有伤,心里咯噔一下,城里动手了。 刘禹放下望远镜,便向刘师勇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听到城中有变,刘师勇立刻表现了带人相助的意思。刘禹也不客气,两人召集了营中健康的八百余禁军,就向着码头而去。 “什么?”码头上,刚送走最后一船禁军的建康通判袁洪听到来人的述说,看着这个浑身欲血的部下,脑子一时凝住了。杀人夺门,这可不是营啸,而是谋反啊。 “你再说一遍?”赶到码头与袁洪等人会合的刘禹听到汪立信还在城中的消息,也出现了和袁洪相同的反应。制司衙门禁军不过二百余人,叛乱的三人直属手下就有五千,还不清楚城中驻守的禁军是否也参与了。若是他们以汪立信为质,这仗就没法打了。 看着眼前的袁洪和叶应及担心的神情,知道他们在挂念城中的家眷。刘禹不禁长叹,后悔当初没有杀伐果断一些,明明知道三人靠不住,当初处理营啸之时就应该痛下杀手,却为了尽快稳定局势而暂时放过了他们,以致酿成今日大祸,还是经验不足啊。 “建康城高几尺,城门有几座?这么大的城池,他们不过五千之众,未必能守护周全,或有破绽也未可知。”刘师勇见三人情形,知道他们当局者迷,在一旁提醒道。刘禹等人马上反应过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抛开杂念,思索对策。 城外刘师勇部禁军能战者约有八百余人,袁洪所部乡兵一千余人在守卫堆放在城外的军资。姜才所率的约六百骑兵正日夜兼程赶来,最快也要到后日才能到,这些叛贼还真是挑了一个好日子啊。 “袁通判,你部乡兵在城中还有一千余人?你估计如果他们被俘,会被关在哪里?”强攻已不可能,刘禹希望能在城里想想办法,毕竟自己拥有穿越大法。 “不出所料,仍是校场军营之内,休说无法进去,就算能行,一千乡勇,如何济得事。”袁洪摇摇头,自己手下的战斗力自己很清楚,凭险而守或许能行,正面强攻毫无指望。 “不然,那叛贼打的是捉拿你的旗号,某刚看了城头,仍是飘的大宋旗号。这说明什么?”刘禹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但是有些冒险。 “太守是说他们自知兵力不足,想拖延时间,等待元人到来?”刘师勇出言道,袁洪也点点头。城中兵力虽少,可城外更少,叛贼只需守住城池,待元人赶到,便能成功。 “是与不是,待会便知,这里军资堆积如山,只有一千余人把守,换了是你,岂会毫无所动?”正常的情况,几百禁军便可对付这一千张兵了,如果叛贼还有余力出城攻打,那就说明城中已经岌岌可危。 袁洪一声令下,所有的乡兵都整队集结起来,反正军资颇多,刘禹让他们全部按照禁军的标准换了装。一番整顿下来,看上去颇有些精锐的模样。一千余人仍是依照训练时的阵列,面对城门出来的方面,排出了战斗队形。 “大哥,城中五门尽落我手,千余乡兵也皆已成擒,何不直接冲入制司衙门,拿下那什么大使,打出元人旗号,更待何时。”建康城西门城楼上,地面还有些许血迹,徐旺荣与他那三弟翁福站在城头看着码头方向。 “蠢人,元人尚在远处,左近可都还是大宋之地,就凭我等五千余人,如何守住这偌大的建康城?如今我等只打出诛袁洪的口号,便是为了迷惑他们,只要引得他们与我等商谈,便可慢慢拖至元人抵近,知道么?” 见翁福犹自不服气,徐旺荣也不想再多说,码头之上那许多军资,实在让他有些眼热,可想到当初营啸时袁洪的表现,要多少人出城才有把握拿下?他便有些犹豫了。 袁洪家人已经尽数擒下,为了日后有张筹码,徐旺荣严令不许动他家人。制司衙门有二百余人把守,皆为临安府过来的禁军精锐,无法以家人性命相胁。徐旺荣也只是命人围住了府第。反正那汪立信也并非本府的经制守臣,在这建康府中并无威信,若是宋人大军攻城,这也是份量最重的筹码。 老二茅世福还在城东大营中劝说那方都统,可恨那厮,条件开出来了,也不说答应不答应,只是一味敷衍。这二千余人才是心腹大患,在没有解决之前,城中之兵根本动弹不得。 “老三,去说与那黄员外知,我等已经起事,当初他们答应过,某现在除了银钱,还要人,命他等将所有家丁编成伍。再去寻那陈小乙,告知他如若相助,功成之时,建康城内所有泼皮都归他。”陈小乙,建康府最大的帮会头子,手下有数百泼皮混混。 翁福答应一声,转身下楼而去,徐旺荣仍是愁眉不展,当涂所出大军足有两万余人,最多四天就能抵达城下。余人皆不知道的是,就在当初翁福派人快马赶去接洽元人之时,他早已命心腹走水路出了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到当涂县了,如今别无他法,只希望元人走快些。 被徐旺荣心心念道的元人大军此刻刚刚绕过了芜湖县城,位于大军中部的狼头大斾乃是大汗忽必烈亲手所赠,顶杆上装饰的黄金饰物在日头下闪闪发光,大斾之下,全军统帅,左丞相伯颜骑在高大的波斯骏马之上转头看着那座仍在燃烧的城池,心潮起伏。 屠杀令是平章阿术所下,他自己也是默认的,具体执行的则是吕文焕手下的新附军,这伙前几年还与元人死战的蛮子,一转头就对同族之人大开杀戒毫不手软。事后还恭恭敬敬地将所掠财物交上来大半,伯颜虽有些不齿其行为,表面上却仍是大加赞赏。 而这种杀戮的效果是立杆见影的,大江对岸的淮南西路所属的无为军,和州,以及江南东路所属的宁国府派遣的纳降使者眼下便在军中。伯颜并不打算分兵去守那些地方,只是各自封了官,让他们原地留任,而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江下游的建康府。 “急报,急报”前方烟尘弹起,一骑飞驰而来,看其装束,正是传令骑兵。伯颜并未停马,待来人靠近,亲兵上前接过一封书信,转身交与他,伯颜自马上打开一看,拈须就是一笑,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传令下去,大军速速前行,入夜之前要赶到当涂县,前部先锋无须等待,直插建康府,若是遇敌不可强攻,拖住即可。”伯颜将手一挥,大军滚滚而动,直朝前方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平乱(之二) “乱臣,贼子!辜恩忘义的小人!咳咳”汪立信将药罐推倒于地,犹自不解恨,不顾自己的病体,坐在床上破口大骂。当初暂时放过徐茅翁三人他也是同意的,只因初入建康,不宜多生事端,也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万万没想到,这伙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造反。 府门之后,两根粗大的木头顶着沉重的大门。院内高墙上,几个亲兵踩在靠墙的木梯上向外张望,目前围着府衙的军士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限制了府内人的出入,饶是如此,亲兵们也如临大敌,他们只有二百人,一旦敌人强攻,不好说能扛到何时。 这伙亲兵的头儿都是跟随了汪立信多年的老军头,面对这种局面,毫不慌张,一边大声鼓舞士气,一边让熟识操作的人赶紧用对讲机联络刘禹,这才是他们最后的倚仗。 “通了,通了,快禀告招讨,刘机宜就在城外!”不一会,一个亲兵喜形于色地大声叫道。这里离城外没有多远,无须用中继,就能够直接对话。 汪立信得知了这个消息,挣扎着要亲自与刘禹通话,待到屋外之人将对讲机拿到屋内,身旁的亲兵一手扶着汪立信的背让他坐直,一手将对讲机的通信口递到他嘴边。 “招讨,我是刘子青,现下已到城外,你那里如何?贼人可有攻进府内,语毕。”打开接收键,刘禹的声音便从中传出来,语带焦急之色。 “子青,老夫无事,你听着,切勿以老夫为念,招集大军,速速平叛,勿让元人有机可乘!”老人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刘禹听着中气还行,放下了心,等了半天,见不再有声音传出,方反应过来,老人不熟操作没有说那结束语。 “招讨说哪里话,些许贼子,某还不放在眼中,大军已经骤发,明日骑军就到,招讨切不可自误,我刘禹在此对天发誓,绝不让贼人伤尔等分毫。语毕。”刘禹害怕汪立信有过激之举,赌咒发誓让他们一定要坚持。 “子青放心,要老夫的命,也得有那个本事,你只管放手去做,切记得,事到临头当机立断,不可有妇人之仁,便是如此吧。”汪立信说完,长舒了一口气,结束了通话,疲惫地闭上眼睛躺下,局势艰险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他要积蓄体力以待战斗来临。 知道了汪立信暂且无事,刘禹便将精力转到了城外,伸手将乡兵阵前的袁洪招过来,他从怀中拿出两部对讲机分别交给了袁洪和刘师勇。两人都见过刘禹使用,如今自己拿在手里,都有些无措,刘禹细细地对他们讲解了使用方法,边讲边操作,直到两人之间能互相通话。 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进城一趟,城外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如果在城内能想办法制造一些混乱,甚至夺下某个城门,那就能让骑兵一举冲进去了。否则就凭现在这点人,基本上可说是无望。 太平州采石镇外通往建康府的沿江大道上,天色已经暗下来,数百轻骑正疾驰而过,当先大汉身披细麟甲,头上的镔铁盔红缨飞扬,胯下的蒙古战马以高频率的步速奔跑着,身后的将旗上正是一个“姜”字。 骑队飞快地冲过了太平州与建康府的界碑,前面不远处就是马家渡,姜才下令全军在镇子里歇息三个时辰,以将养马力,然后漏夜出发,争取早日赶到建康城下。 马家渡不过是个中等镇子,如此一大股骑军穿镇而来,引起了一些恐慌,待看清是自己的队伍后,居民们都好奇的打量,自南渡以后很少有这么成规模的骑军队伍经过了。 在镇子中寻了一家大车店,骑兵们跳下马就赶紧寻找饮水和草料,姜才也去提了一木桶水,喂了些之后,开始慢慢给爱马洗刷。视线不远处,看到自己的长子姜宁正嬉笑着和军士们打成一片,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 突然,一骑自后面冲进镇子里,一路直奔这处而来,姜宁和几个军士停下手里的活,拿起长枪警惕地看向来骑。来骑看到大队人马,勒住马跳下来,身材纤小,却是刘禹的小跟班金雉奴。 “禹哥儿,你在何处?”跑了一路,小女孩又累又饿,语气中饱含着委屈。姜宁几个都见过她,见状忙将她带到姜才这边。姜才在战场上见过她的身手,知道她是刘禹护卫,见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忙告诉她刘禹已经到了建康,叫她不必担心。 未曾想金雉奴立刻就要上马赶去,姜才抓住她的笼头,只说全军不过略歇一歇,好不容易才说服她和自己一起动身。吃过饭,大多数军士都靠着墙壁沉沉睡去,姜才仍仗剑在四处巡视着,看着满天繁星,心里想着刘禹要如何行事。 刘禹已经回到了后世的金陵市,坐上出租车赶回了胖子一行下榻的“如家快捷”酒店。趁着他吃饭的功夫,胖子三人都各自汇报了工作进展,刘禹边吃边点头,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单打独斗了。 “小于,你这个设想不错,去找一家工厂,让他们尽快拿出一台样品,跟他们说,这是出口产品,别随便糊弄。”刘禹看着于仲明的设计稿,真是天才的想法,全钢制液压式悬臂呃投石器,听上去就很高大上。 “恩,小苏,你很有天份,要是下次失业了,直接上网去开家网店帮人做s绝对饿不死。”苏微的s图做出了西方油画的感觉,画面上,一名凶恶的鞑子骑兵跃马扬刀,另一只手举着一个婴儿做势欲扔,高高扬起的马蹄下,是孩子母亲绝望的挣扎,这么逼真的画面,刘禹就不信会引不起共鸣。 “胖哥,那个仓库就这么定下来,付三个月好了,小于的样品做出来直接放进去,你明天去订做一套广播系统,要求安装两百个喇叭,功率尽量小点,但是音质一定要清楚。”说完,刘禹歉意地朝朋友笑了笑,叫了这么久的胖子,他都忘了人家的本姓。 将事情匆忙交待完毕,自己也马马虎虎吃了口饭,背起房间里上次就买好的东西,刘禹就准备要出发了,地点就在这家酒店的对面,那是一个还没有开工的建筑用地,穿过去就是建康府的校场。 夜幕下的建康府,秦淮河一带依旧是灯红影绿,城西角上的校场却是漆黑一片,刘禹一通过传送门,就赶紧趴在地上,放平身体。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慢慢地看清了四周的情形。 这处正是校场的中心,四周全是低矮的营房,每间房外都守着一个人,刘禹慢慢爬起身,弯下腰缓缓地移动到一处偏僻的所在,解下背包,拿出一面口罩给自己戴上,接着取出一方帕子和一个瓶子,瓶子中装的液体就是传说中的强x药乙醚。 随着营房被一个个地打开,被关押了大半天的乡兵都茫然地走出来,莫明其妙地被关进来,又莫明其妙地给放出来,所有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刘禹召集了几十个军官,大家都见过他,知道是本府新任太守,更是惊讶。 “太守,你怎得会在此,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说袁通判是逆贼,可是真的?”一名军官小声地出声问道。 “此事先不忙,去几个弟兄,将那倒下之人衣衫脱下,让弟兄们扮成看守军士,那些人也不必杀害,捆住手脚即可。差人出去警戒,有来人速来通报。”刘禹下达着命令,方才一番动作,累得他够呛,平生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你们袁通判是被人诬陷,真正的逆贼正是徐旺荣等人,今晚都好生休息,待明日援兵赶到,一齐发动,此地离西门不远,尔等出其不意,必可收奇效。”听得刘禹并没有让他们马上就去拼命,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何人知道通往城东禁军驻地最近的路的?某需两人带领前往。”城东禁军的方都统是金明亲手提拔的,刘禹已经通过金明了解此人详情,知道他有很大可能既不参与也不阻止,于是想去碰碰运气。如果能争取到他的支持,那夺城就很有希望了。 建康城东的禁军营地,正对着行宫建筑群,占地颇大,极盛之时,常驻兵力四万余人。只因贾似道征集大军东征,府内禁军大半被抽调,因此大营显得很空。只有西南角上的一小片营地还有人影,正是城中仅余的二千人马。 靠近中央的大帐之内,一位中年军官负着手走来走去,不时地停下来叹一口气,仿佛不胜其烦。边上两个军士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本官还以为就某一人睡不着,没想到,方都统,不知何事烦恼,能说来与某听听么?”寂静的黑夜当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如炸雷一般,中年军官听在耳中,身体就是一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平乱(之三) 方都统目瞪口呆的看着三个普通禁军军士打扮的人走进自己的大帐,而一路居然没有任何警示传来,他的两个亲兵见自家主帅的模样,连忙挡在他身前,伸手就要拔刀喊人。 “且慢,方都统,你不认得本官么,本官曾经来这大营巡视,金指挥身旁,不就是你么?”刘禹摘下范阳笠,甩给后面的随从,笑着对方都统说道。 “你你不是那,刘机宜,对,那日正是你,某认得,为何如此打扮?外面的军士呢,为何不见通报?”方都统狐疑着,难道营门外的门岗也任其进出? “若不如此,本官焉能进这建康城,又如何能出现在都统眼前,城中之事,你莫说不知晓。”营门口的两个岗哨一个被刘禹欺近之后用乙醚放倒,另一个则被两个随从打晕。 “不请本官坐下么,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刘禹接过身后随从所携带的一个包袱,摆摆手示意他二人退出帐外,方都统也将自己的亲兵遣出帐外。 “好叫都统知晓,本官现下是这建康府之主,此乃官凭印信,都统请查验。”刘禹从包袱中取出那日赵溍所书的文书,连同知府大印一起放到帐中的大案上,自己站到一边打量帐中陈设。 方都统吃了一惊,知建康府,那可是五品高官,照例还将会是兵马司主事,自己这个小小的都统,差了不知多少级,更不用说这还是个文官。方都统拿起那张文书,仔细看了上面所盖的制司帅印,又拿起印信看了看,果然不假。 “未知太守到此,属下失礼了,望太守莫怪,属下实不知也。”方都统确认了上下级关系,态度也恭敬了起来。 “本官深夜到此,所为何事,都统应该有数吧,那徐茅等人是如何对你说的?”刘禹见他态度,知道此人还未倒向贼方,松了一口气。 “太守既知此事,属下也不敢隐瞒,那茅都统确实来过几次,言语之间颇多试探,近几日更是许下厚赂,要属下节制手下,勿要妨碍他等行事。听他口气,似乎是与那袁通判有隙。” “若是本官告诉你,他三人欲将这建康府献与元人,你信是不信?”刘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啊,这,这属下确实不知啊。太守,属下可对天发誓,若有异心,叫某遭雷殛而亡!”方都统面色苍白,虽然心里隐隐有些察觉,但刘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惊慌失措。 “本官相信都统,只不过,他三人反迹已露。如今建康城内五门皆在他等之手,本官若是要调兵平叛,你的手下可用之人有多少?”刘禹摆摆手,赌咒发誓有用,要证据何用。 “这个么,且听属下道来,太守进此帐之时,某正为此事发愁。如今这大营之中,尚有二千余人,各有一副都统统带,两人之中,一人劝某按兵不动,一人却要某助那贼人。” 听到这方都统的话,刘禹明白了金明为什么要选他当主官,此人就是一个老好人,人缘估计不差,但基本上没什么主见。这样的人,不会出大乱子,但也不要指望他能建奇功。 在刘禹的建议下,两人决定一早就召集军官商议。依刘禹内心所想,直接抓了反对者,将军权拿在手上。方都统却很犹豫,看来那二人平时与他关系都还不错。 大营另一处的营帐之中,牛油巨烛点得彻夜未熄。坐于当中的一人白面圆脸,右额上有一处很不显眼的刺痕,使得他整个面相有些阴霾之感。另一人军官打扮背着手,望着帐门沉默不语。 “林都统,一整夜了,某已经口干舌燥,你意如何,有个章程没有?”说话之人正是叛乱三人组的老二茅世雄。 “茅老二,拿下他便是,何苦定要取他性命?军中同僚一场,况且待某也不薄,实难下得了手。再说了,杀了他,如何挟制那人?”林姓副都统便是方都统所言两个副职之一。 “一不做二不休,一齐做了,这二千余人就都是你的了。林兄,只要你点头,某率部众全力助你。”在茅世雄的心里,那一千余人已经成为这建康府的最后变数,他下定决心要解决了。 “不妥不妥,还是依某所言,明日依计行事,某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林副都统摆摆手,一付不想再分说的神情。 茅世雄也不再劝他,两只细眼胡乱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帐门外,天色微霁,一缕阳光透云而出,黎明已经到来。 建康府外江宁镇,清晨的官道两旁,勤劳的镇民已经开始忙忙碌碌起来,各种吃食的香味在上空飘起,挑着自产菜蔬的农家汉子,端着大盆衣物走向小溪的妇人,显得宁静而和煕。 突然,镇外传来的隆隆之声打破了这一切。一大队骑兵迅速地接近,道上行人纷纷避让。马上骑士皆是禁军服饰,当先一员小将,身量矮小,形容纤细,面色凝重,正是金雉奴。 “都统,似她这般狂奔,马力消耗太大,我全军也要加速方能跟上她,如此反而不妙。”一个军官靠近姜才,大声喊道。 “无法,她要能听劝,某如何不说,也罢,你叫姜宁跟紧她,注意保护。”姜才摇摇头,江宁镇距建康城还有二十余里,似她这般跑法,再有十里马儿就要脱力,可她不是姜才部下,没法硬下命令,还得小心地怕她出事。 军官应了一声加鞭向前,整支人马快速掠过镇中,如平地刮起的风一般。被搅得鸡飞狗跳的镇民们骂骂咧咧了一阵子,各自收拾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咚咚。”随着一声声沉闷的鼓声响起,城东的大营开始沸腾起来,这是中军大帐发出的聚将之音,三通鼓毕,还不到者,那就是军法侍候了。 方都统站在大案前看着军官们一个个走进来,他的眼圈黑黑的,布满血丝,见到相熟的军官也只略点点头。刘禹仍是一身禁军服饰,充作亲兵站于案旁。 同样乔装的茅世雄低着头随着林副都统走进来,偷眼一瞧,方都统正神游物外根本没有发现他,然余光撇过,看到了一旁的刘禹,刘禹并不认识他,可他却识得刘禹是汪立信亲信之人,忙将头低下,立于林副都统身后。 鼓声响过三通,帐中军官已经分成两列站齐,两个副都统各领着下属,泾渭分明。方都统左右看了一眼,将手往下一压,众人凝神屏气,军议正式开始。 “各位,今日所议之事,乃是为城中所发生的叛乱,我等皆”方都统刚开了一个头,突然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禀都统,属下有要事相告,还请都统摒弃左右。”说话之人正是林副都统。方都统脸有不悦之色,但也没说什么,挥挥手,都头以下的军官都退出帐外,帐中仅剩了两个副都统和茅世雄刘禹数人。 林副都统正要上前,茅世雄暗地拉住他,自己低着头双手捧着个事物走向前,刘禹看着二人动作,心忖他们想干什么? “甚要事,非得”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就见眼前的之人蓦地抬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利刃,空手挡住方都统双臂,刃尖在他眼前掠过,一道血花飞起,方都统睁大眼睛,已经说不出话来,这个人他认识。 身后的刘禹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却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止,一切有如电光火石一般,只一瞬间,方都统已经血溅五步。茅世雄一招得手,并不后退,推开方都统的身子,便向刘禹逼来。 “动手!”“动手!”帐内两个不同的人发出相同的话语。一个是那林副都统,还有一个却是另一位副都统。两人自帐中拔出刀,便斗在了一起,帐外诸人听到,也各自招呼部众,整个中军附近一片混乱。 刘禹眼睁睁地看着刺客按向自己,利刃高高举起,瞳孔一下子放大,惊惶间已经来不及拔刀,手上刚解开胸前的系带,明晃晃的刀尖就冲胸前扎下。 “嗯。”茅世雄一惊,原本看着刘禹一身亲军的轻皮甲,自己这一刀稳稳地就能透胸而入,没曾想,刀尖穿过皮甲之后,不知道戳在了什么硬物之上,有如钢板一般,竟不得再有寸进。 趁着对方一愣神,刘禹的右手扯着包袱的下沿就甩了过去,整个包袱翻转着砸在茅世雄脸上,疼得他冷哼一声,不自觉地松开了按着刘禹的手。刘禹拔出屈刀,毫不犹豫地奋力砍了下去。 “啊!”茅世雄惨叫一声,他的整个右小臂连同那把利刃被刘禹砍下,疼得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林副都统看到这边情形,心知不妙,虚晃一刀,就向帐外奔去,二人也不追赶,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方都统,用手在鼻底一探,已经没有了气息。 “林副都统与贼子合谋,刺杀了方都统,刺客现已成擒,这位是建康知府刘太守,我等现在都依刘太守号令,定要捉拿叛贼,与方都统报仇。”帐外,林副都统带着他的人已经逃窜,余下的军士听到自家都统的凶讯,个个悲愤异常。 刘禹亮明身份,便让人将晕死过去的茅世雄拖出去,让人找军中医生给他包扎,解开胸前的轻皮甲,暗道好险,那一刀透甲而入,接连刺破了两层防弹衣,却被内衬钢板档了下来。定定神之后,立即叫那副都统整顿队伍,他要趁着叛贼还未反应,救出汪立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平乱(之四) 建康城外燕子矶下的码头上,通判袁洪与都统刘师勇也是彻夜未眠,刘禹进城已经一整夜,再无丝毫消息传出,让二人不由得有些担心。 “勿须担心,子青吉人天相,此番入城,必能竟奇功。”说话之人却是胡三省,他随船到达建康之后,一直协助袁洪等人清理军资事宜,只因这本就是他所管,无人比他更清楚其中具体情况。 “的确,刘太守胆大心细,身怀奇物,既然一直未有动静,那便说明一切顺利,诸公切勿自扰。”叶应及也在一旁说道,他主管技术研发,对刘禹带来的黑科技犹为佩服,连带着对这人也颇有好感。 袁洪与刘师勇相对苦笑,他二人又何尝不是互相安慰了许久,但叶胡也是一番好意,少不得一阵称谢。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昨夜,宁国府和对岸的和州无为军的所属禁军已经到达了城外,虽然一共不过一千余人,却正是解了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建康城外可战之兵就有禁军将近二千人,由品级最高的刘师勇统领。乡兵一千余人,全是袁洪的部下。另有几百名还未加训练的流民,是袁洪奉汪立信之命招募的,目前被他当做民夫在用。 “嘟嘟嘟。”袁洪怀中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众人都望着他,他愣了一会方想起这是哪里发出来的。拿出对讲机,袁洪在脑中回忆起刘禹昨日所教的,找到接收键按了下去。 “袁通判吗,某是刘禹,城中乡兵俱已获救,今日便会攻打西门。尔等注意,看城中乱起,当即行接应,务必要夺下西门。夺门之后,原地固守,以待援兵,不可冒进,语毕。”刘禹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众人听到,俱是放下心。 “某是袁洪,太守之令已知,某与刘都统必遵令行事,太守在城中多加小心,喔,那个语毕。”首次实战,袁洪的声音有些磕磕巴巴。 通话完毕,刘师勇走上高处,举起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城门。紧闭的城门下,不知情形的百姓还在等待着开门,城楼上几个手执长枪的禁军对着下面大喊着什么。 叶应及带着几个军士正在扎云梯,建康城高二丈五尺,还隔着宽大的护城河,要搭上城头殊为不易。胡三省则将新造的神臂弓发放给膀大腰圆的一队禁军弓手,这神器可以直接压制城头的反击。 安排好城外的事情,刘禹带着城东禁军向着行宫之侧的制司衙门进发,为示区别,他下令所有人都在左臂上扎了一根白布条,这队人马已不足千人,刘禹没打算去硬拼。 由于叛军封闭了城门,城中百姓俱已知晓有变,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因此大街空无一人。刘禹等人顺利地摸到了制司附近,通过侦察发现,围困制司衙门的约有五百余人,分散在周围的几条巷子里。 几个军官商议了下,各自带人分头行动,少时,几队人分别从四处杀出,高喊着“徐旺荣等人叛乱投敌,我等奉命平叛,只诛首恶!余者不究。”的口号,围兵听闻或降或逃,并未发生激烈的战斗。 听到外面的动静,府内的亲兵们打开大门,刘禹大步走进去,一路都是熟人。本以为必死的大伙都激动起来,呼喊着“机宜至矣!”,声音直接传到后院,汪立信甩开头上的湿巾,挣扎着坐了起来。 “招讨,子青来得晚,让招讨受惊了。”刘禹也不待通报,挑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刘子青,好,好,好,你很好。”汪立信连说了几个好字,他没想到,刘禹真的带兵前来了。 “招讨恕罪,此地已待不得,贼人须臾即至,某先护着招讨杀出城去。”刘禹知道,自己这些人是徐旺荣绝对要优先剿灭的,不然他这建康城就守不下去了。 “大军还未到?子青,你糊涂啊,老夫这里无事,你应先取下城门,如今贼人有备,唉,你不该先来此地。”汪立信听到他的话,就是一通责怪。 “在某的心中,区区建康城,哪有招讨重要,招讨放心,不出今日,某就要讨平这伙叛贼,重迎招讨进城。”刘禹一招手,两个亲兵将汪立信负于背上,众人撤出了制司衙门,向着最近的北门杀去。 “什么!”听到林副都统的话,徐旺荣惊得站了起来,自家兄弟身手如何,他怎会不知,居然栽在一个禁军小卒之手,让他不敢置信。 紧接着,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来,先是围困制司衙门的溃兵前来禀报,那招讨被人所救。然后守卫北门的一个副都统带着伤告诉他北门丢了,敌人有千人之数。 形势已经不容他多想,徐旺荣立即决定,翁福带着二千人与那林副都统所部共计二千七百余人去夺回北门。还未等二人领命出门,一个军士再度带来一个令他几乎要崩溃的消息,西门被攻打,守兵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速速将招讨带至西门码头处,告诉袁通判与刘都统,某已拿下北门,贼人必会反扑,他等若攻下西门,只宜坚守,挫其锐气。”刘禹将执意要留下的汪立信送走,北门,马上将迎来激战,他要坚守在此,姜才的骑兵就快到了。 战事来得比想像中更快,没等刘禹多作准备,北门城楼下的街道两边都出现了叛军的身影,刘禹的一千多人列成一个方阵,挡在洞开的城门口,分别对着三面,他自己站在城楼上,汪立信的二百亲兵张弓搭箭散布在他四周。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他们不过千把人,拿下北门,均有重赏,秦淮河的小娘子任你等挑!”翁福大吼着,叛军们听到赏格两眼放光,又见对方人少,高举着手牌呼喊着便冲了过去。 三个方向上的敌人几乎同时接近,方阵中的弓箭手开始射击,城楼上的亲兵也开始居高临下地发射,不时响起一声声惨叫,敌人却不为所动,最外围的长枪已经与敌人的互相挑上了。 随着肉博战的进行,双方伤亡开始大量上升,刘禹的方阵不时地出现一个个缺口,随即马上被后面的人填上,敌人的弓箭手也开始还击,城楼上的亲兵已经有了死伤。 “坚持,再坚持少刻,我大队援军便至!徐旺荣乃是叛贼,尔等莫要再执迷不悟。”刘禹插不上手,只能举着个大喇叭一边为自己人打气,一边企图瓦解敌人士气,却并没有什么效果,显然来的都是亲信手下。 眼看着敌人一步步推进,我军的方阵却在削薄,刘禹已经有些着急,身边一个亲兵“啊”了一声倒在他身边,一支羽箭插在他胸口,箭尾颤动着,刘禹一阵心惊,他的头上可没有护甲。 中路的翁福看到对方的方阵已经被压成了长条形,心下大喜,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柄大斧,亲自带着人冲了上去。理也不理飞过耳边的一枝弩箭,荡开身前的一只长枪,大吼一声,沉重的斧头在人群中舞出一片血光。 冲杀了一阵,突然,翁福只觉手臂上一轻,自己已然突破了中间,眼前已经是洞开的城门。翁福的悍勇突击立刻导致了方阵的崩溃,两边的军士被压上了城墙上的斜梯,刘禹无计可施,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统兵的副都统被翁福一斧劈死。 志得意满的翁福将沾满血的斧子扔给亲兵,叉着腰站在门洞内,对方败势以定,无须他再亲自上阵了。就在此时,似乎有一阵不同的声响出现在翁福的耳中,他仔细一听,这是马蹄顿地之声,疑惑地转过身,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 “嗖!”一支黑色的羽箭带着破空之声从翁福的大嘴中钻入,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之前,两只钉着铁掌的马蹄高举着出现在脑海中,这就是他临死前最后的记忆。 马背上的金雉奴将手上骑弓插入囊中,反手拔出屈刀,踩着翁福的尸身,狠狠地撞入军阵之中。在她身后,“姜”字大旗迎风飘扬,姜宁等人高举着长枪,潮水一般地涌入,势不可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平乱(之五) 午时三刻,情节里砍头杀人的黄金时分,异时空的烈日已经堪堪升至正当空,火红的射线投照在大地上,让三月的初春有了些夏至的感觉。书屋0小}说+网 建康城西门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城楼之上,面色苍白的乡兵随着袁洪的口号不停地朝下面放着箭,城门附近,无数的禁军在相互厮杀,他们穿着相同的服饰,拿着同一处所出的制式兵器,甚至喊着同样的口号。 袁洪从靠在城墙上的箭囊里拿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不顾已经有些酸麻的双臂,再一次拉开了弦。这是他连续射出的第十二支箭,而麾下的乡兵最多的也才七支,便揉搓着手臂被同伴换下。 还好禁军弓弩手的神臂弓了足够的压制火力,随着一片响不停的吱吱呀呀声,强劲的弩箭轻易地撕碎了叛军身上的轻甲,穿过身体后钉在了石板路面的缝隙中。 刘师勇再一次退了回来,随手抛掉手中那把已经卷了刃的屈刀,等了片刻,却不见自己的亲兵递上备刀来。转头一看,亲兵的手里已经空空如也,从后排的军士手中接过一把长枪,刘师勇用枪杆将手牌上插得密密麻麻的羽箭扫落于地,回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叛军的攻势很猛,完全是以命博命的打法,若不是刘师勇身上的细鳞甲打造得精良,早已经挂了彩。饶是如此,他还是感到左肩头有一些不适,这是一柄长刀的劈砍造成的,猛烈的挥击将他的肩甲整个地劈开。如果不是内衬的牛皮挡了一挡,他的左肩已经离身而去了。 正对西门的长街另一头,徐旺荣同样身着鳞甲皱眉看着前方,这一波攻击,他派上了自己的亲卫,所有人的技艺都是自己亲传,却仍然没能使对手崩溃。敌方都统异常勇猛,徐旺荣亲眼看到自己的卫队长砍中了他,却被他架开长刀后顺势一刀搠了个对穿。 接过身旁一个亲兵手中捧着的厚背大刀,徐旺荣不确定要不要拔出来,自从多年以前剿灭流寇以后,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亲自上阵了。 离此地一条街外的一栋二层小楼上,推开的花窗后站着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望着不远处的战况,眉头已经皱成了个“川”字。徐旺荣这边虽然还占着攻势,可官军的顽强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去,叫黄二他们不必过去了,通知管家,带着老太太及家中所有女眷,还有那几个未成年的小哥儿立刻去城西别院,不要走大街,从秦淮河边绕过去。”中年人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身后的家仆应了一声,蹬蹬地跑下楼。不一会,楼下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大群人拿着朴刀哨棒之类的蜂拥而去。 城南尊贤坊内的一座赌场,一个泼皮模样的青年人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来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半裸的中年人躺在一把靠椅上,一幅花开富贵的纹刺布满了整个上身,胸口处一朵缠枝牡丹正吐着芳蕊。 “如何了。”未等到达身后的泼皮想好要怎么开口,一个声音就从前面传来。 “禀小乙哥,他们丢了北门,那翁福的首级被人高高挑于枪尖上,数百骑军已经进了城。”尽管看不见,泼皮的神色仍然显得很恭敬。 “果如某所料,真是一帮废物。官军平叛之后,难保不会有所动作,叫弟兄们都少惹事,上缴的规费,比照去岁加多三成,这建康府的天要换了。”陈小乙听得骑军已经进城,便知道徐茅等人大势已去。 等了一会,既没有北门的消息,也不见黄员外和陈小乙的人来援。徐旺荣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不能再这么僵持了,他蓦的将三十斤重的厚背大刀从鞘中抽出,大呼一声,身后的将旗随着他向前涌去。 “噗”地一声,沉重的刀身将一个禁军连人带枪砸得横飞了起来,徐旺荣大喝着将大刀舞成一个光圈,当者无不披靡,很快他的身前就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空档。踩着掉落于地的枪头,徐旺荣步步上前,将禁军方阵冲出了一个口子。 刘师勇在阵后觑见形势不妙,也顾不得许多,挺枪便迎了上去。隔着几步远,刘师勇将手中的手牌掷向敌将,徐旺荣眼见一个黑物旋转着朝自己飞过来,回手一刀将来物劈飞,却是一个破烂的手牌。 趁着徐旺荣愣神的一刹那,刘师勇双手紧握枪杆,腰身一拧,枪尖如毒蛇吐信一般奔向徐旺荣的胸前,速度快到徐旺荣只得凭着本能将大刀横于胸前,金铁相交之声骤起,枪尖在大刀身上刺出一串火花。 见刘师勇枪势已老,徐旺荣原地一个旋身,刀身在空中舞出一个大圈,向着刘师勇的头部掠去。刘师勇不及阻挡,只得一矮身,刀光闪过,一撮红缨飘落到地上。 被徐旺荣欺近身的刘师勇已然落了下风,长枪还不及回转,凌厉的刀光已经自上而下。刘师勇双手横枪奋力举起,只听“咔嚓”一声,硬木所制的枪杆应声而断。 “受死吧!”徐旺荣狞笑着平刀直刺,刘师勇脚下趔趄着后退,眼见已经来不及了。突然,空气之中一声轻响,一枝羽箭破空而来,直奔徐旺荣的胸前,徐旺荣没奈何,只能回刀一磕,将那箭支砸飞。抬头再看,敌将已经被救入阵中。 城楼上的袁洪暗叹一声“可惜”,他的体能已经达到极限,方才这一箭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现在双臂如同断裂一般抬都抬不起来了。虽然救下了刘师勇,那勇猛的敌将却未损分毫,袁洪眼望北方,自己这边已经尽了全力,一帮乌合之众,打到现在还未崩溃,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退入阵中的刘师勇站起身,甩掉手中断裂的枪杆,看着前面不远处那个魔神般的大汉,咬咬牙,抢过一名禁军的长枪,作势就欲扑上去。 “援军来喽,是咱们的骑军!”忽听得城楼上乡兵们一阵大叫,刘师勇一愣。徐旺荣也停下了动作,隆隆地震地之声已经从身后传来,无须回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不让溃兵出城之后为害乡里,刘禹他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四散逃窜的叛军大致清剿完。因此支援西门的时间就晚了几分,从望远镜中见到西门这边仍然还在战斗,马背上的刘禹也松了一口气。 为了全歼敌人,六百余名骑兵分成三股,从三面冲向徐旺荣的背后,阵后的弓弩手首先溃散,不是扔下弓箭四下奔逃,就是被疾驰的马匹撞飞。 阵前方的枪兵还未来得及排列成阵,就被骑军驱赶的弓弩手冲散了,任徐旺荣如何大声喊叫,四面受敌之下,整个阵型的崩溃已经无可避免。 “弃械,弃械,只究首恶,从者免死!”随着一声声劝降之语响起,叛军们一个接一个地扔下了武器,抱着头坐下。徐旺荣眼见大势已经去,带着亲兵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朝着行宫方向逃走。 看到局势突然转变,城楼上的袁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劫后余生,阵前的刘师勇柱着长枪,仰天便是一阵大笑,他周围的禁军们俱都喜极而呼。刘禹带着金雉奴穿过人从,见到众人情形,也是高兴不已。 “徐旺荣那贼子逃了,太守,可要小心,这厮甚为勇猛。”想到刚才的战斗时的生死一瞬,刘师勇还有些后怕。 “跑不了,姜宁带人追去了,袁娘子还在他手上,不好逼迫过甚,须防他狗急跳墙。”刘禹不太在乎,再勇猛又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这建康城,倒底还是完完整整拿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平乱(完) 建康城内,行宫附近的文康坊内,徐旺荣的外宅已经被大队禁军人马团团围住,手执火把的步军之后,百余名骑兵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军官,对着那所宅子指指点点。 刘禹骑着马慢慢跑过来,他的身后是姜才,还有形影不离的跟班小萝莉。一匹矮马之上茅世雄被反绑着,断臂已被包好,十余个骑兵押着几辆大车落在最后面。 “禹哥儿,你是如何到的这建康城,怎得比姜都统的骑军还快,害得我一阵好赶。”终于寻到了间隙,小萝莉赶紧问出心中的疑问。 “想知道?”刘禹回头看了看她,心里有些感动。 “嗯嗯,快些说与我听。”萝莉的胃口被吊了起来。 “这个么,不告诉你,哈哈!”刘禹嘻笑着驱马跑开,留下小萝莉一脸气苦的模样,一旁的姜才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 徐旺荣站在檐下望着院墙后的火光,脸上并无多少丧气之色。事到如今,他并不后悔,唯一可惜的是,没有下定决心先拿下制司府。如今手上就只有袁洪一家人,这筹码有多重,他没有把握。 身后的妇人抱着他的幼子面色苍白,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襁褓中的幼儿早已睡去,徐旺荣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粗线条的脸庞竟也出现一丝柔和之色。 “某会用那一家人换你母子性命,这宅子多半保不住了,金银细软尽量带多些,出得城后,直接过江去你祖家。若是天可怜见,叫某能有一柱香火留于世上,某来世做牛做马也必有报答。” 徐旺荣的话惊得那妇人摇摇欲坠,这世道,兵荒马乱地,叫她一个带着幼子的妇人要如何生存。徐旺荣扶住她,摆摆手不让她说话,事情已经不由他掌握,府外之人能否答应这条件还未可知,袁洪不过是这城中一个通判而已。 “徐旺荣,某是这建康府新任的太守,你的两个兄弟某都已经见识了,你却只闻其声,不欲某撞门,你便自己出来一见如何?”刘禹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后传入了宅中,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徐旺荣的耳中。 徐旺荣的神色摇摆不定,他害怕自己出去后,外面的禁军就直接动手,不给自己讲话的机会。正思忖间,两个球状的物体从院墙之外扔了进来,直滚到台阶之下,徐旺荣定晴一下,正是老三翁福和那林副都统的首级,不由得一惊。 摆摆手制止了亲兵们的跟随,徐旺荣一个人提着大刀向外走去,宅门打开,只见外面被火把照得透亮。一圈步兵之后,一位文官打扮的青年人端坐在马上,拿着一个喇叭状的事物,好奇地打量他。 这兄弟三人,茅世雄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翁福也几乎将自己逼进绝路。这个大哥,被敢战的刘师勇称为勇猛的人,刘禹不敢想像会强横到什么地步,果然不愧都是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啊,个个都不好相与。 “太守请了,徐某自知难逃一死,临死之前,欲与太守做个交易,不知可否。”徐旺荣抱着刀柄朝刘禹拱了拱手说道。 “愿闻其详。”放此人走是绝不可能的,刘禹不会做那纵虎归山之事,况且他若投靠元人,则建康城的虚实就尽在元人之前了。不过袁洪家人也不能不救,刘禹只希望他不要说出过份的条件。 “若是太守应允,某想用袁通判家人换某自家人性命,某自己则交由太守处置,太守意下如何?”徐旺荣也不啰嗦,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袁家人可好,你等未加害吧。”刘禹不知道人质情况,不敢贸然答应。 “某早已吩咐下面人等,不许伤害袁家人,太守若是不信,可遣人入内一观便是。”徐旺荣说道,若非这道命令,现在说不定已经尸横遍野了。 刘禹朝底下军士一摆手,一名手执火把的禁军跑进了宅院,不过片刻功夫,就跑了出来,对着他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命手下放下武器,送出袁通判一家,某答应你,不伤你家人性命。至于你,朝廷自有法度,须怪不得本官。”见人质安全,刘禹也放下了心。 “院内有一妇人,带一幼子,某恳请太守开恩,放她先行离城,某立时便交出袁家人。”见刘禹只答应不伤性命,徐旺荣便希望能先保这母子平安。 “你这是不相信本官?若是本官有心加害,你觉得那妇人幼子,纵然出了城,又能逃得了多远?”刘禹见他突然改口,有些不悦。 “成王败寇,徐某死不足惜,可怜稚子无辜,望太守开恩。”徐旺荣惨然说道。 “无辜?你可知你等所做之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拿给他看!”刘禹示意之下,几个禁军纵马而出,到徐旺荣身前,就在马上展开一卷图画。 徐旺荣看着这些栩栩如生的彩色图像,脸色不停地变幻着,这些正是刘禹要求苏微s的那些图,被放大了数倍之后,在这个时空更增添了震憾之力。 “知道这是哪里么,太平州的芜湖县,八万多百姓,多少这样的稚子。看清楚些,这就是你欲投靠的主子,你还敢说你那稚子无辜?”刘禹的话语如巨锤般敲打着徐旺荣的心。 “徐旺荣,某知你自恃有些蛮力,某与你一赌,若是你胜了某,便依你之言,放那母子离城,且绝不加害。若是你输了,便交出那家人,自缚军前,你可敢?”见徐旺荣不坑声,姜才出言说道。 刘禹闻言,急忙转头示意不可,开玩笑,这徐旺荣确有几分本事,两人比武,万一有个好歹,伤了姜才,放那母子事小,失了一员大将那要刘禹怎么办。姜才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刘禹才略放了心。 “请将军赐教。”徐旺荣对自己的武力还是很有自信的,闻言对着姜才一抱拳。 “马上执枪,你非某一合之敌,某也不占你便宜,便与你斗斗这刀法。”姜才跳下马,拔出屈刀走到前面,众人都各自退开,给二人留下了一个场子。 虽然对手拿的不过是把普通的屈刀,徐旺荣也不敢小觑,提刀围着姜才转了半圈,突然发出一声大吼,大刀自上劈出,刀风裂空而下,姜才身形一闪,徐旺荣的大刀却于半路中转了一个向,横追着姜才而去。 姜才挫身后摆,大刀几乎贴着他的鼻梁扫过去,未等一势落足,姜才已经跳起一个半转身便到了徐旺荣身后,右手的屈刀一翻,搭上了他的肩头。 “将军好技艺,某输了。”徐旺荣长叹一声,扔下大刀。刘禹一挥手,军士们一齐冲进宅内,控制了所有亲兵和家眷。 “某知道,这建康城中,除你三人之处,尚有他人参与,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隐瞒么?”见徐旺荣被绑了起来,刘禹在马上欠身问道。 徐旺荣心如死灰,见刘禹相问,竹桶倒豆子一般地将黄员外等人都招了出来。刘禹点点头,勒转马头,朝内城驰去。 建康城内,追剿零星叛军的行动仍在继续,除了徐旺荣,茅翁二人的家宅也被查封,家人都被收押。街面上,一股股骑兵疾驰而过,分别奔向各户参与叛乱的人家,百姓们都躲在家门之后观察着这一切,对他们来说,不过又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公审 建康府,不仅仅是江南东路的治所,名义上还是大宋的“留都”。南渡之后,虽然官家以临安府为“行在”,那里才是实际上的国都。但却并不妨碍留都百姓的自恃,就如后世帝都魔都之争那般,都觉得自己才是老大。 此时的建康城内在籍人数超过了二十万,整个大宋来说也就仅次于临安城。时人称曰“国家之根本在东南,东南之根本在建康。雄山为城,长江为池,舟车漕运,数路辐凑,正今日之关中、河内也。” 正因这种心态,留都百姓们对待此次事变的看法有些复杂。大部分人是冷眼旁观,认为事不关已,反正官家也好,元人也罢,总不过是交税吃饭。而少数商家大户则以为江山易主已成定局,不希望现有的生活为战争所打乱。 次日清晨,喧嚣了一晚的城中终于安静了下来,百姓们正欲在好奇中睡去,就听得一阵阵铜锣声响,各坊坊正,带着敲锣的衙门差役,边敲边喊。 “都听清了,奉本府新任府尊,刘太守钧令,午饭之后,未时二刻,城西大军校场处,将招开公审大会。何谓公审大会,某也不懂,你去了便知呗。老弱幼子就不必去了,以免踩踏。” 新鲜的说法勾起了百姓的兴趣,有宋以来,城中管理还是较为宽松的,百姓们对于府尊县尊之类的青天并不怎么悚。听得有热闹可瞧,都按捺不住地兴奋,一个个呼朋唤友,匆匆吃就午饭便朝那城西涌去。 待得接近大校场处,附近的街道上都站满了执枪跨刀的禁军军士,一个个挺胸凹肚,对熟人的招呼调笑也不作搭理,弄得好生无趣。在这等气氛下,越靠近校场大声喧哗之音越少。 大军校场位于城西南角上,边上便是高宗皇帝曾经驻跸过的神宵宫,平时可同时供五万余人一齐操练,这也是城中最大的广场了。此时的校场两侧,都竖起了一个个的木架栏,有点像后世大学校园内的读报栏。 人流进入校场之后,便会被禁军军士引导着去观看那些架栏上的内容,不用说,那上面贴的便是刘禹带来的s图片。栩栩如生的彩色画面,有如亲历的场景,极大地震撼这些平素只能听书看戏的普通百姓。 “都头大哥,这是何人所绘,怎得如此真切,那上面骑马挥刀之人可是鞑子?”不时有人向站于一旁的军士提问。 “某不过一介小军,可当不得,这图上所绘正是鞑子,太平州知道么,就在本府上游,鞑子在芜湖县城杀害了我八万余大宋百姓,殊为可恨。这些都是前方探子冒死得来,可不是手绘。” 这便是刘禹推出的图片展,通过这种直观的方式,将鞑子的暴行直接深植到建康百姓的心中。一个个架栏看过去,鞑子的行为也越来越残暴,待看到那幅襁褓婴孩被高高举起的图片时,承受能力稍差的已经泪流满面,大多数人则是破口大骂。 为了防止百姓情绪过于激动,刘禹布置了数千禁军维持秩序,饶是如此,仍是有情绪失控的百姓要去撕扯那些图片,一旁的禁军也是尽力阻拦劝解,场中渐渐地喧嚣起来。 “子青,好手段,再冷漠之人看到这些,不免也会有所触动。如此再加以引导,民心可用啊。”说话之人是胡三省,刘禹已经通过汪立信行文扬州的都督府,将他正式调了过来,再说了他本就是沿江制司的机宜文字,因此也无须去管贾似道答不答应。 “建康之战在即,本城之民都无动于衷,某这些外人拼上性命却是为何?某就是要告诉他们,此乃国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刘禹差点就脱口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来,好在反应及时收住了嘴。 临时搭建的校阅台上,一群禁军正在摆弄刘禹带来的新科技,这是一套简易的模拟广播系统,由纯后级功放,调音台,分区器,话筒,音箱和扩音喇叭组成。当然,驱动它们的小型汽油发电机和铅酸蓄电池也必不可少。 操作这些东西的人都是跟随刘禹去当涂的那五十余人中剩余下来的,鲁港大战中牺牲了十余人,再加上几个牺牲在敌后的探子,这队人还有三十多个,其中也包括了已经升为队正的李十一。 除了校阅台上的两台大音箱,校场四周乃至周边街道上,都用木柱子撑起了一个个的扩音喇叭,后来的进不去校场的百姓,便可站在街道上听。校阅台的顶端用一块红布扯出一根条幅,上面用白纸分别写着“建康府公审大会”几个大字。 “恕胡某眼拙,这‘会大审公府康建’是何意?”爱较真的校书大家胡三省看了那条幅上的字,拈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呤了一遍,却发现根本不通。 刘禹闻言,一阵爆汗,忘了古人的读写顺序是和后世相反的,赶紧唤来军士,将那条幅取下重新装过。片刻之后,军士回报,一应摆设都已完成。场内的百姓也渐渐聚满,刘禹拍了拍话筒,一股巨大的电流声传出。 “桑梓们,上头,往哪儿看呢,某在这儿!”刘禹的话语经放大后从各音箱及柱子上的喇叭中传出来,下面的百姓咋一听,纷纷四处观看,刘禹有些想笑,自己就像在群众大会上做报告。 调侃了一句也让自己放松了心情,从检阅台下看下去,密密麻麻的人头,好在都知道是父母官在上,没有让整个校场吵闹得像是一个集市。 “建康城的桑梓们,借此机会,与众位认识一下,某姓刘,当下权知这建康府。说来惭愧,新官上任本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这地方太小了,哪装得下我城中二十余万百姓呢。”刘禹的话引起下面一阵讪笑,胡三省也摇摇头,认为他作为一个文官,有失稳重了。 “无法呀,就在昨日,你们关门闭户听热闹的时候,本官,差点就被叛贼给逼上了绝路,好险哪,一支这么长的弩箭,擦着本官的耳边飞过去。”这一回没有人笑,昨日发生了什么,大部分人都心里有数。 “这其中的凶险之处,日后再细说。今日要说的是啊,这建康城啊,它不光是刘某的,不光是大宋的,它更是你们的。大家可能都知道,鞑子要来了,刘某若是不管不顾,直接将这建康城献了给鞑子,会得到什么?”刘禹的话有些让人费解,渐渐吸引了台下百姓的注意力。 “那就不只是区区知府了,最少也得是一路帅臣吧。可是你们呢,你们以为还会和从前一样么?斗鸡弄狗,夜不宵禁?你们错了,元人治下,你们汉人,不,南人,过了申时,就不许再上街,违者重罚。假如有蒙古人看上了你家娘子,强抢了去,你来找本官,对不住,本官管不到他。” “这也无妨,对吧,天底下本就是以强欺弱。可本官要告诉你们的是,就算刘某开城献了这建康府,尔等就一定能活?那可不一定,下面那画儿都瞧清楚了,就在百里之外,太平州,开城出降的芜湖县上至七品知县下至普通百姓,八万余人,无一幸免!”刘禹将手一挥,下面数万人噤若寒蝉。 “有人要问了,这鞑子为何要屠城?本官来告诉你,因为你们在鞑子眼中还不如一猪,一狗。屠了你们,才能震慑周边镇江府,扬州,常州,两淮,两江,两浙,乃至朝廷。怕了吗,既然投降告饶也无法周全,那便逃吧,离了这城,总无事了吧。” “本官与你们说这些不是要吓唬你们,要你们收拾行装离城。这建康城是咱们的,凭什么要让鞑子占了去,刘某来此就是为了看一看,堂堂二十万人,有几个是站着撒尿的爷们!”一时间校场上安静地能听见心跳声,百姓们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刘禹见状,挥了挥手,一队禁军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了检阅台,这一行人分别是徐旺荣,茅世雄,黄员外,以及徐茅部下几个副手。台下百姓见了,有认得的,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几人大伙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前几天城中叛乱便是他们几人的首尾。本官绝不无故加刑于人,尽管他等罪行昭昭有目共睹,本官仍要在此明正典刑,请各位乡绅胥老上前,查验证据及口供。” 几个城中有名望的老人被推举了出来,走上台翻看了几个人的口供,以及从家中搜出的信件等物,俱自点点头,表示确是罪有应得,一个老头下台时还朝台上的几个人吐了口唾沫。台下众人开始鼓噪,数万人高喊着“杀了他们”,声震四野。 “所谓公审,除了律法,便是民意,今日民意如此,且罪行确凿,那就不必等刑部回文秋后处置了。本官要提醒诸位桑梓,杀了他们,可就没了退路,鞑子来时,某将据城和鞑子决一死战,尔等愿意相随么?”台上几人中,徐旺荣只是脸色发白,茅世雄已经有些摇晃,那黄员外闻言则一头栽到了地上。 被调动起情绪的百姓们此刻已经热血沸腾,纷纷挥拳高喊着“愿意”“杀鞑子”等口号,刘禹满意地笑了,后世活了快三十年,这种小手段那是耳熟能详。旁边的胡三省拈须不语,他自恃一个斯文士子,尚且激动不已,台下的无知百姓可想而知,这等民意释放出来,倒底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接应 “着!”金明大喝一声,手中长枪被投出,堪堪从一个鞑子背后钻了进去,那鞑子口吐鲜血从奔驰的马上跌了下来。这是一伙鞑子侦骑中的最后一个,为了聚歼这五人,金明费尽了心机,这最后一个更是亲自追了半个时辰。 金明紧赶了两步,见空马跑得远了实在是追不上,方才放弃。鞑子的弓箭厉害,五个人被伏击还射死了十余个他的部下,这些人都是从临安府带来的老卒,每一个人的牺牲都让他心痛。 抓紧时间掩埋了部下的尸体,金明招集齐剩余手下,这里刚刚进入建康府境内。鞑子的追兵如同影子一般甩也甩不掉,不得已,金明命他的副手带着大队人马和随行的老百姓先行,自己带着一队老卒留下阻击。 在野外,鞑子的机动性充份地施展了出来,游击,骚扰,几十人就能搅得上千人的队伍崩溃。唯一能克制他们的远程劲弩偏偏没几人装备,金明命手下仔细收集鞑子身上的弓箭,然后迅速往大队追去。 “指挥,这是第三队了,鞑子化整为零,根本不与咱们硬碰,这一路之上,还不知有多少呢。”一个部下嘟囊着,这仗打得真窝心。 “鞑子难缠,弟兄们都小心点,此地离建康不远了,机宜的援兵肯定已经在路上,打起精神。老狗子,你那具神臂弓能否长点眼,尽他娘的浪费弩箭。”金明一抬手,从鞑子尸体上拔出长枪,鲜血如泉一般涌出。 前方大队已经过了马家渡,直趋江宁镇中,金明带着四百余人与鞑子先锋的斥侯周旋,伤亡已近百人,仍然将鞑子死死缠住。 也可林合刺是万户忙古歹麾下的一个千户,做为整个大军的先遣侦骑,他接到的命令是缠住整个宋军大队,可是没想到这伙数百人的蛮子如此顽强,以步对骑硬将自己的千人队拖在了后面。 整个大军三十余万人,蒙古骑军加上色目人不过五个万户所,鄂州分兵之后,左丞相伯颜只留下了三万人,鲁港折了一个千人队后,更是小心翼翼。 眼看着就要到建康城了,也可林合刺这才下定了决心,挥手招来一个侍从,对他吩咐道。 “传令下去,收拢全队,务要将那伙蛮子歼灭在前方那块平地。” 金明感觉到自己的压力陡然增大,原本鞑子侦骑一直若即若离,甚至是极力摆脱他们的纠缠,突然之间,几个百人队向他们的侧后迂回,隐隐有包围之势。 “指挥,鞑子上来了,是打是撤,得有个决定啊。” “先撤进那片林子里,入夜了再说。”金明指着坡上,断然说道。马家渡镇子就在左近,他却没有下令去那里,镇上人多,一旦开战,就会酿成惨祸。 数百人顶着鞑子射出的箭雨,且战且退,终于撤入树林中,短短几十步路,倒下了三十余人,进得林中,各依树木,总算抵消了鞑子骑射的威力。 离天黑还有将近两个时辰,金明担忧地看着天色,鞑子除了强攻不会有太多办法,还好青翠的林木很难轻易烧起来,不然用烟熏也能把他们逼出来。 也可林合刺面沉似水地看了看天空,本以为这伙人会退进马家渡,谁料想他们竟然突破侧翼进了树林,置于后方阻拦的重兵完全落了空,如今弓箭的杀伤力已经不大,唯有下马进林硬拼一道。 在他的示意下,四个百人队甩蹬下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逼近林中,外围的骑手都张弓搭箭等着跑出来的人。金明从望远镜中已经看到了他们的企图,轻声传下命令,众人知道恶战来临,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噗”一声沉闷的撞击,被金明低头躲过的一把弯刀狠狠地劈进了树干中,刀的主人却被一杆长枪搠了个对穿。还没来得及抽出枪,身后就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矮着身的金明一个侧翻,反手拔出腰间的屈刀,抡着半圈砍向鞑子的肩头。 也可林合刺听着树林中传出的惨叫声,多数都是自己人发出,情知碰上了劲敌,宋人宁愿同归于尽也不出林。自己的优势完全无法发挥,此地离敌太近,不可能长期围困,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千户,不好了,前方有敌军大队逼近,距此不过五百步。”就在这时,突前警戒的侦骑又带给他一个坏消息,不行了,再不走,自己就会是下一个忽迷刺。 “吹起号角,收兵!”也可林合刺扬起右手,果断地下了命令,听到号角声,林中剩余的人都退了出来,他心中一阵滴血,这才过了多久,四百人马就损失过半。 “不得追赶,任尔离开。”金明沉声下令,虽然还不清楚敌人为何收兵,但自己这边已经无力追击了。刚才的交手,一百多弟兄倒在了血泊中,让他恨得咬紧了牙关。 集结起来的千人队朝着来路缓缓后撤,也可林合刺不甘心地回头张望着,任务失败受罚事小,失去几百个部众才让他痛心。宋人大队的轮廓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整齐的脚步声就像从天边传过来。 “执枪,准备接敌。”号令从扩音器中传出,整个大队排成一个巨大的横阵,沿着道路展开,长枪被前排的军士由肩上变成双手举起立于胸前,无数的枪尖在落日的映照下闪着金光,宛若天河的繁星。 俗语说“兵若满万,无边无沿。”此刻,在也可林合刺的心目中,这部宋军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随着军阵的推进,从空气中不断挑出新的将旗,而横列的另一头也超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刘禹骑着他的那匹褐色战马随中军慢慢前行,身后飘扬的帅旗上是一个醒目的繁体“刘”字,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刘禹几乎凑出了建康城中所有的将士,也不过才堪堪七千余人,这还包括了袁洪手下的乡兵以及刚刚投降的徐部叛军。 扬起手里的望远镜,看到鞑子骑兵在后退,刘禹心头松了一口气,他很害怕这队骑兵之后会有鞑子大队人马。如果发生野战,自己前面这些建康城唯一的战力,一旦被歼灭或是消耗掉,后面的守城战就没法打了。 金明也从望远镜中看到了援军的到来,他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阵仗,招呼余下的弟兄们速速退出了树林,沿着军阵的边际绕了过去。没有时间去见刘禹,他带着人就朝着建康方向而去。 鞑子骑兵从望远镜中消失之后,刘禹才下令全军依次退却。姜才的骑军负责断后,利用建康府的军马,这支骑军扩充到了一千人,只要不碰上鞑子大队,零散的侦骑已经不在话下。 此次出兵,除了接应金明,刘禹还将沿路的百姓全都裹挟而去,马家渡,江宁镇,板桥,府内所有的镇乡村,都派出了禁军充任的宣传员,在s图片的威慑下,大多数百姓都选择了跟随,极少数的顽固份子也被强行带走。 第二日,金明是和刘禹并骑一起从南门进的建康城,城门匾额之下,挂着几个装着首级的筐子,正是徐茅翁黄等人,旁边用白石灰刷着几个斗大的字“卖国投敌,猪狗不如。”金明不过略扫了一眼,便扬鞭催马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迁令 建康城南的安宁坊前临中街,后靠秦淮河,坊前是一排排的店铺。书屋0小}说+网这条街上的店铺大都卖的是衣帽饰物等,也有为数不多的脂粉铺子,街东头的林家开得就是一家名为“崔嵬”的胭脂水粉店,主打的就是背后秦淮河附近的青楼市场。 林东家背着手站在站门外,好奇地看着几个禁军在埋一根木柱子,柱子顶端绑着一个喇叭状的事物,后面还连着两根黑线。这种柱子一条街上隔几十步就会埋一根,中街之上,十余个柱子正在同时掩埋。 “东家,这事物便是你昨日所说的那个什么传音筒么?”身后几个伙计也指指点点地看着。 “嗯,就是此物,昨日太守之声便是自其中发出,不管站多远都听得清清楚楚,某站得近了些,耳朵震得生疼哩。”林东家得意地说,昨天他站得靠近检阅台,与新任父母官只几步之遥。 不光是中街,这样的柱子在全城各街道上都在铺设,刘禹的这套系统一共有200个终端,如果不够还能再添加。为了方便架设,他将中心点设在了行宫前的敬业坊,所有的线路都将汇聚到这里。 “林掌柜,喜形于色,红光满面,想必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啊。”正看着,就听得街对面的布料店王东家打着招呼走过来。 “王掌柜说得哪里话,你店里才是客似云来,某家这一晌午了,影子都没见一个。”林东家半是调侃半是诉苦。 “休瞒我,谁不知道那楼里的姑娘这会正睡着呢,待再过一二时辰,你再看看。”都是老邻居,那点底子谁不清楚。 “那就承贵东吉言了,话说昨日你去了么?”你去了么,这句话从昨天散会开始就成了建康城内打招呼的新方式,林东家自己也被问过多次。 “嗨,太守相招,怎么敢不去,你我都是小本生意,怎比得上那等世家大族,某观太守所言,对我等商家似有不满,林掌柜怎么看?”王东家听完刘禹的发言,一直就想找人倾谈,林东家便不幸成了这个目标。 “不然,太守有句话说得极对,我等皆是建康人,凭什么要将这城送与鞑子。大宋治下,虽不说大富大贵,养妻活儿还是足够的,这税收得也不甚多,那鞑子听说都是蛮夷,如何还能这般好说话。” “可不是,某这些人,虽上不得阵,拉不开弓,出点钱财还是应该的,只要这新太守真如他所言,鞑子想攻进来,怕是难了。”王东家点点头说道。 “只是战事一起,诸事不易,这街面上的繁华,恐难再有了。听说,你邻居那家今早已经离城了?”刘禹的话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大批居民的离城,这股风潮从昨天就开始了,今天更是达到了高潮。 “嗯,天蒙蒙亮就套车走了,宅院也托付给了某家,他家在临安府有亲戚,还是不小的官儿,多半是去投靠了吧。”王东家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想走也没有去处。 “某那婆娘家便在临安府,那又如何,某是不走的,就算鞑子进了城,还能真屠城?这可不似那芜湖县,二十万人呢。”林东家摇摇头,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当家来得自在。 “唉,但愿上天有德,佑我建康军民。”两人谈到这里,都有些黯然神伤,太平安乐的好日子,似乎就要一去不返了。 由于一直以来的惯例,知建康府往往由沿江制置使兼任,因此建康城内没有单独的知府衙门。刘禹也不想去制司办公,那样病中的汪立信肯定没法休息,想来想去,干脆将自己的府第安在了敬业坊的广播中心,这里离制司衙门也很近,拐个弯就能到。 此时,新知府衙门内人头攒动,进进出出地人络绎不绝。几百根电线和音响线从这里接出去,负责安装布线的禁军都挤做了一堆,院子里各种设备堆得乱七八糟。 刘禹却顾不得这些了,除了线路接头只能自己动手之外,普通的架线牵线什么的都直接交给了曾经随行的禁军,好在这些基本都是体力活,倒也进行得颇为顺利。 他此刻却在临时设置的书房内向自己的属下交待着别的事项,听他吩咐的这两位分别是迪功郎建康府司户参军赵兴装和文林郎建康府录事参军张士逊,一个管财赋,一个管民事。 “动迁之事,今日便要贴出告示,就如那日图示法,将鞑子的暴行宣讲得细致些,老百姓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粗。”刘禹说的动迁是指的将城外附廓所住的百姓都迁到城内,或是任他们自行离去。 “太守容禀,这时限是不是太紧了,就算今日便开始,要说服百姓有所动作,也非一两天能行啊,万望宽限几日。”录事参军张士逊听到刘禹的计划,苦着脸说道。 “张参军,非是本官刁难,实是鞑子来得太快,昨日鞑子前锋已经到了马家渡,今日还不知道到哪了。本官给你三天,已经是在冒险了,实在不行日夜兼行,火矩军士,任你支使。”刘禹也知道这种事情从古到今都是难题,要想让老百姓放弃自己辛苦建设的家园,难啊。 “唉,属下只能尽力行事,还烦请太守晓喻办差的军士,莫用强,万一激起民变,便是祸事。”张士逊叹了口气,接过了刘禹签署的文书。 “赵参军,府库要全力配合此事,告知那经手之人,有敢伸手者,莫怪本官刀下无情。”刘禹转头看向赵兴装,郑重地说道。 “太守容禀,钱钞出库,照例便有折色等损耗,属下手底那些书办,哪个不是经年胥吏,若是直照此行事,恐有懈怠之处。”赵兴装面带难色,不是他想贪污,而是那些规矩本来就是约定成俗的。 “赵参军是说这差事,你办不了?”刘禹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从后世那会,最恨的就是公务员贪污,比这个更恨的则是这种事没有自己的份。 “还请太守宽宥,赵某自知才疏学浅,只恐有负所托。”赵兴装一拱手,与其到时候出了事再被追究,还不如这会就推了呢。 “既是如此,赵参军便将那府库钥匙及帐册交与制司胡机宜处,速速交接,不得拖延。”刘禹也不留他,胡三省正好可以接过这个职事。 “多谢太守,还有一事,老家来信,家母病重,恐不久于人世,晪为人子,望能尽孝于床前。伏乞太守应允。” 刘禹盯了他半晌,直到赵兴装觉得头皮发麻,方才摆摆手打发了他,这种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有必要为之生气。 胡三省在制司衙门接到刘禹的文书,看了看后直接交给了汪立信,汪立信看完思索良久,方才沉吟道。 “此令于战事而言并无错处,可难的却是事后,就算得胜凯旋,也难逃御史之笔啊。” “招讨的意思是劝阻子青么?”胡三省也点点头,他们都是官场多年的老油条,趋利避害早成为本能。 “不,你重抄一份,换成招讨钧令,用某的大印签发。”汪立信断然说道。 “可如此一来,招讨你就”胡三省蓦的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一来,汪立信就担下了所有的责任,而刘禹不过是个执行者。 “无妨,老夫还能活几时,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些了。”汪立信悠悠说道,自己的身体如何,他自己最清楚,既然这样,不如就索性成全了这个愣小子。建康城能否守住,汪立信目前也并不看好,刘禹行此非常之法,保不定会有奇效也未可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求援 宋室南渡以来,两淮地区便成为宋金两国拉锯的战场,又因北人的南下,淮民也成为了大宋最重要的兵源地,淮兵之名,一直持续到了最后灭亡的崖山之战。 淮南东路治所在扬州,可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却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制司,因为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带着他的都督府逃到了扬州。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自己所部的七千淮兵进驻了滁州。 滁州州府所在的清流县城,刚刚临时设置的制司行辕内,李庭芝负手站在滴水檐下,忘着天边落日映照,远山之际层峦叠嶂,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可他一张瘦削的国字脸上却是面沉如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江淮招讨大使汪立信的手书此刻就在他身上,全文不过百余字,言辞也十分平淡,不像公函更像是老友闲述。可是李庭芝还是从中看出了写信之人的焦灼,“建康陷则东南危”,他不是不知兵之人,这点大局还是清楚的。 但他又能怎么做,淮东大军都在扬州,自己所部目前不过七千余众,其余各州还要担负边防重任,兵从何来?李庭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左边,那处是庐州方向,已经属淮南西路治下。 自从他自己提出来两淮分治,让那夏贵领了淮西制置使之后,李庭芝这个两淮制置大使实际上不过就成了淮东一路帅臣而已。想想夏贵平日里的跋扈,他苦笑着摇摇头。 以文制武在咸淳末年早已经成了废议,各路武将拥兵自重,朝廷却无可奈何,还不得不小心加以笼络。就在最近,不战而逃的夏贵就刚刚加了开府仪同三司,这几乎已经是武将的顶勋了。 “那汪机宜还在州驿住着么?”李庭芝招手叫来一个亲兵。 “回大帅,那人昨日一直求见,后便回了驿站,今日却不见前来,多半还在吧。”亲兵恭敬作答,李庭芝的差遣里有个大字,故被称为“大帅”。 “你去一趟,如果人还在,就带来这里,本官在后衙见他,好生相请,不得怠慢。”李庭芝挥挥手打发他离开,一直不见也不行,可见了面要怎么说,他还要好好想想。 汪麟在州中驿站自已的房中呆呆而坐,从扬州一路追到滁州,也只不过将父亲的手书递进了帅府,已经两天了,他只能在这里干等。从小到大,一直长在父亲的羽翼下,不免有些缺乏机变。 得知帅司来人相请,汪麟赶紧起身,带着随从便跟着来人而去。一路穿堂入室来到后院,来人带着他们去到一处大屋,便请在此稍待,自己进去禀报。 “不必多礼,汪机宜请坐。”见汪麟礼毕,李庭芝不过欠了欠身,便招呼他坐下。 “诚甫公一向可好,京湖一别,算算差不多五年了,风云变幻啊,如今都老了。”李庭芝将头一仰,仿佛不胜唏嘘地说道。 “多谢制帅关心,家父身体一向还算康建,只是最近诸事烦多,便有些精神不济。”听到别人问候父亲,汪麟忙站起身作礼。 “你父亲的信某已拜读,诚甫公以高龄抚淮,不畏艰险,说实话,李某是很佩服的。”李庭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汪麟坐直身体望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你到过扬州,也看到了本帅处境,这淮东全路,某能调动的兵力极为有限,这滁州清流城外,驻着某的部众,不瞒你,一共七千之数。”李庭芝语带无奈地说道。 “汪贤弟听某先说完,某这么说绝非推脱之辞。淮东各州,边境上的濠州盱眙军自不必说,楚州高邮军离得太远,就算想调也不及赶到。还余下一个真州,那处共有步军二千余,水军一千八百,贤弟认为这点兵马,能帮到你父亲么?” 李庭芝见汪麟欲说话,先制止了他,然后慢慢把自己的处境讲给他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真州隔江与建康府相望,汪立信就是要求他进驻那里,与建康相互呼应。 汪麟看着上首的李庭芝,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已是位高权重的一方守臣。两鬓隐隐有白发渗出,所谓能者多劳,大抵便是如此吧,想起自己父亲的满头白发,再难坐住,蓦得站了起来。 “制帅,某亦知情势艰难,怎奈鞑子势大,建康府兵微将寡,还望制帅三思。不为某父子,只看着东南百姓,盼能伸出援手,不拘多少,只要制帅大旗能插到江岸,便是阖府之幸。” 一番话说完,汪麟深深一揖,这已经他今天朝李庭芝行的第三个礼了,李庭芝闻言,也有些动容。站起身来,将汪麟扶起,原本还有些轻视这个衙内的心思,也收了起来。 “这样,某先行文淮西夏贵处,不求他领兵来援,只要他兵出庐州直趋和州,便能与某呈东西掎角之势。某所部明日便开拔,贤弟随某一起前往六合,到时直接送你过江。” 汪麟感激地点点头,他知道这已经是李庭芝能做到最好的了,夏贵如何已经不是他人能掌握的,李庭芝不过是尽尽人事,心存万一之望罢了。 建康府制司衙门内,病势已经有所减轻的汪立信正在和孟之缙下棋,原本这是胡三省的活,自从胡三省被刘禹抓了壮丁去管府库之后,汪立信便把无所事事的孟之缙找了来陪自己。 孟之缙棋力一般,加之有些心情不定,不到片刻便落了下风,正当他苦苦思索应对之法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只见一个亲兵匆匆而来,至二人身前,抱拳行礼。 “禀招讨,有信使自临安府来,目下就在门外,可要召进来?”汪立信闻言对孟之缙对视一眼,心中一动,应该是自己的保奏有了回文。 拿来来人递过来的一沓文书,除了吏部回文之外,还有自家夫人的家书,以及朝廷最新的邸报。汪立信放下回文和家书,先打开了邸报,翻开便是一怔。 报上所登的是知枢密院事陈宜中的奏章,上面历数贾似道威福肆行,畏敌怯战,丧师辱国,更丢失沿江数个州府的罪状。直接要当朝的谢太后撤职查办,以究其罪,翻过来则看到了谢太后的批语。 “似道勤劳三朝,岂宜以一旦罪,失遇大臣之礼?”汪立信摇摇头,陈宜中终于下手了,谢太后虽然不同意,但也拖不了多久,虽然旨意上有问各守臣意见,但倒贾之势已经成必然。 “之缙,便劳烦你跑一趟吧,把这个给子青送去。”汪立信将吏部回文递给孟之缙,有了这个,刘禹的这个权知建康府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孟之缙领命出府之后,汪立信拿着家书和邸报进了自己的书房,略看了看家书,无非又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想起相濡以沫五十余年的老妻,不禁心生感慨。 再度拿起那张邸报,陈宜中的文章不长,言辞却颇为激烈,直有不把贾似道拉下马不罢休之势。汪立信思忖思久,终是铺开了纸张,慢慢地将墨化开,边摇边斟酌着用词。待墨成形,提起笔蘸了蘸,便向纸上写去。 “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江淮招讨使臣汪立信伏乞太皇太后,国朝定鼎三百余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利比里亚分公司 孟之缙在刘禹的临时办公地点那里却扑了一个空,值守的军士告诉他,太守要去城外巡查,这几天都不会再回来。孟之缙看着院内忙忙碌碌的身影,苦笑着暗叹,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做事,就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 刘禹却不在城外,他已经通过传送门回到了后世。这次的事情有点多,真有千头万绪的感觉,从来没有想过,管理一个城市会这么麻烦。好在他舍得放权,大部分民政事务都扔给了袁洪,军队也有金明姜才刘师勇等人带着,使得他可以将大部分精力放到即将到来的战事准备上。 胖子要举行婚礼了,这事其实已经拖了快一个月,这次回来,正好能赶上一块办了。在如家快捷酒店和公司的三人会合之后,一行人退了房间坐车便前往机场。 于仲明的设计已经出了样机,刘禹没时间去实地看,于仲明就做了一个视频,在候机的空隙放给他看。刘禹看着视频里面这个外形像极了民兵所操作的那种高射炮的怪物,直呼真t是天才的设计。 整台投石器全由高强度硬质合金钢做支架,悬臂则是用进口弹簧钢制成,尾部装了一个抛勺,有意思的是这个是可以更换的,以便能装下更大的抛射物。 动力来自于中部的液压式弹射器,旁边的两个转轮式摇臂可以将悬臂降下来,将弹射器中的弹簧压紧,当松开板手之后,巨大的弹力就会将抛物以各种角度抛出。而最有创意的设计是整个机器架在四个重型卡车轮子驱动的底盘上,这使得几个壮汉就能推动它,还能用牛马等畜力来拉着走。 “这是野外实测的效果,最大投射距离来说,如果是五十斤的重物能打到八百米以外,操作的话最少只需要五个人,基本上达到了你上次所提的要求。”于仲明在一旁为他解释道。 刘禹非常满意,他自己只是一个门外汉,但也看得出这东西有多好用,建康城里有很多种投石器,最大的七梢投石器要二百多个人拉动强索,投射一次要很长时间,刘禹看了一次就没了兴趣。 这个东西绝对是秒杀一切的黑科技,他想的可不是投石头,建康府军器监有自己的火药作坊,虽然做出来的东西像是后世烟花用的粗火药,但刘禹来了那就不一样了,他准备给元人放一个大烟花,不然怎么对得起穿越者的身份。 东西是不错,价钱也很可观,每台报价就达到了五万块,二百台就要一千万。刘禹一边倒吸着气一边拍着于仲明的肩膀,当场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为了胜利,只能豁出去了。 公司的帐上已经不到一千万了,装修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开支用了一些,刘禹这次回帝都,除了参加朋友的婚礼,还有就是要处理掉地下室里的黄金。他都怀疑过了两个多月了,会不会给人偷了啊。 赵大姐是公司请来的会计,名片上则印着“海昌国际贸易公司财务总监”。她今年才不过五十五岁,自从国营公司退休之后,便一直想着找个工作,儿子在外国读书,每年的学费就是个天文数字,离婚丈夫给的那点赡养费根本不够。 同时来机场接机的还有陈述,她是这个公司名义上的人力资源总监,今天开的车是租来的一辆商务车。两个女人站一块聊得很嗨,从服装化妆品到情感婚姻,直到刘禹他们所坐的飞机落地才意犹未尽地停嘴。 “陈述,让我看看,果然要结婚的女人最漂亮,嗯,保养得不错,有点新娘子的意思。”快三个月没见了,刘禹笑着调侃道。 陈述才不管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拉着苏微就和赵大姐先走了出去。原来她定了让苏微当她的伴娘,几个女人要去做美容,一行人进了商务车,刘禹这才第一次和自己的财务总监见了面。 除了他们几个,公司还有一个出纳和一个文员没来机场,她们都在总部上班,加上她们两个,这就是刘禹公司的整个草台班子。车子直接开到了cbd公司总部楼下,接上了两人一块去酒店接风,看着济济一堂的众人,刘禹有些感慨,这是自己的事业啊。 胖子的婚期定在三天后,公司干脆放了假,其他人都去帮忙,刘禹却得去做自己的事情。第二天,他就去了帝都大学,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等待着要见的人。 巴克斯?马修斯是帝都大学一名刚刚毕业的留学生,他是利比里亚人,由于自己的国家正陷于内战之中,他不准备回国,而是想在帝都找个工作。留学五年,巴克斯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加上原本精通的英语,这让他很有希望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然而不论是投出去的简历还是网上的招聘信息,回馈回来的消息都不算太好。跨国大公司并不需要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一般的公司又无法满足他的薪水要求,这让他有些沮丧。 昨天晚上,突然接到了一个自称是外贸公司ceo的人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说对他有兴趣,需要面谈,于是便约在了学校外面的一家咖啡厅。 从留学生公寓到那家咖啡厅不算多远,巴克斯很快就到了门口,推门进去,咖啡厅没有多少客人。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一个华夏人看着他微笑着,巴克斯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过去。 “是巴克斯?马修斯先生吗,你好,我叫刘禹,是昨天晚上约好的。”刘禹站起身,朝着迎面走来的黑人伸出了手。 “喔,你好,刘先生,你可以叫我巴克斯。”两人握了握手,就分别坐下。巴克斯招手叫人送来了一杯咖啡, 刘禹打量了一下,这是一个典型的非洲黑人,不同于欧美的那些混血型。这种黑色纯得会发亮,头发短而弯曲,身材不高,手臂有些长。 “巴克斯,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刘禹,我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你在找工作是吗?”刘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玩艺是陈述整出来的。 “是的,我希望在华夏工作,我的普通话和英语都非常流利,你的公司是做对外贸易吗?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巴克斯看了一下名片上的公司名称,完全没有听说过。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么?”刘禹抿了口自己的咖啡,很苦的那种,他一向不喜欢加糖。 “请问。”巴克斯耸了耸肩。 “你为什么不想回国去工作呢,当然我知道你的国家正在发生战争,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你可以说我怕死,也可以说我贪图享乐,没问题,我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可我不在乎,那个该死的地方没什么可让我留恋的。华夏很好,我在这里呆了五年了,我喜欢上了它。”巴克斯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在乎,在说到那个地方时,明显犹豫了一下。 “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的公司做的是对外贸易,主要对象是非洲。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需要你回到你的祖国,你愿意吗?”刘禹有点失望,这样的人能不能为他所用呢。 “你想去利比里亚做生意,喔,该死,那个鬼地方正在打仗,你是想贩卖军火吗?”巴克斯愤愤地说道,其实他最羡慕的是华夏国内的和平环境,走在街上不用担心被飞来的子弹打死。 “不,不,我不会做违法的事,木材,矿产,粮食,什么都行,我知道那里在打仗,人们不需要吃饭穿衣了吗?”刘禹不是不想卖军火,而是他现在没有路子。 “对不起,刘禹先生,我想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对回国没有任何兴趣,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再见!”巴克斯连点的咖啡都没上来,就等不及地要走了,他还想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不想再浪费时间。 巴克斯走得很快,就在马上就要出门的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一百万,年薪一百万,巴克斯,你都不打算考虑一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第一笔外贸订单 由香格里拉酒店管理集团管理的帝都华夏大饭店是一家豪华五星级酒店,位于国贸商圈cbd中心,离刘禹的公司总部很近,胖子的婚礼就订在了这里的多功能厅内。 刘禹今天是伴郎,一身婚庆公司租来的礼服穿在身上让他感觉很是别扭,不过看看陈述边上的苏微穿着一身白色露肩长裙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反正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忍忍就过去了。 “我发现选你当伴郎真是个错误,显得我更胖了,唉。”听着胖子的话,刘禹也有些得意,他今天特意刮了面,一头过肩长发也做了一个造型,显得很有艺术气质。 “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个了,你看看你,比人家苏微的头发还要长。”陈述也在一旁打趣他,今天的她被打扮得很漂亮,原本脸上的几粒雀斑都不见了踪影,整个形象显得很温婉,完全看不出以前的那个女强人样。 听到陈述的话,刘禹转头看了看边上的苏微,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很漂亮。平时工作时没注意,打扮起来很养眼,不怎么惊艳,但是相当耐看,不知不觉盯着人家看了半天,苏微和他的眼神一对,不由得低下了头。 感觉到女孩不好意思了,刘禹才转开目光,他也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么多事情要做,还有空想着女人。等了一会,随着婚礼进行曲的熟悉旋律响起,几个人忙端正表情,准备进场。 整个婚礼过程在刘禹看来显得做作而无趣,他很想不通,花了这么多钱,倒底享受到了什么?仪式过后,便是在酒店中餐厅举行的婚宴,作为伴郎,刘禹还得帮胖子挡酒,他的酒量并不算大,尽管是渗了水的那种,喝下去不少也感觉头晕脑涨。 他已经记不起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只是朦朦胧胧觉得有人把自己搀进来,还帮他脱了外衣,那张脸却怎么也记不清了,似乎是晚霞?怎么可能,刘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苏微正在酒店的房间里洗澡,她今天也喝了不少,但这并不是脸红的唯一原因。那个男人,竟然醉得抱着她哭了,还好没什么进一步动作,他嘴里喊的名字是什么?晚霞,会是个女孩吗。苏微看着被雾气蒸得若隐若现的玻璃镜,不由得有些发呆。 本来刘禹准备让胖子放七天假陪陈述玩一趟当是渡蜜月了,可陈述却说,如果玩不尽兴还不如不去,于是,这个蜜月假期就只好推迟了。 巴克斯?马修斯已经回国去筹办那边的分公司,对刘禹来说,他们与其说是雇佣关系还不如说是合作。巴克斯是利比里亚国内一个部落酋长的儿子,当然那个酋长并不只他一个儿子,他成为下一任酋长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过巴克斯在部落内还是有些人脉的,这使得他去组建分公司有了天然的优势,刘禹并不需要投入多少钱,他只要在进行交易的时候投入货款就行了,这种合作也能让双方的风险都降到可控的地步。 除了一百万华夏币的的年薪,刘禹还答应巴克斯每年都能得到一定的分公司股份,直到双方各占百分之五十为止。在这样优厚的条件下,巴克斯终于答应了与他合作,并根据他的要求,第二天就飞回了利比里亚。 在等待巴克斯消息的日子里,刘禹也没有闲着,白天他要去学开挖掘机,那是一处还没开工的工地,刘禹花了点钱就找到了一个老师傅教他。到了晚上,则要和苏微一起编一本战地救护手册。 这是为了即将开始的战争,刘禹没办法搬一家医院过去,就算有设备,也没有专业医护人员来用。只好弄一些简单的东西,清创缝合术就是其中之一,古代战争,外伤和感染是最常见的病征,他希望能尽量降低死亡率。 他俩把这些步骤用最容易懂的语言写成小册子,当然还得弄成竖排的繁体,配上详细的彩色插图,这些工作都交给了苏微。刚刚新婚的胖子带着于仲明回了金陵,他们也有各自的任务,于仲明将会给机械厂下订单,胖子也将联系运输工具。 在金钱的推动下,巴克斯在利比里亚国内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根据刘禹的建议,他选择了罗伯茨港作为分公司的所在地。这个只有不到三千居民的小渔港是利比里亚著名的冲浪圣地,每年都有很多世界各地的冲浪爱好者来这里游玩。 分公司只用了四天就完成了注册,而它表面上与总公司是不同的两家公司。在办公地点都没有的情况下,一纸大额订单就传真到了帝都的公司总部,大米,药品,工程机械,等等,总额超过千万华夏币。 而订单上提出的支付方式却既不是国际通用的美元,也不是国内的华夏币,而是黄金。拿着订单,刘禹立刻和负责财务的赵大姐去了拥有黄金进口配额的华夏银行,为这笔交易申请信用证。 “什么?”听到对方要用一吨黄金作为抵押,银行负责人张大了嘴,这什么交易啊,但是既然是国际客户的要求,银行也就特事特办。双方签订了协议,银行接管了客户运到津市港仓库的黄金,而刘禹则获得了总额三亿华夏币的信用资金。 当然,这些黄金是刘禹本人用自卸卡车运到津市码头仓库的,当银行工作人员看着这些装在纸箱里的黄金时,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实在是太土豪了。 解决了资金问题,刘禹也不再过多停留,这笔钱能用上一阵子了,下次回来再处理其他的黄金。带着苏微,两人坐飞机飞回了金陵市,一路上,刘禹都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由于处理的问题有点多,刘禹这次停留了整整六天,他现在得回去了,要不异时空那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这边的总公司和利比里亚那边将会展开正常的贸易,利比里亚盛产红木,还有丰富的铁矿,以及可可等特产,即使没有多少暴利,至少也不会亏损。 异时空的建康府已经变得让当地的人都不认识了,街道上到处都是横幅,墙面上还贴着各种各样的标语,这都是刘禹照后世的经验搞的,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鞑子也是人,根本不可怕”,总之都是些口号。 “无妨,不要去信那些谣言,刘子青是何等样人,鲁港之时那般凶险都没有走,怎会现在离城而去。”虽然刘禹经常动不动地就消失几天,但这次实在是太久了,久到都有人怀疑他是不是跑了。 胡三省尽管嘴里说得很肯定,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刘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心里也有些打鼓。金明则在军中严格执行了不传谣不信谣的“二不”原则,凡有发现者,就是军棍侍候。 终于,谣言传到了汪立信的耳中,听到这些传言,汪立信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绝无可能”。就自顾自地走到府外,建康城的变化让他很感兴趣,尽管有很多人离城而去,但是留下来的人都没有战争来临的那种惧怕感,反而好像有些兴奋。 站在街上看着那些直白的标语,尽管毫无文采可言,但朗朗上口,不识字的人听也能明白。汪立信的眼前是一条很长的横幅,他喃喃自语地念着那行话,心下若有所思,这上面写得是“建康属于百姓家,我等誓死保卫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钉子户 建康城西南角上的大校场内,那日临时搭建的检阅台已经拆除,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驻扎在这里的乡兵正在袁洪的带领下在城外参与拆迁行动,因此显得空荡荡的。 突然,场中央凭空出现一个人影,在飞快地四下张望了一番之后,又快速地消失了。没过多久,一阵轰隆的大声响起,场中再次出现奇异的景象。守门的老卒听到动静,诧异地走了进来,看着眼前那个郝然大物,立刻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站那做甚,过来,傻了嘛,不认得本官么?”刘禹推开车门从挖掘机上跳了下来,见那老兵愣愣地站那里,连忙大叫一声,真怕这人被吓死。 老卒使劲地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和物,好容易回了魂,却怎么也说不话来。刘禹背个大包从他身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唬得他赶紧作礼不迭。 “你就守在这里,就说是本官下的令,任何人不得动那事物,违者军法从事。”老卒听到他的话,不住地点头,刘禹也不管他,自顾自走了出去。 顶着一路上各色行人的惊奇眼光,刘禹走回自己那座临时设置的知府衙门,院门还是忙忙碌碌,一群军士围着那台大功放指指点点,刘禹从后面走过去一看,各种接头都放在一旁,原来他们都不知道要把插头插哪儿。 “走开走开,让本官来。”刘禹放下大包,推开人群就往里挤。众人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接着就是一阵大呼小叫,这个说“机宜回来了!”,那个说“现在要叫‘太守’,是太守回来了。” 刘禹摇摇头没理他们,这伙兵痞都是和他经历过鲁港之战的,平时也不怎么拘礼。来到机器前,刘禹将各种插头依次插好,拍了拍话筒,没有反应,左看右看,原来是没有电源,接上蓄电池,打开功放,调音器,分区器等的开关。 “建康府的百姓们,你们好吗,本官,也就是你们的太守,现在回来了,掌声在哪里,欢呼声呢?”刘禹耍宝似地说了一通,他也不知道系统架设完了没有,不过仅过了一会,府外就响起了欢呼声,接着,各处的声音次第响起来。 正躺在树荫下小憩的汪立信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吵醒了,正待叫人,就见自己的亲兵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嘴里喊着“机宜回来了。”汪立信闻言,失笑了一会,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秦淮河北岸的府学附近,由于学子读书需要安静,所以刘禹没有叫人在这一带安装喇叭,然而,全城范围的喧嚣,这处又怎么能逃得过。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叫喊声,正在上课的府学教谕不由得摇头。 “奇技淫巧,终非大道,诗云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尔等记住了,切莫贪图新鲜,误了好时光。”教谕见学子有些分神,不满地用戒尺敲打着书案。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学子们收敛心神,接着刚才的书继续朗读。 胡三省这些天一直在与袁洪,张士逊忙着城外的迁徙事宜,事务繁多,情况又复杂,搞得他焦头烂额。四五天过去了,仍有许多户人家死活不肯离开,三人都是文官,不愿做那强逼之事,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 元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最新的情况,马家渡附近已经有鞑子侦骑的踪迹出现,三人都有些焦急,二千多乡兵已经集结到位,袁洪的命令却迟迟下不下去。 “袁通判,你签发,某来附署,不能再拖了,鞑子一旦到达,他们只会更加悲惨。”胡三省看着嘴角起了火泡的袁洪,毅然说道。 “是不是等太守回来再做定夺,毕竟事涉千余户。”张士逊并不是怕担事,而是担心处理不好,激起民变,影响整个计划。 “太守。”袁洪摇摇头,他的人天天守在府衙处,可每天的消息都是还没回来,袁洪不知道刘禹有什么事要去这么久,而且,根本没人知道他倒底去哪了。要不是看到汪立信自信满满地每天到处巡视,他是真担心人已经跑了。 就在袁洪决心要下令的时候,一骑快马冲进驻地,马上军士挥着手大喊“太守回来了,太守回来了!”。袁洪一愣,紧接着就是一阵放松,再看看另两人,都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听了三人的述说,刘禹也是头疼,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碰上“钉子户”这种问题。看三人神色,都是不想担责,也难怪,宋时似乎不兴这么做,就算是明知会被围城,也不会去搞坚壁清野这一套。 想到自己带来的挖掘机,天地作证,他可没想过是用来干这个的,原本的打算不过是挖濠沟而已。按照后世的经验,这种群体事件,只需要打击首要就能瓦解其阴谋,来就来吧,反正刘禹也没想过要什么青天的好民声。 换了一套常服,刘禹带着他们一起去了校场,果不其然,随行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东西震撼了。这种鲁省产的轮式重型挖掘机光是轮子就有大半个人身高,长长的前臂上装着带齿的铲斗,能轻松举起上百公斤的土方。 “太守,你这是”胡三省认识刘禹久一些,知道他时不时地就能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这事物太大了,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铁滑车,如何,这可不是什么怪物,人力操纵方能走动。”说完,打开车门就坐了上去,驾驶室还有一个位子,只有通判袁洪的胆子稍大一些,被刘禹一把拉了进去。 车身上的铭牌早已被他撬了下来,油漆也重新喷过了,两边车门各喷上了一个“宋”字,看上去就像大宋所产一般。发动车子,刘禹开着挖掘机慢慢地上了城中街道,三人带来的乡兵在两边维持着秩序,不一会儿,街边就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城外附廓之间,原本都是热闹去处,就如临安府丰豫门外的丰乐楼一带,平日里直到戌时之末亥时之初,仍是灯光如炽,人流攒动。如今的情景却有些凄凉,宽阔的街道上不断有扶老携幼的百姓穿镇而过,还未迁走的商家也不再高声招揽客人。 虽然不如丰乐楼那般有名,临江阁也是这一带数得上的酒楼,阁下周边还有几处瓦子。若是平日,早就有大批城里的游客前来耍子,可看着一楼空空如也的劲儿,立于二楼的左东家就是一阵烦燥不已。 “胡闹,简直胡闹,从来就只有保境安民,哪有似这般,敌未至而先扰民,某要去信临安府,却不知政事堂诸公,管是不管!”左东家不过四十许人,身材矮胖,一摄细小的胡须气得直抖。 一旁站着的酒楼掌柜和几个伙计俱都低头不语,心里却多有腹诽,这建康城里谁不知道左东家与那被砍下头颅挂在城头的黄员外是姻亲。传说那黄员外干的是卖城求荣的勾当,私下里众人都是痛骂不已。 左东家叫了一阵,见无人回应,自己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盏,见盏中只余几片干叶,恨恨地顿在桌面上。掌柜见了,忙向一个伙计打了个眼色,伙计会意地去拿茶壶添水。 “东家,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太守令我等迁进城内,袁通判的手下已经来过多次了,倒底要如何行事,快些拿出个章程啊。”掌柜的也没有办法,东家不出面,自己却躲不过。 “什么章程,就是这般,都稳住,左近多少户人家,某却不信了,他们敢动手?我家大郎可是新科进士,大宋优容仕子,这是祖宗法度!”原本新君初立,都是要加科的,可现下这情形,朝廷也无人去提这一茬,因此左东家所说的新科,其实是去年的咸淳十年科,这也是整个大宋朝最后的一科。 掌柜的一阵苦笑,左东家说的大抵是没错,可如今是什么世道,多少正经出身的州府官员都弃官而去,你一个新登科还未授官的仕子又算得什么。新任太守的强势前些日子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说杀就杀,法度,这建康城里难道太守的话不是法度? 话到这地步,两人都沉默了,左东家心里何尝不打鼓。可是这些产业都是府内的主要经济来源,经营了多少年,如此这般轻易毁去,他实是有些不甘心,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得阁外一个大声响起。 “楼中之人听着,某等奉招讨钧令,清理城廓,你等速速离开。以一柱香为限,过时再不出来,倘有死伤,须你等自负。”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见阁外再无动静,左东家等人都忐忑不安地站着。没让他们等多久,突然一声轰隆的响声传来,随即整个楼身就是一阵摇晃,有如地动似的,众人俱都站不住,跌作一堆。 “别动手,别动手,某等这就出来!”掌柜拼命地大声叫唤,如同杀猪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血铸名城 建康城西隅离城数里之处,有一山,高百余呎,方圆百余里,因山上盛产河光石,故得名石头山,又名为石首山。山上西麓,可以看到城墙逶迤雄峙,石崖耸立,这就是依山而筑的石头城。 东汉建安十六年,吴主孙权迁至秣陵,第二年,在石头山金陵邑原址筑城,取名石头。唐代以后江水日渐西移,自武德八年始,石头城便开始废弃,到了如今城中已经成为寺庙聚集之处。 传闻,诸葛亮途经秣陵县时,特地骑马到石头山观察山川形势。他看到以钟山为首的群山,像苍龙一般蜿蜒蟠伏于东南,而以石头山为终点的西部诸山,又像猛虎似地雄踞在大江之滨,于是发出了“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的赞叹。 刘禹站在城头,双手按着城墙上端的垛堞,从这里望过去,大江白练一般东去,沿岸码头上已经没有多少船只停靠,水路直入城内的商船这几天也寥寥无几,大战来临的气氛愈来愈浓烈。 “千寻铁锁沉江底啊。”不知道怎么得,心头就涌现出这么一句来,全诗是怎么样的他已经忘了,反而是太祖那首“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记得很熟,不过,却不好呤出来。 “一片降幡出石头,太守好兴致啊,在此怀古。”用不着回头,刘禹也知道这是胡三省的声音,他今天到这里来也是临时起意,只不过想站到高处看一看马上就将成为战场的模样。 胡三省是来找他签字的,城头没有地方,两人便到了中间的城楼处,看着胡三省从怀里掏出一堆笔墨,刘禹就想着要不要搞一批钢笔之类的过来。 “那左家人找过你了么,如何说的?”左东家那日着实吓得不轻,刘禹也没想要他的命,不过关几日还是有必要的,此举以后,整个拆迁立刻顺利起来,除了一部分去别处投靠亲友之外,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进城。 “还能如何,左不过求太守宽恕,说那东家如何如何体弱,禁不得牢狱云云。”胡三省对那日的过程也颇为惊叹,刘禹开着那个“铁滑车”不过举起前臂动了动,看似坚固的二层楼就摇晃了起来。 “算了,叫他们家出点钱米,就定五千斛吧,收到钱米,将那人领回去便是。”左家出了新科进士,算得上是官宦人家,刘禹也无法太过为难,只能是小惩大戒了。 胡三省点点头,他这几日也被左家人烦得不行,如此处理了也好。签完字,正待要走,刘禹却一把拉住了他,已近饭点,叫亲兵安排了一桌酒席,就在这城楼之上摆开。 三月的天,已经有些微热,推开窗户,江风徐来,别有一番惬意。待酒席摆好,刘禹亲自给胡三省倒满了一杯,这些天来,他几乎就是个甩手掌柜,不是实在处理不了的问题,根本都不去管。 “身之,事务繁重,刘某就不说这个谢字了,还请满饮此杯。”刘禹伸手端起自己的那杯,敬向胡三省。 胡三省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见他如此说,也只好端起杯子,两人遥遥一碰,都是一饮而尽。不等刘禹动手,胡三省一把抢过酒壶,给他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身之,不瞒你,元人已近,刻日就会围城,趁着现在还能走,不如离城吧。”刘禹这话并不是试探,胡三省本就是他硬拉来的,文人不同武官,他没有强留的打算。 “子青,某称你一声‘太守’,并不是恭维。说到这建康城,某三年前就在此为官了,虽说家眷并未接来,但也自认为有一份职责。子青啊,鲁港相交之时,在你心中,胡某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么?” “身之兄,你怎会这么想,没有你的相助,某连守这城的信心都没有。兄之大才,不在这战场上,某说这话绝无相激之意。”刘禹很怕与文人打交道,总是有些辞不达意,让人瞎想。 “身之,你熟知通鉴,当晓得这城一旦被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以鞑子的残暴,只要破城,阖城老幼,必无幸理,兄是不惧,家人要如何办?” “子青原是好意,某心领了,三日前,某就修书一封送回了家。胡某自负一介文人,上阵杀敌办不到,些许小事还是做得的。前日与招讨闲话,方知子青这太守是‘抢’来的,某有些好奇,你怎肯定能守得住这建康城?” 刘禹听着他的话,饮了口杯中的酒,慢慢地抿着体会那股冲劲,想着要怎么回答。他这官的确是抢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什么大义,只是需要这么一个擎天之功罢了。 “这建康城,从孙权筑那石头城算起,晋、宋、齐、梁、陈,六朝古都了吧。至我大宋朝南渡,也冠上了‘留都’的名号,可是呢,遇敌来攻,无不都是‘一片降幡出石头’。” “城不高乎?池不深乎?可这等情形,当得起‘虎踞龙蟠’这四个字么。”刘禹边说边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蓦得站起身,转身走到窗前,望着江上的景色,脸上被风吹着,渐渐地烧起来。 “这是某的建康!在某心中,何谓名城,不历铁血,称得上名城么?某确有私心,欲以此城,成就某的功名,而此城也必将名垂青史。若是不幸落败,某在此立誓,必将以某之血,染红这城墙!” 看着眼前这人挥着手在那慷慨陈辞,胡三省惊呆了,他没想到刘禹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毫不掩饰地赤裸裸地就这么说了。胡三省放下著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放眼处,天高云低,飞鸟徘徊,正是际会之时。 淮南西路治所位于庐州的合肥县,新鲜出庐的开府仪同三司、淮西制置使夏贵正在自己的府中大宴,庆祝自己得到新的加官。他今年已经78岁高龄,仍是吃得肉上得马,龙精虎猛,部下都谄媚地称为“廉颇在世”。 “格老子的,某读书少你们休得哄某,这廉颇是何许人,尔等是咒老夫么。”夏贵喝了一杯酒,将手中的肉骨头就扔了出去,砸在那部下身上,堂上就是一阵哄笑。 “使相,那李庭芝的文书不理也就罢了,太后亲笔的诏令,也欲束之高阁么。”一个幕僚端着酒杯,在他身边说道。 “老夫就知道这官帽不是好戴的,要某领兵入卫京师,且不说道路已被元人阻截,便是真的去了,又济得甚事,那些兵卒还敢一战么。”夏贵摇摇那棵硕大的脑袋,打了一辈子仗了,年纪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 “去知晓那谕使,老夫自铜陵回师,就旧创复发不能理事了,所部也尽皆逃遁,非不为实不能也。”夏贵拽了句文,就把幕僚打发出去,这些烦心事是他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这个大宋朝已历三百二十余年,还能剩下多少日子,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莫名地,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战死在鄂州的儿子夏松,那是他最疼爱的二儿子,虽不是嫡出,却爱若珍宝。从小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没想到就此一战而没。 当时看到那张尚算年轻的脸庞再也无法对自己笑了,夏贵整个人都快崩溃。去他娘的,什么大宋什么鞑子,老子通通都不管了,夏贵忽地仰天大笑,一双老目中浊泪渗出,顺着脸庞缓缓滑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文天祥 建康府沿江最边缘的马家渡镇已经空无一人,就连牲畜也只余下了到处乱窜的野猫,伯颜驻马看着眼前死寂一般的景象,不由得微微皱眉。南征以来,就算如鄂州那般有过血战的地方,也不似眼前所见跑得这么干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官府有组织的行为。 “启禀大帅,前部侦骑传来消息,从此处一直前出至江宁镇,都是这般,就连附近乡野,也没了人烟,那些南蛮将还未上秧的田地都弃了。”听到来骑的禀报,伯颜更是沉吟不语,挥挥手,当先一骑便进了镇。 这个空镇子还是有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很多墙面上都用石灰刷着标语。伯颜缓步前行,边走边看,有时候还停下来仔细想想,这些标语颇不与汉人那些拗口的文章相同,显得十分浅显易懂。 “一寸山河一寸血!”伯颜念着这句话拈须微笑,似乎很是欣赏。就这么一路过去,直到一处似乎是大户人家的房前,那雪白的墙壁上刷着一行血红的大字,伯颜抬眼望去,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笑,而且愈来愈夸张,直似要从马上跌下来。 跟在一旁的万户忙古歹见自家主帅这般情形,好奇地催马过去,他不是很认得汉字,招手叫来边上一个宋人降臣。那降臣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吱吱吾吾地就是不肯说,忙古歹扬起鞭子就欲打去,伯颜停住笑用眼神瞪了他一眼。 “恩,不错,那建康城,某现在有些期待了,儿郎们,打起精神,随某走!”伯颜大喝一声,扬鞭催马,当先而去。吕文焕经过的时候转头略撇了一眼,脸上也有些讪讪之色,那上面赫然写着“伯颜老贼,建康城下便是尔葬身之处,尔备好棺木了么?” 与建康府一江之隔的淮南东路真州,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正带领他的七千淮兵劲卒进入六合县。汪麟骑着马跟在中军,就他在军中所见,这部淮兵确是比他们从临安府所带来的禁军要强,真不愧是戍边之军。 从六合县到江边的瓜步,不过一日之程,李庭芝的信使已经遍出全州,将各处兵马都汇集到那里。还要征集钱粮,筹措军械,还好兵马不多,否则他也无能为力。 去往淮西夏贵处的使者已经回来了,李庭芝都不用看那封明显是别人代笔的书信,就知道此行无功而返。虽然早有预感,心头仍是有些沉重,抬起头望云而叹,自己力量太小,扛不起大宋的天。 江南西路的赣州位于赣水,虔化水,桃水,章水,孤山水等五水汇聚之地,原名“虔州”。绍兴二十三年,校书郎董德元以“虔”字为虎头,虔州号“虎头城”,非佳名,奏请改名,诏改虔州为赣州,取章、贡二水合流之义。 州治所在的赣县四周有武夷山、雩山、诸广山及南岭的九连山、大庾岭等,众多的山脉及其余脉,向中部及北部逶迤伸展,形成周高中低、南高北低地势。县城便筑于山水之间,虽不十分高大,却也有另一番雄壮。 此刻,城楼之上,一人凭栏而望,此人生得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正是此州太守,以保佑四年状元身份出知赣州的文天祥,而他的表情却十分凝重,一对秀眉紧紧憷着,手里攥着一封文书。 “陈继周走了多久,理应回来了吧?”文天祥望了片刻,收回目光,向一旁的亲兵问道。 “回禀太守,溪峒蛮一带,山路崎岖,颇不好走,晚了些也是应当。倒是方先生已从吉州返回,闻得太守在此,正急急前来。”亲兵知他心意,方才一直不曾打扰。 文天祥闻言点点头,两人正说话间,就见城楼下走上来一人,满脸风尘,显是一路紧赶,都未来得及洗涮。 “辛苦方先生了,来,进里间说话。”这人正是他派去吉州调兵的方兴,眼见来人如此情状,尽管心中有些焦急,也不好当头就问。 方兴拱手谢过,进得里间,先拿过一个大壶,也不倒出,直接对着壶嘴就是一阵猛灌,实在是渴极了。文天祥静坐一旁也不催他,等他歇息了一会,方才开口道。 “吉州那里如何说,能出多少兵马?”文天祥因为响应了朝廷的勤王诏令,已经被加官至江南西路提刑安抚使,方兴此行,便是带了他的钧令前去紧邻的吉州调兵。 “不多,全州仅有二千余人马,某走之前,兵马已经开拔,不日即到。州里还需做些准备,粮草营帐还有军资。”方兴摇摇头,吉州不是上州,这已经是能凑出的最大兵力了。 “有便好,陈继周那处还能再招一些,如此便有万余人了。时间紧迫,临安路远,待他转回,我们就要出发。”文天祥并未因为兵少而失望,在他看来,每路每州都出一些,怎么也能组成一支大军。 方兴看着自家太守,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文天祥窥他神色,便知道其意,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顾忌,有话直说。 “太守,如今鞑子大军兵分三路,鼓道而行,京湖,沿江诸州府均望风而下。君今欲以一万余乌合之众赴之,不异于驱群羊而搏猛虎。某知道劝也无用,然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方兴不忍心打击他的信心,话说得也不重。文天祥听到他的这番话语,站起身来,自己的这位好友他如何不明白,也不过是一心为了自己好罢了。 “吾亦知其然也。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如此则社稷犹可保也。” 方兴听完,知道再劝也是无益,不再多言,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文天祥怎么想也不明白,大宋厚待仕人,鼓励工商,劝农赈灾。如今国家有难了,抵抗者寥寥无几,望风而降者却多如牛毛。 建康府制司衙门内,刘禹也在和汪立信商议朝廷这道勤王诏令,此令是一早六百里加急递送而来的,铺兵身上更是持着金牌。刘禹的手上就在把玩着这块传说中召回过岳元帅的“金牌”,可惜的是根本不是什么金子做的,木头牌子上刷了遍金漆而已。 “招讨,贾相公真的倒了么?”玩了一会那牌子,感觉到有些无趣,刘禹才将它放到桌上,先翻了翻随之送来的朝廷最新的邸报。 “嗯,已经下旨了,贬为高州团练副使,发往循州安置。”汪立信有些唏嘘,不久前还是权势滔天,统领大军的一国平章,不过一纸诏书,就几乎成为庶人。 刘禹心里想的却是,这完全没有一个权相的像啊,连个抵抗之力都没有。执政那么多年都白干了,门生呢,故吏呢,就这么轻易倒下了。 “押运的人可是叫郑虎臣,会稽的县尉?”如果历史不改变,此人会在中途要了贾似道的命,当然刘禹没什么心情跑去救他。 “上面没说,你怎地知道,那人莫非与你有旧?”汪立信奇怪地看着他。 “传言,传言,某怎么会认识他。朝廷这诏令要如何回复,建康府兵马虽还有些,但现在守城尚且不足,如何还能入卫临安。”刘禹赶紧岔开话题,他只是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如史书所言而已。 “无妨,入卫之事,待战事结束再行也不迟,子青你若守住了这建康城,于京师帮助会更大。”不得不说,汪立信还是有些战略眼光的。 刘禹点点头,整个建康城,能战的禁军不过才三万余人,加上乡兵和即行招募的义勇,也才三万五千不到。鞑子此来,最少也接近十万,之前的还觉得信心满满,到此时不禁心里有些打鼓,要想守住这城,还需多动脑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萝卜 江宁镇西边的一块开阔地上,每隔几十步便摆放着一个草人,百步之外,一队骑兵排成直队,当先的伙长是个老卒,长槊横放在鞍上等候着前方的命令。 “看清楚了,双手握紧,全凭腰力,脚上踩实即可,无须太过用力。若是感觉不妥,弃槊抓住笼头,莫要急躁,摔下来可不是耍的。”见前方小旗摆动,伙长细细嘱咐后面略有些紧张的手下。 伙长双脚一夹马腹,缓缓催动,胯下的马儿开始前行,既而慢跑,速度越来越快,几息之间就接近了第一个草人。伙长的左手已经抬起,槊头微向前斜指,蓦得右手一动,槊尖已经刺进草人的身上,闪电般地抽出,马儿已经靠近了下一个草人。 “老狗子这厮,越发纯熟了,十中六,某看可当得一个队正。”说话的是一个军官模样的大汉,在他身旁,姜才沉吟不语。麾下这伙人,能做到纯以双脚控马的委实不多,可若不如此,勉强只能算得上能骑马的步军,这如何使得。 “都统你也是太心急,这些军士,才骑上马几天,你可不能都当作宁哥儿来看,某看再有几日,也勉强看得了。”宁哥儿便是他的长子姜宁,目下领着一都骑兵在方圆十里之外警戒。 姜才仍然没有回答他,时间已经不容许再过几日了,他知道刘禹对他的这支小小的骑军抱有厚望,军械马匹,要什么给什么,每日吃食也是最好的。虽说老卒的话有道理,可鞑子是不会和你讲这些道理的。 “传令下去,所有的骑军,今日没有通过测试的,晚上都须与自己所乘战马同睡,不愿意的,领十军棍自己滚蛋。”姜才叫过一个亲兵,吩咐他传令下去,听到的军士有些想笑,但看看自家都统的脸却又不敢。 “老施,今日侦骑还未有回报吧,姜宁也是,多半又是前出过深与鞑子缠上了,若有损伤,看某如何收拾他。” 这位名为施忠的大汉是姜才麾下的一个都头,也是他的亲信之人,闲时都是熟不拘礼的老兄弟。施忠摇摇头,他知道姜才的话虽有些狠,更多的却是担心,年青人都有些气盛,遇敌之时头脑容易不冷静。 “咦,那不是宁哥儿么。”施忠指着远处叫道,姜才顺着看去,几骑正飞奔而来,当先的一员小将浓眉大眼,正是自己的儿子。 姜宁的样子一看就是经过了缠斗,脸上身上都沾着血迹,后面的几人也都是如此。姜才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们接近,想听听他们的说辞。 “禀大人,鞑子大部已经过了马家渡,前锋离江宁镇不过五里了,适才遇上了鞑子一个小队,看情形,后面人数不会少于三千。”姜宁远远地就甩蹬下了马,急步走过来抱拳说道。 这个大人并不是官称,而是对父亲的尊称。 “军伍之中没有什么大人,你等交手了么,损伤如何?”姜才先是吩咐了一个亲兵去传令各队停止训练马上集结,然后才板起脸问姜宁。 “禀报都统,我等从千里镜中远远地就看到了鞑子的身影,后在一处山林处设伏,先以弓弩射之,继之以冲击。五名鞑子全部授首,缴获完好战马两匹,我等伤一人,无人阵亡。” 姜宁十分了解自己父亲的严厉,当年有一次自己回营报告消息,被父亲误解以为自己临阵脱逃,差点当场就行了军法。 “下次记得,侦骑的作用不是厮杀,探得消息,即刻以传音器发回,太守与你等那物,不是耍的。”听得并无损失人手,姜才的脸色略松了松,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朝着大队人马的集结地走去。姜宁与施忠互相打了一个眼色,赶紧跟上去。 “那雉姐儿真是好箭法,五名鞑子,她一人就射杀了两个,端得是百步穿扬。”姜宁知道这已经是父亲最大程度的赞赏了,兴奋之下有些口不择言。 “什么!胡闹。”姜才吃了一惊,他知道金雉奴这几天都跟着自己的骑军在训练,可没想到居然胆大到这地步,探子的伤亡比通常是一军之中最高的,真有个万一,他要如何向刘禹交待。 好说歹说才以回城通报军情的名义支走了金雉奴,姜才领着全军撤向板桥镇,那里已经是建康城外最后的一个镇子了,过了板桥,就将进入建康城的外围。 而此时,建康城北的临时府衙内,刘禹正以惊异的表情听取着属下的汇报,这些人都是他派去打听市面上行情的,以便能对物价水平有个基本的了解。 “禀太守,确是如此,如今市面上几乎看不到萝卜的影子,就连菘菜都是以往的窖藏,卖价足足涨了一倍有余呢。”这人连比带划,语气夸张地说道。 “如今才开春,如何会有萝卜上市,这城中百姓都喜食此物?”刘禹一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虽然没种过,可萝卜是秋季作物还是知道的。 “太守,本城百姓确实历来都喜食这萝卜,往日供应本城的铜陵县如今已经落入鞑子之手,再想吃到,怕是不易了。不瞒太守,某自己就极嗜此物,以往每季都要买来千斤贮藏于窖中。” 一旁的袁洪见刘禹有些懵懂,开口说道,言语之间,似乎还咽了口唾沫,显是所言不虚。刘禹没有想到丁家洲还有这么个典故,陡经兵灾,人都说不定逃光了,哪还有萝卜。 听到两人的话,刘禹恍然大悟,原来一个人除了吃米饭,还得要吃肉,吃果蔬,这才是切切实实的民生。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头疼,运萝卜不知道能不能过传送门,这叫什么事啊。 “袁通判,你即刻令乡兵封锁大校场,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踏入场中。萝卜之事,便交与本官吧,另在校场之外,准备大车,到时听本官号令。” 胖子租来的卡车一次能运五吨左右,刘禹准备豁出去了,跑个20趟,先弄一百吨来再说。不能说你前脚才调动起百姓的热情,后脚就没有东西吃了吧,这样人家怎么跟你。 可是当他回到后世与胖子他们说了之后,于仲明给他出了一个疯狂而又大胆的主意,令他十分兴奋,而胖子和苏微在一旁却吃惊地张口结舌。 “刘总请看,这是沃尔沃公司最新的产品,fh16700重型牵引车,他拥有700马力功率和3150牛顿米的扭矩,装备的d16g16升6缸涡轮增压柴油发动机,配有中冷器,在64的配置下,一次可拉三百吨货物。” 听到于仲明的介绍,看着眼前图片里那个庞然大物,刘禹呵呵地笑了,好东西啊。不过他没有打算买进,这货虽然一台不过两百万元,可能省就省点吧。 胖子和于仲明负责出去联系租车事宜,苏微和他则去联系货源,三百吨萝卜对于总人口达二十多万的建康城来说,也不算什么,刘禹准备先运一千吨过去。 金陵蔬菜批发市场位于下关区水关桥附近,是全市最大的果蔬批发市场,刘禹二人赶到的时候,市场内已经人来人往,热烈非凡。 苏微主动承担了问价的工作,经过一番对比,选定了一家有自己冷库的商家,12元一公斤,签订了总数一千吨的供销合同。本来人家要主动送货的,却被刘禹拒绝了,只要求商家尽快调集货源,到时候只需要帮忙上货就行。 胖子和于仲明就没有这么顺利了,这种车刚刚上市,国内买的人都很少,更别说是金陵本地了。最后在一家经销商那里,于仲明从经销小姐的口中打听到了一家运输公司的车队购买了几辆。 胖子充份发挥自己的推销才能,死缠烂打加上一个大红包才让一个师傅答应借一晚上。客户的要求让卡车师傅很是奇怪,要求他拉到地方之后就离开一会,过一会再去拉第二趟,看在可观的租车费的面上,师傅也没说什么。 在送货之前,刘禹自己先带着俩萝卜体验了一把,顺便把停在校场上的挖掘机挪到了别的地方。这种冷冻库里贮藏了几个月的东西果然能够通过传送门,看来以后所有这类东西都得先进冷库才行。 “根据这张图,找人做出一个沙盘模型,稍大一点,要能够方便地拆开和装上。”临上车时,刘禹将一张建康地形详图交给于仲明,这是他和手下仔细勘察后画下的,建康城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被他记下来,这对于今后的战争有好处。 看着眼前的铁龙一般的巨物,袁洪已经有些麻木了,他觉得,如果哪天刘禹骑了一条真龙过来,他可能也不会再有感觉,将手一招,一群目瞪口呆的乡兵被叫了上来卸萝卜。 这些萝卜将会通过官府按照配额进行出卖,今后别的事物也将遵循这个原则,围城之后,食物只能按配给制统一供应。 “交待厨房,今日就吃此物。”汪立信看着特意送来被冻得硬邦邦的萝卜,想起好久没吃过了,转身吩咐了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贵事物 刘禹自己也在房中吃着萝卜炖羊肉,虽然这是冬季时节的好吃食,现在并不合时宜,可是因为城中猪肉太少,也只能这么做了。 “禹哥儿,你看。”军装萝莉蹦跳着跑进来,将一个大布包放到桌上,刘禹立刻闻到了一股生石灰的味道,不用打开,他也猜出了里面是何物。胃里顿时一阵翻滚,放到嘴边的羊肉也赶紧扔到碗里。 金雉奴得意地打开包裹的四个角,一颗硕大的头颅出现在刘禹的眼前,这女孩的独特爱好实在让刘禹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她闪着大眼睛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刘禹憋住恶心郑重地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她赶紧拿出去。 待小女孩提着那东西不解地出门之后,刘禹再也忍不住了,弯下腰端起床下的铜盆就是一阵大吐,刚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给吐了出来,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胃里仍是很不舒服,暗叹着扔下著,今天这饭算是没法吃了。 “咦,禹哥儿,你不吃了么,那我不客气了,唉,可把我饿坏了。”金雉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了,看到刘禹的情形,偷眼一笑,便拿起刘禹的筷子吃了起来,一边还直叫好吃,谑戏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刘禹看着这张脸上的表情,蓦得想起来那天和晚霞欢好之后,她也是一样的神色。一股泪意涌到眼中,心头一软,将自己跟前的一大碗菜都端到了小女孩面前,轻轻地召呼她“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禹哥儿,你不喜我那般么,可我只会那些,这可如何是好?我原以为”金雉奴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刘禹都没听清。 “傻话,我家雉姐儿那是何等人物,上得阵杀得敌的巾帼英雄,就连姜才那个儿子都很佩服你哩。”刘禹看着女孩被风霜侵蚀地不再嫩滑的小脸,还有长期拉弓变得粗大的指关节,以及指肚上厚厚的茧子,拍拍她的肩膀温言说道。 “真的么,你莫要诓我,那个姜宁嘛,早先是有些傲气,后来嘛,嘿嘿。”金雉奴抬起脸,大眼睛里闪动着光芒,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意盎然。 刘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小嘴,生出强烈的想去亲吻的冲动,“禽兽啊。”他暗自骂着自己,人家还没有成年,这想法太卑鄙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雏儿。 “你从城外来,姜都统有没有嘱咐你什么?”收敛起心神,刘禹随口问道。 “喔,都统要我告诉你,鞑子前锋逼近了江宁镇,侦骑被敌所阻,已经无法接近,他将带队撤往板桥,要你做好应对之策。”金雉奴嘴里咬着肉,含含混混地回答,方才砍了人家首级,这会却一点也不忌讳,神经真是够粗的。 消息在刘禹意料之中,他让姜才在城外,也没有一定要阻拦鞑子的意思。那个难度太大,也不划算。如今建康城外,周围几十里的“坚壁清野”已经接近完成,所有的百姓要么进了城,要么散避他处,基本上做到了刘禹要求的,一粒米,一个人都不留给鞑子的要求。 现如今他的心思全放在了改善城防上头,由于没有亲眼见过“回回炮”的威力,刘禹只能从史书中去推测。好在亲自检查过城墙之后发现,多赖曾经三知建康府的前相公马光祖,这些城墙几乎都是近几年才新修成的,因此极为坚固,这让刘禹又多了一分信心。 在与汪立信讨教城防之法时,汪立信也并不担心攻城的问题,直言“守臣不畏死,将士皆用命,则无可下之城。”告诫刘禹无须多想,以眼下建康的形势,只要不缺粮,则元人想破城很难。 “禹哥儿,姜都统手底下那些人,还不行啊,只有原来几百老卒堪用。”正想着,就听金雉奴说了这么一句。 “这却是为何,我看他们马骑得不错啊。”刘禹听了很奇怪,上次出兵救金明,这一千多人的表现他观察过,怎么就不行了? “你马也骑得不错,可能拉弓射箭,又或是执槊迎敌?”金雉奴嗔怪了一句,转头咕噜咕噜喝下半碗汤。 “你是说他们只能策马,却不能于马上用槊和用弓?”刘禹想想就明白了,这不是后世的近代骑兵一手挥个马刀一手扶着疆绳,宋军的武器是长槊,须用双手,更别提骑射了,那是需要一些天赋的。 “为何不用刀,鞑子不也用的弯刀,还有你上次破北门时,拿的屈刀吧。”刘禹掏出纸巾,帮金雉奴擦去嘴边的油渍,还有脸上的灰尘。 “你说这个?我用惯了弓,带着长槊多有不便,真要临阵对敌,寻常鞑子三骑也不是姜都统一杆槊的对手,弯刀太短了,杀杀步卒还平常。”金雉奴提起随身的佩刀放在桌上。 刘禹一把抽出来,这种刀他也用过,还砍伤了茅世雄,并不觉得短啊。不过骑兵他也不了解,姜才当日在鲁港冲阵解救他们的情形还是记得的,确是当者披靡,勇不可挡。 “你阿兄使得何种兵器,怎么未见他用过?”金明现在一直在禁军大营整训那两万多溃兵,大棒加胡萝卜政策之下,已经颇有成效,刘禹去看过一次,不再是以前那般颓丧。 “这个么,我却不能告诉你,反正是个贵事物。”金雉奴的回答让刘禹摸不着头脑,啥叫“贵事物”?难道他拿的是金刀。 姜才还没有回来,这城里也就金明和刘师勇能和他讨论这些,一打听才知道刘师勇却是个水军将领,擅长的是弓弩。怪道史书曾记载,焦山之败后,有太学生上书弹劾陈宜中“张世杰步军用之于水,刘师勇水师用之于陆”。 吃过东西,刘禹带着金雉奴就去了城北的禁军大营,金明他们已经结束了训练,正在吃饭,见刘禹到来,纷纷起身。刘禹正好还没怎么吃,遂也去要了一份,就在大营中与众人一块用饭。 “马刀?”金明看着刘禹在一张白纸上画出的后世那种带护手的弯刃马刀的形状,皱眉不语,没见实物他也不好判断优劣,只能从直觉上去说。 “此物与我等的佩刀相差不大,某的广捷军便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一部,我大宋缺马,每名马军都是弓马娴熟技艺精湛之人,所费时日更是不可胜数。太守是想以此大量练出骑兵?可马从何来。” 金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那个无法解决的难题,缺马少马,便只能精兵强兵,宋人恨不得把每一名骑兵都训练成姜才那般。刘禹思忖了一会,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这是后世证明了先进性的东西,他并不想轻易放弃。 这不光是外形的问题,更重要的一点是材质,宋兵用的屈刀他仔细研究过,硬度不够,砍不了多一会便会卷刃,太硬的,又容易崩口,钢铁的冶炼技术就差了多少代了。这些都没法说出来,只能下次带来实物检验一番。 “老金,你自己使的啥兵器,某还没见过呢,可否拿出来开开眼?”转念之间,刘禹换了个话题。 “休听那妮子胡说,甚稀罕事物,不过是寻常大槊罢了。”金明一听就知道自家妹子说漏了嘴,狠狠瞪了她一眼。 “是禹哥儿先问的,我也没说与他,莫屈我。”金雉奴还是有些怕这位自幼如父的兄长,委屈得小声辩解道。 刘禹听了,反而来了兴致,遮遮掩掩地,必有内情,瞧着他的部下军官们也都是一脸好奇,忙起了一声哄,众人见太守都这样了,还不群起鼓噪。 金明见状不禁摇摇头,拗不过众人的坚持,转身进了大帐,没过一会,便拿了一根长棍出来,刘禹看那东西,没什么出奇啊,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接住了,休要落到地上。”金明见他神情,扯开外面包着的布匹,就将那棍扔了过来,刘禹下意识地接过,蓦得手上一沉,几乎就拿不住。一头柱在地上,刘禹用力将那棍竖了起来,仔细一看,混身上下红灿灿的。 “不过是熟铜棍而已,也不甚重,三十余斤,拿稳了喔。”金明看他的样子笑着说道,刘禹这才明白金雉奴说的那话是啥意思了,宋代铜贵,这金明拿着三十斤铜当兵器,可不是“贵事物”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暂住证 建康城南门,昔日激战的痕迹已经不甚清楚,往日里熙熙攘攘的人流也不见了踪影,守门的几个乡兵都抱着槊在那闲聊,又或是盯着城内偶尔走过的漂亮小娘子。 一辆牛车自城中缓缓驶来,车后还跟着一个老仆,到了城门口,众乡兵都好奇地盯着他们看。这几日也有一些出城的人,太守下了令任他们离去,不得骚扰,因此乡兵并未打开车门检查,只是照例询问了一番。 行至门外,牛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后门帘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妇人的憔悴脸庞,一身素白,抱着一个襁褓小儿。老仆上前帮她扯住布帘,搀了下来。 “哥儿啊,看清楚你爹爹的模样,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了。”妇人喃喃地抱起襁褓,小儿咯咯地咬着自己的小指头直笑,妇人呆呆地望着城门,脸上不知不觉地显出泪渍。 “娘子,走吧,船家已经等在码头。”老仆低声劝着,妇人再望了一眼,不舍地返身上车,老仆双膝下跪,朝着城门方向磕了一个头,起身拉着牛车往码头而去。 东门出城的官道,直通溧水县,当初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守赵溍去往临安便是走的这条道。城门外道边的接官亭中,一群仕子正在置酒,似乎是送别什么人。 “左兄此去临安,必能一展所长,请饮了此杯,勿忘同窗情谊。”一个青袍书生模样的人端起酒杯朝着中间的年青人敬去。 “方兄客气了,左某为何离城,大家都心知肚明,待到了京师,定要上书诸公,弹劾这个无法无天之徒。”年青人也不推辞,端起酒一饮而尽,嘴里恨恨地说道。 “自那贾似道去位,如今清流满朝,一扫颓丧之气,左兄大才,飞黄腾达之时,还忘提携一二才是。”众人都点点头,年青人面露得色,抱手就是一个团团揖,口称“不敢当”。 “都是寒窗十载苦读出来的,大伙他日必能登科,到时京师再会,左某来做东。时辰不早,家眷等候良久,大伙同饮了此杯,就此别过吧。”年青人虚敬了一回,便拱手作别,朝着道中的车队而去。 众人还在亭子中招手相送,心下却鄙夷不已,什么寒窗,左某人家中锦衣玉食,红袖添香,岂是我等真正寒门学子可比的。如今人家功成名就,还能施施然地离开这即将面临战事的建康府,除了羡慕妒忌,就只有恨了。 作为21世纪的优秀青年,刘禹没有什么斩草除根,除恶勿尽的思想。在他看来,徐旺荣也好,左东家也罢,一个已经用生命偿了罪,另一个则用钱米赎了身,自己公平公正,没什么可让人忌恨的地方。 胡三省见他的作为,也不好去管,只是隐约提了句“打蛇不死须防反噬”,见他浑不在意,遂不再多话。府衙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刘禹哪还有空去想那些个。 “如今新进城中的百姓已经超过八万人丁,多数在城内都无产业,不光是吃食,住宿也是个问题。许多人只能宿于街边屋檐之下,雨季就快来了,到时就是个麻烦。” 司户参军张士逊翻着新订的鱼鳞册,一项一项地说给刘禹听,虽然头大,刘禹也不得不耐心听着,这些都不是小事,最容易激起矛盾。张士逊没有说的话他也能想得到,原住民和外来人之间相处也不会那么和谐。 “都说说,有何解决之道。”刘禹看着几个人,胡三省,袁洪,张士逊都沉吟不语,这不是少数人,八万人丁,就差不多是一万户,建康城就这么大,上哪找地方安置呢。 “某先说说,权当是抛砖引玉吧,城中有两处军营,西南角的校场倒是颇大,北边禁军营地应能驻军五万,如今才住了约摸三万人,如果将乡兵调往那里,校场的营地就能空下来了。”片刻之后,胡三省首先开了口。 “乡兵调走没有问题,只是校场是太守千叮万嘱不可轻动之地,若是让百姓进住,恐有不便。城北不是没有地方,只可惜”袁洪并没说可惜什么,胡三省和刘禹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指的是行宫,那地方的确是很大,住上几万人没问题。 可是也只能想想,刘禹如果是当年韩琦文彦博那等几朝重臣,大可便宜行事不顾朝议。可他不过是个官场新晋,刘禹摇摇头,校场也是不能动的,那是他好不容易找的安全穿越点,物资保障就靠这个了。 “到今天为止,城内离去的人约有多少?”刘禹心念一动,行宫动不得,普通老百姓的家总没问题了吧,跑了人还有庙在啊。 “今日的还没有入计,至昨日止,离城而去的总户数为六千七百一十四户,约四万五千余口。”张士逊装拿起另一册,翻到最后,给刘禹报了个数字。 “太守,此事万万不可,那些房舍都是有主之物,官府发放的土地屋契俱在,强行征发,恐惹物议,还请三思。”刘禹还没说话,一旁的袁洪大声阻拦,仿佛这事比挪用行宫还不可行。 刘禹不明所以地望向胡三省,胡三省面色郑重地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城池若是失守倒也罢了,反正到时也换了主人,若是守住了,离去之人必定会回来,到时候就是一笔烂帐了。 “既是如此,官府出面将空房租下,再转租于人总行了吧,此事就交由张参军负责,要晓谕所有入住之民,不可胡乱妄为,倘有破损,须依价赔偿。此事也须造册登记,每户核发一证,盖上知府大印,就名为‘暂住证’吧。” 对着还欲劝解的袁洪,刘禹摆摆手,示意不想再做争执,就这样,也才解决了一半问题。时间紧任务重,也由不得他多考虑了,直接剽窃了后世的著名管理制度。 “下官遵令,如果只是暂住,也不必非得一户一家了吧,若是宽敞,不妨几户一家挤挤,想必也可行。”既然太守拍了板,张士逊的思维也开始发散起来,主动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刘禹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目光,也是,不就是住人么,大街上都住得,一家子挤一个屋根本不是事啊。袁洪和胡三省看着这两人,都摇摇头。 张士逊拿着刘禹的钧令自去办理,余下的三人仍在苦苦思考对策,还有差不多一半人也得解决。国人一向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看着一起进城的别人都有了地方住,自己还得露宿大街,原本还算平和的心态也会失衡。 刘禹展开带来的建康城平面图,这图是从后世翻印的景定建康志上拓印下来的,放大了很大倍,各种标注也比原图丰富了不少。 “这什么‘赏心亭’,和它附近的‘通江馆’、‘横江馆’都是马相公当年重建的么?”刘禹指着一排建筑问道。 “嗯,建成不到三年,这些地方占地倒是颇大,只是没有多少房舍,住不得几户人家。”袁洪对这一带很熟,因为那里是有名的风景区,常有文人雅客相邀而聚。 “若是推倒将地全空出来,你估摸着能建多少房舍?”刘禹并不是想建后世那种砖混结构的小楼,而是想到了用于灾区临时安置的彩钢活动房,不过是拼装而已,他不信以大宋百姓的智慧会搞不定。 “这块地大小差不多有一个半坊,按普通百姓的最小房屋算,二千间上下。”二千多间,那就差不多又解决了一半,这些都可算是公共建筑,推了也就推了,刘禹现在只能考虑生存问题,生活质量就只能靠后了。 他点点头,胡三省也没说话,他的眼光却投射到了另一处。刘禹看了他一眼,也随着看过去,发现那处也很大,比刚才这块大了一倍不只。 “这如何使得,这些人可都是连政事堂诸公都不怕的,太守真要这般行事,必有谤议。”袁洪也看了一眼,随即摇摇头,他不是没想过这里,可委实动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小心思 刘禹走进“如家快捷”酒店里公司订下的包房时,发现只有苏微一人在,一问才知道,胖子去上次那家车队处理后续事宜,于仲明则在机械厂盯着生产。 “看来他们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嘛,不过你也知道,我一回来,就意味着事情来了,不好意思,又得让你辛苦了。”刘禹接过苏微泡的茶,笑着说道。 “刘总,看你说得,我拿了工资,就肯定要干活啊,真这么每天无所事事,我自己还受不了呢,你说吧,这次要买什么?”苏微也回了他一个微笑,拿出笔记本就准备记下刘禹的吩咐。 “灾区用的那种彩钢活动板房知道吗,电视上放过的,你去了解一下,最好是结构比较简单,一看就知道怎么安装的。你也知道,客户的文化水平不高,太复杂的可不行。” 苏微一一记下后,就回自己房里查资料去了,刘禹也打开房间的电脑上了网,x度之后他发现,x宝上的大型刀具都是不开刃的,买回来还得自己想办法开刃。 这东西是管制物品啊,虽然不如炝支那般管得那么紧,却也不是随便带着就能在大街上走的。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实在不行就往著名的大阳江跑一趟算了。 “小于,你在机械厂吗?恩,是我,我回来了,你那里怎么样了,厂里开始生产没有?”刘禹打了一个电话给于仲明,那批投石器可是他重要的倚仗。 “刘总,情况是这样的,厂里库存的进口钢材已经不多,我们的订单下了之后,厂里赶紧联系了国外的供应商,材料问题不大,就是要点时间。” “什么,国产的不能代替吗?国外的材料大概多久能到货?”刘禹一听,这怎么能行,战争随时要开始,他缺的就是时间。 “咱们合同上规定了只能使用指定的进口材料,这也是出口的需要,厂里十分重视,材料会在一周之内运到。如果换成国产材料,可能质量无法保证,再说厂里也没有资金再去购买材料了。”于仲明压低了声音,估计有人在他身边。 “那你盯紧点,材料一到要马上开工,客户要得急,告诉他们必须保质保量。一会我传张图片给你,你让他们用最好的钢材做个样品出来,我要拿给客户看。” 刘禹无可奈何地挂掉电话,将从网上下载的军用马刀照片传给了于仲明,机械厂是不是做得出来,他不知道,只不过是想试试看。 点上一根烟还没抽到一半,苏微就敲门进来,向刘禹汇报她查到的情况。刘禹见状只好掐熄了手里的香烟,接过几张图片,听着苏微弯下腰轻声细语的介绍,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个两层楼的坚固吗,安装会不会很复杂?”刘禹意外地看到,这种彩钢房居然还有两层的楼房,那意味着同样的地皮,可以容纳两倍的人口了。 “和厂家联系过了,他们可以派出技术人员指导,也可以全程代为安装,只是费用要由我们出。”由于是在房间里,苏微只穿了一件单衫,领口开得有些低,刘禹略一抬头就能看到深深的沟形,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不,不需要他们出人,只需要一本详细的带图手册,越详细越好,最好是不识字的人也能根据手册进行安装,你告诉他们,如果可行,我们会下大订单。” 苏微听到刘禹的话怔了一下,随即答应了一声,回房去联系厂家。刘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摇摇头拿起手上的图片,这种房子的设计寿命是十年,足够使用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微关上房门拍着胸口,刘禹的目光她早有觉察,自己应该讨厌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反感不起来。看着镜子里微红的脸颊,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羞愧不安。 在心里暗暗为自己辩解了一番,苏微洗了把脸收敛心神,照着刘禹的要求拨通了厂家的电话。 马光祖,字华父,号裕斋,宝庆二年进士。自宝佑三年至咸淳四年间,他曾三次知建康府,前后在任十二年,居官奋励,政绩卓著。 十二年来,马光祖在建康府整顿防务,修葺城墙,放粮赈灾,开垦荒地,围湖造田,兴修水利,改良品种,发展圩田,还重建了贡院,增扩了府学。 宋史在评价他三知建康府的政绩时赞道“马光祖治建康,迄今遗爱犹在民心,可谓能臣已。”而且有语“三任始终凡十二年,民爱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 建康府的贡院位于青溪之南,秦淮河之北,故侍郎蔡宽夫的旧宅上。与府学相邻,大致在后世金陵市的夫子庙一带,占地极广,加上府学,有十多顷。 府学原本有三百多学子在此就读,因为战争的原因,很多人随家离城而去,因此目前这里仅有一百余人还在读书。 胡三省还未走进大门,一阵朗朗地读书声就从院墙中传出来,让他不由得停住了脚。这趟是他主动要求的,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命令文书,胡三省还是希望这等清净之地,不要弄出刀兵之事。 “这是太守的意思,还是制司的钧令?”听到胡三省的话,府学教谕沉吟片刻,问道。 “是某等几个人商议的结果,城中百姓,露宿街头,老母幼子,饥寒交迫,让人见之而不忍也。教谕,安得广厦千万间,此举,活人无数,正当我辈之行。” “然,学中子弟尚有百余,大都是寄宿于此,尔等要如何安排他们?”教谕说不出反对的话,只能退而求其次。 “此事也有计较,府衙与制司均可安置,城中诸事繁多,学子们也可稍加历练,以证平日所学。”这也是刘禹的意思,反正他的知府衙门也缺书吏,这些读书人正好可用上。 “某现下无法答应你,此事须要与夫子及学子们商议,还请机宜先回去,明日将结果告知如何?”教谕拱拱手,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胡三省。 下江桥一带,建康通判袁洪正带着乡兵和民夫在清理建筑垃圾,原本建在此处的一些亭台楼阁都被刘禹用挖掘机挖掉了,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大叹可惜。待听得是为了给饥民建房舍,才闭嘴不语。 袁洪站在一边初时也有些心痛,可一想到刘禹的话“倘马公复生,亦会如此。”,看到饥民们听得要给自家盖房子时的雀跃,便收起了那些小心思。 一转头,便远远地看到胡三省骑马过来,袁洪迎上前,以目光相询,胡三省苦笑着摇摇头。 “机宜勿忧,你我都是仕人出身,如何肯在学宫说那些狠话,此事还得劳动太守,他总有些歪理的。”听着袁洪劝慰的话,胡三省更不是滋味,莫非这世道真的变了,应了刘禹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请愿 紧临太湖的溧阳县,在后世属于刘禹的老家晋陵市管辖,在这个时空,却是建康府的一部分。唐高祖武德三年,废永世县,并划溧水东部之地置溧阳县,是建康府通往京师临安的又一条重要通道。 县城之南,有一座大宅,原是故相赵葵的赐第。宅内中堂之上,一幅画像高挂壁上,像上人物高冠蛾带,手执圭板。正是历事五朝,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咸淳二年逝世,追赠太傅,谥忠靖的赵葵。 堂下一人负手而立,望着画像沉吟不语,一旁的桌上摆着几封文书,他的手中也执着几页信纸。信上却是原沿江制置使赵溍的笔迹,这信是今日随吏部授文而来的。而这人便是赵溍的从弟,赵葵的侄儿,名为赵淮。 转头看看吏部文书,太仆寺丞,江东转运使,知溧阳县,正八品衔,却做着一路转运司的四品事职。朝堂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么,连他这个赋闲在家好几年的慵懒之人也不放过。 在赵溍的信中,自己这位兄长向他详述了朝堂情状,陈相公已经晋位右相,正在清理贾似道余党,以前被贾似道打压的各人都已经陆续起复,这算是给自己的补偿么? 赵淮不禁摇摇头,这其中奥妙他又岂能不知,自贾氏当道以来,有志之士或贬或辞官,只有如兄长那般幸进之辈才得以身居高位。陈相公,他当年靠的什么?如今知道撇清了,说穿了不就是争权夺利么,什么清流。 还是局势使然啊,鞑子大军进展神速,远在内地的溧阳县境内都有逃难的百姓络绎而过。多少名城大邑都闻风而降,自己出山又能做什么?拿起压在最下面的一封文书,却是建康府衙发来的公函,由县衙转到自己这里来的。 赵淮知道,同样的公函,紧邻的溧水县肯定也收到了,在公函中,这位从未听闻过的刘太守告谕各县,尽量疏散百姓,无须拒城相抗。但一定要在元人到来之前,转移粮草军资等物,人员也尽量后撤,哪怕出境,也视为府衙所令。 这道行文颇不寻常,盖因一直以来,一州也好,一县也好,主官皆有守土之责,从未听说过上官会让下属弃城而去,且无须负责的。此令一下,不管结果如何,都是难逃朝廷追究的。这个刘太守,倒底是何许人? 自己的叔父赵葵虽官至右相,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武将,而且还是猛将,出身将门,幼承庭训。赵淮也是熟读兵书,上得马拿得弓之人,溧水也好,溧阳也罢,都是小城,据城而守绝无幸理。 可若是如公函中所说,带着县民后撤,就辜负了朝廷一番提举之意了,这种事情,又何必让自己这个赋闲多年之人来做。整个建康府内地形都在赵淮的头脑之中,思忖片刻,一个地名映入脑海,若是能守住此处,就挡住了鞑子绕过独松关南下临安的道路了,赵淮不禁陷入沉思当中。 “学子请愿!”刘禹听到胡三省的话,抚额望天,没想到在这个时空,自己能享受这种待遇。虽然不过是百余人,把府衙门给堵上了而已。 带着一丝好奇,刘禹走到院门处,并没有熟悉的口号标语啥的,守门的禁军也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一群士子打扮的青年人站在门外,静静地伫立,这是“静站示威”? “本官自到任以来,还从未去往府学探望,实乃失职,愧对大伙了。”人不多,刘禹也没拿扩音器,对着人群作了个揖,不管事情如何,先把姿态放低肯定是没错的。 人群有了些骚动,没有见过刘禹的都没想到这个太守如此年青,前排的士子见此情形,手忙脚乱,胡乱回着礼。刘禹抬抬头,发现门外的街上,已经被围观的百姓给挤满了。 “府衙虽不是什么重地,却也是朝廷脸面,大伙今日有任何要求,尽可入内来商议,这门口不如就让开了吧。已近午时,大伙都未吃饭吧,本官今日做东如何?” 双重攻势下,学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没有想像中的以势压人,甚至连重话都没有一句。尽管宋人优容士子,但一个绯袍父母如此礼敬,还是让他们受宠若惊。 府内也没有多少桌子,一百多人只能在前院的空地站着,刘禹没有让人关门放狗,只是命禁军驱散了外面围观的人群。过了一会,就有军士提着装着饭菜的木桶过来,另有人开始给众人发碗筷。 今天的主菜是红烧肉,这是刘禹按后世的做法命大厨炮制的,极受禁军军士喜爱,就连胡三省袁洪等文人也不例外,这传说中的穿越众攻心利器果然非同凡响。 刘禹用自己的大碗打了一碗饭菜,也不顾官服在身,蹲在台阶上就开始吃起来,这倒不是他刻意做作。平时他有空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一般这时候,也是府内禁军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古的时候。 “嗯,今日那黄老三的手艺不错,酥而不烂,切得也匀称,大家别都看着我,都尝尝,不比苏学士那东坡肉差。”刘禹见大伙还是有些拘谨,笑言招呼道,众人都是哄笑,各自找地方吃起来,一口下去,俱都啧啧称赞不已。 东坡肉更偏甜一些,而刘禹做的则是川味,放了少许辣,味道很重,极为下饭,更加不容易腻味。首次吃到的人很快就会喜欢,平时府学提供的饭食没有这么可口。 刘禹一向吃得很快,吃完后,他还刻意等待了一会,直到大部分人都吃完一碗,还有人去添饭。才收起碗筷,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学子们的情绪也正是最平和的时候。 “诸位,今日我等还能在这里吃这肉食,待到鞑子大军围城,那时再想如此刻这般,却不可能了,时不我待啊。就说这米饭,哪一粒不是城外那些老农辛苦所得,如今呢,因为要躲避战火,他们被迫舍弃了自己的家园。” “前日里,本官与袁通判胡机宜等人一同去看了看,大部分人都睡在街边屋檐下。吃的什么呢,府衙发放的一勺稀粥就着一块粗粮饼子,本官尝了一口,硬得像石头一般,差点就崩掉了一颗牙。”众人听到刘禹的话,都停下碗筷,围了过来。 “各位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辈,将来都是要出仕朝廷,替天子牧守万民的,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见此情景,诸位,宁无思乎。”和士子讲话就是各种累,他之所以能记得这句话,还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就是从这而来。 听到刘禹的一席话,众人俱都无言,一名学子小声嘀咕“城中地广,又不唯有学宫,何必非要我等搬走,再说那些都是贱”刘禹的目光扫向他,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刺得那学子住了口。 “贱民?这话官家都不敢说,太平兴国三年,开封府大水,官家与圣人开放宫室,任城里百姓避水,这里头有多少都是你口中的贱民!”胡三省端着碗走过来,鄙夷地说道。那学子羞愧地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某昨日去府学与教谕相商此事,看到你们学堂之上挂着一幅字,日夜相对,想必耳熟能详,在座的诸位,有谁能把它背出来?”胡三省四下扫视,眼含询问之色。 “学生知道,是横渠先生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名学子起身答道。 “说得好,这句话其意如何,无须某在此解说,尔等的先生想必早有所授。某要说的是,天生万物,唯人为贵。今日事急,太守所请,不过暂借而已,战事一毕,就可归还,为何要做此惺惺之态。” 胡三省的话让众学子都低下了头,有了胡三省,也不用刘禹这个半调子文人出头了,解决了这件事,他还有更辛苦的工作要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时空搬运工 “嗙!”一副盔甲被金雉奴放到桌上,沉重的撞击使得桌上的茶具呯呯乱响,刘禹吓了一跳,却见小萝莉叉腰站在那一手扇着风,做出一付劳累状。 “这是?”刘禹看着眼着被叠成厚厚的一堆,红缨翅尖盔,山文锁子甲,打造得极为光亮,一看手工就颇为不凡。这东西带回去不知道能卖多少,后世华夏国内,出土地古时盔甲实物极少,而且大都残破不堪,这可是新制,只不过也太新了点吧。 “招讨爷爷叫我拿给你的,时日不够,新造恐不及,这是寻了身量相似的重改的,十余个匠人改了多日呢,爷爷说‘临阵用得上’。”小萝莉叽叽喳喳一通解释,刘禹有些无语,原来这是自己应得的待遇。 试着拿手掂了掂,重得只能掀起一个边,这玩艺穿在身上,还能动吗?刘禹有些怀疑。虽然看到金明等人身着全装活动自如,但人家那身板,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腰腹,很不自信。 “不重,才四十一斤,比我阿兄那领好多了,他要看到了,还不知道有多艳羡呢。”听到金雉奴的话,刘禹满头黑线,四十一宋斤,放到后世就是差不多26公斤,五十多斤的东西穿在身上,负重训练啊。 “你身上这领重几何?”这话其实刘禹一直就想问了,每次看到金雉奴蹦蹦跳跳毫不费力的样子,他就怀疑女孩这一身该不会是纸做的吧,纸甲也是宋军制式装备。 “这个啊,三十斤出头吧,为了便于骑马,我把下扎去了,这铁片叶子甚是不便,要不是阿兄定要如此,我还想着皮甲呢。”说完金雉奴还将身子扭了扭。 “本官今日还有要事,此物暂时就放这里吧,有空再说,有空再说。”刘禹被打击得只能抓起官帽,仓皇出门,不过金雉奴今天还是提醒了他,防弹衣的范围不足,要想保命还要找找更全面的防护措施。 刘禹确实有事要去查看,下江桥一带,拆迁安置房,喔不,是彩钢活动板房的安装正在展开。首批一百套配件已经运到了工地,知军器少监叶应及将他手下最熟悉的工匠都调了过来。 脚下的黄土地被牛拉的大石碾子反复地碾过,才勉强达到了刘禹要求的平整程度。几位老工匠拿着图纸在一旁商议,不远处,一幢漂亮的方形小屋已经搭出模样,只余了顶盖还未安上。 大宋工匠的智慧着实让刘禹吃惊,原本以为还要靠他自己亲自来解释一番地,没想到人家连蒙带猜,都几乎完成了大部分施工。刘禹凑到老工匠那里从背后一看,他们正在为如何上屋顶争论。 “太守,这凿子真是省力,还有这螺栓,严丝合缝,个个均是一般大小,临安府的手艺,确是比咱们精湛。”一位老工匠看到父母官就在身后,连忙起身招呼,手中却拿着一把平口螺丝刀。 “这个么,确是如此,尔等看这图式,有不懂之处么?”刘禹岔开话题问道。 “倒也没有不明之处,此图甚是详实,某可是开眼了,痴长了大半辈子,从未想到,建房子可以如搭木模一般简单。只不过这全是上好铁板,普通人家哪里用得起。”老工匠悠悠叹道。 刘禹心下点点头,成本就是170元每平米,一间六十平米的房间要一万块。要不是自己财大气粗,最多也就是买那种粗布帐蓬,想到流水一般只出不进的帐户,刘禹的心都在滴血。 “那屋顶为何还不盖上,碰上难处了?”刘禹只带来了螺丝刀,扳手,钢丝钳等简单的工具,像滑轮组,铁葫芦之类的吊装作业就没法进行了。 “禀太守,我等正在商议,是搭起木架将屋盖吊上去,还是将那屋推倒安上屋顶再拉正。太守既然在此,还请为我等一决。”老工匠恭恭敬敬地请教,却不是方法,而是选择。 刘禹的装逼计划没有得逞,只能感慨劳动人民太伟大。看着工地上忙忙碌碌的各色人等,周围布满了听闻消息前来围观的百姓,穿过人群,刘禹默默地走向系马之处,这里也不需要他了, “太守,你果然在此,倒叫某一通好找。”胡三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刘禹转身看向他,不会是府学那边又出了什么妖蛾子吧。 “府学及贡院已经空出来了,百姓们正在登记造册,只是那处都是大间,须得加以分隔才是,某看这铁板甚好,太守可有法子调运一些过去?” 府学里,是一间间的大教室,贡院,那就是一个加了盖的大操场,的确不方便住人。但刘禹也不想跑一趟就为了拉几块板子,想了一下,他指着城外的方向说道。 “那些铁板都是定制,只能搭成成屋,若说隔板,还是就地取材吧。就在登记中的饥民中招集人手,去城外将那些山上的树都砍了,告诉他们砍下的木材,官府会着人统一加工,不去者取消入住资格。” “那可得快些,姜都统传来消息,鞑子前锋已经逼近板桥镇。”胡三省点点头,记下了他说的话。刘禹早就想砍那些树了,他不砍,鞑子来了必然要用来攻城,那还不如自己先来,也算物尽其用了。 听完胡三省的报告,原本还打算去一趟府学看看的刘禹转头去了制司衙门,进入后院,发现汪立信并未如平常一样和人下棋,问了院内的亲兵,才知他身体有些不适在内屋休息。 “是子青来了么,进来吧。”刘禹正准备离去,就听身后传来汪立信的声音,听上去却不像生病的那种弱怏怏。 “招讨可好些,还是唤人去叫大夫来瞧瞧吧。”挑帘进了屋,刘禹就看到汪立信躺在榻上,却并没有睡下去,而是靠在一个垫子上。 “江相公走了。”汪立信却没有回答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刘禹在脑海中搜索,却不知道说得是谁,汪立信瞅见他神情,伸手指了指放在榻边的一封文书。 刘禹拿起一看,是最新送到的朝廷邸报,上面登载的是表彰故相江万里一门的诏令,赠江万里太师,谥号文忠,停止上朝处理政事二日。 这是上个月发生的事,元兵攻入饶州,江万里从容坐守以为民望,及元军将至其第,万里执门人陈书器手与之诀别,流着泪说“大势不可支,二虽不在位,当与国家共存亡。”言毕,偕子江镐及家人共一百八十余口相继从容投水死,一时尸积如叠。 “江太师满门忠烈,当为我辈楷模,逝者已矣。还望招讨节哀顺便,留有用之躯,助小辈们杀敌报国,为所有死难的人报仇。”刘禹斟酌着字眼,劝说道。 “子青,若是建康城破,门外秦淮河,便是老夫归所。”汪立信摆摆手,缓缓说道,噎得刘禹就是一愣。 离开制司衙门,郁闷的他干脆通过校场传送回了后世。赶走了想进房间汇报工作的胖子和于仲明,刘禹关上门把自己泡进了浴缸之中,真想就这么下去啥事都不管了,混吃等死不是一直就是自己的理想么,倒底怎么了,他将头从满缸泡沫中露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就背负上了一个城市二十多万人的性命,想到这个数字,刘禹直冒冷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么,自己又有什么能力?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可能葬送无数鲜活的生命,忙忙碌碌这么久的他突然感觉到了压力山大。 “妈,爸去外面散步啊,我没事,就是想你们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真的没事,我挺好的,和胖子他们搞了个公司,生意还行,您放心吧。嗯,我会注意的,你们也要注意身体,该花的钱就要花,别老是省,结婚?会的,会的。” 刘禹平静地听着手机里妈妈的声音,完全没有嫌烦的感觉,妈妈说了很多,话里话外还是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刘禹只能不停地“嗯嗯”。直到那边挂断了很久,他才放下手机。 “上次你要求的沙盘已经做好,分成九块,拼装起来很方便。机械厂里来了电话,订的钢材已经到港,他们正在准备往回拉。这是你要的样品,几个师傅手工车出来的,他们说如果量大可以专门开个模。” 听完于仲明的汇报,恢复了斗志的刘禹首先拿起了那把报纸包起来的马刀。宽背薄刃,弧形刀头,两边都开有长长的血槽,刀柄却不是一体成形的,包手是单独做了一个锁扣挂上底端,刘禹举起对着阳光,刀光流转,直亮得闪瞎了眼。 “机械厂那边还要继续跟进,生产一台就交接一台,把货运到仓库里等我来处理。另外啊,小于,你要有研究古代军事的朋友,联系一下他们,看看有没有兴趣做个兼职,工资日结。” 这个想法也是刘禹酝酿已久的,他的精力有限,非常需要一个类似智囊团的机构来帮他做分析,虽然都是纸上谈兵,但没准就能碰出什么火花呢。 “小苏,上次的彩钢活动房不错,追加一千套,也是运到仓库去。胖总,你去找那家车队负责人谈谈,看能不能把车子租下来,租金多少你自己作主,能行就先签个三个月合同。” 交待完事情,刘禹却没法在这个时空睡上一觉,夜晚,他就要将装好的车开过传送门,车里装的全是萝卜白菜,这种日用消费品已经到了几天就要拉一趟的地步,这让他不禁想起一句广告词,“我们不生产蔬菜,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建康人民广播电台 建康府的清晨在薄雾中醒来,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逐渐被人流填满,各坊间打更的更夫却并未如从前一般走街串巷地吆喝。shu05co更新快那些架设在街边的高大木柱下慢慢聚集了不少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安宁坊前长街上开着胭脂水粉店的林东家也早早地带着两个伙计抬着靠椅来到柱子下,只不过对面布料店的王东家却比他更早,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坐下,显然已经是轻车熟路。 “昨日里说到哪里了啊,都怪某家那婆娘,非要叫嚷着头疼,害得某听漏了。”一个百姓挑着一担柴火,自城门处匆匆而来。 “老五,那你可亏得大了,昨日里正说道岳爷爷得了那宝哎,你那婆娘怕不是头疼,是想汉子了吧。”另一人偏要逗他,急得老五扯出扁担就挥过去,众人俱都笑作一团。 “莫闹莫闹,时辰快到了,都安静些。”王东家听得心烦,拍打着扶手就是一声嚷嚷,众人听得,也不过将声音略放低了些。 林东家却一眼撇中了老五的那担柴火,鞑子正在逼近,城中物价也慢慢在上涨。若是真的围城,家中就算有米有菜,可也得有火来烧啊,是要嘱咐一下多买些屯着了。 “建康城的各位乡亲,你们好,又到了一天广播时间,首先请听一曲七弦独奏阳关三叠,表演者为关雎楼的顾大家。”正喧闹间,突然听得头上的喇叭发出了声音,众人一下子都闭了嘴。 关雎楼的顾大家,别人不知道,林东家可是清楚得很,那是一首曲子值千金的风流人物,等闲人花钱都听不到的。忙收敛心神,过了一会儿,就听得几下弦响,一曲清音飘出,流转舒缓,如诉如泣。 前奏之后,稍顿了一会,突然一个女声婉转而歌“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素来只闻琴声的顾大家,居然开了金口,一曲既毕,满城欢呼,更有那闻名却未曾见面的书生才子捶胸顿足,痛悔不已。随着女子最后温柔的致谢语,到处响起了叫好声,老百姓还是很容易满足的。 “顾大家的琴声与歌声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恕我词穷,只会这么形容,感谢她带来的精彩表演,下面是新编话本精忠说岳,表演者不恨生。” 高雅艺术并非人人都懂,百姓们虽然能为顾大家的演奏叫好,具体好在哪,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可这说书讲古就不一样了,那确实是老少咸宜喜闻乐见的大众娱乐。聚集在柱子底下的人,大都也是为此而来。 “诗曰落落贫寒一布衣,未能仗剑对公车。心承孟母三迁教,腹饱陈平六出奇。铩羽濡飞嗟此日,腰金衣紫待何时?男儿未遂封侯志,空负堂堂七尽躯。上回说道‘周三畏遵训赠宝剑宗留守立誓取真才’,却说岳大爷与众兄弟入得考场” 随着一个男子熟悉的江淮口音响起,街头再度安静下来。这段书已经说了好几天了,说书人从最开始的还有些结巴,到后来慢慢进入状态,如今越来越精彩,加之原来就是本朝的故事,因此从市井之徒到文人墨客,无不为之倾倒。 “那张邦昌听得宗爷说出那两桩故事,明知是骂他妒贤嫉能,却又自家有些心虚,发不出话来,真个是敢怒而不敢言,便道‘岳飞,且不要说你的文字不好,今问你敢与梁王比箭么?’” 平恨生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说书技能也不甚老练,只是由于这书本身就写得跌宕起伏,即使是娓娓道来,也仍然是扣人心弦。刘禹选的这本是清人钱彩编撰的新增精忠演义说本岳王全传,比起本朝的话本无论是情节还是文彩都有长足的进步。 今天的这一段“夺状元槊挑小梁王,反武场放走岳鹏举”是全书的第一个小高潮。从岳飞进武场被打压开始,听众的心就一直跟着悬起,直到岳飞奋起神威挑落小梁王,将装逼打脸发挥到了极致,听众的欢呼声开始此起彼伏。 “他奶奶的,可算是赢了这厮,我就说嘛,岳爷爷何等威武,怎会怕那什么小梁王。” “那张邦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依我说,冲上去三两拳打杀了,也算去了一个祸害。” 半场讲完,说书人要休息片刻,观众们也趁机交流心得,一时间热闹纷纷。这林东家却没有参与,他算是有些见识,如今朝堂上正在倒贾,这张邦昌的形象怎么看怎么像是那贾相公,政治上的事,平头百姓就莫去掺和了。 刘禹打着哈欠从内屋走出来的时候,一位头戴帷帽,长裙裹身的女子正带着侍女准备出门。看到刘禹惫懒的模样,那女子掩口而笑,随即自知失礼,便福了一福,刘禹也不以为意,拱手将她送出去。 “禹哥儿,你方才出来瞧见顾大家没有,可真是精细女子,那样貌,那身段,那做派,啧啧。”军装萝莉意犹未尽地叹道,刘禹眼前顿时出现大大的“腐女”两个字。 “怎得是你在此,红姐儿呢。”原本刘禹安排的就是金雉奴来干这播音工作,谁知道平日里上阵杀敌在军中厮混的女汉子,居然对着话筒会害羞得开不了口。不得已,他只能从袁洪家借来了一个侍女,唤作映红的充当了播音员。 “在后面背你说的那什么台词呢,嗨,这岳爷爷评传写得真好,就是每天这么一点,好不过瘾。”金雉奴伸手指指后面,刘禹点点头不再理她,自去厨房找吃的。 正在播音室里休息的平恨生其实是府学里的一个贫寒学子,本名叫做张青云。名字起得虽然好,可去年的一科却不幸落了榜,下一科看现在的情形有没有还不知道呢,刘禹便交给他这个差使,改了个艺名在此说书,总比去瓦子强些。 说是播音室,也就是隔出了一个单间,没有什么专业的调音师,只作了最基本的隔音罢了。刘禹并不指望达到后世的效果,做这个开始只是为了宣传而已,现在变成了全城性质的娱乐节目,这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张青云喝了口白水润润嗓子,刚才的一节,讲得有些激动。特别是到了槊挑小梁王那段,说到激烈处,直接站了起来,仿佛自己成了岳爷爷的化身,骑马挺槊直取敌方。张青云对自己现在的职事很满意,一点不觉得丢失了读书人的清贵。 休息了片刻,张青云重新坐到播音台前,打开话筒开关,清了清嗓子,就开始下半段的说书。刘禹站在院子里听着喇叭中传来的声音,中气不足,差评,激情有余,差评,没有技巧,差评,几乎一无是处的表演居然让军士们听得如痴如醉,不禁摇摇头。 吃过饭,刘禹带着几个禁军骑马出了门,今天他的目标是城南的慈恩局,这本是官府所办收养孤儿的机构,被他用来作为战地医院征用了。进门之后,里间大堂内摆着几个长桌,十几个大夫正在低头做着什么。 看到太守走进来,两个老者赶紧走过来,每一个手里都拿着本小册子,正是刘禹托苏微给他们编写的清创缝合术。书中照例插进了大量的图片,所有的步骤都做了详细的说明。 “两位老郎中,可有不明之处?”刘禹受了他们一礼,拱手问道。 “大开眼界,真是大开眼界,老朽也算粗通这歧黄之术了,看此书竟觉自己有如小儿一般,只是这所用的针,夹等物不知何处所出,竟从未见过。”老大夫所说的夹就是镊子,还有持针器。 刘禹走近一张长桌,看到几个人正在猪皮上练习着缝合术,有些猪皮都已经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可见已经练习了许久。一旁的大陶罐内装着严格配比的生理盐水,看着这些身披白大褂,头戴白帽,嘴系口罩的大夫们,认真地在练习清创和缝合,已经与后世没什么区别。 “本官见几位大夫已经练得颇为纯熟,不如看看城中有没有受外创的百姓,也可试试用于实战。不过有一点要注意,行此法时,伤者颇为疼痛,须是意志坚定之人方可。” “启禀太守,我等正有此意,按册中所言,行此法之后,能快速愈合伤口,大伙都想真正用一次呢。至于疼痛之处,却也无妨,稍行针法让其睡去便可。” 刘禹不禁感叹华夏医术的神奇,只要解决了术中麻醉一事,这法子就能推广下去。想到这,他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地看着大夫们一遍遍地练习。 “这些来考的众武举见了这个光景,谅来考不成了,大家一哄而散。这里众家将且把梁王尸首收拾盛殓,然后众主考一齐进朝启奏。不知朝廷主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平恨生今天的说书也到了尾声,城中百姓仍在柱子下围着不肯散去,不死心地盯着那上面的喇叭,希望它能再传出好听的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临安惊变 临安城内的吴山脚下,沿御街两边,右边为福王府,德寿宫,太医局等所在。左边则是保民坊和清河坊,小河沿街方向流向城外,当中一座石桥,名唤作“望仙桥”。 傍晚时分,一行人骑马缓步从桥上走过,横穿御街走向清河坊方向。当先一人身材魁梧,方脸剑眉,武弁打扮,随从也都是禁军军士,虽都是骑着马,行速却并不快。 清河坊内一所大宅,门上横匾上只写了“陈宅”两个字,宅内深进,不知几重。内院当中,站着一位中年人,长须拂面,举止雍容,一身平常服饰,也难掩贵气。 “陈福,人快到了吧,手下都准备好了么?”中年人背手望着大门方向,沉声说道。 “禀相公,估摸着就快到了,前院左右厢房各安排了百人,房顶上另有五十弓弩手,保管万无一失。”一个下人模样的恭敬答道。 “嗯,一个都不要放过,事成之后,均有重赏,告诉张彦,接管了大营,某保他这个殿前都指挥使。”下人施了一礼退出门去,中年人抬眼看看天色,眉头渐渐舒展开,目光变得坚毅。 骑马的一行人已经到达陈府,留下两个军士在府门外照看马匹,方脸汉子带着七八个随从自中门而入,在那下人陈福的带领下绕过照壁进入了前院。 “殿帅请在此稍候,我家相公即刻就到。”陈福深施一礼,汉子也不甚在意,摆摆手让他自去,陈福趋身后退至院门内,反手便将门关上。 “动手!”陈福背靠着院门,突然大声叫道,汉子和众随从听到,都是一愣。只见两边房顶上现出一排人,手持弓弩,对着下面就射,不过片刻,惨叫声四起,前院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厢房之内埋伏的人手也举着刀枪冲出来,方脸汉子被几个随从夹在当中,虽然身上腿上都中了弩箭,却并没有马上死去,他圆睁着双眼怒喝道“为什么?某犯了何罪。” “韩震,本官来告诉你为何,你一介武夫,居然敢将兵胁迫朝廷迁都,如此可以死得明白了吧。”右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走到前院,说完将一挥手,众人刀枪并举,向还活着的人逼去。 陈府门外,两个看管马匹的禁军本来还在闲聊,突然听闻府内巨变,跳上马就跑,待府内军士冲出来时,两人已经跑得没影了。这一晚的临安府,注定会是一个不平静之夜。 淮南东路治所位于扬州,州城之内,大运河穿城而过。自隋大业元年始,这条沟通海,黄,淮,江,钱塘五条水系的南北交通动脉,前后历时千年,到了现在,更是行在临安府通往江淮前线的水上要道。 城内的运河码头上,一艘官船正准备离岸,这船不大,也并未像寻常的官船遍插旗帜,只在桅杆上挂了一串灯笼,从上到下写着简单的五个字“提举皇城司”。 “廖先生,就此别过吧,多年来有赖先生,不敢言谢,他日有缘,贾某再与先生把盏。”船头之人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返身走入舱内。 岸上的廖先生看着绳断帆起,船身慢慢离去,一句“恩相”到了嘴边却再难说出口。只得深深一揖,待起身时,已经泪湿青衫。 扬州城内的两淮制置司府衙内,制置大使李庭芝立于大堂之上,他是昨日才从真州赶过来的,接到诏书时,怎么也不敢相信,权倾朝野十余年的权相就这么倒了。 “贾相团练之事,尔等已经听过旨了,本官奉诏,即日起接掌大营。鞑子大军已临建康,诸军须立时准备,明日起次第开拔,水陆并进,直趋瓜步。” 随着李庭芝的手有力地挥下,堂下各军指挥使都统制等军官俱抱拳应声。节堂之外,“平章军国重事,大都督”的帅旗已经换成了“同知枢密院,两淮制置大使”,巨大的尾貉被烈风吹起,如银蛇一般在空中舞动。 临安府内的皇宫是在绍兴二年决定以杭州为“行在”以后,就原有杭州州治基础扩建而成的,称为大内。其位置在临安城南端,范围从吴山东麓至万松岭以南,东至中河南段,南至五代梵天寺以北的地段。 整个大内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个部分。外朝居于南部和西部,内廷偏东北,东宫居东南,学士院靠北门,宫后苑在北部,大体成前朝后寝格局。 慈元殿位于大内后苑居中的位置,自宝庆三年始,便成为谢道清的寝宫。从郡夫人到贵妃,再到皇后,太后,以至如今的太皇太后,一介花龄少女早已变成耆耋老妇。 戌时三刻,已经六十五岁的谢太后精神便有些不济,在贴身宫女的服侍下,正准备就寝。这时宫门外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谢后一向治宫甚严,内侍一般情况不会这么失礼,如今这般只能说明有大事发生了。 “你说什么?”听到内侍的奏报,素来沉稳的谢太后面色一瞬间就白了,殿前司禁军造反逼宫,这是自建炎三年的“苗刘之变”后再没发生过的。想想那一次高宗皇帝的狼狈,如今官家年幼,朝无长君,她不禁有些心慌 “启禀太皇太后,殿前副都指挥使李大成领兵作乱,口称要为‘韩殿帅报仇’。乱军正在攻打嘉会门,其发射的火箭已经射入大内了,宫内人心惶惶,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内侍再次细细说了一遍,谢太后冷静下来,急令亲信持着她的手书去召集政事堂诸大臣,以及她的侄儿谢堂等人入大内商议。并令入值大内的侍卫亲军各部守住各宫门,让全太后带着官家到她这里躲避。 随着诸大臣的进宫,慈元殿内原本惊惧不安的众人也平静下来,这说明叛军势力并不大,连大内都没有封锁住。谢太后心定了些,眼睛盯住了领头的陈宜中,看他如何解释。 “禀太皇太后,臣行此举,实为不得已。韩震素怀异志,贾似道阴使其上书言迁都之举,实为将兵胁持朝廷及官家。如今其亲信断然作乱,正证实其逆行早有预谋,臣恳请太皇太后下诏平乱,以惩不臣。” 看着殿前夷然不惧,侃侃而谈的陈宜中,谢太后暗叹了一口气,不准他所奏么,人都已经杀了,乱也已经起了,又有什么用。再看看其他大臣都点头附和,只得答应下来。 一场骤起的叛乱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各军的打击下,叛军很快崩溃,李大成带着亲信保护韩震家人逃出临安,不知所终。陈宜中则以整肃贾党之名开始了大清洗,从此成为朝堂柱石。 刘禹此时正在汪立信书房之中,手持一封文书出神,这封文书并不是朝廷新到的邸报,而是建康府下属的溧阳县上报来的。 “这赵淮老夫知晓,与他那堂兄不同,若是他想推诿,大可如你所令,弃城退入浙西。有他这般,多少也能吸引一些鞑子的注意,你烦恼什么?”汪立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刘禹却是无法解释,自己本来是想改变赵淮的命运,没想到,还是一切如常。 在文书中,赵淮婉言谢绝了刘禹以建康府名义发出的钧令,自称身为朝廷新任的江东转运使,断无转入别路的可能,他将在溧阳组建转运使司,招募乡勇,于高陵一带阻击入侵的元人。 江南东路转运使兼知溧阳县,刘禹感到有些可笑,主差遣在自己之上,兼官在自己之下。整个江南东路,现在就一个建康府还勉强健在,现在还分出这么个机构,突然他明白了为什么在史书上赵淮任的是淮东转运使,因为那时建康城都已经出降,江东路作为建置已经不存在了。 “禀招讨,大郎回来了!”正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汪立信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亲兵的叫喊声。汪麟,算起来有一个月没见到了,刘禹大喜,转身便迎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米与箭 建康城东南一带,大多住的都是普通百姓,秦淮河便是从此处的上水门流入城中。同为一河,这边却不似乌衣巷那一带的繁华热闹,河边妇人来此都不过是淘米洗衣罢了。 府内的平籴仓便建在此处不远,这处仓库是前任知府马光祖亲自选址所建。从仓库的建造到筹款、选用仓吏、管理制度的制订,他无不都是亲力亲为,整处仓库区占地极广,内有大小粮仓上百处,常年贮米超过二十万石。 在随从的簇拥下,刘禹和胡三省骑着马走进了仓库区的大门。由于汪麟的回归,胡三省主动将自己府库钥匙及帐册交给了他,刘禹便打算让胡三省管理粮草军资等事务,这也是他原本在大军之中的事职。 据仓吏所言,仓中的米粮都是去年秋收之时上缴来的,刘禹在一个打开的粮仓中摸了一把,带着壳的稻谷还有一股泥土的清香,这让吃惯了免淘洗大米的他有些恍惚。 “这附近几处的仓中都有三,五千石不等,整个平籴仓册上所载总共二十一万七千四百五十一石,可供全城军民三个月之用。”领头的仓吏细细地解释道,胡三省在一旁翻看着账册,不停地点着某处询问。 每个制度之下都有它的潜规则,刘禹虽然对这些不太懂,但也清楚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历朝历代,仓吏被称为“硕鼠”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只是希望事实和帐面上的出入不要太大。 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两人将整个仓库区的数百个粮仓一一转到,直到午时,才谢绝了仓吏吃饭的请求。两人骑马来到中街的一处酒楼,在二楼的隔间里,刘禹挥手摒退了闲杂人等,整个隔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太守勿恼,某已经细细查看了,虽有出入,应不会太大。”胡三省看到刘禹的神情,也不废话,直接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实情如何,休要瞒我,趁着现在还能补救,迟则恐不及。”刘禹并不是担心没有粮食的问题,而是不希望自己一天到晚地就为了粮食跑来跑去,那样的话不仅无趣,而且非常累。 “某先观察了那仓吏神色,并无惊惶失措之处,如此就说明问题不大。数百个粮仓,如要作假,手段不外乎那几种,太守与那仓吏相谈时,某暗中用军士的长枪探了几处,并无异常。因此虽不敢保证所有粮仓皆是如此,但估摸着问题不大。” “那你先前所说出入是指何意?”听到胡三省的话,刘禹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大问题就好,哪怕只有一半,也能撑上一个半月,而战事却未必会持续那么久。 “有几处大小与帐上所记似有不符,待胡某接管之后,定会查探清楚,那也不过是千石左右的出入,无碍大局。”胡三省久历公事,军中那般巨量的过手都难不倒他,何况这类。 一千石,如今战乱,米贵钱贱,最多也不过就是一千两银子。对于一个这么大的平籴仓来说,光是一年下来的各种损耗就多少了,刘禹点点头不再多问,点了酒菜与胡三省开始吃喝。 除了用于平抑粮价,储备赈灾的平籴仓,城中还有专供禁军之用的军粮,加上鲁港抢运回来的,总数也有十多万石。就算这些都用完了,城中大户哪个没有自己的小仓库,别的不说那左家一次就拿出了五千斛,眼都不眨一下。 吃过酒饭,胡三省自去处理他的事宜,刘禹与他作别,带着随从去往城中别处。和粮食相比,这个也是守城战中非常重要的资源。 归仁坊位于秦淮河另一端,与平籴仓隔河遥遥相对,由于它的大部分区域属于军器监,因此附近的百姓通常都叫它“军器坊”。 军器监并不仅仅是一个衙门,它下属有东西作坊,皮角场、作坊物料库。每一院、场、库,都相当于一个大型的手工业作坊、工匠动辄上千人,甚至几千人。 作坊内部又有较为精细的分工,除八作司外,还有广备攻城作。广备攻城作又分为火药作、青窑作、猛火油作、金器作、火器作、大小木作、大小炉作、皮作、麻作、窑子作等。 知军器监叶应及此刻正在弓弩院中,作为前相公叶梦鼎的儿子,他不同于自己其他的兄弟,对于诗书经义兴趣不大,却热衷于这类技术研究。因此虽然只是个不大的官儿,却让他干得津津有味。 刘禹来这里之前也没有通知叶应及,并不是他想搞什么突然袭击,而是临时起的意。两人在这之前只能算是认识,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刘禹在叶应及的公房等了片刻,就看到他搓着手进来。 “不知太守驾临,告罪,还请稍待片刻,容叶某清洗一下。”叶应及拱拱手,命人奉上茶,刘禹也不以为意,严格来说他们两人并没有隶属关系,军器监是直属枢府所管的。 等叶应及洗了一把脸换了身衣裳再出来,刘禹暗中打量了他一下,身材偏瘦,样貌英俊,只是有些不修边幅。两人重新见了礼,分头坐下之后,叶应及便开口问他来意。 “叶少监,刘某前来确有一事相询,不知如今你这里,库中还有多少箭支,作坊一日可产多少?”米与箭,便是他今日关心的所在。 “这个么,半月前某曾向汪招讨禀报过,那时库存尚有各式箭支四十余万支。上次城中叛乱,叛军抢了一处库房,损失约有二万余,经过几日生产,目前库中与那时相差无几,约摸是四十余万支,太守若是要详数,还容某去查查便知。” “目前监中金作有工匠三百余人在打造箭头,另有四百余人每日可制出合用箭支八千余支,主要还是原料供应不足,精铁,已经所余不多了。”叶应及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刘禹所来为何,全城守兵近四万,这点存货分到每个人才十支,这能撑多久? 刘禹听到叶应及的话,一时沉默了下来,鲁港那批物资里,偏偏守城最需要的普通箭支没有多少,尽是些刀枪甲胄之类。如今看来,还是得回后世想办法,至少箭头需要大量,而总装可以放到城里,组织流水线式的生产。 在叶应及的陪同下,刘禹参观了军器监所属的各个作坊,一看之下还真让他大开眼界,没想到宋人对于军器的生产和管理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 比如说他在油作坊那里看到了一个箱子状的物体上伸出两根铁管,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居然是喷火器,看到工匠操作下管中喷出的长长火焰,刘禹对于古人的智慧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火器作坊也让他惊奇不已,各种各样的火器琳琅满目,什么火箭、火球、火蒺藜。甚至还有一把竹筒做的“突火枪”,从原理到外型都已经接近了近代的燧发步枪。 一路赞叹着看过去,一个名为“震天雷”的物品再次吸引住了他,这个铁壳球状物非常像电影“地雷战”里民兵做的那种土地雷,上面突起部接出一根引线,内装火药,爆炸之后产生大量铁片杀伤敌人。 “此物点燃后投出,既可用于投石器,也可使力士扔之,十步之内,中者粉身碎骨,绝无幸理。”叶应及见刘禹很感兴趣,在一旁为他解释道。 “叶少监,如有可能,还请多产此物,他日守城,定有大用,在某看来,余者皆不如它。”刘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东西,自己的投石器再加上它,刘禹不禁沉浸在yy中。 叶应及点点头,这东西生产起来并不困难,如果没有铁壳,陶壳也是可以的,杀伤虽然小一点,却也很是可观。经过这番参观,刘禹对于叶应及的能力有些刮目相看,此人几乎什么都了解,而且不是泛泛之辈,这是一个技术官僚啊。 在刘禹知府衙门的那间播音室外,姜宁正陪着金雉奴在听平恨生说书,因为所配的对讲机用光了电池,所以他被自己父亲派回城内报告最新战报。岳爷爷的故事,几乎每个军伍之人都听过,但说得如此精彩对姜宁来说还是头一次,只是他的注意力并非完全在故事上,身边这个举止奇特艺高胆大的女孩好像更吸引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投军 牛首山,位于建康府南,板桥镇以东,北连翠屏山、南接祖堂山,周围有感应泉、虎跑泉、白龟池、兜率岩、文殊洞、辟支洞、含虚阁、地涌泉、饮马池等处,因山顶南北双峰似牛角而得名。 弘觉寺塔,位于牛首山东峰的西南坡,建于唐代宗大历九年。塔身一共七层,高约十丈,呈八角形,以青砖砌成。原本香火鼎盛的寺院如今也显得空空荡荡,不但没有游人香客,就连寺中僧人也踪影全无。 “李十一,某在此趴了几个时辰了,鸟都没一个,是不是该换你了?”塔顶七层狭小的室内,一名禁军趴在玄窗前举着望远镜朝外看,嘴里不停地嘀咕。 “少咵噪,某从清早盯到午时,你他奶奶的才看了多久,仔细着,漏了人过去,老子大棍子打不死你。”李十一正用范阳笠盖着头,靠在内壁上假寐,闻言没好气地喝道。 “不就是小小队正吗,才管着几个人,就跟老子充什么大尾巴狼,待老子咦,这是什么?”嘴里正啰嗦不已的禁军突然发现镜中影像不同寻常,赶紧用手调了调旋钮,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镜中的影像慢慢清晰起来,一队队骑兵出现在视野中,打出的大旗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毡帽皮袍的模样一看就是鞑子打扮。李十一听到忙起身,抢过望远镜往那处一看,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乖乖,这怕不下数千骑,赶紧走,从后山绕回城去。”李十一看了片刻,便断然说道。 “为何不就地通报,你身上的传音筒也不闪了?”禁军低声问道,李十一没有说话,只点点头,两人迅速收拾了东西,溜下高塔,朝着寺院后门奔去。他们这队人身上所带的对讲机由于很久没充电,早就打不开了。 下江桥的饥民安置区依旧像个工地,工匠们带着人正在安装运来的彩钢配件。桥头的一带的一百多幢是前期装配完成的,每幢分成两间,一共入住了两百多户饥民。 一个瘦长的汉子扛着一袋东西敲开了一扇彩钢房门,开门的是一个妇人,无神的双眼看了汉子一眼,将他让进房中,然后飞快地将门关上。 “娘今日可好些?”汉子将那袋子靠在墙角,撩起衣角擦了擦头上的汗,望向搭在屋内最里边的一张地铺。 “嗯,老郎中昨日瞧过之后,娘的咳症就轻了许多,只是那药太贵,家里没有甚物能拿去换了。”妇人的声音有气无力,眼神却扫视着空空荡荡的屋内。 他们一户三口人是饥民中的幸运儿,成为首批搬进彩钢活动板房的人家,和大多数人家一样,原因是他们来自建康府最边沿的马家渡。然而一路逃来,几乎都已经是两手空空。 崭新的房间内只放了两床地铺,没有床也没有火坑,厨房里也没有后世的那些厨具,甚至自来水管都没有。只在一边用泥土搭了一个灶,上面架着那口家中唯一的财物,铁锅。 然而汉子的眼神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房子虽然不大,却甚为结实。原以为官府最多搭个棚子供他们挡雨,却不曾想是这般昂贵,摸出怀中珍藏的那张被称为“暂住证”的卡片,看着上面鲜红的知府大印,汉子如同做梦一般。 “大哥,你这米粮却是从何而来,这许多,莫不是做了傻事。”妇人看着汉子打开那袋子,满满地全是稻米,吃了一惊,原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更是刹白一片。 “某去投军了,这是军中发下的效用,今后每月都有,一会你去煮些,娘醒了,便喂与她吃些。”汉子抓起一把,看着稻米从指间滑落,金灿灿地。 “投军怎得没有刺面?”妇人盯着他的脸仍是不相信。 “没见识,某当的是乡勇,只是襄助守城,完事便会解散,刺的甚面。咱这百多户人家,多少子弟都去了,隔壁王家三个儿子去了两个呢。” “可咱家只有一个男人,兵危战凶的,倘是有个好歹,叫我和娘怎么办?”妇人听得真个投了军,一下子急了,本来逃到这建康城就是为了躲避战火,可没曾想还是要去守城。 “无妨的,顶在前面的都是禁军,哪轮得到我们这些刚招募的乡勇,左不过做做搬搬抬抬的粗重活吧,就算真的要上城墙,某也会小心的。” 汉子说得不以为意,妇人却听得心惊胆战,但也知道自家男人是为了这个家。建康城里活计难寻,原本就只会种地的一家人早就没有了经济来源,当下不再多说,只是无声地抱紧了他。 城西南的大校场上,此刻人声鼎沸,数条人流排成长长的队伍,校场边树着大旗杆,上面写着“招募”两个字。桌前的文书将合格的人登记成册,便发给一袋稻米,刚成为乡勇的军汉扛起袋子,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络绎不绝地走出校场。 站在高处的通判袁洪眉头紧皱地看着这一切,现在来投军的大都是新入城的饥民,普遍地身材不高。这些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还来不及过多训练,就马上要面临惨烈的守城战,最后会有多少活下来,只有天知道。 “招了多少了?”一名文书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禀通判,至目下,某手中这册中所记载的,一共一千七百三十五人,看外面情形,今日怕不下三千人。”文书翻着手中的册子,将数字报与袁洪。 “嗯,家中独子不要,儿子多的将最幼小的留给人家,莫只管多招。嘱咐清楚没有,将米粮送回家便即刻回营,从现在起他们已经是乡兵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抓紧这一点时间,多训练一刻可能将来就少死一条人命。 “禀通判,一应事物都给他们说得很清楚了,各自点头才按了手印的,并不敢胡来。”听完文书的话,袁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也走出校场骑上马向城北行去,那边才是军营所在。 和汉子们想的并不一样,刘禹下令招蓦这些乡勇,主要还是为了补充将来守城禁军的损失,其次则是替城中的多余人丁找一条出路,总不好让他们无所事事,这样很容易出事的。 按他的想法,所有的粮食都不会再去直接卖成钱钞,而是让百姓用劳动来换取。男子可以投军可以搬运重物,女人可以洗衣做饭干些轻省的事,就连老人小孩只要力所能及,他都会按劳给酬。 这么做,不但能让百姓得到吃食,也能有效地平抑城中日渐高涨的物价,将来一旦围城,钱钞什么的就毫无用处了。对于想通过屯积居奇来发国难财的奸商,刘禹现在暂时还没空去管他们,但并不表示就会放过。 只不过,刘禹的计划也并不是完全得到了施行,他建议组建女子战地护理营地的方案就被否决了。就连一向无条件支持他的汪立信这次也很干脆地回绝了他,让自家女人去服侍素不相识的男子,在这个社会还无法被接受。 没奈何,他只能将女子改为大一点的男童,仿照后世的担架队也已经成立,通过喇叭的不停宣传,城中百姓报名的热情很高,一时之间,就连地痞混混的身影都少了很多。 “三月里梨花儿开满了枝头, 热恋的人儿相约黄昏后。 阿妹紧紧拉住郎的手, 千言万语不知怎么开口。 郎说羡慕高飞的鸿鹄, 好男儿志在四方天涯路。 从小就想穿上鸳鸯袄, 挂锦还乡不惜一生奋斗。 阿妹说你尽管潇洒走, 哪怕一辈子等你白了头。 难舍难分也得分开手, 保家卫国是真正大丈夫。 三月里梨花儿开满了枝头 遥望万里星空弯月如钩。 话别不知何时再牵手, 但愿爱情永驻天长地久” 大喇叭里传来映红略带紧张的歌声,这歌词是刘禹无耻地剽窃自后世的网络上,直白的让文人仕子直骂粗俗,可是熟悉的江南小调儿却让普通百姓倍感亲切,就连不识字的军汉听到都挺直了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敲打 建康城南中街的燕居楼是那一带最高的建筑,从二楼推窗望去,便可看到不远处的南门城楼。而南门正对着鞑子前进的方向,若是不出意外,这里将最先看到鞑子进犯的身影。 刘禹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酒杯,以他的鉴赏能力,当然是看不出这是什么窑所制。结合姜宁以及李十一带回的消息,鞑子前锋到达板桥镇,离城不过一日之遥了,战争已经迫在眉睫。 在他的身后,一桌丰盛的酒菜旁,叶应及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一个箭头,仿佛这才是可口的美味。“咚!”一声响,一支弩箭飞出,稳稳钉在挂于花窗的一块花梨木牌上,刘师勇放下手弩走过去,连牌带箭取了下来。 “确是好箭簇,如此坚硬的木牌也受不住这一击。”听到刘师勇的话,刘禹转身走过来,拿过那支弩箭,轻轻一抖,木牌裂成四五块掉落于地。 这是刘禹在后世的金陵机械厂加工的几个箭头样品,形制仍然是异时空所用的那种,只是用了厂里机加工剩余的边角料。他手上所拿的箭头是一支三棱透甲锥,轻薄的叶片上闪着耀眼的金属色。 “恕叶某眼拙,实是看不出此铁如何锻成,某在临安府军器监曾见过一种倒有些相像,那是金人所铸的镔铁,只用于刀剑,上有繁复的花纹,却不似这般白净。” 叶应及的话让刘禹微微一笑,“白净”这等形容面相的词用在这里十分不搭,但也不得不说相当贴切,叶应及手上那支宽刃羽箭头确实显得亮白干净,浑不知这是取人性命的利器。 “既然二位都说没问题,那本官就可以放心了,来,共饮此杯。”刘禹端起酒,刘师勇和叶应及都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应他,叶应及一口饮完,却不去吃菜,仍旧拿起箭头细看。 “都统觉得,要守住这城,约须多少这种箭支?”箭头的加工很简单,不需要金陵机械厂那种大工厂,一般的机械厂甚至小作坊都能做。 “依某所言,自是越多越好,真要说来,最少也应是百万之数。”后世的现代战争,杀死一名士兵都是成百上千的子弹,刘禹点点头,与他自己的估计差不多。 因为现在军中,刘师勇只饮了三杯便告辞而去,刘禹将他送出门口,转头一看,叶应及还在盯着那箭头,暗自一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叶少监,看也看不出个花来,你若是有心,拿回去找铁匠熔了便是,这会饭点,你打算让刘某一人吃完这些菜么。” “太守恕罪,叶某见猎心喜,失礼了,倒也无须熔了它,稍稍磨些粉末下来便可。”叶应及放下箭头,朝刘禹带着歉意笑了笑。 “刘某不过说笑,如少监一般执意之人,某还未见过。这只是箭头,到时候还须组织人手装配,少监来建康之前是在临安府军器监任职么?” “喔,此前某在严州建德府亦任此职,三年前调来建康府。原本城中所存远不只此数,怎奈上月大军调集,大部都送到了前线,若太守真能运来这箭头,某立时便可命工匠做出合用的箭支。” 刘禹点头招呼他饮酒吃菜,两人都是不喜欢虚应客气之人,一番相交下来,顿时便有恨晚之感。吃过饭叶应及便先回了军器监,刘禹却在楼中多坐了一会,他的随从带上来一个人,请求与他相见。 房中的酒席已经撤了下去,刘禹端坐椅上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一身富商打扮,锦袍方巾,眼中却露出无法掩饰的桀骜之色。来人恭恭敬敬地朝自己行了一礼,便束手谨立。 “你便是陈小乙,好灵通的消息,本官不过偶至城南,你便得到了消息,说说吧,你有何事要见本官。”刘禹看了一眼手中的拜贴,淡淡地说道。 “禀父母,小民有几个手下,见到太守的车驾,小民大胆,确有些事要上呈父母。”陈小乙说完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上,一旁的随从接过来,递给刘禹。 这是徐旺荣写给陈小乙的,里面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要求他组织泼皮相助,一旦事成,则许以城中的地盘。刘禹略看了下开头,就合上信放在了桌子上,徐旺荣当初并没有供出陈小乙,可能是他有所顾虑,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既有此事,为何当时不报,却要等到今日?”黑社会这种地下组织,历朝历代都是禁绝不了的,刘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搞一场打黑行动,当然前提他们老老实实不能捣乱。 “好叫父母得知,小民自幼便跟随家人自江北来到这建康城,鞑子暴行,那是亲身经历过的。相信这城中没有人比小民更加痛恨鞑子,徐贼叛乱之时,小民还以为他只是听命于制司所为,直到那日公审,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想献城于鞑子。” 说到这里,陈小乙抬起了头,刘禹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如果是作戏,这位也一定是一个好演员。刘禹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太守,小民虽然不过是个贱民,却也知些廉耻,那大喇叭每日所传的岳爷爷故事,更是让小民钦佩。今日前来请罪,并非存心如此,只因太守事忙,小民不敢有所打扰。” “陈小乙,你今日能主动坦承此事,本官相信你的诚意,现如今全城军民都在准备与鞑子的战事。本官不希望看到城中再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约束好你的人,少生事端,本官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根据刘禹的了解,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劣迹,不过欺男霸女之事想必也没少做。一番敲打之后,他想到这些人都是地头蛇,用来掌握消息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也罢,恰好有一桩事,却不知你肯不肯去做。”刘禹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陈小乙急急拱手口称“尽管吩咐”。 “尔等在城中日久,消息又如此灵通,不妨多注意一下,城中有无鞑子派出的密探,又或是心怀异志之人,倘有所获,也不失为功劳一件。” 陈小乙听完,拍着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别的不敢说,这城中有个风吹草动的,必然瞒不过他的耳目。刘禹点点头,勉励了他一番,便命他自去办事,陈小乙出去的时候,腰都挺得直了些,脚下更是呼呼生风。 收拾了书信,刘禹就准备下楼出门,忽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嚷,他走到窗前,就见一骑飞奔而过,马上军士边驰边喊着话。 “骑军入城,众人回避,骑军入城,众人速速回避,以免踩踏。” 过不多久,南门外便传来大量的马蹄顿地之声,一阵阵地越来越近,中街两边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刘禹也站在二楼看着那杆当先的大旗,他知道,这是姜才回来了,而同时也意味着鞑子大军快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军议 牛首山上的弘觉寺,建于南北朝时期刘宋初年,后多次毁于战火。这时期的大部分建筑却是南唐先主李昪所修,到了后主李煜时,将其更名为弘觉寺,至今已经历三百多年。 原本空无一人的寺院内,布满了手执刀剑的军士,分成一队队冲进各大殿中,细细地搜索着。栽满松柏的大雄宝殿之前,伯颜背着手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除了亲兵,他也没有带多少人来。 “禀告大帅,寺内已经搜索完毕,并未发现,观房中布置,应该走了好几天。”亲兵头领不敢怠慢,亲自带人查了好几遍才前来回话。 伯颜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带人出去,蒙古人崇佛,若不是在敌境,原本是不用这般大动干戈的。那头领将手一摆,所有的军士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他自己却紧随伯颜朝着大殿走去。 大殿之内,释迦牟尼宝像结跏趺坐,手结佛印俯瞰众生。旁边一左一右分别立着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琉璃光佛与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两厢则是各具姿态的十八罗汉造像。 伯颜挥退众人,一人昂首入内,左右睥视良久,终究双掌合什趋身而拜。走出大殿,立阶之上远处的城池已如棋盘一般在望,伯颜盯着自己此行的猎物,拈须不语。 “走吧,你先下山,吹响号角,大帐议事。”过了片刻,他抬步下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今日的建康城内,沿街林立的高大木柱之下,猬集的百姓却没有听到往常熟悉的女声。晨曦刚过,一下下沉闷的大鼓声便开始响起,百姓们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 “帅司聚将,闻鼓则往,帅司聚将,闻鼓则往。”鼓声间隙中,浑厚的男子声大声回荡,随着遍布城中的广播线,传向四面八方。 金明骑着马赶到制司衙门时,整条街道都已经被全副武装的禁军封锁,离着府门还有几十步远,便有军士上前拦住要求下马,金明甩蹬下马,随手将绳递与亲兵,大步向前走去。 行至府门处,就见姜才正相向而来,两人平素虽未相交,却也是认识的。当下相互点头致意,金明先到,便率先跨入院门,解下腰牌递与门官,门官虽然认得他,却也细细查后方报名唱道。 “禁军广捷军都指挥使,和州团练使金明到。” “通州副都统,东南第七将姜才到。” “建康通判,乡兵都总管袁洪到。” “横江军都统制,武功大夫刘师勇到。” 随着门官一声声的唱名,建康城内各军的都统制、都虞侯、指挥使、正副准备将等军官,陆陆续续从驻地赶到。制司衙门内宽大的节堂,顿时被顶盔贯甲的人流挤满,各人依本职大小在堂中站成了一个方阵。 大堂正中挂着一副猛虎下山图,图下放着宽大的帅案,刘禹今日的身份是帅府幕内的总管机宜文字,因是军议,不得不穿上了厚重的盔甲。整个堂内唯一文官打扮的只有一旁充作书记的书写机宜文字汪麟。 随着三通鼓声响完,江淮招讨大使汪立信全副戎装从后堂走出,在帅案前站定。刘禹和堂下所有的军官俱抱拳作礼,口称“参见大帅”,堂中顿时响起一片铁叶相撞之声。 “验符吧。”汪立信摆摆手,一名亲兵托着一个木盒走到堂下,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拿出两半虎符,通判袁洪出列,将两半虎符合二为一,高举示意。 “符已验毕,请大帅施令。”袁洪将虎符重新放进木盒,抱拳向着堂上说道。 “本帅奉旨,督抚江淮,节制各路,府,州,军。鞑子大军已近建康,今日聚将,便是为商议此事。直宝章阁,权知建康府总管机宜文字刘禹何在?”汪立信的声音威严而有力,已经与那个病怏怏的老头判若两人。 “下官刘禹听令。”听得叫到自己,刘禹自一边闪出,抱拳说道。 “命你将目前形势及守城各项事宜细细说来,不得有误。”刘禹得令,便让亲兵召唤堂外的随从,将一个大木盘抬了上来,刘禹掀开罩布,一幅栩栩如生的建康城及周围地形便立体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正是刘禹让于仲明所做的沙盘,地面用的是彩色胶泥,江河湖泊用的是带波纹的有机玻璃,城墙及建筑物则是木制的模型,刘禹还让他们做了一些塑料的兵人模型,用来做为军队示意。 “诸位请看,根据侦骑及探子来报,鞑子大军已经进入板桥镇,就在这里。”刘禹手拿一根伸缩金属教鞭,指向沙盘中标注为板桥镇的地方。 沙盘华夏自古便有,最早能上溯到光武帝时期,伏波将军马援曾以谷米为介质为刘秀堆砌过一块大型地形图。因此众人虽有些惊讶,也不过是概叹做工的精细罢了。 “以探报所见,鞑子此番步骑水三军,总数不下十万人,其中骑军应在三万左右。”说着,刘禹拿起三个绿色骑马小人放在板桥的位置上。 “步军五万余人,其中新附军约三万,旧有汉军二万余。水军各部一万至二万人,战船八百至千余艘。”随着刘禹的述说,板桥附近已经被摆得密密麻麻,众人围看着,嘴里都啧啧称是。 “这是鞑子军力,再看我军,建康城内,禁军约有三万余人,乡兵及义勇能战者五千余,新募效用一万三千余人。”刘禹将四个红色的小兵人放在四面城门上。 “兵法云,十则围之,鞑子兵力不足,强攻则是下策,唯有断我通道,以做长期围困之打算。倘是逼我出城决战,那是更好。因此,我等只需紧守城门,便能将鞑子大军拖在建康城下,待朝廷援兵至,可收夹击之效。” 史书记载,伯颜围攻常州,动用了二十万军马,比常州城要大得多的建康,眼下这十万只能算是先遣。刘禹希望伯颜能将原本攻荆湖的阿里海牙部一并调过来,用这座坚城让鞑子崩掉几颗牙。 “听过了刘禹所述,诸位也都说说,此议如何?”汪立信出声说道。 “太守所言固然有理,然若是鞑子以一部阻我建康守军,另一部南下直趋浙东,那将怎么办?”姜才手指着独松关说道。 “建康府并非孤城,其势截断大江,俯瞰两淅。此城不下,鞑子大军的后背便在我们的威胁之中,伯颜若真敢如此做法,我们便出城与他一战又如何。再说了,如今整个建康府境内,他一粒米都找不到,几万大军,要如何行军?” 刘禹的判断是基于历史上独松关并未投降而是血战了一场,那处的地形远比建康更险要,他真不信伯颜会如此行险。 对付这种强敌入侵,坚壁清野拉长他们的补给线是最好的办法,若是依刘禹的想法,将那些空城都让给他们便是,强行把人口赶往沿海,鞑子再强也是白搭,俄罗斯人的经验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诸位,建康不但是东南的中心,还是京师的屏障。如今正值春季,田地上刚刚插上苗,而去年各地的粮食都已经上缴,就粮于敌断不可行。”袁洪也摇摇头说道。 “我等也不知道能守到几时,朝廷援军何时能到,若是来得晚了,只恐军心不稳。”一位军官开口说道,立时便引起了议论,这也难怪,襄阳守了六年,最后还是陷落,朝廷组织了多少次援救,效果却不理想。 “朝廷会如何,非我等所能揣测,老夫已经准备将这把老骨头扔在此地了。各位若是信心不足意欲求去的,不妨现在直言,倘若开战之时再动心思,那就莫要怪军法无情了。” 听到汪立信的话,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刘禹仍是神情自若地站在当中,看着一干人等脸上变幻的表情。援兵,那都是托词,最多也就是隔江的李庭芝勉强能算是,至于朝廷,自顾尚且不遐了,哪里还指望得上。 “下面由下官宣布城防安排,金明,南门便交由你所部并禁军一部共七千人守卫,即日起交接,不得有误。”刘禹眼望金明缓缓说道,金明大声称是,接过将令。 “姜才,东门及上水门由你领禁军一部共七千人守卫,你所部骑军另行听用,不得参与守城事宜,听清楚了吗?”姜才沉声应答,接令肃立。 “袁通判,北门交与你,所有乡兵五千余人尽归你统领。”北门位于最里面,左边还隔着大山,鞑子强攻的可能性最小,因此,刘禹在这里布置的是乡兵。 “刘师勇,西下的龙光门及下水门交由你守卫,亦领六千禁军。”剩下的西门正对江岸,刘禹猜测应该是伯颜大营的方向,这道城门,他将亲自驻守。 “诸位,战事已至,我等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望诸君竭尽全力,保我建康军民,直至一兵一卒。” 随着汪立信的总结性发言,战争机器开始转动起来,各部禁军分别接管了所守城门,百姓们也从街上匆匆而过的队伍中嗅出一丝火药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鞑子来了 建康城的西门十步之外,筑有一道低矮的羊马墙,约有六尺高,墙外便是护城河,此时墙后已经站满了守城的军士。刘禹立于城楼之上,听着随风传来军士们的谈笑声,却是昨日的说书段子。 他的目光越过护城河,河外的地面已经被推平,而平坦的表面下处处都是陷阱。有了挖掘机这个利器,往下一铲便是一个大坑,坑里已经插上了锋利的竹签,刘禹带着人干了整整一天,最后哪处有陷阱哪处安全他自己都忘了。 城楼之后,高耸的桅杆上,“宋”字大旗迎风飘扬,刘禹自己的帅旗则要略低一些,两边的城头上,各军的指挥虞侯统制等军官的将旗插成一排,矗立如林。 城墙上沿着宽阔的马道每隔十几步便布有一架床弩,百余步外突前的每座敌台上更是安置着一台双梢投石器。城角处高高的箭楼上,几个军士举着望远镜四处瞭望。 女墙后的弓弩手从队正那里接过箭支,仔细地整理好放入箭壶中。除了箭支,每个人还收到了一盒防风火柴,在各自队正的叮咛下,都将火柴盒贴身放进了怀中。刀槊手们正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兵器,或是抱着勾镰槊聊天。 城门之内,不时走过一队队的青壮,或抬或搬着滚木,擂台,成桶的火油等各种物品。另一处的街道上,由戴着红色臂章的中老年组成的担架队,则在差役的带领下反复地练习各项动作。 看着这些情景,刘禹仍然在苦苦搜索着,担心哪里会有遗漏之处,箭头的订单已经下发,投石器的生产正如火如荼,萝卜白菜仍然是每过几天运一趟,成箱的滇省产白药和绷带就堆积在他自己的衙门后院内。 “禀太守,李十一发来消息,鞑子大军已经以骑军为先导,整军转过了牛首山,正向建康方向开来。”忽然一个军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回话过去,让他们务必小心,以保住性命为第一要务。”李十一等人是昨日出的城,每个人都带上了两部充好电的对讲机,刘禹本来并不赞成,可拗不过他们的坚持,只能要求他们以大山为掩护,躲过鞑子侦骑的搜索。 说完,刘禹走下城楼,向着系马处而去,金雉奴带着亲兵们紧紧跟上。自从军议之后,军装萝莉又恢复了之前的贴身护卫工作,还隐隐成了这帮卫士的头儿。 刘禹一行骑着马沿城墙缓缓走着,一路之上全是战备的情形,路过龙光门时,他特意叫上了刘师勇,此行的目标便是建康城的正门,由金明带兵把守的南城门。 “怎样?”走上城楼,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刘禹开口问道。金明摇摇头,刘禹拿出烟分别递给两人,三个人默默地吸着烟,都在静静等待着。 “咦?那是什么。”刘师勇突得指着远处叫道。刘禹和金明都转头望向他指的方向,只见天边出现了一道耀眼的金光,正在慢慢地移动着。 两人同时举起了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出现在镜中的是旌旗,一面面数不清的旌旗。而那道金光,则是无数的兵器在太阳下反射出的光芒,在镜头里已经变成了金灿灿的一片。 紧接着雷鸣般的轰响就从远处传来,这是几万只马蹄顿地之声,如同巨鼓一般敲打着城头每一个将士的心灵。刘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打量了一眼周围,一些守兵已经有些变色,显然是想起了当初被鞑子追杀时的情景。 随着隆隆的声响,大队的骑兵来得很快,没过一会儿,护城河之外的壕沟边上,就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一片,数万人高举着刀剑,大声喊叫着一些听不懂的口号,守兵们盯着下面,手上紧紧地握住了兵刃。 “床弩可及吗?”刘禹低声问道,金明和刘师勇都摇了摇头,鞑子很聪明,站在了四百步以外,而城头上最大的三弓八牛弩,射程也只有三百步,至于双梢投石器,才不过一百余步,还不如床弩远呢。 城外三个蒙古万人队之后,大帅伯颜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也在轻轻地摇着头,沿途所见让他发现这个对手很不一般。别说是人,就连牲畜都没给他留下一只,就在刚才他又有了新的发现,附近的山上居然被砍得光秃秃的,这哪里还像是秀美的江南。 坚壁清野,彻彻底底的坚壁清野,那帮崇尚儒学的南蛮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务实了。如果每个城池都如眼前这般,他就只能带着大军班师回朝了,这一幕,突然让他想起了让前大汗蒙哥陨命的那个小小山城。 想到这里,伯颜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徐茅翁等人传来书信之时,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全军突进,直接拿下建康城再说。望着不远处万户忙古歹的旗号,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不知变通的家伙当先锋呢,整整一个万人队,连不到三万已被吓破胆的宋人溃军都没能拖住。 “你等可识得这城中主帅?”伯颜在马上回首向身后的几个宋人降将问道。参知政事、行省荆湖吕文焕与一旁的江州守吕师夔,沿江大都督陈奕相互看了一眼,陈奕犹豫地开口说道。 “禀丞相,那人唤作汪立信,原本是宋人的京湖制置使,后来得罪了贾似道,赋闲在家。今年方才起复,如今在这城中担任江淮招讨使一职,下官曾与他共事过多年。” “此人多大年纪,能力如何?”伯颜转头催马向前慢行,陈奕忙跟了上去。 “约摸七十多岁,以前在京湖为官之时,素有能名,只是性格刚直,上了一表,言守江之策,触怒了贾似道。”陈奕在脑海中回忆着,字斟句酌地说道。 “喔,是何策,你可曾记得?”伯颜听闻,来了兴趣,陈奕对那次汪立信被贬之事记忆犹新,还曾为此摆酒庆祝过,因此汪立信所言的守江三策也记得很熟。 听完陈奕的细述,伯颜沉呤不语,旁人所言再加上眼前所见。他已经觉得此人颇不好对付了。这建康城可不比寻常,坚固程度可能还要超过当年的襄阳城,地理位置却比襄阳更好,背靠两淮,前临大江,围城不易啊。 不知不觉,伯颜所带的中军已经与前方昭毅大将军、蒙古汉军上万户阿刺罕所统领的前部骑军汇合了。十万大军在建康城南门下排出一个个方阵,从城头看下去,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无边无际的旌旗招展着,仿佛能遮蔽天上的太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你要战,我便战 随着“扑通”的一声响,远处传来阵阵惊呼,伯颜无语地摇摇头,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个陷阱了。自他率中军移驻西门方向以来,前面探路的军士就不断地落入一个个陷阱之中,虽然不是全都致命,总是让人心惊胆战。 他的中军大帐正由江岸的码头上卸下,由于无法就粮于敌,除了自身所携带的干粮,就只有水军船上还有少量。可眼下马上就得要吃饭,这是关系到军心的大事。 大军的粮草还远在铜陵,当初谁会知道一场大战下来,除了杀了几万人,几乎什么缴获都没有,想到被烧成灰烬的鲁港还有挂在木桩上的一千多颗人头,伯颜就恨得牙痒痒,也因此他默认了阿术屠芜湖的行为。 “记下,水师连夜下货,之后返回铜陵运粮,并命当地驻军募集人手,自陆路同时发运。”伯颜伸手叫来亲兵,吩咐下去。 这个该死的守将连江上的船只都不肯放过,从太平州一直到这里,整个江面上连一条渔船都没有,他真的是宋人吗?就不怕被朝堂上的御史弹劾。伯颜想起在鄂州城下烧毁的那三千艘俘获的宋军兵船,这才叫做始料不及。 “宁国府,和州,无为军的使者还在军中吧,告诉他们,将城中存粮运来此地,凡是运到的,都有厚赏。”伯颜又想了想,继续说道。 “命阿刺罕所部,向建康周边搜索,某却不信,他真的能搬空了这建康府。”说完之后,他挥挥手让亲兵下去传令。 从他所站的位置望过去,远处的军士还在摸索着寻找地上的陷阱,更远的城池在伯颜眼中已经成为一道黑线,只有高处飘扬的大旗上勉强能看得出是个“宋”字。看来直到现在,这战争才算刚刚开始吧。 吕文焕与吕师夔,范文虎,陈奕等人正在他的大营围作一堆,他们刚刚送走了大帅伯颜的亲兵,吕文焕拿着送来的书信,周围的都是他的亲友部旧,众人俱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实在躲不过就随便遣一小军去吧,反正依某看那建康城是不会降的。”说话的正是以安庆府降元被封为两浙大都督、中书右丞的范文虎,此人是吕文德的女婿。 “大帅明令都统以上,不然你以为某为何作难。”吕文焕横了他一眼,众人尽皆沉默,送个劝降书而已,为什么非得去个都统,尽管心中腹诽,却无人敢宣之于口。 这也难怪他们,伯颜似乎有这个痴好,历史上光是往李庭芝的扬州城,他就送过三次降书,还都是都统以上的军官,每次使者都被杀了却还是乐此不疲。由此可见,在伯颜心里也是极其鄙夷这些降人的。 这是九死一生的活,成功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失败了就是掉脑袋的事。一干人降元本来就是为了保住荣华富贵,如何肯去做这种事。一时间大帐之内静得针落可闻,吕文焕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某去送吧,城中老制帅也有多年未见了,不知道还记得否。”一个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大帐中显得十分突兀。 吕文焕抬眼一看,是一个身高近七尺的大汉,生得虎背熊腰,正是前月以所部降元的鄂州都统程鹏飞,如今被授予荆湖宣抚一职,带着几千部众在自己帐下听令。 此人与自己的同乡,那位拥兵淮西的夏贵是姻亲,勉强也算自己人。更兼得勇猛异常,吕文焕有些迟疑,程鹏飞却径直走到帐中,抱拳再次要求。 “程宣抚既然自告奋勇,当真是勇气可嘉,参政何必犹豫。”陈奕朝着吕文焕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就坡下驴,将事情早定下来。 “如此便有劳宣抚了,此去凶险,还望多加保重。”吕文焕叹了口气,他也别无他法,只得将书信交与程鹏飞。程鹏飞深施一礼,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帐,回自己驻地交代一声,便独自骑马朝城门驰去。 听到城下的呼喊,金明站在城楼上打开望远镜看下去,这个人他认识,两人还可说算是好友,京湖一别几年了,没想到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相见。 只不过金明并没有马上放他入内,而是通过对讲机接通了刘禹,将城外来人及来意告诉了他。刘禹听到后并不惊讶,只是觉得伯颜此法实属多此一举,想了想还是让汪立信去先处理吧,毕竟他才是城内最高指挥官。 随着吊桥缓缓被放下,程鹏飞催马上桥朝着城门走去,在等待开门的那一会,他的眼光看到了城头悬挂的几个人头,以及旁边的那行字。虽然不知详情,却也能猜到几分,这趟入城,不知道自己也会不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且说那潭州岳元帅,一日正坐公堂议事,探子报道‘兀术五路进兵。杜充献了长江,金陵已失,君臣八人逃出在外,不知去向了!’元帅一闻此言,急得魂魄俱无,大叫一声‘圣上吓!要臣等何用!’” 自南门入城的程鹏飞一路所见,这哪里像是被重重围困的建康城,分明是上元节时的临安府,百姓们聚在一根根木柱底下,兴致勃勃地听着喇叭传出的声音。他细听了一回,竟然是岳爷爷的故事,想到自己名字的由来,不禁得羞愧难当。 想要快马加鞭立时赶去,带路的军士却好似故意一般,带着他慢悠悠地在城中乱转。耳中听着的,眼里见到的,程鹏飞彻底熄灭了此行的目的,这样的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降! 好容易到了制司衙门外,程鹏飞下马急步走入大门,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匆匆行至后院,就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躺在靠椅上,周围几名亲兵按刀而立。 “参见老制帅,小子程鹏飞有礼。”看到不过才几年就苍老如斯的旧日上司,程鹏飞有些激动。 “啊,是鹏飞啊,先坐,待老夫听完这段,我们再说话。”汪立信不过抬头看了他一下,便仍旧专心去听外面喇叭里传来的声音。一名亲兵拿来一张木凳,招呼他坐下。 这段书并没有多长,讲的是岳飞大战牛头山的故事,地点正是在这建康府,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程鹏飞却觉得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终于随着一声惊堂木响,喇叭里的故事告一段落。 汪立信自靠椅上坐起身,看着不远处那个高大的汉子,心中也是百味杂陈,这是自己任内亲手提拔的人,从小小都头到一州都统,曾经寄予过多大的期望。 “鹏飞,眼下并非述旧的时机,老夫也知道你的来意,除了这封信,你自己想对老夫说些什么吗?”老帅的声音在程鹏飞听来仍如旧时一般谆谆善诱。 “老帅,当时某也并非没有苦战过,奈何那夏贵他”程鹏飞语带悲愤,将当日情形细细说来,汪立信听着也是摇头叹息。 “若是那会仍在老帅麾下,程某就算战死,也绝不会举兵投降。某一人死不足惜,可手下几千弟兄,如今说什么也无用了。老帅心中有气,便打骂小子一番吧。” 汪立信站起身,伸手想去扶伏地痛哭的程鹏飞,伸了一半却又收了回来,如今已是各为其主,战场之上不再应该有什么旧谊。 “信也送到了,人也见过了,你回去吧。老夫在此多说一句,好自为之,莫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今日若不是你来,使者的人头已经挂上城楼了。” “自入城起,某便知老帅不会如伯颜所愿,只是某这般回去,可有口信或是书信要带与他?”程鹏飞站起身,收泪问道。 汪立信沉呤不语,他并不想写什么书信给敌方主帅,可倒底是两国交兵,正寻思着要如何措词回复,就听得门传来一个声音。 “刘某这里有封书信,请你带回去交与伯颜,本来,是想刻于你背上的,怎奈念及你身上的创伤都是为大宋而受,还是将这个带回去吧。” 刘禹目视着程鹏飞走出帅司,心里很想将他拿下,这是一员猛将啊,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那既然送上门来了汪立信对上他的视线,无声地摇了摇头,似乎猜出了他心中所念。 伯颜端坐帐中,自亲兵手里接过程鹏飞带回的信,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这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而且是由他熟悉的蒙古文字写成。 “qibaildyabelbaild!”译成汉语便是“你要战,我便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借据 金陵市老城区集庆路的街头,苏微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她的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那家银行,左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背上的挎包,纤薄的嘴唇抿地没有一丝血色。 只要向前几步就可以了,一个声音在心头呐喊着,可为什么,自己的脚步沉重地像是灌了铅似的,一步都迈不过去? 不过才十几万,以自己的收入,在公司干上两年就能还清了,只不过是提前预支薪水而已。老板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苏微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可怎么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但是想到妈妈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的哭诉,苏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渐渐地发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从小就是医院的常客,如今长到十五岁,那身体瘦得苏微每次去看他都心痛地想哭,昨天又一次昏厥,被判定为心脏间隔缺失较大需要立即手术,不然的话 自己的挎包里有一张公司的银行卡,那是老板交给自己用于订货的,这些天尽管花钱如流水,帐上的余额仍然有一千五百多万。自己不过动用小小的一个零头,苏微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多了一丝坚定,伸脚踏了出去,仿佛踩上了天堂与地狱之间的那道桥。 银行外的自动柜员机里并没有客人,苏微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取下肩头的挎包伸手拉开拉链,拿出那张银行卡就准备插进去。正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紧张地她差点就将卡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从包中翻出手机,一看是自己老板打来的。 “小苏,去哪逛街了啊,怎么宾馆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一不在你们就都撬班是吧。”此刻刘禹的声音对苏微来说就像是天籁一般地动听,些许的小调侃也变得份外地悦耳。 含糊支应了两句,苏微保证在十分钟之内赶回来,挂上电话,她蓦得蹲下身,轻松下来的心头再也忍不住了,将脸伏在膝盖之间痛快地哭了出来。 “预支工资?说吧,需要多少钱。”刘禹看着这个眼睛有些肿的女孩,她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徘徊了好一会,犹豫了半天才走进来跟自己开的口。 “多少?”尽管声音很小,刘禹其实是听清了的,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想再确认一遍。 “我保证会努力干活,什么都行,加班出差随便”再次说出那个数字,苏微脸上有些发烫,她觉得自己的要求很过份,才刚进公司工作而已。 “你自己的钱呢,还不够吗?”刘禹打断了女孩语无论次的保证,严肃地看着她。 “我自己哪有钱,以前挣的交了房租就没剩下多少了,这次出差,除了发了一些补贴就”苏微碎碎地解释着,她要是有钱,至于这么开口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刘禹扶着额头靠倒在椅背上,除了公司总帐之外,过来金陵的这三个人,胖子手里有一张卡里面有二千万,于仲明没有,他的业务是和胖子一起结算的。 眼前的这个女孩手里持着和胖子一样的卡,一样的额度。当然这两张卡都是附属卡,上面的额度是一百万,超过这个数就需要刘禹签字。而一百万,就是刘禹对于忠诚的心理上限。 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这个进公司才不过半个月的人,几乎和胖子是一样的信任度了。而她拿着一张至少还有一千多万的卡,却开口向自己借十几万块钱。 更不要说她经手了这么多笔业务,光是几天一趟的萝卜白菜就是多少钱了等等,不会吧。刘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吓得苏微后退了一步,就看老板拿手指着自己,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刘禹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自己干了好几年业务,最早的时候也是像苏微一般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女孩闪着疑惑,惊异各种表情的神色,他的笑声更加欢畅了。 “十五万,是这个数吧,等会你去办理业务的时候顺便就取出来吧。”单纯和忠诚一样,都是这个世界最值得珍惜的品质,这点钱,刘禹不在乎。 “谢谢刘总,这是我的借条,你每个月从我工资里扣就行了。”苏微鞠了一个躬,将一张小纸条递给刘禹。刘禹亲眼见过她和供应商杀价,那股狠劲让刘禹都自愧不如,看着微微有些窘迫的女孩,突然发现她这身衣裳一直就没换过。 刘禹拿起那张写着娟秀字迹的纸条,刚想撕掉,转念一想,又打开抽屉放了进去。“回扣”他看着苏微的背影摇摇头,就这么着吧,等到了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她自然明白了。 溧水县东部的胥河西出固城湖,出湖入河处乃一“瓶颈”,仅容两船并行而过,守住上游入口银树,即使固城湖中千帆竞发,也无以进入东坝。太仆寺丞,江东转运使赵淮便将防线设置在了这一带。 两镇上原有的几百户人家都已经被迁走,以东坝为中心,整个防线长约十余里,赵淮在此召集义兵,积聚粮草,打造战船,设置营寨,以阻挡从建康向东南挺进的元军。 他的转运使司就设在溧水之后,以大河为屏障,鹿角,栅栏,拒马,数千军士将营地周围布置得密密麻麻,胥河之上,几艘车船来回巡睃,船上的弓手警惕地望着对岸。 赵淮现在已经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民夫,他穿着一身普通的短衫和军士们将一块块大石垒成胸墙,这里既没有床弩也没有投石器,甚至连禁军用的神臂弓都没有。赵淮只能凭借着普通的弓弩和未经训练的义勇去抵抗元人的军队。 这里已经是建康府界的边缘,后面不远就是广德军的建平县,而在这之间的护牙山庆丰圬一带,有一只万余人的驻军,由都统祝亮率领。赵淮派出的信使已经前去联络,这是他最有可能的援军。 趁着休息的间隙,赵淮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大营,除了正加紧修葺工事的军士外,几个叔父留下的老卒正在训练新招募的义勇。整个溧阳县城里能用的东西都被他搬到了这里,而县城早已成为了一座空城。 自己的家里人,除了两名死活要跟来服侍的小妾之外,娘子儿女都随着众人撤往了浙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管还能不能回来,家都已经算是毁了。 突然,赵淮看到胥河上的车船有些异动,他赶紧往前走了几步,搭上手一望,一个军士对着大营这边拼命地摇动着旗帜。这是警示,说明鞑子侦骑已经接近了这一带,而战事,很快就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第一战 “铛”得一声巨响,一个圆凳被范文虎踢得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又摔到地上滚到一边。范文虎犹自不解气,一拳砸向大门,整边木门承受不了他的大力,伴随着大量的灰尘倒了下来。 这是溧水县城的县衙,除了这些笨重的家俱,几乎被搬空,不光是这里,一路南下,沿途的秣陵镇,石湫镇皆是如此。本来以为这趟会是美差,没想到连颗粮食都找不到,叫范文虎怎么不生气。 “烧了它。”范文虎走出县衙,跨上战马,看着眼前的建筑,恨恨地吩咐道。 出了溧水县城,沿官道而行通往溧阳,继续南下则是高淳地区,广德军方向。昭毅大将军、蒙古汉军上万户、大军右翼统帅阿刺罕骑在马背上,望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县城连连摇头。 这些同出一族的蛮子,好像比自己这些蒙古人还要狠,杀人放火,无所不为。连这种空城都不放过,这么大的烟,不是给远方的敌人示警么。“蠢货。”阿刺罕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侦骑放出去超过了三十里,阿刺罕就在等待他们的消息,如果全是这种空城,那继续前行就没有意义了。这一片一望无际的全是平原,和湖杈,却没有任何炊烟的迹象。 “阿刺罕统帅,孩儿们都等着呢,这鬼地方人影都没一个,真他娘的晦气。”阿刺罕回头一看,正是他手下的万户晏彻儿。 阿刺罕没有理他,这个晏彻儿是平章阿术的爱将,与自己并不对付,原本归属他统领的万户忙古歹不知道为何让大帅伯颜不喜,临时将这个家伙调了过来。 两人正呆着无言,就见几骑从远处奔来,阿刺罕认得正是自己派出的侦骑,当先的军士驰至他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向他通报了探得的消息。 听到宋人挡在南下的通道上,而另一边的溧阳县城也是这般空无一人,阿刺罕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护牙山,又名伍员山,护形山,伍牙山,古人诗文称其为“楚尾吴头第一山”。其名之由来,因伍子胥过境之故。位于在溧阳县西南六十里,高一百七十丈,周长四十余里。 密林丛生的山间,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一支队伍正在艰难行进,不过数千人,却被拉成了一条长蛇。都统祝亮站在山脚一块大石上,不住地催促着后队赶紧走出山区,如今不成行伍,这是军之大忌。 虽然这处还深在后方,从道理上讲是安全的,但是祝亮却总感觉心里有些不踏实。高大的群山如同屏障一般,如今是要离开这保护去到平原之地,久闻鞑子骑兵厉害,而自己这五千余从未对过敌的所谓大军 可赵淮是不能不救的,且不说他是一路转运使,建康府与广德军也有唇齿相依的关系。因此尽管军里总共也只有万余军士,祝亮还是亲领了一半前来,穿过了这护牙山,就是固城湖运河地带了。 看着大部分手下已经快步走出山区,祝亮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可是他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几双眼睛已经紧紧盯住了他。 “万户,那厮的人应该快过完了,咱们动手吧。”一个千户对晏彻儿急急地说道。 “急什么,他们还未开始整队,说明后面还有不少,再等等,要有耐心。”晏彻儿拿手中的马鞭敲了一下手下的头,眼睛却盯着下面的大队人,这些人太大意了,居然没有警戒这近在咫尺的高地。 晏彻儿等几人趴在一个小坡之上,在这道并不高的坡后面,整整九个千人队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伏地而坐。根据降将范文虎的估计,这里就是可能的援军来处,果然,没让他们等多久,宋人的援军就出现在眼前。 “那个头领要活的,别的任你们如何。”看到祝亮开始走向大队,晏彻儿知道人出来的差不多了,简单分派了任务,又嘱咐了几句,便朝后一挥手,他的亲兵将他的坐骑拉起来牵到身边。 一个旗手举起他的大旗插在地上,这是全军准备的标志,看到大旗立起,坐在地上的骑兵都站起身牵起马匹,等待各自的千户前来传达指令。 “吹起号角,全军突击!”晏彻儿抽出佩刀,高举过头,然后狠狠劈下,随着他的命令,已经骑上马背的先锋队开始策马前行,缓缓地驰上高地。身旁的一排号手将号角放到嘴边,一阵呜咽的声音喷薄欲出。 祝亮所犯下的错误还不只这一个,他集中队伍的这一块平地,正是背阳方向。因此,当鞑子大队骑兵从小坡上一鼓而下的时候,背向的祝亮突然发现身前出现一大块移动的阴霾,他诧异的回头张望时,就看见天上的太阳已经消失在了一片黑影之中。 一直到被一根套马索圈住捆起来,祝亮都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也未发出任何的指令,他头脑中已经完全地空白了。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充满了自己手下临死前的惨叫声,片刻之前还阳光明媚的草地现在如同地狱一般。 “小心些,坚持住,援军已经在路上了。”赵淮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究竟还会不会再有援军。 这片小小的营地,在他不懈地努力下,居然坚守了整整三天。可是到了现在,简陋的石垒防线多次被突破,外围的栅栏早已被踩烂,鹿角和拒马也早已不知去向。 一退再退之下,如今围绕着营地的障碍不过是一些粮袋和堆木,还有尸体。而且最要命的是,箭矢已经告罄了,这意味着以后的每一场战斗都将是血肉相搏。 赵淮视线停在不远处的一具尸体上,死者是他叔叔时期留下的一个老卒,圆睁的双眼饱含着不甘,夺去他性命的是一支透胸而入的弩箭。熟识军阵的赵淮一眼就认出,那支黑黝黝的弩箭正是大宋第一杀器,神臂弓所发出的。 从死去尸体的衣着上就能看出,围攻自己的这支军队就是所谓的“新附军”,他们穿着大宋禁军的服饰,拿着大宋制式的武器,甚至冲锋时喊的口号都那么熟悉。 赵淮的眼光飞向了远处,敌人的大旗就插在阵前几十步的地方,那上面写着一个“范”字,大旗之下,密密的人影正在集结,新的攻势马上就要来了。 突然,敌阵中传出一声号角,随即响起阵阵欢呼,却不是宋人的口音。赵淮站起身,就看见敌人原本密集的人群中分开一条路,一群骑兵在当先高举的大斾引导下行至阵前。 正中的敌将显然是统帅,赵淮只看见他挥了挥手,就有一名骑兵纵马上前,将笼头下所拴的一个球状物扔到了阵前。那个事物咕噜咕噜一直滚到了离阵地很近的地方才停下,赵淮的瞳孔马上就收缩了起来,这是一名宋人的头颅。 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鞑子所杀的不应该是平民,若是军队,那就只可能是赵淮握紧拳头,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鞑子骑兵出阵扔出首级,直到视线中出现一个被缚的人影,才将他的侥幸彻底地打消了,那人他认识,正是广德军都统制祝亮。 到了现在,再迟钝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许多乡兵的脸色已经变得刹白,甚至已经开始发起抖来。狡猾的敌人早就将他们与江岸隔离开来,如今大队的鞑子骑兵已经出现,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旦溃散,就是一群被屠宰的羔羊。 “弟兄们,赵某无能,带着大家陷入死地。鞑子的凶残都看到了,就算现在放下兵刃,也不过变成地上的首级。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莫要让鞑子好过。” “运使说得对,怕个鸟,咱们死也要拉上一个鞑子垫背,到了阴间,才算得一条好汉子。”一个老卒狠狠吐了口唾沫,拔出牛耳尖刀执于手上。众人听到,都用力大喊“杀鞑子”,一瞬间声震四野。 大斾之下的阿刺罕听到敌阵上震天的嘶喊声,皱紧了眉头,过得片刻,他伸起右手朝后面一挥。范文虎大喝一声“上”,重新集结起来的新附军立刻穿阵而出,潮水一般地向着前面的阵地扑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镇江变故 范文虎的大帐内,他正抱着一个妇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发现有人直接闯了进来,如此不通情理之人,想要坏了他的好事么,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腾起来。 “住手!”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范文虎神情一滞,伸出去的手在那妇人身上捏了一把,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转身过去,就看到了吕文焕眼中的怒火。 吕文焕是听到亲兵所报急匆匆地赶过来的,他并没有见过赵淮,可赵淮的叔父是谁他是知道的。说起来,吕氏一门的起家全靠了赵葵的赏识,家兄吕文德以及吕文焕他自己都是被赵葵从一介小卒提拔成为方面大将的。 就算到了现在,提起这个名字,吕文焕仍是要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恩相”。而恩相的侄儿,就算保不得他的性命,也不可能让人如此欺辱他的女人。 “还有一个呢?”吕文焕扯过一张薄毯,盖在那妇人的身上,沉声问道。 “在后帐中,某可没碰过。”范文虎连连摆手,真是晦气,好不容易在营地发现两个颇有些姿色的妇人,都没来得及品尝,就被这个有些严历的六叔给制止了。银树东坝一战,蒙古人没什么损失,可他却损失了足足两千手下。 吕文焕一挥手,身后亲兵立刻转入后帐,不一会,就带出一个妇人来。妇人看到被盖住身体的姐妹,挣脱亲兵就扑了上去,两人顿时在帐中哭作一团。 没有理会有些讪讪地范文虎,吕文焕将两个妇人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吩咐了亲兵好好安置起来,等到赵淮的处置结果出来,才好放人走。 一想到赵淮,他就有些头疼,若是其人能答应投降,他去伯颜那里保一保还是能行的。只不过,他太了解自己的恩相了,吕文焕苦笑着摇摇头,可是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被骂,还得去劝一回。 刘禹刚刚回到这个时空就被自己的亲兵头子金雉奴叫去了制司,他这一次带回了一车抗生素类药和最近生产出的箭头,现在负责卸车的那些乡兵早就没有惊讶之情了,反而都知道上前来摸摸这个铁牛,然后笑嘻嘻地打开车后盖开始搬箱子。 “洪太守是五日之前遁走的,随后,兵马总管都统制石祖忠便遣人去与元人相洽,某得知后,立时便出城逃去。刚进入建康府境内,就发现了鞑子侦骑的身影,某昼伏夜出,好容易才匿得空隙,寻至北门。” 刘禹进去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正在侃侃而谈,他没有去打扰,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从背影看,这是一个文人,只是衣衫有些脏乱,显然一路逃得很是狼狈。 “镇江府目前有多少兵马?”汪立信听完,示意那人坐下,然后问道。 “禁军约有二万余,另有一部乡兵三千人,沿江水军一千二百余人,大小船只五百余。”那人边想边说道。 “混帐!石祖忠该杀。”汪立信一听如此多的兵力,气得一拍桌子骂道。 虽然两府之间相隔很近,但镇江府已经属于两浙西路所辖了,汪立信这个江淮招讨使却管不到它。因此尽管他骂归骂,却无可奈何,一旁站着的汪麟赶快上前劝解。 刘禹听了却没多少好气,这本就是历史上发生的事,就算管早就知道,但没有能力去改变的事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想的却是,镇江府既然降了,那自己的家乡常州也就快了。 “敢问这位先生,石祖忠遣人出城,是只有几个使者还是一队人马,又或是带了什么东西的?”刘禹瞅了个空子,开口问道。 听到背后的声音,那人转过头来,两人拱手作礼,先做了一番介绍,原来此人是镇江府录事参军,名叫陶居仁,芜湖人,绍定年间进士。 “去了上千人,带着二万多石粮食,还有猪羊酒等物,押送的禁军五百人左右。若不是如此大的阵仗,某可能还蒙在鼓里呢。” 刘禹听了陶居仁的话,叫过一名亲兵,从汪立信书房内拿出地图打开来,看着镇江府到建康一带的路线,渐渐地心头有了一个主意。 鞑子兵力不够,伯颜也没有分散布置,因此只重点包围了正路上的南门和对着大江的西门,半包围了东门。至于最里面的北门,除了少数侦骑在监视,基本上城门外就没有敌军。 匆匆赶到的姜才听过了刘禹的计划,又对照地看了地图,这一带他领着骑军早就来回查勘过,就算是夜晚也能行军而不至于迷路。尽管如此,他还是又详细地找陶居仁问了一遍。 “某觉得可行,趁夜色出城,避过鞑子的侦骑,在这处埋伏,打他个措手不及,抢了东西就跑回来,鞑子可能还未知晓呢。”姜才手指着一处大山断然说道。 “不,你们带不了,带了也走不快,绝不能冒这个险,将粮食烧了,猪羊就地放走。鞑子缺粮,只要达到这个目地,行动就算成功。” 刘禹没有将这点东西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不能让鞑子拿到,当下,两人又就如何行事拟定了方案,有了对讲机的支持,倒也不担心事情会失控。 至于陶居仁是否值得相信,刘禹就更不担心了,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人物和事迹,穿越者的先天优势让他根本不需要去鉴别。 不知道为什么,就刘禹经历的来看,这时期的宋军并没有如后世所谓那般,说什么古人都是夜盲症患者,姜才就经常带着骑军夜间训练,他也不知道那些人所说的出处在哪里,估计是明清时候的事了吧。 吃过晚饭,姜才就带着骑军开始整队,太阳一落山,一千多骑军便从北门出了城,朝着蒋山一带悄然而去。 “赵公子,某确是一片诚心,只要公子愿意归顺,吕某可保公子及家眷皆无恙。”出乎吕文焕的意料,赵淮并没有骂他。只不过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赵淮却一直是闭上眼睛如同睡着。 “你说要赵某去说降建康城的守将?”正当吕文焕转身欲要离去之时,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句话。 “大帅的意思,是要公子去劝说一下,成与不成都无妨的。”吕文焕大喜,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了。 “明日,叫人带赵某去城下,再作计较。”言毕,赵淮重新闭上双眼,再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劝降 被亲兵叫醒的时候,刘禹正在西门城楼的里间口流涎水做着美梦,梦中女子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像是晚霞,又像是雉奴,还有苏微这怎么可能,刘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就是一个机灵。 “太守请看,北面起火了。”披衣而起的刘禹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绵延的石头山后面,一道黑烟冲天而起,距离虽然有些远,但在蓝天白云映照之下还是十分地清晰。 刘禹知道,这是姜才得手了,现在是清晨时分,他们昨天守了整整一晚上,一定是早上发起的突袭。只是既然自己能看到,那城外的鞑子也肯定知道了,想到这里,刘禹赶紧进屋穿戴,吩咐亲兵备马,他要赶去北门。 本来看金雉奴趴在矮榻上睡得正香,刘禹就没打算叫醒她,只是顺手给她披上了一条毡子。可是当他骑上马准备出发时,却发现军装萝莉已经揉着眼睛跑下了城楼,这份警醒还真是一个合格的护卫应有的。 “八,九,十,十一,十二个。”刘禹带着雉奴急步走上北门城楼时,守将袁洪正举着望远镜对着城外张望。 刘禹没有打扰他,也同样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这才发现原来他在数视线之内的鞑子侦骑,十二人算上两个伍长,正好是宋人所算的两个伙。看他们搜索的方向,却是向着姜才过去的那条路。 鞑子反应好快,刘禹蓦得一惊,如果让这些人探得姜才部的行踪,城外的几万鞑子骑兵就肯定会扑上去,一旦入城受阻,他们就没有退路了。前面是大江,建康周边的镇江府甚至更远些的常州都已经降了,这一千多孤军,要如何是好。 与一旁的袁洪交换了一个眼色,刘禹就知道他也想到了这一层。怎么办,刘禹心神电转,带领大军出城接应么,不行,这样正中了鞑子下怀,可是 “太守不必着忙,鞑子未必知道详情,否则不会只派这么点人去。某刚才看了,后路再没有人来,说明这伙人已经是这一带鞑子所有的侦骑,某自恃还有点功夫,愿带一队骑军出城,断了此队鞑子的后路,务要全歼他们。” 袁洪的话让刘禹回过神来,自己想岔了,鞑子并没有对讲机,就算探得消息,也无法马上传递回去,只要让这十二人回不去就行了。想到这里,他转头吩咐金雉奴,将自己的二十多个亲兵都交给袁洪,允许他便宜行事。 现在刘禹的心里很乱,昨天还信心满满的行动突然让他感觉到了无比的危险,现在还要再搭上自己的一员大将。好几次他都想张口把正在走下城楼的袁洪叫回来,理智却提醒着他只能如此,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做为决策人的不易。 穿过城门走向外围的羊马墙,袁洪并没有马上打开门,稍等了一会,袁洪转头望向城楼,刘禹朝他点点头,示意鞑子已经去得远了,他才吩咐打开了外门,带着二十余骑沿着鞑子的身后追去。 已经作出了决定,便没什么可后悔的,刘禹甩甩头抛开了那些负面的情绪,望着袁洪那一小队,一直到他们渐渐地失去了踪影。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声响,没错,他集中精神地仔细听了下,这是号角声,从南门方向传来的,刘禹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鞑子有动作了么? “禀报太守,鞑子在南门外陈兵!人数非常多。”前来通报的是南门的守将金明的手下,刘禹听完,带着形影不离的金雉奴快步下楼,上马驰向南门。 登上南门的城楼,刘禹发现不仅金明,龙光门的守将刘师勇也到了。他朝着刘师勇发出一个探询的目光,刘师勇无声地摇摇头,意思是西门外没有敌人集结。 “那人便是伯颜么?”金明举着望远镜喃喃说道,刘禹伸镜看去,鞑子军阵中一面大斾居中而立,顶端饰以黄金,上面绘着赤日吞天彩纹,下面一员大将骑在高大的骏马之上,顾盼自雄。 在他周围,几个巨大的步卒方阵沿展开来,最外围则是排成数列的鞑子骑兵。刘禹不明白他们想干什么,攻城么,却没有带任何的器械,示威么,前几天不是才搞过一次。这种事情也就是头一次最震撼,多搞几次,守城的军士都不会再有感觉了,反正不过就是人很多罢了。 突然敌阵中响起阵阵欢呼,从鞑子骑兵开始,到汉军步卒,再到新附军,如波浪一般震荡开来,几个军士牵着什么人来到阵前,手中还举着似乎是旗帜的东西。 刘禹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并不是冲着姜才他们来的,只是建康府境内已经没人了啊,溧水县迁徙是姜才所部亲自去督办的,难道是那可是超过百里的范围,鞑子疯了么。 “过来了。”刘师勇的声音传来,刘禹收敛心神看去,那几个军士牵着两个被捆住双手的人朝着城门方向走过来,看身上破烂的装束正好是一文一武。 “多少步了?”刘禹凑到刘师勇身边,低声问道,刘师勇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人,凝神不语。 “去,抬一架床弩上来。”刘师勇刚刚向着刘禹点点头,就听见金明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沉声喝道。南门的城楼较两边的城墙较为突前,并且要高出少许,几十个禁军抬来一架三弓床弩,金明双手猛地发力,一个人就将弓弦拉至扳机处。 城下的几人已经走得很近了,无须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到,两个明显是汉人的军士各自牵着一个人,他们手里拿着大宋制式的旗帜。避开深壕,几人来到护城河边,军士们将那旗帜展开,只见一面上面写着一个“祝”字,另一面则是一个“赵”字。 看着虽被捆住却毫无惧色的两人,刘禹无语咬住了下唇,他已经猜出了二人的身份,可是尽管近在咫尺,却没有办法出城营救。怎么办,用床弩射死后面的军士,然后他们就能在城兵掩护之下了,不知道两人会不会游泳呢。 “雉奴,你能射到护城河那一头吗?”刘禹转身问道,金雉奴站上前比划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弓拉力不够,虽然准头不错,却无法及远。 “还是某来吧。”刘师勇摘下背上的神臂弓,“咔嚓”一声装上弩箭,他紧皱眉头朝外一伸,发现这已经几乎是神臂弓的极限距离了。 城头下,一名军士推了文士打扮的俘虏一下,那人试着挣扎了一下,向着城门走了一步,张开嘴就欲大喊。 “城上的可是刘太守,某是赵淮也,且听某一言”赵淮的眼光扫过城上几人,定在当中文官装扮的刘禹身上,用尽气力大声叫道。 “男子死耳,毋降也。”这句话却不是赵淮所发,而是城头之上的刘禹喃喃念出,待金明与一旁地刘师勇听到城下赵淮接着喊出同样的话,都转头惊诧地望向他,就看到刘禹已经是泪流满面。 除了开头的称呼,果然与史书所载的一模一样,刘禹心头的酸意怎么也忍不住了。赵淮身后的军士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喊,愣了一下转头望向后面,只见一个蒙古大将伸手向下一挥。 “放箭。”刘禹一声爆喝,金明一脚踩上床弩的扳机,铁箭标炝般飞出,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两名军士的刀已经砍下。赵淮和另一人的头颅飞起,带出一丛血光,巨大的弩箭擦过屹立不倒的尸首,将后面的军士钉在了地上。 刘师勇的神臂弓也几乎同时放开,黑色的弩箭钻进另一名企图转身逃跑的军士后背,两人在地上惨嚎着慢慢死去。 望着城头下散乱的尸体,刘禹一拳砸在城砖上,这该死的老天是想耍自己么。 黄金大斾下的伯颜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面如土色的吕文焕,举手发出了收兵的指令。 “伯颜老贼!来而不往非礼也,接着吧。”正在低着头感怀的刘禹耳中传来一声巨响,所有的军将都向那个声音望去。只见城头一边的马道上,姜才拿着大喇叭,迎着众人的目光傲然而立。 “嘭!”的一声,城墙敌台上的双梢投石器后的抛勺蓦得撬起,两个连接在一块的球状物飞出一道弧线,砸在了鞑子军阵之前。 正欲转身的伯颜返身策马回来,看到那两个事物,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是两个蒙古人的首级,用他们自己的发辫捆在了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节义 事实上,刘禹的情绪很容易被场景所左右,还远远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这种境界。书屋小}说+网因此,他既可以貌似冷酷地一句话就决定上百溃兵的下场,也能够为一个原本写在书中古人的遭遇痛哭流涕。 看着这个情绪低落的年青人,汪立信十分感概,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在偏远的小山村里熬灯苦读。难得的是,此人虽然已经经历过一些事,却还是基本上保留了一颗赤子之心。 “子青,赵元辅此举,求仁得仁,庶几不负其先人所望矣,非是你的责任,何必如此落落寡欢。”汪立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细细品尝着那一丝滋味,他与赵葵交集不多,只能算是泛泛,不过城下赵淮的表现还是很得他的赞赏。 听到汪立信的话,刘禹只能苦笑,自己的确行文过,是赵淮自己要去守银树。没见过鞑子的宋人守将,要么闻风而降或逃,要么就是盲目出击与鞑子打野战,最后无一能获胜。 以姜才那样的猛将,也没有多少直接的胜绩,最多称得上敢战而已。但是每一次的溃败都会给军心士气以沉重的打击,从而成为一个恶性循环。 这一次,姜才出城的行动虽然成功了,但这种冒险的事情,以后肯定不能再干了。骑兵宝贵,刘禹损失不起,好钢就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子青,你如此这般五次三番,伯颜恐已经被激怒,接下来,想必会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你身为主将,不可再有其他的想法,只有心志如铁,才能带着全城军民坚持下去。” 汪立信的话语平淡如水,听在刘禹的耳中却带有一些严厉。刘禹收敛起神色,朝着老人郑重地行了一礼,汪立信点点头,摆手让他自行离去。 “幸不辱命,晨曦刚起,探子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这些人居然还敢打着大宋的旗帜,我们冲出的时候,领头的一个副都统吓得趴在地上不停地叫‘大元爷爷饶命’。” 在刘禹自己的府邸,姜才边说边摇头,整个战斗过程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没杀人也没伤人,除了吓得不敢动弹的,所有的人都一轰而散。 唯一的战斗发生在回程时,与一队鞑子侦骑发生了小规模的追逐战,只不过以众欺寡,前后夹击,自己这方的伤亡仍然达十余人,不能不承认鞑子的强悍。 “那马刀如何,好用吗?”刘禹更关心这个,做为试验,首批只打造了几十把,这回算是头一次实战,他当然想知道结果。 “很不错,如果可能,某希望骑军都能佩上一把,此刀钢口甚好,某与一名鞑子头领互劈,结果某这刀只崩了一个小口,而那人被某一刀连人带刀几乎断成两截。” 姜才的口气有些兴奋,除了锋利,骑兵用这刀很是方便训练,对付以弯刀为主的鞑子也能不落下风。刘禹听完了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姜才那般武艺,要想提高战力,就只能靠好装备来弥补了。 鞑子大都为轻骑,打法以边射边走放风筝为主,正面相抗的话,艾因札鲁特战役中,全装重甲的马穆鲁克骑兵就曾将蒙古人打得几乎全军覆灭。当然刘禹没有条件去搞这个,他找不到合适的高负重战马。 把姜才送走,刘禹就准备出门去西门巡查,刚走进院中,就看见一脸悲戚的金雉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纸一样的东西。 刘禹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写了一首诗,他不禁疑惑地望向金雉奴。 “这是从城外赵运使的尸首上发现的,方才入夜之后,趁着鞑子不备,一些水性好的禁军打开门游过护城河,将几具尸首抢了回来,这纸就是那时找到的。” 金雉奴的声音有些低沉,刘禹敏锐地发现,她说的是“几具”而不是“两具”。 “除了他二人还有谁?”城外一共就四具尸首,莫不是他们连鞑子的也抢回来了? “还有两个妇人,她们都自杀于赵运使身边,当真是贞节烈妇。”金雉奴抽咽着说道。 刘禹恍然大悟,这是赵淮的两个小妾,两人都因为义不受辱,在赵淮死后,为他收敛完尸骨就双双自杀而亡。并因此等行为,得以名列宋史节烈传,也算是奇闻了。 如今,既然已经被抢进城中,现在就应该火化了,这也是战时的规定,为了防止瘟疫,所有阵亡将士的遗体都将进行火化后掩埋。 赵淮等人的骨灰被供奉在城内大觉寺的敬堂之中,刘禹带着金雉奴赶去的时候,得知消息的胡三省和叶应及等人都已经在那里了,三人相顾一眼,都是肃穆神色。 “赵运使千古,战时无序,待他日大胜之时,某必将鞑子首级供于公之座前,以慰在天之灵。”刘禹点起檀香,默默发誓,金雉奴也给一旁两个妇人的牌位上各点燃了一根香。 祭告完毕,刘禹将赵淮的绝命诗交与两人,看过之后,两人俱都仰天而叹。慷慨赴死,说时容易,真到临头又有几人能做得到。 第二日的建康街头,天空细雨霏霏,整个城里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雨水带走了道上的积尘,空气也变得干净而清新。 “亲爱的建康百姓们,早上好,现在是广播时间,首先要为你播报的是最新的战报。”映红的声音准时地响起,然而这内容却有些不寻常,百姓们都知道鞑子围城了,具体打得怎么样却一无所知。 “昨日,我军一部于石头山之附近成功地摧毁了鞑子的运粮车队,共烧毁军粮二万余石,杀死鞑子十多名,自身伤亡甚微。”内容是经过加工的,大体上是真实的,具体过程却不一定。 “又,我江东路赵转运使与祝都统率军在溧水附近与鞑子大队相遇,经过激战,给予敌人大量杀伤后,由于寡不敌众,大部壮烈牺牲,赵运使也和祝都统一起受伤被俘,两人英勇不屈,于昨日在城下被鞑子杀害。” “下面这首诗便是赵运使的绝笔,诗云‘祖父有功王室,德泽沾及子孙。今淮计穷被执,誓以一死报君。刀锯置之不问,万折忠义常存。急告先灵速引,庶几不辱家门’。请大家记住这些人吧,他们虽死犹生,必将名列青史。” 随着映红缓缓地念出赵淮和祝亮以及牺牲的那六名骑军的名字,百姓们都明白了昨日发生的事,不久,街上陆续地开始出现自发前往大觉寺吊唁的人,并且渐渐地越来越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伯颜的援兵 伯颜的中军大帐中尽管站满了人,却是显得鸦雀无声,就连平日里最咋乎的平章阿术也沉默不语。因为大伙都知道,别看大帅面无表情,但眼中的怒火却是一眼可见的。 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那几个死去的小卒,而是在于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诚意了,可这城中回应给他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坚城?伯颜是不信的,无非是付出多大的代价罢了。 眼光扫过帐内的蒙古汉军各万户,千户,他很不愿意去打残酷的攻城战,那种战争没有多少谋略可用,拼得不过就是兵力和决心。就算破了城,为了安抚士卒,一场屠城都不可避免,这样算下来得不偿失啊。 那是一座有着几十万人口的大城,有着无数的财富,在伯颜的心中,有着毁掉自己果实的心痛。可是如果是长期围困呢,且不说自己这么多人的粮食消耗,马上就要进入四月的雨季,宿于野地易生疫病,伯颜在心里权衡着得失。 “急报!”正思忖间,忽听得帐外有人大喊,众人望去,却是一名军使。伯颜阖然张开眼,看着来人急步入内,单膝跪倒,抱拳以告。 “什么?董参政何在。”听完之后,伯颜推开座椅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禀大帅,参政大旗已经在望,人马即刻就到。”这名军使是他派出前往大江上游催粮催援的,听到援军来得这般快,伯颜的眉头舒展开来,也不管众人,快步向外走去。 这位董参政名叫做董文炳,虽是个汉人,却极得忽必烈信任,曾任他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佩金虎符。此次南征,他也受命兵压两淮,将宋人的重兵牢牢牵制住。 “参见大帅,董某来迟,还望大帅恕罪。”董文炳要比伯颜大十多岁,久经仗阵,更显得苍老,看到伯颜亲自出迎,离得远远地就赶紧下马,上前作礼。 “彦明说得哪里话,来得正好,有你在此,吾可无忧矣。”伯颜忙将董文炳搀起,并不敢受他全礼,满带笑容地拍拍他的肩,欣然说道。 伯颜只看须往后面一看就知道董文炳只带了轻骑漏夜赶来,观其规模,应该是一个汉军万户府的样子。也不着急,牵着他的手向中军帐走去。 “某赶到鄂州时,阿里海牙平章率领大军已经攻向京湖北路,于是又赶往铜陵,在那处见到了大帅的使者,顺便就将粮草军资带了过来。” 听到董文炳的话,伯颜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他此行带来了七万步卒一万骑军,原本是准备用于两淮方向的。更重要的是这些全是北方汉军,而不是新收降的“新附军”,都是百战精兵。 “水军载着一部分粮草和所有的攻城器械顺流而下,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布伯上万户也在其中。某怕大帅有所用,便先行赶来,侥幸未曾误事。” 董文炳最后的这席话让伯颜轻松地靠在了椅背上,人有了,器械也有了,很快,那座城池就将要体会到横行欧亚的蒙古风暴的洗礼了。伯颜似乎已经看到了襄阳城的故事重演,帐中的吕文焕那时的瑟瑟发抖好像就在眼前,不由得拈须而笑。 建康城外的牛首山上一方山岩突出在山间,后面是个不大的山洞,前面远处直接对着大江,远处的景色尽收眼底。更远一些的地面上,遍布着一个个营帐,隐约还能看到蝼蚁大小的人群,李十一知道,那里就是鞑子大营。 他和两个弟兄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天,所带的干粮紧省慢省地还是吃光了,好在大山里尽有些野果,偶尔还能打到一些野味,倒也不愁没有吃食。至于水就更不是问题了,后面的山洞中就有岩水流出。 “记下,鞑子新到一个骑兵万人队,恩,不是约摸,至少一万人,出入不大。带队的应该是个大官,大营中有许多人来迎他,衣着相貌看不清楚。先不着急上报,记录下,待到晚间再说。” 听到李十一的话,洞里的一个军士在石壁上画了一个标记。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对讲机大概能用多久了,都是尽量节省通话时间,一般一天最多汇报一次,若非急事都不会马上就开机。 李十一选的这个地方视野极好,整个江岸一览无余,鞑子的布署几乎就在眼前。虽然无法具体看到某个人,但稍大点的行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监视,甚至能看到鞑子中军的那杆黄金大斾。 又观察了一会,视线中没有再出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十一收起望远镜,交给刚才记录的那人。走进洞中,拿起靠在角落的军用劲弩,拨划了两下,背上一壶弩箭,一脚将另一边还在熟睡的家伙踢醒,让他二人继续监视,他自己准备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只野兔啥的。 所有派出的探子都是三人一个小组,以便能轮流休息,同样的小组,遍布建康城周围的高山上,这也是唯一有可能避过鞑子侦骑的地方。鞑子也想不到有步话机这种黑科技,因此根本就没有遣人搜山什么的。 “什么,没有木柴卖了?”听到胡三省的话,刘禹哭笑不得,才不过围城五六天,建康城内的柴火就被百姓哄抢而光,没有抢到人的自然再也没处去买。 “正是,已经有差役来报,有人想偷偷地砍伐城中的树木,用以当柴烧。”古时的城内绿化做得还是不错的,不唯街道的两旁,城内的空地上随处可见栽种的大树,坊内宅院之中更是每家每户几乎都有。 刘禹倒也不是心疼那些树,只是这种无序的砍伐只会导致浪费,还是应该让官府出面,统一管理比较好。想到这里,他头脑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孟太守还在帅府中么?”这孟太守就是指的原知太平州孟之缙,自被刘禹裹挟到了建康,也没什么事做。 “嗯,每日内陪着招讨下下棋什么,倒也自得其乐。”听到刘禹的问题,胡三省有些没转过弯,这跳跃也大了些。 “还要劳烦身之跑一趟,看看孟太守是否愿意帮忙,我意欲城中各坊间,以坊为单位,一坊所有百姓统一于一处煮食,柴火由官府出,但并非白给,具体应该怎么收取,让他等拟个章程。” 刘禹想到的是后世的大锅饭制度,只不过那时是用劳动换工分,现在也一样,他并非是在乎这点钱,而是不想让百姓养成白吃白拿的习惯。至于说按劳付酬,多劳多得,那是应该形成制度推行开去的。 给出了思路,具体的事他就不会去管了,除了孟之缙,前日里进城的陶居仁也是久历民事的文官,正好能帮忙做一些事情。原本负责民政的袁洪目前在担任城守之职,现在城中基本上是百姓自治的状态中。 到了晚间,各处的探子就将一日的军情报了上来,听到李十一上报的消息,刘禹将一个骑马的兵模摆放到了沙盘之上。这应该只是首批,鞑子这两天没有动作,肯定就是在等待后续援兵的到来。 靠近江边的石首山一带的探子则回报,鞑子船队由上游开来,正在码头上日夜不停地卸着货。而就在不久之前,大队的汉人步卒被派往山下,搬运的似乎是大块的石头。刘禹觉得鞑子应该是在酝酿着什么大的行动,而且就在这几天。 第二日上午,昨夜睡得很晚的刘禹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窗而入,照射在了他休憩的城楼内。这一觉睡得很足,他抖擞着下床穿上内衫,披了件官袍,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正想叫自己的亲兵打盆水上来洗涮,突然发现外面城墙上聚集了不少守兵在那里张望,刘禹返回里间拿出望远镜,出来对着城外看去,就见远处的鞑子大营显得热闹非凡。 在他的镜头里,无数的军卒正在营地里搭着一个个很大的木架子,架子的形状比较奇怪,是并排而立的两个三角形,底部则用横木搭成了长方形,上面似乎还装有木轮子,而另一伙人正在摆弄一根很长的木杆。 刘禹放下望远镜,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凝重,他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在近代战争之神出现之前,这个就是攻城拔寨的最大利器。而在华夏古时动辄以千为单位的军械器具来说,建康城将会在未来几天迎来最大的挑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回回炮 吕文焕从中军大账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以致于将大帅的指令匆匆吩咐下去之后,赶走几步回到自己的营帐时,藏于袖中紧握的右手还在微微发颤。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营外那些事物的威力,看到那些高大的木架子,就不由得想起旧日里的记忆。仅仅几炮,高大的城楼就被打得塌陷下来,吕文焕的脑海里再次出现自己被侥幸救出时的狼狈,而就在那坍塌的废墟中,埋着好几名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老卒。 这个事物,自己以前还是宋人的时候称之为“西域炮”,元人以前叫它“回回炮”,后来则改称“襄阳炮”。大帅伯颜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那眼神似乎还撇了自己一下。想到这里,吕文焕端起帐中的冷茶,猛地灌了几口。 码头之上,不停地有船靠进来,然后卸下所载的粮食和木料,再由军士搬运至前方,交由回回人工匠,在他们的指点下装成一个个巨大的木架子。 西门外的元人大营外,差不多有数百个类似的木架子正在组装中,伯颜在一群军将的簇拥下站在近处观看,一个色目装束的中年人正操着一口突厥语为他解说着什么。 镇国上将军、回回炮手都元帅布伯,是原炮手上万户亦思马因的长子,自从袭了父职以来,在南征战事中屡有建树,此处的数百名回回炮手及各色材料便是他自后方带来的。 “这里,还有这里,各有一百座,那边,亦是一百座,待船上的全都卸下来,别处还可以布置两百座。”布伯指着远处说道,伯颜频频点头,五百座襄阳炮,将主要集中于西门和南门,这两处也是他预备的攻击重点。其余各门,则是牵制性进攻。 “只是这石弹还须大帅费心,前次作战,火弹与震天雷都消耗了许多,我已经传令后方,只是要等他们运来,还需要一些时日。”布伯这次除了带来了大炮,还有他在宋人武库中搜集到一些合用的弹药,只是数量有限。 伯颜的眼光盯在距离最近的一座襄阳炮上,整个炮座已经安装完毕,一群人正在将长长的炮杆往支架上的横轴上放,这根轴是可以转动的,如果炮杆被抛起,它也会随之而动。 炮杆中较短的那一端上吊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将装满沙子做为配重,这个最后会重达数吨的箱子就能成为整个大炮的动力,当它自由落下时,另一头上拴着的石弹就会被大力抛出。 还好那守将没有将附近山上的石头都搬进城去,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石弹来扔。伯颜面露苦笑,希望这襄阳炮的威力能吓到守将,否则光是城外的那道护城河,就得往里面填进去多少人命。 “传令下去,汉军与新附军各出动二万人,轮流去采集石头,各统军万户,千户应亲自督查,不得怠慢。”伯颜转过身,指着远处的石首山,对着亲信传下命令。 建康城的西门城楼里,金明,姜才,刘师勇和袁洪都被刘禹招集到了这里,看了城外的情形,四人都有些面色不豫。这些人里面,唯一曾亲眼见过这种炮发射的就只有姜才,因此刘禹眼望着他问道。 “姜都统,若是依你所见,鞑子那种炮要架在多远才能直接打到城墙这处?”听到刘禹的话,姜才并没有马上回答,凝神望着城外,似乎在回忆着那日的情景。 “鞑子在江岸处架炮,直接打到了江心,如此来看,应该有三百步左右的距离,若要打到这边,应该要推至那处吧。”姜才手指着城外的一个小坡,刘禹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心里就是一沉,那个距离已经超出了三弓床弩的最大射程。 城内最大的七梢投石器也只有它一半的射程,只能用来打击攻城队伍,别的器械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看来,除非马上投入在后世订做的投石机,否则就无法威胁到敌人。 “立刻疏散西门及南门靠近城墙处的百姓,若鞑子在另两门外布炮,则也需照此办理。将布置在敌台上的投石器撤下来,床弩也先移至女墙之后,羊马墙处的守军立刻全部撤入城内。” 刘禹当机立断,既然没有办法摧毁它们,就只能将兵力收缩起来,尽量减少损失。反正最终鞑子也得靠人登城,到那时他们的回回炮总不会朝着自己轰吧。 四人领命各自回去布置,刘禹也将自己这边的命令传达了下去,在禁军的协助下,一些房屋太靠近城墙的百姓被劝说着向城中心转移,他自己则要准备回后世去,小跟班金雉奴被他以督办的名义留在了西门。 “你说什么,还没有出成品?那上次那台样品呢,什么,拆了,搞什么,告诉他们,加班加点给我生产,提早交货我出钱奖励。”听到于仲明的话,刘禹不禁一阵头疼,这是什么效率,看上去根本不算复杂的东西啊。 他有些后悔,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没有把时间订紧一些,搞得现在这么被动,现在要怎么办?开辆重型卡车去闯阵,毁掉那些木架子,不行,万一抛了锚就麻烦了。想到要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刘禹摇摇头。 以建康城城墙的厚度,应该能扛得住石弹的撞击吧,想到白天所见到的鞑子阵地上那数量众多的回回炮,刘禹的信心又开始有些动摇了。 吃饭的时候,只有他和苏微两个人,刘禹发现自己自从胖子结婚之后,就好像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每一次回来,他都在外面。问了苏微一句,她也不清楚胖子具体在外面干什么,刘禹不禁摇摇头。 从现在开始,守城战即将打响,他再也不能在后世过夜了,只略略休息了一下,刘禹便开着装满货物的卡车回去了建康,这一回的货物里,大部分都是瓶装的白酒。这是苏微在本地的一家没什么名气的乡镇企业订的,虽然便宜,但是的确是粮食酿造的,而并非工业酒精所兑。 站在建康城的大校场上,一旁的乡兵们正在卸车,浓浓的酒香让这伙人直吸鼻子,刘禹望着明朗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珍珠点缀在天鹅绒织就的锦缎上。 “咦,太守,你看那是什么?”一个乡兵扛着一箱白酒疑惑地说道。 刘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西门方向,黑色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一个红点,而且在向着城中快速移动,这是流星么?刘禹不禁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炮击 “yang?n!”随着一声短促的大喝,回回炮后的色目工匠带领几名炮手用力拉开了炮杆上的挂钩,失去约束的前部配重箱蓦的下沉,将后面的长杆迅速弹起,尾梢上已经点燃的火弹被重重地推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远方的城池飞去。 巨大的木架炮身抖然一震,带起一片尘土飞扬,有经验的炮手都返身用袖子遮挡住了眼睛。仿佛像是信号一般,周围百多座回回炮相继开始发射,不多时,漆黑的夜空中便布满了明亮的红色焰迹。 “嘿呦嘿呦。”紧接着,炮手们喊着号子手持撑钩将高高扬起的炮杆奋力拉下来,伴着“吱吱呀呀”的木轴摩擦声,两边的绞盘将配重箱一点点地升起。见到大炮准备完毕,一旁的装弹手“呲”得划燃了手中的火柴,朝着尾梢上拴好的火弹点去。 看着已方阵地上不时冒出的点点火光,站于高处上的伯颜有些兴奋,在他心里,这些战争利器就像是在演奏着一曲美妙的乐章,火光如同跳跃的音符,就连嘈杂的噪音都显得份外悦耳。 此刻他的身边除了自己的亲兵就没有一个军将,阿刺罕和阿术分别带着一个万人队埋伏在炮阵之后,预备着城里可能的夜袭。吕文焕为首的新附军都被要求早早去休息,以便养精蓄锐。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刚刚抵达的汉军大部正在围坐着进食,随队强征而来的南人民夫则忙着将运来的粮草推入大仓。码头上依旧在不停地卸着货,米粮,木材,军械,源源不断地被拉到后方营地。 突然,对面远处天空也中出现了移动的火光,伯颜知道那是布置在南门方向的回回炮开始了轰击。不动则已,动则取命,今夜的炮击将会持续一晚,除了直接打击城内的守军,还将收到疲敌之效。 “等着吧,这只不过才是开始而已。”伯颜紧握马鞭暗暗说道,返身朝着自己的中军大账走去。 第一颗火弹落下的时候,刘禹已经从大校场飞马奔向西门,正待转过城角,耳边就传来一声闷响,他微微怔了一下,便继续策马前驱。听那声响,似乎是从城外传来的,城内也没有震动的感觉,应该是打在了城外的地面上。 驰至西门城墙下,刚刚勒住马,就听到一下破空之声呼啸而至,一个西瓜般大小的火球重重地砸在街道上,而后反弹起来,带着一路的烈焰飞向不远处的民宅。 相隔不过十步远的刘禹被溅起的泥土扑了个满身,杂夹着碎石打在身上十分疼痛,胯下的马儿受了惊吓,蓦得直立起来,措不及防的刘禹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地下。 待他忍着疼痛爬起身来,马儿已经跑得不知去向,刘禹一瘸一拐地走向城墙里面,只听得城头上响起一声大叫,一个倒霉的禁军被硬生生地砸中,从墙上跌落下来,眼见活不成了。 定了定神,刘禹这才发现城墙后已经站满了守军,一些年轻的禁军脸上多有惊惧之色,上了年纪的老卒也面色凝重,几个亲兵发现了他,赶忙从城楼上奔下来,刘禹左右一看,却不见小跟班的身影。 正想开口问一句,城楼上便发出一声巨响,一颗火弹正中楼顶,砸得整个楼层摇晃了起来,无数的砖石瓦砾飞溅而下。刘禹一看之下急了,指着上面望向亲兵,亲兵不明所以,就点了点头。 “快,快,上去救人。”刘禹扯开步子就边喊边往城楼上奔,亲兵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死命地拉住他,并且急急地摇着手。 “雉姐儿呢,她不在上面么。”刘禹停下脚步大声问道,亲兵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都摇摇头,示意上面没有人。刘禹刚想接着问人在哪里,眼光就撇到了不远处,几十个禁军正在奋力将一台高大的投石器推向墙边,领头的那个小小身影可不就是金雉奴么。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火弹落进了城内,周围有好几栋民宅都燃起了大火,刘禹只能寄希望于里面没有人了。在这种弹雨之下,别说救火,救人也不可能,通过对讲机,刘禹询问了其余各门的情况,鞑子的主攻方向果然是西门和南门,东北两门外都毫无动静。 “守好各自的城门,未经请求,不要自行援救他处,多注意城外动静,鞑子未必没有后着。”放下对讲机,刘禹叫过金雉奴细细一问,得知附近的民宅内的确已经无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汪立信的制司衙门内,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等几个文官都聚到了他那里,众人面带忧色盯着西南面。不用说,那大火肯定是木结构的民宅燃烧所致,城中这类民宅密集,一旦蔓延开来,就是不测之祸。 “要辛苦各位了,尔等各自领着人,一路安抚百姓,一路准备水龙车,待鞑子炮声稍停,便赶紧带人灭火吧。”汪立信将自己的亲兵都分派了下去,加上府衙下属的差役,在各人的带领下分头而去。 多少年了,又一次尝到了被敌人围城的滋味。平素早早就寝的汪立信突然没了睡意,迟续的炮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鞑子的弹药却像用之不尽似的仍在响个不停。这是很罕见的,如果所料不错,后面的攻击应该会接踵而来。 淮南东路真州所辖的瓜步县宣化镇,与建康府城仅一江之隔,江对面便是赫赫有名的黄天荡。同知枢密院,两淮制置大使,知扬州李庭芝站在江边望着对岸的火光沉呤不语,身后各军指挥都统虞侯俱都围拢上来。 除开留在扬州的守兵,李庭芝带了二万多人前来,加上原本驻于此地的七千亲军,总数超过了三万余。然而,其中大部分都是经历过丁家洲之战的败军,看到对岸鞑子的声势,对于接战都心怀畏惧。 李庭芝也不想过早出击,按他的计划,要等到鞑子顿兵坚城不得寸进,师老兵疲粮草无继之日,才是他带着所部奋力一击之时。而眼前的这座建康城,还能坚守到那一刻吗? “大帅,不若由某带着水军出击吧,鞑子水军都在运送物资,某寻个空子,烧了那些东西也好啊。”说话的是指挥使苏刘义,他所受的箭伤已经基本痊愈。站在这处隔岸观火,自己的兄弟刘师勇却在那里奋勇杀敌,让他有些耐不住。 “还未到时候,这些日子,尔等要加紧操练,用兵之时,某自有计较。”扬州的水军不多,战船一共才五百余艘,跨江作战,这点船是远远不够的,李庭芝不想再有损失。 鞑子目前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支军队,他平日里也很小心,尽量收敛大军的行踪。过早的暴露,不利于将来的作战,大宋经不起再次大败了,李庭芝希望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是一场胜利。 牛首山腰间的山岩上,李十一的心随着城内亮起的火光动个不停,他今天的运气不算好,在山间转悠了小半天,都没有猎到一只活物,没奈何,只能摘了些野果回来裹腹。 然而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甚至都没有依照轮勤的顺序去睡觉。那火弹落下的巨响,远在山这边都清晰可闻,想到城里苦苦挣扎的弟兄,他的心便会如鲁港时那般抽紧。 前出当探子,没有谁会认为他是怕死,然而李十一总会想到那些拼杀在阵前的老兄弟,没有多少人了,就连那个平日里十分随便的王都头都牺牲在了鲁港。李十一叹了口气,眼睛凑上手里的望远镜,努力地分辨着镜头里黑漆漆的身影。 这场炮击迟续了接近四个时辰,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算彻底停了下来,估计鞑子炮手们也该累了。李十一刚舒了一口气,想下来进洞去休息,眼眶上的望远镜还没来得及拿下来,就突然发现镜头里出现了异样。 “起来,都快起来,娘的,睡死了么,赶紧起来打开传音器,与城内接通!”李十一看了片刻,证实了所见不虚,马上返身跑进洞里大喊着,两个军士朦朦胧胧地被他吵醒,都眯缝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驱民 建康城西门城墙之后,文康坊最外一层的整排民宅,此刻都已经被烧成了白地,幸好胡三省带着水龙队的及时到来,才没有使得大火蔓延开去。饶是如此,最终还得多亏了刘禹开着挖掘机,将中间的房舍挖倒形成了一个隔离带。 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身后还有未烧烬的木料在“噼啪”作响。刘禹的脸上手上都是一层黑灰,可他却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一晚上都靠在城墙后面听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似乎整个建康城都跟着在抖动,时不时地还有劈头盖脸的灰尘落下来,就好像是后世电视里所演绎的抗日时期的防空洞一般。 金雉奴一头黑脸地不知道从哪端来一碗汤水,刘禹刚想自己站起来,就发现腰腹和脚脖子都有些疼痛。被雉奴搀了一把,刘禹站起身接过碗,不顾汤水中还飘着灰,咕噜咕噜一口就喝了大半下去,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你自己吃过没有,弟兄们伤亡如何,大夫来了么?”刘禹好笑地看着她的脸,浑不知自己也是一样的形象,说完转头将剩余的汤水喝完,这汤似乎是骨头熬的,放了菘菜在里面。 “死了十二个,伤了一百多,伤者已经被抬到后面,大夫们正在诊治,有几个恐怕”雉奴的话没有说完,刘禹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除了伤重不治的,可能还有终身残疾的,他不是救世主,就连他自己也该伤就伤。 刘禹抬起头,原本巍峨的城楼已经摇摇欲坠,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颗石弹的攻击。他指着城楼吩咐金雉奴,找几个军士砍倒柱子,反正也保不住了,干脆拆了当柴火烧,金雉奴闻言领命而去。 军士们的动作很快,几个人三下两下就将余下的柱子劈断,“轰”地一声,整个城楼从高台上倒了下来,跌散在街道上。见他们弄完,刘禹步履蹒跚地走上城头,向城内望去,只见西南方向处处烽烟四起,想必都和自己这边差不多吧。 两边的城墙上,守军们都在忙忙碌碌搭着什么,这并不是刘禹的指令,应该是古时守城的惯用做法。只见几根杆子伸出女墙,上面张挂着幕布,这是要放电影么?不一会,整道城墙都张起了这种布挂。 “这是布幔,防矢石用的,昨夜要不是促不及防,也不会让鞑子打成这样。”金雉奴一看就知道刘禹不明白,边给他解释边递给他一条浸湿的棉布巾。刘禹恍然,这东西主要是减缓飞行的速度,从而降低其破坏力。 刘禹接过来擦了把脸,刚把绵巾递还给雉奴,就听到怀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掏出来打开接收键一听,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拍身上,望远镜不知道去哪了,急切间,金雉奴伸手递过来一物,正是他要找的望远镜。 城外的薄雾正在散去,远处的鞑子大营里影影绰绰的似乎有很多人,结合李十一传回来的消息,进攻马上就要到来。刘禹不敢怠慢,通过对讲机通知其余四门,嘱咐他们小心应付。 “擂鼓,命令各守军就位,将器械推上来,各物资备好待用。”随着刘禹一连串的指令,原本有些疲乏的守军都打起了精神,弓弩手,钩枪手,顺序地排列在女墙后,炮手们将床弩投石器推到各自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鞑子大营方向也传出清晰的号角声,一声声地连绵不绝。西门的正面,一个又一个步卒方阵现出身形,方阵之间竖立着高大的蒙皮楼车,方阵两侧排成竖列的骑兵警戒着周围。 在方阵和楼车前面,横列着一队人,分别以几人为一组扛着长梯走在最前面。刘禹在望远镜中一看,心里就是一沉,这些人衣衫各异,无盔无甲,普通的宋人乡民打扮,分明就是平民百姓。 敌阵缓慢而整齐地向着城门推进,阵后的情景也显现了出来,一排高大的回回炮正蓄势待发。行至三百步左右,敌阵停止了前进,两侧的骑兵分散开来,挡住了大阵的侧翼。 “呜呜呜!”三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步兵方阵开始变换,成排的弓弩手穿过刀枪兵走上前来,将手上的强弩斜举向天空。刘禹并没有下达同样的指令,守兵们拿起靠于墙上的大盾,准备迎接敌人的箭雨。 过了片刻,首先飞向空中的是回回炮发射出的圆弹,紧接着弓弩手们放开了手中的扳机,无数的弩箭跟在圆弹之后飞向城头。刘禹也和大家一样,蹲在女墙之后将一面大盾双手举起护住头脸。 石弹先是被挑在女墙外的布幔挡去一阵,降低了下落之势,这才砸到城墙。弩箭也有很大一部分射在了布幔之上,其余的都被大盾挡下,鞑子这一轮的攻击收效甚微。 只不过,城头上的布幔也被毁去大部分,还没有来得及再补上损坏的,第二轮的矢石又飞到了半空中。刘禹只觉得浑身一震,一颗石弹击在了女墙上,从天而降的箭雨也打得大盾叮当作响。 这样子的攻击一共发动了五轮,西门的城头上,几架床弩和一座敌台上的投石器被石弹击毁,守军的伤亡也开始增大。就在此时,敌阵又开始缓缓前行,步卒方阵夹着楼车慢慢接近了护城河。 回回炮的发射突然停了下来,敌军弓弩手的抛射威胁不算大,刘禹随着守军们站起身,静等着敌军进入射程。 突然,敌阵最前方的百姓扛起长梯冲向了护城河,看那架势,试图要将长梯搭在河面上。在这段不长的距离上,刘禹和守军们挖出了很多的陷阱,一路上不断有人大叫着掉进了插满竹签的陷阱里。 “各军自行发射。”刘禹举起大喇叭吼了一声,城头上早已瞄准好的弓弩手纷纷射出了手中的弩箭,身无片甲的百姓纷纷中箭倒地,敌阵之前惨嚎一片。 虽然明知对方是平民百姓,刘禹却没有发慈悲的本钱,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现在城门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他现在十分庆幸在围城之前就执行了“坚壁清野”的政策,否则,今天在城门外的很可能就是城头上这些守军的乡亲们。那样的话,对城内士气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 眼见平民或死或伤得扔掉了手中的长梯,敌阵中的步卒举着大盾上前,抬起长梯继续向护城河边移动。随着距离的接近,方阵间楼车之上的神射手也开始提供掩护,用精准的射击压制城头的反击。 终于,长梯到达了护城河边,步卒们举起长梯,将另一头倒向对岸,整条护城河很快就被长梯布满,敌阵中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烧烤 建康城南门,和刘禹的西门不同,金明在城门外布了许多倒刺和铁蒺藜,城外的鞑子为了清理这些东西很是费了些气力。书屋0小}说+网因此接城的时间就晚了几分,鞑子也为此多付出了几具尸首。 “着!”金明轻斥一声,长箭离弦而去,将鞑子楼车上的一个弓弩手射得翻身仆倒。旋即一个转身躲到垛堞之后,不出所料,几支羽箭穿过他刚才所在的空隙打到了城墙内的马道上。 转到另一边的空隙处,金明扭头探出,然后马上收了回来,这一瞬间,楼车的鞑子位置已经了然于心。蓦得转身,站起,早已经搭上弦的羽箭飞出,楼车上的一个鞑子不敢置信地捂住胸口跌了下来。 金明的射箭姿势与雉奴很像,尽管箭无虚发,他脸上却没有多少欢愉的表情。这些比城头还略高的楼车上,尽是鞑子的神射手,虽然守军有大盾护身,可他们总能找到守军不经意间露出的软肋,然后一箭致命。 左右看了一下,金明猫着腰穿过女墙,沿着马道来到一处敌台前,台上的投石器被一群守军用大盾罩着,只是发出的石弹准头总是差那么一点。金明站起身,侧头避过一枝堕落的羽箭,一把推开正在操作的炮手。 “拿石弹来!”金明从大盾间的缝隙中望过去,鞑子的楼车仿佛近在眼前,却又触摸不到。他盯着那几个嚣张的射手,低下头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一旁的军士早已经将石弹拴在了尾梢上。 简单的校对了一下,金明带着几个军士将长绳奋力地往后拉,其余守军高举大盾护在他们身前。尾梢翘起,石弹被高高地抛出,呼啸着直奔楼车而去,“砰”地一声撞在蒙皮上,守军们发出一阵欢呼,只见楼车摇晃了几下,将一个站立不稳的射手抛了出来,自己却没有倒下。 “再来,上火弹!”金明毫不气馁,放开长绳大吼一声,接过一颗黑呦呦的圆弹,置于梢上。身后的军士从怀中掏出火柴,拿出一根擦燃,淡蓝色的火苗在空气中若有若无。 浑身冒火的圆球再一次准确击中了那架楼车,虽然那车子摇摇晃晃地就是不倒下,可是弹上溅出的火油却使得楼车从中部开始烧了起来,伴随着敌军的惨叫声,高大的楼车上部拦腰断落,砸在步卒方阵中,掀起冲天的尘土。 紧接着,另一座投石器将一辆楼车打得碎木横飞轰然倒塌,城头上的守军见此情形,士气大振,俱都齐声高呼。金明手一挥,女墙后的弓弩手站起身来,将密集的箭雨朝城外泼撒下去。 攻城方的大阵之后,大帅伯颜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头。最前方的百姓都是铜陵征集的民夫,本打算用来搅乱城内的军心,没想到守军眼也不眨地就直接放箭了。 宋人几乎有超过三百年的守城历史,各种手段都无从施展,特别是这江南,每座城池都有宽大的护城河,城里更是不缺水源,这也意味着疫病很难流行。如今还看不到登城的希望,伤亡却实实在在地表现在了眼前。 “他等还须多久?”伯颜指着回回炮问道,这些炮昨夜放了一整晚,刚刚又打了好几轮,炮手疲累了不说,弹药差不多快用光了。现在用的除了石头,还有就地包裹的硬泥。 “传令给布伯,不拘什么,一会我要看到它们发射。”没有理睬来人的辩解,伯颜断然说道,失去了回回炮的压制,城头的攻击十分猛烈,他有些怀疑昨晚的战果是否有想像的那么大。 西门外的情形却看上去有些不妙,鞑子的大阵几乎已经直接推进到了护城河边上,大量的步卒踩着长梯开始渡河,虽然不断地有人被箭矢射中跌进河中,然而源源不绝的步卒仍然靠上了羊马墙。 接近七尺高的羊马墙,步卒们搭上云梯就翻了过去,墙后并没有守军,刘禹早就命令他们撤回了城内。然而,有些细心的步卒发现脚下的泥土呈现一种深黑色,鼻子中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站在城头女墙上的刘禹小心地通过缝隙朝外看去,翻过羊马墙的敌军并不多,护城河边上,敌人的弓弩手站成一排向上抛射着,加上还未倒下的几部楼车,对守军的生命仍有很大威胁。 “近一点,再近一点。”刘禹在心中默默说道,在城头守军的打击之下,许多敌军刚刚攀上墙头就被射倒。无奈之下,一个千户模样的敌人大声叫喊了一句,河边的弓弩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大盾开始过河。 刘禹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的行动,终于,那些弓弩手到达羊马墙下,站在这里,就已经可以直接瞄准城头射击了。护城河外面的步卒方阵突然散开,分成数队冲过来,纷拥着踏上了河上的长梯。 “预备!”刘禹拿起大喇叭,对着城墙就是一声大吼,弓手身前的刀枪兵们听到后,都从堆在墙边的箱子中拿出一个圆罐一样的事物,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令。 “点火!”刘禹又是一声大叫,守兵们掏出先前配发的防风火柴,将圆罐头部那根长长的引线点着。“滋滋”的声音响起,火苗顺着引线飞速地向上爬。 “目标,护城河面,掷!”话音刚落,守兵就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圆罐奋力掷出,没过一会儿,城外传来一声声巨响,许多圆罐还未落地就发生了爆炸。罐内的火油四溅,在河面上熊熊燃烧起来,那些架在上面的木梯也一架接着一架被烧毁。 隔着大火,以护城河为界,攻城的敌军被分断成了两股,已经过河的敌军见此情景都一时呆住了,弓弩手们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换成火箭,随意发射!”刘禹喊出最后一个指令,暗自叹了口气,转头坐倒在了女墙底下,战争本身就是这么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命不过是一个个的数字。 他身边的金雉奴拿起一根浸了火油的羽箭,将箭头一边递到了刘禹的眼前。刘禹不解地望过去,小萝莉朝他撇了下眼,刘禹无奈地掏出怀里的高仿芝宝,将那箭头点燃,刺鼻的味道让他不禁皱起了眉。 金雉奴咯咯一笑,拿起火箭搭在了弓上,拉出一个满月,眯着眼睛看了会,手上一松,火箭离弦而出,钉在了羊马墙外的一个敌军脚下。“噗”地一声,地面上的火油被点燃,周围的步卒都纷纷避让。 然而城下大片区域内,都被刘禹下令浇上了火油,随着守军不断地射下火箭,整个西门外都燃烧了起来。冲天的黑烟将所有的敌军裹了进去,凄惨的叫喊声传向四野,一个又一个的敌军步卒被烧成火人,他们胡乱地冲撞着,最后徒劳无益地倒在地下。 看到这一幕,城头上的守军也呆住了,很多人这一辈子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画面。夹杂在烟里的那股味道让人闻着说不出的难受,一些年轻的军士已经在捧着腹部强忍着了。 刘禹将手中的打火机放入怀中,顺手掏了个口罩出来,这也算是有备无患。除了零星射来的箭矢,西城的战斗可以算是告一段落,这场大火,将两个方阵的敌军步卒葬送在了城外,敌人却连自己的城头都没有摸到。 “加强防御,撑起布幔,补充箭矢,传令下边送些吃食上来。”从昨天到现在战了这么久,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刘禹一迭声地连下几条命令,目前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休息和补充体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鏖战 “斩!首级示众。”伯颜挥挥手,如同赶走一只苍蝇。亲兵们闻言将吓得大叫饶命的汉军千户拖了下去,不一会,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传来,然后再也没了声响。 这个倒霉的千户正是前军两个千人队的指挥,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的卫士拼命架着他游过了冒着火的护城河,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到了对岸。没想到刚报告完,就被毫不留情地砍下了脑袋。 一个亲兵用长矛挑起那千户的首级,骑着马绕向前面的大阵。阵中的步卒默默地瞅着那颗头颅,还未闭上的眼睛里饱含着恐惧,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吕文焕的新附军正对着东门,伯颜给他的要求只是牵制性攻击。因此,他仅仅将手下三万余人分成数个方阵,远远地排在城外,偶尔让弓弩手向城头射出一阵箭雨,就算是交差了。 当那个亲兵转到他的阵前时,吕文焕并不知情,看那情形吓了一跳。待问清楚状况,才明白与自己无关。但是发现那亲兵举着首级在自己阵前来回转悠,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警告的意味,吕文焕不由得心中一凛。 他是鞑子阵中数得上的守城专家,只须看上一眼,就知道眼前的这座城绝不好攻。完备的防御设施,装备精良的守军,高昂的士气,只要守将不犯下低级的错误,唯一的方法就是拼人数。而这正是吕文焕最不愿意的事,没有了手下这三万多军队,他拿什么安身立命。 “擂鼓,准备进攻!”吕文焕强忍着滴血的心痛,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这句话。身边的亲兵一怔,望着他以求证实,吕文焕一脚踢出去,将那亲兵踢得翻了一个跟斗,“快去!”他怒吼了出来。 范文虎立在自己的军阵之后突然听到传来的鼓声,差点怀疑自己听岔了,转头看去,几个大汉果真在敲打着车架上的牛皮大鼓。眼见大阵在鼓声中逐渐前行,他一下子急了,催马就向着后方驰去。 “六叔,攻不得,且不说攻不攻得下,咱就这点家底,拼光了要怎生是好。”范文虎连比带划,说得唾沫横飞。他的手下在银树一战中已经损失了超过两千人,如今这一攻城,那是个只赔不赚的买卖啊。 吕文焕看着一脸焦急的范文虎,却是有苦说不出,他又何尝想去拼命。可另外两个城门的战事不利,自己在这里虚张声势,难保不会被大帅恨上。万一有个什么由头,到时候提起来,不是罪也是罪了。 “侄婿,好歹也要攻一场,不死几个人,某在大帅那里交待不过去。知道么,西门外已经丢了两个千人队,你的人马在后面,自己当心些就是。”吕文焕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拍拍范文虎的肩膀,便凝神看着自己的军阵慢慢接近了护城河。 姜才站在城楼上冷冷地看着城门的大阵,虽然看着人很多,步伐也算齐整。可寥寥无几的几架投石器跟在后面,连部楼车都没有,等了这许久才想起来要攻城,一看就知道战意不足。 别处城门外的震天杀声早就让他心痒痒了,不像金明,姜才更喜欢拿神臂弓当作远程武器,那清脆的“咔嚓”声让他觉得十分悦耳,强劲的力道也更合乎他的口胃。 由于布幔的存在,鞑子的抛射能产生的杀伤很小,因此,守军们根本无须躲避,都站在女墙的空隙处等着敌人进入射程。和别处一样,敌人必须要先渡过护城河,因此到达河边的大阵停了下来,几队步卒扛着长梯冲向前面。 “瞅准了,给老子狠狠地打,别他娘的乱射。”姜才暴喝着,手中的神臂弓如同小儿玩具一般在他手中跳了一下,一支弩箭破空而出,将一名扛着长梯的敌军步卒射倒在河边。 随着姜才命令,城头上各种武器一齐开火,无数的羽箭,弩箭,石弹砸向敌人的大阵。将步卒高举的大盾砸得“砰砰”作响,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敌军终于将长梯搭在了河面上。 吕文焕是个行家,刘禹在西门玩的那点小计俩根本瞒不过他,姜才也没有如那处一样遍洒火油,而是等到敌人翻过羊马墙将云梯搭上了城墙之后,才点燃火油弹扔了下去。 不断有步卒惨叫着从云梯上摔下去,有几架云梯更是被火油直接点燃烧了起来。更多的步卒举着盾慢慢地登上了城头,女墙后的刀枪手立刻迎了上去,死守住豁口不让敌人踩上来。 姜才放下手中的神臂弓,提起一把手斧一抡,就将一个步卒连人带盾劈下城头。然后他转身端起一桶火油,从云梯上浇了下去,还在滚烫着的火油将梯上的步卒淋得惨叫不已,女墙后的一名弓弩手“嗖”一支火箭将地面的火油点燃,整个云梯顿时烧了起来。 火人的惨叫声让后面的步卒丧了胆,靠近河边的敌阵突然一片溃散,所有的人转身就跑。见到这种情景,阵后的吕文焕摇头苦笑,他已经算是尽了力,无奈攻不下来,但至少自己的手下已经登上了城头。 还在坐在城头吃东西的刘禹从对讲机里听到了东门方向发出的欢呼声,这让他放心不少。今天的攻势中,自己这边可以说承受了鞑子最大的压力,好在没有出什么岔子,伤亡也不算大。 受伤的军士都及时进行了救治,死去士兵的尸体也得到了收敛,只等天黑之后一起火化。现在,城头上的守军都和刘禹一样,坐在地上端着碗汤吃着米饭。急匆匆地速度很快,因为谁也不知道鞑子下一轮攻势何时到来。 城墙下地狱般的场景依旧让人做呕,刘禹不太相信鞑子会马上敢于踏入这里,现在他非常想洗个澡再去睡一觉,浑身上下实在太难受了。可还没来得及yy下去,让人无比怨念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 无须刘禹下令,城头上的守军都站了起来,没吃完的赶紧两三口吞下米饭,再大口灌上几口汤,然后将碗放在脚下,抓起身边的武器,站上了自己的位置。 城外的火油差不多已经燃尽,同样的战术肯定也无法再次奏效,现在刘禹只能依靠自己的手下。相比起金明的南门方向一直就在持续地厮杀中,他这边至少还得到了少许休息的时间。 伯颜也十分无奈,南门处的伤亡比西门更大,一个汉军万人队几乎损失过半。可是如果不趁着城内守军的疲惫持续施压,昨晚的炮击和今晨一直到现在的损失就白白浪费了,因此,等不到回回炮的全力支持,他就发出了继续进攻的信号。 西门外,一个新的汉军万人队已经集结完毕,箭车的损失无法立刻补充。因此,几个千人队只能带着寥寥无几的几部箭车慢慢向前推进,这一次,敌军的攻城队伍刚刚接近护城河,刘禹便伸手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由于高处的先天优势,大量的矢石轻易地打入大队敌军中间,沉重的石弹直接在密集的人流中划出一道血路,床弩射出的巨大铁箭也一支支地打向箭车,每次命中都能引起敌军的阵阵惊呼。 靠着残酷的纪律,人数占优的敌军不顾伤亡,一步一步地向着城墙靠近,他们踩着同伴烧焦的尸体,忍受着难闻的气味,顶着如雨一般落下的矢石火弹,终于到达了城墙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最长的一天 日已西沉,余晖斜斜地打在制司衙门那杆高耸的大旗之上,透过稀疏的树影映出一根根的光柱。汪立信从半梦半醒之中张开眼,伛偻着扶住靠椅站起身,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院中只有一个老卒在服侍,闻声急忙端来一个木盆。 汪立信却早已经掏出袖中的锦帕擦干了嘴边,摆摆手推开老卒的搀扶,迅速将帕子包起塞于袖笼中。老卒眼尖只一撇就发现了那上面斑斑的血迹,暗叹了一口气,含着泪默不作声地将木盆端到一边。 从昨晚到现在,汪立信不过略合了合眼,若不是身老体弱,他真想亲自去城头一观。四面城门的喊杀声,隔得这么远都隐约可闻,无须多说也能知道战事有多激烈。虽然并不担心鞑子会立刻破门,可心中说什么也无法平静。 “还是修为差了些啊。”想想与自己几乎同年的前相公江万里,叶梦鼎等辈,都是几年前就请祠观使退出了仕途,只有自己七十多岁了还在四处奔波,是不服老么,汪立信自嘲地摇摇头。 那还是淳佑六年,自己四十五岁登第之时,先先帝理宗的赞赏之语“此乃帅才也”仿佛就在耳边。为了这倾天的国难,为了这知遇之恩,舍了这把老骨头又如何。汪立信的面上显现出一丝不自然的潮红,低垂的双手也微微颤动着。 “父亲”汪麟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刚喊了一句就被老人的神态惊到了。汪立信转过头,淡淡地打量着自己的长子,同样一晚上没睡,眼中已经充满了血丝,身上风灰尘仆仆得如同出了远门回来。 “你从城门处来,说说,情形如何?”汪立信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自己也坐回到靠椅中,只是站了一会儿,竟然就有些眩晕之感。 汪麟将得到的消息细细述说了一遍,城内五门之中,除了袁洪固守的北门,其余各面都有战事。犹其以金明的南门和刘禹,刘师勇把守的龙光门,西门为甚。 刘禹的西门被鞑子四个万人队轮番上阵攻打,几度被登城,全赖将士用命,方才力保城墙不失,城头内外,密密麻麻的全是尸体。听到汪麟的话,汪立信陡然一惊,待说到刘禹无恙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围三阙一,鞑子打得好算盘,北门之外,想必伏有鞑子骑兵,等着我军自投罗网吧。”汪立信担心的是刘禹为流矢所伤,城头之上刀枪无眼,一旦有个好歹,那便得不偿失了。 刘禹是不能出事的,汪立信深深知道,此城能否最后守住,刘禹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物资才是关键所在。汪立信心中并非没有疑问,然而刘禹没有明说,他也就不问,大敌当前,这些都末枝。 因此,汪立信为他担下了那些责任,同时严厉地封锁了相关的猜测。他不是迂腐之辈,大宋已经摇摇欲坠,谁能保得住这块江山,谁就是汪立信心目中的神! “这份战报,是否立时播发?”汪麟将手上的纸张递过去,上面记录了目前为止各门守军的伤亡情况,由于人数太多,只有一个大概的数字,具体的人名还没有统计出来。 “明日再发吧,就说战事未靖,具体战果还未出来。”汪立信扫了一眼,便递还与汪麟,这一播出,又不知道多少个家庭要难以安睡了。能多拖上一晚也是好的,那便多了一晚的希望。 西门的情形却没有汪麟说的那般可怕,城头上虽然是伏尸累累,但大多数都是鞑子扔下的。敌军的确是多次登上了城头,可刘禹却早有准备,他根本没有带人去与敌军肉搏,而是直接将女墙让出,只是简单地堵住了马道的两端,直立于城头上的敌军就如活靶子一般。 马道两头最外面的敌台,加上城墙下的的街道,三面的弓弩,床弩射出的箭矢泼水一般地飞向挤作一团的敌军,那些拿着刀举着盾的敌军根本不及反应,每个人身上就插上了好几支箭支。 到了夕阳将落之时,随着金鼓响起,鞑子终于停止了轮攻,丢下密密的尸体撤回了城外。刘禹不敢怠慢,反复用望远镜观察了很久,然后联系上李十一的观察哨,又多等了半个时辰,才确定鞑子真的退了。 将这个消息用大喇叭通报守军的时候,所有的将士都松了一口气,径直坐到了地上,没有人欢呼,只有深深的疲累。要知道今天一天,从刚蒙蒙亮开始,到即将入夜,鞑子不惜命地攻了整整六个多时辰。 火攻灭掉两个千人队之后,鞑子马上出动了四个万人队轮流前来,总共发动了十多轮攻击,争先恐后前仆后继,生生把西门储备的火油耗光了。好在箭矢充足,才使得敌人伤亡惨重,不支而退。 此刻,城内外的清理全交给了征调来的民夫,他们最主要的工作除了清理尸体,再有就是回收箭支。除了自己守军射出的,还有许多是鞑子射进城中的,这些箭支都是可以回收加以利用的军资。 刘禹提着喇叭正想转身,就看到一旁的小萝莉已经抱着大弓靠在墙角上睡着了,看着她布满灰尘的脸庞上微微眨动的睫毛,还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刘禹顿时生出一股怜意,轻轻拿过大弓,将自己的官袍脱下盖在了她身上。 可是他自己却不能马上去休息,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安排了,四月里昼夜温差大,特别是靠近大江边,这么睡很容易生病。刘禹命胡三省组织人手去禁军营地里拿来草席被子等物,同时下令必须先进食然后才能睡觉。 还有守军损失的补充,今天尽管给予敌人很大的杀伤,但他自己也没了好几百人手。补充的顺序是先从袁洪的乡兵调人,然后用征集的义勇补充乡兵,好在守城不像野战,对军士的要求没那么高。 好不容易将事情安排下去,刘禹站在空荡荡的城楼上,望着满天的繁星,脑子里就像是充满了浆糊了一般,眼皮渐渐地开始发沉。他靠到小萝莉那处的墙边,在耳边隐隐传来平恨生的说书声中,慢慢地歪头睡去。 “高宠一连挑了十一辆。到得第十二辆,高宠又是一枪,谁知坐下那匹马力尽筋疲,口吐鲜血,蹲将下来,把高宠掀翻在地,早被“铁滑车”碾得稀扁了。后人有诗吊之曰为国捐躯赴战场,丹心可并日争光。华车末破身先丧,可惜将军马不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征发 靠近江岸的鞑子营地中央,伯颜的中军大帐十分显眼,那是一个足有城堡大小的蒙古包。帐前大斾上的黄金狼头雕刻得活灵活现,正是他所属的蒙古八邻部的部落标志。 此刻,在大帐内,跪着七八个汉军打扮的将领,参知政事董文炳也低着头站在一旁。在他周围,则立着四五个汉军万户,分别是史格,贾文备,何玮,张荣实,解汝楫等人,却是一个蒙古或是色目人都没有。 “诸位请起吧,何罪之有,某看今日,大伙都有功才是。”伯颜长笑着走下来,将跪伏于地的汉军千户一一扶起,还细心地抚慰了一番,帐中诸人原本心下忐忑不安的都放松了下来。 这几个汉军千户都是今天攻城中队伍损失巨大而自己却活着回来了,虽然料到伯颜不会尽皆诛杀,但如此轻轻放过还温言以对,却出乎了帐中所有人的意料。董文炳也疑惑地抬起头,伯颜仍是脸带微笑看了他一眼。 “不瞒诸位,今日之战,要说有过,本帅才是难辞其咎。敌人器械犀利,城高池深,全靠各位死战,都无需自责。待他日战火齐备,某看破城也只在覆手之间。”伯颜的话听在董文炳的耳中却别有意味,只是面上却不显,仍是恭敬地听着。 角落里的吕文焕尽量地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伯颜的视线扫过他的时候,吕文焕仍旧感到在自己这里停了一刻。无奈的他只得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只觉得伯颜貌似和煦的表情充满了讽刺。 由于差不多是一触即溃,吕文焕的损失并不算大,这帐中每个千户都损失过半,还有些人几乎是仅以身免。吕文焕的心有些虚,生怕大帅最后会拿他作伐,见伯颜不再注意到自己,赶紧朝边上挪了几步,将身形隐入烛影之中。 一番劝慰之后,伯颜将众人送出帐外,临上马前,董文炳回头看了一眼,伯颜仍在含笑频频点头,便息下了转身回去的念头。吕文焕带着一干人等匆匆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地迅速上马而去。 “大帅,今夜还要发炮吗?”布伯其实在帐外已经等了很久了,见汉人军将们被送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回回炮对攻城的支持不大,伯颜的不满几乎就写在脸上。 “不必了,嘱咐那些工匠多加准备,随时听候命令,你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伯颜看着远处那座城池的黑影,头也不回地说道。布伯听在耳中,只觉得语气甚是平淡,分不出喜怒。他应了一声,行了一个掬礼,转身向自己的营账走去。 夜色如水,江风把大斾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伯颜的心中的确是有些失望,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没有攻下城池。他是知兵之人,深知像这种大城一蹴而就的可能性很小,但今日的攻击,却是因为没有计划好,才导致损失了这么多人,这让伯颜有些懊恼。 下一步要怎么做,他还没有完全想好,只不过,绝不能像今天这样了,一定要从始至终给予压制才行,宋人的弓弩太犀利,这让居高临下的守军非常占便宜。况且,强攻不行,也还有很多别的办法。 一万两万人的损失,伯颜还受得起,更别说那些都是汉人,因此,今天他并没有责怪那些军将,杀一儆百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今后的攻城战还得指望这些人出力,实是不好逼迫过甚。 哪怕身为一个蒙古人,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些汉人的战力,很多次,他都亲眼看到这些人前仆后继,踏着同伴的尸体在矢石如雨的打击下,顽强地将旗帜插上了城头。这样的一个国家,若是仅仅依靠蒙古人,是远远无法征服的。 伯颜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越来越向那些汉人靠近了,什么兵不厌诈,使功不如使过,假惺惺地收买人心,还有那些汉人所谓的兵法,都已经让他用得炉火纯青,倒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伯颜困惑地摇摇头,转身走进自己的大帐内。 建康城西的龙光门后,几个义勇抬着尸体朝城内临时设置的化场走去,杂乱的衣着表示出这几人都是新招蓦不久的,他们已经来来回回搬了多趟,从最开始的恶心想要呕吐到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 “亏得先前多吃了几碗饭,不然等会叫某吃,也难咽得下去。”一个中年模样的义勇边走边嘀咕。义勇的给食虽然比不上守军那般有菜有肉,却也颇为充实,一日下来,吃饱是没有问题的。 “可不是,鞑子也真是拼命,不过一天功夫,死了这么多人,这怕不下两三千吧?”接话之人看着精瘦,抬着尸体却显得很轻松。 “这门外还有许多呢,某方才在城头上瞧了一眼,我的娘,把那城壕填的满满当当,护城河上恐怕也不会少,这些人的模样,看着年岁也不大,怎得就不怕死呢。”边上之人抬着另一具尸体走过来,向这边瞅了一眼说道。 “嗨,什么鞑子,我听说鞑子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些人一看就是北地的”中年义勇没说完,只是摇摇头,边上那具尸体后面抬着脚的汉子蓦地抬起眼,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地慢慢走去。 在城中文吏登记的义勇名册上,汉子的名称唤作解二,太平州当涂县黄池镇人。但是在他心里,自己却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名字,解呈贵。大元水军万户解汝楫的亲子,堂堂的实封汉军百户,他正是中年义勇口中的北地人。 解公子沦落至此却有一大半出于他的自愿,原本他带着人乔装潜入当涂县以窥虚实的。谁知道宋人在此收拾溃兵之后,立刻就顺江而下,县内大部分百姓都随之跟去。就此无功而返他实在有些不甘心,欲立奇功的念头鬼使神差地让他跟着百姓一路进了这建康城。 随他一同入城的亲信手下还有五人,如今都分别被招入了义勇中,虽然暂时还没有得到什么要害位置。可是既然来了,解二便存下了大志,定要做一番事业叫自己老子看看,庶子又如何,一样流着他的血。 进入义勇之后,解二嘱咐手下都收敛了锋芒,连话都要尽量少说,以免露出破绽。每日里,几人都老老实实呆在原来的禁军大营之中,在几个教头的指点下,做些简单的操练,到战事起时,便去做着搬搬抬抬的事情。 几日下来,西门这边的虚实已经尽在他心中,守兵数量,军械装备,乃至将领名号,士气如何,都探了个八九不离十。别看城门紧闭,真要想个法子出城,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就说现在,城头上的守军除了寥寥无几的数个哨兵,尽皆睡着了,可解二想的却不仅仅如此。 将尸体抬至化场,敌人的自然是就地焚化了,守军的却要细细收敛,待家人前来作个告别。看着焚尸坑里燃起的冲天火光,解二的脸上阴晴不定,四处飘散的难闻气味好像根本没放在他心上。 清理完城头,义勇们回到营地之时,夜已经很深了,解二奇怪地发现,营地内人头攒动,热闹不已。碰上混入另一队义勇当中的自己手下,那人用眼色指了指营内一处被众人包围的所在,解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错身向那边走去。 这是一处张贴着告示的布告栏,一位书吏模样的人正在为围在栏前的义勇讲解着。解二是认得字的,于是便没有理他,自顾朝着那张告示看过去,告示是以乡兵总管袁洪的名义发出的,内容是将一部义勇编入乡兵当中,并参与北门的防守。 解二见过袁洪几面,也知道他带着乡兵正驻守北门,城外的大军没有攻打那座门,让他有些着急。混入乡兵中,在北门伺机而动?解二产生了一个想法,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动作,而是细细思量了一番,才朝着另一头走去。 营地另一头也围着不少人,那是一张长长的桌子,几名书吏正在做着登记。并不是所有的义勇都想去当兵,很多人应征义勇不过是想混口饭吃,有些原本还有想法的,在看到了城头处的惨状时,不免心里也打鼓起来。 “王勾当,某想加入乡兵,可否帮忙记上。”解二挤过人群,对着一个书吏说道,这人正是当时为他登记义勇的,平素也算有个点头之交。 “你是解二吧,某记得是在火字营那边,今日所征发的,俱是金字营的义勇,暂时轮不上你,且等着吧。”王书吏翻了翻册子,对照着解二的营号看了看,抬头回答他。 “好叫勾当知晓,小的自幼便有些气力,如今正是用得着的时候,能否行个方便。”按照顺序,他前面排着几千人,何时才轮得上,解二不自觉地有了些急色。 “你这厮,却也明白道理,奈何这是军中,法纪在上,王某只能如此行事。不过若是有机会,某会记得你的,休要急,这战事还有得打。”王书吏起身拍了拍解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难得有一个主动之人,这份心还是值得夸赞的。 莫名其妙变成了先进典型,解二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再说多些,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听出他的极力隐藏的北地口音。解二只得装出感谢状,依依不舍地离开长桌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洗澡 直沽口岸外,海湾之中停着一艘巨舰,翘起的飞行甲板另一头,一架战机正在爬升。跑道上,李十一穿着一身修长的飞行夹克,摘下墨镜走向自己的飞机,踏入驾驶仓的那一刻,他突然转过头朝着舰桥方向做出了一个飞吻的动作,引来一片尖叫和口哨声。 “这个狗日的。”刘禹笑着摇摇头,他身上是一套漂亮的黑色党卫军制服,专门在x宝上找人订制的,嘴里叨着个玉米烟斗,里面却没有烟丝。脚下的大舰来自俄罗斯的伏尼铿远东造船集团,原本是毛子海军的订货,由于没钱,只得当成废钢贱卖了。 改装这船颇费了一番功夫,要不怎么说国内的山寨能力就是牛呢,这似模似样的还真像是那么回事。至于飞机,当然不是什么军用飞机,米格苏f之类的东西,农用喷药机就足以吊打这个位面的所有军队了。 “太司令,收到前方发来的电报,姜军长的装甲第一亿八千五百六十二万七千二百零三集团军于通州八里桥附近全歼了鞑子三百五十万大军,自己损失为零,这是电文。” 金雉奴的声音已经有几分熟女的味道,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铁甲小萝莉的模样。刘禹转过身来,欣赏地打量着她,合体的美式二战制服,将雉奴的美好身材显现地淋漓尽致,一头金色的弯曲假发上,歪戴着一顶船形帽,只手可握的小蛮腰上斜挎着一把左轮手炝。 刘禹接过电文放在一旁,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有什么好看的,姜才的部下武装到了牙齿,每个人都是一身美国进口的钢铁侠那种瞄星人合金装甲,手持高能粒子束发射器,就这样要是还有一人伤亡,他那个集团军长就不要干了。 “雉奴,李十一那个王八蛋又勾上了哪个女兵,你知道么。”刘禹取下嘴里的烟斗,装模作样地在窗台上磕了几下,当然,里面什么也没有落出来。 “不是小红就是小绿,这家伙一天到晚没事就往通信兵的值班室里钻。”金雉奴无所谓地撇撇嘴,在全新的黑科技军队下,自己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当个端茶递水的秘书。 “告诉你哥,一定要严肃军纪,他要再敢去骚扰女兵,就关他禁闭,一周,不半个月,还要加罚扫厕所。”刘禹恶狠狠地发出威胁。 金明现在是第不知道几亿舰队的司令,他的旗舰是一艘万吨集装箱轮船改的,上面装备了先进的无缝钢管大炮,还有国内湘省所产的大型烟花发射器做为近防武器。当然,这根本毫无必要,本位面没有这种威胁。 李十一今天的任务是绝密,知道详情的不超过十个人,他的那架全金属制高级农用喷药飞机下挂着一颗奇怪的圆锥体,这个杀器是刘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乌克兰搞来的,今天的目标就是大都城。 大都城,刘禹的记忆飘向远方,“ishallreturn!”他曾经发过誓,如今,他来践约了。 “姜军长的电文里好像说了抓到了鞑子什么大汗,正在送过来。”金雉奴正要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说道。 “什么?”刘禹蓦得一惊,拿起电文一看,果然,他从窗外向岸上望去,一串军车正急驰而来。刘禹赶紧叫上人,下了船,坐上交通艇朝岸边驶去。 “吱!”得一声急刹车,一辆混身镶满钢板的国产“勇士”民用越野车停在了刘禹身边,车上的副驾驶位置的一名军官跳下来,朝他敬了一个军礼。 “人呢。”刘禹回了一礼问道。军官指指身后,在前后几辆高级重型挖掘机的护卫下,中间一辆装甲卡车缓缓驶近,停下之后,几个钢铁侠打开车后门,将一个蒙古装束的男子押了过来。 “你就是忽必烈?”刘禹看着眼着男子,锦袍玉带,就这么给活捉了?男子盯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 “找俘虏看过了,就是他们的那个什么大汗。”军官递上了一台山寨军用型平板电脑,里面的视频证实此人应该就是忽必烈。 刘禹一脚将那人踢倒,厚重的军靴将他的脸踩入泥中,看着脚下这个拼命挣扎的身影,刘禹叉着腰哈哈大笑。在他的笑声中,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天边升起一束白云,发出刺眼的闪光,那云越升越高,缓缓地变成了一朵大蘑菇。 “看看,这就是你的大都城!哈哈。”刘禹扯着发辫将那人的头转过去,欢快地长笑着,一直到喘不过气来。 金雉奴好奇地蹲下身,看着刘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傻笑,原本还没有知觉。谁知道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的亲兵一阵侧目,金雉奴没奈何,只得将亲兵们赶下城楼,她疑惑闪着大眼睛,不明白禹哥儿梦到了什么好事。 睁开眼来的刘禹一阵恍惚,眼前的小萝莉怎么又长回去了,美式制服呢,再看看自己,哪有什么烟斗,墨镜。身下是砖石筑成的城墙,旁边是一身铁甲的古人,这该死的,就不能让自己多梦一会么。 看着刘禹一脸的懊丧样,金雉奴“扑嗤”一笑,明媚的笑容像四月的春光照亮了刘禹的眼睛。刘禹挠挠头,也呵呵地笑起来。城楼下不远处的亲兵互相对望一眼,俱是摇头不已。 “鞑子今日有何动作?”刘禹站起身,雉奴摇摇头,将一架望远镜递给他。刘禹举起朝外看去,远上的鞑子大营炊烟四起,周围散落着一些三三两两的骑兵,并没有集结出营的迹象。 刘禹放下望远镜,伸开双手做了一个扩胸动作,没有战事真好。难闻的气味已经被江风吹散,空气中含着一股芳香,这让闻了几天血雨腥风的刘禹感到心旷神怡。 “我先回府一趟,你一会找人清理一下城外的尸体,注意鞑子的动作,叫城头的守兵戒备,若是鞑子出兵,就赶紧把人撤回来。”刘禹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身上太脏让他很不习惯。 嘱咐了一番,他便抬脚下楼,平时若他暂时不在,金雉奴便会暂代他指挥。城上的守兵都知道她是太守的亲信,加上看过她的表现,倒也没有因为性别而有所轻视。 刘禹十分想念后世的大浴缸,他的府里虽然有个木桶,却因为不够大而手脚伸展不开,刘禹边下着楼边想要不要干脆拖个浴缸过来,了不起人工供水就是了。 他的府衙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热闹,除了几个看门的军士,大部分人都上了城墙,显得静悄悄地。见到自家太守回府,赶紧过来招呼,府里没有什么管家下人之类的,做事的全是普通禁军。 都是熟识,刘禹和他们调笑了几句,便等着水烧热,一旁的播音室还有没有开始广播,刘禹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哭泣声传来,不由得一怔。照理来说,这时候府里唯一有可能出现的女性就只有播音员映红,难道刘禹的脸色沉了下来。 “红姐儿的一个族兄昨日战死在南门,刚刚拿到名单,姐儿差点就晕过去,这会还没缓过来呢。”一个禁军见他脸色变了,赶紧过来向他解释,刘禹听得不是犯案,才松了口气。 “查证过了么,莫不是重名?若是确实没了,就劝劝她,逝者已矣,节哀顺便,令兄是为国捐躯,当为世人敬仰。”刘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得语无论次地说了一通,昨日一战,失去亲人的家庭不知道有多少,除了厚恤,又能做些什么。 木桶中的热水很舒服,刘禹将头靠在桶边,体会着混身上下每个毛孔张开的感觉。在蒸腾的雾气中,感觉所有的疲劳都被一扫而空,就连思维也变得异常地清晰。 鞑子虽然伤亡惨重,但比起它那庞大的总数来说并不算什么,如今没有继续进攻很有可能在酝酿着更大的计划,或是在积蓄力量。不管是什么,下一次的攻击肯定是更胜昨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伤兵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挂得满院子的绷带,一摞摞靠在院墙边的厚布担架,来来回回穿着整洁蓝布衫的半大小子,偶尔走过一两个身着白大褂的老头,这就是刘禹跨入慈恩局时看到的情景。 除了没有萌萌的女护士,这几乎就是一个山寨版的战地医院了,刘禹径直走进了病房里,里面已经住满了人。那些只有皮外伤的是不会住在这里的,能在这的大都是重伤员,一个半边眼睛被绷带包住的伤员看到了他,挣扎着就想站起来。 刘禹认得他,这是西门城墙上的一个弓弩手,射得一手好箭。昨日的战斗中,不幸被鞑子箭车上的一支羽箭射中左眼,可是他却坚持了好一会才被人强行抬下去,给刘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看到伤员的动作,刘禹急走几步,伸手将他的肩膀按住,非常可惜,左眼肯定是保不住了,万幸的是,羽箭中得不深,命却是保住了。看着伤员年轻的脸庞,刘禹暗叹了一口气,低声出言抚慰他好好养伤。 “太守,少一只眼怕什么,俺还有一只,照样一箭一个,不要让俺回家,俺不是个废人。”刘禹见他有些激动,只得告诉他,以他的功绩足够策勋一转,现在的他最低也会是“守阙义士副尉”了。 “真的么,那俺啥时能回去守城,家里还等着俺的军俸呢。”刘禹明白他的意思,按照现行的大宋军法,如果他家唯一的成年男子战死了,朝廷会养他的父母一辈子,每天每人二升米。 “好好养伤,你的军俸,还有这里所有弟兄的俸禄,一料米都不会少,某会着人送到尔等的家中,有任何短少,只管来找刘某。”见房中的伤员都围了过来,刘禹站起来高声说道。 这房中的伤员,什么样的都有,缺胳膊的,断腿的,烧伤的,差不多都是终身残疾,大部分人都不会再回到军伍之中。不过,因功策勋之后,一份俸禄是少不了的,大宋养兵之厚,历朝罕见。 尽管如此,看着这些伤员,刘禹还是有些难过,他们并没有怨言,甚至听到太守能为他们做主,都有些欣喜之色。只要不去克扣他们的那点粮米,他们甚至能把生命献给朝廷也在所不惜。 刘禹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看过去,遇到了很多自己的属下,对着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伤员们,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刘禹却不觉得厌烦,相比他们付出的,自己做的可谓是微不足道。 “太守何须自责,按太守所制法度,伤者中死亡的降低了足足四成,此法活人之功,奉祠以立都不为过。”负责慈恩局的是一位城中的老郎中,并非制式军医,见刘禹有些难过,出言宽慰他。 刘禹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他推行的最主要的措施就是消毒,清洁,给病人一个干净卫生的环境。至于那些药品,和一些救治的技术反而是其次了。 随着老郎中看完一次完整的外伤治疗过程,刘禹便告辞出了门,立于院中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昨日战死的守军名单。一个个名字从映红的嘴中念出,低沉的语调持续了很长时间。 从慈恩局出来,刘禹骑着马沿着大街一路朝北门而去,他的马是自己跑回来的,当初火弹落下的时候,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刘禹觉得这马儿比自己要聪明,至少人家毫发无伤还知道躲避危险。 路过姜才的东门时,两人也只打了个招呼,各自通报一下,姜才这边的战斗平淡而迅速,从头到尾也没什么人伤亡。反而听到刘禹的介绍,让他有点羡慕,恨不得两人互相换换。 袁洪正在北门外送走一队乡兵,他们即将编入南门的禁军中,按照规则,本来都是要黥面的。刘禹大笔一挥,就直接刺在了手背上,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因此并没有人反对。 刘禹对大宋的这个规矩颇有微词,在他的认知里,保家卫国的战士,就算不是高高地捧上了天。至少也得给予一份起码的尊重才是,在脸上刺字,虽然大宋民风尚刺青,但百姓仍然将这个视为侮辱。 刘禹前来北门并不是为了乡兵改编制的问题,鞑子空着北门不打,让他始终不太放心。如今又将原本就单薄的守军再次分薄,怎么说也会是一个隐患。 因此,他想与袁洪商讨一下,看看怎么做才能尽量避免这种危险。远远地看到袁洪站在城楼下,刘禹下马后没有马上上前,而是静静地等他办完了事,看着那队乡兵的精神不差,也让他放心了不少。 “太守请。”见他到来,两人各自施了礼,袁洪便将刘禹往城楼上让,这里也是除了姜才的东门外,还有木制楼间的城门,刘禹的西门,金明的南门以及刘师勇的龙光门经过那晚的炮击之后,现在都已经是光秃秃地只剩了个高台。 “太守所言甚是,某这几日也是心神不安,害怕鞑子另有诡计。今日调出了千余乡兵,补充的义勇却都是未经训练之兵,骤遇强敌,可能就会崩溃,不得不防啊。” 听完刘禹的疑问,袁洪也是心有戚戚,北门城外鞑子游骑日夜监视着,最近越来越多,就如同在城外放牧一般,鞑子在守兵射程之外肆无忌惮地做着各种动作,似乎是想诱敌出城。 刘禹上楼的时候左右看了一下,北门的防守也是按其余各门的标准,城头上该有的都有,乡兵也是日夜操练,不曾懈怠。只是守兵中见过血的也就平叛时的那些人,这些没法用训练来补足。 “若是在你军中补充一些禁军老卒充做队官,可否对这守城有所裨益?”刘禹用望远镜看着城外鞑子侦骑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说道。 “真如此,自是大善,可城中各门本就缺兵少将,还要自这乡兵中抽调,哪里来的禁军老卒?”袁洪听到刘禹的话,想不出这兵从何来,再仔细一想,却让他猜到了一种可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刘禹放下望远镜,转身看着他,知道了他之所想,点点头。汪立信的制司衙门中有二百多护卫,是他自临安带来的禁军老卒,俱都经过战阵,在乡兵中担个队正都头什么的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慈恩局中还有一些轻伤的军士也可以调来,他们本来就应该得到升迁,如今正好用得上。 “可招讨那处怎么办,城中虽然看似安稳,制司也是重中之重,不能有失。”喜悦之后,袁洪冷静下来,这样做还是有些冒险之处。 “说得也是,那这么办吧,制司那处只调一百人,再加上一百多伤愈的老卒,如此便可行了。”刘禹折中了一下,给袁洪凑出二百老卒,也能多少提高一些北门战斗力。袁洪点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了,有了这些人为骨干,最少能使乡兵不至于一触即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回城 隔了还不到一天,鞑子的攻击又开始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想攻进城来。书屋0小}说+网每次到达护城河边,朝着城头射出一阵箭雨,然后扔下几具尸体,呼拉呼拉地就撤回去了,接着阵后的回回炮开始发射,将巨大的石弹抛出。 西门的城头布幔高张,被飞来的石弹打得远远地扯向后方,然后顺着布面滑落下来,掉落在城墙之下。只有为数不多石弹的直接命中女墙,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附近一阵摇晃。 “又来了。”金雉奴望着逐渐接近的鞑子军阵,烦躁地说道,回回炮的发射停了下来,步卒大阵又开始向前推进,这已经是今天第四回了。密密的大盾将军阵遮挡住,箭矢的伤害被极大地降低了。 刘禹没有理会雉奴的埋怨,沉着脸盯着城外,在他的望远镜里,敌人的大阵之后,不但没有伯颜的那杆中军大斾,就连一个大官模样的的人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鞑子倒底想干什么呢。 他仔细地观察着大阵,感觉怪怪的,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将视野放远一点,回回炮东一座西一座地矗立着,像是一只只随时有可能噬人的怪兽。刘禹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着,思索着他能想到的可能性。 通过对讲机刘禹联系了金明姜才刘师勇等人,果然和自己这边一样,鞑子不紧不慢地反复攻击着。袁洪那边也和平时一样,城外的游骑封住了出城的路,却没有要攻城的意思。 呼叫城外的观察哨,别处的并未发现异样,可最关键的李十一那个小队怎么也联系不上了。出城的所有探子都带了两部对讲机,才过去了五天,至少也应该还有一部可用,听着对讲机中的沙沙声,刘禹第一次为信息不通而烦恼不已。 “铁蛋啊,贻误军机,这是死罪,你可知晓。”李十一的话音并不高,他身前站立的军士听在耳中,如同重锤一般,双膝不由自主地跪倒,前身倾伏于地上,整个身体抖动得像糠筛一样,却说不出一句轱辘话。 李十一现在是真的气得想杀人,自己手中的这部对讲机突然按着没反应,那个红灯怎么也不亮了。转去洞中打算拿另一部,却发现包裹着机器的布已经湿了,一问才知道,负责保管的军士不小心将包裹掉进了岩水中,费了半天劲才打捞上来,一直都不敢告诉他。 打开包裹,里面的对讲机果然一样的不能用了。可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刚刚在望远镜中看到,鞑子在做着某种调动,包括回回炮和箭车在内的攻城器械都在移动中。为了避开城中的视线,特意离得很远,却恰恰出现在了李十一的眼皮底下。 在这座牛首山中,李十一并不肯定是不是还有别的探子小队存在,但他不能抱着这种幻想,唯一的路子是想办法向城中示警。他们小组的正面,是建康城的南门,要想到达城边,除了外围的鞑子侦骑,还有一眼看不到边的军营,直接冲过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起来吧,太守常说一句话叫作‘男儿膝下有黄金’,某在临安之时,官家校阅禁军也未曾要我等屈膝。错已铸成,某不是军法官,要论罪也等进了城再说。”听到李十一的话,另一名军士将地上的铁蛋拉起来,等候他的指示。 下山之前,李十一用石头将两部对讲机砸了个稀烂,挖了个坑埋了起来。提起散落在洞中的装备,两把劲弩,两匣弩箭,三把佩刀,就是他们一行所有的武器,两名军士收拾好,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牛首山山腰以下山林都被砍伐得差不多了,显得光秃秃地毫无遮掩,李十一等三人只能在大石中间跳跃起伏,慢慢地接近山脚。趴在一块山石后面,李十一小心地将望远镜伸出去,不远处敌人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完全没有机会,鞑子骑兵警戒着最外围,稍里面一点一队队的步卒齐步通过大道,再后面一些,许多民夫和军卒正在拼命拉拽着一辆回回炮。李十一看了一会,便带着三人退回去,准备要绕个更大的圈子。 “都头,你说鞑子真的会攻打咱这北门吗?”女墙之上,一个乡兵开口问道,他的脚边靠着一张黑漆弓和一壶羽箭。 “怎么?怕了。看你年纪轻轻的,杀过人吗?”说话的是个老卒,昨天还是制司府的亲兵,刚被调来当了个队正,虽然手下只有一百多乡兵,但是能上城墙还是让他十分满意。 “都头说的哪里话,那日城中作乱,某也跟随通判力战,亲手射死了六个,不是八个叛军呢。”乡兵努力地挺直胸膛,扳着手指回忆自己的表现。 “真看不出来啊,好小子,鞑子和那些叛军一个鸟样,也没多长一只手,你直管射就是了,他们要敢来,咱们就打他娘的。”老卒赞赏地拍拍乡兵的肩膀,掏出一包烟分给大家,最近刘禹不怎么到制司,他们也没多少存货了。 袁洪对那种能吞云吐雾的东西不感兴趣,总觉得像是五石散之类的事物,会消磨人的意志。不过他也没有去干涉属下抽烟,这些老卒都是兵油子,刚来不久就能和手下们打成一片,袁洪是乐见其成的。 老卒入队之后,袁洪只看了他们各自的训练过程,就不再去管这些事了,专心致志地盯着城外的动静。刘禹方才不久的通话让他更是不敢大意,就连家中送来的饭食都放在一边没有动过。 “李头,俺去引开鞑子,你们瞅个空子进城吧。莫和俺争,俺犯了错,认了。”铁蛋说完,不等李十一答话,将弩箭装入劲弩之中,背在身上骑上马朝外走去。 马是他们三人出其不意干掉两个落单的鞑子侦骑后抢来的,一直绕到北门外,才发现这里没有鞑子大军,只有城外周围游荡着百余骑兵。这些游骑的注意力都放到的城门的方向,因此被李十一他们摸到了近处。 铁蛋已经慢慢接近了一群游骑,这伙鞑子都围坐在地上吃着东西,大声谈笑着,马儿都随意地在边上吃草。很快两个鞑子就发现了突然出现的汉人,一个拔出弯刀,另一个张弓搭箭警惕地看着他。 李十一将另一把劲弩递给身边的军士,机会只有这一次,三人之中他的骑术最好,冲到城头的任务当仁不让得他去。另外的两人,则会帮他掩护,尽量地拖住鞑子的追兵。 铁蛋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双手也空举着,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此时在鞑子的眼中,这种打扮的汉人和吕文焕手下的新附军没什么差别,看到就他一个人过来,也不以为意,两人放低手中的刀弓,说着铁蛋听不懂的语言招呼他。 铁蛋将马背后驮着的一只野兔朝着两人扔过去,这是马的原主人猎到的,还没来得及剥皮吃肉。拿刀的鞑子吃了一惊,待发现是一只野兔,马上笑了起来,将刀还入鞘,就弯下腰去捡。 铁蛋的左手迅速拿过背上的劲弩,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板机,弩箭闪电般射入拿弓鞑子的胸口,由于距离太近,只露出了很短的一截在外面。同时右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屈刀,双腿一夹马肚,战马蓦得加速,将那个弯下腰的鞑子撞得飞了起来。 趁着这群鞑子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慑,铁蛋策马飞驰而过,手上的屈刀将两个站着的鞑子砍倒在地,这下的动静终于将附近的鞑子惊动了,所有的人都翻身上马围着他追去。 “就是此刻,护着我。”李十一狠狠地一鞭打在马后背,跨下的战马一阵吃痛,撒开四蹄冲向前方。最后的那个军士“嗖”的地一声将手中的弩箭射出,钉在一名鞑子的马身上,将那个鞑子掀落地上。 铁蛋和另一名军士吸引了大部分鞑子的注意,追逐李十一的只有十余骑,这段距离不过百余步。李十一低伏在马背上,头顶不时飞过一支支箭矢,他根本不敢往后看,只是死命地催马向前奔去。 “啊!”的一声惨叫,李十一听得十分真切,正是最后那名军士发出来的,而铁蛋,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的眼中已经出现了城头的景象,再坚持一会就能进入守军的射程。 城楼上的袁洪已经发现了城外的异状,在他的示意下,守兵们都拿起了武器。望远镜头里的骑兵看不清脸面,衣着确实是个禁军,但他害怕有诈,并没有马上命令打开城门。 “弓弩手准备,目标是后面的鞑子骑兵。”距离足够近,已经不需要用望远镜了,袁洪拿起自己的大弓,抽出一支羽箭搭上,眼睛盯着那个快速接近护城河的骑兵。 李十一正在随着战马的飞驰上下颠簸,突然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一个趔趄将他掀下了马背。顾不得疼痛,李十一爬起身就向前奔去,背后蓦的一阵大力袭来,将他撞得向前腾空而起,朦朦胧胧中“扑通”一声掉入了护城河中。 “放箭,下城救人。”袁洪手中的大弓一颤,冲到护城河边的一名鞑子应弦而倒,话音刚落,城头的各种箭矢就向靠近城外的鞑子侦骑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应对 “唉哟!痛死老子了。”刘禹刚跨进慈恩局的治疗室就听见一下杀猪般的嚎叫,听到这么中气十足的声音,说明这厮多半没什么大事,他顿时舒了一口气。走到长桌前,果然看到李十一被脱成光光得趴在那直哼哼,一个老郎中正在为他实施清创缝合。 刘禹点燃一根烟,碰了碰李十一的胳膊,在他惊异的眼神中递过去,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就背着手去看老郎中的工作。李十一的伤在背上,箭头已经取出来了,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好。 或许是因为刘禹在的原因,又或是嘴里的烟,在随后的治疗过程中,李十一再也没有出过声。房间里安静下来,只余下细细碎碎的针在老郎中的手中翻动,将本就不大的创面缝成了一个小口。 “禀太守,鞑子正在往北门方向调动兵马,步卒至少有两个万人队,后面还有回回炮和一些箭车。某保管不慎,将那传音器浸湿,只得冒险闯回,还害得两个弟兄丢了性命,请太守责罚。” 铁蛋孤身引走鞑子大队人马,估计已无幸理,李十一也不想再提他之前的错误,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些许责罚又算得什么。刘禹听完,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嘱咐他好好养伤,便出门而去。 北门城外的护城河边倒着几具人和马的尸体,城墙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戒备模样。见到刘禹过来,袁洪眼带询问地看向他,刘禹微微点头,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袁洪瞅瞅城头那些年轻的乡兵,脸上有些凝重。 二人计短,刘禹将情况通报了其余各守将,虽然城内得到了消息,可鞑子也肯定知道了这个变故,伯颜会不会做出调整,怎么调整,都无法预计。一时间,对讲机内半晌都没有传出声音 “从某这里抽一千人过去吧,东门外是新附军,战意不强,少些守兵也无妨。”姜才声音从对讲机中蹦出来,袁洪也对着刘禹点点头。 鞑子正在四面围攻,没有时间细细商议了,刘禹的本意是将姜才与袁洪调换,可这种临阵换将的事此时也说不出口,就此议定之后,他还得赶紧回到西门自己的岗位上去。 伯颜此刻已经到了东门之外,大队的步卒仍然在按照他的计划往城北方向移动着,为避免守军查觉,这个圈子绕得很大,自己的大斾也收了起来。可是看到脚下这颗头颅,伯颜感到有些头疼。 铁蛋的面上仍然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是在嘲笑他。探子,城中守将居然早就埋伏下了,伯颜抬头望向建康城周边的几座山,有多少人,几十个还是几百个?搜山么,得派出多少人手才够。 “将这人好生安葬,不得损毁,城北外的骑军百户斩首示众,所属千户鞭一百,万户鞭二百。传令各门外侦骑,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千户以下皆斩。”伯颜冷冷地说道,快速地处置了手下。 他现在也陷入了两难,是仍照原布署还是就地调整,或是干脆取消计划。临敌对阵,当断不断是大忌,东门之外是吕文焕所部的新附军,望着吕文焕的那杆帅旗,伯颜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阿刺罕,你带人去城北,仍照军议所说那般行事,明白么?”本想将北门交与阿术的,可是想到这厮过于勇猛,头脑一热就喜欢亲自上阵,这可不是野战,伯颜便换成了阿刺罕。 阿刺罕领命带着属下绝尘而去,身后是滚滚而行的大队汉军步卒,在行军队伍之间伯颜寻得一个间隙,穿过人流驰向了城东,按照他的命令,亲兵将收起的大斾高高举起,紧随在他身后。 “拿去示众!”忙古歹一声怒吼,将那颈腔还在冒血的无头身体一脚踢倒,一个亲兵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人头,头也不敢抬地倒退着走远。 扔下带血的弯刀,忙古歹走向另一边,地上跪伏着他的一个千户,上半身赤裸着,一名亲兵举着牛皮鞭子一下下抽打着他的背。千户咬紧牙关冷汗直冒,却不敢发出一声。 “没吃饭么,滚开。”忙古歹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推开亲兵抢过皮鞭自己上前来打,恨恨地几鞭让那千户陡然一阵巨痛,不由自主地哼出来。 “痛么?”忙古歹停止了抽打,抓起他的发辫问道。 “痛不痛。”千户觉得自己就快要晕厥了,强打着精神回答。 “那就长点记性,大帅说了,再有下次,就不是这鞭子了。现在轮到你来,给老子用点劲,记得是二百鞭,一鞭也不许少。”忙古歹将鞭子塞到他手里,一把扯起来,千户痛得嘴角直抽,拿着鞭子站立不稳。 “看你那熊样,真给部族丢脸,打快些,打完了还要去交差。”忙古歹解开皮袍,褪到腰部,将上半身露了出来,转过身不耐烦地催促着。 眼睛紧盯着远处的城池,忙古歹面色不变地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刺痛,从小到大这种鞭打可谓家常便饭,让他不爽的是这可算无妄之灾,一想到明天还得对着晏彻儿那张得意的臭脸,不由得气闷。 铜陵大战到现在,自己莫明其妙地接连折损了两个千人队,结果到了这城下,攻城轮不到他,这种倒霉的事就偏偏找上门来。这是撞邪了么,要不要找个巫师来驱驱,忙古歹开始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 受完鞭刑,忙古歹将手下的骑军全都撒了出去,一边遮蔽道路一边搜索周边,特别是附近的几座山,近万人结成大网地毯式地朝山顶前进。 还没有接近城楼,刘禹就看到城头上原本密密的布幔有了不少缺口,心知鞑子已经加强了攻势。快步登上没有楼间的高台,就见雉奴带着亲兵忙着在往城下泼撒箭雨,走过去低下头从间隙处向外一望,鞑子已经推过了护城河,正成排站在河边与守兵对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北门(一) “鞑子接城了么?”空中飞过的石弹突然变得密集,被打坏的布幔也没办法立刻补充,可奇怪的是,过了护城河的敌军就此停下了,刘禹将雉奴拉下来,想问个详情。shu05co更新快 “没有,他们连外墙都没有翻过来,只是不停地放箭。”雉奴摇摇头,这一切都发生在刘禹不在的当口,虽然压力增大了,但并没有威胁到城墙。 “城外的火油被他们自己射出的火箭点着了,咱们得想别的办法。”刘禹正想着要纵火,就听雉奴说了一句,城外的敌军迟迟没有上前,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刘禹并不担心西门这边,攻城也好,守城也好,都没有多少花样可玩,敌人打不垮城墙,就得用人去堆。看着城下敌军的样子,应该是在准备,该来的迟早会来,等到攻击最猛烈的时候,就该北门发动了吧。 姜才的望远镜中出现了那杆传说中的黄金大斾,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兴奋,虽然为了支援北门而减少了一千人,可他并不在乎,敌军的主帅出现在城门,是不是就是说鞑子已经将攻击重点放在这里了呢。 “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伯颜老贼就在城外,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他见识一下,别给老子丢脸。”姜才的大声音通过喇叭传了出去,两边城墙上的守军闻言都伸头朝外张望,一时间议论纷纷。 没让姜才等多久,城外原本装模作样的新附军突然加大了进攻节奏,不但渡过了护城河,还在城头矢石打击之下拼命架起云梯开始登城。守军纷纷点燃火油弹朝下扔去,死伤一片的敌军仍然没有崩溃,一个接一个蚁附而上。 “嗬!”豁口处,一个都头模样的敌人荡开两柄钩枪,怒吼一声跳上了城头,手中的长刀将一名持枪守军劈倒,另一手上的盾牌一个横扫,把一旁的弓弩手逼得连连后退。 只一瞬间,女墙后面就被他打开一个缺口,这人也不往前冲,原地固守让下面的人跟上来。首先上来的是个旗手,刚立住脚就将一面将旗竖了起来,引得下面的敌军士气一振,齐声欢呼。 正在闷头杀敌的姜才抬眼一看,暗暗骂了句“晦气”,扔了手中的神臂弓,提起一柄单手斧就朝那处走去。走过一个垛堞,又顺手抄起不知道谁人的一把屈刀,大步冲过守军围成的圈子。 “奶奶的,让某来。”姜才骂咧咧地迎面就是一刀劈下,敌军都头举起一面盾牌将刀架住,姜才右手大斧顺势砍出,与那人的长刀相交,蹦出一串火花,那人吃力不住,连退了好几步,眼看后背就要贴上女墙。 “倒有些门道,可惜屈身事贼,死在这里,有何面目去见祖先。”不等那人站稳,姜才和身扑上,一刀挑飞他的盾牌,身后的守军长槍尽出,将他搠下了城头。 此人一死,已经登上城的两名敌军也很快被守军捅死在地上。姜才一把拔下那旗子,两手执起在膝上一磕,旗杆顿时断成两截,边上一名守军掏出火柴将那旗点着,姜才大力一挥,燃烧的旗帜飘飘荡荡地飞下城去。 吕文焕在阵后看得十分真切,他的心都快抽紧了,那人是他军中的一个亲信子弟,素有勇名。在襄阳大战几年都安然无恙,没想到会在这里殒命,可他却连惋惜的表情都不敢有,因为大帅伯颜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范文虎却管不得那么多,下一轮攻击由陈奕和吕师夔的部队担任,再接下来,可就是轮到自己了。刚才的一次进攻,眨眼之间,几百人就这么没了,就这样,吕文焕都没有下达撤退的军令,真要轮到自己了,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伯颜在后面表情轻松地看着远处的战事,每到激烈处,或微笑或可惜,这些新附军也可称得上精锐了。城头上矢石如雨,他们还能冒死先登,血战不退,这份战力并不逊于后到的汉军。 这个吕文焕,伯颜摇摇头,他到这里观战完全是临时起意,原因却是这里距离北门最近,在北门还没有准备好之前,各门的攻击都是低强度的,只是这吕文焕要在自己面前表功,他也乐得看个热闹。 吕家在荆湖地区经营了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这次征战,虽然一路望风而降令人欣喜,可吕家的号召力也让人心惊。自李檀叛乱以来,朝堂上下对汉人门阀势力的形成是十分警惕的,伯颜不希望在自己眼皮下生出这么个祸患。 眼下还不到翦除的时候,吕文焕的表现也是十分配合,既然这样,让这些吕家的子弟兵为大元的征战做点贡献吧。在伯颜的思绪中,前方大阵的战旗晃动,一个千人队冲上前去,换下了已经死伤惨重的攻城队伍。 “六叔,大帅这是何意,要眼看着我们一个个去送死吗?”范文虎压低声音,刚刚撤下的那个千人队怎么算都不够半数,余者也大都带伤,看得他心惊胆战。 “无法了,自求多福吧,你也吩咐手下,不要退得太快,大帅若是行军法,某也保不住他。”吕文焕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伯颜今日的计划他知道,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没有去北门而是停在了自己这里,不信任自己么? 范文虎的身影走向前方,吕文焕只希望北门的行动尽快开始,对于结果如何,他并不看好。这座城池实在太大了,就连自己一直恐惧的回回炮都没有打出多少效果,强攻又怎么可能立刻奏效,围而不攻,切断外援,就像在襄阳那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北门之外,阿刺罕的大斾已经高高地立了起来,两个汉军万人队陆续地在前方排成了方阵,后面一长串的回回炮和楼车正被拉拽着挨个排开,更多的大车装着各种弹药卸在了阵地之后。 “去告诉大帅,我等全部到达北门,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听候他的指令。”阿刺罕吩咐了一个亲兵,在他的周围是一群蒙古大汉,每一个都彪悍强壮,孔武有力。 “哲赫,看到那边没有,那些南人只会躲在城墙后面,你是八邻部的第一‘巴特尔’,希望你能将大旗插上那里,告诉那些汉人,伟大的蒙古勇士不仅仅会骑马射箭,也能登城杀敌,区区城墙又算得了什么。” 阿刺罕用手上的马鞭指着远处,一个铁塔一般的蒙古大汉听完他的话,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高叫着一种奇怪的语言,后面那些大汉也学着他的样子,如同一群发现猎物的猛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北门(二) 申时一刻,由于阳光的斜射,袁洪眯缝着眼看向渐渐接近的敌人军阵,不同于面对溃军或是叛军,这一回没有人挡在前面,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脚下的城墙。手上的大弓被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心中升起一股沸腾的热血。 君子六义,在同门诸师兄弟中,射术一向是他为之自豪的,十数年间的苦练,即使称不上百步穿扬,但是“箭无虚发”四字还是当得起的。因此当得知自己被授予守城重任之时,袁洪想得更多的是对建功立业的期待。 敌人的军阵已经接近了护城河,前排军士脸上的表情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无喜无悲的冷静,袁洪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百战老兵。这种表情,就算是在刚刚调来的一千多原东门禁军脸上也不多见。 空中飞起层层的矢石,敌阵后传出悠长的号角,蒙着生牛皮的挡车被推上来,弓弩手大步上前,站在车后,开始将箭雨散向城头。随后,扛着长梯的步卒从阵中分出,冒着城上的攒射向护城河边前进,敌阵中余下的步卒执刀举盾,静等着冲击的时刻到来。 精准而密集的石弹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布幔打散,随后更为猛烈的轰击直扑城头,敌台上的一架双梢投石器被一颗石弹打得四分五裂,女墙也被打得砖石横飞,巨大的撞击使得整段城墙都显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坍塌一般。 袁洪一个趔趄几乎仆倒在地,扶着墙砖站起身,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城墙怕是要失守。只是当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却发现守军们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在老兵的带领下奋力还击,才稍稍心定。 “好小子,准头不错,对,就是这样子射。”老兵都头点燃一颗火油弹,朝着城下密集的人群扔去,将一名准备把云梯搭上城头的敌军烧得鬼哭狼嚎,那架云梯也斜着倒了下去,弯腰从身旁的木箱中又拿起一颗,正准备点着,就看见边上的年轻乡兵一箭射倒了城下一个大呼小叫的军官。 老都头又扔出一火油弹,甩着高高的弧线一路掉进了羊马墙后,将鞑子的几名弓弩手烧成了火人。正为自己的准头自豪不已想找人吹嘘一下时,突然发现边上的乡兵没了人影,转头一看,年轻的乡兵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额头上插着一支弩箭。 “娘的!”老都头恨恨地骂了一句,伸手将乡兵的双眼合上,抓起他手中的黑漆弓,怒吼着朝城下射去,没过一会,城外金鼓声响起来,城下的敌军突然潮水般退了回去,军阵中大旗摇动,另一支在一旁候命的敌军千人队冲了上来。 趁着这难得的间隙,袁洪赶紧布置城防,匆匆忙忙补充了损失的人员,连尸首都没来得及往下送,敌人的下一轮攻击就到来了。这次攻击更加迅速,大队的步卒踩着前面留下的长梯,直接就渡过了护城河,再一跃翻过羊马墙,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城下。 敌人密集的石弹几乎直到步卒接近了城墙才堪堪停下,连返弹回来会砸到自己人都不管,伴随着隆隆的鼓声,疯狂的敌军开始蚁附登城。袁洪心知到了关键时刻,顾不得暴露的危险,起身大呼,守军们纷纷从女墙后站起,将擂石滚木火油泼洒下去。 “哲赫,下一次进攻,你们便跟着去吧,长生天会保佑你们的,胜利只会属于草原的雄鹰!”阿刺罕看着前面的战事,与他预计的十分吻合,两轮攻击下来,不论是人员物资还是士气,守军都将受到很大削弱,此时再派上这些勇士做重重一击,一定会收到奇效。 哲赫领着手下朝他施了一礼,朝前方走去,阿刺罕在马上弯下身子回了一礼,这些人都是伯颜所属部落的亲信武士,今日若是攻城不下而他们又损伤过甚,阿刺罕都无法向他交待。 “呲!”得一声弦响,一支羽箭从袁洪的大弓中飞出,将一个刚刚踏上城墙立足还未稳的敌人撞了下去,城头上已经开始了短兵相接,还好有一千多老卒的加入,才没有让敌人轻易地站住脚。 袁洪不再惜力,箭矢连珠般的射出,专门对准那些看似凶悍的敌人,在他和一些神箭手的支援下,敌军死伤惨重,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惨叫着掉下城头。可后面源源不断的步卒却踩着同伴的尸体拼命上前,双方一时都红了眼,整个北门杀声震天。 老都头架开一把长刀,一脚蹬过去,将一个步卒仰面踢飞掉下城头,转身想去拿火油弹,不料却抓了个空。他干脆双手抬起木箱,照着云梯上的一个敌人就砸了下去,木箱在那人的头上变得七零八碎,敌人发出一声惨嚎,滚下了云梯。 不光是火油弹,就连箭矢都快要用光了,袁洪见状,朝后面吼了一声,城内的乡兵抬着东西就往城上跑,将一箱箱的弹矢送到各处。得到补充的守军士气大振,终于将敌军的气焰压了下去。 敌阵后的金鼓声再度响起来,城外余下的敌军都开始往后退去,这一次能退回去的步卒明显要比前次少很多。袁洪知道,接下来的进攻肯定马上就会到来,而且会更加地猛烈,他有些犹豫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打开怀中的对讲机。 在一个新的千人队后面,几十名蒙古武士的身形显得十分突出,哲赫更是如铁塔一般,高大的身躯上套了两层铁甲,带着护鼻的头盔只露出了眼睛和少量的面容,左手的大盾在他手上如玩具一般,右手上则是一根铁棒上用粗铁链子栓着的一个带刺铁球。 城上退下来的人从两边走过去,每个人都灰头土脸黑呼呼的,哲赫知道那是汉人的火弹所致,这些没胆的蛮子,除了躲在高大的城墙后面偷偷地放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本事,他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等着熟悉的号角声吹响。 西门城下,原本焦着的战事也突然开始变得激烈,城下的敌人像是吃了药一般不惜性命地开始猛攻。刘禹也不敢再像前日那般放开城墙任其占领,所有的豁口处都被搭上了云梯,守军们开始用各种方法拼命阻挠,他悄悄地低头躲在女墙后面,时不时地点燃一颗火油弹扔下去。 一旁的雉奴将箭壶中最后一支羽箭射了出去,抽身后退,伸手在周围摸了一把却没有摸到,转头一看,几个箭壶被刘禹当成凳子坐在了下面。她用脚尖踢了刘禹一下,刘禹收回视线,就看雉奴指着他下面,唬得他以为自己没拉拉链,看了看发现是指的箭壶之后,刘禹讪讪地笑了,刚想拿起一个箭壶递过去,就听见怀中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完毕。”由于环境太吵,刘禹只听出了这是从北门发来的,好像说的敌人什么了,可为什么不是袁洪自己在说话,刘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鞑子攻得太猛,已经上了城头,袁通判受伤昏迷,请太守速速援救,完毕。”对讲机中再次传来大声的通话,刘禹听完,沉默了一会,各门都在激战中,换谁去都不行,想来想去只有自己这边,没时间多想了,他叫过雉奴,在她耳边嘱咐了一番,就准备起身下城。 “我带人过去了,你自己要小心,不要与敌人硬拼,我可没办法再分身来救你。”刘禹此行带走了他的亲兵和一千步卒,虽然知道小萝莉挺机灵的,但还是细细嘱咐了一番,西门还有五千之众,只要应付得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可是北门情况究竟如何,刘禹也不敢确定,他没有时间再去别处调人,只能先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以求先稳定一下城防。一路转过大街,延着禁军大营前的御道中间穿过去,北门的厮杀声已经清晰可闻。 “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去了不要慌,如果鞑子已经占领了城头,就在下面放箭射,不要急着攻上去。”正当刘禹准备下马之时,突然想起来,不对啊,自己还有一支兵可以调动,打了这么久,怎么把他们给忘记了呢。于是让亲兵头领带着步卒们先行,他则策马回转,朝着禁军大营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北门(三) “铛!”的一声重击,金铁相交闪出耀眼的火花,老都头连退几步,手上几乎脱力,屈刀也崩出了一个大口子。脚底被什么挡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一个木箱,里面早就已经没有东西,在这段城墙上,好几个豁口都像这里一样被鞑子突破了。 眼前的蒙古大汉壮得像头牛犊,老都头被他手里的阔斧接连磕飞了两把武器,一把钩枪,一把手斧,现在他拿着屈刀的手虎口迸裂流着血,眼睛死死盯着敌人缓慢前行的步伐,准备殊死一搏。 耳边传来了一声惨叫,这是一个禁军同僚的声音,老都头记得他还欠自己一包烟的赌债,娘的,要到地府里去要帐了。他重重地咬住下唇,一股子狠劲涌上心头,脚下退了几步,木箱子已经在他身前。 老都头飞起一脚将木箱踢向那个大汉,不出所料被一斧劈烂,他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屈刀掷了出去,趁着大汉回手挡住的空儿,脚下猛得一使劲,飞身扑了过去,巨大的冲击将两人一起撞下了城墙,在他还没有消散的意识里,那大汉在他身下口角溢血已经死去,老都头满意地露出笑容。 北门的城楼已经快要失守,袁洪是被一把链枷打成重伤的,虽然有大盾挡了一下,可那个沉重的刺锤仍然破盾而出,将他击飞。若不是亲兵死命相救,他早已经死在那个巨汉手中。 袁通判受伤生死不明反而激起了余下守军的士气,他的副手,乡兵的都统制立刻接过了指挥,数百名乡兵在他的带领下,死死挡住了敌人的进攻。钩枪,大盾,弓弩,双方在城楼上堪堪相持住,都不得寸进。 被众人抬下城楼的袁洪面如白纸昏迷不醒,嘴角还有血渍,这一切都被解二瞧在了眼里。他随着义勇队在城下待命,同在一队的还有他的一个手下,两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走到一起。 “头儿,要如何做,咱们的人快要破城了啊。”他的下属用只有两人能听得清的语调说道。 “别慌,见机行事,就这般投过去,万一给误伤了便不好,再等等。”所料不错的话,他们这队义勇应该会补充守军的消耗,解二想寻找一个更好的机会,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城楼,虽然元军已经登城,可城墙各处还在厮杀着,附近的宋军数量仍然很多。 随着后续援兵的登城,敌军慢慢开始占了上风,城墙逐段逐段失守,守军被赶往边上的几个敌台,依靠那里的投石器和床弩,做着最后的抵抗。突然一面大旗被插上了城墙上,解二望着那上面的字,目瞪口呆。 “公头儿,你看,那是咱家的旗号啊,元帅就在城外。”那手下却欣喜若狂,差点就喊了出来,解二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凌厉地盯了他一眼。 只是解二心中也是狂喜不已,城外的汉军居然是自家爹爹统领,他不是应该在大江边带着水军么。意外出现的情形让他改变了主意,再不做点什么,就没有功劳可捞了,解二决定冒一把险。 “一会我上城楼去,你暂时留下,传令其余几人,以你为尊。万一这处不能竟功,咱们还有一条后路,听明白了么?”手下无法说话,只能点点头,解二左右看了看,义勇们都在盯着城墙上,没有人注意他们。摸了摸腰间的短刃,他抄起一把长枪,猫着腰就向城楼跑去。 城楼上的乡兵猬集在一起,举着刀枪拼命阻挡着敌人的进攻,后排的弓手不时射出一支羽箭,敌军后方的大汉似乎在休息并没有上前,可那高大的身形仍是如魔神一般,震撼着乡兵们的心神。 解二从人群间隙中挤过去,口称有事要报都统,乡兵们都让开一条缝,他接近那个正在指挥作战的都统,低声说了一句,都统没听清楚,疑惑地望着他,解二指指边上,示意都统跟他来。 “有甚事快说,是不是援兵”都统这句话没能说下去,他只感觉到肋间一冷,然后就是一阵巨痛传来。解二紧紧扶着他的身体,利刃深深刺入,手上用力地绞着,都统的眼神慢慢地涣散,整个人瘫了下来。 “不好了,都统中箭,敌人已经破城,大伙快跑啊!”正在缠斗的乡兵听到他的大声叫喊,本就是提着的那口气顿时散了,又见自家都统软软地倒在那人身上,都是不知所措,随着后队的带头众人一哄而散,为数不多的禁军都头喝止不住也只得跟着溃散。 对面的汉军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适,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乡兵们跑下楼去,领兵的汉军百户看着还站在那里扶着一具尸体的解二,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不敢相信。 “发甚么愣,不认得某么,我爹在何处,是不是城外?”解二推开都统的身体,摘下帽子,为怕被人误伤,他高举双手不敢移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大声喊着。 “真是二郎,这莫不是在做梦,你如何会从宋人那处来,万户此刻就在城外,这边的都是自家弟兄。”百户惊喜不已,赶紧命令手下放低武器,这位二公子失踪多日了,大伙原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乱军之中,没想到这么出现,还如此及时。 “闲话一会再说,带上你的人跟某来。”解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城楼被攻下并不意味着破了城,宋人的援兵随时会到,城上的这些人还远远不够。 一身铁甲的哲赫冷眼看着这些汉人行事,也没去管他们,就像和自己毫无关系一般,解二领着那个百户和他的手下向楼间走去,路过他身边时都低头以示恭敬。 城楼里间除了休息室,还有通过楼梯下到下层的小室,里面的人都已经逃走。空空的小室内只有两个巨大的绞盘,粗大的铁链透过方孔紧拉着城外的吊桥,强大的拉力将铁链挺得笔直。 “放开它,把这两个柱子砍了,命人往城外打出信号,外头那人你认得么,能不能带人去城门处?”解二一连传下数道命令,他不仅要放下吊桥还要将这里破坏掉,就算宋人攻下城楼,也没办法再拉起吊桥来。 城外的步卒大阵之后,解汝揖面带欣喜的看着城头上的变故,仅仅经过了四次攻击,自己的人就把大旗插上了城头,虽然前几次的攻击伤亡很大,但只要能破城,他就是首功,这些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正准备传令再压上一个千人队,就看见不远处统帅阿刺罕的大斾正在向着自己这边移动,于是停止了动作,转身等着他的到来。 还没等到阿刺罕,突然远处城池上传来一阵欢呼,紧接着自己前面的步卒也大声应和起来,解汝揖转头一看,不由得一阵惊喜,城门外那个高高抬起的吊桥被放下来了,只要再打开城门,破城就是指掌之间。 “干得不错,解万户,不要等城内,你立刻令人冲门,告诉他们,破门者,赏千金。”阿刺罕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解汝揖大声领命,一个千人队开始变阵,推着巨大的撞车就向吊桥冲去。 城北行宫一侧的禁军大营内,由于战事的进行,驻于外围的义勇都已经奉命去支援各门,或补充损耗或搬运物资。而在大营最里面,原本能容纳数万的营帐都已经拆掉了,只余了小小的一圈,大片的地都空了出来。 空地上,一个个的矮木桩排成不规则的障碍,长长的直道上两旁摆放着很多的草人,这里除了营帐就是各种训练设施,甚至都没有安放城中随处可见的高音嗽叭,只有不时飞驰而过的一匹匹战马,还有马上矫健的骑士。 姜宁站在高台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现在的职务是沿江制置使兵马司马军正将,统率着这里的一千余名骑军。由于被鞑子围城,无法行文枢府,因此这支队伍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军号,他背后的将旗上也只是简单地写了一个“姜”字。 战事进行好几天了,就连同驻一营那些刚招募的义勇每天都忙忙碌碌参与着守城。可这里的一千多被刘太守称之为精锐的骑军却只能天天进行着枯燥地训练,骑术,枪术,砍杀,对抗,反反复复。吃着最好的军食,眼征征看着别的弟兄浴血,大多数人的情绪都不怎么高。 身为主将,姜宁深知这样不行,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去劝说别人。这帮人大都是父亲的老部下,很多军官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有了这些人的帮衬,每日的操习也无须他过多分心,可姜宁的心中却难以平静。 “大郎,太守来了,咱们可能有活干了。”部将施忠一脸兴奋地跑来,姜宁闻言也是精神一震,城门处战事正酣,在这么紧急的时候,刘禹跑到这里,肯定是有要事。他急步走下高台,朝着营门迎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北门(完) “一,二,三,用力!”随着领军千户有节奏地号令声,几十名步卒推着沉重的撞车奋力前行,高速向着城门冲击,车前包铁的圆木头部被削得尖尖地,带着强大的动能撞了上去,“咚”地发出一声巨响。城门后的守军用各种事物拼命撑着,所有人都被墙砖上落下的灰尘弄了个满头 “弟兄们,太守带着援军马上赶到,坚持住!”城门前的守军排出一个方阵堵着城门和两边上城墙的阶梯,一名副都统举着喇叭大声喊着话,这里差不多有三千多人,绝大多数是禁军,除了刘禹从西门调来的,还有原来守军中余下的那一些老卒。 城墙中大部分都已经失守了,退下来的乡兵们都在外围结成横阵,用弓箭向着城头和阶梯上的敌军射击,攻入城墙的敌军一时也没占到多少上风,反而因为失去女墙的遮挡显得狼狈不堪,不时有人中箭从城头跌下。 然而城门外的形势却非常严峻,咚咚的撞门声却如滚雷一般敲在每个守军心中,谁都知道,一旦被破门,就会遭遇城外优势敌军的直接攻击,到了那一刻,失守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紧接着又一次剧烈的撞击到来,两扇被粗大的横木门闩关上的铁皮城门蓦地朝内凹起,将门后的守军推得朝方阵退去,细心的人已经能看到那根横木从中间裂开,城门马上就要被撞开了。 无奈之下,副都统指挥着方阵向城内缓缓移动,将城门让了出来,因为不这么做,下一次撞击后城门就会倒落砸进方阵中。守军移动留下的空隙很快被两边阶梯上的敌军填满了,一个蒙古大汉伸手就准备去取那根横木门闩。 他的手刚刚搭上横木,就传来一声巨响,固定城门的大铁钉被撞得从城砖上脱落而飞出,两扇大门轰得倒了下来,将门后的所有人都压在了下面,撞车收势不住,直接从倒下的门上碾了过去,一头冲入刚刚从阶梯冲下来的自己人当中。 “晏彻儿,让你的人准备好,先进一个千人队,占稳脚跟后,再让那些汉军去扩大战果。”因为城墙与城楼都已经落入自家之手,阿刺罕带着人直接跟在了撞门的千人队之后,就立在了离吊桥不远的地方。 “请放心吧,我的统领,晏彻儿一定将守将的人头提到你的马前来。”晏彻儿兴奋地一挥手,身后的大队骑兵开始整队,列出两骑一排的长阵,骑兵们纷纷拔出身上的弯刀,等着破门的那一刻到来。 城门的倒下让外面的汉军步卒一齐欢呼,骑兵长阵摧动战马,慢慢开始加速,前方的步卒赶紧让出道路。撞车后的军士则用力将车子推到了一边,骑兵的面前已经一马平川,直接面对守军排出的方阵。 守军副都统没想到敌人会直接纵骑入城,看到前方的敌军步卒纷纷让开,而耳中又传来隆隆的声响,面色一下子就白了。他前面的方阵人数虽然很多,却没有多少人手里拿着长枪,就算这些人也没时间调到前面了,因为鞑子的骑兵已经冲上来,将几个本能地举盾抵挡的禁军直接撞飞。 虽然那两骑最后还是倒在了守军的刀枪之下,但在随之而来的大队骑兵一次次地冲击下,庞大的方阵从中间凹了下去。看到这种局面,副都统急得直跳脚,只能去极力阻止禁军的溃逃,被吓得呆住了的乡兵也反应过来,纷纷调转目标,开始向骑兵射击。 “前面的弟兄注意了,马上向两边散开,马上向两边散开!”突然,方阵后面响起一个很大的声音,用不着回头,大多数禁军都知道这是自己的太守来了,纷纷向两边散去,看上去就像是方阵从中间崩溃了。 突入的骑军突然感到面前豁然开朗,一条大道出现在眼前,在后面大队人马的推搡下,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冲在最头里的一个鞑子抬起头,出现在眼中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手上的疆绳也松了下来。 “呜呜呜”几下奇怪的声音响起,一辆高大的铁车沿着守军让开的通道飞速冲过来,几尺长的前臂平平地伸向前,举着一个大铁斗,铁斗的边缘全是锋利的钢铁巨齿,整个造型就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奔跑起来的钢铁巨兽。 驾驶室内的刘禹猛地一踩油门,身下的挖掘机再次加速,最前面的那个鞑子被铁斗一冲,拦腰斩成两断。车子去势不减,一头撞进了骑军大队中,一时间断臂与残肢齐飞,鲜血共人肉一色,在密集的人群中硬生生地碾出一条血路,直到城门口才停下来。 没等呆住的鞑子回过神来,刘禹猛打方向盘,车子倒退着朝原路又退了回去,后面从城门进来的骑兵马上就将空隙填满,再次在城门口聚集起密密的人群。只过了片刻,那个摧人魂魄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高大的铁车再次咆哮着冲向城门。 “你不应该叫挖掘机,你应该叫做联合收割机才对。”刘禹在暗中腹议着,车子前面的挡风玻璃已经被鲜血涂满,用雨刷刷也无法完全刷干净,凭着朦朦胧胧的影像,他一次一次地前冲,后退,再前冲,直到城门口再也看不到一个骑兵为止。 刘禹看了一下车子上的油量指示表,油箱正在漏油,这是他故意弄出来的。将挖掘机停在了城门洞里原来安放城门的位置,正好挡住了进城的道路。刘禹推开车门,跳下车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向后走去。 踩着满地的血肉,刘禹双手交握,右手虚搭在左手腕上的手链上方,尽量抬起头没有往地上看,北门周围一片安静,不管是敌军还是守军都为这地狱一般的景象惊呆了,就那样子目送着刘禹一路走过去,一直到他走到守军阵中。 好不容易停在了自己人面前,刘禹这才冷汗怵然而下,觉得有些后怕,这逼装得有些过了。只不过事情还没完,不远处的城门洞里,吊桥那端的汉军千人队正蜂拥而上,似乎在推动那台停在城门内的挖掘机。 “正常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刘禹轻轻哼了一句,掏出怀中的山寨芝宝,“噌”地一声打燃,潇洒地往后一扔,茫然不知所措的守军都将视线跟向那个冒着火苗的奇怪铁盒子,一直到它翻滚着落到了地上, 血肉道路上突然燃起一道火光,水流一般朝着城门涌去,整个挖掘机瞬间包裹在大火之中,随即“轰”得一声巨响,整个车子发生了大爆炸,周围的步卒们被炸得鬼哭狼嚎,城门也被燃起的大火彻底挡住。 “目标城楼,放!”听到爆炸声传来,被推到街后的几台七梢投石器在一群军士的拉拽下蓦得弹起,一颗颗火油弹飞向北门城楼,极近的距离导致这些火弹几乎没有落空的,木制的楼间被火油点着燃起了熊熊大火,突然坍塌了下来,将附近的敌人都扫了进去。 “轮到咱们了,全军突击!片甲不留。”姜宁大喝一声,手中的长枪斜斜地举起,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开始缓缓加速,一名旗手高擎着他的将旗紧紧跟随,后面的骑军齐声高喝,潮水一般冲向城门附近剩余的鞑子。 恢复神志的守军步卒方阵再次发动,在刘禹的指挥下向城墙上的敌军发射箭雨,一时间飞矢布满天空。姜宁的骑军转瞬即到,城门边上有些混乱的鞑子骑兵反应过来,举起弯刀反冲过去,双骑交错间,响起一片惨叫声。 “嗬!”哲赫大吼一声从城楼的废墟中跳了下来,浑身黑黑地像是一块巨大的木炭。双脚落地踩在一具尸体上,刚刚站稳,手上的链枷便横扫而出,将一名禁军骑兵从马上打落。 两名骑兵挥动马刀一齐上前,哲赫将头一低避开一边刀光,手上的大盾举起,另一柄马刀劈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哲赫起身转头链枷向前挥击,打在前方的马尾上,奔马被打得横倒于地,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 哲赫大踏一步正待要取那地上骑兵的性命,一柄长枪已经破空而至,借着马的冲力接连刺破了他身上的双层铁甲,从肩头上向外劈开,哲赫痛得惨嚎一声,手上的链枷已经应声落地。 “受死吧!”姜宁弃枪拔刀,错马之间刀光一闪,哲赫硕大的头颅连着铁盔飞起,巨大的身躯并没有马上倒下,一腔热血从颈腔中冲天而出,洒在了血肉模糊的街面上。 随着骑军的加入,散落在城门附近的敌军很快被清理干净,城下的守军方阵开始分成两股迅速地攻上了城墙,已经丧失斗志的少数幸存步卒纷纷顺着云梯往城下逃去。 踏着满地的尸体,刘禹带着亲兵走上仍在燃烧的城楼,城下的敌军都在向外逃窜,吊桥上挤满了人,他回头从一个亲兵那里拿过一颗火油弹,用火柴点着了,用力扔到吊桥上,“嘭!”地一声在桥面上燃起了大火。 “烧了它!”刘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片刻之后,无数的火油弹从城头上掷出,将吊桥点燃,桥上的敌人不得不跳入河中,拼命地朝对岸游去。刘禹抬起头,斜阳如血,照在历经战火的城头上,泛起一道金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英雄赞歌 夜已入暮,天空中繁星点点,北门周围人头攒动,刚吃过饭的守军们都在帮忙清理尸体。书屋 由于数量很大,城内的焚尸坑只能一批批地烧,牺牲的乡兵和禁军都被罩上了一块白布,整齐地排列在城墙下,宛如接受校阅的方阵。 因为守军多为乡兵的缘故,许多老百姓已经等不得明天的广播了,扶老携幼地来到城下,或是找相熟的军士问询,或是直接去那白布阵中一具具地翻看,幸存者相拥而泣,不幸者抱头痛哭,整个北门附近都充满了悲伤的气氛。 刘禹并没有离去,他在等待城外的尸体清理完毕,然后让人用障碍物将这城门给堵上。到了有空的时候,再去后世运一车水泥什么的来,搅成混凝土彻底封死,反正城门的吊桥也废了,这门有没有区别不大。 渐渐变大的哭声让他不禁有些皱眉,今天的战斗虽然损失很大,但总得来说称得上一场胜利。敌军一个完整的骑兵千人队被全歼,战旗和千户的人头都已经确认,至少四个步卒千人队大部被歼,游过护城河逃往城外去的并没有多少人。 要知道,这是以乡兵为主的守军,他们顽强地坚持到了刘禹的到来,在先后失去两个指挥的情况下也没有全部溃散,这等表现比战果本身更让刘禹感到高兴。可是看看周围,除了姜宁的骑军,所有人都是一脸沉重之色,慢慢地,那些原本兴高采烈的骑兵也沉寂了下来。 这时,一具尸体被两个义勇从城外抬进来,经过刘禹的身边时,他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没错,这是汪立信府中的一名亲兵,标准的老兵油子,一见面就问他要烟的那人,招手叫那两名义勇停下来,刘禹细细询问了城外的情景,猜出了他战死的经过,正想伸手帮他合上双眼,就发现他的脸上居然带着满足的笑容。 “太守识得他吗?”一个义勇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没错,他是我兄弟。”刘禹叹了口气,轻轻地将他的眼皮合上,从怀中掏出一包烟放到他手中,挥手让两人抬去城边放好。 目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听着耳边传来越来越大的伤心与哭泣,刘禹的心也跟着低落了下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敌人在城外虎视眈眈,现在还不到悲伤悼念的时候。想到这里,他领着亲兵,抬脚就上了城楼。 “诸位弟兄,各们父老乡亲,请先收一收哀声,听本官一言。”站在城楼上,刘禹等待了一会,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拿过大喇叭,对着城下说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正在清理的乡兵和义勇们都停下了动作,焦急悲痛的百姓们也都抬头看向城楼,刘禹的身影在火把的照射下,脸上呈现出一种肃穆的表情。 “今日一战,鞑子几乎破城,城外的吊桥还有这城门都已经毁了,看看这满地的鲜血,不用我多说,大伙都可以想像得出有多惨烈。” “袁通判重伤昏迷,现在还没有醒,本官不知道他伤势究竟如何,只希望吉人天相。就在这城楼之上,乡兵的张都统力战身亡,除了他们,各军的伙长,队正,都头,虞侯,战死者不在少数。” “可就算如此,鞑子也没能攻下这建康城,为什么?因为全赖城下诸位的拼力死战,全赖父老乡亲生出的好儿子!刘某在此,谢谢你们。”说到这里,刘禹举手就是一揖,弯腰良久才缓缓站起。城下众人为他的动作吸引,一时都怔住了。 “本官知道,诸位当中有许多人都失去了至亲,有的是儿子,孙子,有的是丈夫,父亲。不管是什么,刘某要说的是,他们都是好样的,每一个人都死得十分光彩。”刘禹的声音开始加大,手上也开始打出手势。 “有些人也许不以为然,认为本官是在说便宜话,可是本官自认有资格这么说。因为这一战,本官并未远远地站在阵后指手划脚,诸位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这里的将士们。”刘禹将手一指,百姓们转头看向周围的军士,在场的军士们都点点头。 “今日还能站在这里的,也许明日战死的就是你,或是他,或是本官自己。但是刘某相信,这里没有怕死之人,告诉本官,你们怕吗?”刘禹举手在空中一挥,片刻之后,城下传来将士们的阵阵回应。 “不怕!” “死战!” 姜宁与众骑兵都抽出雪亮的马刀,忘情地大呼,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回荡在城池上空,百姓们也为之感染,纷纷举拳高声相和。 化悲痛为力量,变坏事为好事,从后世而来的刘禹用得驾轻就熟。尽管如此,看着眼前的场面,他的脸上仍然泛起一股红潮,年轻的热血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澎湃着。 “本官位卑权微,能为乡亲们做的事不多,斗胆在此宣布,今日及今后战死者,恤金加倍,恩养家人的粮米亦然,伤者依例,东西不多,算是聊表心意,盼能稍慰在天之灵。”说完后稍稍顿了顿,刘禹再次高举右手。 “弟兄们,建康虽大,我等已无退路,身后就是父母家人。举起你们手中的刀枪,昂起头迎向鞑子,告诉他们,他们也许能够夺走我们的性命,但是永远无法夺走我们的自由!”说到最后,刘禹已经高声喊了出来,右手随着话音有力地挥下。 城下的众人刚刚平复的情绪立刻被再次鼓动了起来。自由这个词古已有之,大伙并不陌生,大宋法度宽仁,对比之下弥足珍贵。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刺激威力具大,将士与百姓的回应也震耳欲聋。 “万胜!”的口号声终于响起,北门附近陷入欢庆胜利的海洋,百姓们尽管面带泪痕,却不再像开始那般悲戚,反而有了一股自豪的神色。 “告诉映红,可以开始了,记得先打开放音器,叫她不要着急,跟上节奏就行,完毕。”刘禹一边往城楼下走,一边从怀中掏出对讲机,所谓的放音器是指的内置3播放器,这首歌是刘禹无意中哼出来的,后来才教给了映红。 突然,城门附近柱子上的喇叭传出了声响,激昂的前奏曲中夹杂着隆隆的炮声,这是真正的大炮,105毫米美式榴弹炮发出的轰响。城下的众人不明所以,都愣在了那里。 “烽烟滚滚唱英雄”清丽的女高音破空而出,刘禹一听就笑了,这不是映红的声音,想不到雉奴居然敢开口了,这声音真像啊。他不由地原地站住了脚,仔细地聆听着。 “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 “大宋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家园。”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这段歌词被刘禹改了四个字,放在七百多年前的宋代,一点都不显得违和,反而有一种朗朗上口的感觉。在几个亲兵的男子和声中,歌曲达到了高潮,姜宁听着歌声如痴如醉,显然也知道了是何人所唱。 “好了,醒醒。”刘禹来到他的马前,伸手拍拍说道,姜宁从陶醉中反应过来,一看是太守,赶紧翻身下马,脸上的神色有些讪讪地。 “本官且来问你,若是命你出城与鞑子交战,可有一战之力?”刘禹问的不是他敢不敢战,而是能不能战。 “请太守这就下令,某若不能得胜,便提头来见。”姜宁抱拳高声答道,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好,现在本官命你,带着所部骑军即刻返回营地,明日起加紧操练,大战之时,若是你所言有假,军法从事。” “啊,末将领命。”姜宁被噎得愣了一下,却不敢反驳,吩咐手下马上整队,朝着驻地返回。 刘禹也不理他,他的目光已经看到了正迎面走来的胡三省,见他行色匆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迎了上去。 北门外的敌军就地扎下了营帐,解汝楫带着他的汉军万人队将大营立在了前面,营外远处城池中传来的欢呼声清晰可闻,他的大帐内却静悄悄地,帐外的守兵都不敢交头接耳,目不斜视地执枪而立。 自己那个失踪了多日的老二居然从宋人城里跑了出来,还差一点立了大功,唉,想到这个差一点,解汝楫就一阵心凉。白天的战斗中,他的损失到现在还没有统计出来,五个汉军千户只跑回来四个,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哭呢。 损失点人手也没什么,可是一想到随之入城的那几十名蒙古武士一个都没回来,解汝楫当即就觉得要不好了。谁都知道那些是大帅的心腹之人,这一仗全都折在了城里,阿刺罕是蒙古人,大帅怎么也不可能发作他,那就只有自己了。 “你先起来吧,去清洗下,不,就这样子,随某去见大帅。”解汝楫收回放在儿子头上的手,冷冷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赎金 “啊!”刘禹听了胡三省的述说,表情就是一滞,伯颜的使者通过东门进了城,此刻就在帅司衙门,不过他并不是来劝降的,而是想为那几十个战死的蒙古人赎回尸首。 对于这些尸首,刘禹是无可无不可,在他心目中,死去的鞑子就是好鞑子,能拿去换点钱财自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这首级是要拿来叙作军功的,这么拿去了,会不会寒了将士的心,他有些没有把握。 “这样,如果太守同意了,现在某就去着军中司马来登记,验过首级后再拿去交与鞑子,如何?”听了刘禹的疑问,胡三省想了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如此也罢,只是这赎金还要再商量,除了钱物之外,某还有一个条件,若是那使者能答应便成,如若不然,就无须再谈了,还要烦请身之辛苦一趟,某在此静候。” 刘禹的条件说起来也很简单,他要求伯颜放他的几个人出城,前往江北扬州地界。至于做什么也可直言相告,就是为了去求援军,实际上是为了与对岸已经进驻真州瓜步的李庭芝部取得联系,以便能通过对讲机协调两军行动。 当然这些人会先到扬州,再绕去真州,为的也是迷惑敌人,计划能不能行只能靠天意了。本来刘禹可以通过传送门自己去,可他基本上不认识李庭芝,无法确定是不是能安全,所以他也不想冒险,伯颜既然有求,那就不妨利用一下。 胡三省再次返来的时候,刘禹就知道事情已经谈成了,不得不说伯颜真是有钱,每具尸首开出了一百金的价钱,这就是几千金了。刘禹可不会要什么交钞,须得是真金白银才行,今天天色太晚了,时间也约定在了明天白天。 “今日真是凶险啊,太守,招讨着我嘱咐你一句,你是一军主帅,决不可再行这冒险之事。”在制司衙门里看到送来的战报,汪立信等人都心有余悸,不论是城门失守还是刘禹身亡都是无法接受地,因此胡三省向他提了一句。 “事急从权,当时那种情形,没有办法多作考虑,确是刘某的不是,累得大伙担心了。”刘禹心知老人家是为了他好,也不解释,爽快地认了错,胡三省只是点点头,便将话题转到了袁洪的伤势上面。 北门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完了,刘禹与胡三省骑马赶往慈恩局,袁洪当日在城下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直接送到了这里,刚进院门,就发现这里满是人流,今天送来的伤者有点多,院中人满为患,已经住不下了。 袁洪受的是内伤,当时被重击之后口吐鲜血,经过一番救治已经醒转,刘禹看到他那苍白地毫无血色的脸,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这种内出血,古时又没有办法照片和开刀,基本上只能靠养,这就不是短时间的事了。 在得到确实没有生命危险的保证之后,刘禹命人将袁洪用软轿送回他在城内的家,并派了一个大夫跟随而去以防不测。与院中执事一起送走袁洪,老郎中便向他诉起了苦。 “太守,院中床位已经用完,今日还是将一些较轻的伤兵送走才多收治了一些人。可你也看到了,还有伤兵只能住在廊下,甚至是院中,此事还望太守斟酌。” 刘禹闻言也有些伤脑筋,为了安置饥民,城中可以利用的地方都已经用了,现在除了城北的行宫已经没有什么空处可用了,他看着同来的胡三省,胡三省思忖了一会,开口说道。 “确无他法,不如在广播中告知城中百姓,有愿意接收伤员者给些粮米,或许会有去处也未可知。”胡三省给出的办法让刘禹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当年红军根据地时的做法么,军民鱼水情啊,这个可以有。 “好主意,明日便让映红播出,战士为民受伤,理应得民庇护,我相信建康的百姓是有觉悟的。”一不小心刘禹的口中又冒出一个现代词汇,好在胡三省等人也没留意,两人都点点头。 计议已定,两人便从慈恩局离开,刘禹要赶回府衙去为明天的广播写稿子,胡三省则是回了帅司复命,两人在行宫前的街上分了手,各自走开。 刚跨进府衙的大门,刘禹就瞧见了雉奴,她正靠着一棵树背哼着曲儿,刘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出其不意地拍了她的肩一下,结果小萝莉一个矮身扫腿就将刘禹放倒在地下。 “哎哟,是我。”被摔得屁股生疼,刘禹赶紧大声叫了一句,雉奴已经两腿错步扎开,手中执着一柄利刃,听到他的声音,急忙收起武器,一把将刘禹扶起来。 “你今日那歌唱得极好,红姐儿啥时候教与你的,怎的我都不知道?”看着小萝莉低眉顺眼地站在自己面前,刘禹到口的责备话也转了风。 雉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眼神发光,显得很是高兴。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又有些不好意思,神色数变,刘禹好笑地拍拍她的头盔,径直往自己的房中走去。 四月中旬的建康城,天气已经有些微热,横贯全城的秦淮河边,趁着清晨的凉意,许多妇人都早早地端着木盆来捣洗衣物。过了一会儿,河边就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各种八卦新闻随着这些妇人的口角四处飞散。 河边一带林立着许多独立的小楼,每座楼下都是不大的院子,只有到了临街之处,才会出现大幢的连宅高楼,这里便是所谓“风华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的胭脂巷,延绵的战事倒底还是产生了一些影响,整条巷子静悄悄地,浑不似往日奢豪恩客过夜后的车马喧嚣。 临河的一幢小楼,只有二层高,楼下的小院也仅仅能供一辆马车停入,院门紧闭着,门头一块没有任何装饰的薄木匾上写着“关睢”两个字。 面河的楼台下,一扇纱窗被推开,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精致面容,长长的青丝散落在肩头,一双迷离的眸子似醒未醒,望着窗外的景色,轻启朱唇呤出一首五言绝句。 “绣倦南窗下,条然睡思催。红日过墙去,清风入幕来。幽梦迷庄蝶,荒云隔楚台。觉来香缕在,虚室绝尘埃。” 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女孩端着一个铜盆进来,见她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将盛着热水的盆子放在木架上,转身去床边拿起一件披风,走过去给她披上,女子回首一看,很顺从地任她施为。 “现在正是清风入幕时,姐儿你的身子这么弱,禁不得的,就不能等到红日过墙后再去窗边站着么。”婢女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仿佛她才是大的那个。 “你这妮子,居然说得这般促狭,大有长进啊。”女子被婢女逗笑了,眉眼舒展,风情无限,就连与她相处甚久的小女孩都看得两眼发直。 女子面带得意地在婢女的小脸蛋上捏了一把,袅袅地走到木架旁,伸出纤纤素手,撩起一捧热水扑于脸上,用手指细细地按摩。婢女在一旁拿着一条棉巾,待她弄完帮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水渍。 女子洗完脸,去床边换了一袭拖地长裙,也不梳头,只拿了根头绳松松地挽起,任它坠于脑后。睡房之外的窗下摆着一张书案,女子站在案前化开一支松墨,在砚池中缓缓地磨动。 “姐儿今日还要练琴么。”收拾停当的婢女走进来,将窗帘挂于一旁的金钩上,让屋内的光线变得明亮些。 “唔。”女子含糊地支应了一声,提起粘上墨汁的关东辽尾细毫笔就向着书案上一张辅开的薛涛笺上写去。婢女拿起一个玉狮子镇纸,帮她将那纸定住,歪着头看着自家姑娘写字。 女子写得一手瘦金小楷,字迹娟秀挺拔,运笔飘忽快捷,在光线的照映下极富美感,不多时,整张纸笺就被写满。女子将笔置于紫石笔搁上,拈起纸来吹了一口气,便拿起来放于眼前细看。 “烽烟滚滚唱英雄姐儿你这写的不像是诗啊,有些耳熟,待我想想,喔,这是昨夜那歌的词儿。”婢女扬起头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样。 女子没有答她,轻轻地哼了几句,便走向琴台,在一张古琴上随意地弹了几下,觉得没有走音,她抬起纤手然后轻轻地抚下去,弦动音起,竟然就是那歌的前奏。 前奏过后,女子的唇角微动,一曲清音流出,竟与那晚雉奴所唱的分毫不差,只是音调有些婉转,不如雉奴的那般高亢。一曲唱完,女子突然站起身,脸上多了一些恼意。 “不对,不是这般感觉,哪里不对呢。”女子苦思良久,眼睛撇到那架古琴,忽然想到什么。 “你方才说今日那广播中说的什么?” “喔,府衙要城中百姓相助,伤员太多慈恩局中住不下了,百姓有自愿接收者,赠米每日三升。”婢女想了想,这是很早的广播了,那时自家姑娘还没起呢。 “快套车,我们去府衙处。”女子吩咐了婢女一句,眼波流转,异彩连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顾大家 建康城的西门外,伯颜已经带着他的大斾回到了自己营中,四门围攻之下仍未破城也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宋城难攻,刚刚南下时在荆湖路的郢州城下就经历过一次,更别提那座攻了六年的襄阳城。 此番聚将也不过是为了检讨得失,讨论一下此后的战略罢了。伯颜扫视了一下帐中众人,阿刺罕面色不豫,阿术似笑非笑,忙古歹戏谑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晏彻儿,后者则一脸怒容地回瞪了过去。 几个汉将也神采各异,董文炳面沉似水,只有吕文焕精神焕发得像是打了胜仗一般。伯颜清楚他为何会这样,昨日一战,自己在他的阵后观看,此人毫不惜力地轮番猛攻,损失绝不会比北门主攻的解汝楫小。 一想到北门,伯颜仍是觉得惋惜,城墙占领了,城楼攻下了,就连城门和吊桥都拿在了手中,居然还会被守军翻盘。短短的几个时辰,填进去了五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一个蒙古骑兵千人队,当然还包括他的亲属卫队。 哲赫,一想到这个名字,伯颜就心疼得直抽,这个憨直的汉子不仅是他的亲卫,而且还是他的“安答”,情谊绝非常人可比。这样一个勇猛无匹,战神一般的“巴特尔”,怎么就在这城中没了呢。 “启禀大帅,万户解汝楫在帐外求见。”一个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伯颜点点头示意让人进来,解汝楫来得有点晚,不过也没有超过规定时间。 解汝楫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带来了一个年轻的汉人,一进帐内两人就上前给伯颜跪倒。伯颜不知其是何意,诧异之下看着他,解汝楫便将自己儿子在城内的所做所为述说了一遍,口称请罪。 “这就是令郎?来来,起来让某看看,汝楫也无须拘礼,都起来吧。”听了他的述说,伯颜对这个小子有了一丝兴趣,大胆,心狠,果断,而且运气还不错,居然活着回来了,城中还留了后手,只可惜知道得太迟了。 解二,现在应该叫解呈贵面带激动地站起身,挺胸凹肚像只斗鸡一般,伯颜在他肩头用力拍了一下,口中不住地啧啧称赞。解呈贵何时想到会是如此,心潮起伏之下胀得满脸通红。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令郎年轻有为,胆大心细,将来定然前途无量,汝揖你当真是羡煞旁人啊。”伯颜一番漂亮话不要钱似地涛涛而出,说得解汝楫都红了脸连连摆手推辞。 客套过后,伯颜再次细细询问了他在城中的人手分别在何处,有何计划,要如何行事,能否出城等等,解呈贵也不敢隐瞒,将详情合盘托出。伯颜听完后不再说话,在头脑中思索着有什么能加以利用的地方。 还未得计,一个亲兵匆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伯颜微微点头,这是派入城内的使者回来了。事情已经谈妥,宋人提的要求伯颜并不在意,他巴不得对手集结大军和自己野战呢,这该死的攻城战实在让他心烦。 “没什么好隐瞒的,本帅遣人进城赎回了几具勇士的遗体,草原之民有自己的葬习,他们礼应得到安息。尔等若有此请,亦可与宋人商谈,只是须要快些,晚了就只剩下头颅了。” 伯颜将实情托出,除了放人过江,别的都说了,帐内众人都开始议论,昨日一战谁没战死几个亲信之人,既然能用钱赎回来,对军心士气都是有好处的。 “汝揖,你昨日损伤不小,不如以此为目,遣可信之人进城,如果能与城内联系上就算成功。”将帐中众人解散,伯颜留下了解汝楫父子,将自己偶然想到的这个计划说与他听,解汝楫父子连连点头,表示定会全力以赴。 十几辆牛拉的大车上,各躺着两具高大的尸体,守军将割下的头颅又缝了回去,他们身上并未着甲,这却是为了减轻重量的缘故。车队从北门开始沿着御道游街一般地绕了建康城一圈,才从西门出去。 李十一坐在为首的一辆车上,这车只装了一具尸体,却差不多占了两个人的位置,看着眼前巨人般的身躯,李十一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背上立刻传来一阵隐痛。他是自己要求加入这支队伍的,为此他在刘禹面前没少撒泼打滚。 这也难怪,在和刘禹当时一块去当涂的那五十余人当中,活下来的已经寥寥无几,刘禹虽然不想让他带着伤这么奔波,可却清楚地看到了老兵油子眼中的坚定。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他,并任命他为这些人的头儿。 其实这差使很简单,与鞑子交接了这些尸体,自有人用车将金银等物载回城去,而他们将渡江北去,先到扬州再转去真州。为了避免误会,他们身上除了带有招讨司的凭证,还有建康府和沿江制置司的文书。 当然还有对讲机,刘禹没有给他们分派什么任务,将这些对讲机带到对岸,帮助和李庭芝直接联系上,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但李十一的心里并不这么想,自从他逃回城,鞑子加大了对周边山区的清剿力度,余下的探子小组一个接一个地失踪,太守需要耳目,而他自己也需要完成牺牲战友的遗愿。 在城池与鞑子大营之间,双方完成了交易,牛车被装上赎金转头拉向了城中去。而李十一等数人则跟着鞑子的使者,准备去码头上船,所有人都开始高度戒备,一只手伸进包裹内握住了太守赠与他们的山寨芝宝,一旦有变,他们就将点燃包裹中的引线,而这引线连接着一只火药罐。 一路穿过重重营帐,敌军虽然面露不善,却也并没有上来搜检,众人直到上了安排的船只,在李十一的指挥下推浆离岸,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在宽阔的江面上,一叶小舟风帆高扬,向着下游划去。 清晨的府衙中,刘禹在尸山血海的恶梦中醒来,满头满脸的大汗,在床上愣愣地坐了一会,才推开被褥下了地。也没有叫人,自己端着装有牙刷毛巾等物的盆子开门出去,院中已经有亲兵在扫洒,见他出来,忙不迭地过来帮忙。 热水已经烧好,亲兵接过盆子就去了厨房,刘禹在院中随意走动着,时不时地还来一个伸展运动。一旁的播音室还没有人影,整个府衙都没几个人。 “民女参见太守。”见亲兵端着水盆出来,刘禹就想转身去接,没想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就像是这清晨的鸟儿,清脆动听。 “你是”刘禹转头看过去,几步之外一个古装女子正对着自己作礼,动作标致,身材婀娜,不由得一怔,自己不认识她。 “民女顾惜惜,有下情禀告太守,还请应允。”女子抬起头,一张毫无装饰的素面进入刘禹眼中,精致,干净,眼神平平淡淡,打量着她的一袭素色长裙,这是来鸣冤的?刘禹有些诧异了。 “若是想递案子,请去前街帅司衙门,孟太守会为你做主,本官只负责守城事宜,恐怕帮不到你什么,姑娘还是请回吧。” 想了想,刘禹用尽量平淡的语气给她指了条路,目前建康城的民事都交给了孟之缙和陶居仁、张士逊等几个协理,他一是没时间二是没本事去管这些事。摆摆手,刘禹转身接过水盆端到一个井沿边,就此开始洗起脸来。 顾惜惜一阵气闷,自己还没讲出事情,这位刘太守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婢女被挡在门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见到亲军一脸的请人离开,不由得着急起来。 “欸,这不是顾大家么,你如何来了,今日有你的曲子么?”小萝莉穿戴整齐地从厢房跑出来,见到顾惜惜,大声地问道。 “雉姐儿,我”顾惜惜我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急着眼泪就在眶里打转,平素遇到的哪个不是七窍心肝玲珑人,偏这两人都是直来直去毫无遮掩的性子,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小萝莉看看这位扭捏的顾大家,再看看一边埋头洗涮的禹哥儿,眼珠一阵乱动,心思立刻就歪了楼,有情况啊这是。 “不好意思,原来是顾大家,请恕刘某不知之罪。”原来是位大名鼎鼎的红伎,刘禹一头黑线,估计是误会了,他赶紧收拾好自己,过来打个招呼,顺便瞪了一旁看笑话的小萝莉一眼。 “不知者不罪,太守折煞民女了,都是民女的不是。”顾惜惜这些人与那些倚楼卖笑皮肉为生的青楼娼妓不同,她们卖的是才艺,算得上是文化人一类,也未入贱籍,因此她可以自称民女。 一番客套后,顾惜惜说明了来意,原来她是听到府内广播,前来咨询帮助安置伤兵的事情。不过这事情刘禹也没有一口应承,毕竟她住的胭脂巷是那等所在,成与不成要如何行事,还得胡三省去与慈恩局执事斟酌,最终也得伤兵自己愿意。 “曲谱,什么曲谱?”顾惜惜的另一个要求又让刘禹一头雾水,待眼前女子又连比带划地再说了一遍,刘禹才恍过神来,她想要昨天那首歌的编曲,这是个天才啊。只听了一遍,不但能一字不差地唱出来,还能用古琴弹出伴奏曲,只是没有后世乐团演出的那般丰富。 后知后觉的刘禹再看她就带上了一丝欣赏之色,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残废,ktv里也只是瞎吼的那种。可惜生在古代,要不然去参加一个华夏好声音之类的肯定大火,最差也能成为网络红人,因为人家是不折不扣的美女啊。 刘禹的注视有些无礼,顾惜惜不由得低下螓首,霞飞双颊,小萝莉这一次觉得自己不会错了,这俩人肯定有奸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勤王 雪片一般飞来的战报并未过多地影响临安府百姓的生活,哪怕明知鞑子离自己已经并不遥远了。官家圣人俱在,政事堂诸公掌舵,升斗小民跟着操什么闲心,每天照样吃饭骂娘逛瓦子,有得逍遥且逍遥吧。 再说了,各地的勤王兵马不正在陆续赶来了么,什么,你说城下只到了两支兵马,别的还在路上好不好。说起到达的这两支兵马,听说有一位是状元出身,那是什么身份,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还能错得了。 宝石山位于西湖之北,与葛岭一起成为西湖的北屏。这里的山岩呈赫红色,岩体中有许多闪闪发亮的红色小石子,当朝阳或落日洒沐之时,分外耀目,仿佛数不清的宝石在熠熠生辉,宝石山便是因此而得名。 位于山东面的保俶塔巍然秀挺,其建于淳煕初年,上下共分九级,俱为砖木结构。在阳夕浮云、彩霞的映衬之下,在起伏如凤凰飞翔的宝石山顶矗立着,犹如美人一般傲然,塔中实心结构,无法攀登,而游人只能在地面仰视。 “地居一郡楼台上,人在半空烟雨间。”身长挺立的状元知州文天祥望塔而叹,他带着赣州兵入卫临安已经到了好几日,可除了一个内侍前来表达了几句太皇太后的嘉赏之意外,就被安置在这宝石山下,葛岭之侧,再也无人问津。 站在一旁的军中司马方兴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友,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庞因为长期行军变得风尘仆仆,一双秀眉也憷得没了形状,暗自叹了一口气,当初谁会想到,朝廷昭令天下,真正到达临安的竟然只有两只队伍。 想想另一位的遭遇,自己这边还算是好的,那位从已被鞑子占领的荆湖撤下来,千里转进绕道饶州,好不容易才回到临安的郢州都统、保康军承宣使张世杰,现在连军权都被解除了,正在皇城司喝着茶水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政事堂会怀疑他,方兴苦笑着摇摇头,他看过那些军士,都是血浴余生的百战老卒。要说他们会投鞑子当内应,方兴虽然不敢拍着胸脯打保票,但心下肯定是不信的。 就凭这些人,拿下眼前这座兵力空虚的临安府,不说手打擒来,也绝不会费什么事,这会是欲加之罪么?文天祥转头看了看方兴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了好友的心思,不由得也有些涩然。 “他们这是谁都不信,不独张承宣,咱们无事,只是因为,你我是文人。”他们,方兴知道指的是政事堂的那些相公,特别是风头正劲的陈相公,文人,估计还要多亏了文天祥身上的状元光环吧。 “无妨的,他们最多换个人来统军,处置大将是不敢的,听说之前城内禁军刚刚作过乱,这也是应有之义。”文天祥的宦途并不长,但人却很聪明,这些弯弯绕瞒不了他。 这些话题很沉重,两人一时都有些不想提及,俱都沉默了下来。这座山和它周边的景色很美,边上就是秀丽的西湖,不愧是有着“天堂”美誉的临安府,可是“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这等美景还能维持多久呢。 突然,山下小道跑来几名军士,径直朝着保俶塔这里过来,文天祥与方兴对视一眼,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营中的领军是新任的赣州都统陈继周,他一向做事沉稳,若非大事,断不会如此。 “回禀刑堂,山下大营来了几位官员,说说是奉了朝廷诏令前来,要要刑堂即刻前去。”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文天祥此时已经被加了江南西路提刑使,是故来人不再称他太守。 朝廷诏令,两人立刻捕捉到了关键地方,由于官家年幼,现在发出的所有诏令都是经太皇太后之手签发。朝廷终于想起自己了么,文天祥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之情,千里勤王,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当下不再犹豫,带着众人就朝山下而去。 临安城内吴山脚下靠着小河一侧的清河坊陈宅内,虽然此刻时日尚早,宅院的主人右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却已经回到了自家府中,刚进了后院,管家就匆匆行了上来。 “已经到了,照相公的吩咐引入了书房中。”看着自家相公询问的目光,管家连忙解说道,陈宜中也不说话,点点头便朝着书房走去,管家急急地跟在他后面,守住了书房外的门口。 房中之人正在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陈宜中走进来,赶紧起身就要大礼参拜。陈宜中见他如此,脚步加快,饶是如此还是受了他半礼,呵呵一笑就将他扶起。 “赵制司客气了,晪为同僚,何须如此多礼。”房中的这人正是原任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守,后来匆匆从城中逃离现在回到临安府的赵溍,其实他回城已经多日了,今天才被陈宜中召见。 “相公安好,只不知今日召见下官,有何吩咐。”两人分宾主坐下,赵溍心下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相公会如何安置自己,有些急切地问道。 陈宜中却没有马上答他,赵溍何时进城,从何处进城,带了哪些人,带了些什么东西,早就有人详细地报与他知。只是诸事繁忙加上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处置,才耽误了下来,今日召他来却是为了问一桩事。 “赵制司那日离城时,城中还有何人留守,你见过那位汪招讨了么?”陈宜中端起茶碗用盖子撇了下浮沫,看似随意地问道。 “禀告相公,那日城中禁军聚啸,溃兵延祸乡野,某手下无兵无卒,不得已离城而去,正是为了搬兵回救。”赵溍的开头啰嗦不已,全是为自己的开脱之词,陈宜中听不下去了,目带严厉地盯了他一眼,赵溍赶紧收住了声。 “某离城之后,城中尚有通判袁洪,兵马司主事徐旺荣,都统茅世雄,翁福等人在,不过后来听说他们三人欲要献城给鞑子,被那位汪招讨斩杀了。某并未见过招讨本人,只是进了临安城才听说的。” “就这些人?兵马呢,守军不是溃散了嘛,你认为那位汪招讨还能守得住城否?” 陈宜中问这些并不是无的放矢,今日朝廷突然收到了知广德军令狐概发来的紧急函件,说是本军都统祝亮领军前往建康境内,结果一战而没,一同战没的还有朝廷不久前才任命的江东路转运使赵淮,正是面前这人的族弟。 听到陈宜中的问题,赵溍一阵眩晕,守不守得住?难道现在建康城还没有失守,这怎么可能,兵从何来。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如果真的守住了,自己又算什么。 看到赵溍的表情,陈宜中就知道所问非人,这个草包,他在心中腹议,要不是因为两人曾经有过共谋,他恨不得装作不认识才好。 “呵呵,算了,不提也罢,这是吏部文书,政事堂已经签了字,太皇太后也用了印,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知广州了,赵安抚,即刻去上任吧。” 接过陈宜中递过来的吏部任命文书,赵溍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表面上这是降了职,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算是逃过了一劫,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贾党的问题了。 送走了赵溍,陈宜中站在书房中冥思,如果建康还在坚守,那朝廷就必须要发兵援救,这可是留都,东南半壁所系。话说回来,如果真的能保住建康城,对刚刚登上相位的自己还真是好事一桩。 至于援兵么,不需要到别处去调,此刻的城外就有,陈宜中虽然传唤了那位张承宣,但其实并没有怀疑他的忠心,只是对武将的例行敲打罢了,一旦决定出兵,真正能战的还得靠这些莽夫。 “来人,持本官名刺,去请留相公,王相公,就说本官有要事与他们相商,务必请来。”陈宜中叫来管家,对着他吩咐道。 因为阳历的关系,后世的金陵市差不多进入了五月半,气候变得十分炎热,平均气温已经达到了三十五、六摄氏度,穿着长衣长裤里面还套了件防弹衣的刘禹,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清凉男女,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 由于战事的连续,他这次回来离着上回已经有好些天了,留在金陵的三人当中,除了胖子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于仲明和苏微都有些诧异,要不是知道他是公司唯一股东,搞不清楚状况的还会以为他是卷款逃走了呢。 刘禹顶着酒店服务员异样的眼光,匆匆上到公司的包间,这一次人挺齐的,估计都在等着看他何时会露面吧,刘禹笑着和三人打了个招呼,就回房去换了身短袖衣裤出来,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苏微走过来问他想喝点东西吗? “渴了饿了喝什么?”刘禹舒展地躺在椅子上,感受着房间里的清凉,毫不在意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攻心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围城的鞑子与守城的宋军之间突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平,络绎不绝的使者往来于城里城外,带着各种指令讨价还价,专办此事的胡三省带着他从府学学子中招募的属下坐镇东门,严阵以待,每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这些使者担负的不仅仅是赎回战死者的尸体,还有观察城内形势的任务。守军做出的相应对策则是只开放东门一地供人进出,守将姜才同时下令手下严密监视每一个入城的人,只允许他们看到有限的范围。 东门外的吕文焕没有了前几日的精神抖擞,那日的战斗中,他压上了老本,也只博得了伯颜一个淡淡的赞赏笑容。可陷于城中的那些将士要不要赎回来,却让他头疼不已。 他并不是心疼那点钱,可如果只赎回几个军官,普通的士兵会怎么想,到头来好事成了坏事。也因此,尽管他的营地距东门最近,可却是唯一没有派出使者的一军。 头疼的还不只这件事,惨重的伤亡严重打击了部队的士气,死伤最多的范文虎就整日里在自己帐中喝酒消愁,陈奕、吕师夔也是面色阴沉,仿佛是自己要他们带着人去送死一般,可谁看到了自己的损失,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小啊。 紧接着,天气也开始来凑热闹,江南的阴雨时大时小,将城外的大营弄得到处是水洼,踩在上面高一脚低一脚。现在就连蓑衣和备用的衣裤都成了要紧急调运的物资,这些东西占据了大部分的水军运输量,将下一次的攻城时间推迟到了不知道哪一天。 吕文焕站在自己的大帐内望着营外的绵绵细雨,天气已经阴得看不清远处的城池,时日骤过,夜色慢慢地黑了下来,大帐外面,一些亲军带着人在挖掘排水沟,营中的积水若是不能尽快排出去,不仅影响行军,而且会带来蚊虫滋生,到时候疫病丛生,那就真的麻烦了。 “走背字啊。”吕文焕轻叹了一声,回想年初大军南下之时,何等的意气纷发,仅仅在荆湖北路境内打了一场规模不算大的战斗。然后就是自己的表演时间,一路沿江而下,不过一纸书函,亲属旧部纷纷响应,那时大帅对自己说的什么“征南第一功”,言犹在耳啊。 他的思绪随着这细雨飘散着,忽然耳中传来“滴滴哒哒”的落雨声变得有些不同了,竟然像是一首琴曲,吕文焕苦笑着摇摇头,这是魔怔得产生了幻听么?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让他不禁疑惑起来。 一曲很快就完了,过了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不会错了,吕文焕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天空已经暗得难见五指,整个大营除了几个哨楼点着火把,其余的地方一片漆黑,他刚想张嘴叫人,一个亲兵湿淋淋地跑了过来。 “禀参政,是城池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响,越往前越大。”亲兵边说边指向前方,吕文焕点点头,他已经听清楚了那声音说的内容,似乎马上要开始一段说书。 “三百余年宋史,中间南北纵横。闲将二帝事评论,忠义堪悲堪敬。忠义炎天霜露,奸邪秋月痴蝇。忽荣忽辱总虚名,怎奈黄粱不醒!”随着开篇的一阙西江月呤毕,响起了男子朗朗的说书声。 这军营中没什么乐子,粉头都找不到一个,军纪之下,又不准吃酒赌博,一闲了就觉得淡出鸟来。突然出现这么个声音,大营中所有的军士都打起了精神,开始驻足聆听。 站在帐门内,吕文焕开始还听得兴趣盎然,可接下来的内容就让他越听越不是滋味。这是说的岳爷爷的故事,当年守襄阳之时,他也曾经以此激励将士们的士气,可现在 他顿时失去了继续听的兴致,这明显是城中的策略,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大营离城池虽然不算很远,可也绝不是人声能直接传到的。现在怎么办,下令不许将士们听么?吕文焕看着已经醉成一团缩倒在桌下的范文虎,叹了口气,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建康城内,靠近刘禹的临时府衙,就在小巷后的不远处,有一所不大的宅院,前院从中间被人为地分隔成两半,各自有门出入。张青云打着一把伞走着来到院门前,一个守门的禁军认得他,指着右手示意他从这里前去。 张青云收起伞就抬脚准备进门,却听见另一边的院内传来一声娇笑,接着就是一阵唧唧喳喳的女子声音,不禁有些诧异。他很少这么晚出门,今天是临时被召来的,来人只是告诉他要说一段书,却不是平常所在的府衙内,而是这个看上去有点偏的小院子。 更奇怪的是,刚进去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错,这是自己当初开始说精忠岳飞时的声音。因为是刚刚开始入行,显得有些紧张,甚至还错了几个字。尽管疑问满满,他却不敢去找人问,想必又是什么奇物吧,在府衙之时就见得多了,按照守门禁军的指点,他走进了一间厢房内。 “咱们的大才子来了,可惜你来晚了几步啊,不然就能听到顾大家的琴声了。”这房中居然有好几个他在府学时的同窗,张青云笑着和认识的人打个招呼,放下手中的伞,走到他们的中间。 顾大家的琴声确实难得一听,不过那是对于别人,对张青云来说,别说琴声,人他都见过几面,还互相致过礼。因此听到同窗的婉惜之语,他也作出一副遗憾状,满足了人家的炫耀心理。 “忠义杨家将?”张青云接过一个学子递过来的话本,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是找他来说精忠岳飞的。不过想到这会正在播放自己的声音,他就释然了,这也是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找了一个烛台下慢慢翻看,马上就被精彩的情节吸引住了。 “哎,你们知道么,听说咱们这是说给城外的鞑子听的。”一个学子突兀地来了一句,满屋的人都停下来盯住了他,那人得意地四处扫视,就是不说下文,众人等了一会,见他这模样,都围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别打了,好了好了,我说,白日里从这里牵出去很多股线,就是府衙那种,长长的直接牵出城外,我当时跟着胡机宜在东门那处与鞑子使者周旋,送一个使者出城的时候,瞅了一眼,发现军士们把那传声筒装在了外墙上。当时还纳闷呢,现在看来就是为了此刻。” 张青云没有围上去,他正在翻看着手中的话本,想着要以怎样的语调说出来,听到这人的一番猜测,他暗暗笑了一声。太守行事,天马行空之处甚多,又岂会没有目地,城外的鞑子,大多是汉军,与宋人同文同种,就在一百多年前还是一国之人,看看这书的内容,多半就是为了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吧。 “那你可知道,这院中另一处,都是何人?”另一个学子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屋内众人都知道那边是一些女人在,为此专门将这院子隔断了,听他的口气,似乎知道这些人的来历,生怕他又卖关子,都不停地催促。 “告诉你们吧,她们都是胭脂巷那边的红牌倌人,顾大家本人刚刚都来了,我眼尖看到了她的轿子,还有贴身的侍婢,在府衙见过,除了她,还有好几个和她齐名的,比如” 学子口中的那几个名字,的确是和顾大家齐名的红伎,无论是样貌才情都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众人都是年青学子,饱读诗书,对这种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完全没有抵抗力。一时间啧啧声四起,满屋子窃窃私语。 张青云放下手上的话本,在心里默默念了下,如何开头已经了然于胸,听听屋中众人的议论,静静地等待着。屋外的雨水敲打着纱窗,自己的声音随着那黑线传往城外,成为另一道制敌的武器,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豪不已。 离此地不算远的制司衙门大堂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牛油蜡烛点得堂内亮如白昼,屋里只有汪立信,刘禹,金明,姜才,刘师勇等五个人,连汪麟都没有在内,堂外关防甚严,汪立信的亲兵牢牢守住了周围,将所有来此的人都挡在了外面。 “大致计划就是如此,各位听过,有何补充的,不要马上说出,回去仔细想清楚,再找某细谈,总之,此事只有我们五人知晓,决不能走漏风声,否则军法从事。” 刘禹放下金属教鞭,他的面前是那个大沙盘,汪立信抬起头,另外三人都严肃地冲他点点头,各自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子青,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要想清楚了,千万不要被前几日的战果冲昏了头脑。”汪立信待几人走后,转头看着信心满满的刘禹,有些担心地说道。 “招讨所言甚是,正是如此,刘某才合盘托出,供大家参谋,多人计长,总能拾遗补阙,等到时机成熟,才好行事。” 这个计划是刘禹在后世找人依据现在的态势做出来的,再加上眼前这些老将的补充,未必就不可行。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死守到底,那样即使守住了,也得很长时间,经过一番实战,现在城内的守军起码不再怯战了,而城外的鞑子则是损兵折将,士气也高不到哪去,而古代战争,士气却是个决定性的因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端倪 “你说什么?”听到孟之缙的话,刘禹大吃一惊,直接从书案后站起身,走上前来,堂前站立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穿着一身公门的皂色常服,他的身份是一个仵作,而且是职业世家。 “禀告太守,属下自十五岁入行,至今已逾五十多年,虽不敢说火眼金睛,但这么明显的伤口绝计是错不了的,这是一把薄刃尖刀从近处直插所致,死者没有过多挣扎,显然是并未作防备,或是相熟之人也未可知,无论如何,绝计不会是临阵对敌或是箭伤。” 听到仵作将自己的分析详细说了一遍,刘禹的心头立刻明了,乡兵的张都统,袁洪负伤后接替他指挥的那位,居然是被人所害,此人是临时起意想要立功投敌,还是原本就是鞑子安插在城中的探子呢? 城中人口连百姓带守军接近三十万众,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开战前刚刚进的城,各种可能性太多了,他有些抓不着头绪。若不是死的是一个都统,而按惯例在入敛前又请来了仵作,这个仵作又是个经年的老手,说不定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现在城内一共不过四个守将,金明等人都有自己的亲兵护卫,加之本身武艺不错,警觉性也高,被人下手的机会不会很大。只有自己和袁洪这种文人,不对,只有自己这只菜鸟,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感谢汪立信,让小萝莉这么个小尾巴一天到晚跟着,枉自己以前还嫌烦。 “子青,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无须这般担忧,我等假定就是鞑子所遣的奸细行事,那日张都统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围的乡兵不可能会被人都灭了口,此其一。他能如此接近张都统,要么是乡兵,要么就是义勇,这些人都有名册在录,不难查到,这是其二。如此一来,范围就缩小很多了。” 孟之缙先嘱咐了老仵作对此事保密,将他打发走,然后对着一脸深思状的刘禹说道。听完这话,刘禹恍然,自己的确是想多了,范围确实不大,那日战事紧急,一个普通百姓不可能就这么冲过去,接下来只要暗地查访就是了。 这类事情,刘禹可以说毫无经验,而在古时,访案查冤本就是一州父母职责所在,虚心请教过孟之缙后,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乡兵主要来自北门,只有很少一部分补充了各门损失,义勇则都是在禁军大营,首先要查的就是新入城的被招募的那一批, 北门现在还缺一个守将,他准备将刘师勇调过去,由自己承担起他原来的龙光门守卫任务,反正这门本也就在城西。至于暗查的人选,则以孟之缙派出精于刑名的胥吏为主,按照登记的名册一个个来,重点放在那种无家无口的单身汉身上。 亲自将孟之缙送出了门,刘禹在回去时候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肋间,这处虽然穿了防弹衣,可里面没有钢板,想到平叛那回茅世雄的一刺,幸好不是这里。人是不会永远走运的,他在院中来回踱着,突然想到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赶紧招手叫来一个亲兵,在他耳边嘱咐了一番。 城北外的汉军大营中,解汝楫也在自己的帐中来回踱着步,似乎在做着很艰难的决断,他的二子解呈贵跪在当中,一脸倔强地抬头望着他,大有不达目地不罢休的架势。 “你真想清楚了,这可是自投罗网,保不定城中已经觉察,正画影图形捉拿于你。”解汝楫停下脚步,盯着儿子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他这几日连续派了几名使者,都只能在东门附近,一举一动都被人盯死。 “儿不怕,那日行事,周围并无人认识儿,这些天爹爹也看到了,守军们防备甚严,派出的人不熟地形,根本不敢动作,再换人去也是一样。还不如让儿走一趟,寻个机会与他们见上一面,将大帅的指令交待下去。” 解汝楫盯着儿子看了良久,长叹一口气,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儿子长大了,有了几分自己当年的模样。只可惜不是嫡子,也好,自己去拼个前程,反正也姓解,一样地光宗耀祖,想到这里,目光已经变得柔和,让解呈贵感到极不适应。 “番将耶律胜纵骑提刀,要来报仇。杨延昭挺槊迎战。两马相交,杀做一团。延昭奋力一刺,耶律胜翻鞍落马,血溅尘埃。正是阵上番官拼性命,征场宋将显威风。” 又来了,自前日起宋人每晚开始对着城外放这说书段子,现在连白天也不放过。杨家将的故事在河北等地比岳飞还要深入人心,杨六郎杨延昭更是街知巷闻,无人不晓,偏偏如今城外的汉军大多都是河北之地所出,几个万户包括他自己更是清一色的河北人氏。 虽说大宋失去中原已经一百多年,这里的人没有人认为自己还是宋人,但这整日里的这么放,解汝楫以手抚额,自己才是围城之人吧,四面楚歌的好像是城里之人才对,怎么搞得好像反过来了,宋将?老子他娘的是汉将。 西门外的伯颜也为此头痛不已,他原本其实很喜欢听岳飞传,人家抗的是大金,同样也是蒙古人的仇敌,可后来越听越不对,宣扬忠义也就罢了,一口一个番狗蛮邦,这不是和鞑子一个意思么。 可是遍查周边,根本找不到是何物所出,难道会是城中直接放的?伯颜不敢相信,传说中的雷公也不过如此吧,这么远的距离,怎么能听得这般清楚,有心打几炮,想想却又放弃了,现在各部还在和城里交涉,不能随便就开战。 心烦不已的伯颜只好尽量走得远一点,甚至直接上了码头上的大船,声音才逐渐变小听不见,他并不相信这么搞会让那些汉人产生反叛之心。只不过,究竟会影响一些士气,宋人的奇物层出不穷,怎么其国会偏弱至此呢。 经过了几次攻城的战斗,伯颜已经明白强攻很难奏效,如果改为长期围困,江南的气候又是一个难题。这处不比襄阳地处江北,再过一个月就是梅雨季节,城外驻军困难重重,城内有多少粮食,倒底还能再撑不撑得过一个月,伯颜有些拿不定。 府衙不远的那处小院内,靠左一边的厢房内全是女子专用,门口有禁军把守,不准陌生男子窥视。这是太守亲自下的令,违者是要行军法的,简直就是当作了军营在对待,因此,两个把门的军士十分难受,虽然不时有漂亮小娘子来来去去,却根本不敢多看,还得忍受女子们不时地调笑。 顾惜惜已经有些喜欢这个差事了,虽然帮助收容伤兵的提议没有被通过,可太守交待的这个事情也很是有趣。事情并不多,每日里弹奏一曲即可,若是有闲,多来几曲也是可以的,只是曲目都要求为北地所出,能扣着军伍就更好。 这几日,她在自家到处找寻,也不过寥寥几首,什么塞下曲杨柳怨阳关三叠胡笳十八拍等等,而且大都是曲谱,无法唱出来。太守听说之后,答应帮她找一找,顾惜惜有些期待,会是什么样的曲儿。 同屋的几个都是久闻大名的,只因同行是冤家,平时素无往来,连个手帕交都算不上,在此见了面,大伙也只是点点头互通了名号。好在这边的房间不少,也不用硬要呆在一起尴尬相对。 正要把准备弹奏的曲子再复习一遍,就见自己的婢女手里拿着什么挑帘进了屋,面带不解的神色,顾惜惜停下了动作,目送着她走了过来。 “姐儿,这是太守差人送来的,说是歌谱,可我瞅着不像平日你看的那些。”婢女一边说一边将几张纸递了过来,顾惜惜接过来一看,纸质洁白,一点毛边都没有,每张上面都记着一首词曲。 “这是减字谱,与我那些并无不同,只是这上面的蛐蛐符,不知道是何意思,难道是西域胡人的记法么。”顾惜惜边看边哼,却是一首小调,曲子不复杂,词也很通俗,完全谈不上什么文采。 这是刘禹从后世找来的一道民间小调,不得不说顾惜惜的猜测基本上是对的,那上面的正是西方发明的五线谱,他懒得去掉了,就一起打印了出来,反正下面还有古谱法,也不用担心顾惜惜看不懂。 这个小院已经运行了几日,从最初的说书段子,各种北方曲子,慢慢再到学子们自己创作的各种历史和民间故事,潜移默化地逐渐深入,最后能达到一个什么效果,刘禹并没有把握,只是汪立信等人都比较看好,也就先做做看了。 院中的线路和原来架设在城内的没有交集,只不过由于这边的内容更为丰富,播出时间长得多,引得城中百姓都开始往尽量靠近城门附近聚集,呼朋唤友地一直听到深夜,这个结果却是当初始料不及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奸细 建康城的东门现在是唯一还有完整城楼的地方,几次攻城,城外的投石器都没有别处的那么犀利,城楼上虽然中过几弹,却几乎没能造成什么损伤,守将姜才正从楼间走出来,边走边将甲胄上的铁扣扣紧。 站在城楼上望下去,城外的壕沟已经清理完毕,原本黄色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很深的褚色,不远处的护城河水也浑浊不堪。羊马墙上的喇叭里正在发出很大的声响,由于距离很近,他昨天晚上就是听着故事入的睡。 城内的交易还在进行着,不断有自称使者的人从城外高喊着要求进城,当然吊桥是不可能放下的,他们只被允许坐着吊篮从城头拉上去,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再通过护城河上唯一的一个长梯返回去。 城墙上的守军这几日都把那些使者过河当戏看,方才就有一个抱着大包裹的人没有站稳从长梯上跌进了河中,惹得守军们一阵大笑,抬着整个尸体过去也像是玩杂耍一般,正因为如此,整个交易过程很慢,过了这些天还是没完没了。 姜才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即使看到那些情景,也难以让他的嘴角抽动一下,耳边是熟悉的北地小调,自己有多久没听过了,想起这个,少时被掳走的那些日子又浮上了心头。 杨家将的故事能让每一个听到的人动容,尽管才刚刚开始,可谁不知道老令公最后的归宿,谁不知道满门忠烈只剩独苗,最后要靠一堆寡妇来支撑天波府。姜才相信,不管是守军还是城外的那些汉军,听完后的感触都是相同的,只是那又怎么样,一旦战起,还不是得拼命厮杀,想尽办法置对方于死地。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刚刚被吊进城头的敌军使者,应该是个年轻人,却偏偏要在嘴上黏上两撇胡子,自己盯着他的眼睛,也不敢对视,完全不像之前的那些老滑头,什么都要讨价还价。 姜才不喜欢这个差事,更不喜欢和那些使者打交道,因此基本上把具体的事务都交给了派来的书吏,自己只管住这城门的关防,阻止敌人可能的阴谋。 “哪里来的,叫什么,想找什么人?”年轻人被守军带到了自己面前,姜才斜了他一眼,便看着远处问道。 “回将军,在下从北门外来,受上司所托,赎回一位战死在那里的千户,鄙姓谢,单名一个忠字。”解呈贵恭恭敬敬地回答,低着头不敢看面前这位大汉。 “又是北门,不是来过好几次了么,怎么还没办完?”姜才并不是想刁难他,印象里这几天那边确实派来了好几拨人,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回将军,小人是受另一位万户所托,与前面的那些使者并无关系,还请将军行个方便,事成之后,必有答谢。” 听到来人的话,姜才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什么新意,又是金银贿赂那一套,他不想再多废话,摆摆手示意守军带他下去。 姜才知道刘禹卖尸体是为了给战死的守军发怃恤,府库虽然有些积蓄,可大都是些不值钱的纸钞。用太守的话来说,死去的鞑子才是好鞑子,能为城里带来一笔钱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姜才摇摇头,他只是个纯粹的军人,无法理解这些理论。 解呈贵被人带下城楼的时候,两腿都有些发抖,那个将军的眼神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被看穿了,虽然做了些简单的易容,可真要是面对熟人,还是很难瞒得过去的。 下楼之后,守军将他带到右侧的一排单房之内,里面有个书吏,正好空了下来,解呈贵赶紧上前,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千户?北门。”书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种级别的尸体应该早就赎完了才对啊,他打开面前的名册,一行一行地看下来,并没有什么没人赎回的千户,于是抬起头来摇了摇。 “还请勾当帮忙仔细找找,或许他脱去了自己的服饰,或许漏过了呢。”解呈贵走上前去,暗暗掏出一块金子,偷偷地塞过去,书吏吓了一跳,左右一望,门口的守军并没有注意,于是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吧,前面棚中堆着一些首级,都是身份没有确认的,某着人带你去找找,或许在那处也不一定。” 听到书吏的话,解呈贵就是一喜,他要的就是一个机会,这里是唯一能与城外接触的地方,自己放在城内的那些人都很机灵,应该不会放过这个空子。 随着一名禁军来到房屋边上的一个木棚内,只见地上摆放着一堆首级,形成了一个塔形,两个义勇模样的坐在一旁,只瞄了一眼,解呈贵就知道来对了,其中一人正是他的手下。 “便是此处了,你两人盯着他,快些找完。”禁军将解呈贵交给乡勇,自己走了出去,解呈贵盯着那个手下,眼睛眨了眨,那人瞬间看清了来人,不由得露出喜色。 那个手下将另一名义勇拉到一边,主动担负了接待任务,那义勇也没怀疑,自己去一边坐着听广播。木棚很大,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带着解呈贵到了另一边。 “仔细瞧清楚了啊,都在这里了,二公子,你怎么来了,这也太冒险了,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手下大声嚷嚷着,后面才低声问道。 “废话少说,城外那声响是怎么回事,整天不停,能找到源头么。”解呈贵蹲下来,装做查看,手下低下身体,将后面的人挡住。 “在一所宅院当中,用黑线牵至城外墙上,那天某还被叫去牵过线,只是那地方守护颇严,不好下手。”手下低声说道,脸上显出一丝为难的神情。 “大帅吩咐下来的,若是成事,你的家人便能从此享福了,还有一事,城中粮库所在知道么,能不能想办法烧了它。” 听到解呈贵的话,手下脸都绿了,这两件事一个比一个凶险,半晌说不出话来,解呈贵没听到回音,转头一看,脸上就有些不悦。 “二公子,某等绝非怕死,只恐有付所托,让大帅计划落空,累得公子受罚,兹事体大,还容我等筹谋一番如何?”手下无奈,只得小心解释,自家的公子连家人都说出来了,是福是祸就看自己怎么表态了。 “唔,不要怕成这样,并未要你等去送死,城中火起之时,便是大军攻城之日,小心一些,未必不能脱身。总之就这两件事,交待下去。此次一见,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记住如果还有这等机会,仍是如此见面知道么。” 事情办完,解呈贵也不再多待,只随便挑了一颗首级,就充作自己要找的目标。去前面那书吏处交了赎金,仍是从城头被吊了下去,过河出城返营而去。 自战事开始以来,陈小乙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刘禹当时的承诺相当于尚方宝剑,他借此将地盘扩大了几乎一倍,凡是不服者都被他以安定城内秩序为名联合官差送进了狱中。 因此,当刘禹差人找上他时,他一点也不敢怠慢,亲自跟随来人前去,原本以为是在府衙内的,却不想直接到了西门。看着守军排得整整齐齐地驻防换防,陈小乙有了一些担心,不知道太守是不是对自己有了不满。 刘禹此刻正在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西门外的地形,雨后初晴,道路有些泥泞,城外到处是水坑,很不利于行军。看着这种情景,他的眉头紧紧皱着,连身后有人接近都没注意到。 陈小乙偷眼看了一下他的表情,更是紧张起来,苦思自己倒底哪里做错了,隔了好一会,刘禹才回过神来,转身打量了一下这个建康城里最大的流氓头子。 “陈小乙,本官记得你,好久不见了吧。”刘禹话音不高不低,陈小乙也听不出喜怒,只得拱手施了一礼。 “好叫父母知晓,小乙能有今日,全仰仗父母,但有所遣,绝不敢辞。”左思右想只觉得多半是有事情要自己去办,于是赶紧先放出一个姿态。 “这话听着耳熟,上次怎么说的,本官命你注意城中奸佞,你在干什么,火并他人,抢占地盘。这也就罢了,本官交待的事你都敢不办?如何能相信你。” 刘禹冷冷地说道,他的确有点生气,拿了好处却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人的手下足有数百人,全是熟识城内的地头蛇,这股力量不利用起来,难道抽调本就不够用的禁军去办? 陈小乙这才记起当初的对话,脸色立刻就变了,马上趋身上前连连告罪,就差跪地相求了,连称愿意将功赎罪,如若不然,任凭处置云云。 “也罢,姑念你还算诚心,便给你一次机会,此事若是再办不好,你自己去大狱中与那些人相聚吧。” 说完,刘禹便叫陈小乙附耳过来,将事情吩咐下去,一番话说得陈小乙连连称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排查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真是好酒啊!”刘禹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干,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口中由衷地赞叹道。 “扑嗤!”一旁的小婢女被他一番无厘头的称赞逗得笑了出来,随即自知失礼,赶紧用袖子捂住了嘴。再看看自家姑娘手执琵琶弹也不是不弹也不是的尴尬,脸上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不由得在心里腹议着这位太守。 姑娘这琴音平素都是价值千金的,琵琶更是从不轻易示人,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兴致,却弹给了牛听。不懂便不懂吧,偏生还乱说一通,好不可气。 说实话,刘禹还能想出这两句古诗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他只记得这是描写某种技艺的,但却忘了这不是白乐天的琵琶行,而是杜工部的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觉得顺口就说了出来。 见房中突然没了声音,刘禹诧异之下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女子,顾惜惜坐在那里一副似嗔似怨的样子,心道难道又说错话了? “不弹了,反正在太守眼中,奴这拙技还不如那劣酒,入不得太守的耳。太守喜欢看剑器舞么,隔壁关娘子最擅此技了,要不要奴着人去请啊?”顾惜惜脸带恼意地说道,装模作样地就要打发婢女出门。 “大家莫恼,都是本官的不是,剑器么,唉,记混了,读书太少,叫大家看笑话了,确实不是有意的。来来来,本官与大家陪罪,请。”刘禹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称赞琵琶的,讪讪地倒了一杯酒就举了起来。 只不过,刘禹也确实对那琵琶曲没什么兴趣,听不懂也欣赏不来,今天是顾惜惜下贴子请他来的,一来是答谢他印的那几首曲子,二来说是有事请教。既然美人相邀,也不好推辞,加之城门也没什么事,就走了这么一趟。 这还是刘禹进了建康城,头一回来到这大名鼎鼎的秦淮河,心中确实有些好奇,倒不是真对这姑娘有什么想法,况且进来之后,不是诗词就是曲赋,他有些招架不住,喝了几杯酒,就有些萌生去意了。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顾惜惜的脸上有些红霞飞起,原本以为这太守是个文人雅客,这些东西就算不是精通,至少也懂得欣赏,谁知道此人要么埋头喝酒,要么插腔打浑,胡说八道一番。 “也罢,太守既不愿多呆,民女也不敢强留,只是上次所说那首歌的谱儿,可否不吝赐教。”见刘禹频频走神,顾惜惜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满,将事情说出。 这下子轮到刘禹纳闷了,他知道顾惜惜说的歌是什么,可叫他上哪去找那歌的古谱,况且听过这姑娘的弹奏,调子几乎分毫不差啊。要说别的那就真没办法了,总不能去找一些西方乐器来扔给她吧,那样还不得把自己烦死。 “大家恕罪,此歌乃是他人所制,因此上回未曾将那谱子交与你,再容本官一些时日,定让姑娘如愿,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今日还要多谢大家的款待。”说完,刘禹一拱手就欲出门而去。 “筚居陋室,太守不嫌弃,民女足感盛情,只是未料太守不喜这些,多有唐突,还望见谅。”顾惜惜盈首作礼,在背后悠悠说道。 “大家言重了,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本官实在没有兴致听这些靡靡之音。女子诗作未必不佳本朝便有一位,其句深得我心,惜乎太少。”刘禹转头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只重诗词音律的文青女相交起来太累,再美他也只能敬而远之。 “敢问是哪一位的哪一句,可否赐教。”顾惜惜不依不饶地抬眼问道,俏目之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倔强之色。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告辞了,姑娘留步。”刘禹说完,转身就掀开湘帘下楼而去。顾惜惜一时怔在了当地,婢女一脸奇怪地端着菜盘走进来,却发现房内只余了一人。 喝了几杯果子酒,虽然当时挺顺喉,可出了院门在河边漫步着,被河风一吹,就有些后劲上脸。刘禹在心中暗笑着自己,真是浪费啊,多呆一会没准就有个什么我与某某不得不说的旖旎剧情上演呢。 城中对张都统被害一事的暗查已经进行了好几天,经过目击者的举证,当时接近他身边的确实是个义勇打扮的人,只是一时之间无人认得他是谁,不过这样一来排查的范围便缩小了很多。 那日调至北门待命的一部义勇一共不过两千多人,由于并没有直接参战,伤亡甚微。按图索骥一下子就圈定了几个目标,其中两个都是伤于流矢,伤势过重的已经死了,他两人经查都是在城下受的伤,和城楼的战斗没有关系。 只有一个来自太平州当涂县黄池镇的人十分可疑,此人已经失踪,在所有战死者的遗体当中也并没有找到。在认识他的人描述了相貌身形等特征,再与那日目击者的描述细细比对之后,已经基本能断定这人就是凶手。 刘禹并没有让人画像通缉,凶手很可能已经逃到了鞑子大营中,那样做的意义不大,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揪出他的同伙,以防类似事件的再次上演。经过此事,现在所有的高级军官不管禁军还是乡兵,都按制配发了新的甲胄,提高了他们的防护能力。 为防疏漏,所有登记地为太平州当涂县的义勇都作了排查,抛开有家有口的那些,独身男子成为了重点目标,刘禹此行,除了去顾惜惜那里坐坐,还想顺路找一下陈小乙,看看自己吩咐的事他办得怎么样了。 建康城南中街的燕居楼上,二楼独间内推窗望去,秦淮河风景尽收眼底,刘禹专门选了这间临河的,叫人上了些菜肴甜点,方才在顾惜惜那里光顾着喝酒了,都没吃几口菜。 陈小乙来得很快,刘禹刚准备将一块点心塞入嘴里,独间的木门就被人敲响,一个亲兵打开门将他带了进来,刘禹抽空打量了他一眼,还是那身富贵员外的装束,不禁宛尔。 “小民自知相凶,穿上锦袍也不像官人,能博父母一笑,也是个乐子。”陈小乙唱了个诺,恭敬地说道。刘禹却是不信,这等底层出身的,自有一股狠劲,别看这会低眉顺眼的,那是畏惧刘禹背后的国家势力。 “好了,叫你来,就是问问那事办得如何。”刘禹让人搬了一个圆凳让他坐下,自己将那块点心扔进嘴里,一边细细咀嚼一边淡淡说道。 “那日父母吩咐下来之后,小民当时就挑选了一批人,全是心思活络之徒,这几日陆续地混入了义勇当中,应该还算是顺利,料得再有些时日,就会有线索了。” “你未将实情告诉他们吧?”听完陈小乙的话,刘禹点点头,他让陈小乙找这些人可不光光是为了监视。 “没有没有,父母放心,小民只是叫他们先加入义勇,多多结交各色人等,具体做什么并未透露。”陈小乙连连摆手,忙不迭地解释道。 “那就好,这里面有些人名,你拿去,叫你的人多注意他们,可与之交好,但要注意这些人的行踪,若有异动,你亲自来见本官,明白吗?” 刘禹拿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的正是几个重点的排查对象,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已经下令停止了明面上的调查,改由陈小乙手下的这些人来暗中监视。 “还有一点,最好是让那些人能主动招揽你的手下,具体应该怎么做,你自己把握,你能混到如今的局面,这种事情不会不知吧。” 看到陈小乙将纸收入怀中,刘禹才将自己的计划说出,将奸细揪出来杀了,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能够加以利用,可能效果更好。 两人商议了一番,陈小乙见刘禹再无其他事情,便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刘禹也不挽留,摆摆手让亲兵将他送了出去。在这楼上歇息了一会,又吃了些东西,已经感到头脑中清醒了很多,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心思又转到了这场战事上。 现在城中的招募事宜进行得十分顺利,许多建康本地的百姓都加入了义勇,在补充了乡兵的损耗之后,禁军大营的新兵总数反而比以前更多,当然也不排除市面上物资紧俏,价格日涨,而只有军营还能有充足供应的缘故。 刘禹从后世运来的物资包括菜蔬等物没有投入在市场上,百姓们可以通过各种劳动来获得,除非家中只有完全没有劳动能力的弱小,才会得到一些赈济。就如同窗外的秦淮河边,那些妇人所洗的衣物,搞不好就是从军营领回家来的守军衣物。 又呆了片刻,刘禹便下楼准备回去西门,正往寄马之处走着,就见一个小女孩朝这边过来,远远地看着有些眼熟,待走近些才发现就是顾惜惜房中那个婢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地道掘进 “禀太守,某是姜才,现下是午时一刻,完毕。” “姜都统,准确地说是午时一刻三分,下次还请仔细看清,完毕。” 刘禹看了一下自己表上的时刻,毫不客气地指出,开玩笑,本来就是一天只分十二个时辰了,还说得这么笼统,知不知道什么叫“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在对讲机中纠正了一番,刘禹继续接通了下一位。 经过了几天的训练,金明等几人都已经能看懂手上的表盘,刘禹每天都会不定时的这么抽查,以便继续强化他们的意识。这几人已经能比较熟练地报出来了,不像刚开始要盯着看半天,才能磕磕碰碰地猜出来。 这些手表还是在魔都的那家新申厂所订的,下一步就将普及到都头一级,这笔不小的订单让那位王厂长喜出望外。由于是军中所用,刘禹特别强调了坚固和耐用性,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装饰。 城外的鞑子已经恢复了攻城行动,只是不再像以前四面同时进攻那般规模,而是抽签一般,今天西门,明天东门,后天又换成了南门,参与的兵力也不多,有好几次城墙都没摸到就退了下去。 刘禹也顾不得敌人的想法,就当是练兵了,几千守军轮流着上城头,以老带新,让刚刚升入禁军的乡兵们都见了血。在他看来,这些进攻都是针对那些对敌广播来的,这些东西几乎昼夜不停,就连城上的守军都听得有些受不了了。 一旁的小萝莉时不时地低头在手腕上看一眼,然后抬头望天,扳着指头在心里默数。她那块是男式的,硕大的表盘布满了她的小手腕,显得很不协调,可小女孩却浑不在意,刘禹也就不去管她,就当是个玩具吧。 “注意,鞑子又上来了,守好各自的位置,不要慌,等他们离近些再放箭!”望远镜中又出现了敌人的身影,刘禹举起喇叭,高声下达了命令,小萝莉立刻回神,一把抓起身边的大弓,神色肃穆地盯着城外。 看着敌人缓缓地靠近,刘禹便知道又是一次例行公事一般的进攻,随着几声轻响,城头的床弩首先射了出去,巨大的铁箭头轻易地撕碎了步卒的大盾,将后面的人体钉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惨叫。 紧接着几台投石器开始发射,高高抛起的石弹砸入敌阵中又弹起,再落下,这一次的敌人还不如上回那般坚韧,离着护城河还有一段距离便开始掉头后撤,让拿着弓弩等了半天的守军们发出震天的嘘喊声 “雉姐儿,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小萝莉放下手中的大弓刚刚抬起手腕,就听刘禹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将你那千里镜与我看看。”雉奴说完,刘禹便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放在她伸过来的小手上。 雉奴抿着嘴举镜向远处望去,不时地改变视角,来来回回地扫视敌人大营,这些地方都是刘禹反复看过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看着她专注的样子,难道自己漏掉了什么? “右边投石器那处有几个人行动怪异,似乎是在挖土。”过了一会儿,雉奴放下望远镜,指着远处说道,刘禹从她手中接过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处回回炮前面,的确有几个人在干着什么,打洞?这么远有何意义。 “他们也许是想掘地道吧,如果直接挖到了城墙下,有可能会将城墙弄塌。”雉奴接下来的话让刘禹大吃一惊,会有这么严重么,可见她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刘禹狐疑地看着她。 “无妨的,那条河很深,如今又是雨季,那地道挖过去也全是水,越是深越难挖,我看他们都是白干。”雉奴指着护城河解释道,刘禹听完才略放了心,可这个小女孩的话还是让他不敢尽信。 刘禹不敢怠慢,赶紧去和金明等人商议,虽然这些人的看法和雉奴差不多,仍然没能打消他的担心。记忆中,这座城池似乎就有被地道攻破的历史,具体是什么时候呢,他决定回后世查一查。 时近六月,金陵市已经有了些火炉的味道,胖子在自己的空调房间里仍然觉得无比闷热,心情也是烦躁异常,他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汗水顺着他的肥脸不停地滑下。 “怎么,想老婆了吗,这边事情也差不多了,有他们在就行了,你回帝都去吧,帮我坐镇总公司。”刘禹敲门进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好笑。 “也好,我先回去,有事的话随时叫我,这鬼天气,太让人不舒服了。”胖子伸手擦了一把汗,苦着脸说道。 “行了,没什么事,赶紧去订机票,到了帝都帮我给陈述带个好。”刘禹将他推出门去,胖子看着他,有些迟疑地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门下到酒店大堂订机票去了。 刘禹原本也是很怕热的,在古代呆了很久,已经逐渐变得耐寒耐热,这种变化让他自己都觉得神奇,胖子房间的空调开得很大,让他很不适应,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赶紧出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房间里呆了一会,苏微拿着几张打印纸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碎花短袖连衣裤,一头波浪状的长发用白色的头箍扎起来,显得十分清爽。 “嗯,不错,很漂亮啊。”刘禹赞赏地看了两眼,随口夸了一句,接过打印纸就看了起来。苏微对他的夸奖不以为然,自己这衣服且不说是穿了几年的,东西也是很便宜的减价货,漂亮?顺嘴说的吧。 刘禹看着纸上的文字,脸色慢慢开始凝重,这是发生在古时的两场战役,一场是太平军进攻金陵城,一场是十三年后的天京保卫战,两场相隔十多年的战役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进攻方都使用了地道战术。 苏微看着自己的老板专注的样子,不知道这上面的内容为什么会让他皱眉,前些日子还做了一个以古代为基础的什么计划,难道公司要投资拍电影么?她摇摇头,见刘禹的杯中干得只剩了茶叶,便帮他去打水。 看得入了迷的刘禹下意识地去伸手拿杯子,却抓了个空,抬头一看,苏微正端着他的杯子走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打印纸接了过来。 “别站着,坐啊,你的钱还够用么?”刘禹见她一直没走,以为有什么事,便招呼她坐下。 “刘总,上个月的工资发了,可是”苏微低着头,轻声说道。 “可是什么?”刘禹奇怪地问道,自己没有让财务扣她的钱啊。 “数目不对,我上次说过,要从工资中扣出的。”说着说着,她的脸就有点红了。 “喔,这样啊,是我没有和赵总监说,没关系,你先拿着吧,以后再说。”不知道为什么,刘禹也没和她说实话,只是觉得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有趣,特别想逗她玩。 “把这个发到上次那些人的邮箱,叫他们做一个防御计划出来,还是以古代为条件,最好能快一点。我先去一趟仓库,你这里有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我。” 刘禹将打印纸还给苏微,就准备出门,苏微指了指他的身上,刘禹一看就笑了,黑背心大裤衩的,赶紧去找了一身休闲装出来换上。 胖子租的仓库离着老城区不算远,原本是某个国营工厂的厂房,占地很大,租金也不便宜,不过运货什么的挺方便。刘禹走进库房的时候,里面已经被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空间。 许多投石机被白布罩着,密密麻麻地排成好几列,刘禹亲自数了一遍,这里面的数量已经占到了总订货量的三分之二,余下的也很快会交付完毕,到那个时候,运输将是件很烦人的事情。 除了这个,仓库中还堆着一袋一袋的菜蔬,这些是他回去要带上的东西,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工人来装车。刘禹大致地逛了一圈,便走出门去,和看仓库的大爷抽烟聊天起来。 首先打来电话的是胖子,他的机票订在了晚上9点20,是当天的最后一班,刘禹一看时间,便打车赶回了酒店,公司的四个人去餐厅吃了个饭就当为胖子送行,吃完后,胖子谢绝了三人送他到机场的主意,自己一个人打车走了。 于仲明这些日子天天都在机械厂蹲着,人却显得胖了些,小伙子一天被厂里那帮人好吃好喝侍候着,倒也不觉得枯燥。刘禹笑着打趣了他两句,一定是看上了人家的厂花,不料于仲明没做分辨,脸却微微红了起来。 刘禹和苏微笑着对视了一眼,不再逗他,话题转到了如何对付攻城方的地道掘进突破城墙上,没想到于仲明对此还有些见解,他提出的方法是以地道对地道,绕着城墙在外面挖一圈壕沟,将进攻方的地道口暴露出来。 过了一会,苏微的手机上传来短信,她打开一看,转手就递给了刘禹,刘禹接过来,那上面正是别人发过来的方法,居然和于仲明说的基本上吻合,不由得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特别的衣架 南门城内的小广场上,被一群禁军围成了一个大圈,当中的一个人正在耍着什么东西,刘禹站在城楼的高处,面带笑意地看着下面的热闹情景,时不时地歪头和一旁的小萝莉聊上两句。 “来!”金明大喝一声,手上的棍子已经舞成一团光影,将他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几个禁军听到他的叫喊,各自抬起一桶水就朝着他泼了过去,水花打在那光影上,四处飞溅着,近处看热闹的禁军被水点打得满脸都是。 “好!”随着金明一个收势,那光影一瞬间便消失了,仔细一看,以他身体为中心的一个小圈子内的地面上竟然是干干的。与周围圈外的湿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禹和大伙儿都忙不迭地拍手叫好。 露了这么一手之后,金明将看热闹的禁军赶走,提着那根一头粗的白色棍子就上了城楼。这棍子的造型很奇怪,粗的那一头上面有很多孔,细的一端上面有着一圈圈的螺纹。 看着金明耍了一圈汗不出气不喘地轻松上楼来,刘禹心中很是佩服,这根棍子是他在后世订做的,用的名义是做一根客厅用的那种落地式挂衣架,细端的那头就是直接能旋进铸铁底盘的螺丝口。 而粗头的这一端上面的孔,其实也都是螺丝口,等金明走过来,刘禹提起放在脚下下的一个编织袋子。里面装着一根根的尖头钢棍,尾端也是一圈圈的螺纹,他拿出一根,让金明扶住那根棍子,就将螺纹的一头旋进了粗头上的螺丝孔中。 “这是?”看着手中的棍子突然变成了一枝长戈,金明有些不解,刘禹也不解释,将袋子扔给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金明打开袋子,看到十几根一模一样的尖棍,顿时恍然,照着刘禹方才的样子将尖棍全都装在了粗头上。 “好一把精钢粮牙棒。”拿着已经混身长满钢刺的棍子,金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拿起来就想虚舞一番。吓得刘禹赶紧退后,这东西可真不是吃素的,敲下去重甲也是一个稀烂。 金明呵呵一笑将这棍子收起,却没有交给自己的亲兵,而是拿在了手中,看得出是真的喜欢。刘禹在心里鄙夷了一番,不就是一根挂衣架子,至于么。金明见他离得远远地,只好将棍子靠在城墙上,走到了他身边。 “你觉得这方案可行么?”刘禹指着城外的羊马墙,他准备就在这墙后,绕着它挖一圈地道,到金明这里来,主要也是为了商议这事,将棍子带给他倒是顺便而为。 “‘守城法’里载有此法,玉璧之战时韦孝宽也用此法对付过高欢的围攻。你若是决心如此,便命那些义勇漏夜施行吧,鞑子那种挖法,到达外墙还需些时日,看如今这气候,只恐挖出来也是一道小水沟。” 不得不说金明的确是个乌鸦嘴,城外的大营中,伯颜就在为了这排水的问题而头疼不已。同时开挖的四道地道中,三条都被地下水所淹没,余下的那条也好不到哪去,木板搭起的支撑上嘀嘀嗒嗒地冒着水,脚下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裸。 其余各门的情况和这边差不多,这地道越往下水越多,到最后人都无法进入,只得被迫放弃,而为了能跨过护城河,又不得不尽量地挖得深,本来做这种事汉军步卒都很乐意,认为毕竟不像攻城那样有生命危险,可自从一条地道发生塌陷埋了几十名军士进去后,大伙就开始不乐意了。 在挖地道的同时,小规模的攻城也在进行着,可不管攻没攻到城下,每天一到晚上那该死的声音就会吵得人无法入睡,除非你用布塞入耳朵,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倒底这声音是怎么传过来的,就连营中那些色目人都不知道。 特别是最近这些声音已经越来越往纯粹的噪声方面发展,有时是惨叫,有时是巨响,有时甚至是凄厉的哭声,在夜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伯颜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空有强大的武力却没有所用之地。 虽然营中暂时还没有逃兵出现,但那些汉军已经不再像往常那般士气高昂,蒙古人也只是稍微好一些。可伯颜无论如何也不想因为这样莫明其妙的原因退兵,他另可是被堂堂正正地击败在阵地上。 这些天,陆陆续续地又到了一些援兵,使得围城的总兵力接近了二十万,当年伟大的成吉思汗西征也不过如此了。自己还不到五十岁,不管怎么样,伯颜都希望能打出一个体面的战果,增加在大汗心目中的地位。 伯颜眼带怒意地盯着远处的城池,一段烦人的音乐之后,汉人的说书声又一次响起来,管他精彩不精彩,他只希望再也不要听到这个。懦弱,卑鄙,这些人只敢用这种阴损的招数来对付自己的大军,却不敢出城一战,伯颜在心中用自己仅知道几个词暗暗骂着。 刘禹听不到伯颜的心声,尽管他很可能就在伯颜诅咒的那个方向上,西门内的义勇已经被招集起来,每人发了一把后世的那种普通铁锹,只等吃过晚饭,夜色渐浓之后就出城去挖壕沟。 “知道么,城中出了一件趣事。”小萝莉神神秘秘地说道,只有在这个时候,刘禹才觉得她像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啰嗦而且喜欢八卦,充满了小孩子的好奇,不再是那个战场上的冷面射手。 “喔,何事让你这么感兴趣?”刘禹望着准备要开挖的那个地段,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再开一台挖掘机来,那样速度会快上很多。当然,临敌冲阵那种事情,如果不是形势太危急,打死他也不会再做了。 “顾大家最近天天都去慈恩局为伤兵们演奏,此事已经传得街知巷闻了,人人都说她此举是菩萨心肠。”小萝莉低声地赞叹道,眼里有着一种感动。刘禹的眼中出现一个举着十字架的西方妇人,用无上的慈悲的眼神俯看世人 “喔,等等,你说什么?谁。”刘禹本来听得不甚在意,只是她说的那个名字让他一愣,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顾惜惜,原以为她会生气,可人家不但照常天天去广播,现在还主动慰问伤员,倒让刘禹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份了点。 他虽然并不介意再找一个床伴什么的,可在这个城中,目前的形势下,刘禹不想和女人发生什么,更别说是爱好兴趣完全没有交集的这种。想起那天顾惜惜托她的婢女送来的东西,刘禹暗叹一声,还真是个倔强的女子。 慈恩局是个什么样子刘禹很清楚,尽管实施了各种清洁和消毒措施,那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是显得不堪入目。顾惜惜能每天都去而且是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做表演,已经是很难能可贵的了,这不仅需要勇气,还得放下脸面。 “你从亲兵中选几个人,就守在慈恩局,防止顾大家被人滋扰,有那等动手动脚的,只管拿了。”想了想,刘禹还是不希望她的一片善心碰上不好的遭遇。 “无需如此吧,我听说那些伤员待顾大家如同神仙一般,多看上一眼都不敢,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雉奴听到这个命令,疑惑地看着刘禹,这么煞有介事地安排,不是让人嚼舌头么。 刘禹发现自己又是在用后世的思维思考问题,这时的道德力量仍然具有强大的约束力,远不是失去信仰的自己那一代可比。刘禹摇摇头不再说话,在他的视线中,城中各处升袅袅的炊烟,一股米饭的香味升腾在城池上空。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广播中传来顾惜惜的呤唱,如泣如诉,就像那张带着哀怨的精致面庞。 集庆路上的“如家快捷酒店”包房内,苏微哼着歌儿走进刘禹的那间房中,准备和往常一样帮他打扫,顺便洗洗衣物。刘禹的房间中东西不多,茶几上放着几个空啤酒罐子,边上还有一个空烟纸盒以及满烟灰缸的烟头。 苏微摇摇头,她倒也不是很反感男人抽烟,只是不喜欢那些人抽得太凶,搞得整个房间都是一股烟味。将那些垃圾扫进黑色的袋中,她拉起窗帘打开了几扇窗户,让屋外新鲜的空气吹进来。 一个单人沙发上堆放着刘禹换洗下来的衣服,苏微一件一件地拿起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老板有多喜欢汉服,除了短裤背心,其余全是这类,苏微提起一件长衫抖了抖,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来。 这是一张粉色的毛边纸,对折着像是一张卡片,苏微捡起打开它,一股奇特的脂粉香味扑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一个古装仕女的身影,就像电视上演的那种样子。 这张纸上只写了简单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古诗,既没有题头也没有落款,手写的毛笔字字迹绢秀,十分漂亮。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苏微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抓捕(上) 城外断断续的攻击行动到了晚间终于停了下来,趁着这难得的空隙,城内已经集结完毕的义勇们都抓紧吃完了丰盛的晚饭。饭菜中居然出现了最近很紧俏的整片肉食,让这些年青的汉子大快朵颐。 全赖天公作美,今日的天气很晴朗,到了夜晚,暮色中点点繁星,算是这些天以来的难得好景象。西门外的羊马墙上插着一根根的火把,城墙上的垛堞上也是一样,明亮的火光将内外城墙之间的地段照得通明。 一千多名义勇排成长蛇一般,围绕着外墙,用镐锹等物,奋力地挖着坑,等到坑足够深了,再向两边拓展,一个一个的大坑就这样子打通后连接起来,然后形成一道长长的壕沟。 城墙上的守军全副武装地戒备着,预防鞑子可能的进攻,西门的城门也处于半开状态,以便能随时让义勇们撤回来。吃饱喝足的义勇们干得很快,不过一个时辰,长沟已经现出了雏形,再干一阵子就差不多能完工了。 “娃儿啊,你娘叫你家走吃饭滴。”突然架在羊马墙上的大喇叭发出声响,一个妇人用鲁地语言大叫了一声,由于距离太近,义勇们都被震得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乖儿,拟麻唤拟回家册饭勒。”过了片刻,平空又响起一个声音,这一回却变成了另一种方言。 “儿恩,你娘教你回价吃饭哩。” 紧接着,各种北地语言的版本破空而出,守军和义勇们也都听出了那些意思,不由得放声大笑。城楼上的雉奴被逗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笑疼了,在心里腹议着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想出的歪主意,亏他们在哪找到的这么多不同地方的妇人。 城外,一个五短身材的精瘦汉子却呆在那里,看到周围的同伴都在笑,只得勉强扯动嘴角,做出一付苦笑的神情。在他的身旁,一根黑线从城头上吊下来,一直延伸到羊马墙那一端去,他心中清楚,就是这种黑线牵着的那个喇叭状的事物,发出了这些奇怪的声响。 手中的铁锹很是锋利,它的扁平长方形半圆尖头很容易就能深入泥土中,脚下一蹬就能带起一捧土来。而在他看来,这种铁锹就算是当成兵刃也绰绰有余,半长的木柄,能劈能砍能挡能戳,宋人却将它拿来挖土。 是的,他不是宋人,而是已经逃出城外的那位解二公子留下的人手之一,那喇叭里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是同一个意思,其中一句甚至和他的口音甚为接近。握着手中的铁锹,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冲动,居然如此戏弄人,好想一锹将那线铲断,把那个喇叭打烂,方能心头之解恨。 可他也清楚这事物的源头在城里,真要是这么做除了暴露自己以外毫无意义,汉子只能是低下头去,发泄式地奋力一脚将铁锹踩进泥土中,然后双手猛地一扬,将一大钵泥土挑到了坑外的沟边。 不远处的羊马墙才一人多高,以他的身手一跃就能翻过,转过墙就能跳进护城河,城上的守军便无能为力了。汉子在心中默默地计划着,二公子吩咐下两件事,只要能做到一件,便可回去交待,就算没有功劳,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吧。 作为始作俑者,刘禹却没有听到这些喊叫声,此刻他的人并没有在城楼上,而是在关心城中奸细的情况,由于事涉机密,他没有让陈小乙直接来西门,甚至也没有让他去府衙,而是依旧约在了城南燕居楼那间独间之中。 “五个人?你可有把握。”刘禹低声地问道,独间中门窗紧闭,只在当中的桌上放了一只烛台,点着三支细长的蜡烛,房中除了他二人,还有一个亲兵手握刀柄站在身后。 “这个么,小民不敢说有十足,不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来看,在太守所给的那份名录中,确实只有这五人最为可疑。其一,五人所登来历皆为同一地,其二,口音都不纯正,尽管他等极力掩饰,偶尔还是能听得出来,其三,这几人虽自称农夫,却更像是” 陈小乙说到最后,却突然住了口,刘禹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讪讪地,便以目相询。 “就像,就像是小民这一类人,行事凶悍手上必有几条人命。” 刘禹听完没有说话,五个杀手级的人物,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力,真的无法预测,万一出点岔子就会得不偿失。刘禹的身影被烛光映射在窗棂上,他的神色变幻着,倒底要不要立刻下手抓捕呢。 后世的谍战剧好像这时候总是选择放长线钓大鱼的吧,刘禹沉浸在自己的yy中,陈小乙半天没有听到他说话,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刘禹的表情,时而轻松时而狰狞,不知道在筹谋什么,赶紧又低了下去。 “你即刻去联系混入义勇中的那些手下,将他们带到府衙,等着本官的指令,今晚就抓人。”回过神来的刘禹放弃了那些幻想,选择了他认为最妥当的处理方式,先把人抓起来再说,从他们的口中也能得知还有没有同伙。 陈小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刘禹在独间了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漏洞,才离开了燕居楼往府衙方向而去。由于刘禹将对敌广播中的说书改在了白天,因此没有百姓再大晚上地出来跑去城门附近聚集,马儿在空荡荡地大街上慢跑着,蹄子有节奏地发出响声。 路过慈恩局的时候,似乎真有乐声从里面传出来,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这里,刘禹停下马儿驻足听了一会,声音很小不太真切,他自失地一笑摇摇头,便催动马儿继续前行。 城外的壕沟越挖越挖,义勇们的脚下已经有泥水渗出,连成一条的长沟逐渐成形,义勇们挥汗如雨地卖着力气,都希望快点干完能回去休息,毕竟接连干了二个多时辰夜都已经深了。 精瘦汉子却拄着铁锹停了下来,不久前同队的两个义勇被禁军带走了,让他有些不安,这两人都是刚入队不久的,行事做派一看就是混迹于城中街头的泼皮无赖。想到这两人平时有事没事地接近自己,动不动地引自己说话,汉子的心里猛然一动。 虽然出于谨慎,他从不与陌生人多说话,可人不可能永远不开口,思来想去和这两人说的话竟然是这些天里最多的,汉子在心中回忆着平素的情景,身体慢慢地站直,打量着周围的形势,心头的弦紧紧地绷了起来 “这位小哥,某那处已经挖好了,就在那边,正闲得没处耍子看你没甚力气了,不如某替你挖了这些,你去某那处歇歇如何?” 汉子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绕到了队伍的后面,瞅准了一个挖得慢的年青义勇,指着自己的那处位子笑着说道。这年青人确实力气不济正拼命干着,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好心人,当下感激地连连道谢。 汉子马上跳了下去,一边装模作样地干着活,一边紧盯着自己原来的那处。果然没有过多久,从远处城门那边走过来了几个人,等到人走近些,汉子一眼就认出了当头的正是同队的那两个人,后面跟着几个禁军。 看到那两人对着他刚才的位置指指点点,后面的几个禁军从上面飞身扑了下去,他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心知自己暴露了,手上的铁锹是他唯一的武器,趁着这阵子发生的小小混乱,他两手在坑壁上一撑,人已经跳了上去。 干活的这片地方被火把照得很亮,以城墙上守军的弓弩,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冲过羊马墙,才会有一线生机。自己刚才那个位置正被一群看热闹的义勇们围住,这是他最好的机会,汉子一矮身,提上铁锹就冲着羊马墙方向猛跑。 “错了错了,不是他。”禁军将那稀里糊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年青人扭着手从坑里拖上来,两个泼皮一看就知道人搞错了。等年青人搞清楚手指向自己的位置,汉子已经飞快地接近了羊马墙。 “人跑了,快追,放箭,放箭。”一个禁军看到汉子的身影,急得对着城头就是一阵大喊,周围的几个人大步跨过壕沟就向那边追去。 听到叫喊声,城头上的弓弩手纷纷去寻找那个快速移动的身影,几支弩箭杂乱地打在他的身后的泥地上,眼看着汉子已经快到外墙边了。一支黑色羽箭鬼魅般地直追他的后背而来,汉子只来得及将手中的铁锹反上后背,就听得“吭”的一声脆响,人被一股大力推向前方。 城楼上,雉奴明明看到自己一箭射中了他,却被什么挡了一下,那人已经开始翻跃羊马墙了,她飞快地将嘴上咬着的箭支拿在手中,张弓就欲再射。 “算了,让他去。”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臂,禹哥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抓捕(下) 西门外的骚乱只持续了一阵就平息下来,虽然没有全部干完活,义勇们还是被集合起来顺着城门排队进入了城内,在经过了简单地一番甄别之后,返回了自己的营地。每个人的脸上尽管充满了疑问,却都不敢胡乱说话。 城楼之上,看着旁边的小萝莉仍是一脸的懊丧表情,刘禹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今天晚上的行动从结果上来看很不理想,只有两个在同一队的奸细被顺利地一举擒住,余下的三人竟然一个比一个猛。 北门的那个,抓捕的时候还算顺利,谁料想此人在被捆住双手送往府衙的途中,居然不知道怎么就弄开了绳索,一路被他跑到了对敌广播的那小院附近,在几名卫生的阻挡之下竟然拼死想闯进去。 发现不可能的时候又差点劫持了正准备进院的顾惜惜,要不是刘师勇及时赶到果断地一箭结果了他,后果真是不可想像。听说顾惜惜身边的那个婢女,危急时刻死命地缠住那人,还受了轻伤。 这人的行动虽然很凶险,毕竟一直在明处,另一个就让刘禹有些无语。此人的警觉性十分高,还没等禁军前去,就突然失了踪,害得几千禁军连夜挨家挨户地搜查,并在城内的广播里通报了下去。 此人在无处藏身,又出城无望的情况下,居然潜入了城南的平籴仓,杀害了两个看守,并且开始点火烧仓。要不是从两个被抓获的奸细口中得到了他们的计划,派出人手包围了仓库区,就不只被烧掉一座粮仓这么一点损失了。 至于刚刚跑出去的这一个,却是刘禹有意为之,城中起了火,在黑夜中非常显眼,他需要一个给伯颜确切消息的人,虽然不是他们的计划行为,可为了保命,那人应该会知道怎么说。 那座粮仓此刻还在燃烧着,为了增强效果,刘禹还命人往里面倒了火油,相信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清楚地看到。站在西门的城楼上望去,城中西南的方向上火光冲天,映红了天空。 接到大帅的召唤,解汝楫不敢怠慢,带着解呈贵就骑马绕城向城西而去。首先发现城中失火的却是他的儿子解呈贵,听到儿子的猜测,他先是一怔,然后就是大喜,甚至策马想尽量靠近城池看看清楚。 “你来瞧瞧,那处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播音器的所在?”解汝楫停在离护城河还有十余步的地方,转头问道,国为这会没有听到那个该死的声音,解汝楫有些期待。 “以儿所见,不像,若是所料不错,那里该是城内粮草仓库所在,上次入城时听下属说放置播音器的地方与府衙相隔不远,当是在城中某处。”解呈贵上前仔细看了半天,仍是摇了摇头,这个没办法作假,如果一会那声音再响起来,岂不是立刻就会被戳穿。 “粮仓,那也是紧要之处了,若真是你的人干的,大帅必有嘉赏。只是你如果没有十分把握,切记不可妄言。”解汝楫听了虽然有些遗憾,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劳。 一路绕城而行,围城的各大营都有将士聚集起来,站在远处对着那火光指指点点。让解汝楫有种“汝子可教也”的小得意,看着解呈贵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柔和。 临近伯颜的中军大帐时,两人都是在营外就下了马,随着大帅的亲兵走到门口。那亲兵正要开口通传,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传来,解汝楫大惑不解,解呈贵却立即就变了脸色,因为他听出来这是他的一个亲信。 “汝楫,你来得正好,令郎何在?”伯颜听到他两人到了,连忙叫进来,解汝楫父子入帐给他见了礼,伯颜便将找他们的来意说了出来。 原来西门大营外围的哨兵发现了一个从城池那处跑过来的人,黑暗中看不清楚,便一箭将他射倒,箭支穿过那人的小腿,人是被捆了用马驮回来的。而听这人的口气,似乎是解呈贵安排的探子,伯颜不知真假便将他父子召了前来。 听到那人并没有死,解呈贵便请求自己去看一看,伯颜摆摆手让他自去,然后带着营中的几位大将出帐去看城中的景象。城西离那边已经算比较远了,但是在黑夜的衬托下,那红色的火光仍然十分清晰。 “汝楫,你经过城南,令郎如何说法?”看了一会,伯颜转头问站在他身旁的解汝楫,解汝楫不敢隐瞒,将解呈贵的说法合盘托出。 “粮草被烧,确有可能,这般大火,只是不知道烧掉了几成。”伯颜听完喃喃自语,这等大城,粮仓想必广大,若真是烧起来,那就是绵延之势,只恨不得身生双翅,前去看个清楚。 过了片刻,解呈贵带着他的那个手下走过来,那人的箭头已经取出,方才那叫声便是营中大夫在为他取箭和疗伤,只是目前走路一瘸一拐的。解呈贵吩咐那人将事情经过说出来,自己站到了父亲一侧,父子俩对视一眼,解呈贵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点头。 “城中给你们所吃的是何物?什么,有肉有菜还有汤,米饭管够。”听完那人的述说,伯颜首先就问到了关键问题,他们不过是义勇,这等吃食就相当不错了,这只能说明城中储粮之丰。 “你看仔细了,那处是不是城中粮仓所在?”出声问话的是解汝楫,他知道伯颜有些怀疑这火的效果,赶紧想让那人做个证明。那人却不敢立即起身,抬眼偷偷地看向伯颜,见大帅点了点头,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前面努力地辨认。 可是隔得这么远,再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刚刚自家公子问的时候已经一口咬定是自己组织了人手放的,如何还敢说不清楚。打着手帘望了一会,看那火的架势,无论如何也小不了。 “回禀大帅,那里的确是城中的粮库,这一定是城中小的属下们得手了,可惜的是,只跑出来小的一个,还请大帅做主。”那人跪在地上拼命地将头磕得“嘣嘣”响,伯颜听他说得实在,示意亲兵将他扶起来。 “若真如你所言,尔等便是立了大功,将你和那几人名字报上,俱有重赏。”伯颜不再多问,城中失火,怎么也是件于自己有利的事,真是烧了粮食,以这城中的人口数量,很难再支撑多久。 等了这么久,伯颜最想听到的就是城中粮食不够,真要是这样子,便不再需要用强攻了,简单地把城围住,击溃来援的兵马,就可以等到城内粮尽之时,那时再攻会容易很多。想到这里,只觉得那火光也颇为美妙。 一群人在营外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直到那该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各种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喊声在深夜里分外地刺耳,伯颜无奈地摇摇头,一旦破城主持这事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窗棂上时,刘禹也随着醒了过来,屋外守军们已经整齐排列在进行着操练,昨夜的抓捕和审讯搞得很晚,抓到的两人都没用刑就很干脆地招了,经过分别审讯和互相对比,已经确定了混入城中的奸细确实只有这五人。 想不到他们的主要任务居然会是破坏那个广播,刘禹在好笑之余也有些庆幸,小院那边虽然有禁军把守,可是如果这些人真的以义勇的身份靠近,未必不会让守军麻痹大意,从而达到出其不意地效果。 他倒不是心疼那些设备,而是一旦解决了门口的禁军,屋内不是弱质女流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想那个后果,刘禹都有些不寒而栗。还好张都统的意外死亡被人发现,才能顺藤摸瓜地破获这个小团体,真不好说是运气还是别的什么。 敌人这么重视小院也充分说明了骚扰政策何等地有效,刘禹有些自得,不过是拍脑袋的想法,没想到就能起到了作用,恩,还需要再加强才行,一定要让城外的敌人睡觉也得捂着耳朵。 刘禹穿戴整齐走出屋外,顺手将耳中的一团棉花掏出来扔到了地上,这个小屋是临时搭建的,因为城楼被毁了,为了让他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在靠城墙的空地上搭出了这么个小房子。 他朝着给自己行礼的军士们点点头,四处看看想要叫人,发现城南的大火还在燃烧,只是白天看不到火光,唯有冲天的黑烟,在清爽的天空下异常地醒目。 “太守,照你的吩咐,咱们几个带着人守着那火烧了一夜,他们都想问问,还要继续烧下去吗?”一个满脸倦意的亲兵应该是刚从那边回来,脸上还有些黑灰。 “干得不错,继续让它这么烧着,声势再搞大一点,将附近的粮仓着人搬空,然后找些能燃的事物扔进去,连空仓一块烧了。换别人去,你们几个去休息,好好睡一觉。” 刘禹点点头,赞许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报警 同知枢密院事、两淮制置大使、知扬州李庭芝看着手中的黑色长方体,这就是部将苏刘义曾经提到过能千里传音的那物?多少年没回临安,他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了,可这等好事物,为何不给自己这边配发,两淮可是对敌的前线要害之地。 过江之后,李十一一行绕了一个圈子,紧赶慢赶,昨日才到达了真州淮兵大营。得知他们是从对岸的建康城中来,帐中的众将都不敢相信,尽管出示的那些文书都不似伪作,仍未能让人释疑。 无奈之下,李十一便拿出了传音器,准备当众接通建康城,只要能直接通上话,总能够证明自己等人的身份了吧。李庭芝听完苏刘义的讲述,其实在心里已经相信了,不过让他们演示一回,既是当众证实,也有些好奇在里头。 “禀招讨,某是李十一,已经到达真州李大帅军营,大帅欲直接与你通话,完毕。”在李庭芝的示意下,他打开了对讲机的开关,直接接通了汪立信的制司府,简单地说了一句,就将对讲机交给了李庭芝。 一阵沙沙的声响过后,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李庭芝乍一听到,不由得手一抖,险些就将机子摔到了地上。帐中众将听了也俱都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小盒子里还真的发出了声音。 “咳咳,李祥甫可在听,老夫汪立信,还记得否,荆湖一别,三年有余了吧。”汪立信有些老弱的声音从对讲机中清晰地传了出来,李庭芝一听就知道不会有假了,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帐去,却将李十一留了下来。 “诚甫公,别来无恙啊,听上去,你这身体可不大好。某亦知战事日繁,为了朝廷百姓亲友家人,还望多加保重,他日城中相聚之时,还能再次与公把盏,不亦乐乎。” 说来也奇怪,李庭芝如今不过五十多岁,两人年龄相差接近二十,可他却比汪立信早五年登进士榜,在宦途上他才算是前辈。尽管如此,李庭芝还是用上了尊称,不为别的,就为了老人高龄病躯仍然坚守孤城的拳拳之心。 对讲机中传来一阵大笑,两人曾在荆湖共过事,一起参与过救援襄阳之役,称得上是故人。此番相遇,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却如远在天涯,李庭芝感觉到老人的高兴,也随之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一番寒喧之后,接下来的话题却有些沉重,荆湖,如今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州县在朝廷手中,想起苦苦援救却最终失败的襄阳,那些奋力血战最终倒下的勇士,张顺、张贵以及他们率领的几千乡勇,却打出了禁军也不及的战绩,两人都唏嘘不已。 再说道如今的建康城下,朝廷那个昔日的中流砥柱吕文焕和误国该杀的范文虎,同时成为鞑子的走狗,就连痛骂的心思都没有了。汪立信随后简单地介绍一番建康的城内情况,李庭芝也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 “祥甫,你也知道老夫如今老了,精神有些不济,城中大小事务都交与了知府刘禹刘子青在打理,他日老夫会叫他直接与你通话,有何策划,你二人直接商量吧,老夫期待与你在城中相见的那一天。” 结束了与汪立信的通话,李庭芝握着对讲机仍是激动不已,有了这个,他对救援的把握又多了几分。现在,将近二十多万大军被吸引在了建康城下,经过长时间的围攻,鞑子损失惨重,军心士气都不高。 刘子青,他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汪立信只是略说了下那个谋划,可李庭芝发现,这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大胆。这个年青人凭什么,城下这么多敌军,军营长得一眼望不到边,领军的也都是当世名将,如果不是汪立信亲口所述,李庭芝一定会认为这是疯言。 城中的大火又烧了大半个白天终于慢慢熄灭,城中百姓在发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米价可能又要上涨了,这也算是此事带来的不良后果。尽管在广播中反复地强调了无须惊慌,可仍然难以打消百姓们的顾虑。 刘禹在一旁看着亲兵带领义勇们开始清除残烬,这一带的粮仓都被搬到了别处,清理完成之后就是很大的一片空地。烧了也好,他正愁找不出这么个地方,后世仓库中的投石机已经陆续了运了过来,目前都堆放在大校场的周围。 专门从乡兵和义勇中抽调出来的一千名青壮将被训练成操作者,而这里就是今后一段时间的训练场。还是老样子,刘禹手把手地教会自己的几名亲兵,然后由他们去负责传授,他自己只要结果。 这东西的操作十分简单,这些青壮学会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可想要打得准却不容易,虽然他的射距很远,但在无法目视的情况下,就需要有一个帮助校正的人,类似于后世的炮兵观察哨。 想到这里,刘禹觉得有些可惜,原本城外各山上的那些探子已经无法再联络上,他们就算是逃过了鞑子的追捕,由于过去了这么多天,身上带的对讲机也肯定没电了。如果还能联络的话,他就可以从后世穿越过去送补给。 再看现在,虽然鞑子的攻势缓了下来,可城外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再想送人出城不太可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刘禹甩甩头不再想这些,面前的空地清理完了,地面也慢慢冷却了下来, 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在几个乡兵的拉拽下,一辆牛车牵着一个被防水雨布包得严严密密的四轮车向空地这边驶来,这就是刘禹花了大价钱从后世买来的利器,也承载着他的希望。 金陵市公安局秦淮分局双塘派出所位于仙鹤路柳叶街40号,是一幢不大的院子,主建筑为四层小楼,去年刚刚建成投入使用,显得很新。楼道口的前额上写着"公安olice"几个字,中间是华夏的国徽浮雕图案,楼身两边分别刷着“执法为民,立警为公”的标语。 民警老邓骑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晃晃悠悠地从门外进来,门卫大爷看见他赶紧将电动栏杆升起来,老邓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向围墙下的车棚溜过去。 “师傅,你回来啦,怎么样,那两口子没打起来吧。”说话的是他的徒弟小吴,今年刚从警校毕业分来了所里,只是这师傅也当不了多久,老邓明年就该到点退休回家享清福了。 “嗨,没事,说得挺邪乎,也就是你挠我一下,我打你一巴掌,菜刀都没动,劝了几句就好了,屁大个事,你这是要出警?”老邓将车子锁住,回头说道。 “接到110转来的报警,说是集庆路工地上的噪音扰民,王所叫我们俩去看看,您回来了正好,那片您熟,一块去吧。”老邓听完徒弟的介绍,点点头,和他一块钻进了所里那辆依维柯里。 扰民?老邓觉得有些奇怪,那块工地他知道,原来是区属的纺织厂,厂子倒闭之后,工人们都下了岗,厂区土地就拍卖用作了商业用地。可那地自从被人买下就没开过工,据说地主都转了几道手。 如今国家正在紧缩银根,现在的老板根本就没有要建的意思,已经空置很长时间了。谁会在那扰民,难道是大妈们跳广场舞?因此听了小吴的话,他决定一块去看看。 距离不算远,车子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停在一处居民楼下,小吴和另一个民警去找报案的人了解情况,老邓从车里拿了个电筒,决定自己去那个工地转转。 这里位于集庆路一侧,算得上是繁华的闹市区,与周围的高楼不相符的是,这块空地的存在就像是一幅画上被泼了一团墨渍。由于没有开工,整个工地被简单地围了起来,老邓一伸腿就直接从围栏跨了过去。 他打着手电在四下照了照,周围黑漆漆地,没有发现有人的迹象,也没有发现有人守在这里。他点了根烟,等着小吴他们了解完了情况过来。 “深夜十二点以后,汽车声,就这些,没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听了小吴的述说,老邓扔下烟头,带着他俩向着工地的中央走去。 根据附近居民的介绍,这种声音一个月前就有了,每次都要持续很长时间,最近这几天尤其突出,他们实在受不了了才报的警。 往前走了几步,老邓就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车辙印,很深很大的车辙印,这是满载的重型卡车才会留下来的,具体什么型号,只能拍个照回去比对。 “师傅,这附近有摄像头吗?”小吴蹲下来看着这些印子,拿着相机就着手电的亮光拍了几张。 “没有,周围那几个角度都不好,照不到这里。”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老邓已经想到了,这车肯定得从集庆路上过,调出附近的摄像头就能知道了。从时间和地点看上去,像是渣土车,真是这样么,自己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观察哨 石首山位于建康城外的西北角,高逾200多尺,山峰上高处可俯看西北二门。山西面的悬岩峭壁紧逼大江,山下南侧一向则是水陆码头,一向是绝佳的观景所在。尤其是月夜,皓月当空,江面波光粼粼,江帆点点,常常能引出文人雅客的佳句。 而此刻正在山间奋力攀爬的李十一却对这美景完全没有兴趣,自从过江之后,一路潜伏低出,几乎就没有直过腰。他这么做并非出自命令,这座山的四周早被鞑子侦骑封锁得严严密密,李十一寻了很久没有空子,只得从临江的峭壁一侧冒险爬了上去,好几次差点跌了下来。 从李庭芝军营出来时的借口是绕道两浙转回临安搬救兵,可包括刘禹都不知道,他的目标是建康城外的这座高山。没人比他更清楚太守急需一双能看到城外鞑子动静的眼睛,因此连随从都没带,只身一人就漏夜轻舟过了江。 为了减轻重量和加以掩饰,他不仅穿着百姓的服饰,甚至连佩刀都没戴,身上背的包裹里除了两部对讲机和一些吃食,就只有一颗火药弹,如果碰上鞑子追兵逃不掉了,大伙便同归于尽吧,反正他这条命也是为死去的弟兄们活着的。 好不容易趁着黑夜,终于翻进了山林间,李十一不敢多歇,他要趁着这时机,一口气找到好的观察位置。手上的短刃为了在山壁上凿出支撑点已经变得豁口处处,原本尖利的刀头也崩得不知去向,他略想了想又打消了扔掉的念头仍旧插回了腰间,这是唯一的防身武器,哪怕用来吓唬人也好。 “莫乱动,抬起手来,蹲下去。”李十一倚着一棵树刚刚喘口气,就感到背后被尖物碰了一下,随即听到一个嘶哑的男声。他不惊反笑,慢慢地抬起手来,这个声音带着明显的临安口音,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剩下多少人。 “是老七还是黑牛?”因为那声音变得太厉害,李十一只能从语气上去猜测,后面的人明显怔了一下,手中的尖物晃动着,他隔着衣物也感觉到了,手仍然向上抬起,身体站直了不再下蹲。 “十一哥?娘唉,真的是你。”男声惊喜中带着呜咽,一把将李十一拉转了身,不敢相信地仔细地看了半天,蓦地扔了手中的东西,一把将他抱住,哽咽了两声又扳开看了看,举起拳头给了他两下,李十一这才看清那个尖端竟然是一根树枝。 “好了,别跟个妇人似的,咱们不都活着吗。”这个原本高高壮壮的黑牛已经瘦得让他都快认不出了,李十一没有问他其余人去哪了,扶着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黑牛仍然激动地不停抹泪,一个大老爷们哭得如同小孩一般,李十一也有些酸意,打开背上的包袱,将一张炊饼拿了出来,塞进黑牛的手中。 看着黑牛狼吞虎咽地几口就将炊饼消灭掉,李十一干脆将自己手中的也递给了他,趁着他吃东西的空儿,了解了他们这组人的遭遇。为了避开鞑子的搜山,老七主动引开了鞑子的大队人马,黑牛他们二人则寻了一个山洞躲了起来, 随着黑牛来到他们藏身的山洞中,另一个探子见了他也是相拥而泣,这个山洞的入口十分隐蔽,又被他二人刻意地掩藏过,可以算是个安全的藏身之所。李十一在周围查探了一番,确定了合适的观察位置,这才拿出对讲机,打开开关,按下了通话按键。 接到李十一的通话请求时,刘禹刚刚结束和李庭芝的对话,他正愁着要怎么送人出城,这还真是刚打个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否则搞不好就得他自己去干这事了。 “石首山?能不能看清西门外的鞑子大营,三个人,好,一定要注意安全,鞑子可能还会搜山,把自己藏好,等着我的指令,完毕。” 刘禹看着眼前的建康地形沙盘,石首山的位置极佳,李十一这小子还真是会挑,可他们没有带补给,三个人连打猎的武器都没有,自己还是得走一趟啊。这山在后世叫做“清凉山”,得名于山上的清凉寺,而这寺现在就存在,太平兴国五年重建的,这是现成的穿越点啊。 “鉴于你们公司在深夜发出噪音,对周围居民生活产生严重影响,持续时间长,性质比较恶劣,群众反应极大。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五十八条,对你们公司处以警告并五百元罚款。这是行政处罚决定书,如果没有异议,就去签字交罚款吧。” 听了面前这人的宣布,苏微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知道公司经常在那块工地中转物资,这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好在处罚不重。只是以后肯定不能再利用那里了,接下来要怎么办,还得等刘总回来决定。 “喏,那个女的就是他们公司的代表,已经在议定书上签了字,这事就交给我们了吧。”市城管局直属二中队的二楼走廊上,一个穿城管制服的中年男子指着楼下的苏微对一旁的老邓说道。 “都说清楚了?他们为什么要深夜在那里停车,车上装的是什么。”老邓撇了一眼那个年青女孩子的背影,接过中年男子递来的烟,掏出火机给自己点上。 “算了老邓,人家公司也不过是在那中转一下,了不起算得上违章停车,货物都是些出口的生活物资,没什么不正常。”说话的人拿出几张复印件递在老邓手里,上面是苏微交来的证明材料,货物的报关单,船运公司的运输证明,和目的地的接收证明。 老邓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老战友,他也知道这是瞎操心,只是几十年的民警生涯,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货物清单上都是些萝卜白菜医药用品之类的,实在太普通了,哪个国家会千里迢迢地从华夏进口这种东西? 尽管充满了各种疑问,可手上的证明材料已经核实过了都是真的,算了,都是要退休的人了,还管什么闲事,老邓点点头,沉默地看着苏微一路走出大门,狠狠地将手上的烟吸了一大口,然后将长长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一圈。 回到宾馆,苏微并没有上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在餐厅里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已经快要到晚上了,根据以往她无意中发现的规律,自己这位老板大多数时候都是天黑以后才会出现的,上去了也没什么事做,她就习惯性的在这里喝一杯饮料,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一周多。 自从那位胖总提前回了帝都,过了几天之后,完成了机械厂订单的男同事于仲明也被打发了回去,现在金陵市就留下了她一人处理各种事情,比如今天,她就莫明其妙被通知要去城管局接受处罚。 天黑得很快,苏微刚刚在纠结要不要顺便就在这里把晚饭吃了,虽然有点贵,但是她今天有些不想出去找便宜的饭馆。好在手机铃声的响起让她不需要再为这种选择头疼,因为屏幕上的号码上显示,这正是自己的老板打来的。 “处罚通知单?”刘禹走进餐厅就将脱下的外套放在沙发上,他这次学聪明了,长衫里面套的是短袖的t恤,只是脚上穿着一双布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地。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进号子,公司得赔偿我损失。”苏微从小包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推到他的面前,闪着眼睛盯着他,刘禹疑惑地打开那张纸,心里一动,不是被人发现了吧。 噪音,他记起来了,前些时连续运那些东西过去,晚上的确频繁了一些,好像周围的居民是有人打开窗户骂的,身处闹市就是这点不好。再一看单子是城管局开出来的,刘禹松了口气,千万别引起暴力机关的注意啊。 “哎,没事,不就五百块钱嘛,公司的车以后不会再到那地儿去了。还没吃呢吧,赶紧点,饿坏了我。”刘禹想了想,城中已经不缺什么了,这之后应该没有大宗的货物运输,将那纸随手一扔,他往后一靠吩咐道。 他的确有些饿,来之前一直在训练那些亲兵,后来又忙着和李庭芝通话,一天下来都没怎么吃。一边心不在焉和苏微搭着话,脑子里却在想着晚上要去准备的东西,苏微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晚上肯定消停不了,这是经常的事都已经习惯了。 翌日的清晨,李十一早早就醒了过来,小心地避过仍在熟睡的黑牛等人,他用手背试了试生病探子的额头,仍是高得烫人。想到太守昨夜的话,他有些疑惑地出了山洞往不远的寺庙走去。 仔细地观察了周围,没有鞑子停留的迹象,李十一仍是小心地从侧门进了寺。太守所说的地点是大殿内当中的香案下面,他闪身来到案前,将黄色的罩布轻轻拉开,就见到了一个黑色的大包静静地躺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焦虑 广德军治所在的广德县,郎川河蜿蜒而流,沿河而上可通建平县,沿着官道北去则是建康府的溧阳县境内。书屋0小}说+网一大早天色刚刚蒙蒙亮的当口,城外的军营就开始被逐步拆除,人马的嘶喊声也开始变得大了起来。 岔道口之处,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轩昂男子,下颌方正,目光清朗而坚定,一望而知便是心志坚毅之辈。他的目光所及,一面大旗被大军包裹着滚滚前行,旗上书写着“殿前都指挥使”的职事和一个斗大的“张”字,那边正是官道的方向。 县城并不高大的城楼上,知广德军令狐概也在看着前行的大军,这只是其中的一部,领兵的是月前新上任的指挥使张彦。为他送别的才是整支大军的统帅保康军承宣使、都督府军事张世杰,大军过境已经两日,终于要离开了,他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在此处分兵是张世杰的主意,他自己带着所部主力三万多鄂兵走建平县自银树高坝入建康府,张彦则领着一万多殿前禁军绕道溧阳县,按照他的计划,不出意外的话,两军将会在溧水县会合。 千里奉诏入卫,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反而差点被解除了兵权,要不是需要有人去援救建康,自己估计已经解甲归田了。张世杰并没有因此气馁,接到任命便带着这些征尘都未洗尽的部下上了路,他宁愿面对鞑子,也不想在朝堂上虚应那些同僚。 自己的军营正在有条不紊拆除,前部已经远远地看不到踪影了,后面的各军也在次第而出。张世杰收回目光,转向高处的城楼,令狐概正对着他举手致意,他微微颔首,便上马朝着自己的中军驰去。 “大郎回来了啊!”走在下江桥的街道上,汉子满面红光地与熟识的乡邻打着招呼,回应着众人的热情,投军一个多月了,这还是头一次回家。看着不远处的彩钢房屋群已经在望,汉子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站在自家门前,放下手中的袋子,汉子对着能透出脸影的甄亮门面上整理了一下衣襟,身上簇新的战袄被他身体嘣得紧紧地,干净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一个髻子,显得分外得精神。片刻之后他正满意地准备伸手敲门,就听得“吱”的一声响,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略显错愕的妇人脸庞。 望着面前这个思念日久的汉子,妇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除了脸晒得有些黑,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神色飞扬,身高挺拔。汉子满带笑意地看着她,妇人也和以前判若两人,脸上有了些丰腴的模样,不再是那个病怏怏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柔弱样儿。 两人在门里门外傻子一样地对视了良久,直到邻居们开始打趣儿了才推搡着进了房。“儿哎!”汉子刚随着妇人进门,就被一个老妪迎面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摩唆,汉子见自家老娘够不着,赶紧跪了下来让她能轻松地摸到头。 “嗨,儿这不是好好地么,军营里吃喝都很足,娘不必担心,太守说了,不会克扣俺们的粮饷,上月发下的已经托人送回来了,可收到了?”老妪和妇人听着他的述说,只是不住地点头。 “今日好容易回家了,保不定一时又要走,俺去邻家寻些油渍,你先歇歇。”老妪收住泪,放开汉子,推门便往外走,暗地里朝着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一见之下,就有些脸红,却也不说话。 “娘这是怎么了,某今日不回军营了,太守说了,给三日之期呢。”汉子被老娘的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向妇人,妇人已经羞得低头背过身去,看得汉子心头一热,忙从后面将她扳过来。 “傻子。”妇人拿手点了汉子的额头一下,汉子顿时明白了,嘿嘿地一笑,一把将妇人拦腰抱起就进了里间。 “为何今日突然回了家,还能呆那些许多时日?”欢愉之后,妇人想到了这个早就应该问出的问题,只因为太过欢喜,反而忽略了。 “近日鞑子一直没有攻城,太守便让我等在城中有家室的,轮番着回了家,某这还是第二批呢,同队的那厮早就回过了。”汉子口中的那人妇人知道,就住在他们家不远处,前几日确实回来过。 汉子并没有说实话,能够放假的都是近日报名的禁军中人,他本来只是一个义勇,几次大战之后,被逐渐补充进了禁军之中,加之本身有些力气,又肯下苦功操练,便得了这个资格。 而这次报名的,不但给了假期,还提前发放了本月的粮饷和一笔额外的钱物。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会组成即将到来的反击主力,出城与鞑子作战,总而言之,这是卖命换来的。想到这里,汉子不再说话,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妇人,妇人也似有所感,两人就这样子缠绵着忘记了时日。 府衙的正堂之上,刘禹在案前翻看着一本册子,除了他之外,胡三省和叶应及站在一旁,手上都各自有一本书册,堂下还有几名书吏,一边翻页一边拨着算盘,“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名册上的人数有多少了?”刘禹随意地开口问道,在他的坚持之下,这次挑选并没有照惯例由各军自行择精锐从之,而是使用了自愿报名的办法。这些天,一群书吏被分别派往了各门进行登记,今日被他召集起来汇个总。 “南门这边有三千一百二十五人,东门截止昨日是四千五百七十一人,龙光门有二千九百三十四人,北门稍少点二千一百一十六人,西门的在你手上,总数和咱们之前估摸的差不多。” 胡三省从几个书吏那里抄来各自的数字报给了他听,刘禹听完后,在心中默算了一遍,再加上自己手中册子上的那个数,他点点头,总数没错,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他的预期。 “就这样吧,告诉各军,再有想报名的,另行入册记录,以便补充之用,但不再发给钱粮假期。”刘禹合上册子,朝着胡三省说道。胡三省接过他手中的册子,轻轻地点点头。 说是钱粮,其实都是发的粮食和一些城中已经买不到的东西,不过军士们似乎更喜欢这些东西,真发给他们钱钞,也没处买去。因此无人有怨言,俱都高高兴兴地提回了家。 “今日休沐的这一批三日后归营,各种准备事宜要提前做好,应及,你那处也要抓紧,军士们归营之后,便需领到新的甲胄兵刃,不可延误。” 这些天刘禹自己都不知道他变得絮絮叨叨地,事无巨细都要查验一番不说,老是重复地提醒了一遍又一遍。叶应及听到自己的名字,又是那些话,便和胡三省对视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地摇摇头。 焦急,烦躁,这些情绪随着日子的越来越近,在刘禹的身上表现得愈加明显。就连他自己的亲兵,也被他莫明其妙地发了几次脾气,其实都是一些不足道的小事,平时根本无所谓的。 “太守。”胡三省挥挥手让那些书吏们都退了下去,堂上只余了他们三人,便去倒了一杯茶水,走到案前端给刘禹。 “身之兄,可还有没有虑及之处,直说无妨。”刘禹随手接过茶盏,并没有放到嘴边,而是语带焦灼地问道,浑不知他的嘴角已经起了小泡。 “子青!”胡三省的语气重了起来,突然变大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刘禹一愣,不由得定神看向他。 “苏明允有句话‘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如今战事未起,胜败未知,你这般失措,如何叫手下的将士们心安。”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为所何事,你当他们当真是为了那点粮米?某知道你背负万人的性命,可愈是如此,愈不可患得患失。说句不吉利的话,就算是此战失利,这城中还有几十万百姓要靠你活命,还望三思。”胡三省拍打着手中厚厚的册子,嘴里毫不留情地说道。 刘禹听着,想想这几天自己的表现,确实太过焦虑了,只因这次作战和守城不一样,城外的敌军不但连营百里,就连战力也在自己之上。因此他有些失了方寸,还好被这些人精一眼就看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代号“八公山” “姐儿,太守睡着了,要叫外面的军士进来么?”婢女蹑手蹑脚地走到顾惜惜地身旁,低声说道。 顾惜惜没有说话,只是横了她一眼,手里的琴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指尖灵巧地飞舞下,跳出一个个美妙的音符。婢女小心地退下,从门边的挂钩上取下刘禹的披风,轻轻地披在坐在宽大的坐椅上已经酣然入睡的他身上。 想起那天刘禹闯进院门想要听首曲子的蛮横,似乎当自己是那倚门卖笑的粉头了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年青人的眼神,仿佛隐藏着很深的忧虑,她便立刻心软了,对了,弹了两天好像都没收他的钱啊。 一阵莫名的气恼之下,手上的动作就有了些变形,“嘣”得弹出一个破音,在略显安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或许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那个声音,又或许是房间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刘禹眼睛转动,蓦得醒转了过来。 “几时了?”话刚问出口他就自己笑了起来,抬起手腕一看,太晚了,再不走就会引起误会了。浑不知他这几日在此进进出出,一呆就是许久,早就被亲兵们在背后议论了。 “打搅大家多时了,唉,只怪这琴声太过好听,不知不觉就过了时辰,还望大家莫要怪罪。”刘禹的话听在顾惜惜的耳中,让她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根本连自己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每次过不了一会就直接睡着了,难道自己弹得是催眠曲么? 顾惜惜仍是矜持地保持着那个不怒不喜表情,看着刘禹在那自说自话。刘禹没有得到回应,有些尴尬地搓搓手,就准备告辞出门。 “太守请留步,烦请将这几日的酒钱结了吧。”没等刘禹转身,顾惜惜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婢女在一旁听到她这么讲,脸都吓白了,连连朝她打眼色,她却理都不理。 “这个,不好意”刘禹这下更加尴尬了,心头一阵暴汗,感情来了这几天都没想过这是要付钱的,听说此女的琴曲是千金一首,这要怎么算。 “却也不用许多,太守若是愿意,便以此物相抵吧。”没等他说完,顾惜惜指着他的手打断道,刘禹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手表。 “此物不甚值钱,且是男子所用,大家若是喜欢,某下回带块好的送与大家如何?”刘禹松了口气,一直以来都忘记了这种表还有女式的,这是个很大的市场啊。 “不必了,奴就要太守手上这块,若是不允,也不勉强,太守自行离去便是,只是日后恕奴无礼,不敢再行接待。”顾惜惜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这事物她在雉奴那就看到过,而且早已经会看,只是今日要这表却是临时起的意。 刘禹疑惑地解下手表放在桌子上,拱了拱手便出门而去。门一关上,顾惜惜立刻变了脸,带着一丝诡计得逞的狡黠笑意走过来拿起那块表,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点温度,婢女背靠门板心跳不已地拍拍胸,不明白自家姑娘喜从何来。 骑着马走在回西门的路上,让不知道哪里来的风一吹,刘禹已经彻底地清醒过来。这几天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听听舒缓的音乐平复自己焦燥的心情,自那天胡三省的一席话之后,他就已经回复到了刚到这时空时的状态,但求努力过吧。 五月初的建康城,天气已经变得很闷热,只有清晨时分有些凉意。安宁坊前长街之上“崔嵬”胭脂水粉店的林东家早早地起了身往店辅这边过来,虽然战事起后生意降了很多,前来购买的顾客廖廖无几,但他出于几十年的习惯,总要在这里呆着才会习惯。 在长街上惬意地走着,林东家突然听到背后喊起“吱吱呀呀”的车辙声,紧接着一个军士粗声的大嗓门叫起来“避道避道,撞着莫怪啊!”。唬得他赶紧闪到一边,就见一辆牛车呼哧呼哧地拖着四个黑色大轮子滚了过去,而那轮子上竟然是白闪闪的铁架子,这是何物? 没等他想明白,后面一辆接着一辆沿街而过,形成了长长的一支车队,两旁早起的百姓都驻足观看着这一景象,不时地指指点点,和边上的人交换着自己的猜测。长街的尽处便是城中西门的所在,林东家望着车队行进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颌下的清须。 “大郎,此处已经过桥,娘看不见了,你和奴说句实在话,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要出战?”下江桥的另一头,妇人将早起的汉子远远地送过了桥,回头看不到老妪倚门相望的身影了,才望着汉子的笑脸说道。 这几天汉子在家中极尽温存不说,说话都不似往日的粗声大气,脸上的笑容比这几年还要多,各种活儿更是抢着干,直似要妇人不敢想下去。这般美好的情景原本只会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活生生地发生在跟前让她有些不安,忍了这许久,临别了还是问了出来。 “休得胡说。”汉子不顾身在外面,一把将妇人抱住,嘴里却没有说一句辩解的话,妇人不再说话,也忘却了羞涩,紧紧地靠在汉子胸膛上,眼中已经含上了泪,直愣愣地在眶中打着转。 “莫多想,照顾好娘,你自己也是,若是觉得不妥了,就去瞧瞧大夫。这几日某这般下死力,老天垂怜,总得给咱留个种吧。”汉子的声音很低,轻得只有他二人能听到,妇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似乎那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汉子将最后那句“若是”咽下了肚中,捧起妇人的脸重重地印了下去,须臾便一把放开,转头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去。妇人抬起朦胧的泪眼努力地把自家男人印在心里,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 建康城内,这种情景在无数个地方上演着,别家离口的军士们踏着晨曦,从城中各处向着西南角的大校场集结,有相熟的便在路上结伴而行,边走边相互打着趣儿,宛如呼朋唤友去观看新鲜的瓦子戏一般。 大江的对岸,李庭芝也早早了醒了过来,抓起枕边那个闪着绿色莹光的“系晷”一看,时辰尚早,可他却已经没了睡意。与建康城中约定的日子就是今天,一想到大战在即,不由得精神一振,披着短衣就起了身。 他一向治军很严,帐外的大营内已经人来人往,却没有鼎沸地像个菜场,军士们都在各自动作极快地做着事,一切显得有条不紊,他满意地四下看了一眼,招手将守在帐门的亲兵唤了过来。 “传令下去,今日加一餐,命军中伙夫即刻做饭,后面两顿也各自提前一个时辰,听明白了嘛?”李庭芝一面吩咐,一面将那手表系在自己的腕上,皮制的带扣表带很舒服地贴在了皮肉上,钢壳表背则发出一股淡淡的凉意。 一番梳洗之后,李庭芝穿戴整齐带着两个亲兵信步走向江边,大江上一览无余,只有时不时的一只水鸟掠水而过。这只是表象,所有的船只都被拖至内洼藏了起来,被大队军士们严密地看守着。 今天是个好天气,江上的雾气被早出的红日驱散得差不多了,李庭芝站在一块大石上,举起手中名为“千里镜”的事物,按照对岸来人所教的方法,缓缓地调整着焦距,镜头里的景象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他脑海中不知不觉涌现出这句诗来,虽然没有真的千里那般夸张,可能看到的距离也远远地出乎了意料,自从得到了这个事物,他每天都要来这里观看一番。 镜头中的元人水寨没有特别的动静,几支小船来回巡梭着,寨中那根高大的旗杆上的帅旗耷拉着,几艘楼船露出高大的上层建筑,似乎还能看到执槊的军士站在上面。 身后传来马蹄声,李庭芝继续观察着,直到蹄声已近,亲兵在一旁小声禀告,他也只是“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来得四人中有两人是他的心腹,濠州团练使、知真州苗再成和知淮安州许文德,另二人则是指挥苏刘义和原贾部的一名都统。刚好代表了军中的两派,自己的淮兵以及后来收拢的贾部溃兵。 “任忠,你来看。”过了一会,李庭芝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身看着恭敬而立的四人,没有理自己的两个亲信,而是热情地叫着苏刘义的字把他喊到身边。 苏刘义闻言上前,接过大帅递来的望远镜,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这事物他在鲁港之时就用过,只是后来伤了之后,刘禹送的那部也不知去向了。 “若是让你出战,你想怎么打。”李庭芝见他放下来,指着远处元人水寨的方向问道。 “抢上风,用火攻。”苏刘义不加思索地说道,自己这方船少,但操习熟练,小而灵活,运用得当的话,未必会落下风。 听到他的回答,李庭芝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顺着手指间滑下,只见沙流直直地落到地上,他抬眼望着苏刘义,俱是疑问之义。 “等。”苏刘义毫不含糊地只吐了一个字出来,李庭芝点点头。 “将本帅的大旗插到江边,找个高处,要让元人一眼能见,早饭之后,诸军依次前移。任忠,水军便交与你,怎么打某不管,只一点,一定要将鞑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此次计划名为‘八公山’,望诸位奋勇杀敌,以报朝廷。” 说完李庭芝顿了一下,接着将手在空中一挥,四人闻言立刻抱拳作礼,齐齐口称“愿效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风起 “故都迷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 千载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生、空成今古,笑我来、何事怆遗情。东山老,可堪岁晚,独听桓筝。” 制司衙门的书房内,汪立信口呤着叶梦得的这首八声甘州,手指无意识地弹着案上的一叠纸,这是刘禹命人送来的计划最后定稿。他略翻了翻就放在了案上,精力不济了,他不想再用自己的思维去打扰后辈们的想法。 最上面的那张纸只写了“八公山”三个字,一望就知道绝不是出于刘禹之手,想到这个年青人的那笔字,汪立信就有些想笑,到现在为止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尚算能看,别的字都写得如同三岁孩童信手涂鸦一般。 小子们好大的志向啊,汪立信有些羡慕他们的敢想敢做,只可惜这不是南朝,想想那时的晋人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秦兵百万又如何,投鞭断流又如何。可眼下的建康城里,却只有几万残兵,纵然有李庭芝的淮兵相助,想要一战破敌何其难也。 时间太少了,哪怕再多一年,他也有信心能练出一支“北府兵”出来。一年?汪立信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东山老,可堪岁晚”啊,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站了起来,走到推开的窗前,望着院中的花红柳绿,心思不知道飞向何处。 “这次还要以招讨司名义发布嘛?”汪麟敲门进来,打量着书案上的那叠纸,估摸着父亲可能已经看过了。 “等等看吧,若是失利则还照以往那般,倘是胜了,直接置于奏捷表章之后送出,老夫就不去掺和了。”汪立信的眼神没有动弹,窗外的明媚像磁石一般地吸引着他,怎么也看不够。 汪麟反身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在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他早已经将的手中的差事交托了出去,专心在家侍候老爷子,没人比他更清楚父亲的心思。 “宋人?”听到哨船上小卒的来报,昭毅大将军、水军万户张荣实的脸上阴晴不定,就在自己水寨的眼皮子底下,大江对岸突然冒出宋军旗帜,他抬头看看天空,白日昭昭,晴空万里,这是要闹哪样? 他没有命人马上去禀告伯颜,而是决定自己亲自去看一眼,虽身为北人,张荣实却是自小便熟识水性,自诩绝不输于那些南人。一声令下,他的座船开始转动,此刻无风,全凭浆力驱动。 还未驶至江心处,张荣实就已经从船上半人高的女墙后看到了对岸排列如林的旌旗,单以此来推断,来军当有数万人之多。再驶近一些,江岸边停泊的大小船支也显露出来,只需扫一眼他也看得出足足有数百艘之多。 “禀万户,船斗上打来旗号,宋人已经有所觉察,咱们还要不要再往前驶?”一名军校快步走上船上二重楼的甲板,对着张荣实恭身问道。 “打信号,全军戒备,再上前一些,放慢些速度。命斗上哨子看清楚岸上旗号是何人,无必要不得交战。”此时,张荣实也看到了宋人的战船开始动起来,他只带了自己的座船和百余条小船护卫,并不想马上就开战。 随着张荣实的命令,船上的军士们开始行动起来,早就立于垛口之后的弓弩手取出了箭支,船身两侧及船头上拍竿被拉起来,上面系着的巨大石滚子高高举起,甲板上的小型投石器也被安放了石弹,以便待命而发。 离着江岸还有几十呎的时候,宋人的战船已经完成集结,数百艘大小船只排出一个横阵,如同巨鸟张开翅膀一般压了出来,张荣实已经可以看到当先大船上的戎装男子,两人的眼神隔着大江碰撞在了一起。 “指挥,打不打?”宋军大阵当前的一艘大船上,看着慢慢接近的敌军,一个亲兵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就以此雁行阵逼过去,他若硬是不退,那就吃掉无妨。”苏刘义的话很简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船上的那个敌将,敌军来船太少,不像是刻意诱敌,风还未起,此刻接战是拼人力,但若是敌船当真要以寡敌众,他也不会介意收下这份大礼。 “岸上打来旗号,大军已经准备好了,指挥可以放手施为。”听到信号兵的话,苏刘义点点头,将手一挥,桅杆上的旗斗内的哨子收到命令,立刻打出旗号,他的座船上各军头开始奔走呼喝,力士们脚下用力,踩动滚辊,船身两侧巨大的车轮转动的速度开始快起来,翻着白沫的江水被劈开。 看着宋人开始加速逼近,张荣实座船上的军士都面带紧张,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那个大阵快要撞上来,才脸带遗憾地一摆手。一旁的亲兵松了一口气,立刻将命令传下去,所有的船只开始打着转儿横摆,就在宋人眼前完成了转向,随即加速朝着来路撤回去。 苏刘义心中也有些遗憾,敌将是个行家,胆子也很大,此行不过是观势。如果一直追过去,说不定就真成了诱敌,已阵已经接近了江心,再往前追就没有必要了。 “倒车,回营,巡船殿后,就以此处为界。”苏刘义平静地传令下去,水军大阵开始减缓速度变阵回撤,不一会儿,整个大阵就掉了个头,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的座船落在了整个阵形之后,慢慢转动着,速度还没起来,大船就像是停在了江中一般。苏刘义的目光仍然看着已经远去的敌阵,突然脸上感觉到一丝清凉,他伸手一摸,水珠中带着一丝江风的味道。 “大将军,看,起风了!”听到亲兵的惊呼,正待要进舱室的张荣实蓦地转身,远处江岸上那面大旗被风吹得飞舞开来,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李”字。 接到张荣实遣人送来的军报,伯颜并不感到吃惊,当初放人过江之时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扬州到此不过两天的路程,这些援兵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到,宋人的行事还真是迟缓地可以。 来人也没什么难猜的,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一个老对手了,此人还算是个良将,手下的淮兵也都是戍边劲卒。终于有野战可以打了,被城中守将怪招搞得有些烦燥的伯颜精神一振,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对策。 看这个架势,宋人应该不会攻过来,那就只能自己打过江去了。几乎在一瞬间,伯颜就拟定了主将人选,阿术已经闲了许久,正憋着一口气,再调出两个汉军万人队给他,如此加上张荣实的水军,便足可一战了。 围城的大军中,西门和南门外集中了元人大部分的军力,伯颜并不打算动用西门外的汉军,而是从南门董文炳的麾下调来两个万人队,布置在阵地前面的回回炮也要回调之后沿江布防,随着伯颜急促的语调,一道道命令被飞骑传了下去。 这是一个好机会,将援军主将的首级和俘虏带到城下转一圈,比任何打击都要管用,几次大战之后,现在就算是水战,他也丝毫不憷,走出自己的大帐,远处的阵地上已经随着他的指令开始行动,整个大营似乎重新恢复了活力。 “此旗不要动,尔等随我走。”伯颜指指帐前高耸的旗杆,脚步不停地走向码头,一群亲兵紧紧地跟了上去,他要在自己座舟上看着阿术破敌。 石首山上的高处,为了看得更真切,李十一攀上了一棵横出山间的大树,身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整个人如同悬在半空中,他却一点都不在乎。昨晚在太守送来的袋子里睡得很舒服,而今天他必须从现在起就眼都不眨地盯住下边,因为行动就要开始了。 太守带给他们的除了吃的和用的,还有一架形状怪异的千里镜,与他手上这架不太一样,双目之前是一个长长的直筒,按照教给他的方法,李十一赫然发现,此物居然能在夜间看清远处,不由得欣喜异常。 从清晨开始盯到快午时,鞑子的大营中终于有了动静,一队队的步卒从营外开过来,却并没有进营,而是在码头附近集结。李十一转了个方向仔细地观察城外的营地,却发现那里并没有动静,这些步卒是从别处调来的,再转向后面,伯颜的那杆大斾依然在原处。 他在心里默数着视线里将旗的数量,直到不再有新的步卒到来,差不多有两万人,镜头中的码头上樯桅如林。李十一的眼光离开望远镜,投向了大江的远处,他的心中猛然一跳,这些人的目标是对岸,李庭芝的淮兵动了。 “禀告太守,大江,风起,语毕。”李十一在横枝上奋力地坐起身,一手扶住树枝,一手从怀中掏出对讲机,按下了发射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计定 建康城内西南角的大校场上,无数的人群分成了几个大圈子,圈子中间正各自在进行着角力,两个裸着上半身的汉子鼓着眼睛盯着对方,努力寻找着可以利用的破绽,以求一招制敌,周围的围观人群不时发出大声的鼓噪。 “这帮臭小子!”金明笑骂着推开人群走入后堂,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条绵巾擦拭了下脸上和胸膛的汗水,将一领短褐随意地披在了身上。 “老金,俺看你就是手痒痒,你是啥官身,人家敢当真使力么。”刘师勇笑着说道,嘴里喷出一口烟雾,顺手指了指小几上打开的一包烟,这哥俩都好这一口。 金明摇摇头,显得很不过瘾似地,他确实是在一旁看了半天着急,又被围观的众人一撺捣,就下了场。从刘师勇那里拿过一根烟,自己寻了火柴点上,刘禹不是没送他打火机,他偏偏更喜欢这种一擦就亮的玩艺。 后堂里一共有五个人,姜才站在中间的一张大桌子边上盯着那个沙盘发愣,刘禹则和面色有些苍白的袁洪在一旁聊着什么。除了面色,倒也看不出别的,将养了差不多一个月,袁洪瞧着快要痊愈了。 “老姜在看甚,这般入迷,鞑子有动作了?”金明用胳膊碰了一刘师勇,下巴向着屋中心一扬,姜才的眉头紧紧皱着,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嗯,伯颜调了两万余人过来,刚刚接到的消息。”刘师勇点点头低声说道,听到他的话,金明脸色沉了下来,两人默默地吸着烟,心道鞑子的动作好快。 如果这消息属实,那么西门外的当面之敌光是汉军步卒就达八万之众,更别说营后还有一个完整的蒙古骑兵万人队。刘禹的那份计划十分简略,金明实在想不出就凭着外面的那一万五千精锐也称不上的禁军,要如何实施? 以一当十么,以金明的自负也许能做到,可城外的并不是乌合之众,围攻了这么久,出现了多少次险情,若非城中万众一心,早就守不住了。如今还要出城野战,李庭芝的淮兵能打成什么样都不知道,金明越想越乱干脆站起身,也走到了沙盘前。 这沙盘与他上次看到的又有了一些不一样,西门外从敌军的大营开始,被一道道的横线分成了五个部分,分别标示着“甲、乙、丙、丁、戊”等字。他顺着姜才的视线看过去,一条红线从大营旁划过去,直接标到了江岸附近。 过了一会儿,堂中又响起脚步声,金明回头一看,却是制司机宜胡三省和军器少监叶应及联袂而入,稍后一点的年青军校则是姜才的长子姜宁。刘禹和袁洪见他们进来,俱都起身相迎,略打了打招呼,也不让座,就这么引到了沙盘周围。 “雉奴,你带人将门口把住,任何人不得入内,闲杂之人驱出五十步以外。”随着刘禹的命令,雉奴带着亲兵转身出去将大门关上,堂外的喧嚣之声顿时小了很多。 沙盘前,众人心知道他有事情宣布,俱都将视线投向了他,刘禹并未马上说话,而是从一旁的袋中拿出一大摞纸,这些纸已经预先装订好了,最上面印着“八公山”三字,他按着人头一人发了一册,自己则拿出了伸缩教鞭,将它伸展开来。 “这就是之前我与你等所说的那个计划,除了你们,只有汪招讨那里有一份,我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想必大伙都清楚是何意。” “此次作战远比晋人凶险,我等既没有‘北府兵’也没有八万人这么多,城中所有人加上两淮李大帅的援兵,也不过六万左右。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鞑子围攻了一个多月,师老兵疲,加之日夜被骚扰,说不定咱们一出城他们就望风而逃了。” 刘禹的话让众人不禁菀尔,他们都知道这段时间所实施的骚扰政策,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搞得城上的守军自己都得堵住耳朵才能入睡,敌军的情况可想而知,为此敌人的大营都后退了不少。如今看来,这都是为了今天在作准备。 “大伙请看过来,这是西门当面之敌,据城外探子观察所得,此处是围城之敌,从这里一直延伸至这里,约有六万余人,今日据报又有两万余人调了过来,目前驻在此地。”刘禹的教鞭前移,指向了码头靠下的位置。 “如今,李大帅已经隔江而立,撇开别处之敌不谈,大伙看看,西门外的这将近十万敌军是不是处于腹背受敌之势?”刘禹的教鞭在八个标示着步兵的小人和一个标示着骑兵的小人上面划着圈,随着他的话语,众人都点点头。 只不过谁都知道,建康城已经被团团围住,敌军的大营相距很近,随时可以支援,所谓腹背受敌不过是表象而已。姜才听了他的话将眉头皱得更紧了,蓦得想到了什么,转头一看,金明的视线也转了过来,两人目光一碰便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刘禹停了下来,让众人先消化消化,胡三省等人边看那册子边对照着沙盘,不时地还交换几句意见。姜才等人却将目光盯在了沙盘上,刘禹跟着看了一眼,正是离西门最近的南门外,不禁点点头,明白这些老兵油子已经猜到了。 “诸位,其势已成,古语云‘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我军背靠坚城,外有援军,此战必胜,还有何疑义,不妨都提出来。”见众人都看过了那份计划,刘禹的目光逐一扫过去,等着他们提问。 “太守,如何行事某已经明白了,只有一个请求,还望应允。”众人互望着,刘禹等了一会儿,最先开口的却是姜才。 “但说无妨。”刘禹做了个请的动作。 “还是让某带骑军吧,此行颇不容易,姜宁怕难成功,某只担心误了太守的事。”姜才说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姜宁听完正想鼓气反驳,却被父亲的眼光瞪了回去。 刘禹有些为难,他其实也想让姜才来带骑军,可手下能战的就这几个人,步卒的任务更为艰巨,少了一个姜才,另一队就无人统领了,难道又要让自己亲自出征? 骑军最重要的任务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伯颜的中军大帐,不管最后能不能杀了他,只需要砍倒那面风骚的大斾,就能造成最大程度的混乱,为此刘禹决定赔上整个骑军也毫不可惜,当然如果是姜才这等勇将带队,成功的把握又会增加几分了。 “就依都统所言,你接管骑军,到时候依计行事,注意这红线所示,都是可以行军之处,另处恐有陷阱。切切记清了,姜宁你留下守城,接管南门防御。”刘禹的教鞭指在敌人大营右侧的那条红线上,那是李十一观察了良久才确定下来的安全通道。 “太守,这是为何,就算不领军,也可让某出战啊!”姜宁听到刘禹的命令,再也忍不住了,胀红了脸嚷嚷道。 “小畜生,军议之中竟敢咆哮,还不住嘴,给老子滚出去领十军棍,然后赶紧去南门,再口出妄言,看某不打死你。”姜才冲过来一把拎起儿子的衣甲,连推带拽地将他弄出去,一脚就踢倒在门外,随即返身将大门“砰”地一声合上。 刘禹摇头苦笑,他的确是好意,不想将父子俩人都陷于险地,这堂中都是人精,哪个不晓得。姜才返回沙盘前,恭身给刘禹作了一礼,口称“赔罪”,刘禹也不以为意,摆摆手让他无须如此。 “某有一事要请问叶少监,军器监库房中是否还有新造步人甲,不知其数几何?”接下来开口的是金明,他却是对着叶应及发问。 “指挥所言不错,库中确有咸淳七年所制步人甲,待某想想,应该还有一千二百余领可用。”叶应及仔细想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数字。 “第一队交与某带吧,库中所有的步人甲都交与某,每领配上一把麻扎刀,破营与阻援之事,某愿一力承担。”金明转向刘禹,抱拳请命。 刘禹以目询叶应及,见他点点,方才交步卒五千人做为第一队交给了金明,第二队同样是五千人则是刘师勇带领,至于守城,袁洪仍是接下了他原本的北门,胡三省则会去东门,就连叶应及也会接管西面的龙光门。 “诸位都明白自己的事责了吧,现在开始对时,以某的为准,目前是申时一刻三分,都调好了。出击时分为子时三刻整,各军领好军械后回营休息,都记清楚了。” 听到刘禹最后的话,众人都面露不解之色,金明姜才等人更是大吃一惊,子时三刻,应该是起身埋饭之时才对,出击要到五更左右,那时天才会亮。 “子青,黑夜固然不利敌,也可不利于我,此时出击太过冒险,还望三思。”金明见众人不语,不得不挺身而出,这里所有人就以他和刘禹的关系最好。 黑夜?刘禹愣了一下,搞了半天大家想的不是一回事,他突然想起来,对着堂上说了一句“稍等”,便转到后厢房,拿了一个帽子状的东西出来,形状倒是与禁军制式铁盔颇为相似,只是那上面多了一个圆镜一样的事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出击 残阳如血,照在大江之上,泛起粼粼的波光。靠近元人水寨的一侧江面上,两军正在奋力厮杀,发动进攻的却是看上去明显数量更少的宋军一方。数百支中小船支在几十艘大船的火力支持下,依靠着灵活的操作不断地冲击元人大阵,将鞑子水军牢牢地压制在水寨附近。 “指挥,再让属下带弟兄们冲一次吧!”年青的军校苦苦恳求着,他的小船好不容易冲破了敌军的阻拦靠近那艘最大的敌船,还没来得及纵火,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拍杆击成了两截,同船的六个人全都落了水,最终只有他一个人被接应了回来。 苏刘义的眼睛被阳光刺得眯了起来,从午时到现在,连续发动了三次攻击,无一例外均以失败告终。这里靠近敌人的水寨,敌军也不和自己过多纠缠,无论是火船还是水鬼队都被拦在了外围,能冲进去的很少,就算进去了也多是和眼前的军校这般,他知道手下们已经尽了力, 只是他还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已经达到了大帅的要求,他一直保持着有限的攻势,用的全是小船,损失不算大。眼看着就要入夜了,苏刘义刚刚下决心准备再来最后一次,就听到一声巨响,他座船附近的江面上冲起一股浪花。 “敌军在开炮,这是从岸上打来的。”亲兵将旗斗传来的消息报给了他,苏刘义暗叹一声,不用再做选择了。 “传令吧,全军返转,各自回营,注意避开炮石。”随着他的命令,宋军的水军大阵逐渐分散开来,风帆齐张地加速离开了战场。 回到自己的寨子,因为事发仓促,深入江中的栈桥还未建好,大船无法直接靠岸。苏刘义顺着绳梯下至小艇中,向着江岸划去。离岸还有一段距离,李庭芝高大的身影已经遥遥在望,看上去已经等待许久了。 “损伤如何?”整个水军正在陆续回寨,一眼望过去杂乱无序,李庭芝看了看不得要领,待苏刘义上了岸,便索性直接问他。 “火船没了三十余,蒙冲也失了五十只左右,救起的不多,人员损失了四五百吧,实数还须等等才能知晓。” 接下来,苏刘义便将战事详情一一道出,李庭芝在听到损伤情况后就已经回复了平静,听着他的述说,眼神仍是盯着水寨的方向,只是在说到鞑子在岸上炮击的时候,才微微一颌首。 对岸敌军的调动情形,刘禹已经通过对讲机告诉了他,再加上苏刘义发动的攻击,相信已经把鞑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计划中属于自己的这一部分已经完成,而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真正的行动要到晚上才会展开。 “你就在这此,待水军各部俱回寨后,便让将士们用食休息,等候本帅的号令,还有些时间,睡一觉亦无妨。” 拍拍肩膀小声地吩咐了苏刘义,李庭芝转身离开水寨,许文德等部已经移驻到了江边,只等城中信号响起,便会搭乘民船渡江。这些船就是刘禹当时用来抢运物资时在各州所征集来的,后来被用来搭着溃军去了扬州。 而那信号,李庭芝到现在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城中没有明言,只是说到时候便知,这么远的距离,会是火光么?李庭芝抬腕看了一下时刻,他知道攻击的时间还早,可就是没有一点困意。 建康城西门的两侧城墙与往日有些不同,临近日落的时候,守军们开始将高张于墙外的布幔都拆掉收了起来,而那些垛堞处原本每隔上几步就竖立的将旗,也被放倒在马道上,整个城墙看上去光秃秃地好像完全没有设防。 城楼高台上,刘禹的目光从城外收了回来,身旁的小萝莉正在瞪着大眼睛看着城下的街道,口中喃喃地数着什么,自从刚才登上这高台,她的表情就这样子没有变过,只不过,刘禹严重怀疑她数得清楚么。 “别数了,一共两百架,那头都看不到了,你这般如何数得过来。”刘禹捅了她一下,直接将答案告诉了她。 “唉,这许多啊,你是如何变出来的,昨日还没有呢。”小萝莉对他的剧透有些不满,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要是应承我一事,我就告诉你如何?”刘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猥琐的怪叔叔形象。 “休想,你去哪我去哪,不说便不说,稀罕么。”小萝莉警醒地直接拒绝了他。 刘禹摇摇头,他的确是想支开她,不管战局如何,他都会亲自带着预备队出城,要么是接应败兵,要么就是扩大战果,可他并不想让身边这个女孩一同前往,只是目前看来,说服她的希望不大。 城下便是刘禹运来的投石机,每隔十多步安置一架,分成两排几乎占满了整个街道,巨大的精钢长臂在周围火把的照射下闪着异样的光,每一座都如同一只作势欲扑的猛兽,让所有第一次看到的守军们都心潮起伏。 机器旁边是负责操作的军士,每五人为一个小组,尽管已经操作了好几日,他们仍在不停地抓紧最后的时机努力熟练着各个步骤,以求进一步提高发射速度。到目前为止,这些机器还没有发射过哪怕一枚实弹,具体效果会怎么样,刘禹也只能在心里自己给自己打气。 此刻,城内所有的义勇都在搬运各种弹药,从军器监的仓库到这里并不近,一辆辆牛车载着装满的木箱小心地在街道上慢慢走着,等到了地方,方才由随行的义勇将箱子搬下来堆积在机器后面。 “禀告太守,小院那处来报,今日是否照常播出?”一名亲兵“蹬蹬”地跑上城楼,大声说道。 “恩,正要说此事,你去转告来人,今日前一个半时辰,还照往日那般,尽量干扰敌军。过后的半个时辰开始,放些舒缓的曲子,顾大家那日的琴曲就不错,可以反复地放,听清了吗?” 刘禹的如意算盘是让敌人先是不胜其扰地睡不着,等攻击开始前的一个多小时再被催眠,至于能不能得逞,他也不知道,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已。但是顾惜惜的琴曲催眠效果他是亲身体会过的,应该说十分满意。 亲兵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城外的那些高频定向大功率扩音器就响了起来,各种奇怪的声音在空旷的夜晚肆虐着,让城上的守军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刘禹也走下了城楼,带着小萝莉顺着街道前行,一路向着龙光门而去。 龙光门同样位于城西,它的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座水门,这里是刘禹预定的出击地点。穿过投石机阵地,还没有走到城门下,刘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座机器旁边上上下下地仔细观看。 “叶少监,何事这么感兴趣?”刘禹走过去,叶应及好像根本没看到他,目光仍在那机器上。 “这这是精钢啊,你居然拿来造此物,暴殓天物,暴殓天物啊。”听到刘禹的声音,叶应及激动地都有些结巴了,一付钱被抢了的样子。 不过刘禹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后世钢材大降价,按斤算几乎和白菜一个价了。反而是有些木材价格十分昂贵,拿来造这个才是真的暴殓天物,不过这道理没法和叶应及分说,刘禹只得是笑笑打岔了过去。 叶应及的激动也没有持续多久就转向了机器的运作,刘禹知道他是个技术宅,便照着打印出来的操作手册讲给他听,两人便在这里你一问我一答地闲扯着。刘禹自己也是个半调子,说不清楚的时候,叶应及就干脆自己上了手,左右也无事,刘禹便在这里看着慢慢地将时间度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刘禹很熟悉的那种古琴声,不用看表,他也知道距离出击还剩下半个时辰。而这时候,通往城内的街道上传来整齐的步伐声,刘禹的精神一振,心知这是金明的第一队到了。 随着步卒列队逐渐走近,已经提前站在城门前的刘禹才看清了这种号称是史上最重的盔甲穿在人身上时的模样。看得出来,当先的一千多人是被金明细细挑选出来的,人人都是身高体壮,如此才撑得起这么重的甲。 用甲钉连缀而成铁质甲叶从上到下一直延续到小腿,宽大的铁叶顿项垂在头盔之后,保护着脆弱的颈部,上面两片护颊的系带绑起来,整个脸部就只会露出一双眼睛。这之后的几千人则是普通的禁军装束,只是换发了新装之后显得十分精神。 当先的金明没有骑马,而是同样穿上了步人甲,加上手中的那个衣架,让平素力气很大的他也脚步慢了许多。刘禹面带微笑注视着眼前的军阵,那些年轻的脸上全都是充分休息之后的意气飞扬,不由得暗自赞叹,这士气已经可以一战。 他将手一挥,雉奴和亲兵们带着义勇挨个给将士们倒上一碗酒,这些就是他上次从后世运来的散装白酒,度数在这时空算得上高的了,一时间,龙光门附近酒香四溢。 刘禹自己也端起一碗,等着这五千人全部将碗端了起来,他抬手看着时间就快要到了,便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大喇叭,作势就欲发话。 “建炎三年,金人犯我建康,韩夫人在此亲自击鼓以振士气,遂大破敌军。今日,惜惜不敢效法夫人巾帼之举,唯有献上一歌,为我大宋将士壮行。” 城中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顾惜惜的话音刚落,一声脆响,那首英雄赞歌的前奏曲从空中传出,刘禹连同五千多人都端着酒碗愣在了那里。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听着顾惜惜略显宛转的歌声,尽管依旧不是刘禹欣赏的那类唱腔,可在这样一个时刻,看到将士们脸上激动的表情,他就明白不用自己再多说什么了。 “来,弟兄们,干了此碗!”时间逐渐接近子时三刻,刘禹拿起喇叭大喊一声,众人齐齐举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时辰到,开门!放吊桥。”随即一声令下,守兵放下木闩,将沉重的大门推开,高悬的吊桥也缓缓落下。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排成四列的步卒们和着歌曲的高潮部分,昂首向一片漆黑的城外大步前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一起来看流星雨 晴朗的夜空中,繁星交织闪烁着,如同镶嵌在黑色绒布上的宝石,一轮圆月在云层中穿梭,时隐时现,这是五月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书屋 一阵舒缓的古琴曲随着晚风飘扬在城外,中间还仿佛夹杂着夏虫的声声鸣叫。 建康城西门外的敌军大营已经进入了梦乡,除了几个营门和哨位上为数不多的几支火把,显得一片黑暗。当中的大门两侧各站着两名军士,看似目不斜视挺身而立,实则双眼微闭杵着长枪半睡半醒中。 “邪性了,听惯了那等吱吱喳喳的怪声调,今日却放起这等小曲儿来,弄得俺们好不想起身。”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军士们赶紧睁眼站好,脸上都有些喜色,这是换岗的来了,意味着他们总算可以回到营帐中舒服地睡上一觉。 领头的军校骂骂咧咧地边走边系上衣裤,一袭轻甲斜斜地搭在肩上,身后跟着一溜军士,俱是和他一般模样,睡眼惺忪脚步虚浮口中还不停地打着哈欠。草草地交接了岗位,原来守门的那些人忙不迭地跑向自己的营帐,空下的位置则被这些醉汉似的军士们填上。 军校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推开挡在门前的鹿角走了出去,原本为了防着城中偷袭,营前的各种障碍摆得十分齐整。可过去了一月有余都没甚动静,慢慢地也就懈怠了下来,除非碰上大帅亲自巡营,否则都是这般草草应付几个了事。 走到不远处的一个低洼处,军校拍着嘴角大力地打了一个呵欠,便解开裤头准备要放水。夜风徐徐吹走了闷气,一阵舒畅地他抬起头口中吹出一声哨音,蓦得就发现天空中出现一个闪着异样光线的红点,不由得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那个红点不似别的星星那般,竟然像是在朝着自己这边移动中,这是传说中的扫把星么?军校一眼不眨地盯着,做梦似的不敢相信,愣愣地站在原地,连裤头都忘了拉起来,红光逐渐接近,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火球,“轰”地一声砸在那处低洼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飞了起来,随着溅起的泥土和污水重重地摔到地上。 “禀太守,方才那一弹离着甲区尚有些距离,还要再往前几分才行,语毕。”李十一骑在横枝上,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扶着单物双目头盔式夜视仪上前伸的长长镜头。在那镜头里,视线所及的任何东西都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浅绿色,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李十一头上的奥尔法orhaonv3手持头戴两用高清夜视仪花了刘禹整整五万华夏币,这东西贵得连他也不敢放肆购买,除了李十一这部,就只有姜才和他自己各有一架,带着第一队出城的金明都没有装备。 从对讲机中听到李十一的观察结果,刘禹也知道要让他根据夜视仪镜头里的十字刻度来算出实际距离不太可能,但这几分要如何界定?盯着已经搬到城下投石机阵地后的大沙盘,他的视线在标注着甲区的敌军大营附近巡梭着。 所谓“甲区”的是以敌军大营的大门为界的,这一弹打得近了,就要调整投石机上的倾角,将投射距离再放远一点,没有办法,不能精确地计算,就只能再试一次。刘禹略想了想,便举起了放在一旁的大喇叭。 “适才那炮近了,将那刻度放开半分,再发一次,仍是火油弹。”听到刘禹的命令,离他最近的一架投石机前的射手马上开始调整,前臂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射手点点头,站于后方的投手从脚下的木箱中抱起一颗黑色的圆弹,放在抛勺上,然后划出一根火柴,将那圆球点燃。 “砰”地一声轻响,精钢长臂高高扬起,将尾端的抛勺扬了起来,燃烧的火弹带着嗤嗤的细音划破空气飞向了漆黑的夜空。与此同时,李十一也在打开的对讲机中听到了刘禹的命令,他的视线移向城池的方向,顺着那颗火弹的轨迹移动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太守,这次命中处距敌军大营约为三步,好小子,打得真准,语毕。”李十一的语气十分兴奋,刚才那一弹直直地落在营门口附近,将几个聚在一起的敌兵直接打倒,大营中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混乱。 三步?刘禹在心中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比例,然后将一面小旗子插在了敌军大营模型的营门处,有了这个相对靠谱的参照点,刘禹迅速在头脑中整理出了一份发射方案,他掏出原子笔,在一张白纸上记了下来。 由于阵地太长,就是用大喇叭也无法直接传达清楚,刘禹命人在阵地后方临时搭建了一套小型广播系统,将十几个扩音器沿着街道布置,确保阵地上的每一处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命令。 “各处射手注意了,各处射手注意了,现在都听本官号令,将尔等身前的刻度下调半分,记住是下调半分,调整完毕后举手高呼一声示意。” 这种投石机的生产是按照精密仪器的标准来制定的,加之又是出口产品,因此在出厂时厂家对每一台机器的精确度都做过测试,确保不会出现大的偏差。刘禹现在也只能相信这些国货的质量,否则难道要去消费者协会去告状,会有人受理么? 片刻之后,长长的阵地上到处都喊起呼声,刘禹举起望远镜两下张望了一番,看到基本上所有的机器处都有人举起了手,才重新将头靠近了麦克风。 “很好,今后也照此行事,现在我命令,就以此为准,换成震天雷,连续打三发。” 刘禹的话音落下,阵地上再度忙碌起来,坐于一侧的力士开始奋力转动投石机两边圆盘上的手柄,将扬起的长臂压了下来,投手们抱起一个个连着长长引线的圆铁球,放于抛勺上,等待着射手的指示。 刚才试射的时候打的是火油弹,为的就是它能在黑夜中能发出明亮的红色尾迹,好让观察哨上的李十一看清楚,而现在打出的才真正地杀着,黑夜之中只有巨大的爆炸声才会对人产生最大程度的恐慌。 “什么?敌袭。”被亲兵吵醒的汉军上万户史格十分不耐烦地坐起身,待听到来人所说的话之后却吃了一惊,怎么也不敢相信。这里驻扎的汉军步卒足有六万余人,大营一直绵延到后面的码头附近。城里那些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来偷营? 营门处被一颗疑似城中发射的火油弹击中?史格一听就更不可相信了,营前大门离着城池足有几百步,宋人除非将他们的投石器推出城外很远,才有可能打到那处。可真有这么大的行动,又怎么可能瞒过布置在大营前面日夜不停巡视的那些侦骑。 史格的神色变幻不定,他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亲兵不敢这么打扰他的休息。自从城里开始放出那些恼人的声音之后,他每晚都要蒙住耳朵才能入眠,饶是如此也睡得很不好,平时最恨的就是被人突然吵醒。 没有犹豫多久,史格还是披着中衣站了起来,他摆手拒绝了亲兵要为他披上战甲的动作,自恃勇力过人的他,就算是真的有宋人来袭,也不需要那些铁片来保命。 刚刚走出他的中军大帐,史格就觉察出了一丝异样,睡前还响着的尖利怪声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种很好听的琴曲,他掏出耳朵中的碎布,不远处营门口的混乱已经平息了下来,只有地上的一些余火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事。 带着疑惑的表情,史格领着亲兵信步走向门口,看到他过来,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纷纷避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在地上弹了几下便飞到别处的那颗火弹已经被找到,史格瞅着脚下这个还带着热度的圆球,没错,正是宋人惯用的那种,可它是如何飞过来的呢。 史格的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目光飘向大营远处黑得根本看不到影子的城池,这不是小事,他抬起手臂就欲下令让人出营搜巡。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破空之声,史格与门前众人不由得抬起头,随着熟悉的声音愈加接近,久经战阵的步卒们瞬间便明白了那是何物。 门口的火把将附近照得透亮,空中传来的声音此刻已经显出形状,史格的瞳孔随着那个飞行的圆球逐渐张大,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后面拖着的引线被点燃后发出的丝丝红光。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几个反应过来的亲兵猛地将他扑倒,压在了身下。 “太守,打中了,打中了,炸死了好多鞑子,狗日的,打得太好了,炸死这些王八蛋”被爆炸效果震住的李十一在对讲机里喋喋不休地近乎语无伦次,看着镜头里人仰马翻的敌人大营,激动的泪水顺着目镜滑下了脸庞。 刘禹打开麦克风,将对讲机靠在了听筒上,李十一的声音随着喇叭传遍了整个阵地,打完三轮的操作军士被这战果所鼓舞,俱都振臂高呼,一时间,声震四野。刘禹同身旁的小萝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喜悦之情,成功了! “现在听本官号令,就此再打一轮火油弹,记住是火油弹,打完之后将刻度下调半分,继续打三轮震天雷。” 等欢呼声平息下来,刘禹马上下达了新的指令,炮火将开始向前延伸,换成醒目的火油弹就是为了给已经出城的金明所部打出开始进攻的信号。 随着射手们用力地将扳手拉下,失去钳制的精钢长臂再一次飞速地弹起,将抛勺中燃烧着的火红圆球打向高空,这些火球伴着夜幕逐渐飞远,在刘禹的视线中逐渐变成了一个个的红点。 望着城头夜空上方布满的点点红光,他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一部后世很有名的雷人剧集,就是芒果台播出的那部一起来看流星雨。嗯,就是此刻的情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黑夜死神 列队从龙光门走出城,踩在原本坚固的吊桥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当先的金明有些怀疑等到他身后的五千人过去了,这桥会不会马上垮掉。被围了这么久,城外已经完全变了样,各种野草被雨水和阳光滋润着茁壮地生长,占领了外面大部分的泥地。 闻着带有草味的气息,金明的脚步丝毫不停地转身走向西门的方向,紧跟在后面的旗手展开了他的指挥旗,鱼贯而出的步卒随着前人的步伐,在漆黑中沿着护城河拉成长长的一列,静寂的夜空中响起“咵咵”的整齐声音。 前方的敌军大营横跨城西的这两个门,他们的中间位置也正好是这两个城门间的中心,走了一会,金明停下来转头看看城墙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离队而出命旗手将他的大旗插在地上,后面的步卒就以此为中心向两边展开,形成一个稀薄的横阵。 几乎就在全军列队完毕的同时,城上飞起一颗红弹,拖着明亮的焰迹从金明的头上飞过,他抬头视线随着那火球一直落到了前方。明白这是城中的攻击开始了,从这里到敌营还有些距离,等身前的阵列不再移动,金明将手一挥,旗手一把拔出大旗,对着人群高呼了一声。 “前进!”黑暗中命令被一个接一个传了下去,步卒们跟着各自的军校,紧紧地抬步开始向前走,原本排成一线的横阵也由于行动顺序的不同变成了以金明为尖端的三角形。 整个队列走得并不快,一方面是由于夜黑看不清楚前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的攻击时间还没有到。城外的泥地上有些地方还有水洼,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因此前排的军士都伸出枪柄用来探路。 在又一颗火弹飞过之后,突然天空中响起大片的尖啸声,随即远处的敌营中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短暂的火光和被炸的惨叫声让步卒们精神亢奋起来,大伙都知道这是城中那些大家伙发威了。 离着敌军大营附近有一条宽达十余步的平整道路,和别处的坑坑洼洼杂草丛生不一样,路上被石滚子反复地碾过,显得硬邦邦。这条绕着大营的道路是专门用于马队行走的,哪怕到了夜晚仍有侦骑来回巡梭着。 此刻的路上,一小队五个侦骑便驻马停在那里望着身后的大营,那巨大的爆炸声就算他们用碎布堵着耳朵也清晰地传了进来,几个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远处的城池明明毫无动静,这些爆炸是从何而来的? 说来也好笑,原本身为探子,耳聪目明是基本的条件,可那该死的怪声,让人听着烦不胜烦,偏生他们又是大营中最突前的,天生就比别人听得更真切。因此,从上到下也都默认了这种行为,反正那城中也没有什么威胁。 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声传来,大营中已经出现混乱,侦骑们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个人都看到了,再说营中已经如此,却要他们去找谁禀告?四人都转头看向为首的一个精悍头目。 小头目疑惑地转头看向城池方向,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像是一道墙?他将堵住耳朵的碎布掏出来,一股异常的警觉从心底生出,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高大的黑影伴着风声陡然袭至,巨力将他和胯下的坐骑撞得同时飞起。 被马身压在地上的小头目嘴角溢出鲜血,涣散的眼神中,一个魔神般的大汉站在他刚才的位置,手中的长兵器顶部布满了长长的尖刺。这时,天空中一道红光掠过,借着微弱的光线,大排的宋人步卒出现在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里。 “如不出所料,三声爆炸之后,将以一道火油弹为信号,见此信号,即刻攻入敌营中。将那些混乱的敌兵变成溃兵,切记让将士们无须去割首级,如此胜利可期。” 这是刘禹在出城之前向他嘱咐的话,金明站在略有些硬的路上,刚才那一撞很是用了些力气,主要是身上这劳什子太重,不过效果却很好。手上的棒子都没用得上,这几个鞑子侦骑居然让他们几个欺得如此之近都未发觉,轻易就被歼灭了。 “准备,随某冲营。”说完,金明将一个画得有些狰狞的面具扣在了脸上,一手随便将护颊下的系带绑了个结,随着他的命令,前排的一千二百多重甲步卒俱都和他一般,金明举起棒子,大步跨过地上的死尸,朝着不远处的敌营走去。 跟着金明的脚步,前排的步卒分散开来,每人身后带着三四个普通禁军,脚步逐步加快。大营外稀稀疏疏地放着一些鹿角,金明冲上前去,大喝一声,手中的棒子扬起,挡路的鹿角被他一把挑起,砸进了营中混乱的人群中。 随着震天雷的不停落下,史格的大营已经混乱不堪,大部分军士都在熟睡中被惊起来,慌乱得衣甲兵器都来不及拿就在营中乱跑乱撞,好不容易躲过爆炸却又碰上攻入营中的宋军。 “啊!”的一声惨叫,一个百户模样的军校被一把麻扎刀拦腰砍成两段,四溅的鲜血洒在步人甲上,让眼前的这个宋人步卒变得更为可怖,飞起的半截尸身被一脚踢进刚刚集结起来的小队人马中,被吓到的敌军们再也支持不住,纷纷扔下兵刃向后逃去。 不得不说史格麾下的这些汉军的确是精锐,如此混乱加上打击之下,仍有一部分军士被召集起来,向着宋军发起反攻。营中燃烧的帐蓬和火把让金明的眼前有了些光亮,中军大帐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中,敌军的那面大旗依然飘在上空。 金明微微眨了下眼,狼牙棒在他手中弹了一下,随即从那张恐怖的面具下爆出一声低喝,他几个飞步就冲进了前面的人群中,闪着精光的钢刺被舞成一团白影,伴随着敌人凄惨的叫声。 在他的周围几步之内都没有一个人,不管是敌军还是自己人,就连亲兵都只远远地跟着,那根棒子实在太可怕,挥动起来当者披靡。一个敌人的勇士好不容易挡住了他的一击,却被棒子上长长的钢刺凿穿了头盔。 “挡不住了,万户,走吧,迟恐不及。”中军大帐里,被亲兵们冒死抢回来的史格已经醒转,很幸运地没有怎么受伤,他左右打量了一下,挣扎着就要召集手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亲兵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史格挣脱开来冲到帐门口,只见自己的将士们潮水般地往后跑来,任他呼斥喝止,也没有多少人停下脚步。不甘心地他返身进去拿出自己的长刀,就欲杀人立威,天空中呼啸声又至,随即爆炸的的气浪将他的大帐掀了起来。 看着人仰马翻一片狼籍的大营,和惊恐万分拼命奔跑的人群,史格的脑海中出现了以往驱赶着宋人也是这般的情景,他突然万念俱灰,手中的长刀举起直接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非我等之罪,万户切不可如此。”几个亲兵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抢下了他手中的刀,经此一变,史格也不再挣扎,任由亲兵们抓着他跟随人流而去,转头的那一刻,他看到自己的大旗已经轰地倒下,顿时就有一股热血涌上喉间。 营中帅旗的倒下彻底催毁了少数抵抗者的最后一丝心志,金明的眼前已经一马平川,杀人不是目地,刘禹也只是要他赶着这些人往前跑就行了。敌营很大,金明带着所部不紧不慢地追在后面,只是将偶尔跑错方向的敌人赶了回去。 “我军攻入大营了,鞑子正在溃逃,已经进入了乙区,后方未见大军集结的迹象,完毕。”李十一兴奋地报告着他的见闻,那些拼命跑着的人群如同待宰的羔羊,终于让鞑子也尝到了这种滋味。 才刚刚到达乙区?刘禹看着沙盘上的标识,炮击的速度已经超过敌人溃逃速度太多,需要调整一下。用不着多久,敌人应该就会反应过来,为了粉碎即将到来的反击,远程炮火支援必不可少。 “各射手注意,射手注意了,下一轮连打五发震天雷后再下调刻度,记住连打五发。”刘禹将自己的命令通过广播传达了下去,城下的阵地上顿时一片忙碌,片刻之后,无数的黑色圆球拖着一根闪着红光的小尾巴飞向高空。 刘师勇率领的第二队五千禁军已经随后出了城,计划是他们会在之后接过金明的任务,而金明所部将会略作休整后准备迎接南门方向上可能的援军。而如果没出差错,姜才所部的一千多骑军此刻应该走在绕向江岸处的小道上。 而在更远的地方,刘禹的目兴飞向大江的对岸,等到地毯式地炮击到达码头附近,李庭芝就应该能收到信号了,他的攻击将彻底打乱敌人的布署。刘禹将一只小船的模型放在大江的位置,一股尽在掌握的豪情涌上心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雄鹰折翼(一) 燕子矶下的码头上,沿江的港湾里停靠着大大小小上千艘船只。这支船队原本是运载军输给养的,这两日却被集中起来,准备用于江对岸的攻击行动,在这些船当中,有一只靠在码头边上的大船特别显眼。 伯颜的座舟是一条长达百余步的三重楼船,宽大的甲板上甚至可以奔车驰马,第一次爆炸声传来的时候,正在二层楼间休憩的伯颜就已经被惊醒。这种声音对蒙古人来讲并不陌生,最早在金人的蔡州城下就听闻过,那时他还没有出生,这些故事都是听老人说的。 灭金之后,元人自己的火器院也能利用金人留下的工匠造出这种事物,因此当他听到陆上传来的爆炸声响,第一反应就是营中储存的震天雷出事了。起身推开楼间的舷窗看出去,远处的大营有火光冒出,隐隐还有人马的嘶喊声,他觉得不那么简单。 顺着舱中的木梯,伯颜直接上到了三层,这上面原本安置的拍竿被拆除了,只余下四面半人高的女墙。他手按垛口撑住身体向着大营的方向张望,正好看到一排整齐的爆炸火光,只过了片刻在差不多的地方又发生了爆炸,如事者三,伯颜没有看出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面上便有了些狐疑之色。 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响,一骑从大营方向直奔码头而来,马上骑士手举着一面三角小旗,这是紧急军报的标志。码头上的守军不敢怠慢,直接让他冲了进来,骑士毫不停留,直接就从搭在岸边的绰板跑上了伯颜的座舟,在一层的甲板上才翻身下马。 “大帅,不不好了!宋人”一名汉军打扮的小校在卫士的引领下“噔噔”地跑上三层,对着伯颜的背影单膝跪倒,喘着大气说道。 “宋人翻不了天,出了何事,慢慢说来。”伯颜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语气让那小校愣了一下,随即整理了一下思路,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此人来自史格后方的营寨,领军的汉军万户眼见前方形势不妙,才命他飞骑来报。听到前方军溃,宋人已经攻入大营,正赶着溃军一路踏营而来,前方主将史格生死不知的时候,伯颜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本帅问你,依你所见,营中那些爆炸之物是从何而来?”宋人步卒并没有放在伯颜心上,他关心的是这些极像是震天雷的事物,他才不相信这些东西会从天而降。 “这个,经小的们细细查看,似乎似乎是从城中打出。”小校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难以令人相信,可面对大帅的发问,不敢不答,踌躇再三方才说出来。 小校紧紧低着头,已经快要贴到甲板上,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出乎意料的是,伯颜并没有发怒。周围一下子显得十分安静,过了良久,才听到一个声音从上方传进耳中。 “起来吧,你暂且不要归营,直接去传令给后军主将何玮,命他整军备战,尽力将前方溃军拦下,有不从者,本帅准他便宜行事,无论是谁。”听完伯颜的指令,小校面带感激地起身抱拳而去。 待那小校走远,远处大营再次传来爆炸声,这一次持续时间更长,足足响了五次。伯颜盯着那时隐时现的火光,似乎在欣赏着什么美景,等到那响声停下,突然发出一声长笑,惊得周围的卫士不解地看向他。 “呵呵,来得好,某倒要看看,这黑夜,这大江能不能折断草原雄鹰的翅膀!” “你们几个持某的号旗,命南门外董文炳遣所部骑军往城西攻击而行,务要将出城宋人围歼,其余各门加强戒备,以防宋人偷袭。”伯颜转过身来,对着卫士们说道。 几个人分别领命而去,伯颜的目光随着他们移过码头,那上面还有两万多汉军,预备明天天亮便会上船。想到这里,伯颜心里升起一阵警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想抓而没有抓住,近在咫尺的大江黑得如同张开的大口,仿佛能吞噬这天地一般。 建康城南门外,攻城主帅、参知政事董文炳比伯颜要醒得更早,在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他就立刻颁下了全营戒备令。紧接着便命骑军一个千人队向营前搜索,接到伯颜传来的号令时,搜索队的军报还没有送回来。 听完送令卫士的话,董文炳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配属给自己的这个蒙古骑军万人队,因为攻城时用不到,平时有七个千人队都各自深入到建康境内的溧水县甚至是更远一些的溧阳县,以防备从那边过来的宋人援军。 此刻大营中的三个千人队中,刚刚才派出去一个,余下的两个是他打算作为预备队的。城西那边的动静很大,他无法确定只让这两个千人队出战是不是足够,黑夜能将骑兵的优势很大程度地抵消,可这是大帅的命令,容不得他多想。 “阿塔里、郭儿刺思,带着你们的人从后面绕过去,先毁掉他们的投石器,再围住出城的步卒,动作要快,打起火把去。”帐中的两个蒙古男子拍着胸脯大声应下,转身出门而去。 过不多久,在董文炳等将帅的注视下,列成两排的骑兵大队从门口陆续出营,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个火把,像两道长龙一般朝着城西延伸而去,董文炳若有所思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耳边传来似乎永不停歇的爆炸声。 “传令,吹起号角,擂响金鼓,全军备好云梯等物,列阵出营,准备攻城!”随着董文炳斩钉截铁地话语,南门大营沸腾起来,无数的火把点燃了整个营地,长长地号角声在黑夜里响起,伴着隆隆的鼓点声。 此刻,金明带领的第一队五千步卒逐渐放慢了追赶的脚步,他们已经冲过了乙区,按照计划,后面的行动应该由刘师勇带的人接管。于是,大队人马慢慢地停了下来,任由前面的溃兵奔逃渐远。 实际上,刘师勇所率的人马几乎是紧跟着金明出的城,由于他们都是普通禁军,故而行军速度要比金明所部快些。一身细麟甲的刘师勇抬腕看看手表,绿莹莹的指针告诉他计划中的时刻快要到了。 “八公山下,来者何人?”看着身后快要接近的步卒横阵,金明从面具中发出低沉的一声大吼,尽管知道这应该是刘师勇所部,他还是按照规定问出了今晚的口令。 “风声鹤唳,某是刘师勇,奉命替换尔等,老金今晚杀得痛快吧。”这口令是刘禹想出来的,用于黑夜中辨识身份。 时间紧急,两人来不及寒喧,只是简单地对视一眼点点头,便相互从闪开的空隙中交错而过。刘师勇等到自己的队伍过完,伸手拔出屈刀,大喝一声,便一马当先地朝前方冲去,身后的横阵滚滚而行,再次追上鞑子的溃兵。 发生的这一切都没能逃过石首山观察哨上李十一的眼睛,他一边将视线跟上前行的刘师勇,一边从打开的对讲机里把这些报告给了城里的刘禹。 “十一哥,城南方向有人马过来,速度不慢,估摸超过千人之数。”忽然一旁黑牛的声音响起,李十一心里一惊,赶紧移动视角,将城西外面的情景套进了镜头内。 根本不需要用夜视仪,他们人人都打着火把,因此在黑夜中十分显眼,拿着普通望远镜的黑牛都能直接看清。这是鞑子的应对之策么,看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和小心翼翼的模样,李十一很奇怪,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接到报告的刘禹不敢怠慢,马上把情况告诉了城外的金明,超过千人的骑兵?刘禹疑惑地将两个骑马小人放到城西的空地上,本来他已经做好了迎接鞑子数万人猛攻的准备,这是要闹哪样? 他走下高台,带着雉奴和几个亲兵登上了城楼,果然有一队火光沿着护城河朝城西而来,当先的几骑也许是看到城头漆黑一片,竟然靠近了河边朝着城头张望,他们的身形在火把的照映下非常清楚。 “射那人。”刘禹朝着一旁的小萝莉轻轻说了一句,几个亲兵立刻“吱吱呀呀”地扳开弓弦将一支铁箭安到了垛口处的床弩上,小萝莉站到发射的位置,瞄了一眼城下,用力一扳,铁箭蓦得飞出,将那个打着火把的鞑子从马上撞得飞起,穿过他的身体钉在了地上。 掉在一边的火把还在燃烧着,没有马上咽气的鞑子挣扎着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惊得附近的骑兵都扔掉了火把拔出刀来,随着又一个鞑子被城上飞来的弩箭射死,大队骑军纷纷扔下火把远离护城河边。 “走吧。”看到敌人退去,刘禹也不再停留,领着人便下了城楼,阵地上的投石机已经连续打了五轮,不管是力士还是投手全变得大汗淋淋,个个光着膀子将脱下的衣衫扔到地上,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叫苦,都在奋力地按照刘禹制定的射表忙碌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雄鹰折翼(二) 西门外,敌军大营中的火光已经渐渐变小直至熄灭,天地又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金明一脚将身前的一处余烬踩灭,顺手拖过几具敌人的尸首,叠在一起坐在屁股下,然后从腰间的一个小袋中掏出一个不大的圆筒,手指一伸将上面的扣环往外一拉,“噌”得一声大股水汽激射而出。 如果有光亮的话,金明就会认出那筒上的几个字,“x牛维生素功能饮料”或许会有几个字不太明白,反正刘禹把这事物发给他们的时候只说了,如果战斗的时候有间隙的话,不妨抓紧时间喝下一筒,说是可以消除疲乏,真的么? 金明解下面具,仰头将那小口倒向嘴里,不一会,一股酸酸甜甜涩涩好似果味的水流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味道似乎不错的样子。解不解乏他不知道,左右一看,大伙都学着他的样子在喝着,几个性急的家伙还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放在一旁地上的狼牙棒已经完全变了色,上面还沾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细碎之物,闻之令人作呕。久经战阵的金明却浑不在意,一面喝着饮料一面盯着前方,刘禹已经通过对讲机向他通报了鞑子骑兵来袭的消息, 突然,远处的黑暗中闪出点点红光,金明猛地起身,随手提起地上的棒子,一口气将筒中水汽喝干,右手向前用力一掷,手中的圆筒“咕噜咕噜”滚向远处。随着他的动作,附近的军士们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都和他一样扔出了圆筒。 “鞑子骑军来了,后军依次列阵,前军准备随某前冲。”简短的命令被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一千多重甲步卒握紧了手中的刀斧,后面的禁军则在收拢阵形之后,一边拿出背在身后的大盾立于前面,一边将长枪的一头扎入泥土中,弩手们则纷纷取下背上的神臂弓,将尾部置于脚下,奋力地将弩箭安上去。 离此不远处,千户阿塔里骑在马背上连叹晦气,按照参政董文炳的命令,他作为先锋一路搜索着穿过城西,可过了这许久,什么都没发现,反而还因为过于靠近城头被射死了两个手下。 身后千人队中的火把丢掉了大半,只余下了少数人还持有着,阿塔里不是可惜这些,就算有火把又能怎样,杀敌不便不说,那光亮也只能照得着近处,反而会成为远方黑暗中敌人清晰的目标。 因郭儿刺思的千人队就在后面,他可以放心地转向自己大营的方向,爆炸声与火光正渐行渐远,宋人不在此处,便肯定在衔尾追杀,而这原本该是他们最擅长的歼敌方式。想到这里,阿塔里掉转马头,开始背对城池整队。 随着几声奇怪的口哨声,蒙古骑兵开始使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在黑夜中传递着命令,原本长长的两列行军阵形快速变成横队,一阵急促而散乱的蹄声过后,阿塔里的千人队已经完成了转向。 “鞑子骑兵在整队,约有两百步远。” “他们开始行进,马儿在加速,变为慢跑了,约摸一百五十步远。” “一百步,八十,七十已经快接近你们了,语毕。” 单膝接地半跪着蹲在地下,金明听着手上对讲机传来的消息,不禁感叹这种战斗方式的奇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对面的敌军从兵力到动向被打探地仔仔细细,自己要做的就是守在这里等猎物撞上来,这还是在仓促之下,如果准备完善,说不定都不用自己出手战斗就结束了。 没容他多想,前方传来的马蹄顿地之声已经清晰可闻,金明一把将对讲机塞进腰间,狼牙棒打横握在了双手上,摩唆着手上金属质感传来的一丝冰凉,他的身体略略前倾,形成了扑击之势。 蹄声越来越近,节奏十分整齐,金明在心里默数着马蹄落下的频率,并没有达到冲刺的程度,正要喊出攻击的命令,忽听到前方不远处异声响起,微微一错愕,一匹健马仆倒在他前方,马上的鞑子身体在空中腾起,手里还紧紧地拽着疆绳。 “上!”金明从喉中发出一声低吼,一脚踩在刚刚翻滚着倒地的鞑子身上,身体猛地冲起,手中的狼牙棒带着呼呼的风声横扫而出,把一个驰近的鞑子从马上打得向后飞起,口中鲜血狂喷。 伏于阵前的重甲步卒几乎在金明发动的同时也各自冲入了鞑子的马队中,麻扎刀和大斧上下纷飞,许多鞑子连敌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就被突如其来的刀光砍倒,人马的嘶喊惨叫声此起彼伏。 作为草原上有名的猎手,阿塔里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预感,尽管前方黑黝黝的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还是本能地放低了奔跑的速度,结果没过一会儿,自己附近的骑兵就突然乱作一团,好像是踩到了什么。 随着惨叫声的喊起,不用想也知道是遇到了埋伏,阿塔里没有决死前冲的意志,这种情况下唯有后撤才是正确的选择。一念之下,他猛地一拉笼头,胯下的战马双蹄腾空,恰恰避过了一把大刀,持刀之人带着惯性一个转身,那张头盔下的脸已经与阿塔里近在咫尺。 “恶魔!”这是他心中升起的唯一念头,空洞无神的大眼,红黑相间的脸色,伸出嘴边的长长獠牙,似乎还在滴血的下颚。阿塔里心神俱裂,双腿用力一夹,身体紧紧地贴在马背上,调转马头就往来路拼命奔跑。 以为必中的两击接连劈空,手持麻扎刀的步卒一时愣在了那里,随即就发现那个鞑子已经跑远,他沮丧地周围一打量,除了被步卒砍倒在阵前的,还有一些鞑子骑兵冲进了后面的长枪阵,被挺立的长枪直接从马上掀翻在地后砍死。 “嗤”地一声从一个还未死透的鞑子身上拔出狼牙棒,长长的钢刺在他身上扎出许多个血洞,看上去触目惊心。除了四散逃走的一些骑兵,金明站立的周围已经没有了敌人的存在,战斗结束得很快,他也不知道倒底杀死了多少敌军。 “指挥小心,鞑子后队正在接近中。”李十一的消息来得很及时,金明听完后马上下令全队后退,一直退出三十步以外,仍旧照开始那般,所有的步卒都半蹲着伏在地上,等待着鞑子的靠近。 青面獠牙的魔鬼?郭儿刺思并没有出言讽刺阿塔里的语无论次,虽然不是出名的勇士,但他知道阿塔里也绝不是胆怯之人,能被吓成这样子,只能说明前面确实有不寻常的东西。 由于身在后队,郭儿刺思所辖的这个千人队仍然保持着刚出营的状态,每个骑兵手上都举着一只火把,望着阿塔里指出的大概战场位置,他略为思索了一下,就打出了分散包围的手势。 接到他的指令,所有的骑兵立刻开始散开,整个阵形变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圆状,向着远处慢慢推进,郭儿刺思拍了拍阿塔里的肩膀,将手中的火把交给了他,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跟在了大队之后。 不知不觉,阿塔里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上百人,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旗手,那面象征着荣誉的将旗失去了?阿塔里的心思从恐惧变成了愤怒,他打消了马上回营的念头,希望前面的同僚能帮他挽回一些面子。 没有过去多久,郭儿刺思的部下就发现了倒毙在地上的马匹和骑兵的尸体,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下令进攻,无数的火把被抛向前方,火光将不远处照亮,只见地上的尸体连成了一片,有些马儿还在无助地哀鸣。 空出双手的骑兵们一边催马加速,一边张开骑弓,一拨拔的箭雨射向更远一些的黑暗处,却没有想像中被射中后的惨叫声传来。包围圈越来越小,等到郭儿刺思策马上到前方的时候,骑兵们猬集的这片地方除了尸体还是尸体,宋人却不翼而飞了。 “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就在金明的眼前落下,插进了身前的泥土中,几十步以外,大队的鞑子骑兵聚在了一起,扔在地上的火把正在慢慢地熄灭。 金明长身而起,狼牙棒已经提在了手中,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接一个的步卒站了起来,长长的横阵开始向前移动,朝着前方的鞑子围过去。 “开灯,放箭!”金明大喊一声,伸手朝着头上一拍,一股闪亮的白色光柱从他的头盔顶上射了出来,直直地照定了鞑子骑队中的那面大旗。 身后的步卒们纷纷打开头上的探灯,队伍后面的弓弩手举起手中的神臂弓,扣下了已经上好弦的扳机,弩箭腾空朝着被光线照亮的鞑子身影飞去。 站在旗下的郭儿刺思被突如其来的白光照得眼前一片眩晕,他本能地伸开手掌努力地想看清楚前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四周传来箭矢入体的沉闷声响,以及自己手下翻身落马的惨叫。 素来以骁勇著称的他头一次起了转身逃命的心思,还没等调转马头,劲风和着尖啸扑面而来,他手上的弯刀猛地挥出,“锵”地一声脆响,弯刀脱手飞出,手臂也被震得失去了知觉。 “受死吧!”一条大汉已经欺近他的身前,骇人的劲风再次响起,毫无动作的郭儿刺思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阿塔里没有说错,的确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雄鹰折翼(三) “铛铛”几个禁军举着大斧奋力地砍向营地上竖立的一根旗杆,粗大的木头上被砍出斜斜的豁口,几个人猛地一用力,旗杆带着飘扬的大旗倒了下来,掀起大片的尘土。这里不知道原本是哪个大将的中军所在,附近的营帐早已经被溃逃的敌军和后面的追兵踩倒,空空的营地里满是倒毙的死尸和军械物资。 一旁的刘师勇看着他们清理完这处最后一面大旗,便示意他们带上旗帜,他本人已经举步向前,追向不远处自己的队伍。这一路上,驱赶着敌军不停地奔跑,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个将校,首级拿不拿得到姑且不论,这些旗帜却是实实在在的军功。 四处散落的兵器甲仗都顾不得了,一想到前面那些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的模样,刘师勇就有止不住的笑意。足有数万人的队伍被自己这几千步卒驱赶着,前面偶有组织起来的人马,也立刻就被这些溃兵冲散,变成了他们的一部分。 在这一刻,刘师勇明白了为什么鞑子喜欢追杀溃兵,世上还有比这更轻松的战斗吗?不对,这根本就不是战斗,只是单纯地屠杀而已。只不过倒底是步卒,没有鞑子骑兵那么高的速度,因此除了糊里糊涂跑错方向的敌军,他们也只是驱赶而已。 几个大步之后,刘师勇已经赶上了前面的队伍,敌人溃兵跑得很快,从后面望去,除了密密的身影就是泛起的烟尘,远处亮起的大片红光已经清晰可见,他知道这是敌人又一处的营地到了。 “呸呸”了几声将满嘴的尘土吐出来,从地上爬起身的上万户、汉军副都元帅、后营主将何玮一脸怒色地打量自己的周围,全都和他一样灰头土脸,就在刚才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火炮连续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响起,将正向这里集结的大队人马炸得四散而逃。 好在自己周围已经列阵的近万步卒还未受到损伤,根据大帅传来的命令,他必须尽力在此挡住前方溃逃的人马,并带着这些人就地反击。自从在北地从军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而大帅的意思似乎是不惜代价,前营倒底发生了何事? 他与史格的交情只能说是泛泛,不同于史家是汉人世家,他可没有史天泽那般耀眼的父亲可倚仗,自己的父亲和他本人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只不过,鄂州之役时,史格的骁勇善战还是让他很佩服,大江截舟,裹伤先登,这样的勇将居然会被打得溃逃。 随着大股灰尘出现在前方,何玮的表情愈发地凝重,顾不得再去召集更多的人马,扬起手下达了备战的命令,营中的阻碍物并不多,何玮命人将能找到的拒马、鹿角、甚至是营前的栅栏都拆下来堆在了前方。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溃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片火把折射出的亮光里,在何玮的授意下,一群大嗓门的军士开始高喊“停下”,然而那些人却充耳不闻,巨大的人流像一堵黑墙压向了他的军阵。 在这一瞬间,何玮马上明白了大帅命令中“便宜行事,无论是谁”的含义,在这种情况下,前面的人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的,否则就会被后面的人潮推倒既而踩死。而如果任他们冲过来,自己和周围的这些步卒就只有一个选择,加入他们一起。 “弓弩准备,放箭,都给老子放箭!”何玮咬着牙几乎是怒吼着发出了命令,见身边的一个步卒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何玮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弓箭,拉开弦,羽箭飞出将前方的一个溃兵射倒在地上。 仿佛是得到了信号一般,障碍后面的步卒纷纷开弓,将致命的箭头射向自己的同僚。见到杀戮的发生,奔逃的人流中终于有了反应,一些人张开双手拼命挥动,试图告诉他们是自己人,可得到的回应却是飞来的箭支。 人流中的史格马上感觉到了前方的异常,他一边跟着向前跑,一边大声地喊叫,跟在他身边的亲兵也随之大喊,渐渐地人流中的百户和千户等军官都响应起来,前行的速度开始放缓,只是这惯性使然,却不容易立刻停下来。 敏锐地感觉到变化,何玮马上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命令,转而变成大声呼喊,经过不懈地努力,人流终于停在了阵前的障碍处除了几个笨重的拒马,那些栅栏什么都被踩在了脚下,看到眼前的情景,何玮都不敢想像如果他们不停下来会是什么后果。 史格带着亲兵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为免引起骚动,他不敢让何玮放他进入军阵,只能隔着障碍与何玮商谈,前方的溃兵人数虽然很多,但大部都没有兵刃在手,后面宋人还在追赶,要如何行事,就得马上想出一个办法。 正在驱赶着溃兵前行的刘师勇也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头,原本跑得很快的敌人突然慢了下来,距离变得越来越近,他果断地挥手让队伍慢了下来,自己则通过对讲机将消息通知了城中的刘禹。 城中的投石机正在进行着新一轮的轰击,接到刘师勇的报告,刘禹看着沙盘上的小旗没有说话,按照道理来看,刚才的区域已经被炸过一遍了,难道距离过远被错过了? 紧接着,完成了对金明的引导,已经将视线转到敌人大营方向的李十一也发来了敌军停止溃逃的消息,在他的镜头里,溃兵与后方的敌军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横阵,而看他们的动作,似乎是在分发着什么东西。 “所有的射手注意了,此轮打完将刻度上调一分半,切记是上调一分半,然后连打五发,打完后再听本官的指示。”没有时间多想,刘禹立刻决定往回调整,一旦让敌人集结后反扑,孤军在外的那些步卒就危险了。 一个个打空的木箱被踢到一旁,义勇们立刻将新的弹箱搬了上来,汗流浃背的投手们顾不上喝口水,马上便从箱中拿起浑圆的铁球,等到高扬的长臂被压下来,准备进行下一轮的发射。 接过何玮递过来的佩刀,史格一把拔了出来,甄亮的刀光流动着,一望而知是把好刀。史格朝他感激地点点头,返身大喝着就朝前方人流挤去,被人像猪羊一般地撵了大半夜,他要去报仇。 数万人的溃军在军官们的呼喝下,慢慢地将方向转了过来,从何玮所部的军士手中领到兵刃的都纷纷站到了前排,几个不知道是百户还是千户模样的人在高声鼓舞着士气,只等他们的主将来到,就将冲向不远处的那些宋人。 一番推搡之后,史格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无盔无甲甚至连大旗都不知去向,强烈得羞愧感让他莫名地愤怒。左右望了一下,看到已经有许多人有了兵刃,他便将握着刀的右手高高举起,张口就欲发出进攻的号令。 “呼呼嘘”的一阵尖啸声响起,一个个闪着红光的黑影从天而降,史格的心底突然感到一股冰凉,这个死神般的啸声是那么地熟悉,如同萦绕耳边挥之不去的噩梦。强烈的无力感发自心头地升起,他整个人也愣在了那里。 “嘣嘣”的爆炸声在密集的人群中响起,史格只觉得一阵大力猛地袭来,将他震倒在地,手中的宝刀也掉落飞出。随着惨嚎声的不断发出,刚刚稳定下来的人群再次崩溃,仓惶的溃兵们没头没脑地四下奔逃,再也喝止不住。 前方爆炸甫一响起的时候,站在阵后的何玮就知道自己回天乏术了,这一次,别说自己手下这些已无寸铁的军士,就是神仙也不可能挡住溃兵的奔逃。前方的人流再一次动了起来,甚至顾不上那些拒马的阻挡,一头撞进了何玮的军阵中。 何玮没有拒绝亲兵们的拉扯,再不走,就算不被乱兵踩踏,也躲不过天上那些神出鬼没的圆球,自己已经尽了力,他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提前取下大帐前那面将旗,而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刘师勇没有听从刘禹的建议让已军后退,他怕一退之下就会不可收拾,只是命大伙取下了背上的大盾,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城中发射的震天雷是如此地精准,敌人被炸飞的断臂残肢甚至直接掉到了他的阵前。 “随某杀敌!”连续五声爆炸过后,刘师勇心知炮火将会前移,他一把扣下手中神臂弓的扳机,反手将它背于身后,屈刀脱鞘而出,身体猛地站起,大叫一声向着前面少数慌不择路的敌军冲去。 平飞的弩箭将一个溃兵射得仰面倒地,其余的敌人发现选错了方向,忙不迭地转身就跑。宋军步卒们纷纷起身举起刀枪,跟上了自己主将的步伐,刘师勇大步前冲,沉重的靴子踩得脚下的一个敌人身体弹了起来,一阵巨痛中,史格的眼神变得灰暗,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雄鹰折翼(四) 站在南门空荡荡的城楼上,姜宁的目光却盯着城西方向,远处不时地发出一阵爆炸,升腾的火光忽隐忽现,他的手抓在垛口的墙缝里,不知不觉地用上了力,指头抠得生疼也完全感觉不到。 想着这许多日子以来,别的将士都在奋勇杀敌,自己却带着骑军整日里除了操练还是操练,好不容易有了战斗,自家老爹不由分说便夺走了指挥权,将自己打发到这里来看热闹。 凭什么?从军至今,身为主将的儿子,他苦比别人吃的多,功却经常被抹杀,姜宁的心潮起伏着,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不知何时起,他严肃起来的样子已经有了几分姜才的模样。 “少将军!”一声叫喊将他从遐想中拖了回来,扭头一看,是南门守军中的一个都头。 “军中莫乱叫,某不过是个正将,也不比你大多少,何事?”姜宁十分讨厌这个称呼,不过他也没有作出生气的样子。 没等那人说话,姜宁的耳边就听到一些异样的声音,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自己所在的南门城外,细听之下,他认得那是鞑子惯用的聚兵号角,疑惑地举着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姜宁发现远处敌军的大营里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人影在跑动。 “方才有大队鞑子骑兵从城边过去,看那方向应该是去往城西处。”都头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姜宁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义,西门外那么大的动静,敌人不可能没有反应,而这里是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只是这号角是何意?大规模调往城西么,这黑灯瞎火的。 镜头里的敌人有了行动,姜宁将望远镜紧紧地贴在脸上,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只见一队手执火把的步卒齐步出了营,后面似乎还跟随着大队人马,他们在营前开始整队,不一会儿,一个拉长的方阵就成了形。 接着,更多的敌军像方才那般出营列队,整齐的方阵一个个排出营外,只在前排打出火把。姜宁盯着最当先的那个方阵,火把照出的些许光亮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这些步卒的手上提着一个木架子,虽然从来没有守过城,他还是马上想到了这是什么。 “传令,敲响军鼓,所有人备战!鞑子要攻城。”反应过来的姜宁放下望远镜,转头冲着都头大声吼了出来,那人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待到听完,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忙不迭地下去传令。 过得片刻,城内与城外的军鼓声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原本还在城下休憩的守军都被唤醒,手忙脚乱地穿戴衣甲跑出来,不少人还因为少拿了个什么又往回跑,看着这纷乱不堪的情景,姜宁不禁摇摇头。 “立起某的将旗,城墙上的人点燃火把!”接过守军递过来原本是金明所用的大喇叭,姜宁再次发出命令,城外的敌军已经在开始向前推进,必须得让他们知道城中已经有了防备,不然他不敢去想这后果。 因为要出城作战,南门的守军被抽调了不少,特别是一些高级别的将领,几乎都报了名。现在的守军中,原本的禁军只余下二千多人,补充上来的全是训练不久的义勇,突然碰上这种弓矢效果大打折扣的夜战,姜宁盯着逐渐接近的敌阵,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敌军来得很快,他们几乎放弃了所有与守军对射的步骤,当先的一个方阵离得尚远便分散开来,扛着上百个长梯齐齐冲向护城河边,在姜宁的号令下,城头上的矢石飞起,也顾不得准头,雨点般地朝城外砸去。 长梯很快被架到河面上,敌军步卒毫不犹豫地就踩了上去,这种专门用于架桥的梯子有着很宽的踏板,就算没有光亮,人在那上面也不容易踩空。冒着城头的箭雨,虽然不时便有中箭的步卒倒入河中,大队敌军还是冲到了羊马墙下。 “火箭,上火箭,火油弹呢,都给老子打出去!再射快些,莫让鞑子登城。”看到敌人已经在翻越羊马墙,姜宁有些急了,长串的指令通过大喇叭高高地传了出来。 片刻之后,一些火箭在夜空中划出明亮的尾迹,飞向了城下,一颗火弹正巧打在护城河面的长梯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几个敌军步卒赶紧把那梯子翻了过去,将着火的一面浸到了水中。 瞅准了火光下一个步卒的身影,姜宁“噗”地一扣扳机,黑呦呦的弩箭猛地飞出,钉进了那人的身上,只摇晃了两下,远处的人影就仆倒在河岸上。这般杀人远没有骑军那么痛快,姜宁没有兴趣去检视战果,返身靠在垛堞下,用力踩下手中神臂弓的拉环,在上面装上一支新的弩箭。 源源不断的步卒举着大盾跑过了护城河,越过架在羊马墙上的梯子,跳进了内城,然后接过后面递过来的云梯,冲向只有十余步远的城墙,奋力地将云梯靠上了高大的墙面。 嫌那事物太慢,姜宁扔掉手中的神臂弓,抓起一旁木箱中的火油弹,就在插于城头的火把上点着,看也不看下面,就一把扔了出去,城下马上传来惨嚎之声,尽管不断地有云梯被推倒或是烧毁,可马上就有更多的梯子架了上来。 不断扔下的火弹以及火箭发出的光亮已经让城下能看得分明,放眼过去,尽是密密麻麻的盾牌,哪怕燃起的大火也没有让这些人退缩。敌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努力地爬上云梯,姜宁有些心惊得看到,几个垛口处,登上城头的敌军步卒已经在和守军对砍了。 “干得好!就是这般,传某号令,如能破城,先登者有重赏。将那战鼓敲得再响些,后队准备冲上去。”董文炳的大旗仍然是传统的汉军样式,上面只绣了个姓氏,他将旗子插在了紧临前方军阵的地方,以便能看得清楚些。 亲兵得令后抱拳而去,他有些兴奋地盯着远处的战斗,火光之下,能影影绰绰地看到自己的手下已经在登城,原本只是想牵制地攻一下,没想到一击就有这么好的效果。董文炳突然想到了,这是城中出兵之后,难道目前他们的兵力空虚? 不管是与不是,他都决定要全力进攻,哪怕最后没能破城,也能让出城的宋军无功而返。黑夜之中,箭车和回回炮他都没有用上,就这样最好,大家以命搏命,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决心已定的董文炳再次扬起了手臂,一个千人的方阵开始前行,慢慢地加速跑向了前方。手臂还没放下,自己的亲兵便引着一个人来到他的马前,那人也不说话,径直单膝跪倒在地上。 “阿塔里?你怎的这般模样,郭儿刺思呢,出了什么事。”那张扬起的脸庞让董文炳大吃一惊,发辫散乱地披着,头盔不知道去哪了,整个人在火把的照射下十分狼狈,这才过去了多久? 阿塔里接下来的话让他几乎从马上栽了下来,整整两个骑兵千人队,回来的不到五百人,还搭上了一个蒙古千户,而他们连对手的样子都没有看清,魔鬼?“子不语怪力乱神”,董文炳怎会相信这种说辞。 “起来吧,带上你的人去寻晏彻儿万户,你是他的下属,怎么处罚某不管。告诉他,马上带人赶回来,这是大帅的指令。”董文炳强行压下了斩杀此人的心思,挥挥手将他打发走,阿塔里也不多说,行了一礼就起身离开。 不管阿塔里说得是真是假,西门的情形肯定不容乐观,董文炳在心里盘算着,晏彻儿回转之前,自己现在还有一个骑兵千人队可用,黑夜之中没有胜算,他不可能就这样子再派出去了。 “鼓声呢,某怎么没听到,去将那执事之人重打十棍,再有轻忽,斩了示众!”莫名的烦躁让董文炳怒火迸发,好好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吼声。明明鼓声如雷,周围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言分辨,一个亲兵低着头跑向了军鼓那边。 城内西门高台之上的刘禹同样的心情有些不安,城南那边传来的军鼓声十分清晰,让他想装听不到都不行,妈的,就不能让老子顺利地打一个胜仗么,为什么这些配角一个二个都要跳出来抢戏呢? “禹哥儿,让我去看看吧。”小萝莉看着他的神色,在一旁低声说道,刘禹想了想别无他法,自己在这里根本走不开,也只能如此了。 “城内还有一千多禁军,你全带上,有备无患,若是无事,就狠狠教训一下姜宁那小子。”刘禹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出,但心里却知道,姜宁不是胡闹之人,更不会不明军纪,深夜敲鼓,只能说明情况很严重了。 刘禹目送着小萝莉的身影走远,这里离南门不算太远,消息一会就会传过来,多想也是无益,他定了定神,眼光转到身前的沙盘上,炮击已经渐渐地接近码头,只要能够先解决这边的敌军,就有余力应付别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雄鹰折翼(五) 攻城才开始不久,城南的战斗就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敌军步卒悍不畏死地连翻猛攻,终于取得了进展。书屋0小}说+网大量的敌军顺着云梯攀上城头,与守城的老卒们展开了短兵相接。就连姜宁守的这面城墙外,都已经被搭上了好几架云梯。 还没来得及点火,刀光伴着呼呼的风声陡然袭至,姜宁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靠在女墙上的神臂弓,精铁打造的弩身被这一刀劈得火花四溅,脚下也让猛力推得退了几步,就这么一空之间,一个粗壮的军汉攀上城头,作势就欲跳下来。 姜宁咬着牙奋力投出手中的火油弹,那军汉瞧见一个黑色的圆球飞来,赶紧举起手上的大盾挡在身前,还未点燃的火弹顿时被弹开,只是他站在垛堞上的双脚也有了些虚浮。姜宁趁机和身冲了过去,肩头抵在那面大盾上,军汉站不住脚,仰面跌了下去,发出一声惨嚎。 同他这里一样,南门城墙的各个垛口处都在进行着激烈的争夺,有禁军老卒们把守的地方,敌军还不那么容易攻得上来。但是这么长的城墙,总有一些地方只有义勇站在后面,于是这里往往就成了敌人的主要突破口。 再次放下那架救了自己性命的神臂弓,姜宁转身拿起了一杆钩枪,这也是守军的标准配置,与他平时所用的大枪不同,这种枪的枪尖比较短,后面跟着一个弯度不大的铁钩,这个却不是用来钩人的,而是拉倒架上城头的云梯用的。 倒底也算是枪,拿在手中的姜宁顿时像变了一个人,气定神闲地一人封住了这附近的几个垛口,枪尖专取那些遮盖不到的腿脚等部位,刺中者往往直接跌下城去,倒也省了他一番再上前取人性命的手脚。 将拼命登上城头的一个敌军扫下去,姜宁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城墙上几个垛口被攻破,守军让敌人给逼得退向了城楼这边,渐渐地人数越来越多,他的压力顿时大增,手上的钩枪也不再像开始那般施展得开,不由得有些焦急。 城墙失守,城门在自己手中被攻破?年轻的姜宁心底首先升起的不是懊丧,而是深深的羞愧之意。什么刚刚接手,敌军的攻击促不及防,在自家老爹的头脑里,是没有这些借口的,还活下来干什么?被人当众执行军法成为笑柄么。 被这些情绪撑得面潮绯红的姜宁大力将一个敌军刀牌手扫倒,理也不理背后闪起的劲风,手中的钩枪直直地搠向另一个敌军的胸膛,枪尖入肉的熟悉手感传来,背上却重重地吃了一记,剧痛之下,姜宁撒手前跌,手上一动已经习惯性地抽出腰间的马刀。 “少将军,伤在哪里,要不要紧?”被人扶了一把站起身来,姜宁耳边响起关心的询问,他摇摇头转身看去,几个老卒围住将那人挡了下来,伤痛让他清醒了许多,自己的将旗还没倒呢,城楼还在手中,这些军士还需要听他的号令。 “结阵,守在这里,援军马上就会到。”姜宁冲过去,一刀将那个被架住了兵刃的敌人步卒首级砍了下来,举着这个应该是个小头目的头颅大声喊道,城楼上的禁军都依令排出了阵列,形成一个军阵,死死挡住敌人的三面围攻。 “替某指挥!”站在阵中看着敌人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墙,姜宁的眼光扫过自己的将旗,那日北门之战的情景出现在脑海中,蓦得想起什么,他低头嘱咐老都头,然后啜指于嘴,吹出一个尖利的哨音。 老都头不解地看着他,“得得”的马蹄声响起,没多久,一匹战马从斜道驰上了城楼,停在了军阵之后。姜宁还刀入鞘,从马身上取下自己的大枪,一个翻身踩蹬便上了马。 “那里还有弟兄们在,某去去就来!”马上的姜宁看到城墙上还有自己人在苦战,一声大吼,双腿用上了劲,胯下的马儿开始前行,距离太短没有慢慢起跑的空间,因此他一开始就用上了大力。 听到他的喊声,前面的禁军赶紧让开一个空隙,在军阵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姜宁已经手执长枪如龙一般地冲向了城墙上的马道,老都头不及阻拦,只得跺跺脚接过了指挥权,呼喝着军阵后的弓弩手为他掩护。 正在围攻的敌人步卒莫名地抬起头,火把的照映下一个高大的黑影冲了过来,渐响的蹄声听在耳中有如死神的催命符,骑兵?城墙之中怎么会有骑兵,当先的步卒脑子一阵凌乱,手上的刀盾也不由得放了下来,扬起的马蹄将他踢得倒飞开去,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被这些步卒缓了一缓,姜宁感觉到速度降了下来,双腿再次使力夹紧了马腹,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大枪已经在手上施展开来,横扫决荡,短捻直刺,势不可挡地在马道上飞驰,一时间攻上城头的敌军或死或不要命地跳下城墙,见到他的神勇,被围攻着的城头少数禁军士气大振,纷纷随着他反攻回去。 他清理过的这道城墙再次回到守军手中,城楼上的军阵也少了一面的压力,姜宁毫不停留地转向另一边,再次将围攻的敌军冲开。战马肆意地奔驰着,沉重的大枪将一个敌军步卒的尸身挑向空中,他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手执大斧的军官正冷冷地看着他冲过来。 闪身,下劈,大斧斜斜地砍向马腿,惊觉的战马蓦得一个急停,前躯下的双蹄发力腾空而起,堪堪闪过了那一击。巨大的惯性一下子将毫无防备的姜宁甩下了马背,长枪也脱手飞出,还不及起身,带着风声的斧影已经当头劈至,姜宁下意识地滚向一边,没想到那却是马道的边缘。 跌下城墙的一刻,姜宁本能地伸出双手,还好抓住了边上的缝隙,整个身体却掉在了半空中。“哈哈”一阵狞笑响起,被风吹得摇曳不已的火光照出一张短须的方脸,看着敌人举着大斧一步步走近,摔死还是被砍死?姜宁双眼一闭,就欲松手。 突然间,一阵尖啸传入耳中,羽箭破空之声转瞬即至,姜宁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一柄大斧“铛”地跌落在马道上,它的主人摇摇晃晃地捂住胸口,黑色的箭羽只露了半截在外面,可见这一箭的力道是何等之大,而他的额头和大腿上也各自插着一支箭,竟然是连珠射! 不远处城楼上半蹲着的雉奴轻嘘了一口气,刚才这一射,她用尽了全力,为怕不能见效,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总算将那个家伙救了下来。摇摇头站起身,雉奴几个快步走到马道前,弯腰抓住姜宁的手腕,用力将他拉了下来。 直到爬上城墙,姜宁还是做梦一般地怔在那里,眼中除了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天地之间再无它物。拿起放在一旁的大弓,雉奴发现他的长枪掉落在女墙下,走过去拾起,将一头递还给他,谁知道却毫无动静。 “哎,傻了么?”雉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随手就将枪扔了过去,姜宁愣愣地接过来,长枪入手的那一刻,方才回过神来,讪讪地想道个谢,张着口却没说出话。 雉奴带来的禁军老卒已经冲了过去,士气高昂的生力军立刻将城头的敌军赶了下去,雉奴抽出一支羽箭,却发现视线之内已经没有了敌人,不禁嗔怪地撇了撇身边这个神叨叨的青年人。 自知有些无礼的姜宁收回目光,南门的城墙已经基本上收复,老卒们都在为援军的到来而欢呼,被摔得一瘸一拐地姜宁牵过自己的战马,背上的伤痛再次袭来,疼得他直咧嘴,刚才战斗时感觉不到,这会才发现鲜血已经滴滴哒哒地落到了地下。 “逞甚强,坐下,大夫一会就到。”雉奴一把将他按倒在马道上,站立不稳的姜宁一个趔趄就坐了下来,猛烈地动作让他再次感觉到巨痛,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不由得哼了一声。 看着他的神情,雉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去看他背上的伤口,只见铁甲连同内衬的皮层都被砍开,长长的口子淌着血,血肉翻滚着露出来,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无妨地,一点小伤而已,不算什么。”感觉到女孩的关切,姜宁赶紧出声音分辩。 “哎,你就在此不要动了,呆会子让大夫缝上几针,很快就会好的,这城门,我替你守着,安心吧。”雉奴低声说道,从未听过她这么温柔说话的姜宁忙不迭地点头。 “援兵来了,鞑子休想得逞。”雉奴站起身望着城下,还有援兵?姜宁转头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一队打扮奇怪的人扛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兵器走过来,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军士,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禹哥太守找来的,都是城中的青皮,现在无人可调,凑合着用吧。”听到雉奴的解释,姜宁点点头不再说话,城下的陈小乙提着一把鬼头大刀大声地吼着刚到的那些人,试图让乱轰轰的泼皮们站成一列。 姜宁轻轻地闭上眼,才觉得身上有些疲累,这一刻真好啊,他只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来,永远这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雄鹰折翼(六) 沿江水寨原本是制司下属的横江水军驻地,除了供水军驻泊的营寨,岸边还有修葺船只的作坊等设施。而这些东西在围城之前几乎都被搬进了城中,搬不走的也都就地毁弃,因此水寨一旁的岸边,只余了几幢空荡荡房子。 水军万户张荣实此刻就站在一间空房的外面,他身上只穿了件中衣,由于离得很远,这里听不到城里的骚扰声,他本来睡得很熟了,结果传来的爆炸声逐渐变大,硬生生地被吵醒转来。 那里是码头的方向,城外的大营应该是出事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水军大寨,黑乎乎地没什么动静。寨外的江面上红光闪烁,他知道那是几只巡夜的小船在来回穿梭,大江对岸的方向上也没有灯光的迹象,平静的背后总让人感到莫名的不踏实。 可能是北方汉子的天性使然吧,干了这么久的水军,张荣实仍然更喜欢睡在岸上,尽管这间临时改出来的小屋远没有他那座船上的楼间舒服。可现在,他知道自己睡不成了,因为一阵蹄声响了起来,这是他派去大营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大营那边有宋人出城偷袭,大帅命我等不必惊慌,各自守好本寨,水军亦然。”来人跪倒在地,向他转达了大帅伯颜的话语。 听完后张荣实松了口气,转而向来人询问起大营的具体情况,此人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只知道前营确实是崩溃了,宋人已经出城追杀,不过大帅已经有所对策,应该不会让宋人有机可趁才是。 前营?张荣实知道他们的统帅是史格,那是一个截江大战裹伤不退的硬汉,怎么就被打得全营崩溃了。那么这冲天的爆炸与火光又是从何而来?来人却也说不清楚,他挥手让人退下,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整齐的爆炸声传来,差不多就在码头附近,燃起的亮光照透了天际,只怕江那边都能看得到。 黑沉沉的大江已经与大地融成了一体,乍一看上去根本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其实在爆炸渐起的时候,苏刘义就已经带着几十条快船出了营。他在一艘稍大点的蒙冲上,船上除了八个浆手还有一伙弓弩和几个水鬼,他蹲在船头紧盯着远处的敌军水寨,保持这个姿势快半个时辰了。 怕被巡船觉察,他不敢靠得太近,划浆的也放到了最低,只是保持住不让船被江水冲走,周围除了水流就只有手腕上传来的“嘀嗒”之声,这块叫做“系晷”的事物整个淮军中除了李大帅就只有他有,苏刘义再次抬起手瞅了一眼上面的刻度,转头看向江岸码头的方向。 驶近江心,明显地能感觉到爆炸声越来越清晰,火光的影子时不时地出现在天空中,苏刘义的脑海中出现城中的友军奋勇杀敌的情景,战斗的热血沸腾起来,让他不禁扶着船舷弓起了身,顺便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脚部。 “再靠近些!”苏刘义轻声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两边的木浆划动,船身无声地向着对岸水寨处滑了过去,远处的红光慢慢变得大了些。苏刘义在心里估计着距离,直到敌军巡船上的军士身影都可看清时,才出声阻止了船身的进一步向前。 “你们先下去,游近了方可一齐动手,尽量不要弄出声,弄到船后,别让那灯熄掉,你们换上他们的服饰,明白了吗?”苏刘义指着两只移动得很慢的巡船说道,这并非计划中的行动,而是他的灵机一现,一旦不成惊动了敌人,那就只有马上强行冲寨了。 尽管有风险,苏刘义还是决定这么做,敌人的水寨外唯有这两只巡船还在动弹,而且速度极慢,他估计船上的军士并没有多少精神在四下观察。蒙冲上的六个水鬼换上只露出眼睛的皮靠,口中含了把短刃,一个接一个地从舷边滑了下去。 苏刘义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们的动作,这几个都是军中水性最好的,他们在江中的划水动作十分隐蔽,几乎没有声音,也没有引起水花啥的,待到快要接近敌船了,六人一齐低头潜入了水中,江面上再也看不出什么。 没有让他过多等待,不一会儿,六个人分成两组分别从两边攀上了敌船,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齐撑着船舷跳了上去。随着几声低呼和不大的“扑通”落水声传来,苏刘义便知道他们得了手,按照约定的信号,巡船上的灯左右摇晃了几下,两条船都停了下来。 “传令下去,火船当先,其余的各船跟着某,准备冲进去。”一击得手,苏刘义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的指令,一旦火起,不管对岸有何动作,李庭芝都将随即命人渡江,直接攻击燕子矶下的码头。 指令被传了下去,满载着草木火油的火船一艘艘驶了出去,这种船前面有铁尖,只须两人操作,后面还拖着一只空艇,为的是供人逃生之用。余下的几只蒙冲则以苏刘义为首跟在了后面,正在此时,码头方向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现在,传本帅号令,全军出发!”爆炸声闷雷一般地传来,红光清晰可见,站于江边大营外的李庭芝立刻明白了这就是通话时所说的信号,周围的苗再成,许文德等将领闻言齐齐抱拳称是,按照事先确定的布置走向自己的队伍,首批渡江的淮兵已经上了船,在数百艘战船的前导下,开始向对岸进发。 尽管由于天黑看不真切,千帆竞渡的庞大场面还是让李庭芝感到心潮起伏,当年没能救下襄阳城的遗憾绝不会在这里重演了,他手握剑柄,大步走向自己的座船,亲兵们举着大旗跟了上去。 “不好,寨中起火了!”用不着亲兵那略显夸张的呼叫,张荣实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水寨中突然燃起了几十处大火,而烧得最猛烈的那艘,正是自己的座舟,水军中最大的一艘楼船。 一时间,张荣实的呼吸都快要停顿,这绝非是事故所致,宋人前来偷营了!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早先与自己对战的将领模样,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远处的寨子外面,两艘巡船仍在来回穿梭,他们是瞎子么?他气得恨不得将这些船上的人斩成两段。 亲兵们还在大叫着“救火”,张荣实只觉得头脑中嗡嗡作响,一阵目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词。一个亲兵扶住他,侧身弯下腰仔细一听,却是两个字“完了!” 由于水寨中船船相连,火势被江风一吹,蔓延得很快,没过多久,江岸边上已经无法热得无法站人,打水救火更是无从谈起。岸上的人看着这冲天的火光,和惨叫着跳入江中的船上军士,都知道水军的大势已去。 此刻,伯颜立于三层甲板的女墙之后,正在望着大营那边愈来愈往这边而来的爆炸火光。自己传下的指令居然丝毫没有奏效,大营中的溃败仍在继续,不知不觉间有了一丝忧虑,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过了这么久,传回来的消息只证实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些爆炸之物确实是从城中打出来的。伯颜已经不再关心宋人是如何做到的,他只担心如此下去,要退到何处才能逃脱爆炸的威胁。 天色仍然漆黑一片,距离拂晓还有不少时间,黑夜已经成为他最大的敌人,在这种状况下,赖以致胜的骑兵能发挥的作用不大,自己的对手,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手中的武器,让自己难以还手。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楼船近处的江面上掀起一股浪花,这是石弹落水的效果。伯颜疑惑地望向远方,城中倒底是什么兵器,能打得这么远,敌人有此利器在手,还能围攻下去么? “大帅!看,是大江,大江那边。”背后响起的呼叫声让伯颜猛地转过头来,看到的情景让他不由得呆住了,原本毫无动静的江面上突然出现大片的黑影,就着船上的灯光,港口内的情形渐渐显现出来。 一艘不逊于自己座舟的高大楼船冲进了港口,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不但利用拍竿攻击着港口的船支,船上的投石器也在发射石弹,已经有好几艘民船被击得四分五裂沉入水中,石弹的方向也对准了自己的这艘大船。 “水军呢!张荣实何在。”伯颜须发皆张,怒不可遏,陆上的乱局还没有解开,水上又发生这种事,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带的还是不是几个月前的那支战无不胜的大军,可是看到亲军们同样吃惊的表情,伯颜顺着一看,脸上终于变了颜色。 远处的水军大寨火光冲天,其势甚至比城外被爆炸过后的样子还要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心知已经无法挽回,这么久以来,“战败”这两个字首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那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雄鹰折翼(七) “吱嗤嗤”这是精钢相互摩擦发出的轻响,随着投石机上的刻表不断地被下调,射击的倾角越来越大,投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跨坐在中间的射手掌控着这一切,一分半分地调整着,不敢有丝毫地疏忽。 那根刻表被做成了一根钢尺的模样,只要转动边上的圆形旋钮,就可以上调和下调。自然,射手并不明白那上面标注的奇特符号具体含义,因此,当他转着转着圆钮突然不动,就像是卡住了一样,却不知道上面的刻度已经打到了最后,钢尺上短短的标注线上是一个阿拉伯数字“0”。 无奈之下的射手不得不把这一情况上报给了刘禹,这就到极限了?他快步走下高台,来到那台投石机旁边,一看那上面的刻度就明白过来,不一会,别的投石机也相继如此,确认之后,他马上下令所有的人员就地休息,等候下一步指令。 一方面这些人打了这么久也确实有些累了,另一方面溃兵被逼到了码头附近,再退就是大江,这就需要追兵把他们往上游方向赶。回到高台之上的刘禹看着那块沙盘,将一个不同颜色的骑马小人往前推了推,而那个地方,已经很接近鞑子大营了。 城西右侧在走出石首山脚之后,就没有多少遮掩之物,好在被城中发射的炮火所吸引,姜才所领的这一千余骑军并未碰上什么麻烦,在悄悄干掉了几个散碎的侦骑之后,他们顺利地沿着沙盘上标出的小路到达了江边附近。 此刻这些骑军俱都下了马,人人衔枚牵马在野地里列成长队,身为主将的姜才也不例外,只是他胸前挂着一个双目单筒的夜视仪,显得有些滑稽。凭借着这个东西,他总能在黑夜里制敌于先,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倒有大半是它的功劳。 爆炸的轰响声不绝于耳,他身旁的战马隐隐有些噪动,不安地抬起被裹起来的蹄子,感觉到异常的姜才伸手抚了抚马头的鬃毛,眼睛却依旧在大江的方向上转悠,只是时不时地就抬起手腕看一下。 又等待了一会儿,江边沿岸的大路上突然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行进,姜才举起夜视仪,镜头里看到的事物都是绿色的,让他很不适应,因此只有当需要时他才会放到眼前。 出现在他眼中的是前方不远处的景像,一群敌军向着码头那边仓惶而逃,可后面并没有追兵。姜才将镜头向他们的后面移动,才发现了远处大江上的异样。那是鞑子水军大寨的方向,镜头里似乎有烟气在燎动,他干脆放下了夜视仪,只见远处通天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李大帅动了!他这一动,就达成了太守战议之时所说的局部范围内的夹击之势,而自己的骑军将成为戳破敌人幻想的一把利刃,让他们彻彻底底地崩溃,尝一尝当日丁家洲那般被驱赶屠杀的下场。想到这里,姜才一把吐掉口中的衔枚,反手将胸前的夜视仪甩到了背后。 “听某说,噤声之令到此为止,全体上马,随某冲阵。鞑子已如困兽,男儿建功便在此刻,我等的目标只有一个,伯颜!余者皆不足道。”姜才摘下挂在鞍旁的大枪,翻身上马,策着马儿沿着队列边跑边喊道。 “这劳什子,某早就想吐掉了!”部将施忠和骑兵们齐齐扔掉衔枚,一个个笑骂着胯上战马,憋了这么久的气,听完姜才的话,纷纷高举手中的刀枪附和着。 待到亲兵将他的将旗展开,面前的骑兵们已经完成了整队,姜才调转马头,当先驰向了沿江的大道,大队骑兵跟随他,从后面向那些逃往码头的敌人水军们追去。 由于港湾内宋人水军的攻击越来越猛,伯颜不得已带着亲兵从座舟上下到了码头,这里还有阿术统领的两万多步卒,还有沿江布置的回回炮,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尽快稳住阵角,仅凭这些力量,至少支持到天亮。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在他到达之前,阿术就已经集结了所属的步卒,将整个码头封了起来。而他的那杆大斾,也从大营中被救出,重新竖立在了军阵之后,旗顶的黄金狼头在这黑夜之中仍然闪着诱人的光亮。 站在自己的大斾之下,伯颜才稍稍心定,周遭被无数火把照得通亮,整齐的军阵如山一般挡在了身前,他倒要看看,宋人有何能耐,还能在这陆地将他击破。水军没了就没了,那些战船本就是缴获至宋人的,鄂州城下,他一次就烧掉了三千多只,了不得下次再从宋人手中夺取就是。 不知何时,响了整整一晚的爆炸声停了下来,许久也没有再出现一次,伯颜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溃败景象,本该如阵中一样肃杀挺立的那些汉军已经完全没了模样,灰头土脸,丢盔弃甲,惶惶如丧家之犬,与以前那些宋人何其相似。 在阵前指挥的平章阿术冷冷地将这些人赶向了上游的方向,以防他们冲击,在杀了数百没找准方向的溃兵之后,其余的人都转身逃向了另处。数万人奔跑时掀起的大股烟尘遮蔽了军阵的前方,待烟尘渐渐散去,阿术惊奇地发现,后面的大队宋人步卒居然就这么径直冲了上来。 “伯颜受死!”的大喝声响彻整个港口,数千宋军步卒毫不畏惧地冲向数倍于已的军阵,在这一刻伯颜突然有个荒谬的想法,丁家洲之败或许是他们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诱自己来到这坚城之下,然后聚而歼之,否则如何解释这些突然变得悍勇无匹的南人? 怒喝声还未停歇,刘师勇的屈刀已经砍中了面前一个步卒的肩头,顺势一拉,那人痛哼着撒掉了手中的兵器,刘师勇一脚将他踢倒,屈刀旋出一个半圈,刀光散过,鲜血溅上了他的衣甲,不知何处伸来的枪尖被另一手上的大盾挡下,他再次发出一声低吼,屈刀直直地捅进了一个敌人的胸膛。 一个瘦长的宋军步卒闪过两枝长枪的攒刺,后背却重重着了一刀,他转身一刀将偷袭者的头颅砍下,接着腿上就是一痛,一枝长枪扎在了上面,他奋力地将手上的大盾一个挥击,执枪者被打了一个趔趄,未及取他性命,前方闪动的枪影已经到了胸前。 整个军阵的前方,数千宋军步卒与数量远超自己的敌军缠斗在了一起,每个人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弓弩手都失去了目标,整齐的大阵开始松动。见此情景,阿术将手一挥,身后的四个骑兵千人队脱阵而出,从两翼向前方的宋军包抄而去。 “分头迎敌,莫让鞑子骑兵冲起来!”听到李十一的报告,后面不远处的金明立刻将队伍分成两部,每部五百左右的重甲步卒带着二千多禁军各自转向两边,将还没有加上速的鞑子骑兵堵在了战场之外。 同时在大江之上,本来想要抢进码头的李庭芝所部淮兵碰上了一点小麻烦,停在港内的船只实在太多,前方的战舰用了半天时间也没有清出一条可供出入的水道,为了避免江岸上敌人炮火的轰击,李庭芝当机立断,用信灯传令各军自行寻地上陆。 濠州团练使、知真州苗再成带着所部向上游寻转着,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浅滩,简单的测试之后,近万名淮兵在他的带领下淌着没过小腿的江水向岸上前进,刚刚踏上岸边,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 “这话不错,我等也是如此,两淮健儿们,随某杀敌!莫要输给了他们。”苗再成一阵大笑,拔出腰间的宝刀,当先冲向前方,周围的淮兵执起长枪大步跟在他后面,敌阵已经在望,飞矢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其余的人却恍若未觉,怒吼着飞步向前。 “伯颜受死!”带着两淮口音的大喝声从敌阵的背后响起来,与匆忙集结起来反冲回去的敌军逐渐接近,敌方步卒面上的表情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眼中,淮兵们放下长枪,就这么平端着迎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扑嗤扑嗤”的枪尖入肉之声 如此强力的冲刺之下,不管身上穿的是皮甲还是铁甲,都无法阻挡长枪的穿刺。眨眼之间,苗再成闪过一杆长枪,手中的宝刀平举,无须用力,已经将错身而过的敌军步卒削得人首分离,无头的尸身往前跑了好几步才仆倒在地。 冲天响起的口号终于让伯颜心惊,腹背受敌之下,军阵虽然仍然还在支撑,但如果没有援兵,溃散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际,一丝鱼肚白般的光亮若隐若现,破晓时分已经到来。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就在他心思飞转之时,码头上的战事又起了变化,军阵的左侧突然又出现了一股溃兵,虽然人数不过数千,可促不及防之下,这些人已经一头撞了上来,左翼变得混乱一片。 “娘的,居然让那些步卒抢在了前头,弟兄们,再快些,晚了就没得吃食了。”姜才双腿用力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后蹄蹬地,前蹄腾空,速度一下子就加了起来,他手中的长枪挥动,将马前的溃卒劈倒在地,落下的前蹄重重地踩了上去。 “伯颜受死!”震天价的口号从千余骑兵的嘴里喷涌而出,惊雷一般地在伯颜耳中炸响,中计了,他终于感到了一阵悬眩,腿脚软软地就欲跌倒,眼疾手快的亲兵一把将他扶住。 “去告诉阿术,让他无论如何,挡住宋人,天亮之后,援兵就会到来。”伯颜一把推开亲兵,断断续续地吩咐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雄鹰折翼(八) “为了表达圣洁虔诚的心意用那 百香俱备的食品之精华, 奶香俱备的圣水之汁液, 供奉英明圣主成吉思汗及其盟友。书屋0小}说+网 让旺盛的火苗愈燃愈烈, 用灿烂的灯山把你供奉。 让旺盛的火苗愈燃愈烈, 用灿烂的灯山把你供奉。 用檀香、柏叶燃烧的香味, 浓烈而盛大的香烟把你供奉。 圣主成吉思汗和您的盟友, 一同酣享我们全体虔诚的盛奠, 赐给我们平定一切骚乱的神力, 赐给我们驱逐一切病魔的神力, 赐给我们消除无谓纷争的神力, 赐给我们获得无量福禄的神力, 赐给我们增加智慧的神力, 赐给我们发挥威势的神力 ” 随着一段用密语唱出的“祝词”,身着长袍,头戴圆帽的军中萨满从盛满马奶酒的大碗中用手指蘸出几滴,分别点在拜伏在地的阿术等人头上,完成了祝祷仪式的最后一部分。因战情紧急,一切只能从简,众人仍然希望能得到长生天的庇佑,获得战无不胜的力量。 “亚拉塔!”阿术长身而起,拔出腰间的弯刀举过头顶,用蒙语高呼着,几十个百户以上的军官和他自己的亲兵一齐拔刀相和,然后各自踏蹬上马。阿术回头看了一眼,视线从身后的二千多骑兵一直延伸到那杆黄金大斾,然后转身从亲兵手中接过自己的战矛,缓缓策动了马匹。 他的战旗黑漆漆地在夜晚更是融成了一体,上面绘着一只张着大嘴的猎狗头,旗帜传自祖父速不台,曾经跟随着他一路西征足迹踏遍了罗斯,黑海,乃至欧罗巴,插上过多少名城大邑的城头,这是整个兀良哈氏的荣光。 黑纛上的貉尾被江风吹得忽上忽下,时不时地掠过阿术的肩头,就像是祖父高兴的时候用力拍过来的手。前方的道路被三面压过来的宋军挤得没了空间,见此情景,阿术别无他法,只得一头加速冲向了自己的部下。 从开始的喝斥到怒骂再到鞭打,眼看着宋人骑兵踩着人群转瞬即至,阿术抬起长矛用尾部狠狠地打向马后,战马吃痛之下抬高双蹄冲向了前方,被踏在马下的步卒惨叫声四起,他视若未闻,口中发出野兽般地低吼,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大的宋将身影。 不长的距离,双方全力策马,手中的兵器高高地举起,遥遥地指向了对方。片刻之后,“锵”得一声脆响,矛枪在空中高速对撞,两匹马上的人同时发出怒喝,全力控制着尖头的方向,以求刺中对手的要害处。 一股沉重的大力从枪杆上传来,姜才腰劲下拧,手上蓦得微转,大枪打了一个小旋格开了迎面袭至的长矛,只是由于稍许反力的驱使,他的大枪也被荡开了一点,带棱的精钢枪尖划过对方肋下的重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之音。 迎面相向快得双方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将两条同样凶狠的眼神交汇了一番。全力之下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姜才微微有些错愕,对手的那一击擦着他肩甲上的虎头吞锷过去,溅起的火花弹到了脸上,可他却毫无知觉。 随着两位主将的交锋,身后的骑兵们将高举的长枪放平,两股对冲的骑兵踏着阵中的步卒身体飞速撞在了一起。一时间,“砰砰”地沉闷响声不绝于耳,闪避不及的战马甚至被迎头撞开,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让这场战斗一开始就陷入了以命相搏,要想冲过去,就只有将对面的敌人搠下马去,而落马之人基本上躲不过被践踏而亡的下场。低头,矮身,红了眼的宋军骑兵全力施展着平时苦练的技巧,以求能够在这血肉磨场中多活那么一刻。 错马之后,姜才立刻陷入了敌阵中,枪尖刚刚刺入对面骑兵的胸膛,柘木条搓成的枪杆就在头部的留情结作用下弯成弓形,他双手猛的一用力,看似就要折断的枪杆蓦地大力弹起,将鞑子骑兵自马背上撞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后面的骑兵身上。 无须收势,大枪划了个弧形扫向另一侧的前方,打中一个鞑子骑兵的后背,将他重重地打下马来,手中劈出的弯刀也无力地掉落在地上。跟随着他冲过来的骑兵们自觉地散开,遮护住自家主将的侧后,阵形慢慢地变成了箭矢状。 鞑子倒底人多,总会有躲闪不及之处,一不留神,身上就重重地吃了一记,痛感反而激发出他的血气。带着一股杀意,姜才怒吼连连,手中的大枪横荡开来,灵蛇一般肆意在鞑子骑阵中飞舞,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倒在了马下。 不知过了多久,姜才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原本重重叠叠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沉重的压力在瞬间逝去。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杀透重围,矮下身在马上转头略看了一眼,他便知道身后的弟兄已经少了一小半。 枪尖上的鲜血顺着突起的棱条滑下来,映得留情结下的红缨更加鲜艳,自己的身上脸上也早被染红,那些鲜血倒底是鞑子的还是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他也不知道。 痛快,真是痛快!姜才的心中涌动着热血,冲阵杀敌,所向披靡,男儿生于世间,求得不就是这一刻。再一抬头,那杆醒目的黄金大斾已经映入眼帘,姜才眼神轻蔑地扫过围在旗下那一大群步卒,仰天发出摄人的长笑。 “弟兄们!伯颜就在前方,大好的头颅,等着俺们去取,此时不冲更待何时。”笑声未停,姜才已经夹紧了马腹,胯下的战马一声长嘶,四蹄相交,本已经慢下来的速度又加了起来,人、马、大枪瞬间合一,如龙腾一般扑向前方。 “濠州姜才来也,伯颜匹夫何在,可敢一战!” “伯颜匹夫,可敢一战!” “伯颜匹夫,可敢一战!” 身后的余骑跟随姜才的大嗓门,一边齐声狂吼,一边催马奋力向前,不过数百人而已,却如同千军万马一般奔腾开来。蹄声隆隆,吼声震天,阵前的步卒都变了颜色,两股战战,手中的刀枪都似拿不稳。 伯颜盯着不远处的宋人骑兵,面如死灰,这周围全是自己的兵卒,足有数万人,来骑只有数百,还经历了一番血战,可这架势,怎么感觉自己才是砧板上的那条鱼肉?阿术都挡不住,前面的这些步卒又挤得甚事。 “带着大帅快走,我来断后!”身材高大的侍卫统领大喝一声,几名亲兵马上架起伯颜,也不由他分说,带着他退向后方,踉跄间,伯颜挣扎着举起手指向那杆大斾,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符。 侍卫统领看着他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面向了狂冲而来的宋人骑兵。没有了大斾这个目标,这伙狠人又怎么会善罢干休,统领的眼光望向远处,阿术的骑兵正在回转,可是,还来得及么? “转头,快转头回去!”阿术大吼着狂打战马,险险地避过来冲过来的已方骑兵,没有大幅回转的空间,听到他的命令,骑兵们只能狠狠地勒住疆绳,将胯下的战马拉得原地跃起,千余人马撞在了一堆,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迎着破空飞来的箭矢,数息之间,姜才已经冲入了步卒阵中,巨大的动能将来不及射出第二箭的前排弓弩手硬生生撞飞。低喝一声,手中的大枪再次舞动起来,他突然感觉到左手有些不灵便,目光下斜,这才发现肩上中了一箭。 大枪交于另一手,姜才一把折断箭杆,反手将没有箭头的箭杆捅向了马后,健马再次发力,奋蹄猛冲。几个起落后,思念已久的那杆大斾已经近到马前,姜才用空手拔出腰间的马刀,侧身就照着旗杆劈下去。 “铛”得一下重音响起,姜才发现自己的刀劈中的是一柄鞑子惯用的弯刀,两刀相交之下,齐齐吃不住那番大力而折断。籍着马儿的冲力,姜力顺势将还剩下半截的刀刃插入了侍卫统领的胸膛,那具尸体死死却抱住了他的胳膊,拖得他的战马停了下来。 姜才跳下马,用力甩掉了那个死人,急切之下找不到合用的刀具,眼看四周的步卒就要围上来,他将手上的大枪插在地上,冲上前去,俯身下去一把抓住了旗杆,双腿立定,腰力下沉,蓦得一声大吼,大旗被他从土中拔了出来。 “咔嚓”一声脆响,姜才将那旗杆在膝上磕成了两截,举着饰有黄金狼头的半杆旗帜哈哈大笑,视那些步卒们如若无物。紧随而至的骑兵们士气大振,将身前的步卒赶得四散而逃。 “弟兄们,还有力气否?咱们一起冲出去。”姜才胯上伤痕累累的战马,将半截大旗丢与自己的旗手,大枪平举指着远处冲过来的鞑子骑兵笑说道。 “敢不效死!”众人齐声和应,调转马头迎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雄鹰折翼(九) 就在前方众军刚刚开始合围之际,建康城西的龙光门又一次被打开,每个人都喝过一碗散装白酒之后,步卒们列队整齐得沿着吊桥迈步出城。在他们之后,一辆辆牛车被人牵引着紧紧跟随,上面驮着奇怪的大铁滚子。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哪怕在南门最危急的时刻,刘禹都没有把他们调过去。当然,那也是因为城门最终守住了,否则也就由不得他了,现在攻城的敌军已经渐渐退却,他已经可以放心带队出城去了。 城门之内,打了一夜的投石机都停了下来,义勇们正在军士的指挥下将它们转向,虽然搬了整晚的弹药,可这些人完全没有疲累的迹象。个个都精神亢奋地喊着号子,底部的黑色橡胶轮子开始转动,巨大的机器沿着街道缓缓开动起来。 “叶少监,那些投石机就交与你了,如何使用,你已明了。只是注意一点,刚开始发炮之时,切记先打一弹以定远近,然后再进行调整。”一身戎装的刘禹站在城门边上,指着那些投石机对身后的叶应及说道。 “太守所言,叶某自当谨记于心,城外兵危战凶,尚请多加小心。还有某的表字‘筠用’,如蒙不弃,不妨直呼之。”叶应及看着仍然显得漆黑一片的城外,言语中已经带出了一丝担心,方才那些得到新鲜事物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听到他的话,刘禹转过身来,军器监直属枢府所管,叶应及和自己没有隶属关系,平日里打的交道也不算多。没想到这位前相公之子也是个直性之人,看着比自己年龄要大上许多的技术宅,刘禹眼含笑意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也直呼刘某‘子青’吧,筠用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哈哈”一笑,眼看步卒们就要过完,刘禹也不再多说,举手与他作别,带着自己的亲兵快步赶上前方的队伍。 叶应及走上城楼,在高台之上看到队伍已经全部跨过了吊桥,一挥手大声说道“拉起吊桥,关上城门!”。守军听到他的命令,赶紧传了下去,片刻之后,随着“吱呀”的细响,粗大的铁索被大力蹦直,沉重的吊桥缓缓被拉了起来。 “且慢!”城下忽然响起女子的喊声,街道上一骑飞奔而过,正准备合上城门的几个禁军微微一愣,那身影就风一般地从空隙中穿过去,一路冲过壕口、羊马墙,毫不停留地踏上正在抬高的吊桥,就在叶应及不知道要如何叫她的时候,战马已经一跃腾空,飞过了护城河。 摇摇头一阵苦笑,叶应及挥手示意守军们继续行事,城门合上的“咣当”之声传来,视线之外,出城的队伍已经没入了黑暗中。而刚刚出城的那一骑也渐渐远去,倒底该称呼她“金姑娘”呢还是“金小娘子”?叶应及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复杂。 “既然穿上了这身衣甲,你现在就是个军士,军中自有法度,谁也违逆不得。擅自离岗,偷跑出城,你知道要如何处置么!”注意到附近步卒们的视线都瞟了过来,刘禹放大了自己的音量,他确实有些生气,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将她放在了南门,没想到还是跟了出来。 全副武装的小萝莉低着头一声不吭,紧抿着嘴唇任由他数落,反正就是一付“我就干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的样子。刘禹训了半天,口干舌燥地自己也觉得无趣了,这才停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现在他总算体会到家中有个叛逆不听话的儿女是如何让家长头疼的了。 “也罢,你就跟在我身边,仍旧带着他们吧。”刘禹心知也不能赶她回去让守军再开一次城门,那样就真成儿戏了。雉奴闻言松了一口气,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大弓,背起来牵着马走在他的身后。 回头看看城池的方向,刘禹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他的队伍基本上已经到了计划中的位置。抬起腕看了一眼表针,时间所剩已经不多了,而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这里了,将那铁滚子搬下来,注意戴上手套,划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刘禹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软硬适中,正好行事,于是站定了大声发出命令。几个亲兵赶紧上前,指挥那些牛车停下,赶车的义勇纷纷跳下来,戴上事先分发的劳保手套,将牛后面的板车放斜,把那个铁滚子拉到地上。 “对对对,就是这般,绕一圈而后将铁棍敲入地下,两根铁棍间的间隔再远一些,好了,照此行事吧。”刘禹也将厚厚的手套戴起来,上前去示范性地指导了一下,便吩咐他们赶紧开工。 这些事情说起来很简单,那些所谓的铁滚子就是两根长长的粗铁丝圈成了一卷,上面每隔一小段便用铁丝打一个结,形成两个突出的尖刺。这些铁丝被放开再绕出一个个的圈后固定在一端尖的角铁上,再把角铁的尖端敲入泥地中,就形成了一道后世很著名的“蛇腹式铁丝网”。 刘禹所带的这五千多人将会利用这道防线,将鞑子对西门的增援挡下来,确保那边战斗的胜利。然后,这道防线也将成为阻挡敌人撤军的障碍,要知道,西门之敌,对于总数达到二十万的敌人来说才不过半数。 按照计划,本来他们早就应该出城的,可是由于敌人突然攻击南门,让刘禹马上判断出敌军不想黑夜贸然去救援,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西门的情况有多紧急,于是这个行动便推迟到了现在。 整个行动分成四部分从两头分别朝中间同时展开,这样会极大地节约时间,哪怕布置得不那么规范,只要有这种带刺的铁丝被固定在地上,就能给敌军的行动造成很大的阻碍,而这是经过实战检验过的。 施工的步卒和义勇们都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默不作声地迅速工作者,雉奴也带了亲兵前去帮忙。刘禹负着手在后面看着他们忙碌,有了李十一这双眼睛,他并不担心鞑子会突然出现,时间过得很快,黑夜慢慢散去,天际出现一道亮光的时候,身前的铁丝网也逐渐地成形了。 就在这时候,纷乱的蹄声响了起来,刘禹下意识地就看向前方,铁丝网的另一边,灰暗暗地并没有任何动静,李十一也没有传来消息。再仔细听了一下,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他转过身来,雉奴带着亲兵们已经将他围了起来,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前面。 “八公山下,前方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身前的一个亲兵开口大叫,刘禹暗暗点点头,虽然很有可能是友军,但这是战场之上,必要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草木皆兵!某是姜才,太守可在?”听到声音,刘禹挥手让亲兵们散开,迎着来骑走上前去。这的确是姜才所部骑军的暗号,为了辨识,出城的每一部都有不同的回语,就连李庭芝的淮兵也不例外。 视线之内,骑兵们的身形渐渐明朗,却叫他大吃一惊,当先的姜才浑身浴血,从上到下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都是一样,只有一点除外,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着兴奋的精光。 见到刘禹的出现,姜才立刻将手一挥,骑兵们慢慢降低速度直至停了下来。姜才甩蹬落马,从旗手那里接过一根卷起来的事物,大步走到刘禹的面前,径直地递了过来。刘禹接过来的时候手上猛地一沉,差点就没拿稳,这上面的狼头,竟然真的是用黄金做的,而且用料还不少。 “回禀太守,我部骑军,幸未辱命!” “好,很好,都是好样的。”看着眼前的血人,和他身后明显未及半数的骑兵们,刘禹一时间哽咽地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他将半截大旗交给身旁的雉奴,走上前来,一个一个地打量过去。 “去,给大伙示众,这可是鞑子大帅伯颜的大旗。”回到阵前,刘禹吩咐了雉奴一句,伯颜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这面大旗已经能够充分证明我军的胜利。 雉奴领命转身而去,骑上了她的马,就在马上挥手将那旗子展开,大喊着沿铁丝网向前狂奔,正在劳作的步卒与义勇们听完,都起身高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都统辛苦了,伤得怎样,不如先入城让大夫帮弟兄都诊治一番。”高兴过后,刘禹回过头来关切问道,姜才的身上除了血渍,还有从盔甲里露出来的半截箭杆。 “些许小伤,不碍事,适才在城下与叶少监对话,方知太守带人出了城,左右无事,某等就来听用了。太守大可放心,某与这些弟兄,只需稍稍歇息片刻,便马上就能冲阵杀敌。” 姜才说完,还举了举胳膊示意无恙,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拍古装片化的妆。刘禹点点头,转而询问了一番西门战斗的情况,听到惨烈处也不禁唏嘘,没有办法,强军都是打出来的,经此一役,刘禹相信,眼前这些活下来的人都不再会对鞑子有任何畏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收网(一) 南门外的战斗已经平歇下来,猛攻了大半夜,宋人的抵抗丝毫不见减弱,反而越来越强。起初几次还能攻上城头,到了后面,密集的矢石使得护城河都难以逾越,等到邓州行军千户、宣威将军董文忠直挺挺地跪倒在自家兄长的面前时,众人都明白这战事便算是到了头。 “你且起来吧,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全军各自回营,多遣些人手警戒,不可懈怠。”中军大帐之内,一向治家甚严,很少言笑的董文炳看着小弟身上缠得乱七八糟的布条,以及盔甲上随处可见的血渍,心知他们确实尽力了,不由得放松了神色,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柔和了些。 亲兵们七手八脚一齐把董文忠搀起来,观他的神色尚好,知道已无大碍,董文炳便不再管他。帐中人多感觉有些气闷,他信步走了出去,大营外人头攒动,外出攻城的各军正在陆续返回,那些士卒虽然灰头土脸的有些狼狈,不过还算得上秩序井然。 望着远处一片红光的城池,他实在是有些不解,自己这等攻势之下,都没有让守军回城么?大帅那边一直再没有消息传过来,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虽然有近十万大军在,可一旦崩溃起来,也是难以收拾的局面。 夜色正浓,破晓之前黑得如同鬼蜮,那两个骑兵千人队的遭遇已经告诉了他,守军早有防备,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击,很可能会中对手的圈套。带兵这么多年,一向杀伐果决的董文炳头一次犹豫了,或许因为不是主帅,又或许是他根本不相信就凭城中那点兵力,会对伯颜的大军造成多大伤害吧。 哪怕是真的败了,也总会有一两个信使前来吧,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是被宋人截断了?董文炳看着城西的方向,那边响了大半夜的爆炸声已经停下来了,他的心思胡乱地飘散着,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臊。 “彦明,城西那边还没消息么?”一阵马蹄声响,昭毅大将军、左翼蒙古汉军上万户阿刺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董文炳转过身来,看着他都等不及下马就直接发问,显见心中是多么忧虑。 “莫乱猜,大帅睿智非凡,手下又是兵多将广,不会有事的。”董文炳待他走近,摇摇头安慰道。 “我接到命令就赶来了,具体发生了何事,一点都不知晓。忙古歹在那边收拢骑兵,天亮后也会尽快赶来,你这大营中是何事?刚刚攻过城么。” 阿刺罕对董文炳的话没有尽信,他是从北门过来的,本来从距离上来说,北门到西门更近,可由于中间被石首山挡着,反而得绕一个更大的圈子才行。大帅给他的指令到得很晚,虽然只是让他们严防死守,可这不寻常的话语还让他敏感地嗅到了什么,于是便亲自来到了这里。 见他发问,董文炳也没有瞒他,将自己这晚的攻城情况述说了一遍,也包括了派出的两个骑兵千人队损伤大半的实情。阿刺罕沉默地听完,半晌没有说话,在头脑中消化着这些信息,从宋人开始攻击到现在过去了三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会发生什么? “彦明,你可曾派人去城西查探?”思索了一会,阿刺罕问道。 “有,前后两拨,一共四人,都没有回来。某现在手中只有一千骑兵可用,宋人必然有所准备,再遣人过去也是无益。”董文炳指着城西的方向说道,两千人都被打了回来,再派一千人去又会有什么用,他有个感觉,宋人似乎能看到他们的所有行动,这怎么可能,董文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瞒你说,我有个直觉,大帅那边肯定出事了。彦明,你若是信我,现在就要集军出战,否则可能就来不及了。”遮蔽战场信息,是蒙古骑兵最擅长的破敌手段,阿刺罕的直觉并非没有道理,如果城西无恙,怎么也不可能这么久不通消息。 “阿刺罕,某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妥,不然不会下令攻城。可如今黑夜之中,就凭营中这些步卒,不明之下,怕会中了宋人的圈套,天亮在即,成与不成,也不在这一刻了。” 董文炳的语气中有些无奈,阿塔里那厮走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找到了晏彻儿他们没有。再说了,如果大帅那边真的出了事,手中的这几万人可就是他们最后的力量,怎么也不能再有失。 听完他的话,阿刺罕不再多说什么,虽然自己是蒙古人,可论起和大汗的情谊,眼前的这个汉人恐怕还要更深一些。眼下攻城的大军中,除了城西伯颜自己统率的那一部分之外,其余各门的军队都交与了他节制,阿刺罕抬头看着天边颜色的变化,只希望黎明早一刻到来。 “叮呤呤”的清脆的响声再一次出现,挂在铁丝网上的铜铃被震得摇曳不止,刘禹和站在一旁的两淮置制大使李庭芝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微笑了起来,这已经是第四起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又一头栽进了铁丝网中。 想起头一批被缠得浑身是血的那几个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拉着铁丝网向前冲了很远,巨大的冲力将好几根深埋进地下的角铁都拽了起来,害得步卒们还得重新布置一番,好在事情还算简单,费不了多少力气。 “喔,子青,如此妙招,让本帅开了眼界啊,只是这种铁线,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尽管双方通过对讲机交谈过,在见面之时,李庭芝还是为眼前这人的年轻所惊诧,这么大的战事行动,居然就是他主导的,不由生出自己是不是老了的感觉? “还望大帅见谅,此物产自外番,某也是托人自广泉一带购来,他们是如何做成的,某实是不甚清楚。只不过,既是铁制,所费也是不菲,若不是这般危急时刻,某也是用不起的。” 刘禹不打算去普及后世炼钢知识,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拉出来的呢还是压出来的,含含糊糊地说一下,信与不信就由不得他了。李庭芝点点头,显然他也只是随口而言,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随着李庭芝过来的还有金明和刘师勇所部,在三面夹攻之下,特别是那杆大斾倒下之后,伯颜所部已经彻底崩溃。金明二人所部干了一晚上,体力已经有所不及,因此追击的任务就交给了李庭芝麾下的淮兵们。 当然了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好事情还是很受士兵们欢迎的,李庭芝将它交给了自己的亲信许文德所部,再加上大江上苏刘义带领的水军,从这两个方向赶着溃兵们向上游逃去。 敌军实在太多了,数量大到城里城外的人手加起来都吃不下去,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得上不错,李庭芝从江边带着人一路过来的时候,地上差不多到处都是敌人的尸体,鞑子的大营里更是尸横遍野,就算现在什么都不做,这也是一场可以夸耀的胜利了。 眼前这种被称为“铁丝网”的阻挡物绵延极广,根据刘禹的介绍,一直伸展到牛头山一带,将城西与别处的联系彻底切断。李庭芝刚听到他说的时候着实吸了口冷气,从这里过去有多远他是知道的,怕不有十多里长?难怪这个年轻人说所费不菲,那可是铁,在大宋有些地方是可以拿来制成钱币用的。 不仅长,而且很宽,来来回回整整四道,上面布满了尖刺,无论是人还是马陷进去都休想脱身,越挣扎就缠得越紧,真是阻敌利器啊。李庭芝掂须而叹,随着天色渐渐亮起,前面的景象更直观地呈现出来,密密麻麻地布满地下,怪不得被称作“网”。 铁丝网的后面,大群大群的宋军步卒们都坐在地上吃着随身所带的干粮,刘禹阻止了他们想直接去江边打水喝的行为,让人从城中运来了后世那种塑料瓶装的矿物质水。虽然战事还在进行,他已经下令让城中义勇帮忙在城西寻找死去的马匹,好给大家做一口热的肉汤。 “子青,那边可还有十万敌军,骑兵也不少,你有何打算?”李庭芝接过刘禹递来的一瓶水,盖子已经打开,喝了一口,却也平常,只是那瓶子居然是透明的,软软地不知道是何物。 “依托此物,大量杀伤敌人,直至他们崩溃,全歼不太可能,但要让他们就这么全须全尾地退回去,某着实心有不甘,还望大帅襄助。”刘禹没有废话,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李庭芝点点头,这年轻人显然并不谙熟官场法则,对着自己这个品级大上许多的前辈就这么直愣愣地提了出来,没有任何的遮掩试探利益交换,这种人他喜欢,原本率军来援也只是尽人事,可没想到啊,一场大胜已经可期。 他一招手将手下的几个指挥叫了过来,指着刘禹对他们说“今日之战,他就是你们的主帅,有何指令,等同本帅所出。这话只讲一次,战起之时,有谁抗令不遵,直接军法从事,无须再来请示本帅,听清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地恭身称是,刘禹也不敢怠慢,各自还了一礼,心说史书还是靠谱的,李庭芝确实是个顾大局之人。战线太长了,就凭城里的这些人,全拉出来也不够防守,李庭芝带来了三万多淮兵,一下子就解决了他的难题。 “禀太守,南门外烟尘大作,鞑子恐怕有大动作,隔得太远了,看不清实情,还望太守注意,语毕。”打开对讲机,李十一的声音传了出来,刘禹抬眼看了看刚刚蒙蒙亮的天空,无奈地对李庭芝相顾一眼,这热饭恐怕是吃不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收网(二) 天际渐白,残夜慢慢地消去,徐来的江风中透着丝丝微凉,一层薄雾在空气中飘浮着,将远处的景像映衬得模模糊糊。站在不知道何物临时搭起的一个高台上,刘禹努力地调整着手里的望远镜,结果还是一样,这东西可没有透视功能。 铁丝网后面,四万多宋军步卒各依本官正在迅速地整队,由于军制相同,城兵与淮兵混编在了一起,沿着铁丝网横列开去,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军阵之中,上至各军正副都统、指挥使,下到都头、正副、准备将,大小将旗层层叠叠,旗下的步卒按照刀盾、长枪、弓弩的顺序依次站立。而当中靠后一点的位置,刘禹的大旗与李庭芝并排矗立着,被江风吹起发出烈烈之声。 不管出自哪里,年青的步卒们都紧握兵刃,等待着敌人的到来。一夜的战斗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疲累,反而因为不断的胜利使得神上腺分泌加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 片刻之后,一阵叫喊之声响起来,背插令旗的军法官驰马来回奔走,举着大喇叭将十七禁五十四斩的军令宣之于耳。刘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行事,和鲁港那种小规模战斗不同,这可是双方加起来超过十万人的野外大战,让身在其间的他也激动不已,手脚有些不自觉地有些微微颤动。 “子青这是首阵吧,过会就好了,想当年,某那时的表现,唉,提不得提不得了。”李庭芝微笑着说道,手拈长须似乎不胜唏嘘。 “嗨,倒叫大帅见笑了,不知为何,想到战事将至,就有些兴奋,倒也不是害怕,大帅征战日久,愿有以教我。” “无他,只有一个‘信’字。他们信你,你信他们,可交之生死,则战无不利。”李庭芝指着前面的步卒,说出自己的心得,话虽简单,其实刘禹知道要做到这些也不容易,他一拱手口称“受教”,两人便不再言语。 交淡了几句,刘禹的心境平复了一些。肉搏相向鲜血横飞的战斗早就见识过了,现在不过是人多了一些而已,或许是打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等到胜利即将到手,有些患得患失吧。 “束伍之令曰,五人为伍,共一符,收于将吏之所。亡伍而得伍者当之,得伍而不亡有赏,亡伍不得伍身死家残。亡长得长当之,得长不亡有赏,亡伍不得长身死家残,复战得首长除之。亡将得将当之,得将不亡有赏,亡将不得将,坐离地遁逃之法。 战诛之法曰什长得诛十人,伯长得诛什长,千人之将得诛百人之长,万人之将得诛千人之将,左、右将军得诛万人之将,大将军无不得诛” 军法官的宣告到了尾声,战场之上沉寂下来,最后这一段话有些绕口,基本上是说给军官听的,刘禹这个大学生也听得云里雾里,只不过他知道,律令再严,真到了战败之时也没什么约束了,大家都是逃命要紧。 在他的身后,每隔一段距离立着一架大鼓,膀大腰圆的力士们提着木槌等候指令,再远一些,姜才带着剩余的骑军和金明的重甲步兵成为他手中仅有的预备队,以应对突发事件。 身前的军阵经过调整,已经排列整齐,这是宋军惯用的叠阵,前排的步卒将半人高的大盾立起来,后面的枪手将尾端插入泥土中的长枪斜靠向前,最后排的弓弩手解下箭囊,打开支架放在了身边,以便伸手就能拿出箭支。 没过多久,前方传来隆隆的轰响,脚步整齐有力,刘禹心中一动,敌人来了!举起望远镜一看,镜头中仍然雾茫茫地,他凝神静气屏住呼吸,等着那声响越来越大,直到白雾中渐渐地闪现出黑色。 “弓弩手准备,目标前方,平射,直到本官新的指令。”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距离,刘禹对着身边的掌旗官发出了指令,他立刻记下来,将令旗分发下去,不一会了,军阵便响起军官们的叫喊。 “平射前方,放!”话音刚落,弓弦弩机之声响起,各种箭矢飞射而出,朝着看不清楚的前方飞去,不一会儿,“啊啊”的惨叫声次第响起,敌人显然是促不及防,脚步声马上变得纷乱起来。 紧接着,第二轮的打击就到来了,不断地有人被射得仆倒在地,只是他们仍然在前进,似乎是军官们喝斥阻止的叫喊声不断传来。冲到近处的敌军步卒终于现出了身形,可是看到身前的这个大网,许多人都无法置信地张大了嘴。 第三轮射击彻底熄灭了他们的进攻之意,近在咫尺的对手被似乎无法逾越的铁网挡着,自己只有被打的份,这种情况下,谁都无法再撑下去。剩余的敌人乱轰轰地掉头就往回跑去,铁丝网前面一地的尸体,有几具甚至直接挂在了网上。 “什么?你再说一遍。”董文炳怒不可遏地一脚将那个带队的汉军千户踢倒在地,一千多人,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就只回来一小半,而他们连对手的数目都没搞清楚,怎么不叫他恼火。 铁网?什么样的铁网能让全副武装的步卒无法寸进,他不敢相信,没有听从阿刺罕的建议,结果宋人果真有了防备。现在怎么办,忙古歹和晏彻儿的骑兵都没到,再等下去,万一大帅真出了什么好歹,一向沉着冷静的他顿时有些无措了。 “来人,拉下去斩了,首级挂在营前示众,再有妖言惑众、畏敌不前者,等同此例!全军集结,随后出发。”听到他的指令,几个亲兵上前将那个吓得乱喊乱叫的千户拖了下去,一旁的阿刺罕望着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随他走出大帐。 天空中,一轮红日刺破云层,在阳光的照射下,薄雾逐渐消散,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不等大军集合完毕,董文炳骑上马带着一队亲兵就径直出了大营,阿刺罕赶紧找到营中的蒙古骑兵千户,叫他立刻带人去保护。 没有跑出多远,刚刚转过弯,宋人斜长的阵形就在远方出现,火红色的旗帜,军袄排列在一起,如同巨龙一般横卧着,眼前的情景打消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大帅那边一定出事了,否则宋人怎么可能这么大规模地出城列阵。 “宋人以逸待劳,如若强攻所费时日不知几何,不如自别处绕道吧,大帅的安危要紧。”阿刺罕看着面色惨白的董文炳,出言提醒道。 董文炳无言地点点头,招手下令营中唯一的骑兵千人队沿着宋人的军阵而行,为大军找出一条可行的通道。至于那个千户说的什么铁网,早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一行人就在这里等着骑军传来消息。 然而半晌之后,那个蒙古千户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包括阿刺罕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伙宋人居然封锁了整片出路,那该是多长的距离?如果真的要绕路,就得翻越远处的那座牛首山。 这些宋人倒底想干什么?难道他们以为能够聚歼这里的大军,还是想要逼我们绝一死战么?那就成全他们,董文炳被几次三番的坏消息撩拔得怒气上冲,一番狠劲涌上心头。 “阿刺罕,左右无事,不如比试一番。你我各领一部,看看谁先突破那处,如何?”董文炳怒极反笑,挥动马鞭指向远处的宋人阵地,打着哈哈同阿刺罕说道。 “就如彦明所言,万一我要赢了,你府上那座玉马可得归我。”阿刺罕强笑着回应道,眼底却有一丝忧虑,事出反常必有妖,宋人如此大咧咧地摆下阵来,倒底所恃什么? 虽然就算没有骑兵的支持,想要正面击破宋军大阵也并非难事,可他还是习惯性地望向了身后,只希望不拘是哪个都好,能够及时地出现在这里,就是谢天谢地了。 城门外的敌军人马动静很大,刘禹通过南门的观察员很快就得到确切消息,这一次不会再是试探性进攻了。大规模的战斗之下,铁丝网可以减缓敌人的速度,却没办法阻档,毕竟后面没有重机炝阵地。 “筠用,投石机布置好了没有,恩,就在西南角处布置阵地,到时听我的指令吧,随便什么弹都好,只要能打出来就行,语毕。” 一旁的李庭芝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有些诧异,城中离此甚远,难道他准备将投石机一直打到这里?只是看到刘禹一脸成足在胸的样子,还是忍下了心中的疑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收网(三) “敌军已进至一百步!”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后面的弓弩手中各自站出一名军官,将手中上好弦的神臂弓遥指上天,然后齐齐抠动扳机。刘禹从望远镜看到,那些弩箭先是高高飞起,接着迅速落下,正好掉入进攻的敌人队列中。 “距离够了,开始齐射!”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弓弩手一侧的旗手挥动手上的三角小旗,几排神臂弓整齐地举起来,小旗落下,阵中猛地响起一阵弦响,数千支弩箭飞上了天空,带着摄人的尖啸声落入大队步卒的头上,尽管很多人举起了盾牌,还是有些人被射中跌倒。 箭雨让进攻的敌人加快了速度,而这也是正是刘禹发动抛射的主要原因,等到他们再近一些,弓手们也加入了其中。一时间,空中被箭矢布满,敌军步卒们开始拔脚下狂奔,跑得最快的人赫然发现一张大网横在前面,而自己却已经收不住脚了。 “扑通、扑通”的跌倒声和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来,大队的敌军步卒被挡在了铁丝网外,前面的人仆倒在上面,后面的人仍然被挤着踏了上去,原本气势如虹的冲锋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各队自行发射!”随着刘禹的命令,弓弩手们开始尽情挥动手上的武器,毫无阻碍地收割着不远处的生命。阵中的几万刀枪兵和将校们目瞪口呆地成为了看客,李庭芝突然发现,野战还能这么打,杀人居然如此轻松。 他亲眼看到一个敌军很聪明地将手中的大盾辅在脚下,可暴露的身体就马上成为了箭矢的最好目标,不得不说敌人还是很英勇的,他们用自己同僚的尸体当作踏板,仍在不屈不挠地试图冲过来。 可是这铁丝网足足有四道,等到有人已经要爬到第三道铁丝网的时候,整个进攻的队伍就已经损失十分惨重,再也难以为继了。退回去的敌人毫无意外地再次被弓箭照顾了一番,李庭芝大概估计一下,能活着回去的恐怕不会超过三成,短短地时间里,敌人就在这铁丝网前扔下了数千具尸体。 敌人退却之后,前排的长枪手拔出长枪走上前去,他们的任务却不是杀人,而是用手中的长枪将铁丝网上覆盖的尸体和其他事物挑开,以便迎接敌军的下一轮攻击,当然也顺手给未死透的敌人补上那么一下。 “唉,可惜了!”刘禹喃喃自语地望着前方,似乎对结果并不满意。 “可惜什么?”李庭芝眼含不解地看向他。 “没有更多的铁丝,只能布下这四道,如果敌人下次还这般拼命,有可能冲得破也未可知。”刘禹说的是心里话,他自己也没想到效果会有这么好,还好敌人找不到门板之类的东西,不然一样能破解。 李庭芝哑然失笑,冲破了又如何,这么沉重的打击之下,他们如何再面对后面的刀枪盾墙?不要说步兵,就是鞑子骑兵的冲锋也很可能难以奏效,没看到那几名撞到网里被活捉的鞑子信使么,这会还绑在后面呢。 这一次,阵后的董文炳清楚地看到了那个铁网是如何作用的,被杀掉的那个汉军千户没有说谎,可是现在也只有将错就错了,他没有时间来后悔,如何攻破那个东西才是当务之急。 他和阿刺罕联合发动的这次攻击,一共损失了超过五千多步卒,不能再这样子一波波地送死了,必须一击而定。询问了逃回来的军将,董文炳大致明白了那个网是什么。 一时间,他马上想起了攻城时用来渡过护城河的长梯,可惜啊,昨晚的攻城行动,将大营中准备的这些东西全都消耗殆尽,这也是他后来停止攻城的原因,那么现在呢,要怎么办? 营中还有回回炮,不过等它们被移动到这里,只怕天都快黑了,董文炳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敌阵,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宋人的正面很宽,足够他展开军力,他有些不信,就凭现在还剩下的六万多人,全线发动攻击,会冲不过去。虽然没有长梯,但盾牌还是足够的,只要能冲过那个该死的铁网,他相信凭这些士卒的实力,一定能将那些宋人击败。 “去通知阿刺罕上万户,全军一齐攻击,这一次务必要破敌。”董文炳下定了决心,便转头朝自己的亲兵吩咐下去。 林溪是溧水县境内一条宽度不大的小河,最终西向汇入溧水,只不过若是雨季来临之时,河水也会暴涨,那时便不可能直接淌水过河了。河中段有座石拱小桥,连接着两边的官道,通向溧水方向的这一侧是一处略高的小坡地,斜斜地向下延伸开去。 此刻,保康军承宣使、都督府军事张世杰就将他麾下的三万多鄂兵背靠林溪列出一个横阵,整个大阵绵延数十里,如同一只张开翅膀的巨鸟,挡住了前方鞑子骑兵前进的道路。这个大阵与刘禹等人在建康城下所列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分成几层的标准对抗骑兵阵型。 说来也巧,交战的双方其实都没有摸到对方的踪迹,在此对阵完全就是一场遭遇战。张世杰带着人穿过银树东坝地区的时候,刚好经过了那片战场,一走出山区,满地被吃成骷髅的无头尸骨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默默掩埋了同僚们的遗骨之后,溧水河边的惨状再一次考验了他们的心志,原来那些失去的头颅都被堆在了这里。近万颗头颅垒成的骨塔让这些转战千里的百战老兵都不由得痛哭失声,根本无须做任何动员,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来。 这些士卒全都来自荆湖北路,而那里已经失陷,今生都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现在他们还能帮别人掩埋,有朝一日自己战死他乡,又有谁会帮他们入土呢,简单祭奠了一番之后,重新上路的老卒们都有了一种强烈的求战意识,这却是张世杰未能料及的。 因此,前方探子无意中与鞑子侦骑相遇,张世杰便亲自带人前去查探,当他发现这伙鞑子只有数千人,而且是只孤军之后,马上就决定攻击前进。鞑子骑兵也不恋战,且退且走地就来到了这里,几股骑兵汇集之后,便与张世杰所部对峙起来。 在荆湖作战多年,他不怕鞑子的骑兵,就算他们分兵袭扰,他也不惧,因为他的军中有多达三千的骑兵。而且数目本来有五千的,可在鄂州之战时,赵文义、范兴两将在大泽损失了两千多骑,就算如此,这种数量的编制仍然为诸军之冠,千里转进之时,也全赖这些骑兵才得以全军无恙地到达了临安。 张世杰单骑立在石拱桥头,视线越过前方的军阵看向鞑子方向。他们似乎没有冲阵的打算,几支千人队乍分乍合,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他所站的这里是整个军阵最高的地方,四下动静一览无余,也不怕鞑子玩出什么花样。 另一头的鞑子阵中,上万户晏彻儿有些懊悔,原本他是打算以自己所部的七个千人队拿下面前的宋军,可经过一晚上联络,现在也只来了六个,最靠外面的那一支前出到了溧阳县一带,怎么也联络不上了。 在经过一番试探之后,他发现就算七千人在手,也不太可能击溃这只足有数万人的队伍,因为他们的统兵将军太难缠了。排出的这个阵型像个刺猬不说,占据的地形也十分有利,那个小坡虽然不算陡,可正面攻击就变成了仰攻,这还不算,自己这一面是朝着太阳的,阳光一会就将升上去,到那时将会变得十分刺眼。 发现这种数万人的援军踪迹,照理应该要马上通知围城的大营那边,可他现在却走不了了,自己一旦先走,孤离的那个千人队就有被围歼的危险,这是晏彻儿绝不可能承受的结果。南征以来,他还没有过这么大的损失呢。 麻烦的还不仅如此,这些宋人的布阵极宽,刚好横在了溧水县与溧阳县的交界处。那支千人队如果不注意,很可能一头就撞上来,怎么办?要是这些人来追自己那就好了,可用什么吸引他们呢,晏彻儿的头有些大。 一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他回身一看,却是自己布置在后方的巡骑,来骑只是告诉他大营方向有人过来,他挥挥手让将人带来的时候,发现居然是自己留在大营中的三千户之一的阿塔里。 “什么?”听完阿塔里的话,晏彻儿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也不敢相信,才过了一个晚上,自己就损失了接近两千人。这可是足足两千骑兵,哪怕碰上两万宋人,也不可能一战而没,就算是打不过,还跑不掉么? 可阿塔里接来传达的命令,却让他进一步陷入了两难之中,“集合队伍,火速返回”。抛弃那支千人队么,他们不但是自己的部属,更是族人,晏彻儿咬着下唇,狠狠地将手一扬。 “阿塔里,你带两千人绕过去,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们,然后折返回来。其余的人,跟着我向前,不要冲阵,只用箭矢骚扰他们。”众人轰然相应,各自领命行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收网(四) 对面远处敌阵中的号角吹起来的时候,刘禹便知道他们正在列阵集结准备出击,而这也是投石机唯一的机会。目标不是死的,一旦他们移动起来,反应很慢的投石机就基本上无能为力了,因此,他马上通知了城里的叶应及。 不多时,一颗石弹飞到了半空中,“咚”地一下砸到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刘禹在望远镜中估算着距离,以及两百台机器能覆盖的范围,将大致的调整方案报给了城里。然后眼睛死死盯着敌军的动向,不一会儿,镜头中就有了动静。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升至半空,投射下来的光线越来越强烈,正好从战场的中间穿过,敌我双方都占不着便宜。这个没有办法,不这么列阵,就没办法挡住敌军,而此时刘禹的镜头里闪动是大片大片的耀眼金光,这是兵器和盔甲上的金属被阳光照射所致。 震天的行军鼓敲起来,那片金光开始慢慢变大,沉沉地压了过来。刘禹向左右望去,两边都无法看到头。敌人这是倾尽全力了?他的脸色渐渐凝重,不知不觉中,呼吸也变得粗放起来。 无数旌旗招展之下,踏着鼓点的敌军齐步向前行进着,走在最前面的几乎都是身高腿长的北方大汉,从上到下铁盔札甲,硬木镶铁的大盾举在胸前。光看这服饰,就知道品级定然低不了,长刀拍打在盾面上,嘴里还不时地呼喝着什么。 看着他们离战场中间的那颗石弹越来越近,刘禹一手拿着望远镜,另一只手在对讲机上摸索着,按在了发射键上。一个汉军百户看到一半埋进泥土中的石弹,有些诧异,抬起脚用力地蹬下,似乎想要将它踩进去。 “就是此刻,连打三轮,要快,语毕。”放下望远镜,刘禹凑上对进机,发出了指令。听到他的话,李庭芝将镜头对准了城池的方向,打算亲眼看看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当那尖啸之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压倒了战场的隆隆鼓点,根本不需要望远镜,两百颗各种石弹飞上半空,黑压压的如同一片阴云。不分敌我,战场上所有的人都为这一刻所慑,不自觉地昂首看天。 尽管有了准备,李庭芝还是为自己看到的景象惊得呆住了,他并不是没有见过那种矢石如雨的景象,可是让他惊诧的不是这个。而是这片石弹还飞在半空没有落下的时候,城中又飞起了一片相同大小的黑云,什么样的事物能打得这么快? 可是听刘禹的口气,三轮?李庭芝没有等多久,首轮石弹落入人群中的时候,第二轮石弹刚刚升上了半空,而城头上方马上又升起了一片新的黑云,原来如此,他拈须微微点了点头。 也许是敌军根本想不到石弹会从城中打出来,那片阴影落下的时候,许多人还在傻愣愣地看着,首先反应过来的大小军官们开始大声呼叫,可是来不及了,巨大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呼吸,砸落到密集的人群头上。 一瞬间,原本整齐的队伍立刻出现很多的缺口,断臂残肢伴着鲜血四处横飞,凄厉的惨叫声回响起来,哪怕穿着全身铁甲,在此时也脆弱得如同片瓦,轻易地就被撕成了碎片。 敌军开始发力向前奔跑,队形出现了些许散乱,那些空缺马上就被填上,只是很快,第二轮弹雨便落了下来。等到第三轮打击来临之时,整个队伍已经快要冲过那片区域,只有为数过半的石弹打中了人群。 刘禹无语地对李庭芝对视一眼,这种打击之下,就连被弹区的那些敌军步卒都没有溃散。李庭芝脸上也有着一丝苦笑,他想到的则是,如果是自己手下的淮兵遭此打击,会不会还能如此戮力向前? “传令!弓手对空,弩箭平射,自行发射。”刘禹收敛心神,投石机要转动角度才能赶上他们的推进速度,而偏生那种机器向前伸展很快,左右旋转却不容易,敌军一冲近,就很难再靠它们了,于是他一声令下,后阵的弓弩手开始行动起来。 敌人十分密集,根本无须瞄准,神臂弓首先向前方打出一波箭雨,平飞的铁制弩箭穿过铁丝网,堪堪迎上了冲入百步之内的敌人步卒大队。将正在奔跑躲避空中石弹,来不及举起手中盾牌的步卒射倒一片,反应过来的敌人赶紧以盾护身,不料天空“嗤嗤”之声响起,无数的羽箭又当头而下。 只不过神臂弓虽然力能及远,发射间隔却很长,除了刘师勇那种牛人可以数息之间上弦之外,大多数普通禁军都要将弓身倒置,使劲踩住那个尾环。因此,等到宋军阵中发出第二阵箭雨之时,敌人已经接近了前方的铁丝网。 从天上和前方同时而来的打击还是让敌军无法兼顾,一些神射手们总能找出敌人不经意间露出的缝隙,然后一箭致命。就在这时,刘禹耳中突然听到一些轻微的响动自空中传来,还未及抬头,几个亲兵就举起大盾将他和李庭紧紧护住。 “铛铛”从天而降的箭矢撞在木制的大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敌方弓手的还击?刘禹挣扎着举起望远镜,看到敌军队伍后面一部分人停止了前进,想必就是他们发射出来的,赶紧通过对讲机联系了城里,这些人站着不动,正是投石机打击的好目标,谁让他们威胁了自己的生命呢。 过了一会,城中的投石机开始发射,断断续续地落下,开始驱赶敌军队伍后面的那些弓箭手,虽然杀伤不多,可却让他们再也不敢站在原地从容发射,来自天空的威胁马上就降低了不少。 站在一旁的雉奴满不在乎地拨开一支落下的羽箭,敌人靠近了铁丝网,总算是进入了她的射程。一反手,桑柘木长弓就到了手中,照例将一支箭咬在口中,明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似乎锁定了目标,接着弓弦一阵轻颤,一支黑色羽箭飞出,射穿了一个军官防护最弱的小腿下方,疼得他动弹不动。 铁丝网前的敌人开始将大盾辅在脚下,前面倒下的同伴尸体也被利用了起来,冒着宋军的箭雨打击,艰难地在铁丝中开路。不久之后,光是倒毙的尸体就辅出了好几条通路,敌军步卒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阵前手执刀盾长枪的宋军步卒都蹦直了身体,凝神闭气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后排的弓弩手竭力加快自己的发射速度,只求能稍稍延缓敌人的步伐,见此情景,最后面的金明等人也赶紧站起了身,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从刘禹的角度看过去,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潮水一般地涌进来,长枪入体刀盾相交,两支军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战场上,处处都是厮杀呐喊之声,战争方式变得异常简单,不管是哪一方,倒下一个便补进去一个,直到一方无人可补。 “冲进去了,冲进去了。”紧握双拳的董文炳语气有些激动,在他看来,只要两军绞杀在一起,就算是成功在望了。前方的战场上,到处是倒毙的尸体,如此大的伤亡,只要能换来一场胜利,那就值得。 离他不远处的阿刺罕却没有他这么乐观,这种总数接近十万人的贴身肉搏,比拼的不过是看谁先撑不下去,至于胜负只能交给上天了,交战双方都几乎毫无花哨可言。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就这场战斗的表现来说,这些汉军的确相当强韧,堪称精锐。 这根本不是蒙古人的作战方式,他在马背上欠了欠身,不自觉地又一次回头看向城南大营的方向,希望视线中能有大股烟尘的出现。如果手中有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他就可以让他们从牛首山绕过去,不管是从背后发起突袭还是去救援生死不知的大帅,都比这么硬撼敌人的坚阵要强上许多。 董文炳和阿刺罕所期盼的都是蒙古骑兵的到来,可他们都好像忘记了,就在东门外,还有一支军队。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没有提及,似乎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这让烦恼地在自己大帐中走来走去的吕文焕有些不知所措。 “六哥,大帅命我等坚守,咱们就遵命而行便是,何必自寻烦恼,阿刺罕上万户经过之时,不也没有要求我等随行。”范文虎咧着嘴说道,满脸的不以为意。 只能说东门离城西太远了,中间隔了整整一个建康城,因此尽管昨晚炮声震天,却根本没有影响到这边。大帅伯颜传来的命令也没有说得多严重,因此直到现在,大营那边发生的事,他们一无所知。 吕文焕沉着脸没有答话,他的烦恼完全来自直觉,这是一种长期身在军伍形成的战场第六感,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特别是阿刺罕带着人从东门过去的时候,倒底是什么行动,竟然都没有通知自己,这实在有些反常。 “不是某疑心,实在是事有蹊跷,小心些,总没有大错。夔哥儿,你亲自走一趟,看看董参政那处有何动向。”过了良久,吕文焕才转过身来,目视自己的侄儿,吩咐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收网(五) “锵!”的一声,两把打造精良的钢刀在空中相撞,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刀锋上再次磕出一个细小的豁口。它们的主人都拼命想要压倒对方,可空间狭小,手上的大盾已经将各自身体大部分要害护了起来,能施展的手段着实不多,只得这般一刀一刀地拼下去,看看谁的人或是刀先撑不住。 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这个位置至少已经各自换过三次人,倒下的尸体就这么被踩在脚下,谁都没有办法向前半步。生死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没有人敢稍稍分神,从而成为别人的垫脚之物。低吼一声,两人都将视线盯住了对方,手上却不约而同的扬起,再度蓄上力,恶狠狠地又一次劈下。 烈日已经升至当空,炎炎的光线似火般地烘烤着大地,别说是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就是算是站在阵后的刘禹等人,也都是满头满脸的汗水,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和那些流在地上的鲜血相比,根本没有人在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鞑子这已经是二通鼓了吧?”身在这真实的战场上,刘禹顿时觉得后世拍出的那些所谓历史大片是何等的荒谬,没有什么一骑当千的英雄,有的只是以命搏命的惨烈厮杀,双方都是精锐,每杀死一个人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你听错了,二通鼓声之前早就闭了,现下是第三通,况且他们前排的那些熊罴之士在破网之前就死伤了不少,如令这些人看上去还有些声势,实则不过是凭的一口气。” 李庭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指着前面的敌人细细说道。其实两边都不是铁人,打了这么久,体力消耗都差不多,敌人固然气竭,自己这边又何尝不是,若不是以逸待劳早就已经被攻破了。 可是看看刘禹的表情,再想想他刚才的问话,心中一动,城中出战的兵马并不多,算上姜才的骑军在内,也就一万多人,这肯定不是全部的守军。李庭芝望着不远处的城池,若是此地打得筋疲力尽时,突然从城中杀出一队生力军,那会如何? “子青,想不到你的胃口如此大,这里可有不下五万人。”谁都期望一场大胜,可在李庭芝看来,如果损伤太大,就得不偿失了,军阵中大多数都是他带来的淮兵,不可能就这样子拼光掉。 没想到刘禹就是一阵摇头,有些遗憾地说“某倒是真想留下这些人,可惜自知力有不逮。只不过就这么放他们过去,却也不能,城西的溃兵还未退出建康府境呢,再等等吧,大帅麾下的追兵回转之时,这里也该分出胜负了。” “你在城中没有留一手?”李庭芝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已经过去了二个多时辰,估计就要达到他所说的逐出建康府范围了,也说不定已经在回城的路上,心下松了一口气。 “没有,城中尚余一万多禁军和二万多乡兵义勇,能济得甚事。他们可不只这点人马,不知为何鞑子的骑兵还未出现,怕是另有所图,若是实在不行,便放开缺口让他们过去吧。” 城西不仅是伯颜的十万人营帐所在,更是整只征南大军的补给线和物资储存地,如今落入自己之手,别处的敌军再也不可能围攻下去,甚至再过几天就有可能断粮。因此他们现在肯定拼死也想要打开一个缺口,刘禹等人却不会这样子和他们拼消耗。 说倒底还是可用之兵太少,让这场大胜少了几分成色。前面的呐喊声都小了很多,只有兵器碰在一起发出的脆响,刘禹转头看着城中的义勇将一个个大喇叭绑在长长的竹杆上,然后将线接入了控制台。 这是一套简化的广播系统,干活的都是最早学会的那批人,因此安装起来很快,那些义勇扛着竹杆向两边散开,长长的电线和音响线拖在地上。尽管不知所以,李庭芝没有再发问,就如同城里的人一样,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突然,远处的敌人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刘禹和李庭芝差不多同时举起了望远镜,镜头中的情景让他们微微皱眉,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那是大队的鞑子骑兵,差不多有一个万人队的规模。 “城中的石弹能否打到那处?”李庭芝的眼睛离开目镜,转头问刘禹。 “太远了,鞑子很聪明,如果他们以骑兵绕过牛首山,我等便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刘禹摇摇头,骑兵移动太快,等到石弹打出去,人早不在原地了,根本不可能造成太大的伤害。 “遣人入城吧,集合所有的战兵,若是他们决意如此,就从城中出兵先击溃阵前这些步卒。”这座山的范围颇大,就算是轻骑,绕过来所费时间也是不少,听到李庭芝的话,刘禹毫不犹豫地让亲兵传令给在后面整休的姜才,不一会儿,姜才便带着骑军绝尘而去。 两人议定的时候,对面的敌阵上,敌人的两个主将也为如何使用这些生力军争论起来,一旁的万户忙古歹根本插不上话,只得任由他们去,因为各千人队分得很散,他收拢人手费了些功夫,所以到得晚了些。 “阿刺罕,他们从来没有走过那条路,山林之中,万一迷了方向,岂不是白白误了这好机会?”不论阿刺罕如何陈说,董文炳只是不允,在他看来,与其绕个不知道行不行的大圈,还不如趁着现在步卒们打得体力下降,一举从正面冲垮他们。 “就算如此,那边正陷于缠斗,哪里还有骑兵突击的空间?”阿刺罕的反诘让董文炳也有些无语,两人都说服不了对方,只得将这些骑兵留在原地待命,看看战局的发展会不会有所变化。 忙古歹万人队的及时赶到带给董文炳不少信心,按照他的想法,等到晏彻儿的人马赶回来,那时自己便能占尽优势。也好,让宋人想跑都跑不了,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此时他的亲兵突然带了一个人前来,让他们同时醒悟过来,营中还有一部新附军呢。 吕师夔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陷入焦着中的战事,连前来此处干什么都险些忘了,他根本想不到会看到这种情景,宋人竟然敢出城,而且看样子还打成了平手。 “吕镇守,来得正好,回去转告你家参政,叫他尽遣所部,前来此处听用,不得有误。”董文炳看着他失魂的样子,原本热切的话语就有些冷淡下来。 唯唯地应了一声,吕师夔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身之后还不时地转头看看,走得跌跌撞撞。直到在自己亲兵的搀扶下骑上马背,才赫然发觉所有的攻城队伍中,就只有东门的自家一部没有在这里,吕师夔心中一凛,手上的马鞭用力挥下,催动坐骑穿过大队的蒙古骑兵朝城东奔去。 随着援兵的到达,沉寂良久的战鼓再次敲响,为这股气势所振,前方的敌军步卒提起精神,此消彼涨之下,堪堪占了些上风,眼看着阵线有些松动之意。 “哈哈!”阵后的大喇叭传出一阵放肆的长笑之后,将敌人的鼓声压了下去,刘禹手持话筒,跃上了高台,形象很是拉风。 “弟兄们,不要害怕,鞑子已是笼中困兽,网底死鱼,嘣哒不了多久了。这是我大宋之地,既然来了,再想回去,还得问过我们手上的刀枪答不答应,大伙说是也不是?” 宋军们齐声响应,趁着敌人错愕间,又将形势扳了回来,刘禹看得真切,立刻决定再烧上一把火,他从亲兵手上接过一个人头,提着上面的发辫高高举起。 “你们的大帅伯颜人头在此,尔等还要顽抗,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巨雷般的爆喝被扩音喇叭响彻全场,听了这惊人的消息,不光是敌人,就连宋军都怔住了,这却是刘禹始料未及的。 “休听他胡说,这是假的,假的!”一个敌人军官模样的大嗓门叫起来,其实相隔甚远,以人的目力来说,根本看不清五官长像,不过那发式一望而知就是蒙古人,因此他的的话语中也带着一丝颤音,不敢十分笃定。 “死鸭子嘴硬,假的,那你们再看看这是何物,这也是假的么?”刘禹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再次弯下腰,将那半截大斾接到手中,一股大力拉得他差点就要栽下去,刘禹狠心一咬牙,双脚用力站定,手上一挺,举重般地将那个黄金狼头举过了头顶。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上面,金光闪闪的甚是扎眼,敌人步卒们眼望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张口结舌再也分辩不出半个字。虽然不至于就此丢下兵刃溃散,那士气却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反观宋军个个精神大振,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擂鼓!全线进攻。”见此大好情景,李庭芝立刻吩咐掌旗官,不一会儿,阵后的力士大力挥动木槌,鼓声隆隆而起,宋军将士的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收网(六) 那大喇叭虽然能扩音,但是一则距离实在太远,二则被鼓点等杂音所干扰,董文炳等人并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何事。但数万人一齐高喊那声响又岂能挡得住,宋人的士气大振之下,自己的那些步卒竟然被逼得缓缓后退,让他不由得心情再度紧张起来。 那些步卒是他亲自带来的,实力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会被宋军所趁,可明明是自己这方占优,董文炳百思不得其解。这种退势,一旦变成了溃败,那就真的无法挽救了。 惊疑不定中,望向了一旁的阿刺罕,只见这个蒙古汉子不知道何时已经取下了万年不摘的皮毡子,换上了一顶铁盔。再看看其他的骑兵,也俱是整装束甲完成了出战的准备,这是要亲自冲阵? “参政在此掠阵,我带儿郎们去兜一圈,去去就回。”阿刺罕摘下鞍旁的骑弓,举起示意了一番,不多时,阵后就响起了号角,几个千人队开始催动战马,缓缓向前,而他们的万户忙古歹却没有动作,待阿刺罕前行之后,他马上占据了刚才的位置。 董文炳并没有发话阻止,千户也好万户也罢,乃至阿刺罕这个上万户,平时作战也都是冲杀在前的,而这支万人队,其实他也没有多少约束之力。真要有事,他们只会听阿刺罕这个蒙古自己人的话,此时出阵的并不是所有的骑兵,看来他们也是想压住阵角。 果然,为防宋军城中的炮石,骑兵们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列成横队分散开来,而是从战场最上边的位置直直地冲了过去。阿刺罕的大旗挑在队伍的中间,他此番亲自上阵,却不是为了夸耀武力,而是想靠近战场看看前方倒底发生了何事。 骑兵的速度提得很快,在靠近铁丝网还有几十步的时候,前方突然开始变向右转。马上的骑兵张弓搭箭,籍着冲力,纯以双腿控马,稳稳地转了一个方向,同时箭矢飞向高空,然后身体略略伏下,稳住速度的当儿手上已经从马后的皮囊中再次抽出一支羽箭。 数千人的骑兵如同一人一马,就在宋军的眼皮底下完成了这个战术动作,仿佛是参加草原“那达暮”大会一般。阿刺罕和周围的骑兵们一样,手上不停地射出一支支羽箭,眼睛还抽空盯了一眼高台之上的那个宋将,那人手上的东西让他锐利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感觉到头顶上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 在这一瞬间,阿刺罕的心沉到了谷底,手上虽然还在机械地射箭,身上却是冰凉一片,他很想脱队而出,冲上前去看个究竟。那个人头看不清长相,可那个大斾!他更希望是假的,只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骑兵的出现,还是步卒们已经被逼到了后方的铁丝网,反正他们再一次稳住了战线,重新和宋军打成了拉锯。骑兵们完成一轮奔射,前面的人已经转向了过来的方向,是不是再转一圈,都在等待阵中阿刺罕的指示。 可是没想到的,阿刺罕的大旗倒了下来,这是全军回转的意思,众骑兵虽然不解,却也遵从军令快马加鞭,这里离城池有些近,谁都不想被从天而降的炮石砸到。不久,大队骑兵就回到了出发地,整个过程刚好转了一个大圈。 “首级!”听到阿刺罕的话,董文炳耳晕目旋,几欲栽倒,他能想像到城西败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如果真是大帅伯颜被杀,那这次征战就算是彻彻底底地完了,明明是占尽优势的已方,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远了看不清面目,可那大旗”阿刺罕没有说完,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董文炳明白他的意思,纵然人还没死,一军帅旗落入敌手,也差不多等同身死了,怪不得自己的百战精兵会突然士气全无,可现在他们要怎么办? 到了这个份上,攻城是不可能了,如果能完完整整地将这些人撤回去,就可算是大功一件。可宋军的士气正旺,怎么可能放他们过去。望着前面激烈的战场,他在想宋军拼命将自己挡下,恐怕不是阻止自己援救城西吧。 粮食!董文炳突然想到,围城日久,原本还是一次运来几日之粮,可越到后面越是懈怠,每次都是只能运当日之量。到了后来干脆开始拖欠,而大营所有的存粮都在城西,不说多久,今日战到现在,将士们可是粒米未进! 再回想整个建康府境内,宋军已经坚壁清野,这方圆百里休想找到一点吃食,这种情况,甚至可以上溯到上游的太平州。不行,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否则不用多久,只需要等到明天,这些人就再也拿不起刀,挥不开弓。 “我还是那句话,绕过牛首山去,宋人都是步卒,他们要敢追来,正好试试某家的骑射。”阿刺罕的话从道理来说没有问题,宋军只能挡住一面,下面是城池,后面是大江,只有上面可行。但是前面的那些步卒怎么退回来? 阿刺罕比他还要着急些,这里没有草原,蒙古骑兵们不可能像西征那般带上牧群,战马也不能光吃草,掉膘不说,冲刺乏力控制不灵会要命的。至于汉人么,北方多的是,死上几万个又有什么关系,可这话不能宣之于口。 况且他也深知,现在下令鸣金退兵,只会败得更惨,宋军绝不会放过这个衔尾追杀的好时机,就像自己经常干的那样。时间在一分一刻地过去,两个最高统帅骑在马背上,都是汗湿重甲,心思转了一回又一回,却又如何想得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狠狠心,阿刺罕就在想自己带着骑兵先走算了,反正董文炳也奈何不得自己,就算到了大汗面前,也是有功无过。正想下令,就听见背后传来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一看,大队的步卒奔向这边,当先骑马之人正是吕文焕。 “二位统领恕罪,文焕领兵来迟。”虽然名义上的官职是平级,吕文焕却丝毫不敢倨傲,下马抱拳就恭身行礼,马上的二人对视一眼,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帮降人又要来分粮食吃了。 接近三万的新附军慢慢在后面排成方阵,这支生力军却让董文炳不知道如何使用,都怪自己开始之前信心满满,一下就遣出了所有的人马,搞得战线上一点缝隙都没有,如今想将他们替换下来都没有办法。 “咱们的骑兵回来了!”远处响起一阵蒙古语,董文炳只听懂了个大概,翘首远眺,果然,上方大片的烟尘滚滚而来。晏彻儿万人队回来了,他的手中又多了一支可用之兵,董文炳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这么多人在手,不如正面破敌而去,宋军同时战了这么久,他就不信他们都是铁人。 随着蹄声越来越近,旗号渐渐清晰,没错,正是他盼望了一整夜的晏彻儿,这些骑兵风尘仆仆地脸上还有些焦急之色。董文炳心生感动,没关系,晚是晚了些,不过来了就好。 看到接近自己的阵地,晏彻儿纵骑而出,马鞭一刻不停地抽打着,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二人面前,他也不下马,就于马背上转身用马鞭指着自己的身后,二人不明所以,顺着看过去,却只有冲天的烟尘,不禁疑惑地望着他。 “宋宋人大队人马,足足有数万人,正正追击而至!”晏彻儿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磕出一句话,却让两人大吃一惊。 宋军阵后的高台上,刘禹愣愣地看着一支插在脚下不远处的羽箭,刚才那阵子骑射,促不及防之下,还是造成了一些伤亡,只是鞑子骑兵不知道为何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举了半天,刘禹的手臂已经累得不行,看到前面战线趋于稳定,便干脆扛在了肩上。就在此时,别在束带上的对讲机突然叫了起来,刘禹将那颗人头扔给了亲兵,卸下旗杆放在脚下,拿出对讲机按下接听键,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太守,俺是李十一,现在在城南的高台上,鞑子的援兵到了,从城东而来,全是步卒,为数不少,语毕。”城东,那是新附军的营地,刘禹望了望天,厮杀了这么久,战士们已经尽力了,是不是要放开缺口让他们冲过去算了。 “城南又有鞑子骑兵到来,约有数千人,语毕。”没过一会,李十一再次传来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刘禹暗自叹了口气,蹲下身体,撑着亲兵的肩头,就打算这么跳下高台。 “太守。”一只脚正悬空,就听得对讲机中李十一声音又一次响起,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刘禹收回脚,就这么蹲着和他通话。 “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语毕。”刘禹不知道又是什么坏消息,没好气地大声说道。 “大旗,咱们的大旗,咱们援军的大旗,咱们的援军到了”李十一语无伦次地喊道,一惊之下,刘禹顾不上和他生气,赶紧站起身,举起胸前的望远镜,就从高台上望过去,援军只可能从城南方向来,而他的镜头里却是一片飞扬的尘土。 烟尘很高很大,刘禹这处还是不够高,没办法看清后面倒底是什么,他耐心地等待着。不多时,滚滚的尘土中一杆大旗挑了出来,虽然几经努力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体,但那制式,无疑正是宋军所有。 “好你个刘子青,原来后着在这里,怪道你要在此拼死堵住鞑子的退路,居然还敢瞒着本帅,该当何罪?”耳边传来李庭芝爽朗地笑声,刘禹却是一脸地无辜,天作证,这可真不是他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收网(七) “咵咵!”的响声整齐而有力,这是皮靴踏地的效果,这些在临安出发前才发下的新鞋,经过这许多天的行军,委实有些破烂不堪。可是比起从荆湖过来的千里回转,这么点距离又算了什么,一骑当先的张世杰骄傲地高琚马上,这是他的兵,大宋的第一强兵! 尾随跑得不见踪影的鞑子骑兵,他缓缓地驰上一个高坡,远处的高大城池已经在望,城墙上空的“宋”字大旗仍在飘扬。总算没有出现他所设想的最坏结果,然而,这个高坡之下,却有厮杀之声传来,他张目眺望,左边杀成一团的是守军么?他们怎么会出了城。 负责掌旗的是他的本族侄子,擎着他的大旗跟在他的身后上来,看到坡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吃了一惊。身形一个不稳,险些就从马上跌落,手中的大旗也倒了下去,急切间,一只大手伸过来,稳稳地托起大旗,顺势就是一下,将旗子插入了泥土中。 “就立于此处,用心看护,再有闪失,自己去领军法罢。”张世杰口气淡淡地,听在那人耳中却如仙乐一般,赶紧应了一声,扶住那旗杆,再也不敢胡乱张望。张世杰说完便不再看他,在他们的后面,大军仍然排着战斗时的队列昂首而行,先行的指挥见到大旗在高坡上立定,大声喊了一句,让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鞑子虽然人数占优,形势却不太妙,陷入缠斗的步卒有些进退两难,后面的大队人马猥集在一起似乎也不知所措。短短的时间内,张世杰就发现自己这个方向正好堵住了鞑子的退路,不但地形有利,就连阳光也是从后面照过来的。 “去,看看张指挥到哪里了,催催他。”都指挥使张彦的那一万余殿前禁军行动迟缓不说,战力也颇有疑问,不过对上了鞑子一个骑兵千人队,便立刻停止了前进,最后还得自己带骑兵去接应他们。 可这个方向实在太宽,张世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边,那里已经是牛首山脚的范围,包得太死,须防鞑子狗急跳墙,也许留个口子将鞑子赶进山区更现实一点?张世杰有些举旗不定,来的时机太好了,眼看着有可能拿下一场大胜,他的心思也多了起来。 没等他想明白,坡下鼓声大作,敌军步卒列出一个横长的队伍,呐喊着冲了上来。张世杰的视线丝毫没有停留地直接盯住了他们后面的骑兵,这次进攻似乎是试探性的,不但那些骑兵没动,就连这些步卒也只不到总数的一半。 走在队伍的后面,范文虎口中不停地叽叽咕咕直骂娘,原本以为跟着元人有好日子过,谁知道一转眼就成了这情形。好端端的围城,怎么变成了被人围,这些宋人混不似自己认识的那些,突然就转了性变得能打了呢。 “都给老子下死力,冲不过去全他娘的得死!”想不通归想不通,范文虎心里还是很清楚,既然做了大宋的逆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他一把拔出佩刀,恶狠狠喊了一句,听到他的喊声,队伍的脚步加快跑了起来。 阳光正对着照过来,加上高坡上那些将士们的兵器甲胄,反射出耀眼的金属光泽,刺得仰攻的步卒们根本睁不开眼。范文虎眯缝着看向那个骑马而立的高大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守军们就这么看着他们跑上来,静静地像一堵墙似的。 突然,那人身旁的大旗摇动了一下,前排守军执起长枪,大喊着就冲了下来,黑压压的如同潮水一般。甫一交战,就似乎抵挡不住,任范文虎如何喝斥怒骂,他的队伍还是很快就开始往下跑,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跟了下去。 宋军并没有追赶,那些前冲的步卒都矮身蹲了下来,紧接着,无数的箭矢从高坡上飞出,毫无遮挡地钉进逃跑的敌军后背。居高临下,敌人又是往后跑,真没有比这更好的靶子了,弓手们尽情地收割着战果,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为止。 面色铁青的吕文焕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一切,拿他当炮灰也就算了,好歹也得派点骑兵配合一下吧。短短地这么一刻,那些人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半活着回来,看着身边两个同样面沉如水的统领,他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要再妄想了,彦明,董参政!下决心突围吧,宋人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人来,万一”阿刺罕毫不客气地说道,来援的宋人并不弱,蒙古人丁本来就少,他可不想在这里和宋人拼消耗,否则就算是侥幸胜了,大汗也饶不了他。 “既然如此,就劳烦上万户带骑兵为全军开路吧,晏彻儿,你跟随本官。吕参政,你所部还是生力军,就作殿军之用。”董文炳无法,再坚持下去,阿刺罕就要独自走了,忙古歹的人他管不到,可晏彻儿是明令归自己统辖的,蒙古人的军纪最为森严,阿刺罕又岂敢阵前抗命。 与晏彻儿对视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阿刺罕答了一声,就命忙古歹集合队伍,几声嘹亮的号角声后,忙古歹已经领着前军朝远处的山脚进发。吕文焕呆立在一旁,连阿刺罕临走前与他打招呼都忘了回应,心中只是在想,自己被抛弃了! “传令!鸣金收兵,晏彻儿,你带上骑兵策应一下,能接回多少都行,本官在此谢过了。”目送着骑兵大队前行,董文炳回身便下达了收兵的指令,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多救些回来,若不是看吕文焕已经如此了,怕逼反了他们,他都想直接让新附军上去把他的人换下来。 听到后方响起的金磬之声,铁丝网前的敌军步卒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后排的弓箭手最先开始通过铁丝网,接着所有的人都且战且退。慌不择路之下,那些原本没有被填上的空隙立刻被占满,随着宋军的步步紧逼,撤退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场溃退。 “弟兄们,鞑子想要逃跑,鼓声呢,擂起来!”高台上的刘禹大叫一声,阵后的力士再次挥动大槌,隆隆地鼓声中,宋军步卒大步向前,追着敌军冲过铁丝网,那上面全是敌人的尸体,硬生生地将铁丝网辅平,让后方的刘禹等人看了都直咋舌。 小萝莉放了一箭见敌人已经去得远了便退回了高台附近,还没站定脚就见一群高大的身影从旁边跑过去,自己的哥哥扛着骇人的精钢狼牙棒当先而行,笨重的步人甲也没能影响他几分,他们很快追上了前面的队伍,一路穿过弓箭手和长枪手,插入了最前排的刀手之中。 “这个金明,动作好快。”举着望远镜的刘禹笑笑,敌人后方派出了骑兵似乎是想反冲,敌人的步卒也在边跑边让开通道,眼看着就要与宋军的追兵迎头撞上,看着他们不紧不慢的速度,刘禹并不担心,此刻宋军们士气如虹,就是神仙来也难挡得住。 人马还未到,照例又是一番箭雨,宋军最前面的步卒都举起了手中的大盾,金明等人却满不在乎地继续向前,只是稍稍侧头避开射向脸部的箭矢,虎吼一声,手中的狼牙棒已经劈向了一个鞑子骑兵的马头。 晏彻儿并没有让骑兵们加速冲阵,他只是想迟滞一下追兵的速度,救回自己的步卒就可以了,但是没想到追兵中居然有这么多的重甲步卒,促不及防之下,赶紧打了一个口哨,命令骑兵们向后脱逃接触。 然而周围全是自己的败兵,想要回转只能原地调头,晏彻儿用力拉动疆绳,将坐骑停下,正想着调转马头。就看见一个宋军大汉飞身冲了过来,挡在前面的几名骑兵全都口吐鲜血飞出去,他赶紧抽出腰间的弯刀,指着那人大叫一声。 “杀了他!”周围的亲兵催马向前,举刀就向那人砍去,只听得“当当”地几声响。上好的精钢弯刀不是脱手飞出,就是断成两截。紧接着,那个大汉奋力前冲,人影乍闪,一条黑影就带着呼呼的风声当头而下,晏彻儿慌乱之中忙举起手中的刀,耳边响起战马的哀鸣,手臂被一股大力震得失去了知觉,刀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鞑子受死吧!”一句汉话从那人嘴里迸出来,被战马掀倒在地的晏彻儿浑身冰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他认得的汉字不多,这几个字的意思恰好都知道,半截身体被马压住,就算不被杀死,也没有逃脱的可能了,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一个身体压在了自己身前。 金明的棒子一挥出去就感觉不对了,地上一下多了一个人的身体,被他棒上的的狼牙打得后背上全是血洞。金明拔出棒子待要再打,几个亲兵已经从马上飞扑下去,死命地抓住了他的四肢,只不过,后面的宋军步卒很快就赶上前来,一刀一个尽皆砍死。 “这人可能是个大官,捉活的!”金明阻止了他们继续的动作,简单嘱咐了一句,便继续向前追杀,宋军们七手八脚地拉开上面的尸体,将晏彻儿从马身下扯了出来,将他反手扭住,推搡着朝阵后面去。 阵后的董文炳眼看着骑兵们刚刚上前,一转眼间又随着步卒们一起溃退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疑惑间,突然听得亲兵们同时向着一处叫喊,转头看过去,远处的城池那边,城门大开,吊桥被放了下来,一队宋人骑兵正在缓缓通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收网(八) “都快些,看看人家,都接战了,你们这帮腌货,还好意思自称天子亲军!”满口官话的张彦骂骂咧咧地踢了附近的禁军步卒一脚,谁想这个老兵油子只是笑笑,仍旧是一付不紧不慢的样子,搞得他一肚子火也没处发。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是韩震谋反事件之后才接管的殿前禁军,不过几个月而已,在军中的根基不深,平素无事时倒也是嘻嘻哈哈地你好我好。可真要到了这战场之上,便颇觉得指挥不灵,倒也不是说违反他的军令,可总是这么拖拖拉拉地,好不叫人烦恼。 既然都到了这战场之上,但凡是个男儿,没几个人不想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他张彦自诩不是个怕死之辈。只是手下这些无不是都是出自临安府的良家子,天下第一等的繁华之地呆惯之人,纵然年青之时还有几分豪气,到了娶妻生子之后哪还记得。 骂了一通没甚效果,张彦也冷了下来,前方的主帅张世杰给他们的命令是进驻山脚,那一带转过去便是深山密林。攻不出去,原地驻守还是可以的,就装备器具来说,他们这些禁军比张世杰手下那些“叫花兵”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平时倒是老是笑话别人,在这战场上若是差得太多,丢得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 看着前部已经接近防区,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列阵完毕,自己就能凭借强弓劲弩钉死在此,鞑子休想冲得过来。正想叫来旗手将自己的大旗就此竖立,前方异变陡生,几名禁军不知道被哪里飞来的羽箭射倒。 “敌袭,戒备!”张彦一把拔出佩刀,朝着队伍大喊一声,队伍立刻停止前进,所有的禁军都矮身、立盾、抽出刀枪弓箭。片刻之后,蹄声响了起来,张彦心里一紧,这种地方居然会碰上鞑子的骑兵! 也可林合刺带着麾下不满员的千人队再次成为全军的先锋,让他感到郁闷的是,上了前面不远处的高坡,就是一片被砍伐过的林地。虽然没有树木的遮挡,可那些高出地面的树桩仍然成为马儿的障碍,速度根本就起不来。 更不要说边上不远处就是宋人的步卒大阵,按照一般的常识,这一带比那边还要好守,宋人不可能不做布置。果然,前部开路的百人队刚刚冲上去,就打出了遇敌的信号,让他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边遣人向后面一点的万户忙古歹传信,一边跳下马来,亲自上前观察形势。谁知道走到前面一看,宋军退地很远,并没有攻上来的意思,只不过走得近些,便会招来一阵箭矢,也可林合刺计较了一番,便有了主意。 “快去告诉万户,从那侧转进山林,要快些,惊动了宋人于我军不利。”一个亲兵受命而去,他则带着人不时地朝天射出一阵箭雨,也不往前攻,就这么远远地对峙着。 接到报信的忙古歹不以为意,这才是他认识的宋人嘛,高声传令加快速度之后,也让人通知了后面的阿刺罕。整支万人队立刻变成两人一排的长纵队,战马踏着小碎步向着山林进发,阿刺罕回头望了一眼董文炳的大旗,一言不发地催马赶上前去。 高坡之上的张世杰的注意力一直在坡下的新附军之上,那些人当中似乎多数和自己的手下一样,都是出自荆湖北路,保不定当初就曾经并肩战斗过,可惜啊,如今成为生死敌人。 看了半晌也不见动静,他便开始望向别处,这里视野很开阔,可以居高俯瞰,下面各处战场一览无余。远处的鞑子步卒正在溃退,为数不多的骑兵也被裹挟了进去,退路已被自己堵住,这一回的胜利再难跑掉。 想到退路两个字,张世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翼,这一看不要紧,立刻让他气得七窃生烟。大队的鞑子骑兵正从容地通过一侧进入山林,而张彦的兵马居然没能堵上那个缺口。 “传令,突骑军立刻集结,随本帅走!”张世杰恨声吼道,阵后的骑兵马上开始整队,堪堪完成,就看见自己的统领已经带着亲兵策马而去,赶紧催动战马追上前,数千人沿着高坡,就这么斜斜地冲了下去。 听到隆隆的蹄响,也可林合刺还以为是自己这边的骑兵在加速通过,没想到从头顶罩过一片阴云,这才发现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头。惊诧地回头看去,只见高坡处的阳光已经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大队的宋人骑兵潮水一般地涌来,慌忙地就向马背上爬。 “咱们的骑军来了,大伙儿一起冲啊!”张彦看清之后,起身叫了一声,禁军们都跟着他向前跑去,等到冲到近前,才发现鞑子的数量很少,早就被张世杰带来的人淹没了,而鞑子大队则刚刚好进入了山林中。 见到敌人没入林中,张世杰也不再追赶,带着人回到了坡上,刚才这番冲刺,鞑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谈不上有什么抵抗,逃散的人都随着跑进了山中,好在人数不算多,大头还在下面。 “张指挥,某知道弟兄们一路辛苦了,可如今友军还在那处拼命,咱们有地势之便,在此挡住敌人,行不行,你不妨直言!”张世杰提着还在滴血的人头遥遥指向远方,话语之中已经颇不客气。 张彦胀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分辨之词,实在是太丢人了,敌人不过数百,就将自己吓得不敢前进半步。张世杰说完,也不等他答话,摇摇头就上马带着人走了,那些骑军看着下面的人,满脸的轻蔑之意掩都掩饰不住。 “张某今日就战死在这里了,不愿意跟随的,趁早给老子滚蛋,否则一会有谁敢临阵脱逃,休怪某的刀下无情,奶奶的,就是一帮娘们儿也比你们强!”等到张世杰的骑军行得远了,张彦挥着佩刀破口大骂,禁军们都红了脸,各自依次排出了防守的阵列,将通往山区的口子封了起来。 南门外,一路狂奔的姜才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眼中只有那个大旗下的敌人身影,身上的那些伤都做了处理,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可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在南门城墙上用望远镜观察时,他一眼就发现此人,看那服饰样貌一定是个大官,因此,甫一开城门,便一马当先冲出来。 一夜血战,折损了那么多弟兄,只拿到了一杆旗子,却走脱了伯颜,让他还是有些不甘的。现在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了,敌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除了几十个亲兵模样的在聚拢保护,大队的步卒居然是背对着他们的方向防着另一边。 跟在他身后的骑兵只有不到二百人,余者都因伤重进了慈恩局,还没来得及加速,自家都统就冲向了前方,不论他们如何拼命也追赶不及。这些骑兵的后面,一队队步卒正整队出城,在他们中间统领的,赫然是一身戎装手执弓箭的通判袁洪。 两个亲兵骑马举刀左右袭至,其余的人则保护着董文炳想退入新附军的阵中,姜才看了,腿上猛力一夹,马蹄腾起,“嗖”得向前窜出,他自己伏身躲过两边的刀光,理也不理的径直冲了过去,两个亲兵收势不及,一头撞入后面的骑兵阵中。 正在退却的亲兵再次分出数人出来阻挡,姜才哼了一声,大枪在身前横荡开,巨大的弹力将前面的亲兵直接扫落,战马毫不停留地踏上去,踩着跌落的人身继续冲上前。见势不妙,剩余的亲兵全都扑了上来,拼死也要挡在他的马前,而董文炳则狠狠地抽打坐骑,以求拉开距离。 眼看目标就要逃远,自己一时半刻又冲不过去,急切间,手上掂量了一下,姜才突然一个后仰,然后猛地离鞍站起,大枪脱手而出,划过挡路亲兵的头顶,直奔董文炳的后背而去。 正在奋力策马的董文炳只觉得身上一轻,一股大力将他推得前倾,紧接着喉头一甜,这才感觉到胸口的巨痛传来。嘴中的鲜血慢慢淌下,眼前的情景变得模糊,意识逐渐流逝,身体歪歪斜斜地栽了下来,参知政事、征南军副帅董文炳殁于阵前。 救援不及的亲兵们都惊得呆住了,愣愣地连阻挡都忘了做,齐齐高喊着返身回去,只是等他们靠近,被他们拼命阻拦的目标已经停在了那里,姜才一把拔出自己的大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中,浑没当自己处在战场之上。 不远处的吕文焕等人目瞪口呆,他们倒是想来救援,奈何大军还未及回转,董文炳就已经落了地,谁都不敢相信,主帅就这么死了?吕文焕望着滚滚而来的溃兵大队,再看看前后左右的宋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传令!全军,随某突击。”目睹一切的张世杰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三千余骑兵随着他从高坡上冲下来,无须加速已经快如飞奔,身后步卒们齐声呐喊,端着刀枪跟在了后面。 “列阵,向前。”袁洪带着城中剩余的禁军和所有的乡兵截住了城东方向,至此敌军被四面包围,再也难以逃脱。这个结果,高台之上的刘禹却是不曾想到的,也许是这许多的偶然加在一起,最后就成了必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收网(完) 前方的步卒追着溃兵渐渐远去,后面的力士们仍在奋力敲打着军鼓,刘禹搭着亲兵的手从高台上跳下来,骑上了小萝莉带来的马匹。被亲兵们牵着向前没走多远,就到了交战的区域,沿着这条线两边全是相向倒下的双方步卒尸体,整齐地延伸出去,如同列阵一般。 “慢着,将他们搬至一旁,战事结束后再细细收敛。”刘禹停下来,指着地上那些尸体说道,亲兵们两人一组很快便清理出一个出口,这些都是自己这方的战死者,年青的脸庞上仍然带着狰狞的怒意,如果不是为了维持战线,又怎么可能成为他人的垫脚之物。 刘禹以前根本不信会有什么人肉长城,在穿过缺口的那一刻,他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铁丝网挡不住意志坚强的敌人,可他们却凭着血肉之躯做到了,英雄?从来都只不过是活下来的那些人,胜利?却是靠着死者的前仆后继才取得的。 “走吧,此事不忙,朝廷自有厚恤。”李庭芝的声音响起来,人却越过他驰向了前方,刘禹暗叹一声,是啊,还有朝廷在呢!前面的铁丝网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一路,他带着亲兵追上去,跟在最后面的,则是举着喇叭牵着线的义勇们。 战场上已经乱作一团,失去指挥的敌军没头苍蝇一般地四处乱撞,被追赶着跑回来的汉军步卒、数千蒙古骑兵、唯一还有建制的新附军,让三面而来的宋军堵在了一个不规则的方形区域中,而且越来越小。 董文炳战死之后,这里官职最高的就应该是参知政事吕文焕了,可别说蒙古人,就是汉军也不会听他的。汉军中则以万户解汝楫为尊,骑兵还有几个千户活着,若是能稳住阵脚,几方面的人坐下来慢慢协商,凭着高出宋军的战力,倒也不会这么被动。 可这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的假设都是可笑的,吕文焕也曾试图遣人联系他们,不过一去就没了音讯。他一面指挥手下抵抗着前面的冲击,一面苦苦思索着脱身之计,眼下已然这样,还是各自保命要紧。 “大哥儿,事急矣,如今要想破围,只有打通那处山道,否则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陈奕是个文官,范文虎是个庸才,想来想去还是得靠自家人,吕文焕找来自家侄儿,指着远处山脚语重心长地说道。 吕师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情况已经不容得他多想,只得点点头,转身大喊了一声,也顾不得整队,带着营中的精兵冲向了那边。看到他们走后,吕文焕跳下马,现在骑在马上太显眼,若不是害怕弓矢,他连身上的衣甲都想换掉。 原本是想徐徐收兵的,谁知道宋人突然从城中杀出,主帅一死大旗一倒,撤兵就变成了溃退。随着宋军的步步逼近,方形的区域渐渐变成了长条形,而且还在变细变小中,解汝楫随着撤回了出发地,四下的情形已经了然于胸,这等局面下,任是谁也回天乏术了! “随某冲出去!”好在自己的部下都在周围,虽然战了半天又饿又累,可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他一声大叫,仍然聚集了很多人,蜂拥着冲向上方,既然前面突破不了,很自然得就会想到那处山脚了。 一时间,战事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高坡上的那片小小区域,被围住的敌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那里做为突破口,从城头上看过去,整个战区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斜三角,而就在那上面。 突然成为主角的张彦并不满意自己地位的提高,甫一接战,敌军就像是不要命似的扑了上来,完全没有阵型阵法,这里的正面并不宽,一次也就够一个百人队完全展开。可敌人顶着侧面鄂兵的围堵仍旧拼死而上,那份坚韧让立下死志的张彦都一阵心惊。 “顶住,他们跑不掉了,弓箭不要停,弩手上快点,看看前面,这都是战功啊!”挥舞佩刀的张彦跳着脚大喊大叫,别看这里都是老兵,可真正见过阵仗的没多少人,他不得不威胁利诱地一齐来,真要在自己这里崩了阵,那就百死莫赎了。 飞矢如蝗,刀枪如林,前排的步卒奋力抵挡着敌人的冲击,长枪一搠出去就直接穿进身体拔都拔不出,可敌人瞪着血红的大眼一刀就砍在脖颈处,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平日里言笑不禁的老兵油子哪曾见过这种事,心中顿时胆寒,手上脚上都有些哆嗦。 眼看阵脚有所松动,张彦带着亲兵就冲了上去,补上了刚刚空出的一个位子,还没站稳,一支铁枪头刺了过来。正欲扭身躲闪,就被后面的人拉了一把,等他站定,面前已经补上了自己的亲兵。 “死战!不退。”一个、两个、三个,敌人的攻势很猛,几乎是以命换命,步卒们补充了一茬又一茬,敌人仍是潮水一般地源源不断涌上来。张彦大呼酣战,没有过多久,他的前面已经空无一人,自己的亲兵全都填了进去。 一狠心咬牙就要亲自上前,人影一闪,一个老卒抢在了前面,头也没回地呵呵笑着说“指挥莫急,等俺们这些厮杀汉死光了你再上也不迟。”,正是先前被他踢了一脚的老兵油子,张彦眼眶一热,笑骂了一句,仍是原地大叫着指挥。 吕文焕抱着自家侄儿插满了箭支的尸身,呆呆地看着前面的战事,他实在想不通,这宋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韧了?一支是这样,两支还是这样,现在再碰上第三支,居然依旧是死战不退。 懊恼、悔恨、伤心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恐怕是绝望。攻上去的人仍然很多,可他觉得没什么希望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无奈地打开襄阳城门时一样,完了,一切都完了。 经过进一步的压缩,战场的空间已经非常狭小,数万人马被挤在了一堆,外围的宋军很从容地慢慢挤压着,彻底地封死了他们的退路。敌人只是机械地向着前面冲杀,没人想过自己的处境。 “大宋将士们,听某号令,举盾!一齐举盾。”几十个扩音喇叭将刘禹的声音放得很大,压倒了战场上数万人的声响,所有的宋军步卒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大盾,过了一会儿,一颗石弹呼啸着从天而降,落入双方交战的边缘,将一个鞑子骑兵从马上打得飞了起来。 “上调半分,换震天雷,打三颗。”刘禹看着那个轨迹在心中默算了下,用对讲机发出指令。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呦呦的圆球飞向半空中,落在交战区的敌军密集的人群中,“轰”得炸响开来,周围的人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片刻之后,又是连续两下爆炸声,几乎打在相同的位置上,刚刚被人群挤满的那片空地再次被炸开,断肢残臂,血肉横飞,惨叫声响彻整个战场。一个与宋军步卒面对面的汉军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兵器“砰”地掉到地上,周围的步卒们面面相觑得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开了手。 越是老兵,越是清楚知道这种圆弹的威力,宋人能打得这么准,那就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再这么下去只有白白送死。放下兵器的人越来越多,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来,见些情景,自知无法阻止的解汝楫也只得长叹一声,一把将佩刀插在地上。 “弃械,卸甲,自缚!”刘禹擅自将投降程序给改了下,这里的敌人实在太多了,为防止出现意外,他另可麻烦一点。听到他的喊话,一些认命的人马上就开始了动作,而多数人则愣在了那里。 “弃械,卸甲,自缚!” “弃械,卸甲,自缚!” 包围的宋军边喊边用刀枪敲打手中的盾牌,有节奏的呼声此起彼伏,除了那些琚于马上的蒙古骑兵,几乎所有人都陆续开始了这几步。敌军们扔掉兵器,摘下头盔,解开系带,脱下衣甲,再用甲上的系带绑住手腕,然后用嘴打个结,一屁股坐下,就算是降了。 开始没听明白汉话,后来才反应过来的几个蒙古军官气愤不已地用鞭子左右抽打,想要阻止他们,马上就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弩箭射了下来,绝望之下,就连幸存的蒙古骑兵都自觉地下了马,学着步卒一样地解除了武装。 直到这个时候,刘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看一旁的李庭芝也是喜形于色,这不仅是大胜,而且堪称完胜,面前的敌人比自己这边站着的人少不了多少,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此处便交与大帅了,某还要回城给招讨报个信,想必他老人家等得有些急了。”刘禹将手中的话筒交给李庭芝,抱拳行了个礼,就在马上与他告别。 “去吧,告诉诚甫公,某这边事了,便入城去拜望他。”李庭芝笑着点点头说道,他现在很想进城去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守了这么久的,当然还有那传说中的利器。 此处距南门最近,刘禹带着小萝莉和亲兵们绕过包围圈,朝着城门方向转过去,差不多正要转向的时候,就看见包围圈中一群骑兵挤了出来,看那旗号正是姜才所部。 刘禹催马上前截住他们,正想和姜才打个招呼,却看见姜才手里抱着一个包裹,血污满布的脸上居然有些泪痕,不由得一阵诧异,心说难道有重要的人物阵亡了? “叫太守笑话了,某只是想起了那天倒下的弟兄们,可惜啊,他等没有福气见到这场大胜。原是怕影响大伙的心情,就欲先行离开。”姜才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却似乎触动了心事,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都统高义,弟兄们在天之灵必感欣慰,刘某岂敢笑话,这谁人的头颅,是拿去祭奠的么?”刘禹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些弟兄,昨夜的骑兵还是更早时候丁家洲的那些先锋,能让铁人一般的姜才这般模样,那该是何等伤心之事。 “姓董的一个鞑子大官,某想先拿去摆摆,过后再去邀功。”姜才打开那个似乎是战袍撕开做成的包裹,董文炳白发苍苍的人头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刘禹点点头不再说话,伸手拍了拍姜才的肩膀,两人并骑而行,城门已近,一番示意之后,守军再次放下了吊桥。纵骑上桥的一瞬间,身后的欢呼声山崩海啸般地响起,两人一齐住马回头,传入耳中的正是宋军的惯用口号。 “万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唉,下错了下错了,再来过再来过。”一身玉色暗纹襦衫,头上罩着软幞头的孟之缙满头大汗地连连说道,他的面前是张圆角石桌,上面搁着一面金黄色的榧木棋盘,对面却是同样身穿燕居常服的汪立信。 “哈哈哈,落子勿悔,之缙你这等行径,君子不齿也。”老人笑得十分欢畅,“啪”地一下将他的胖手挥开,敏捷地根本不似古稀之龄。只是面上泛着此许异样的潮红,让肃立一旁的汪麟暗暗担心。 这里是制司衙门后院,撑天的大树遮住了阳光,江风吹过带着阵阵清凉,原本是个十分惬意的休闲所在。可孟之缙一则是身宽体胖,二则是心不在焉,倒显得身处蒸笼一般,浑汗不止。 汪立信笑着示意儿子,接着伸手从盒中拈出一颗玉石棋子,飞快地下在了早就瞄好的位置,而随此子一落,孟之缙那块足有四、五十子的“大龙”便再无活路,瞪着眼睛看了半晌的盘面,孟之缙还是只得无奈地推子认输。 这场对奕是从昨日夜半开始的,孟之缙的棋力其实在汪立信之上,平时也颇好此道。可昨日里,刚开始还能专心行棋,很是赢了几盘。等到城外炮声渐消、动静变小的时候,他就有些分神了,落子也开始随意起来,算上刚才的,不知不觉已经连续输了五盘。 看着对面老人得意的神情,孟之缙伸手接过汪麟递来的汗巾,边擦边寻思着要怎么开口打听。强自镇定了好几个时辰,心头却像被挠抓似的,痒不可耐,偏偏他也知道,两人一直就在一起,有什么军情密报的也瞒不过他,没有就是没有。 “之缙莫要心急,快了,还敢不敢再来一盘?老夫今日红运当头,正要大开杀戒。”汪立信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揶揄道。一听之下,孟之缙更是糊涂了,快了是什么意思? 两人捡好棋子重新开局,在星位放上四个座子,孟之缙举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仍旧是让汪立信先行。老人也不客气,拈起盒中的黑子,便在角位上挂了一手,玉石与榧木的敲击之声清脆可闻。 你来我往地下了百余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状态特别好,汪立信的妙招迭出,到目前为止两人的局面竟然是势均力敌。孟之缙排除杂念,正在苦思对策,突然一个亲兵从门外进来,汪麟看见了,赶紧地去将他拉到一边。 “刘机宜适才送来这个。”亲兵将一个袋子递过来,贴着汪麟的耳边,轻轻说道。孟之缙的视线跟着他们的动作,耳朵已经竖了起来,那声音虽小,“刘机宜”三个字还是听清了的。 “人呢?”汪麟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本欲进来的,见招讨正在兴头上,说是回府处理事务,和稚姐儿一行先走了。”汪麟点头将亲兵打发出去,拿着那袋子走到桌边,汪立信先是看了看儿子的表情,然后才瞅了一眼袋中的事物,思索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旋即不见。 孟之缙眼巴巴地望着汪麟手上那袋子,实在是想不通里面会是什么,一分神,手上的棋子就落在棋盘上。汪立信放眼看过去,却是走在了边线上,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一步,不由得摇头轻叹。 “赋有云‘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走棋布子如行军打仗,局不息战不止,万事都不可相扰,之缙,你这修为还须锤炼啊。”汪立信表面上对着孟之缙在说,眼神却是瞟着自己的儿子。 “招讨说得是,晚辈受教了,只是心思实乱矣,不堪对局,城外战事倒底如何,还请告知。”孟之缙站起身,拱拱手说道。 汪立信见状,放下了棋子,朝着儿子呶呶嘴,汪麟会意,将袋子递了过去。孟之缙打开看去,怔了一会,伸手从里面拿出,不相信地举起来,指着那事物说道“木屐?” “正是,刘子清那小子!”汪立信笑笑道,见他二人仍然是懵懵懂懂的,想了一想,也站起身来,拈着颌下的清须做了一个很潇洒地动作,口中淡淡地说道。 “小儿辈遂已破贼。”听了他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孟之缙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醒悟,既而变成了大喜。 “大大捷?”他有些不敢置信,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 “如何?放心了么。”汪立信点点头,孟之缙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由得喜笑颜开,提心吊胆地过了这么久,如今苦尽甘来,赶紧告辞出府找人分享,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着,哪里还有半分仕子的矜持。 其实汪立信自己也是十分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知道结果后,心头就是一阵轻松,疲累之感顿时涌上来。拖着残病之躯,又熬了这么久,站在原地就已经有些头晕目眩。 “大哥儿,过来扶我一把。”听到父亲微弱的话音,一脸喜色的汪麟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撑起他的手扶住。那种无力感立刻传了过来,汪麟觉得如果自己一松手,父亲很可能就会瘫倒在地,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扶我进房躺下,晚些时,你去请那老郎中前来,悄悄地去,不要叫他人知晓。”汪麟听着父亲在耳中轻轻地吩咐,平常都是自己执意之下才去请的大夫,今天却是父亲自己开口,他唯唯地应着,心乱如麻,一丝凉意升了起来。 带着小萝莉一行人回城的刘禹确实到过制司门口,听到里面的欢快笑声,他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为好。于是就差人买了一双木屐送了进去,他相信凭着他们几人的学识,很容易猜到是什么意思。 不像这些古人,刘禹此刻又饿又累,还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找了这么个理由跑回来。熬夜这种事,他从大学二年级以后就再也没干过了,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看着身边亲兵一个个吃兴奋剂似得兴高采烈,就连那个未成年小女孩也是如此,“你们自己滚蛋,老子要吃饭睡觉了。”这句话怎么也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仗是打完了,事情可没完,城外那几万人的吃喝拉撒现在就要开始解决,还有满地尸体的战场,自己人的尸体要赶紧清理收敛起来,这可是夏天,只要再多过几天,那里就会成为真正的地狱。 回到自己的府中,刘禹扳着指头一件一件地吩咐下去,具体的事情他不会管,自然会有胡三省等人酌情处理,将身边的这些亲兵一个个都打发走,连小萝莉也被派了出去,这才叫人烧水做饭,狠狠地享受了一番封建官僚的腐朽生活。 安置队伍、清理俘虏、打扫战场种种事情都很繁复,李庭芝忙得直到入夜之后才得了空,他卸下戎装带着两个亲兵,就这么骑着马从南门进了城,顺着街道边打听边向制司行去。 沿途所见让他有些吃惊,被围了这么久,城中的情形却如同平常一般,到了这个时辰,街上仍是人行往来,竟然连宵禁都没有!看那些百姓的脸色,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激昂愤慨,外面发生的战事似乎对他们毫无影响。 这番见识完全颠覆了李庭芝的所想,若不是有事在身,他都想着下马找人打探一番了。城中的那些柱子和上面的喇叭倒是见过的,里面正在播着说书段子,他饶有兴致地边走边听,慢慢就到了目的地。 守门的亲兵验过他的身份文碟,不敢怠慢,当下就将他请了进去。李庭芝阻止了他们前去通报的举动,打算给老朋友一个惊喜。穿过后院到了内间门前,却见门口的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庭芝以为里面人已经睡了,返身想要退出,就听到对话声传了出来。 “怎么会呢,前几日还好好地呢,请仔细看看,要用何药我即刻去买,不管怎样请救家父一命!” 李庭芝听得心惊,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一把挑开门帘,进得房来。房内一共三个人,背对他正在说话的是有着一面之缘的汪麟,边上的老者应该是个大夫,而他要找的人,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诚甫公!怎会如此?”李庭芝大步向前,一把握住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手,大热的天里,这手居然是冷冰冰的,他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汪立信感觉到来人,睁开了眼,强撑着身体就想要坐起,李庭芝帮他拿了个垫子靠在背后,眼睛却盯着老者,想要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病入沉疴,非药石之力所能为了。”老医者思虑良久,还是轻轻摇摇头,室中烛影摇动,一时间都无人再说话,汪麟见床边人多,便拿起一把剪刀独自走开,来到放着烛台的桌前。 “祥甫亦非常人,何必做此小儿之态,老夫临去之时,能亲眼看到这场大胜,于愿足矣。如无他事,今日就宿在府中,陪老夫聊聊如何?”汪立信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李庭芝见他如此说只能神色黯然地点头。 “老郎中,无论如何,请再给老夫三日,某不能让阖城军民值此大胜之时,却无法尽欢,在此先行谢过了。”转过头,汪立信朝着老医一拱手,慌得他赶紧回礼,口称“不敢”。 “呲”一声轻响,豆大的灯花被汪麟一刀剪落,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耳中嗡嗡响成一片,突然间泪如泉涌,再也抑制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战场 虽然战果还没有最后统计出来,不过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大胜,可对于这个城市来说胜利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因为城中很多的家庭失去自己的亲人,甚至有些可能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死者已矣,能做的不多,但起码可以收敛遗体告慰亲人,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刘禹深知这种对死者的尊重更能激发生者的军心士气。而他也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否则谁还愿意去拼命? 大宋就是这么一个例子,一方面这些军士拿着可能是本时空最高额的军饷,当然这是纸面上的。另一方面,他们的社会地位却连娼妓都不如,几乎和罪囚是一个等级,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撑了三百多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接到刘禹的指令,胡三省马上交接了城门的防务,找出已方战死者的遗体是重中之重,必须要马上开始。城中大部分军队都出了城,除了必要的防务,就只有城北大营中的那些义勇可堪一用了。 集结起来的义勇拉上牛车,大队人马从西门出去,进入了城外的战场,这还是西门几个月以来的首次开放。没等守军关上门,突然一群百姓自街中涌出,门前的守军见人多不及阻拦,便目视落在队伍最后的胡三省。 “算了,开门放他们出去吧。”从言语中得知这些百姓都有家人在军中,不知道大战之后是死是活,于是想自行出城寻找,胡三省以城外不安全为由劝了几句,见无人听从,也只得由着他们去。 在踏出吊桥之后的那一刻,一股战场上特有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就在护城河的边上,倒毙着两具鞑子的尸体。铁槊一般的弩箭将他们钉在地上,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表情,这一幕让所有出城的人都静寂无声。 往前走了没多远,第一个交战之处便出现在眼前,这里是金明带人阻截鞑子骑兵的地方,倒下的人马随处可见,大多是敌人的尸体。可很快,第一个战死的宋军步卒就被找到了,这是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后面的百姓一拥而上,看了半天最后却无人认领。 “包裹好便装上车,将那些堆做一堆,留下首级,尸身就地焚了。”胡三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见到有宋军小队人马在远处巡视,方才发下命令,几个义勇展开带来的白布,将那名战死者裹好抬上了牛车,其余的则去捡起刀剑挥砍。 百姓们早已四散开来,跑到前面去细细翻找,经过一片没有人烟的开阔地,再前面一点就到了敌人的大营,那外的景象,让心急跑得最快的几个百姓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跑了回来,蹲在地上哇哇一阵大吐。 那营里断臂残肢飞得到处都是,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胡三省带着义勇们到这里的时候,一群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起看着前面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除了一个包着头巾的年青妇人。 “可怜哎,听说她家就只有一个男丁,这要是出了事,叫家中的女人怎么活?”一个同住在下江桥的中年女子摇头说道,听到的人都有些戚然,可想一想谁又比谁好多少呢。 从自家男人离家开始,妇人便整夜都未曾入睡,城外传来的每一阵声响都让她心惊不已,次日天一亮便起身来到了城门附近,希望能早早地得到消息。等到城门大开,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胡三省摇摇头不明白这些百姓在想什么,战损还没有出来,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亲人回不来了?如此急匆匆地就跑到这里来。只不过多些人帮忙也好,这么大的战场,光靠那点义勇还真有些忙不过来。 “别看了,继续行事。”他冲着义勇们喊了一句,领着人向前面的营地里走去。还好这一带几乎没有宋军的遗体,因此干起来就很快,除了头颅,别的都被捡做一堆,倒上火油烧起来,难闻的气味随风飘散,惊得乌鸦呱呱乱叫。 到了码头附近,宋军的战死者就开始多了起来,不远处的一排尸体整整齐齐地仰面倒下,如同参加检阅一般。他们手中的刀槊无一不是穿着一个敌人,而同时敌人的兵器也扎进了他们体内。 同来的百姓中首次出现了嚎哭声,一个母亲模样的老妇抱着个浑身被射得刺猬一般的年青人几乎昏厥,百姓们来不及感概,马上便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胡三省暗暗叹了一口气,指挥着手下的义勇一个个地将他们分开,然后包好抬出来。牛车就停在后面,放满之后就会拉入城中,要等到家人亲属认领之后才会收敛入土,无人认领的那些则会统一火化。 妇人神情紧张地盯着每一具被抬出来的尸体,生怕下一个出现的就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两只手不住地绞着衣角,一直到不再有人被抬出来,她仍是独自走上前去查看。 “死汉子,你要敢就这么走了,奴就是化身厉鬼潜下地狱也要将你揪回来!”带着这股子执念,妇人用袖子掩着口鼻,在令人作呕的营地里到处翻找,全然不顾那些平时看都不敢看的东西。 找了半天依旧没有结果,妇人站起身,就看到一小队宋军列队朝这边走来,赶紧上前拦下,也顾不得羞涩,就这么怯生生地向人打听。被拦下的步卒听完她的话,便笑了起来,这人他刚好认识,都在同一队中。 “原来是大嫂,你家大郎可算是命大,身上中了几处刀槊仍是硬挺着没倒下。俺们都统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人已经抬到那边,你自己去寻寻吧。”步卒指着城南的方向说道。 “多谢小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妇人惊喜交加,不住口地连连称谢,步卒摆摆手,追上自己的队伍,继续向前巡视。妇人看了一眼那人指出的方向,提着裙子便快步走去。 日头落去,夜色渐渐沉下来,好在带来的人手还算得力,城西的清理事务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胡三省站在高处极目远眺,偌大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冒着烟的火堆,乌鸦在低空盘旋飞舞,时不时地扑下去,不由得想起几句诗文来。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老医者攥着针尾,细细地金针陡然一挺,再入穴半寸,裸身坐在榻上的汪立信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聚在脑门上。这是最后一针了,一套家传秘法使出来,医者自己也是累得身心俱疲。 “今日行针已毕,只要歇息半刻,招讨便可下地,不过还是不可过度劳累,否则”过了一会,老医者拔出金针,观察了一下汪立信的神色,仔细地把过脉,心知无碍,才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老医者伸出袖口擦拭了一下额头,没有说会怎么样,可汪麟等人又哪会不晓得言中之意。本就是油尽灯枯之人,如今是全凭一手神针吊着,再有反覆,就是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老夫失礼了,大哥儿,你替我送送郎中。”汪立信接过衣衫披上,暗自调息了一下,倒比平日里来得精神些,这位老者号称是建康府的“第一名医”,手上确实有一套。 从他领命出京之时,就想过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走,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细想想,马上要举行的祝捷会,给朝廷的奏捷表章,自己的遗表,还有就是给家中的老妻的书信。 心思胡乱地转着,眼睛却不自觉的瞅到了书案上的一个匣子,那里面的东西才是他最关心的。它关系到了一个人的前程,汪立信在围城之前就得到了它,却到现在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汪麟送了老医出去没多久,因为他要行针而去厢房小憩的李庭芝走了进来,有些不放心,他睡得很不踏实,一睁眼就想过来看一看。只是年龄渐长,再也不像少时那般能熬得住,想想汪立信,李庭芝心下唏嘘不已。 “祥甫啊,你来得正好,正好有事帮老夫参详一下。”汪立信看到他,伸手招呼他过来,李庭芝快步走到床前,就着灯光看看老人的精神还不错,才略略放下心。 “祝捷之事么,诚甫公就不必亲临了吧,让大郎替一下,郎中都说过了不能操劳。”见他这般着急,不知道所说的是什么,李庭芝不敢胡乱答应,只得就自己的猜测劝说道。 “不妨事的,敬上一杯酒,老夫就离席便是,不说这些了,你先前见过子青了吧,觉得此子如何?”汪立信目光炯炯得看着李庭芝,似乎马上就想要知道他的答案。李庭芝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一时间沉呤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祝捷 府衙的浴室之内,腾腾的水汽和着原木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非常舒服,再加之心情放松,不一会儿,刘禹就靠在桶上打起了鼾。从他开始穿越算起,不知不觉,已经有大半年了,头上的长发已经及肩,再也不需要戴个假发套了。 他是真的很累,这么多天的围城,几十万人的大决战,还有城中相当数量的百姓,虽然说不上险像环生,却也真正经历过破城之险。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其中的种种苦处,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二十一世纪小宅男能承受得了的。 见他睡得这么香,亲兵们几次进来都不忍心将他叫醒,到了最后,还是桶中水凉让他感到温度骤变才睁开了眼。只眯了这么一会,刘禹却觉得过了许久一般,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浴室,好半天才恍过神,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好在天气炎热,倒也无逾会感冒啥的,披上长衫推门出去,天色已经黑了,繁星布满了夜空。刘禹盯着远比后世清晰的星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一扭头,小萝莉那双如星星般闪亮的眸子出现在面前。 “唉,打完了。”刘禹笑着伸了个懒腰,没有战争的世界真好。 “嗯,打完了。”雉奴回应了他一个干净而清爽的笑容。 按照他的建议,宴会设在城西南的大校场上,一则是地方宽畅,二则是偏僻不致于扰民,谁要是喝多了,还可以直接睡在旁边的军营里。别看来的都是将校,其实也就是一帮老兵痦,撒起酒疯来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 刘禹带着几个亲兵骑马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头攒动,粗粗看去怕不有几百人之多。在门官处登记了自己的号牌,如果是武官还得留下佩剑,这是防止酒后撒泼刀剑伤人,刘禹将马和亲兵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就走进去。 “老刘,城外那些俘虏安置完了?”穿过一堆不认识的军官,好不容易看到了刘师勇,刘禹一把将他拉到边上问道。城外可有数万人,稍不留神就容易出大事,不问清楚,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恩,百户以上的军官都被甄别后关入了城中的军营,几个大官也按你吩咐的扔进了制司牢中。”刘师勇低声说道,这也是应有之义,蛇无头不行,将军官们分离开来,那些素来只会听命行事的士卒就闹不起来。 刘禹对这个时空的俘虏安置办法颇有微词,杀降当然是不会的,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吧。这几万人都是老兵,你只要放回去,下次肯定就会在战场上见到,要按他的意思有愿投军中的直接编入,不愿的那些人怎么也得当几年劳工赎赎罪。 可胡三省等人劝他的理由居然是朝廷不会为他们出钱粮,没办法,都是穷闹得。这个号称富甲天下,gd总量和人均在本时空排名第一的大宋朝,现在连犒赏军队的钱财都发不出来呢。 “太守还是准备卖人么?”刘师勇见他突然没了声音,一脸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出声相问,纸钞无用,真金白银府库里却是少得可怜,战事之后花钱如流水,这些都是维持军心士气的关键所在。 刘禹却是一脸苦笑地摇摇头,现在比不得围城时,那会可以当作权宜之计,如今再要胡乱处置,除非他不打算在朝堂上混了。政事堂又会如何处置?刘禹想想便头疼,以史书上那帮人的尿性,搞不好 “老刘,你倒是躲得清闲,叫某一通好找,来来来,某与你介咦,这不是刘机宜么?”两人正在沉默,突然一个大嗓门响起来,刘禹转头看去,却是老熟人,在鲁港一同并肩而战的指挥使苏刘义。 刘师勇迎过去当面便是一个熊抱,完了还擂上两拳,俩人可算是难兄难弟,如今劫后余生还能在些相聚,确实很不容易。接着苏刘义将带来的人介绍给他们,原来是李庭芝手下大将,濠州团练使、知真州苗再成,和刘禹正好是隔江相对的邻居。 打过招呼,刘禹见他精神抖擞得被打了两拳也没事,明白他的伤早已痊愈,李庭芝向他介绍过,苏刘义带着水军追击城西伯颜本部的溃兵,陆上的指挥许文德不见人影,估计是还没有回城,趁着这个当口,正好问一问追击的情况。 “痛快,真是痛快,机宜还记得鲁港那日我军大部被鞑子追着的情景么,如今是现世报还得快啊,老子带着水军赶羊一般,看着不顺眼就打上一炮,比老许又轻快又安全。只是可惜,伯颜等人骑着马儿跑得太快,不然,哼” 一番话说得很快,周围的刘禹几个人都笑了,这种情形确实难得,无论怎么吹牛也不为过。从他的话语中还得知,溃兵已经被赶出了建康府辖境,水军载着一路缴获的军械顺流而下,先行回了城,步卒仍在路上。 可惜啊,虽然苏刘义说得很轻松,刘禹知道,由于没有骑兵,这种追击效果不大。敌人最多也是丢弃了身上的重物,跑起来要比逆流的船只和全副武装的步卒快得多,因此,东西可能捡了不少,人却没有杀几个。 苏刘义的大噪门和有趣的解说让四周的将校们都围了过来,让他越发地兴奋,说书一般地滔滔不绝,直讲得唾沫横飞。刘禹听着听着有些无聊,四下拥挤也让他不太习惯,隔着人群,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便挤了出来。 卸下步人甲的金明只穿了一身寻常的武牟服,背身而立的姜才比他矮了半个头,浑身上下缠着纱布。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金明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大有惺惺相惜之义。 “老姜,你这般模样,身上的伤不碍事吧?”刘禹用眼神和金明打了个招呼,掏出烟和火柴,给他俩一人发了一支,刚才人太多,他只带了一包,发不完还不如不发,姜才突然看到后面伸过来的烟,顿时喜笑颜开。 烟这东西还真是不分时空不分场合就能流行,看着两个老兵娴熟地点火吐圈,美滋滋地吸了一口,像极了后世k粉的那些人群。只不过他自己的存货也不多了,没法像以前那样见者有份。 “真是好事物啊,对了还有那晚的酒,烈性,浓香扑鼻。为了这个,这点伤算得什么,太守,今日的还有那种好酒吧?”姜才露出一个回味的表情,一旁的金明也不住地称是,显然心有戚戚焉。 刘禹暗笑着点点头,由于没什么名气,这种散装白酒的批发价才三块多一斤,为了这个低价,苏微可没少费功夫。想到那个女孩一个人守在宾馆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有略微有些走神。 没过多久,随着汪立信、李庭芝等主帅的到来,校场上结束了乱遭遭的局面,各自在军士的指引下坐上早已摆好桌前。不同于别处,刘禹这一桌却是清一色的文官,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张士逊等等,还真是文武殊途。 隔着老远,刘禹观察一下汪立信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见到他的目光,汪立信微微地点点头。他那桌上只有四个人,除了李庭芝,另外的两个刘禹并不认识,估计应该是援军的主帅。 看到人到了差不多,酒菜也正在上来,李庭芝与身边的几人低语了一阵,便端起一杯酒,咳了几声将注意力集中过来。还好场中人数不算太多,因此这里也没有布置广播系统,安静的环境之下,声音还是能听得很清楚的。 “诸位,第一碗酒,本官提议为官家与太皇太后贺,为我大宋朝廷贺,大伙同饮。”李庭芝遥敬了一圈,场中众人一齐起身,面向临安方向,将杯子举过头顶,口中称贺,然后一饮而尽。 “这第二碗嘛,当献与战死沙场的弟兄们,没有他们的拼命,我等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致英灵不灭,魂兮归来!”李庭芝说完,将酒缓缓撒在地上,场上的将校们也和他一样,神色肃穆,气氛庄严。 “三碗酒,敬此战首功之将,诸位都想想,何人可称首功?”李庭芝声音陡然放大,眼神从场上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左顾右盼,议论纷纷。 “还是本官来说吧,先夺鞑子大帅伯颜之旗,后于万马军中斩主将之首,身被四十余创,血流如注,犹自酣战,这等人物可称首功否?”李庭芝缓缓揭出答案,大家这才恍然大悟,特别是后到的援军将校们。 “可!” “那是自然。” 众人轰然应声,军中重武勇,这种实打实的战绩谁不称羡,一时间,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纱布缠身的姜才身上。从军几十年,他何曾有过这种高光时刻,一时间面红耳赤激动不已。 “某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大伙的功劳,来,大伙同饮同饮。”姜才忙不迭地举杯回敬,口齿不灵地连连逊谢。看着李庭芝瞧过去欣赏的眼光,刘禹有些感慨,“双忠”还会像历史上那样聚首么? 三杯酒过后,祝捷宴会就正式开始了,早就饿得不行的武将们哪里还有闲心客套,划拳猜枚,你来我往,校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刘禹看了一下桌上的菜肴,还是挺丰富的,那切成一片片的似乎是 “牛肉?这可是好口福,哪里买来的。”刘禹夹了一块丢入嘴里,啧啧称道,虽然现在平日里也吃,但在这种宴会上猪肉是上不得台面的。 “买?城中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市场上哪里还有这等可买。今日胜利的消息一传出,制司衙门司户房那里就来了好多报称耕牛跌死的百姓,明白了么?”孟之缙不再像在当涂那时的畏首畏尾,反而有了几分能吏的模样。 “这如何使得,耕牛是农户家的命,租来拉货也就罢了,怎么能杀了呢。”刘禹吃了一惊,停下著说道,胡三省等人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接话。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沉默了下来,百姓没有什么觉悟,谁对他们好,便会百倍相酬,出人出力还不算,这种平时自己不吃也要好好喂养的家畜,说杀就杀了,这样的百姓,老天何忍待之。 “子青,来,老夫与你引见。”汪立信的声音响起,刘禹等人都站起身来,只见老人引着一个武将走了过来,那人身材高大,生得极为雄壮,目光炯炯,直摄心魄。 “不敢劳烦招讨,还是某自家来报吧,张世杰,久闻太守大名,幸得见。”来人一抱拳,冲着刘禹朗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谋划 张世杰!就算是刘禹走出大学校园已经好多年,学的那些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这等彪炳史册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书屋小}说+网整部宋史,煌煌三百余年,几乎就是以此人的死作为终结,不管能力实绩如何,做人到了这个份上,还复何求? 贾似道、汪立信、李庭芝这等实权人物都见识过了,他也不可能逮个名人就如后世追星族那般星星眼。只是看着对方那张写满历史的刚毅面庞,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周围的人不知何故,纷纷看向他们。 “督府,张督府。”这时,汪立信身后闪出一人,走到刘禹的身边,附耳轻轻说了一句。刘禹被他一提醒,顿时省过神来,对着有些不解的张世杰拱拱手,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酒来。 “督府谬赞了,千里勤王,百战援江,此番大德,阖府上下莫不感激,某不才,唯以此酒相敬,请!”一番话说下来,高帽子不要钱似地送过去,两人笑着干了一杯,霎时间有些尴尬的气氛便立刻消融了。 趁着桌上的几个人轮流敬张世杰,刘禹想要感谢一下刚才提醒他的那人,一回头便发现此人颇为面熟,仔细一想竟然是被自己抓回来的那位原制帅幕僚,此时应该被关在牢狱中的“陈先生”,过了这么久了他都几乎已经忘了这人的存在。 “机宜勿要惊讶,正是学生,目下已入招讨府中,种种情形,此处多有不便,他日有遐,再细细分说罢。”陈先生靠近他轻声说道,然后潇洒地对他揖了一揖,仍是走过去站到了汪立信身后。 汪立信带着张世杰前来也不仅仅就是打个照面,一轮酒后,暗中和刘禹作了个眼色,刘禹便会意地随着他们几人一同离席,转去了校场旁的一间空舍内,不出所料,室内之人正是李庭芝。 “子青,余下种种,你与大帅、张督就在此相商,但有何议都如老夫所出,还有几封奏书要写,老夫就先行一步了。这位唤作杨行潜,是本官幕下赞画,所议之事,他或许能帮上几分。” 送走汪立信,屋内几人又简单见过礼,对于这位陈先生怎么改了姓“杨”的,刘禹脑中充满了疑问,但既然汪立信开口作保,他也不好马上就问。四人里面,李庭芝官位最高,因此都在等着他先开口。 “建康左近战事虽了,尚有许多失地还在鞑子手中,两浙路的镇江府、常州,淮西的和州、无为军,江东路的太平州、池州、南康军等等,还有整个荆湖北路,不一而足,张督,子青,叫你们来就是为了此事。” 在李庭芝说话的时候,改名叫杨行潜的那个赞画已经找了一个桌子来,在那上面将一张地图辅开。刘禹拿起一个烛台将周围点亮,一看之下,正是自己当初送与汪立信的那张,比这时空的画法,要详细直观得多。 也不知道张世杰是首次看到这种地图被震到了,还是在思考着李庭芝的话,他盯着地图,在标注建康府的附近上下反复地看。眉头也渐渐地皱起来,似乎难以抉择一般,不知不觉就很过了一会儿。 “某先说两句,临安发兵之时,某与张指挥接到的制令是援救建康府,若是城池不保,也要尽量救出守军。如今已然功成,这些事体,当以大帅、招讨为尊,但有所遣,直言便可。” 李庭芝与刘禹对视了一眼,不管张世杰是不是说的套话,这番好商量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大军不可能始终聚在建康城下,分兵各处,至少粮食供应能分担不少,围了几个月,只出不进,府内的各仓也顶不了多久了。 破敌是大功,收复失地也是大功,鞑子这一退,远的不说,近处的这些州军肯定是要拿回来的。更重要的是,根据最新的上谕,谁收复的失地,谁就能成为那里的主官,张世杰现在恰恰只有一个虚衔在身。 “张指挥带所部禁军趋常州,张督部众较多,镇江府守军不少,此地便交与你,如何?”当初石祖忠举城而降的时候,镇江府还有两万多守军,只不过鞑子大军新败,这些人还会不会跟随他死硬到底就不好说了。 这个安排还是很照顾张世杰的,镇江府是浙西路的大郡,两浙之地本就繁华,可以说是一个香饽饽了。听到李庭芝的话,他点点头,有地方收还有仗打,这样的安排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太平州自鞑子屠城,刘禹清野之后,整个州内几乎就没了人烟,鞑子的溃兵这一跑,至少也得退入池州才站得住脚。这样一来,太平州狭长的地界就变成了一个缓冲区,在百姓返回之前,这里都供大军长期驻扎。 按照刘禹的想法,自然是趁此良机将鞑子逼得越远越好,池州还是太近了,水陆并趋,直入建康也用不了多久。可现在这里的兵力还是少了点,除非李庭芝带着淮兵配合,再举建康之兵一起才可能做到。 李庭芝仿佛了解他的想法,看到刘禹的视线转过来,只是无言地摇摇头,他也想痛快地打过去。可经历一番血战,兵员有所消耗,且不说这是整个淮东路仅有的机动兵力,就制度而言,救援一江之隔的建康府已经是擅行独断,再私下跨区进行征讨就不可能了。 他的打算也不过就是顺手收复两淮路辖下的,和州、无为军即可,虽然实际上是和淮西路的夏贵分治,但他始终头上也顶着两淮制置大使的头衔,这也可以说是自家境内之事,算不得逾越。 “下官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说?”站在一旁的杨行潜突然插了一句,一直静静地听了半天,突然这么出声,让三人都望向了他,李庭芝微微颌首示意他继续。杨行潜对着众人作了个揖,便站到桌前的地图旁边来,手一伸指向了建康府紧邻的镇江、常州两地。 “招讨与刘机宜还未进建康之前,某便与镇江、常州两地有所往来,因此对当地的情形颇为熟悉。先说说这常州,自赵太守遁走之后,城中尚有安抚戴之泰等人,戴某不过无胆鼠辈,城中守兵才只千余,张指挥若去,只消将建康之战详情射入城中,便可不攻自破。” 说到这里,杨行潜顿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勾当,脸上有些赦然之色。李张二人不明所以,刘禹却是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仍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再说这镇江府,这洪太守咳,不提也罢,兵马总管、都统制石祖忠却是个棘手之人,此人有些手腕,行事也很果决,兼之城中兵马不少,镇江亦是大城,若是强攻,恐怕颇不合算。” “有何提议,赞画不妨直言。”张世杰听他的口气,似乎有别的办法,毕竟手下就这些人,如果能够少死一些,张世杰还是很高兴的。想到这里,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吏,仍是语带客气地相询。 “既如此,杨某就抖胆说了,还请各位上官以朝廷的名义写下一封赦书,免了石祖忠的投敌之罪,杨某携此书信入城在前,张督的大军紧趋于后,凭此三寸不烂之舌,定为督府说得此城来降。” 此话一出,在座的三人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刘禹,这可不是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戏说。这一时期的史书上,入城劝降的使者,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被直接斩杀的比比皆是,杨行潜此举,是在拿命拼啊,他为什么? “不瞒各位上官,杨某此举,也是因为之前做错了一些事,不得不行险补救,也因此招讨才会给某自由之身。请放心,石祖忠那人某深知,此行虽不敢说决无凶险,却也难有性命之逾。” 听完他的解释,众人都释然,写一封赦书不是什么大事,权宜也好,朝廷就算今后不承认,那也是以后的事。如果真的能不战拿下镇江,刘禹便可以和他商量收复别的地方,张世杰的自由性很大,本人又有战心,再说他的部下大都是鄂兵,进军荆湖方向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此事就此议定,李庭芝当即命人准备纸笔,一封书信此刻间挥毫而就,再加上他、汪立信、以及张世杰三人的联署,这封赦书也算是似模似样。就在遣人将书信送到制司的当儿,刘禹的一个亲兵告罪进得房来。 “什么,在慈恩局中闹事,何人胆敢如此?”刘禹一听亲兵的传话,勃然大怒,慈恩局是救死扶伤之所,住的全都是战场幸存之人,他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要闹事,发生了医患纠纷么? “是张张督部下的一个将校,自称是副都统。”亲兵看了一眼房内的人,低下头说道,事涉自己的人,张世杰听着也吃了一惊,李庭芝却是手抚长须,沉默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教训 离开了校场的喧嚣,刘禹带着人策马飞驰在街道上,与他并骑的张世杰也只带了几个亲兵,不知道实情如何,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趣。张世杰在心里已经把那个闯祸之人骂了不知道多少遍,正在风光的当儿,出了这破事,叫他好生丢脸。 “看清楚了,爷爷身上这伤是和鞑子们拼命落下的,没有俺们这建康城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准,不过一个粉头,叫你唱个小曲,也敢拿大,惹急了爷爷叫上弟兄们,打杀了你们这帮贼厮鸟!信不信?” 到了慈恩局,还未及下马,院门外就传出破锣般的嗓音,在这静寂的夜空中显得分外清晰,刘禹蹦紧了面容,看看一旁的张世杰,也是面色铁青,两人一言不发地下马带着人就朝门内走去。 “太守你来了就好了,也不知那位将官发了什么酒疯,直嚷嚷要拆我这院子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大夫见到他们一行,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只是诉苦,刘禹随口安慰了几句,脚下丝毫不停地声音传出来的那所房中。 这是一间狭长的病室,固定在墙壁上的两排烛台点起的光亮照得室内恍如白昼,门口被几个军士堵着,滔滔不绝地骂声从门内传出来。最让刘禹生气的是,隔得这么远,一股酒气仍然扑面而来。 “拿下他们,不从者只管打!”顾不得和张世杰商量,刘禹阴着脸发出了指令,几个亲兵解下佩刀,也不拔出,就这么举着冲了过去,因为是赴宴,他带的人不多,一招手,将门外的守卫也叫了进来。 这些亲兵原本就是老兵油子,又经过了一番长时间的守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手底下谁没有几十条鞑子的性命。那些堵门的军士不知道是不是在专门瞅着屋内的热闹,直到沉重的刀鞘及身才反应过来。 张世杰带着人远远地缀在后面,伸手制止了手下亲兵的想要上前的动作,他一眼就看出刘禹并未想伤人。既如此,自己的部下看样子犯的事也不大,只要没出人命,就是得些惩戒也是活该,一帮腌货!喝了几两马尿就给老子丢脸。 话虽如此,镶着铁钉铁条的刀鞘打在身上也是让人疼得受不了,更别说这些亲兵招式刁钻古怪,专捡人身上那些痛得厉害的部位招呼,“呯呯嗙嗙”地一阵乱响之后,门口已经倒下了四五个捂着身体的军士。 “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爷爷的人。”正在骂骂咧咧的那个将校听到身后的动静,愕然地转过头,一下子就发现自己这人的人全都已经倒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几个亲兵模样的举着连鞘佩刀正逼过来。 此人似乎伤了一只手臂,被三人夹攻之下,仍是左躲右闪地抵挡了好一会儿,才不小心被打中膝盖跪倒在地。身上被几把刀架住了还在试图站起,口中更是不停地骂着,直到看着一身绯袍的刘禹从外面进来才住了嘴。 刘禹的脚下很快,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房间的另一边,被大群伤兵围在身后的那个女子,虽只是布裙木钗,素面朝天,仍难掩其姿容。眼瞅着刘禹大步走过来,女子恬淡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灵动的目光流转,似乎在说着话“就知道你会来。” 看到佳人无恙,刘禹总算放了心,只不过想到此女性情刚毅,怕给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脚步并没有减慢。片刻之后,就走到他们的面前,伤兵们主动让开,将后面顾惜惜和她那个吓得缩头缩脑的小婢女露了出来。 “本官来晚了,让大家受惊,还望恕罪。”顾惜惜看着他径直走来,毫不顾忌地当众问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得轻含贝齿,敛首低嫀地点了点头。刘禹见她如此,一问即毕,转头和熟识伤兵们打着招呼,似乎忘了被放倒的那些人。 “你是啥人,凭何要制住我等?”倒在地上的将校挣扎了一番,见无法动作,于是抬起头问道,刘禹撇了他一眼,仍是同伤兵们嘘寒问暖,便当他不存在一般,好在亲兵们有分寸,也没有过多地折辱他。 其实刘禹心里也有些诧异,这事虽说后果不算严重,但影响极坏,他有心借此立个规矩,同来的张世杰却到现在也没有进屋,似乎打定主意只是旁观来的。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客气了,同所有人打过招呼后,刘禹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本官来问你,你说你身上有伤,伤在何处?”刘禹示意亲兵将那人拉起来,应该是为了治伤,此人没有着甲,身上穿着一领短绔,满脸的虬须,面色潮红,一张嘴就是酒气,估计喝了不少。 “便在此你是何人,某为何要答你?”那人刚想扭头示意,突然就口气一转,眼睛斜斜地看着刘禹,满脸的不服气模样。 “这是建康太守,五品正堂,问你不得么?还不速速回话。”身后的亲兵用刀鞘拍了一下他的背,低声喝道,听到这个官称,那人脸一下子耷拉下来,样子也不敢再那么嚣张,随手一拉,将绔子扯了下来。 他的伤在上臂,身上林林总总地还有十七八处,箭伤刀伤槊伤烧伤,裸露的上身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肉。衣服一脱下来,刘禹的身后就响起两个女子低低地惊呼,她们也算是在这医院呆过些日子了,仍然为眼前所见触目惊心。 “观你这伤处,也算得骁勇,为何要在此欺负一个良家女子?”刘禹示意亲兵帮他穿上衣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口气虽然放低了点,言辞之间却是更加凌厉。 “良家?某却不知,还以为”那人听到刘禹的话,也是吃了一惊,原本他想的是能来到这种地方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再加上喝多了点,就有些放肆行径,如果是良人那就是干犯军法的勾当了,想到这里,一时间汗都下来了。 “以为什么?你知道她是何人么,她是名满这建康城的曲艺大家,只为减轻弟兄们的伤病之苦,自甘来此,不取分文。寻常人等,千金都未必能听到她的曲子,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再说了,就算是你口中的粉头,那也是我大宋的女儿,容得你这般强买强卖?” “尔等一路奔波,不惜性命来援,某与建康府数十万百姓足感厚恩。然,鞑子未能破城,你们反倒要来欺辱他们么?某知道各位原出荆湖,那里目下已为鞑子所占,家中也有兄弟姊妹吧,想想他们,心何忍之?” “不妨再告诉你,你今日喝了许多酒,想必也吃了不少肉吧,那些都是城中百姓节衣缩食,宰了自家的耕牛送给你们的。府中没有要他们这么做,朝廷更没有,想想吧,要是赶走了鞑子,百姓们还要家破人亡,我等有何面目自称官军?” 借着一丝酒劲,刘禹将心中的话滔滔而出,他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这时空的可以说是“兵匪一家”,越能打的兵往往军纪也越坏。听完他的话,那几人神色讪讪地,都有些尴尬。 “说得好,某这些手下都是粗人,平素野惯了,就得这般教训一下,方知道天高地厚!”张世杰边喝采边走进房中,路过地上那几人,还一人狠狠地给了一脚。 “愣着做甚,还不谢过太守?都去给那位小娘子赔礼,回营之后,自己去找军法官,若是明日某查过尔等敢耍滑,哼哼。”几句话便将这些人发落了,刘禹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由着这些人给自己和顾惜惜告罪出去。 “全赖太守建此院,救了不少军中弟兄,特别是刚才那个混蛋,他那伤还是阵上为某挡的,多谢太守,还请受张某一礼。”张世杰的低姿态让刘禹也不得不回了一礼,知道他其实是为了此事道歉。 事情揭过,张世杰仍是兴致勃勃地到处参观,刘禹叫了个大夫陪着他,自己和亲兵送了顾惜惜出门,一路朝着她们的停在外面的小轿走去。 这些变故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多大影响,从出院门一直到上了小轿,顾惜惜都是一脸的淡然,刘禹不放心地看了又看,还是不明白她心中所想,是不是为刚才的事惊到了? 从慈恩局到她的居所不算远,这个时分,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一行人几匹马拥着一顶小轿,就这么施施然地走在街中,刘禹骑在马上,被秦淮河边的风这么一吹,仅有的那点酒意也荡然无存。 “大家受惊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若是他日还去慈恩局,某会叫雉奴带人同行,必不叫今日之事再发生。”到了她的居所前,刘禹就在马上对着那顶小轿出声说道,似乎听到了轿中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看着轿子进了门,方才同亲兵们打马回转,疾驰而去。 “姐儿,你为何不同太守说,我等就要离去了?”位于二层的绣楼上亮起烛光,一面临街的纱窗被人推开来。 “说了又如何,不是还没走么,过得一日是一日吧。”顾惜惜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轻叹一声,悠然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囚犯 现在的招讨府第,也就是原本的制司衙门位于建康城御街之上,行宫侧后,而它隶属下的大牢却远在城南,靠着秦淮河与司户仓房的储蓄区相对。shu05co更新快这里可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寻常犯人都能住得进来,那是县廓府院的事,只有带着品级的犯官以及钦命案子等的主犯才有资格在此。 要这么说起来,当初的“陈先生”现在改了名的杨行潜能被关在这里,还算得上是高规格的待遇了。刘禹选择此地只是因为人少清静,便于管理,实际上当时连着杨行潜在内,整个大牢都没超过三个犯人。 这里也不像一般牢狱那般潮湿阴暗,诺大的牢内关着的不过十余人,个个俱是单人独室,比起别处好上何只百倍。但是从一呼百应的王侯日子一下子沦落至此,哪怕就真给个锦衣玉食,又如何消受得下去? 不消说贵为大元参知政事的吕文焕,这可是宰执之衔,放到大宋,就是官家太后也得称一声“相公”的臣班中第一等人物。就算是次一点的解汝楫、范文虎等人,一个是汉军上万户,一个是新封的两浙大都督、中书右丞,平日里哪个又受过这等苦。 靠里的一间牢室里,吕文焕呆呆地坐在床边,那双眼睛死灰一般地毫无生气,从昨日被人推进来,他就这副表情没有变过。才只过了一天多而已,吕文焕头上原本不多的黑发俱都变得雪白,一辈子争争夺夺的那些东西再也不放在他的心上。 新附军的几个将领中,被射成刺猬的侄儿吕师夔就在他的怀中咽的气,继之而上的沿江大都督陈奕过了没多久也被人砍下了首级,数万大军就这么崩溃了,连同自己一块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为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宋军真要有这等实力,当初为何没能打破鞑子对襄阳的包围,以绝对优势的大军围城围到被守军围歼,这样的笑话只有新莽时期成就了刘秀威名的昆阳之战可以媲美吧,想到这里,吕文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一墙之隔的范文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全军覆没变成了阶下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若不是高兴,那这位六叔肯定是失心疯了,怕什么呀,宋人还不至于会杀人,否则拿什么去和大元谈条件。只要不死,再来过就是,等下次范文虎的面色变得阴狠,手上也攥成了一个拳头。 解汝楫住在对面,看着狂笑不止的吕文焕,他只撇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心思飞到了军中的那个儿子身上。还好,他已经注意到那小子在放下兵器之前就已经偷偷地换上了小兵服饰,以他的机灵劲,只要小心一点不被认出来,应该能逃得一命。 至于自己这些人,只要不杀,最多就是付点赎金,毕竟活人比死人更值钱,那个守将又不是没干过,要说仇恨,旁边的几个蒙古千户比自己更招恨吧。解汝楫在心中宽慰着自己,过了一会,就听到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一行脚步声传了过来。 已近午时,阳光从高墙上方的铁窗射进来,被牢室的栅门格成一条条地照在地上,刘禹昨日睡得很早,加之没有了压力,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现在才起,他到这里来并不是兴之所至,而是要找一个人。 因为囚犯的规格比较高,守卫在这里的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衙役,一个指挥的禁军临时充当了牢头的角色,分成几班轮流把守,尽管都认得这位太守,仍是照规矩验过了号牌才由当值的都头带着进了牢房。 “何人发笑?”进门没多久,牢里就传出一个有些尖利的笑声,夜枭般地回荡在囚室里,若不是青天白日的,还真有几分诡异,刘禹不由得向身前的禁军都头问道。 都头也不知何事,着人叫来了一个文吏,此人对着手上的名册找了一会,又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会,转过头将一个名字指了出来。刘禹一看,这三个汉字的繁体和简体相比没什么变化,刚好他都认得。 “吕文焕?”这个名字还是当初看那本著名的武侠射雕英雄传时知道的,只可惜,这是一个原本可以成为民族英雄的人物,刘禹站在门外看着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不知道为什么在不停地发笑。 “黄口小儿,盯着老夫做甚?”被刘禹冷冷的目光盯了一会,吕文焕感觉不太自在,停下了笑声,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年青人,上下打量着自己,眼神间颇不友好。 “趁着还能笑,尽管笑吧,时日无多了,吩咐下去,不要克制他们的吃食。”刘禹扭头对着都头说道,不打算再理这个老头,转身就准备走开。 “你是何人,凭什么这么说,你们的朝廷不会杀老夫,他们不敢。”吕文焕见自己被无视,有些恼怒地大声叫道。自己都投降了几年,宋人朝廷连自己在临安的家眷都没有动,府第更是秋毫无犯,怎么可能杀自己? “你说得很对,朝廷是不敢,只不过,你等的生死,朝廷说了不算,某说了才算。都听好了,某叫刘禹,他日下了地府,不要叫错了名字。”脚下顿了一顿,刘禹头也不回地走开,听到他的话,吕文焕等几个懂汉语的都愣在了那里。 这里已经是最里面的牢室了,刘禹干脆对照着名册一路将所有关押的人都巡视了一遍,被他们这么一番说话,一些原来睡着的都醒了过来,眼神冷漠地打量他一行,直到一间牢室前站定,里面的囚犯面朝墙壁睡着,鼾声雷动,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没能让他醒来。 “将他唤醒,找两个人押出来,某要带走。”刘禹核对了一下名字,没有错误,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人,于是合上名册,扔给了都头,自己转身先朝外走去。都头得令,转身叫了两个禁军,拿出钥匙打开牢门,推搡着将那人拉下床来。 被人弄醒后,程鹏飞迷迷糊糊地站在地上揉着眼睛,任牢兵们给自已戴上镣铐,顺从地跟在他们后面出了牢门。原以为是要去过堂之类的,谁知道一路给带到了一处酒楼,直到抬脚进了二楼的包间,他还是一阵迷茫。 楼间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在内,一个年青的文官坐在当中,旁边是个身长六尺多的彪形大汉,另有几个亲兵打扮的散布在周围。程鹏飞疑惑地看着这几个人,不像是要杀自己,也不像是要审自己。 “围城之初你进城递过劝降书,在招讨那里我们见过,还记得么?”年青人一开口,程鹏飞就立刻想起来了,的确是,难怪看着有些面熟。只是不明白他的目地,也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不知道该叫你程都统呢,还是叫程千户,在谈正事之前,某有一事不明,可否告知?”刘禹也没请他坐下,就这么戴着镣铐站在中间,程鹏飞听到他的话,只是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据某所知,你和所部数千人在新附军中颇有勇名,为何历次攻城,都不见你带队上前?”显然没想到刘禹问的是这个,程鹏飞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旋即眼光黯淡了下来,面上多了一丝无奈。 “程某不得已做了叛贼,不过是为了给手下弟兄找条活路,那日从城中活着回营之后,某就找吕参政要了个运粮的差使,一直都在后军,是故未曾参与过攻城,只不过,若是吕参政或是大帅下令,某等也不得不依从。” “既如此,这次某等找你来,也是想给你和你手下那些弟兄找条出路,你愿意听么?”刘禹的手指扣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程鹏飞面色变幻了几下,似乎在心中挣扎了一番,才轻轻地点点头。 见他同意了,刘禹示意亲兵为他解开了镣铐,并将他带到桌前坐下,两个亲兵手扶刀柄站在他身后,以防不测。身高马大的金明则坐在了他与刘禹的中间,一把将桌上的罩布扯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这舆图这是荆湖路啊!”程鹏飞看了一会,不出所料地发出了惊呼,图是向着金明这一边的,刘禹和程鹏飞要看清,都只能歪着头,程鹏飞看到这么精致的地图,一激动就想站起身,却被身后的亲兵给压了下去。 “你说得很对,这张正是荆湖南北两路的地图,当然还有京西南路。”京南路其实只有一个襄阳府和周边地区,早在几年前这建制就随着吕文焕的降元而不存在了,刘禹一边解说一边用金属教鞭指向了大江一带。 “鞑子南侵之后,本来是以襄阳为,在占领我荆湖北路大部之后,其大本营就转到了鄂州来,此次战败,伯颜等人不但丢下了你们这些步卒,还损失了大部分水军,是也不是?” “嗯,大帅伯颜领我等顺江而下时,鄂州由阿里海牙分兵镇守,不过某听说他随后就带着人攻向了江陵府一带,如某所料不错,你等是想趁着此刻他们兵力空虚,打鄂州的主意?” 听程鹏飞说完,刘禹与金明对视了一眼,这人的感觉很敏锐,刘禹刚才不过说了一下鞑子的形势,他就立刻想到了后面的计划。刘禹也不瞒他,毫不退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郑重地一点头。 “既然如此,找某来为何事就很清楚了,不错,某与手下弟兄都长期驻守鄂州,闭着眼睛都能进进出出。可是真要是占领了鄂州,就等于截断了鞑子的退路,你们要如何守得住,他们几十万大军的前后夹攻?” “守城?还有比这建康城更难守的么,鞑子要想夹攻,就得过这大江,没有了水军,他们用什么渡江,只要将他们堵在江南,不用打,饿也能饿死这帮狗日的。”金明粗豪地接过话头,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程鹏飞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盯着那张地图,刘禹的这个计划很冒险但也有很大的成功可能,只要动作够快,程部打着新附军的旗号,直接就能骗开城门。只不过凭他那几千人是不可能守得住的,后续部队在哪里?这才是关键所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文青是种病 鄂州,就是后世的江夏市,鄂省的首府,襄阳城出降之后,这里就成为了抵御元军的前线要地。书屋0小}说+网时人谓“鄂州失而荆湖不存,荆湖失而大宋则亡”,从历史的进程来看也是如此,宋蒙前线三大战场,四川、两淮、荆湖,元军只突破了最关键的这一个,就直入临安逼得宋室奉表出降。 因为长期处于交战区,这里也成为大宋主要的兵源地,鄂兵与川、淮兵齐名。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岳家军”与中期名将孟珙的麾下精锐皆出自这里,张世杰能以一旅孤军突破重围,千里转进,中途还收复了饶州等地,最后平安入卫临安,鄂兵敢战之名由此可见。 拿下鄂州就能阻断大江,将南下的阿里海牙一部元军连同伯颜的那些溃兵后路堵住,这将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胜利。薄薄的一张纸上不过廖廖数百个字,估计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知晓,这字一看就是出自刘禹的亲笔,歪歪斜斜地狗刨一般。 看到这份异想天开的计划,虽然还只是个设想,但仍然将汪立信和李庭芝二人惊得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是摇头苦笑,身为知兵的行家,两人都知道此计划看似大胆,却极有可能成功,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愈加惋惜。 “后生可畏啊,不瞒公,某现在只要一想到成功的可能,胸中就有一股难抑的冲动。真如计划所说,将鞑子大军锁在大江以南,就算无法战胜,朝廷也可借此谈得一个有利的盟约,我大宋再不复倾国之危矣。” 汪立信盯着那张纸没有接话,他又何尝不知,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一旦赌赢了,就是再造之功。可是一想到自己活不了几天了,不由得生出一阵难过,他难过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大宋以后怎么办? “唉,再给老夫一年,不,哪怕只有半载时光,某也要竭力促成此事,可惜啊!”汪立信的话语中饱含着惆怅,李庭芝明白他的意思,此时城中三股军队能和谐相处,全赖着这个垂死老人的官声头衔,没有他的居中协调,刘禹一个愣头青,又有谁会听他的。 而要行此事,要调动的就不只现在这点军队了,荆湖南北两路的各路禁军,荆湖北路安抚副使、知岳州高世杰的洞庭水军,乃至淮西夏贵所部。将是灭金之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部署,这种赌上国运的战事,只有朝廷才有权作出抉择,并遣宰执一级的人物来统率。 “就算是你我二人领衔上奏,政事堂也不会准的,他们现在等这个,只怕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汪立信拍拍刚刚拟好的奏捷表章,战果统计甫一出,还未及核对,制司就遣人将副本取了过来,表章草就之后,汪立信又马上命人带到张世杰那里让他联署,为何要这么赶,李庭芝是心知肚明的。 “你去姜才那里调一伙骑军,每人都配双马,一个时辰后府外听用。”汪立信吩咐一声,将汪麟打发出去,从建康到临安,只有出府境到广德军一带才会有驿站,且还不知道会不会碰上溃兵,因此除了使者,还得带上骑军护送。 按照兵部订下的规制,寻常急递不过一日一夜三百余里,如果是报捷,五百到六百里都属正常。将府内亲兵叫进来,汪立信把装入匣中的表章用红绳系上,连同写给老妻的家书一同交给他。 “一会你带上骑军出发,记住插双旗!”亲眼看着亲兵将木匣绑在身后,汪立信将一面漆金木牌交与了他,这代表最高优先级的传驿,而背插双旗,则是表示来使不仅是捷报,且是大捷! 李庭芝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行事,一直随他将人送出门外,目送着一行人上马走远,汪立信仍在立阶之上眺望。不远处的行宫飞檐接天,碧空云洗,山恋叠翠,真个是一派美不胜收的大好江山。 刘禹却无法知晓这番变故,为了论证计划的可行性,他已经回到了后世,只不过大白天的,也不敢公然出现在闹市区。于是只能从石首山上的那处寺院着手,同往常一样,后世寺院中的一干僧人游客看到他突然走出来,也只是诧异了一下,并没当多大回事。 酒店一楼的餐厅内,苏微仍是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眼睛无意识地瞅着落地玻璃窗外的行人,桌上的那杯饮料早已经见底,插在里面的那根软管变成了她手上的玩具,上次一别,一转眼又有好几天没见了。 要说她这个工作还真是轻松,轻松地连她自己去领工资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记得上次回来,那位年青的老板就说了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那为什么单单自己一个人还要守在这里,却又一天天地无所事事。 只不过,她打电话回帝都总公司那边里,负责人事的陈述却告诉她工作岗位就在这里,还给自己安上了一个“总裁特别助理”的头衔,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小秘么?转了一圈,还是没能摆脱这种花瓶的角色啊。 唉!天色还早,老板不会这个时候回来,这么一天天地混日子似地呆在这里,不知道哪一天才是个头啊。想到这里,苏微莫名地生出一股烦燥之情,感觉自己像就是一个久等丈夫归家的怨妇一样,这感觉让她脸上一红,“呸呸”地连连摆手。 “小姐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苏微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虽然餐厅里开着空调,可这大热天的,穿得西装笔挺,还摆出一个自以为绅士的姿势。 “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小姐。”苏微没好气地说道,她心里正烦着,哪有空应酬陌生人,只是这男子好像听不懂她的潜台词,仍然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对不起,我的朋友来了,你还是请便吧。”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酒店,苏微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就迎了出去,男子顺着她的背影看过去,那个她苦苦等待的男人居然是个如此邋邋遢遢的模样,不仅愕然。 “去订两张到江夏的飞机票,越早越好,我在下面吃点东西。”刘禹和她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吩咐道,苏微“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上去,而是跟着他回到餐厅。 坐到苏微那个位子的旁边,刘禹招手叫来了一个侍者,点了一份套餐,苏微知道他身上没带钱,随手帮他付了账,才转身向电梯走去。侍者拿着那张大钞走回柜台,又将点的套餐和找来的零钱端来,刘禹将零钱揣进自己的裤包,毫不在意地狼吞虎咽,一旁的男人看得眼都直了。 “哥们有福气啊,你的女朋友对你可真好。”男子感慨地说道,一脸地可惜,刘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吃着,昨晚的宴会上就没怎么吃,现在还的确有点饿。 男子见刘禹只顾吃饭,不再多问,只是不住地打量他,从头到脚没一件像样的衣服,一看就是网上的便宜货,说不定还是那位姑娘付的钱,越看越是惋惜,仿佛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老兄在哪高就啊?”耐心地等到刘禹吃下最后一粒饭,连里面的汤水都没放过,男子终于忍不住了。 “你问我啊,自由职业者,混着呗。”刘禹毫不在意地甩甩头,长长的马尾摆动了一下,很有艺术家的气质。 “画家?搞音乐的?”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刘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浑身上下看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 “差不多吧,你抽烟吗,要不要来一根?”刘禹顺手拿出一包六块钱的中南海,男子的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之色,摆摆手示意不用。刘禹也不管他,又掏一个一块钱的一次性打火机点上,自己在那里吞云吐雾。 “没办法,她就喜欢我这个样子,你也知道的,文青女嘛。”刘禹得意地吐出一个烟圈,正巧朝着那人的方向飞过去,男子厌烦地摆摆打烟雾打散,憋红着脸似乎想发火又发不出,让刘禹暗暗觉得好笑。 苏微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那个男子居然还没走,和自己的老板在那聊得正欢,心里也有些奇怪。走过去直接将刘禹拖起来,挽起他的手,就这么依偎着走出去,刘禹不解地回头看了看那个男子,满脸的愤慨? “走吧,两小时后就有一班飞机,这是最近的,票我在网上订好了,我们得快点赶去机场。”出门打了个车,苏微才放开刘禹的手臂,将行程告诉他。 “那哥们谁呀?莫明其妙地聊了半天,你朋友?好像对我充满了敌意,不会是你的追求者吧,我还是离你远点,可别一不小心,殃及池鱼。”刘禹开玩笑地说道,却招来了苏微的一个白眼。 “我哪知道,好好地坐在那里,他自己上来搭腔,一开口就是你们聊什么了都?”苏微想起刚才的事就火大,心说还不是为了等你。 “他对我说‘文青是种病,得治’。”刘禹笑笑,将手中没燃完的烟扔出车窗,弹进了路边的下水道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夭折 波音737800窄体双发喷气式客机以07马赫的速度穿行在蓝天白云之间,刘禹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舷窗外的景色,阡陌纵横的大地呈现出一种浅灰色的块状,中间被一条白色的长带子弯弯扭扭地分隔开来,那就是横贯华夏的全国第一大淡水河长江。 “各位女士、先生们,飞机马上就要降落,请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在指示灯熄灭前,请不要使用洗手间。”随着空姐甜美的嗓音响起,仅过了一个小时之后飞机就降落在了江夏市天河机场,走出机场通道的刘禹被刺眼的阳光蜇得眯缝了起来,本地的气温和金陵相差无几,他们的运气不错,从一个火炉来到了另一个火炉。 江夏市的夏口区,这里曾经打响过“辛亥革命”的第一炝,是闻名全国的首义之城,现在则成为了鄂省的政治、文化中心,省委、省政府的所有部门都设在这里。走出机场候机厅,刘禹和苏微坐上了去夏口区的出租车,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接踵而过。 刘禹的目的地是历史上的鄂州城,根据后世的考古发现,它位于江夏市夏口区的中心,如今已经变成了著名的风景名胜区,历经700多年的延革,还能相对准确定位的,也只有连绵不绝的那些低矮山岭了。 一旁的苏微看着刘禹拿着两张纸在那里对比,口里不停地咕咕囔囔,大的那张是她在机场买来的江夏市旅游地形图最新版,小一点的看那线条似乎是手绘的,最奇怪的是样式很古怪,感觉就像是古时的藏宝图,难道说苏微的脑洞大开,臆想着寻宝探险之类的刺激事情。 “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了一声没反应,刘禹好笑地捅捅边上自己的这位助理,苏微“啊”地一声从yy中醒过来,不好意思地装做整理头发,刘禹也没多问,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交给她。 “一会下车后,你去联系一下上次那些人,条件我都写在上面,计划做得详细点,跟他们说报酬照旧。呆会我可能不会回来吃晚饭,你不用等我,另外,帮我订一张江夏到巴陵的动车票,今天晚上最末的那一班就行。” 听着刘禹的吩咐,苏微从手袋中拿出纸笔记了下来,刘禹给他的纸和上次的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守城,这个则是攻城。她的历史知识很贫乏,根本不知道这些都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只不过给人打工,有事做就照做而已。 刘禹最欣赏她的就是这一点,遇事不八卦,做事很认真,因此这些看似荒诞的事都从不避她。事情交待完之后,刘禹将手中的两张地图折好收起来,穿越的大致位置他已经确定了,只不过到时候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出租车在夏口区的一家“如家快捷酒店”门口停下,房间是来之前就订好的,做为集团的长期客户,刘禹他们还享受到了九折的优惠价。匆匆忙忙地洗个了澡换了身衣服,刘禹便将苏微留下自己一个人提着一个旅行袋出了门。 “去龟山。”再次坐上一辆出租车,刘禹将地点告诉司机便把视线投向了窗外,这里是江夏市最繁华的地段,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历史的痕迹,大宋在哪里?是深埋在柏油马路的地下,还是仅仅是自己头脑中的想像。一时间,刘禹有些恍然。 那些藏宝图般的手绘图是根据程鹏飞的记述画下来的,做为鄂州城的主要守将,他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忆犹新,再加上曾经戍守荆湖的金明一干人等的补充,已经是刘禹在古代能找到的最准确的地形图了。 过了七百年余年,就连长江都可能改了道,整个华夏国内遗留下来的宋朝建筑屈指可数,刘禹的每一次新穿越,都像是一场赌博。为了让赢面更大一点,他不得不小心求证,尽量找到靠谱的历史遗迹,因此刘禹经常自嘲,他是在用生命考古。 跨过那座被伟人诵为“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江夏长江大桥,位于江心上的龟山就遥遥在望,上面架设的电视塔比山本身更为显眼。而在他的对面,则是著名的蛇山,原本也在他的考虑之内,只是因为位于城内,被发现的风险较大才作罢。 下车之后,刘禹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由于天气炎热,路上的游客并不多,这里是龟山东麓,整个山才只百米高,因此走了没多久,一座古墓就出现在刘禹眼前,这里人迹渺杳,墓前只有一块高大的石碑和一根华表,石碑上写着“吴汉昌太守鲁肃墓”。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从程鹏飞和其他人的口中,刘禹已经证实了宋朝时这墓已经存在,他将手绘图拿出来,再次确认了地点,拿出旅行袋中的衣物,就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穿戴起来。 大白天的就这么穿越,刘禹也是没有办法,要想保证计划的突然性,就得抓紧时间,而具体的情况,只能利用现代的便利交通,他自己亲自去查探。一天之内除了鄂州还有上游的岳州和江陵府要去,所以他才不得不带上苏微帮自己做一些杂事。 被范文正公描述为“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洞庭湖横亘在岳州城前,不同于后世的因人为的因素面积逐渐缩小,现在正是它的全盛时期,号称“八百里洞庭”。从岳州城头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直接云天,可见其湖面的辽阔及气势的雄伟。 而此刻立于城头的中年男子却无遐欣赏这一美景,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眉头紧皱着,上面那些字不知道是何人所写的,工整得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而那边上的彩色图像,更是匪夷所思,见所未见。 而这纸,男子下意识地用手弹了弹,虽说不擅文道,但这种纸张,表面洁白如雪,四周毫无毛刺,只怕府内上贡的优等湘竹纸也比不上?倒底会是何人所为,为什么,上面居然还盖有江淮招讨使、两淮制置使以及都督府军事的大印? 比起这些细节,上面的内容更是让人吃惊,沿江而下的鞑子大帅伯颜在建康城下一战而没,二十万大军溃败,死伤无算,俘敌超过五万,他本人丢下鞑子大汗亲赐的节旗仅以身免?这要是真的,叫他如何敢信。 “城中没有任何异样?找不到投信之人?”男子的心乱了,这是南渡以来有数的大捷啊,如果战果是真的,就只有孟珙与蒙古人联合灭金一役能比,更为重要的是,纸上说明了,南下的阿里海牙部不会超过四万人,而且他们呆了多久了。 “禀太守,此信直接放在府衙的台阶上,那时已经入夜,城门早已关闭,若是要追查,属下这就可以遣人大索城中,料他也跑不掉。”被男子问到的军官抱拳答道,男子却摆摆手,这不可能是鞑子奸细所为,如果是自己人,不露面肯定有不露面的理由,万一揭破了反而不美。 他是从君山水军大营赶回城的,因为事情太蹊跷,不得不由他亲自处理,事到如今,他已经有几分信了,这种谎很容易揭破,更别说那上面的彩图栩栩如生,分别是几个人的首级和一杆大旗的图样,下面清楚地标注了名称。 “传令,命人将此事急报江陵府,现在就出发,某就在此坐镇城中,看看后事如何。你亲自跑一趟君山大营,叫那边严加戒备,没有某的手令,不得与鞑子接战。” 军官得令走后,男子将视线从那纸上收回,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湖面,眼神空洞,思绪不知飘散到何方。身后的大旗被湖风吹得烈烈作舞,上面一个斗大的“高”字若隐若现,旁边的白幅从上到下写着“荆湖北路安抚副使”的字样。 而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几百里外的江陵府荆湖北路抚司衙门的后院正堂内,两个人也在看着同样的一张纸,文官打扮的京湖宣抚制置使朱祀孙瞅着一身戎装的荆湖北路安抚使、知江陵高达,静静地等着他看完。 “此事颇有蹊跷,制帅,你怎么看?”须发皆白的老将高达抬起头,迎着朱祀孙的目光问道。 建康城南的制司大牢内,程鹏飞站在床前看着墙上铁窗后的那片夜空,月光如水银泄地一般地照在他身上,桌上搁着一封拟就的书信,一旁的烛台早已燃尽,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绝望地走到了尽头。 是的,绝望,原本被告知老帅要见他,程鹏飞还以为计划通过,自己被原谅了。谁知道,一番交谈之后,却好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将他心中的火苗彻底熄灭,看似身体无事的老人居然捱不过三天了? 而那个计划,也自然不会再执行了,虽然老帅安慰他只要反正,性命官职都可得保,可那有什么用?如果只是为了保命,他早就降了,家中父母妻儿俱在鄂州,不夺回那里,自己一降,元人可不是大宋,他们立刻就会下手,若是家人都不在了,自己还活着干什么? 他很想长笑一声,这贼老天真会开玩笑,前一阵还弄得他热血沸腾以为能洗涮耻辱,后一刻就让他心如死灰没了生志,老帅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当初不得已降元是为了家人和手下的弟兄,现在呢。 就这样吧,程鹏飞暗暗叹了口气,左右和对面的囚俘都已经入睡,牢兵们也停止了巡夜,他慢慢地解开裤上的系带,从窗口的铁栅栏上穿过去,将两头笨拙地打了一个死结,真是讽刺,当初没有为大宋殉国,如今却要为元人陪葬,后世会如何看待自己呢?程鹏飞自嘲着,将带子套在了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惊闻 不得不说,刘禹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在原本的历史上,早于四月就应该打响的洞庭湖之战,一直拖到了五月上旬两军还在宽阔的水面上对峙着。由于兵员没有历史上那么多,阿里海牙谨慎地不断从鄂州后方调兵,所以到现在才占据了一些优势。 他对面的高世杰仍是带着二万多人和一千六百条战船的洞庭水军严阵以待,这场战役在史书上只有短短地一句话,完全和它的数万人与战级别不相符。刘禹冒险前来的原因却是因为高世杰虽然最后降了,但是毕竟还是打了一场在先,矮子里拔将军,比那些未战先逃或是降的强一些,这就是大宋末期的现实。 刘禹给他留下的那张纸,不仅告诉了他建康之战的结果,让他产生一些信心,而且指出了对面的阿里海牙拥有两倍于他的军力,如此一来,他只要不是太蠢,就不会贸然主动出击,而坚守才是宋军的强项,不管是在陆上还是水上。 做完了这些事,刘禹根本没有时间再去验证一下效果,就匆匆地回到了江夏市,会合呆在酒店中的苏微,两人立马往机场赶。整个一趟跑下来,他在这些地方都没有机会睡上一觉,因此,还在候机的时候,刘禹就开始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看着坐在椅子上不住点头的老板,苏微知道他又忙了一夜,这么睡很难受,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的肩膀借给他靠靠了。刘禹在恍惚之中被扶着坐好,脑袋斜靠在一个柔软的枕头上,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清香,他很舒服地哼了哼,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地鼾声。 帝都大学校园内,郑灏云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涨的脖子,从图书馆里走了出来,烈日炎炎,不远处的湖畔树荫便成为很自然的选择。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呆在图书馆里查资料,为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学业,而是老同学发来的一份设计。 苏微,想起这个和自己谈了两年恋爱的女孩,郑灏云还是有几分惋惜,两人的分手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出于苏微的坚决要求,至今他也没有明白是为什么。一毕业,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只知道她在帝都找工作,而郑灏云则考取了帝都大学的历史系研究生,继续留在校园深造。 也许她是对的吧,郑灏云走到一张石凳上坐下来,未名湖的景色从这里望过去,一览无余,外面的社会太复杂,他喜欢这种单纯的象牙塔式生活。打开手中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钢笔字,这就是他的成果,现在已经有了思路,再整理一下就可以形成定稿。 这已经是他今年接到的第二个设计,据苏微说,这是她的公司老板要求的,很奇怪,什么样的公司会有这样的要求,模拟一个真实的古代战场,却并不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不过,管他呢,自己有兴趣,还有酬金可拿,这么好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 整个策划就像是完成一个即时战略游戏,而他也是这么和参与进来的那些师兄们说的,这一次计划比上回更为复杂,地域更广,要考虑的因素也更多。最后的审核将由他的导师历史系高教授完成,不一会儿,下课的时间到了,郑灏云合上笔记站起身来,向着教工楼的方向走去。 金陵市酒店的包房内,随着一声声细微的声响,喷墨打印机里不断地吐出一张张写满了字的a4打印机,等到机器停下来,苏微的手上已经拿了厚厚的一摞,足有三十多页,用订书机订起来,就像一本杂志的模样。 刘禹从她手中接过装订好的文件,随手翻了翻,不错,这次比上次要详细得多,各种地形图、势力图、兵力部署甚至是所有参战将领的特点总结都一一分列。已经赶得上正规的论文了,刘禹很满意,相信它一定能打动汪立信这些人。 酒店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正好,用不着大老远地跑去石首山那个寺院中,刘禹收起文件,提着装满香烟的旅行袋就和苏微告别出了门。那些烟都是苏微从超市买来的,全是最普通的那种,这个老板的癖好有些奇怪,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家么?苏微站在房中,就这么目送他走出去。 “你说什么?”刚刚在自己的府中坐下,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被一个亲兵的报告惊得跳起来。程鹏飞死了?自杀在大牢里,为什么,刘禹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人所害,可看到那封字迹工整的遗书,他却糊涂了,为了家人?难道他的家人不在鄂州。 找来看守的禁军,一问才知道他曾被汪立信叫到过制司府中,再回到牢中才发生了自杀事件。刘禹立刻出府赶去制司,汪立信好似知道他会来一般,穿戴整齐等在院中,刘禹急得连礼都忘了行,劈头就问了出来。 “子青,‘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鹏飞此举,老夫也引为憾事,只是你那个设想,某与李帅等人商议过了,确实无法实行,与其让他空怀希望,倒不如将实情托出,如此一来,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这却是为何?招讨,岂不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如今鞑子新败,正是我等有为之时,何故要踌躇不前,坐失良机。鞑子不比我等,只需过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过来,到那时,我等拿什么去退敌?” 刘禹滔滔不绝地说着,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汪立信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称许,沉默地负手而立。一旁的汪麟几次想忍不住想插话,都被他严厉得眼神制止了,一口气说完,没有得到回应, “说完了?那就赶紧出去,城中多少事情等着你,老夫累了,没什么事别再来打扰。”汪立信摆摆手,没有理睬他投过来的不解目光,将他打发出去,看着这个年青人的背影,遗撼的表情写满了脸上。 一股愤闷无法疏解,刘禹烦燥地在大街打马狂奔,好在没什么行人,不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象,这是城中的百姓为了战争的胜利和结束在欢庆,可刘禹却没有多少欢愉的心情。 不知不觉中跑到了西门附近,他跳下马跑上了城楼,望着漆黑一片的城外,像极了那天晚上反攻时的天色,只可惜 “大帅是不是早就知晓此事了?”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响起,刘禹转身一看,李庭芝带着几个亲兵走了上来,没有理睬他的发问,李庭芝首先将那些亲兵打发走,这才走到他身边,偌大的城楼上,空荡荡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还记得本官与你家招讨相识,那是咸淳五年冬,某接替病重的吕文德任京湖制置使,诚甫公时任荆湖南路安抚使、知潭州,为解襄阳之围,某调集两湖之兵,可真正可用之人仅数千,其中以公所创之威敌军为甚,无奈功亏一篑,可谓某平生撼事。” “这些你都知晓,可你不知道的是,范文虎坐拥大军,不听号令,某曾多次弹劾于他,欲请代其职,都被贾相公所阻。而诚甫公数次向某进言,劝某断然处置这厮,可惜啊,那时本官瞻前顾后始终下不了决心,才纵了那个奸贼后来投了敌。” 李庭芝的声音十分低沉,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惆怅,刘禹听懂了,他是在告诉自己,汪立信决不是为了自己的官位前程才如此做的,可若非如此,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大帅既然有此憾事,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补救机会,只是不知道愿不愿去做?”刘禹将那份计划书递了过去,刚才在招讨府只顾着说话了,都忘记了把这个拿给汪立信看,李庭芝接过这本书一样的东西,走到立在城头的火把下翻看。 才看了几页,他就大吃一惊,纸上写得明显就是上次那个设想,只不过远比上次要详细,几乎包含了所有的因素。已方的情况也就罢了,为何敌人的一切举动都能细细列出?难道,他早就派出了细作混入荆湖。 刘禹看着他的疑惑表情,猜出了他的意思,毫不掩饰地点点头,确实是细作,只不过,这个细作就是他本人。为了得到详细的情报,他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这要是最后不能实施,怎么对得起他这番心血? “夏贵此人,跋扈尤胜范文虎,绝不会照我等的意思去做的。”看到淮西的部分,李庭芝指着上面的人名摇摇头,他太了解这个人了,否则为何会主动请求朝廷将两淮分置,因为自己根本就指挥不了他。 “既然如此,就如那日招讨劝说大帅一般,将其断然处置。”刘禹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个人今后反正也会降元,不如现在先拿下他,也好提前去除一个隐患。 “难,此人不比范文虎,老而成精,素来十分谨慎,淮西被其经营多年,差不多已形同割据。一不小心,就会功败垂成,再说了,就算杀了他,他的那些心腹很可能会直接投了鞑子,这样一来,敌还未破,我等自己就先乱了。” 李庭芝仍是摇头不只,荆湖那部分的军力他没有说什么,那些反正也只是配合,这个计划动用的主力就是两淮兵马,再加上建康府现有的这些人手,拿下鄂州,控制大江,阻断鞑子的退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还是很可能成功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变成了逼鞑子与我军在荆湖展开决战,倘若有失,大宋的所有能战之兵将全部损失,这种毕其功于一役的冒险计划几乎肯定会被政事堂驳回,到时候,别说是援兵,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 这么复杂的原因,又要怎么去和刘禹分说呢,李庭芝看着这个一脸激动的年青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浑身热血,直以天下为已任。正要开口,忽听得自己的亲兵跑了上来,朝他打着眼色,李庭芝知道亲兵敢这么不顾自己的命令,那只能说明事情很急。 走过一旁,亲兵附耳的一番言语,让李庭芝立刻变了颜色,该来的还是来了,这贼老天,连三天的时候都这般吝啬不肯给足,这才刚刚过了两天多而已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殇 “大哥儿,我走之后,你便带着你母亲回乡居丧吧,家中好歹还有几亩薄田,你等节省些,吃用尽是够了的。将来就算是丁忧期满了,五年之内也不要再出来做官,就在家中耕读,这世道啊,要乱了。” 听着父亲絮叨的嘱咐,汪麟硬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记忆中,长这么大父亲还是头一次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投射过来的目光抱含关切,殷殷之情溢于言表,汪麟痛彻心菲,泪水止不住地直涌出来。 “朝廷过后应有荫叙,我已在遗表中替你推了,你那几个孩儿都是好的,如今空下来,好生教导一番,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便是我汪家之福。倘若五年之后大宋仍在,你要如何做,便都随你去吧,咳咳” 说完这些话,汪立信感到胸中气血翻腾不止,忍不住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汪麟急忙端起床边的芋盆,盛起的全都是斑斑鲜血,他含着泪为父亲轻轻拍着后背,只恨不得能以身代之。一直以来,习惯了在父亲的羽翼下,眼看着这参天大树就要倒了,今后该如何是好? 好一阵,汪立信才止住了咳,就这么一会,直似将胸中的气血全都吐了出来,脸上变得血色全无,门帘响动,李庭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汪立信一瞧见他,便挥手将儿子打发了出去,汪麟没奈何,只得一步一回头地向门口挪着。 “公无须担忧,大郎宅心仁厚,行事稳重,他日必有建树。”见汪立信依依不舍地盯着儿子的背影,李庭芝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性格刚毅的老人身上看到这种舐犊之情,不由得出声相慰道。 “老夫活了七十有四,上天待某已然不薄,不敢再有什么奢求,祥甫说得是,儿孙自有其福,多想也是无益。”汪立信用锦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微笑着请他坐下,李庭芝的视线只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停了一会就马上移开,床边的小几上放着几封文书,最上面的那封已经漆好,看那格式便知道是遗表。 眼前之人从上任到现在才不过屈屈三个月,一直处于繁重的事务中,说起来完全是给累垮的。想到这里,李庭芝的心里一阵发紧,脸上带出了一丝哀容,汪立信见他这般神色,却露了一个笑容出来。 “祥甫是从子青那处过来的吧,这小子是不是还在愤愤不平?”说来也怪,哪怕是在病得将死的当儿,汪立信一提到那个年青人,就不由得想发笑,此人是他的福将啊。 “放心吧,他只是不知情,某已与他谈过,如今应该能体会公的一片苦心。此子因擅机变,却又是个官场稚儿,假以时日,稍加磨砺,便可成栋梁之才。”李庭芝笑笑说道,并没有告诉他实情,老人已然这样了,还是不要再过多操心了。 “老夫走后,朝廷必会重新遴选沿江制置使,刘子青毫无资历而祥甫你,大有可能会被召回加参政衔入政事堂。果真如此,江淮两地主帅都换了人,某担心,好不容易打下的这个局面又将败坏,祥甫以为如何?” 李庭芝不由得苦笑,汪立信说得没错,朝廷急需一个知兵的宰执,想召他回临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两淮系边防重地,轻擅不得,故此拖延至今。而现在打了一个大胜仗,顺理成章地就能将他召回了,只是他自己不太想参与到那些政争之中去。 不仅如此,他走后,接任的几乎可以肯定是夏贵,两淮都交给这么一个人,如何叫他放心?汪立信的担忧也在此处,只是没有明说出来罢了,但既然提出来了,多半就有应对之法。 “公有言但说无妨。”李庭芝站起身来,直接坐到了汪立信的床边,这样子隔得稍近些,老人说起话来也能省点力,被角上散布着点点血迹,李庭芝毫不在意地伸手将被角捻紧,目光已经对了上去。 “还记得先帝曾说过‘两淮之地唯李祥甫一人可担之’,大江乃是我朝的命脉所在,俗语云守江必守淮,也唯有你能不待诏而来援,若是换成了夏贵,今日这建康城还保不保得住,就难说了。”汪立信摇摇头,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如今鞑子已得到大半个荆湖西路,不需要再强攻重兵云集的淮扬,最好的进军方向就是如这次一般顺江而下,拿下了建康,临安就再无屏障了。因此,若是让你任沿江制置使、行宫留后、挂使相衔,祥甫可愿意吗?” 听了汪立信的话,李庭芝不仅愕然,若说品级,与他现在担任的两淮制置大使相差无几,可建康是留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这么任命算得上是升迁。只是夏贵呢,李庭芝目视着他,带着一丝疑问。 “夏贵么,仍是接你的两淮制置使,只不过如你现在这般,调往淮东知扬州,老夫想以这建康之功,举荐刘子青任淮西制置使、知庐州。”汪立信轻轻地说出他的打算,李庭芝这才恍然,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小子着想。 李庭芝将目光转到了那份遗表上,如果他所料不错,汪立信应该是在这上面写的举荐之语,一般来说,只要不是过份的要求,朝廷都不会拒绝,更何况,刘禹的战功是实打实地,叙功的排序很靠前,升迁也是应有之义。 “夏贵未必会遵行哪,弄不好还会有一番首尾。”李庭芝摇摇头,他对付这种桀骜不驯的下属没有太好的办法,当年的范文虎是一个,现在的夏贵也是一个,甚至到了委屈求全的地步。 “此人老夫素知,墙头草而已,老得糊涂了。若是鞑子打下了建康,他可能尊号令,但现在是朝廷胜了,他又没有胆子降敌,更不可能起兵反叛,最多不过是拖延一番,这种事情交给刘子青去头疼吧,料得他会有办法的。” 这是阳谋,汪立信在遗表中举荐非亲非故又有大功之人,朝廷若是允了,就只有让夏贵另调他处,为了安抚他还得是高升,于是正好李庭芝这个位子合适,而李庭芝此时自请出镇建康,便是顺理成章之事,老人的用心良苦啊。 有了坐镇建康府的李庭芝加上夹江而望的刘禹,两人合力锁住大江,便可保住这大宋一时无虞,至于以后,汪立信叹了口气,想不到那么长远了,自己能在这个时候离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祥甫没有异议,老夫这遗表明日就可发出了,只是这么阻了你的前程,还望祥甫莫要怪罪才好。”汪立信的口气很轻,倒底有些算计的味道在里面,他不希望让人产生芥蒂。 “公说得哪里话,做惯了边帅,真要回朝去与那些大头巾撕扯,某想想就觉得无趣,这般最好了。夏贵那厮已经八十许了,再过两年说不定自己就熬不住了,某不信老天这么不长眼,会让这蠢人长命百岁。”说到这里,两人视线相对,都笑了起来。 制司衙门的后院站了不少人,刘禹愣愣地看着那道门帘,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居然把这么当务之急的大事都给忘记了。此时,一本商务出版社印制的宋史就在他怀中揣着,上面的列传清楚地记载着汪立信就是这个月亡故的,打了胜仗又有什么用,疾病并不会因此而稍减一分。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早先李庭芝那番话的意思了,失去了汪立信这个居中调和的关键人选,他刘禹何德何能去指挥这么大的战事,硬要开展那个计划,最后很可能功亏一篑将目前的战果全都葬送掉。想到这里,刘禹之前的那些个不满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现在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尽的遗憾。 小萝莉的低泣声隐隐传来,身材高大的金明立在庭中,和他一样目光发直,一脸地哀伤,院中随侍的那些亲兵也都低下了头,空气中带着一股深深的悲戚,仿佛会感染似的,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过了一会儿,汪麟从房中出来,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迎着众人关切的目光,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和众人一道,站立在庭院中。紧接着进去的李庭芝呆了很久,出来之后,便将金明兄妹给叫了进去,一路从刘禹身边走过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金明和雉奴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悲不自胜,小萝莉更是哭成了泪人,金明扶着她走到刘禹身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让他进去,刘禹收敛心神,举步上前,一把挑开了帘子,便跨进房中。 桌上的牛油蜡烛烧了许久已经有些昏暗,刘禹几个大步走到床前,看着老人那张削瘦的脸,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汪立信同样就着烛光打量着这个年青人,两人就这么举目对视,房间中安静了下来,只有烛花的轻爆声隐约可闻。 “子青,听老夫一句,雉姐儿,并非你的良配。”忽然,刘禹的耳中传来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待听清了那意思,顿时就呆在了那里,他怎么也没想到,老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说的是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来自未来 从开始穿越到现在,刘禹都没想过要在这里找个媳妇,晚霞那是机缘巧合,算不得是正经的成婚。而听汪立信的口气,似乎是在担心他对雉奴有想法,是因为俩人一直在一块么? 对于小萝莉,刘禹自恃没有什么养成的爱好,一直以来也都当她是妹妹看待的。若不是那张酷似晚霞的脸,估计都没兴趣搭理这种未成年少女,不过相处的久了,肯定是有感情的,会不会是爱情呢?刘禹摇摇头,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呢。 他的表情变幻都被汪立信看在了眼里,他待金氏兄妹有如自己的子侄,当然希望雉奴能找到一个理想的归宿,只不过若是不能成为正妻,还是不要轻易应允的好。想到这里,他决定开口将话题岔开。 “数月之前,你初到老夫府上时,名刺上写得是‘常州人氏’,老夫没记错吧?” 汪立信紧盯着刘禹,目光炯炯完全不像是大病之人,刘禹不知道他的用意,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封名刺还是找人代笔的,上面确实是写的常州,于是点点头。 “那下面有封书信,你先看看,上面写得是否属实?” 汪立信指了指一旁小几上的那摞文书,刘禹走过去拿起来,面上的已经封好火漆,接着翻到第二封,口子已经被撕破,他目示汪立信,老人点了点头,刘禹抽出信纸,短短的几行看下来,额头直冒冷汗。 “常州共有刘姓之人七百五十二户,名称叫做刘禹者有九人,无一人字子青,除去两个不满十岁的幼童和四个五旬以上老朽。似你这般年纪者尚有三人,那下面是他们的画像,你觉得你像哪一个?” 一口气将话说完,汪立信靠在床架上闭目休息,似乎是在等着听他的辨解之辞。刘禹的心思转动着,看这个情形,调查之事应该早就在进行了,要对这么多人一一查证,所费的时间和精力更是难以想像,难道从一开始,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常州离着建康并不远,就算是以古时的效率来说,快马跑个一两天也就到了,可在这之前,常州一直都降了啊。那这封书信是在降之前就送到的?刘禹蓦然惊醒,在他们去建康的同时,汪立信就已经遣人去了常州了,甚至比他们要快得多。 “你是个聪明人,老夫也不瞒你,接到制书让你入幕的那一天,飞骑便出了临安城。为了不至于大动干戈,老夫还许了赵与鉴一些好处,行事之人是某用惯的一个老人,可惜呀,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不让他人知晓,已经被老夫处置了。” 一直以来,刘禹的身份问题都是他的软肋,除非大宋亡了,否则那些户籍资料都是查得到的。因此,他并没有去编一个更容易让人揭破的说辞,而是直接用了后世的地名,从这一点来说他没有撒谎。 只不过,要进入大宋的官僚体系中,一个清白经得起推敲的出身是必须的,汪立信选择这个时候告诉他,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揭露,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帮他掩饰了,否则没必要处置经手之人。刘禹放下手中的书信,静静地等待汪立信的答案。 “子青,老夫不管你是何经历,只看这数月来你做的事,也断然不会害你,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官做得越大,这些细微之事越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哪怕你就是北地的汉人也无妨,张督府不就是如此出身,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告诉老夫,你是何人?” 汪立信盯开眼,看着这个年青人,却发现他完全没有惊慌的表现,只是眉头微皱地若有所思,多半是为如何措辞而感到为难吧。刘禹踌躇了,北方人,这倒没什么难度,他本身就说得一口普通话,只是,对上了垂死老人殷切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叫招讨知晓,某确实曾到过鞑子的都城,后来发生了不忍言之事,方才南下来到大宋的,但是,某也不是北人。”说到这里,刘禹顿了一下,然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地,表情凝重了起来。 “某确实是常州人氏,只不过不是此刻的常州,而是来自于后世。”刘禹说完,心情有些轻松,这还是他头一次对别人透露这个秘密,虽然对方就快要走了,但是能痛快地将话说出来,依旧让他心头一松。 “后世?何谓后世。”汪立信有些疑惑。 “某打个比方吧,若是从唐、五代而言,大宋之人便是后世,若是从秦汉说起,隋唐之人便是后世,这么说,招讨是不是能明白一些?”刘禹费力地想着要如何才能解释得让人听得懂。 “匪夷所思,简直是匪夷所思,世上居然有这种奇事,你的意思是说,对于我等,你是从一个还未发生的时代前来,这怎么可能。” 汪立信睁大了眼睛,若不是相处了这么久,他几乎就会以为眼前这人在说胡话,这种事,比转世投胎还要叫人难以置信。等于就是在说,一个人突然来到了他的祖先所在的时代,而且能和他称兄道弟平辈相交,这岂不是乱了伦常? “此事估且不论,你告诉老夫,如你这般的,世上还有其他人吗?” “这个某也不知道,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碰上过与某有着同样遭遇之人,但既然某能如此,‘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倘有他人亦能,也非难以理解之事。” 说到这里,刘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天会选择了他,或许是有某种天意吧,以往他也从没有纠结过这种问题,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想想,没准还确实有不为人知的理由呢。 “唉,老夫明白了,那些奇物,不用说都是来自你说的后世吧?这是上天垂怜我大宋,特以子青降之。”汪立信目中闪着光芒,精神似乎也变得好了起来,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刘禹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救星?英雄?那是美国大片里的噱头,绝不可能是他刘禹。他可没有什么超能力,最重要的,他对临安那个朝廷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就更谈不上忠诚了。 “既然你来自后世,那当知道大宋的情形吧,这一次,究竟撑不撑地过去?” 看着老人满含希望的脸,刘禹犹豫了一会才点点头,算了,何必再让人走都走得不安心呢。再说了,建康之战都发生了,历史已经改变,谁知道后续会怎么样呢。 “你呀,休得瞒骗老夫,唉,到这时候,都不肯说句实话么?”汪立信老而成精,一眼就看出刘禹是在敷衍他。 无奈之下,刘禹突然想到自己的怀中有本宋史,干脆一把掏出来就递了过去,汪立信刚刚看到封面上的那两个字,立刻就变得手脚颤抖起来,只有新的王朝建立时才会这么给前朝修史,大宋倒底还是亡了。 汪立信很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那上面的字不但是简体,而且还是横排,只是汉字本就一脉相承,看着形状再结合上下文,猜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从目录上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篇,直接就翻了过去。 自己读着自己的列传,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汪立信却毫不在意地一口气读完,然后将那书合上交还给了刘禹,他已经知道了大宋的最后结果,别的就没兴趣再看了。 “从现下到你那个后后世,中间相隔了多少年?”汪立信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消化着这一切。 “七百余年”刘禹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难怪,老夫一直就觉得不解,似乎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某些结果看似不可能,偏偏你就能一说既中,原来如此。那日你在老夫府上侃侃而谈,想必也是读过此书了,不过,老夫好奇的是,如果你未能入老夫的眼,到那时你将会如何?” “以重金贿赂贾似道府中幕僚,参与丁家洲之战,伺机改变战役的结果。”刘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本来就是他的b计划,不过没有机会实施而已。 “那廖莹中等人确是贪财无状之辈。”汪立信说道“你之所以选择老夫,还有一点,是因为知道老夫快要死了,我说得对么?” 刘禹无语地站在那里,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汪立信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我料到朝廷很快就会派员前来,你要赶紧命人将后世的那些事物都藏起来,有人问起也要矢口否认,不是个个都像老夫这般看得开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籍此攻讦,这是其一。” “其二,这是你的户籍履历,把它记熟了,任何人问起都是这套说辞,老夫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今后还要靠你自己。”说完将一个信封递给了他。 刘禹抽出来一看,正是关于自己的各种资料,其中写着父母双亡,自幼由乳母带大,苦读十年考中了秀才,家中薄有资财,除了屋契之外甚至还有十几亩田产,这等周全,让他不由得一阵感动。 “最后一点,知建康府是不可能了,你想过自己去哪里任职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陨落 刘禹心里很清楚,既然选择了要在体制内混,在自身没有实力之前,就要遵循它的规则。做官之路,无非也就是科举、推荐、简拔这几途,汪立信废力苦心也不过帮他弄到个秀才,表示他曾经参加过科举,而进士身份则是不可能凭空捏造的。 科举虽起于隋、唐,却是兴于宋,这时代的进士虽然没有后来的明清那样子一天登天,却也是清贵无比的。它代表你已经进入了士大夫这个阶层,而大宋恰恰一向是标榜的“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现如今这样的情形,朝廷想要开科取士是不大可能了,如此也正好,此番捷报奏上去,若是入了太皇太后的眼,以官家的名义赐个进士出身也非不可能,否则没有这层皮,论官叙职都非易事,升迁之路也庶几无望。” 汪立信缓缓地说道,大宋尽管相比前朝,每届取士的数量都大大提高了,可架不住参加的人太多。以他的才能加上苦读,都要到四十多岁才登的科,这条路就像是独木桥,想要走过去,除了实力运气也很关键,实在是太难了。 “招讨知道某的本事,若是带兵与鞑子相抗,也还马虎,叫某去治理地方,定会搞得乱七八糟,民不聊生,实非百姓之福。还是建康府这样的好啊,有袁通判、胡机宜一干人相帮,诸事都无须费心。” “你呀,不过就是个‘懒’字,民事繁琐,却是最考究才德,百姓称一声‘父母’,又岂是白叫的?把你的那些聪明劲,但凡用上三分,哪有做不好的道理,子青,别看你来自后世,老夫却觉得,你天生就是应该是宋人。” 汪立信被他这一番惫懒搞得哭笑不得,相处了这么久,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德性,遇到复杂一点的情况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刘禹听到他的评价,也有些不好意思,倒底是来自后世,很多时候他也没有一个这时代官员应有的自觉。 “朝廷新任的吏部尚书陆志侃与老夫有些交情,你的这些事,最后还得着落在他身上,老夫今早已经去信一封,你若是有机会回到临安,不妨上他府中拜访一二,只是人走茶凉,若是也不必抱太大期望。” “政事堂的三个相公,陈与权刚愎果决,此时正在风头上,能不与他交恶就尽量避免。王熵此人与他一样先前都是阿附贾似道的,只不过两人素来不合,此番同时为相也必然针锋相对。至于留梦炎嘛,为人奸诈无比,行事见风使舵,与他相交要分外小心。” 刘禹听着汪立信的讲述,这些都是从史书上看不到的东西,他当然知道老人这是在指点他,政治这些道道太过复杂,他一向很不喜欢,但不代表他不懂,这番提点,至于让他对政事堂的这三人组有了个粗略的认识,没什么新鲜的,还是互相制衡的那一套。 “这建康府是不错,可惜老夫倒是替你选了一处地方,只是现在事情还未定,到时候有了结果,你自然就知晓了。今后要建府开衙,手上没有得力之人不行,你以为老夫为何要释了那杨行潜,便是为你留下的,先征辟他做个幕僚吧,此人有些本事,你日后慢慢看吧。” “再说个你可能不爱听的话,你在那后世可曾有妻小?”刘禹正在专心地听着,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摇摇头,心里面微微有些诧异,这是两个不同的时空,有或没有能影响到什么? “那就好,有些事哪怕逃得过世间的法则,也难逃自己的内心。老夫要说的是,既然是在这宦途上走,妻族的助力也很关键,结一门得力的姻亲,并不丢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开始老夫说雉姐儿非你良配的原因,这孩子从小命苦,何忍再让她做个妾室。” 又一次说到了雉奴,刘禹这才恍觉,他觉得人家还小是用的后世的观点,在这里,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而且,对于包办婚姻这种事情,做为一个后世来的人,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干脆直接说开了好。 “招讨说笑了,某与金明交厚,视雉姐儿有如亲妹,是何原因公是知道的,某可以对天发誓,从未有过非份之想。至于是否要结亲,因家中双亲尚在,请恕某无法应承,公之好意某只能心领了。” 听到他的回答,汪立信点点头不再继续说下去,趁着还有些精神,在头脑中想着还有没有要提醒他的事。刘禹见他从自己进来开始,说的全是别人的事,一句也没提到过家人,这似乎有些不正常。 一口气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汪立信的精神慢慢地开始变差,一股倦意涌上了心头,疲累得直想闭上眼。刘禹看到这种情形,心知不妙,赶紧出门,院子中比刚才又多了些人,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袁洪等人都齐齐赶到了,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 “招讨现在如何了?”胡三省见他出来,走上去一把抓住,急切地问道,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这里。 “招讨请各位进去,他”刘禹一阵哽咽,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样地说不出来,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明白后面的意思,汪麟更是加快步伐,飞快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胡三省等人也随之走了进去,看到床上两眼紧闭的老人,俱都掩面而泣。 听到动静,汪立信睁开眼睛,微弱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屋中的众人,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看得众人鼻子发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汪麟早已经扑倒在地上,抓着他渐渐冰凉的手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老夫偷个懒,先走一步了,国事艰难,还要拜托诸位。他日,若是侥天之幸,大宋仍旧屹立不倒,莫忘了给老夫上柱香以告之。惜乎!吾见其进也,吾未见其止也!” 长吟悠远,余韵渐消,双目缓缓闭上,众人闻之无不是泪流满面,一齐举手长揖。站在这里的除了汪麟以外,全是他的同僚下属,府中的大部分亲人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而老人在临终之余,念念不忘地仍然是大宋的安危,只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比起原本的历史,他走得还算是平静。 第二天的清晨,安宁坊前长街的木头柱子下同平时一样站满了人,百姓们都在等待着头上的那个大喇叭发出声响,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这个娱乐却仍在继续,每天的说书段子、小曲什么的依旧让人回味无穷。 林东家的胭脂水粉最近开始卖得好了起来,库存消耗得很快,如今鞑子已经退了兵,路上应该安全了。他还思量着哪天要去江南带进点货,可一直在追听的岳爷爷评传就要接近尾声,他舍不得放弃,实在不行,就只能让管家带人跑一趟了。 可今天似乎有点不寻常,等了良久,至少比平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那个大喇叭还是毫无动静,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又过了一会儿,柱子下的小贩们已经开始肩担准备要离去时,映红的声音突然从喇叭中响起来,那声音不像平常的清脆,好像哭过一样。 “建康城的百姓们,映红要在这里通报大伙一个不幸的消息,刚刚带领我们艰苦奋战,战胜鞑子大军的江淮招讨使汪公,因心系国家,积劳成疾,于昨日夜里与世长辞,享年七十四岁,汪公生前已经颁下谕令,城中不可举丧,百姓们仍如平常一般” 听到映红有些抽咽的声音,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这位汪公大伙倒也都知道,只是平时都很低调,等闲难得见到。这么大的官,说走就走了,再一想到他是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才会如此辛劳,大伙都神色黯然。 “今日,也是本广播电台的最后一次播音,数月的陪伴,让我们见证了这场伟大的胜利,映红与全体参与播音的同僚一起谢谢大家,下面请欣赏平恨生的精忠说岳第八十回‘表精忠墓顶加封,证因果大鹏归位’。” 平恨生熟悉的语调再一次响起来,林东家与柱子下的百姓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回了,连续听到不好的消息,一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柱子下面静悄悄地,只有平恨生的说书声在上空荡漾。 “诗曰力图社稷逞豪雄,辛苦当年百战中。日月同明惟赤胆,天人共鉴在清衷。一门忠义名犹在,几处烽烟事已空。奸佞立朝千古恨,元戎谁与立奇功!” “锵”地一声响,惊堂木拍下,这一次张青云没有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而是直接感谢了一番听他说了这么久的广大建康百姓,看着外面准备开始收拾的军士们,想起这些天以来的经历,他忽然觉得有些恋恋不舍,似乎这说书比读书考功名还要有吸引力一些。 一旁的映红早已经红了眼圈,张青云明白两人是一样的心情,数月以来,也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如今事情结束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他心中暗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诈敌 从太平州境里的当涂县到芜湖的沿江官道上,足有十余步宽的路面挤满了逃散的人群,说来也巧,这条路短短几个月之内连续迎来了两趟这种溃兵,只不过这些人当时是追赶者,而现在,他们变得比那时候的宋人还要狼狈不堪。 穿着一身普通士卒衣衫的伯颜和仅余的几个亲兵混在队伍中显得毫不起眼,原本还想保持几分威仪,可经过了几天的逃亡,如今也变得灰头土脸,早没了一军统帅的模样,周围左近的那些普通士卒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相貌憔悴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大帅。 大队人跑出建康府之后,宋人就停止了追击,趁着这点空当,伯颜等人在当涂县境内做了一番收拢,人数众多的溃兵们按各自的统领重新排出了队伍,他们这才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大军没有粮草了,由于逃得仓促,就连侦骑平素一般随身的干粮都没来得及带上。 这个时候,宋人实施的坚壁清野就发挥了作用,派出打草谷的散碎骑兵把马儿跑得口吐白沫,也没能带回来一粒粮食,这里不像草原,都是开发了几千年的居住区,根本没有什么野味可打,漫山遍野唯一的活物可能就是老鼠了。 没奈何,伯颜与阿术等人商议,除了保留几十骑做为尖兵之外,其余的马匹都被杀了用于充饥,虽然相于庞大的人头数显得杯水车薪,可倒底是肉食,省着吃也支撑他们走了几天的路。 为了保持军心,伯颜拒绝了让他带人骑马先行的建议,坚持要和普通的步卒们同行,可这些毕竟不能当饭吃,眼看着断粮已经快一天,饿着肚子还得快速赶路的士卒们放慢了速度,一个个低着头,早先被鼓舞起来的几分士气已经荡然无存。 也不能说他们没有准备,早在前天就派出了快马赶往最近的粮草集结点,可那是远在池州的铜陵,离着当时大战的战场丁家洲还有半天的路程,更别说这里是太平州的中心地带,等他们到了再组织人力运过来,早就不知道是哪天的事了。 望着远处渐渐接近的那个城池,伯颜心中无比地懊悔,这就是被他们屠掉的芜湖县城,如果没有那番举动,现在已经能躺在城里休整了,可如今,伯颜仿佛能听到天空中传来的嘲笑声,那是几万冤魂在看着他们如何地倒霉,因果报应么,伯颜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这里的人群大多都是他所在的城西大营中逃散出来的,而另外方向的那些人,伯颜想想就觉得痛心,那是接近十万之众啊,只跑出来阿刺罕所带领的大半个骑兵万人队,虽然还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但直觉上,伯颜不认为他们还能突围而出。 如何向大汗交待已经不是他考虑的重点了,自己既然没有死,那肯定要担起大部分的责任,可被问到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他要怎么回答?伯颜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比失败本身更为可怕的事情。 “呵!”江边方向上传来阵阵欢呼,伯颜知道,那是一些水性不错的汉军在江中捉鱼,由于没有专门的捕鱼器具,他们只能靠着敏捷的身手同鱼儿玩追逐游戏,因此每天的捕获非常地少,分到每个人头上,就连喝碗浓一点的鱼汤都成了奢望。 这些人都是原来的水军,张荣实这个蠢货,居然让人烧了大寨,将好不容易形成战力的那支水军葬送得干干净净,人死了没什么,再招就是,马儿杀了也没什么,蒙古人从来就不缺那个,可这船,造起来颇费时日,再要成军又不知道费多少功夫了。 更可气的是,他还没法降罪,这番惨败,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善加安抚,自己将责任担下来,以免手下冷了这些人的心。不知怎么地,伯颜突然想到了那些被刷在空无一人的镇子里的标语,一语成谶啊,自己差一点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马蹄声在前方响起,几骑飞快地驰向了这边,灰尘渐去之后,伯颜看到了马上的高大汉子正是阿术,他一直在前方担任先行的。看着他们几人放慢了速度在向着队伍张望,伯颜知道肯定是有事要找自己,于是示意亲兵出声招呼。 “前面侦骑碰上了几个传信的骑兵,阿里海牙带着人往上游的岳州去了,从这里一直到襄阳,都没有咱们的水军。”见到伯颜的身影,阿术跳下马来,没功夫客套,直接就说出了他打听到的事情。 伯颜听完了心里顿时一沉,传信的使者才到这里,阿里海牙肯定还在岳州方向没有回来。胜负先不论,想让鄂州方向以水军进行支援是不可能的了,而鄂州方面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自然不会想到他们已经没有了粮草,再遣人去那里么?伯颜一阵头疼。 “大帅,一入池州,就得去征粮,就是抢,也得把自己先喂饱了再说,至于宋人的死活,顾不得了。”阿术这才说出了自己来的目地,原本一路很顺利,也就基本上没怎么扰民,都是以安抚为主,甚至要收得比宋时更少些,但现在,阿术的意思很明白了,还是干回老本行吧,否则这些人还能活下来多少都说不定。 伯颜一时无语,南下之前,大汗一直叮嘱着让他尽量少杀,自己也保证过了,要做“当世曹彬”以不杀而定江南。形势比人强啊,就算自己不点头,进了池州,这些只怕饿得连人都会吃的士卒又怎么来约束?铜陵的存粮早就运来了,后面的还远在荆襄。 “就照你所说的吧,若是征到了粮食,能不杀人就不要杀,这江南,我们以后还会回来的。”伯颜虚弱地加上了一句,他也清楚,这话和没说区别不大,败兵加上饿兵,放入乡间就如野兽入羊群,阿术不以为意地答应一声,领着人向前而去。 这次的南征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完结了,一场从政治到军事的完败,就连那面大汗亲援的大斾,代表着部落荣耀的黄金狼头都成为了宋人的战利品,自己想要洗刷这耻辱不知道要到何时,伯颜在原地怔了一会,仰面朝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洞庭湖往大江下游方向的入口处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嘴一般,而此时点缀在湖面上的那些高大战船,便像嘴里的尖牙利齿,似乎随便准备要择人而噬,当先的千料大舰虽不如伯颜的那般雄伟,却因为安置了更多的战具,而更加地可怕。 三层甲板的女墙之后,立着一个长相粗豪的蒙古汉子,他手撑着中间的那台小型投石的支撑木,视线飘向了前方的湖面,那里有座小岛,宋人叫它做“君山”,而岛下的港湾处就是宋人水军的所在,此刻,湖面上只有廖廖无几的一些小巡船,所有的主力大舰都无影无踪。 大元荆湖行省平章阿里海牙心中十分不解,原本宋人水军和他隔湖对峙了好几天,自己没有进攻而是悄悄地从鄂州调来后备军力,准备出其不意地一举破敌,谁知道刚刚准备停当,那宋人就像得到消息一般地消失了。 洞庭湖太大了,几百上千条船藏起来,想要找出来就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可要拿下岳州,就必须得解决这些水军,不然连岸都登不上,他盯着水寨的方向看了良久,仍是难下决心,就听得背后的木梯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仲畴,你来说说,宋人突然避战,是何道理?”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人,阿里海牙叫着他的字,头也不回地问道,两人虽然是上下级,交谈却是十分地随意,汉人上前一步,仰目看去,丝毫也不拘礼。 “某还是那般说法,宋人定是在等援军,至于他们如何得到的消息,这却不知了,依某说,还是直攻过去,逼他们一战,胜负立时可见分晓。”沉思了片刻,益、莱路行军上万户、汉军兵马副都元帅张弘范转头说道。 援军?阿里海牙知道他说的是上游的江陵府方向,这原本就是他们的目标,那里是荆湖北路的路治所在,也是屈指可数的大邑,人口、田亩、赋税都是远超其他各州军的,也只有拿下了江陵府,才算得上掌控了这一路。 宋人的统帅高达是员宿将,用兵谨慎经验老道,并不容易对付,因此阿里海牙才会想在他到来之前先解决眼前的这支水军,可如果敌人避战不出,要硬去冲那防守坚固的水寨么? “平章,下决心吧,不打就只能撤了,拖不得。若打,某愿为先锋,为平章驱驰。”张弘范一抱拳,沉声说道,阿里海牙正要开口下令,忽然发现不远处自己的快船上打来了信号。 “晚了,他们已经来了,而且是倾巢而出,好一个高世杰,把我们都涮了。”听到阿里海牙的话,张弘范愣住了,顺着来船的方向看去,上游方向的湖面上樯橹如林,织帆如云,黑压压地一支大船队开了过来。 “传令,全军后转。”阿里海牙不再犹豫,一挥手发下指令,传令兵立刻将命令发出去,各大船的旗斗上纷纷打出信号,船队开始调头,阿里海牙有些不甘心地望着宋人水寨的方向,发现那里水门大开,一艘接一艘的战船驶出,高世杰出来了! 上游船队的巨大楼船之中,迎风飘扬的帅旗同样书着一个“高”字,荆湖北路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高达冷冷地看着远处鞑子船队的动作,在他的座舰周围,除了最当前的一排确实是楼船斗舰之外,后面的那些,大部分都是毫无武装的民船,甚至是渔船,只是桅杆上多扬了面旗帜罢了。 “老高,你这番行险,倒叫本官吓出一身汗来。”朱祀孙没有说谎,他的胖脸上满是汗渍,也不知道是真的吓出来的,还是天气炎热给热地,边擦着汗,边心有余悸地说道。 高达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此番确实是倾巢而出,只不过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想吓走敌人,好在计划得逞了,不然就凭眼前这几艘战船,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鞑子,话虽如此,他望着敌人远去的帆影,脸上仍是一片凝重,丝毫没有喜悦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捷报 五月的西湖,虽然满湖的荷枝上只是挂着一个个的小花苞,那传说中引起金主亮投鞭渡江之志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胜景还远没到时候。也挡不住城中文人雅士泛舟湖上吟风弄月的兴致,这不,钱塘门刚刚一打开,出城的宽阔官道上,等候良久的人群便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行人车辆摩肩接踵,将道路挤得再无空隙。 临湖沿街的各种商铺东家却是笑开了花,纷纷将伙计们打发了出去,就在路旁高声叫卖,就算是大多人都不宵一顾,也总能招揽到几个歇脚待行的客人,这等情形下来光顾的,绝不会像往常那等斤斤计较,出手都是豪阔得紧。 就算没招来客人,看着路上的种种热闹情形也是种乐子,哪个汉子被人踩到了脚要找回场子、哪家的小娘子挑开轿帘露出亮丽的眉眼、哪个独行的妇人被人擦了油掐着腰跳脚大骂,种种种种,每日里的这些有如瓦戏一般,叫人看得乐此不疲。 路旁的一幢二层酒楼之上,靠着最里间的大房十分宽敞,与别的屋子不一样,这房里竟是一边临湖一边靠街。而此时,偌大的房中,只坐着一个年青人,月白的长衫系着条襥巾,边上侍候的是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厮。 也不知道是不是湖面上的风光早已看惯,这人将桌子搬到了窗边透过窗口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不时地将一口口精致的果子扔进嘴里,只是不管发生如何可乐的事,在他眼中也只有一丝淡淡地笑意。 就在这当口,密集的蹄声从街道的另一头响起来,年青人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远处已经掀起了一股巨大的烟尘,随着蹄声临近,一群骑兵现出了身影,年青人看到当头那人的打扮,脸色立时变了,“哧”得一下站起身,小厮不明所以,跟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那个骑兵不过是普通的侍卫亲军司马军打扮,这等军士在这大宋行在倒也寻常,可他背上插的靠旗却不简单,上好的硬木细杆在巨大的冲力下仍然挺得笔直,杆头的红色长缨迎风飘扬,窄小的旗面被扯得烈烈作响,上面只写了一个小小的“捷”字。 也许,捷报使者算不得多出奇,可此人却是背插双旗,楼上主仆二人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走,我们回府。”年青人看着他们过来的方向,略略思索了一番,便抬脚走出房门,下楼出门循别道上马而去。 有些不明所以的街上行人们一时间都怔住了,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都纷纷向两边避让。只不过人流太大,再如何挤,也不过让出了一条小路的空儿,堪堪容得一人一马可过,更有一处,一个身材肥胖的汉子挤了半天仍有半边身子露在外面,眼看着那骑飞驰过来,急得胡乱叫骂。 “建康大捷,行人避道!建康大捷,行人避道!”马上骑士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喊得震天响,人马却毫不停顿地险险擦过那人的身边,呼呼的风声将他的衣角鬓发吹起,人却吓得愣在了当地,动也不敢动弹。 这还不算,后面呼拉拉的一队骑兵俱是如此,上好的北地战马,精良的驭术,骑兵们浑不将这窄小的间隙当一回事,谈笑间便穿了过去,等到这伙狂人俱都过去,胖汉子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出,一阵腥臊热气升腾,竟是当场尿了出来。 城中清河坊的陈宅之内,陈宜中一身常服地坐在书桌之后,虽然今天并没有早朝,可他仍旧早早地就起了身,照平常的打算,再过个把时辰,就应该整装前去政事堂处理政务了,可今日不知道为何,他总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也难以集中。 “东翁,此事颇有些蹊跷,怕不是那么简单。”一个清客模样的中年人拿着封奏折,看了又看,沉思半晌才对着他说道。这人能进入书房这等要地,应该是陈宜中信任之人,因此言语间也随便一些,并不以平常的“相公”称之。 “喔,说来听听。”陈宜中站起身来,清客将奏折递给了他,这折子他早就看过了,是御史弹劾签书枢密院文及翁、同签书枢密院倪普两人“尸位素餐,因循苟且”,要求将他二人罢官去职的行文。 老实说,做到了使相一级的人物,哪个没有几封弹劾奏书,如果真的没有,只能说明你太没有存在感了,人家根本不宵找你麻烦。而行枢密院事是陈宜中自己兼任的,除了那些挂名的地方帅臣,文倪二人几乎就是实际上的主官,这一回两人同时被弹劾,不得不说事出突然。 再看看现在的形势,鞑子进攻日渐猛烈,四川、荆湖、江淮几个方向上都在进行着抵抗,求援的急递一封接一封地送进来,任是谁坐在那个位子,每天都会焦灼不安,却没有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此,要说“尸位素餐,因循苟且”这几个字倒也没什么错。 “东翁,内容我就不说了,只说这上书之人,看似与两人都无瓜葛,可实际上,我查过,他与文及翁新纳的一房妾氏是同乡,且是同村,倪普的儿子,则与他的侄儿过从甚密。若是这还不够,从他家的门房嘴里得知,前日夜里,有轿子深夜来访,轿中之人虽未露面,可那轿边侍候之人,已经证实是倪普的亲信家人。” “你是说,他二人是自己指使此人弹劾自己?”陈宜中听完,恍然大悟,怪不得奏折刚刚上递,还没下发审议,两人就都免冠待家堪罪,连辨折都没写,一付老老实实听候处理的模样,完全不似以前脾性。 “我也不愿做此猜想,但实际情形很可能就是如此。”清客摇摇头,这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国事艰难,这些位子又十分紧要,一天都疏漏不得,他二人不想干又不想跑,就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就这个月内,弃职而逃的官员已经数不胜数了。 “不过是小人行径,免了就免了吧,也省得他日敷衍塞责,误了朝廷大事。”陈宜中摆摆手,将那奏折扔到了书桌上,天要下雨,随它去吧,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考虑,看看时辰将近,便唤来家人准备好仪仗,准备出门事宜。 与清河坊一墙之隔的保民坊内,一座气势雄伟的大宅当街而立,这是当年南渡之后修建的亲王府第,只是后人获罪才重新赐给了别家,现在的主人姓王,正是时任左丞相的王熵王相公居所。 宅内的建制也远比陈宅要恢弘得多,在这寸土寸金的地面,居然有一个阔逾十丈的大花园。而此时,王相公便怡然自得地坐在园中亭间饮茶,眼前的花团锦簇好时光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尽,比起那些烦心的政事要可人的多。 “回禀相公,公子已经回府了。”一个家人在亭子外恭身作礼,王熵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他的这个儿子自小便聪明异常,学业也不错,让他操心的时候有限,只不过最近经常早早就出了府,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很晚才会回来,今天倒是个例外。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青人行色匆匆地快步走来,正是钱塘门外酒楼上的那个人,虽然一路跑得满头汗水,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见到自家父亲在前面,脚步又加快了些,很快就到了亭子外。 “父亲安好,儿有要”话还没有说完,王熵便递了一个严厉的眼神过来,再看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富家贵公子的气度,不由得更是恼,气就不打一处来。 “书都白念了?夫子没教过你,修身养性,看看你自己,这般邋遢,如何见人,若今日有贵客在,你也敢这样怠慢?”王熵的语气又急又快,没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王公子一脸地无奈,只得作礼赔罪。 “父亲教训得是,儿知错了,当谨言慎行,不辜负平日的教导。”听到儿子软语认了错,王熵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伸手叫来一个家人,吩咐下去给他打盆热水洗涮一下。 “说吧,出了什么事?”看着儿子洗完,擦干净面,又回复了往日的丰毅俊郎形象,王熵这才记得他进来时说过的话,而此时他也恢复了平时的语调,王公子偷眼看了一下父亲的神色,放下心来,这才起身进了亭间。 “适才儿从城西而来,看到有奏捷使者打马过去,观他们的方向,似乎是东南面。”王公子见父亲喝的茶水所余无几,便从一个侍者手中接过暖壶,将其中的热水倒入杯中。 “你说什么?捷使,你可曾看清了,确实从东南而来么?”不料王熵听清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长身站起,伸手屏退一众家人,亭间就只余了他们父子二人,这才直视儿子的眼睛,开口问道。 “看清了,儿敢肯定,确实从东南面来,从钱塘门入的城,此刻若是所料不错,已经进了枢府吧。”王公子也不退让,迎着父亲的目光说道。 王熵的神色变幻莫定,东南方向的捷使,那就只能是建康,援兵出发才过月余,怎么算也是刚刚才到,这就打了胜仗了?当初朝廷议定是否派兵,他可是主张谨慎的,三个相公,只有陈宜中力主即刻就派出,留梦炎则是不置可否,如今 “不只如此,使者是侍卫马军打扮,背上插的是双旗!”还没等他思量清楚,王公子又给他说了一个更骇人的消息,双旗?大捷!这怎么可能,大败才是常态之情吧,王熵的心里七上八下,彻底地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御街 其实,那位王衙内说得也不完全对,他只看到了捷使一行人自酒楼下驰过,却并不知道,当他抄小路回府的时候,捷使们还远远没能到达枢府。因为守城的兵马都指挥使见事情重大,不敢擅专,只能将一行人留在了城门下的大棚内,单命得力的手下前往报信,这等大捷,要如何操作,还得看各位相公们的意见。 大伙都是侍卫亲军的同僚,捷使众人中品衔最高的才不过是个都头,人家一个堂堂的五品都指挥使和颜悦色地相请,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他们人已经进了临安城,就算是完成了军令,至于缴令的过程,那是诸位上官们操心的事,他们只需要遵行便是。 背插双旗的禁军都头在和同行的骑军队正商议之后,五十多人的骑队稳稳地停在了设在城门的大棚前,人虽下了马,队形却丝毫不乱。都从马背的后袋中拿出了水瓢来,排着队地进大棚打水,让管棚的老军奇怪的是,他们并不为了给自己喝,一个个小心地端着水瓢,又回到了自己的军马前,将那上好的凉白开送到马儿嘴边。 一旁的指挥使带着羡慕的眼光打量这一行人,大宋缺马缺得利害,堂堂的侍卫亲军马军司也做不到人人有马,这里不过五十多人的队伍竟然有一百多匹北地良马。人人配得都是双马,奢侈得让他都觉得痛惜,至于他们的举动也很好理解,好马比人精贵啊。若是不这么做,他才会骂人哩,那是暴殓天物! 他是个行家,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无一不是百战余生的老兵,眼中的那股血腥气掩都掩不住,手底下若是没有几十条性命,无论如何是装不出来的。再看他们的装备,衣甲倒也寻常,可趁手的丈余大槊挂在鞍边,精良的牛角骑弓悬于另侧,后袋左右各挂着两个箭囊,满满的全是雕翎羽箭,加上腰间的短刃,可长可短可近可远,这样的精锐,就是殿前司诸班直也难以找出几个。 若说开始他对这场胜利的成色还有些疑问的话,现在看到这些杀神,心中已经完全相信了这的的确确就是一场大捷!心思转过这几转,再看看那个做挺胸凹肚状的小都头,眼中就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嫉妒了。 “来来来,诸位弟兄辛苦了,请在鄙处稍作歇息,某已遣人前往枢府,料得不久就会有谕令前来,左右无事,大伙不如亲近亲近,与某家细细说说这场战事如何?” 指挥使笑着说完,便放下了架子,伸手就欲去揽那都头的肩背,谁知不巧碰到了他背上的长条包裹,这可是被都头视若生命之物,他下意识地就闪开,指挥使一下拍空,也是一怔,旋即对上了都头不好意思地目光,他毫不在意地“呵呵”一笑。 一列丞相仪仗排着长队从清河坊出来,前方鸣锣的家将早已拐上了河道,他自己的肩舆还在坊中刚刚出了府门。倒不是他想要摆这威风,而是怕路上出了状况误了办公的时辰,耽搁了国家大事那便不好了。 陈宜中坐在微微有些颤动的舆中,几个角夫都是用惯的老人,抬得四平八稳,标准就是舆中的茶水可以有涟漪却不能洒出。薄如蝉翼的蜀绸恰到好处的将四面遮挡住,却又不似布匹那般地闷不透气,只是这蜀绸?陈宜中暗叹,以后怕是不那么容易得了。 他没有在舆中饮茶的习惯,因此只是微闭双眼想着心事,走上河道之后,临安城的喧嚣气氛便扑面而来。不用往外看,他能体会到种种的繁华热闹,可是谁又知道这些竟如水月镜花般地不真实,随时都可能被北面轰然而来的马蹄所踏碎。 从他所在的清河坊,一路穿过朝天门,沿街前行再经过保民坊,便是枢密院等处,而他要前去的政事堂,还要经过前方的太庙和白马庙,这里离着大内已经不远了,两边的大街上仍是商辅密布,多少人做的就是这些达官显贵的生意。 “前方何事,去问问。”正沉思间,突然前面的队伍里传来了争执的声音,陈宜中睁开眼睛,掀起一角叫过一个侍卫,拦路喊冤这种事并仅仅发生在话本里,就算是冒着杖责之刑击登闻鼓的也略见不鲜,可在大街上拦住当朝宰执的车驾,若没有合适的理由,恐怕就会是千里以上的流刑了。 等那侍卫回转将打听到的消息告之时,陈宜中立刻下令放下肩舆,自己端正衣冠走了出来,因为事情必须要他亲自去处理。仪仗中的家将们早就将周围隔离开,陈宜中在街上立定,右边的枢密院大门洞开,两只巨大的石制貔貅姿态各异的立在门边,一个绯袍官员快步向他走来。 “启禀使相,下官是枢密院副都承旨,有要事请谕令,只因院中诸位上官都不在,故此抖胆拦下了相公的车驾,还望恕罪则个。”来人一拱手,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礼,陈宜中摆摆手,他不耐烦听这个,是什么事情非得拦下自己才是他最关心的。 “钱塘门守将适才遣人前来,说是报捷的使者已经抵城,现下在门前歇息,他想请命各位相公要如何行事?”来人直起身,将事情道出,他也不想做这种事,可没办法,现在整个枢府就他品级最高,推也推不掉。 “使者来自何处?你们院中为何只有你,其他人呢。”报捷?钱塘门?陈宜中敏锐地抓住关键,这个方向只会是他心中一动,声音也不免有些颤动。 “使者自东南建康府而来,手持金牌,背插双旗,故此城门守将才会前来请示。今日院中不知为何,各知院事一个都未在,就连都承旨都不见人影,下官刚刚命人前去他们府第催请了,不过还未有回音。” 陈宜中没有去听后面的话,“建康大捷”四个字已经将他震得呆住了,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心头升起,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陈宜中暗自将笼在袖中的双手互掐了一下,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喜形于色而丢了相国威仪。 自从决定反戈倒贾以来,这么多日子,他一直活在兢兢业业当中,当初做此决定也是认为自己决不会比贾似道差,等柄政掌权了才知道,这身处高位有多么地不胜寒,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如履薄冰,总算换得了些许甘来。 谨慎起见,陈宜中亲自与传话的军官谈了一番,细致到来人的服饰打扮,形貌口音,确定是当初从禁军中挑选随行中人。而在这个当儿,那位副都承旨遣去找人的也回了话,居然一个都没有找来,更加离谱的是,品级最高的同知枢密院事、两浙安抚制置大使兼知临安府曾渊子竟然举家离城不知去向了! “那些人无须管他,现在本相以知枢密院事之职命你,代枢府前去钱塘门迎接来使,确定实情后即刻前来回禀。本相就在院中候你。还有,从现在开始,你升为枢密院都承旨,制令过一会本相就写好送去吏部报备。” 将火线升官喜不自胜的那位都承旨打发走,陈宜中昂首走向枢府的大门,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援救建康府是他顶着压力颁下的,如今还有谁敢笑话他。还未走出几步,身后又响起了锣声,陈宜中微微一笑停下脚步,保民坊离这里更近,那人竟然比自己到得还晚些。 “刚刚听闻建康大捷,老夫在此恭喜陈相了。”王熵带着口音的官话响起来,虽然是祝贺之语,可这语气中怎么听都带着一丝落寞之意在里头。 “王相客气了,同喜同喜。”陈宜中矜持地转过身,缓步迎过去,平平地回了一礼。 两人并肩走进枢府,一番计议之后,干脆遣人将三人组中的那位留梦炎留相公也一并请了来,就在这枢府之内,执掌大宋最高权力的几位文官交换了意见,这种喜事没有人会故意去找别扭,首先决定的就是要赶紧通知听政的太皇太后谢氏知晓。 留梦炎赶来没多久,去钱塘门的那位都承旨也带着那位捷使都头到了院外,一丝不苟地验明正身之后,都头解下几天来从不离身的包裹交给了陈宜中,也不客气,取出那封奏捷表章一目十行地看完,这才递给边上的两位相公,没错,这是汪立信、李庭芝、张世杰三人联署的奏书,真实性已经无庸置疑。 “了不得啊,得赶紧派人入宫,让官家和圣人们都高兴高兴。”留梦炎一字一字地看完,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感慨地说道,王熵就着他的手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三人难得达成一致,陈宜中立刻叫人持自己的札子前往大内。 这里距离最近的宫门和宁门没有多远,因此,三人组只是喝了半盏茶的时间,派去宫里的人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内侍省都知,陈宜中认得他正是太皇太后的亲信总管,三人不敢怠慢,都站起了身。 “咱家奉太皇太后的口谕来给三位相公传个话,太皇太后说,此乃是国朝南渡以来有数的大胜,不可简慢,着来使及行员直入城中,自御道行至和宁门外,太皇太后将携圣人一睹我大宋将士之风采。” 三人听完,俱是面面相觑,御道行走!这是何等的大恩,八十许的老相公才可能得到的重赏,这一刻,相公们才恍然,如今宫中只有寡妇幼子,正是风雨飘摇主少国疑之时,太需要这种大胜的消息来刺激了。 “咱家可能没说清楚,圣人的原话是从钱塘门入城始,无须下马。”老都知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像是生怕他们会怠慢一般,三人苦笑着将他送出门,御道跑马,那就得命都水监将上面的石板俱都撤下,以免踩烂,这可是皇家出行才有的待遇。 只不过,在座的都是人精,略一想就明白了,太皇太后就是想这么折腾一番,等道路整理完了,全城的百姓也就都知道了。谁不爱看个热闹,到时候,还不把御街两边给挤得水泄不通,也只有这种万人空巷的效果,才不会辜负皇家的一番恩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廷议 “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江淮招讨使臣汪立信并 同知枢密院事、两淮制置大使、淮南东路营田大使、河南山东诸路招讨使、知扬州府臣李庭芝及 保康军承宣使、总都督府军事臣张世杰具咸状奏曰: 德祐元年三月中,大军溃于丁家洲,番贼酋首伪称丞相伯颜者率平章阿术、阿刺罕、并参政董文炳、吕文焕等将及马步水军二十余万沿江而下,直欲犯我建康。危急之时,兹有臣幕中机宜刘禹料敌先机,于鲁港会同军中僚属胡三省等人破贼先锋骑军千人, 抢出大军辎重物资数以万计,而后又及时回援,一举荡平城内原都统徐旺荣等人叛国投敌之行,臣遂以此二功保举其直宝章阁、权知建康府。自三月下贼围城以来,历二月有余,大小战事不下百次,全城军民上下一心,毙伤贼军数万人,守将刘禹、金明、姜才 等辈俱是身先士卒,终得城门不失。至五月初,观围城贼军已有疲惫之象,遂与来援的李庭芝所部相约,七日子时许,城兵尽出,金明、刘师勇、刘禹分领步队,姜才领骑军,出其不意,趁夜杀往,贼虽力战,仍未能阻我之势,战至丑时许,终不支而溃败。 我军各部奋力追至江边,与李帅前后相夹,贼酋聚兵数万于伯颜旗下,四面相拒我军不得进。当是时,矢如雨下,姜才领所部骑军冒死突击,死伤籍枕,才每身中一矢,以手断之,马仆,再复起,如是者三,终破阵,直杀至贼旗前,伯颜丧胆而逃,仅以身 免其后,刘禹更与李帅麾下淮兵阻贼于城西,亲临刀兵,誓死不退,破晓战至午时,张世杰督援军至,断贼退路,又,才再领余骑突阵,身被数十创,斩其帅董文炳于阵前,始获全胜。后论功以姜才斩将夺旗为第一,以刘禹运筹临阵为其二 此战共获贼参政董文炳、万户史格、同万户吕师夔、陈奕等之首,俘参政吕文焕、蒙人万户晏彻儿、万户解汝楫、同万户范文虎以下三十余人,士卒五万余,得伯颜大旗一,余者将旗数百面,良马一万余,军械器具不计其数。委获大捷,臣等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书,写得有如后世的网文一般,从武侠到玄幻,虚虚实实,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刘禹带来的那些东西,陈宜中的官话带着江南口音,此刻读起来抑扬顿挫,娓娓动听,洪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息。 因为并非大朝会,几个人便在较小一点的崇政殿内议事,御座之上,年仅五岁的官家赵隰明显还没有从城楼观礼、万民朝拜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仍是一脸的兴奋之情。长长的文章读完,相公们也并没有把这小孩童的反应当一回事,目光都看向了被珠帘遮挡的后座。 帘后的太皇太后谢氏同样地激动不已,只不过年逾花甲,早已学会了克制与掩饰。先前在和宁门的城楼之上,她同官家看着那些骑兵远远地从长街上现身,然后就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随着来骑越行越近,那呼声也逐渐变大,从城楼上听起来,感觉全城都在呼应似的。 来骑并没有纵马飞驰,而是控制着马儿一路小跑,然而五十余人的小队,整齐得如同一骑,就连谢氏这个妇人也看出了道道,这是堂堂得胜之师啊,当他们停在和宁门前之时,谢氏的心情就和城下百姓喊出的口号一样,“天佑大宋!” 从去年七月先帝早逝开始,柄政已经大半年了,有宋以来,像她这样临朝称制的太后不少,可国事艰难如此的并不多。每次下了朝,她都好生羡慕那些在大宋最富强时期的同行们,只需要挂个名就可,多的是名臣良相打理朝政,可自己有什么? 到了今年,北方那个强邻终于露出獠牙,竟然出动大军欲要一举灭国,谢氏看着城下的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汉,居然是从未有过的顺眼,到了现在这个光景,再多的文人仕子又有什么用,只有这些虎狼之士,才可能保佑自己和官家安枕无忧! 百姓们说得没错,官家是天子,当然能得上天庇佑,大宋立国三百多年了,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就算是倾覆之危也并非没有过,还不是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绝不会有事,谢氏暗暗给自己打气,不知不觉心思就飞到了别处。 陈宜中念完奏书半晌了,殿中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与王熵、留梦炎二人对视一眼,三人俱是无可奈何。一时间,崇政殿中静得落针可闻,三人只得站在那里各怀心事,静等着太皇太后回过神来。 “各位相公辛苦了,来人,赐座。”只过了一会儿,谢氏就反应过来,赶紧先命人搬来垫子给他们铺上,以示对执政的尊重。陈宜中拿着那份奏书,想着刚才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便交给殿中的内侍,让他传给谢氏。 又等了一会,估计谢氏差不多看完了,陈宜中从垫子上直起身,对着御座的方向虚举起白玉圭板, “启奏太皇太后、官家,此报虽则有三人联署,然依例仍应派出干员往察,建康府距离京师不近,此事需越快越好,否则天气这般炎热,首级难以保存,如果变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那便不好了。” “老臣王熵附议。”闭目养神的王熵睁开了眼睛,这件事就算是陈宜中不提起,他也会发言的。 “臣留梦炎亦附议。” “准奏,应遣何人前往,各位卿家不妨提出来。”谢氏将手上的奏章放在一旁,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有些头疼,这也算是老毛病了,一边的贴身女官赶紧以指压为她舒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王熵与留梦炎都看向了陈宜中,示意让他先来。 “臣保举一人可为正使,兵部侍郎黄镛素有清名,可任之。”陈宜中也不推辞,拱拱手朗声说道。此人是他的同僚,当初一起弹劾奸相丁大全而被时人称为“六君子”,现在是他最得力的同党。 “既然陈相公荐了正使,臣便推举一人辅佐吧,礼部侍郎陈景行老成持重可当此任。”王熵等他说完,缓缓地出声,这种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礼部的参与,他推举此人也是正理,不管胜果倒底如何,他也得让自己的人去亲自看一看。 “兵部与礼部各出了一人,枢密院正管此事,不妨也遣一人充为副使。”留梦炎最后发言,只不过他没有提出具体的人选,可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枢密院几乎没有人主事了,最大的官儿除了陈宜中兼任的不算,就只有那个刚刚被提拔的都承旨。 这些提议都没什么可争执的,很快就被谢氏同意,那个枢密院都承旨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使者队伍,这件事就此议定。接着要议的事则更为重要,那就是枢密院需要任命新的知事,否则这个部门一旦瘫痪,对全国的战事将会是致命的。 “臣保举一人,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朝廷已经多次有议此事,最后都未能成行,此次恰逢大捷,召入京中也是顺理成章。他本人已经是同知枢密院事,臣提议加参知政事衔入政事堂,专备兵事。”留梦炎出人意料地开口说道,这与他平素不争先的调子不符,让陈王二人觉得有些奇怪。 几百里之外的建康城,刘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素白一片的制司府中出来,灵堂已经设好,府中处处白幡招展,一派肃穆的景象。刘禹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众人是看他快要支持不住,才将他硬赶出去的。 在亲兵搀扶下,刘禹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可进了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难以入睡,一闭上眼睛,汪立信那张循循善诱的老脸就会出现在眼前。一直到合上双眼,老人都没有向他提什么要求,可话里话外无不是在让他担起更多的责任来。 说实话,自从穿越以来,刘禹觉得自己过得从来没这么充实过,在这个时空,他不再是那个碌碌无为的小宅男,现在就算再让他回去当个混吃等死衣食无忧的蛀虫,他估计也是不甘心的,尽管这是他以前的终级目标。 在这里呆久了,刘禹感觉自己都快要融了进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觉得和自己无关,或者真的像老人说的那样子,自己更适合当一个大宋人吧。也许建功立业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追求,每次他在街上看着百姓们投来的感激和敬畏目光,就有着抑制不住的自豪感。 可熟知历史的他更加知道一个事实,大都城里的那个大汗还能活很长的日子,现在元人最大的目标就是这个看似孱弱无比的大宋,这才仅仅是开始,往后的攻击会一波接着一波到来,那时,自己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惦记 两浙东路台州宁海县坐落在天台山脉和四明山脉之间,背山靠海,西高东低,县治主要位于东部的平原上,陆地尽头便是后世的三门湾。境内河流纵横土地肥沃,确是生民极好的养息之所,至咸淳年间,全县已经有户四万余,丁口十余万,为浙东望县。 城外的东仓上宅村距县城约摸七十里,侧面是西山余脉,名为苍泉的小河穿村而过,河上横跨着一座石制的单孔圆拱桥,长不过二十步,却让村中的百姓从此出行无逾。此桥建于咸淳九年,而在那一年,正是致仕的前相公叶梦鼎归田之时,故而此桥名为“归锦桥”。 沿着苍泉河向山中行不过数里,便有一座天然岩洞,洞前瀑布从山间直泻下来,如匹练悬垂,飘然欲去。瀑下的深潭一池碧水,卵石累累,清澈见底,不时有大小的鱼儿游过,泛点鳞光,真是个休憩闲趣的好地方。 一老者坐在背阴的潭边一块巨石上,戴着一顶普通的竹编遮阳笠,身上是件寻常绔子,光着一双脚丫子竟然连双布履都未穿,就这么踩在石面上。笠下的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的浮标,身后站着个老仆,也似他这般紧张,只不过他的关注点放在前面老者身上,似乎害怕他会一不小心跌下去一般。 “嗬”突然老者口中轻轻作声,那软木标儿已经有有动作,忽上忽下,老者却并没有急于拉杆,而是稍等了一会,那个标儿开始向一边横走,这才翻腕急抬。长长的钓杆将上好的丝线蹦得笔直,老者立刻起身双手一使劲,鱼钩离水弹起,一尾尺许的青鱼打着卷儿飞出来,老仆见状也上前相助,不一会儿,这尾青鱼就进了旁边的竹篓中。 “少保,好技艺啊,今日可有不少,等回府叫厨娘做你最爱的鱼羹,最好不过了。”老仆翻看着篓子说道,而被老仆称为“少保”的这个老者正是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叶梦鼎,已经请祠回乡数年了,现在终日不过就是嬉戏山林做个老渔翁而已。 老仆的话让叶梦鼎微微一怔,的确,最近自己这钓鱼的手艺越发得好了,几乎每天都能满载而归。还是家乡的山水好啊,久坐腰直,叶梦鼎就在石上立定,极目眺去,郁郁葱葱的山林,清澈地流泉,壁立的山仞,还有自己少时读书的归云洞,只觉得心旷神怡,竟然抬脚就欲举步。 “使不得,少保你如今七十有五,可比不得年轻时了,万一要有个闪失,老身万死也莫赎。”被唬得不轻的老仆一把将他搀住,从巨石上扶了下来,这石头虽然很大,但石面也有些滑,若是不留神,就可能掉下潭中,老仆年纪也大了,自恃无法像年轻时救他起来,故此语气多有怨怪。 叶梦鼎知他是好意,且是跟随多年的旧人,日头比长子叶应及的年岁还要久,哪还会在意这些,笑着摇摇头,搭着老仆的肩膀,缓缓地蹲身下地,自家知道自家事,如今确实比不得以前了, “你这老苍头,老来老来,嘴越发碎了,不过略站站也忒多话。这些鱼儿不必带进府了,一会回去,你给村中王家大娘送去,她家媳妇刚刚生产,喝些鱼汤能补补元气。”听到叶梦鼎的话,老仆“唔”了一声,这王家是他早已故去的启蒙恩师,自他得官之后,每次回乡都会有照应,现在就更不必说了,逢年过节的节礼是不会断的,比寻常亲戚还要厚些。 既然已经下来了,叶梦鼎也就熄了再上去钓鱼的心思,只是在周边缓缓地踱着步子。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还远在建康的长子,自从收到他上一封书信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虽然已经致仕,朝廷还是会定时送来邸报,让他们这些老臣了解时政,以备随时咨询。因此他也多少能了解一些战事的情况,知道建康城被鞑子大军围住了,朝廷虽然派出了援军,可究竟有没有用处,叶梦鼎心下并不看好。 作为能与贾似道分庭抗礼的一代国相,对于大宋的军备还是知甚详的,被贾似道葬送在丁家洲的那支大军,已经可以说是朝廷最后的一点精锐了,他们都不成,现在派出的会好到哪里去? 而自己这个亲自教导的儿子,没人比他更了解秉性了,若是城破,绝不会偷生的。叶梦鼎暗暗叹了口气,还好这之前已经将他的家小送了回来,而家中众人完全不知道这一切,现在迟迟没有消息,难道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郎福泽绵延,不是早夭之像,况且建康非比他城,鞑子没那么容易攻得破。”老苍头观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所忧的是何事,开口安慰道。做为贴身的亲信之人,叶梦鼎有事也从不避他,故此他比府中别人知道得更多。 “老夫也希望是如此,此子虽然天份不高,可忠厚孝顺,希望老天庇佑吧。”叶梦鼎仰天而叹,他一共才两个儿子,后来虽然纳了几门妾侍,可全都生的女儿,好在儿子们都长成了,也给他生下了男孙,才不至于香火难继。 叶梦鼎心中更着紧的还是这大宋江山,虽然不再秉政了,一颗心却早已与朝廷拴在了一起,当年若不是贾似道太过专横,他又何必要主动致仕。如今鞑子大举进攻,大宋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中,家乡虽好,也不是世外桃源,前几个月的邸报上,当年的同僚江万里就已经全家殉了国,如果哪天鞑子打到了宁海,自己怕也是这个下场吧。 就在这当儿,一个府中的家仆举着个事物边叫边朝这边跑来,叶梦鼎停下脚步,仔细一听,那人叫的是“大郎来信了!”。尽管盼了许久,多年为官形成的雍容气度让他显得不慌不忙,等那人跑来,只看了封面上的字形就明白儿子无恙,心中顿时大定,再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眼睛一瞬间就亮了。 “哈哈,建康大捷呀,果真是上苍庇佑,去去去,买些酒肉来,就在村中开流水席,把老少乡邻们都叫上,人人有份。”叶梦鼎抚着雪白的长须高兴地大笑,担了几个月的那点忧虑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地催促送信那人赶紧去置办,他要与村中百姓一起庆贺。 接着读儿子的信,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名字,儿子在后来的信中不断地提到,用词也是毫不吝啬地夸奖,叶梦鼎的眼前马上浮现出一个年少有为的形象。不但将建康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甘冒矢石,身先士卒,简直就是个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 “刘禹此人,你可有印象?为何老夫为相多年,执掌吏部也有数载,竟似从来没听说过这等才俊。”叶梦鼎随意地问着老仆,果然老仆思考良久也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他思考起儿子的用意,左思右不得要领,猛然看到溪边几个浣洗的妇人这才恍然。 “老夫的女儿个个钟灵毓秀,想要迎娶,须得有些本事才行,呵呵。”叶梦鼎笑得像个发现了吃食的老狐狸,老仆看了只觉得不寒而栗,他知道每次自家少保这个表情,都代表着被他惦记那人要倒霉,不由得摇摇头,为这个叫“刘禹”的人默哀。 而此时,临安府,位于大内禁中一侧的中书省政事堂内,陈宜中手中也拿着一份文书,这是刚刚被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他打开一看,居然是封遗表,而书写它的人,正是前天轰动全城的那封捷报中领衔上奏之人。 对于汪立信殁于王事,陈宜中并不十分惊讶,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碰上这么大的战事,殚精竭虑费尽心血都是可以想像的。只是有些婉惜啊,若是没有亡故,以他这次的功劳,升官封爵都是跑不了的,而如今却只能遗赠了。 这封遗表最出奇的地方在于,汪立信在表中没有为自己的子孙求荫补,如果这算是谦逊之意的话,那他在最后极力推举的一个人名就让人思量了,此人并非他的故旧,而是几个月前才入幕中的,这又是为何? 刘禹?陈宜中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再一想,这不是捷奏上提到的那个人么,仅次于斩将夺旗的姜才评为功劳第二的权知建康府事!此人倒底有何本事,让一个老者临死还要这般看重,不遗余力地推举。 再看看这官职,淮西制置使、知庐州,差不多是连升三级了,这要怎么办?陈宜中疑惑了,这个职位并没有空下来,现在担任的人的是夏贵,那个让人又恨又无可奈何的老匹夫,陈宜中想到这个名字就直咬牙。 他早就想把夏贵换掉了,从这一点来说,汪立信的这个保举也算是正中他心思,可刘禹合适么,这已经不是政事堂诸公能决定的了。以汪立信的资历,若要加恩,只能出自官家,当然现在也就等于是太皇太后,想到这里,陈宜中把遗表笼入袖中,准备进宫面圣。 被这些人无端端惦记的刘禹正在建康城南中街的燕居楼中喝酒,请他来的是胡三省,作陪的却是太府寺丞、军器少监叶应及。由于有丧事,也没有叫什么陪酒的歌伎,只是些寻常的席面,不过,听到胡三省的话,刘禹却吃了一惊。 “身之兄,你没开玩笑吧,估且不说这婚事此时提起合不合适,筠用兄,某记得你都四十许了吧,你的女弟不是”刘禹疑惑地看着叶应及,后者与胡三省对视一眼,两人放下酒杯,都是哈哈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淮西 第二日,还没等刘禹从醉酒中醒来,各处的战报便陆续地传到了建康府,首先到达的是来自常州的信使,由于制司无人主事,因此来使被直接带到了刘禹的府衙,现在他成了城中最高的主官,一应军政事务当然就都压在了他肩上。 常州离建康比镇江府等地要远一些,反而收复得最早,刘禹打开文书一看,原来张彦所部还在去的路上,常州军民就在姚訔、陈炤的带领下自行举事,活捉了投敌的原安抚戴之泰,因此张彦根本就是一战未打直接进的空城,捡了一个大便宜。 紧接着隔江的和州、无为军两地也被李庭芝所部的淮兵收复,最可笑的是,他们的正主淮西制置使夏贵近在咫尺却恍若不闻,直到城头上换了旗帜才匆匆忙忙地派人来接管。刘禹看完不禁摇头,此人已经成了毒瘤,占据着最好的兵源地,偏生又活得长久,若不除掉他,终究是个祸患。 镇江府的消息来得最晚,随之而来的正是那位原制司幕僚后被补了参赞的杨行潜,刘禹看他神色戚然,知道肯定是先去了制司拜祭,汪立信对他可谓有活命之恩,如果不是被他放过,刘禹早就将这人忘到了脑后,估计到这会都在牢房中发霉了也说不定。 “此行还顺利么,那石祖忠不曾为难你吧。”刘禹等他坐定,看他全身上下风尘仆仆地,料得这一路十分辛苦,好在没有出事,就凭这次所立的功勋,以前不管他做了什么,也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无甚阻碍处,石祖忠不足虑,贪生怕死的小人而已,来回讨价还价多跑了几趟,倒也算得上顺利。”杨行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其实这种事情本就是赌一把,还好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 “此人如此反复无常,绝不可再担此重任了,虽说几位上官联保赦了他的罪,但也就是保得性命无忧吧,他倒也明白,只说待朝廷另派干员到了,就自行辞官归田。”杨行潜接着说道,这种事情没必要骗他,能保住性命已经是最大的限度。 刘禹点点头,将那封文书扔到了桌上,这些书信都将在他这里汇总,然后重新写一封正式的表章上奏给朝廷知晓。论功述职就将以此为凭,说倒底,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一份赞画之功,只不过他现在不是那么在意罢了。 汪立信这一去,建康府是不能呆了,沿江制置使成了一个众人争抢的香悖悖,而他刘禹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去竞争。下一步应该去哪里,他自己说了不算,他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因此,他现在很需要人帮他参谋一下。 “杨参赞,此行辛苦了,只是招讨已逝,没能看到你建功,殊为可惜啊。”斟酌了一会,刘禹这才挑了个话题开口,从这里说开来,显得不是那么地突兀。听到刘禹提到了汪立信的亡故,杨行潜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唉,某这算什么功,没有汪公与各位打出的大捷,就算某真有三寸不烂之舌,那石祖忠多半也是刀斧相加。倒是机宜你,汪公这一去,招讨司便不复存在,如今战事已平,某那老东家应是不会回来了,这建康城恐怕又是一番天地。” 刘禹知道他说的老东家就是原制置使赵溍,此人逃亡在先,朝廷就算是不追究,也绝不可能再让他复职。只不过他现在还猜不透杨行潜有何用意,自己对他非但没恩,反而还有仇,想到这里,神色间就有些犹疑。 “自从那天招讨将某从牢中放出,就早已言明,某这参赞是为机宜所设,机宜若是相疑而不用,那杨某也只好回乡归田了。”杨行潜说完就是一拱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刘禹,毫不相避地就欲要得到了个答案。 “参赞如此说法,倒叫某惭愧,也罢,既然有此情由,参赞不嫌某这处庙小,那便委屈了。”刘禹知道该自己表态了,反正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可让人图的,再说了,直到现在汪立信还没坑过他,这个选择不难做出。 两人都是拱手作礼,互相之间笑了笑,这才各自分主宾重新坐下。刘禹命人将桌子抬到中间,把带来的那张地图铺开,估计是以前在汪立信处看到过这种地图,杨行潜见状只是点点头并未发出什么惊叹之语。 “实不相瞒,某亦知这建康府呆不长,原本想的是若是能重夺此处,便就此职罢了,可谁料到唉,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刘禹手指着一处说道,杨行潜看了看,却是荆湖北路所属的鄂州,此地早已被元人所占,现在是他们的荆湖行省治所。 “某招讨生前就曾与某论过此事,那时某还奇怪为何要做此打算,原来再说回现在,建康无法想,这鄂州也难作打算,机宜不妨看看这里如何?”杨行潜将目光拉回来,手指顺着建康城往上,停在了一处。 刘禹定睛一看,离着建康城并不远,过了大江再转过一个军州就是,可那是两淮治下了。况且这里早有主人,那人是有名的桀骜不驯,让他给自己让位子,可能么?刘禹狐疑地抬起头,碰上了杨行潜微笑的眼睛,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嘭”地一声脆响,庐州城的制司府中,开府仪同三司、淮西制置使、知庐州夏贵气得将平日里最喜爱的那个官窑酒盅砸得粉碎,堂下的众将佐知道自家老帅脾气,都唬得噤若寒蝉,低着头站在那里,夏贵见到了,更是火冒三丈。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前几日有探子来报,原本投了元人的和州、无为军等处,突然重新换上了大宋的旗号。回禀给了制司之后,夏贵认为这是自家领地,自然重新派出了知事,谁知道到了地方,却被李庭芝的部下给赶了回来,口称没有接到朝廷新的制令。 淮西没有多大,总共才一府三军六个州,而在这之前,沿江的黄州、蕲州、安庆府就都落入了元人手中,到了后来,连和州和无为军都降了,夏贵所辖的州军还不到总数的一半,因此这好不容易收复了两块地,他当然要重新拿回来。 “李祥甫这是何意?某才是淮西制置使,两淮分置是他自己提的,现在怎么了,给某摆出大帅的架子来,也要某吃他这一套才行!”夏贵的声音在大堂上咆哮着,双拳挥舞,左近的东西都被扫落,下人们唯恐被迁怒到,不敢近身,都躲得不见踪影 堂下的一个中年幕僚却有些不以为然,别看制帅这般嚣怒,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真让他有大逆之举,是绝不敢的,否则早就举淮西之地降了,说穿了,就是想着首尾两端,做他的淮西王,可朝廷也不是傻子,以前是战事紧,鞭长莫及,如今听说得了大胜,还会容得下你么? 当然这话也是只敢在心里想想,他吃得还是人家的饭,只能为他设谋,不管李庭芝做何想法,朝廷的意思很明显了,不可能再放任淮西如此,前些时日的诏书可是早就要调夏贵所部入京的,拖到了现在,战事也平了,道路也通了,借口全没了,这才是夏贵发火的真正理由吧。 等到须发皆白的老帅摔完东西渐渐消了气,那幕僚才朝着后堂使了个眼色,叫下人们上来收拾东西,趁着这当儿,打量了坐在椅子上犹自呼气不已的夏贵,虽然表面上须发皆张,可面色红润,不过就是虚张声势,同往常一样,这是做给李庭芝做给朝廷看的,老子不满意了! 形势比人强啊,该低头还得低头,且不说老帅已经七十许眼瞅着就上八十了,这在有宋一朝都是很仅见的高寿,不为自己想,阖府的子孙还得过呢。看大宋这番胜了,一时半会的也灭不了,说不定又像绍兴年间那般就撑过去了,那可是上百年的运势。 “制帅也勿要恼怒,不过就是两个军州,就是朝廷派了员来,还不是淮西辖下。唯一可忧的是,李帅这番举动不太寻常,是不是朝廷有易职之意?”不得不说,这个幕僚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他心里也明白,那才是夏贵最看重的地方。 “不去,老子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庐州城等死了,某看哪个敢来淮西接管!”夏贵举拳怒吼着,那作派却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幕僚在心中鄙夷了一会儿,面上却不带出一丝,仍是恭敬地立在身前。 “制帅,朝廷此番得胜,必有议论,元人败前,要论起失地,我淮西不比荆湖要少,政事堂那里交待不过去,也惹得朝野非议,不如做一番成绩出来,让他们闭了嘴,便不再有那些烦恼了。” “你是说?”夏贵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硬硬的胡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转向幕僚的方向说道。 “制帅英明,如今元人既退,想必守军也难持久,不见和州与无为军都是轻松下城的么,某料想,那安庆府等处也应是如此,李帅无法分兵,可咱们有啊,不若就此出兵,也是一番功劳,朝廷再要想做何举动,就师出无名了。” “来人,击鼓聚将!”夏贵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终是下定了决心,大声传了下去,不一会,隆隆的军鼓之声就响彻了全城,百姓们都十分诧异,这可真是稀奇,有多久没听过这出兵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选兵 帝都大学的校园内,未名湖畔的夏日依旧令人陶醉,似乎就连吹过湖面的微风都带着书卷的气息,衣着清凉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在柳荫下牵着手儿享受着清涩而又纯真的爱情,斜阳照碧波,高塔映平湖,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书屋 郑灏云满足地将双手叠在脑后,羡慕地看着那些学弟学妹们,他们正处于一生中最黄金的时期,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年,影响却是毕生的。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一阵短信提示音,他心中一动,拿出来按下去,果然是那个号码发来的。 “上一笔的设计费用已经打入了你的帐户,请查收,我的老板说上次那个设计非常棒,这一次也希望如此。具体的要求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里,时间不用太赶,一周之内完成就可以了,希望没有影响你的学业,大家合作愉快。” 郑灏云看了一眼自己的短信箱,银行的短信刚刚接到,他知道钱已经到帐了,两人交流的方式很奇怪,没有抬头没有落款,表示大家很熟,语气却十分公式化,表示只不过是合作的关系,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这就是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定位吧。 管他呢,郑灏云摇摇头甩掉了给她打个电话的想法,就这样子挺好,彼此还可以有联络。他在手机中点开自己的邮箱,仔细地着发来的邮件,这一次的题目相当空泛,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只是要在整个南宋的范围内选择一个合适的地区。 果然又是南宋末年,郑灏云不明白她的公司为什么老是限定在这个时期,就连他那个专门研究宋朝的导师都说过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时代,大宋处在最虚弱的时候,可北面的强敌却正当盛时,不管怎么折腾都难有回天之力, 经过这几次的研究设计,郑灏云不仅亲自查阅了很多的资料,也同自己的老师和学长们进行了大量的交流,隐然已经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不用去翻书,一幅历史地图就出现在了脑海中,如果是自己,倒底应该选择哪里呢?他开始进入了思考的状态。 将设计命题发过去之后,苏微就一直坐在桌边发呆,这一回自己的老板可以说是来去匆匆,只是将事情交待了下来,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地走掉了,从头到尾,苏微发现自己竟然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尽管极力掩饰,细心地她还是发现了老板的神色不太正常,情绪也显得相当地低落,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问,估计老板也觉得没必要告诉自己吧,苏微无聊地想着,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感到不安。 唉,原本她的心情还算不错的,昨天妈妈打来电话,弟弟的手术完成地相当成功,让她很是高兴了一阵。可看到老板的样子,也就熄了与他分享的念头,弟弟的后续治疗花费依然不小,自己的这份工作绝不能有闪失,还得继续努力啊。 想到这里,苏微收敛心神,打开了笔记本中的一些历史资料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这些都是她从网上下载的,全都是老板感兴趣的那个时期。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苏微也希望如果今后被问起,不至于一问不知,就当是重拾书本吧,比起生活的艰难这又算了什么呢。 离开了舒适的宾馆,重新回到了没有空调没有冷气的时空,刘禹并没有觉得有多么不适应,看来自己天生就是个吃苦劳累的命,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西门的城楼上有些微风,可比起肆虐的阳光显得毫不足道,已经有人提议要重盖楼间,不过这已经是下一任的建康知府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其实这一次回去,并不是苏微想的那么急促,在宾馆外他还给自己家中打了个电话,听了自家老妈好一通地埋怨,一直嚷嚷着要自己赶紧找个对象,否则就要给他去一个时下很火的电视相亲栏目报名了,他这才醒觉,是到了解决这事的时候了,不然得被烦死。 看来不管是哪个时空,结婚成家都是人生中最大的事,只不过关心自己的人也太多了些,刘禹想起上一次胡三省的试探就觉得有趣,要不要试一试传说中的封建包办婚姻呢?宁海叶家,那可是真正的大族,而宰相之女,不就是后世说的“白富美”么。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就算是在这个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要成就一桩婚姻其实远比后世的还要复杂。除了双方各方面条件的衡量,还有当事人的风评,有时候甚至也会安排私底下的相面,并不完全就是父母说了算的。 至于爱情,反而是刘禹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他相信这种人家出来的女子,最起码的贤良淑德还是有的。就算是志趣上有些差异,凭他穿越时空的这个金大腿,搞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还会是问题么?感情嘛,到时候处久了就会有了,这一点他比较想得开。 城楼下的空地上,西门的守军们正在列阵,虽然刘禹和他们一样都站在阳光底下毫无遮挡,可这些禁军步卒们都是全副甲胄地挺身而立,相对而言就要辛苦很多,尽管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叫苦,他们知道自己之所以要站在这里,是因为太守要“选兵”。 一直以来,刘禹的手下除了那些带自临安府的老卒充作的亲兵,手下的这些人全都是战时才调配的,根据杨行潜的提议,今后若是要离开了,还得有一队完全属于自己的卫队,这也是作为边帅的常例。 这种卫队人数虽然不算多,但由于是自己人,待遇上肯定会大幅提高,除了能领到朝廷定额的军饷以外,为了让其更加忠心,主官也会给予额外的份子,简单一点说就是拿朝廷的钱来“蓄养私兵”。 这种事情也是由来以久的,汉唐时叫“部曲”,明清时叫“家将”,由于收入丰厚,这些人往往都会是主将手中的一张王牌,临敌破阵的坚锐力量。不过刘禹想的却是很简单,他需要一批忠心耿耿地手下,以后万一要放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时候,也好有人手。 杨行潜在下面进行具体的工作,拣选的标准是两人合计的,要求就是除了能打仗之外,家里尽量不要拖后腿。也就是说独子不要,家中唯一的男丁也不要,当然最好就是孤儿,可这样一来选择的余地就太窄了,因此 报名的原则还是与往常一样采取自愿的方式,可没想到消息一发出,他在西门的属下除了高级军官几乎全都报了名,这让刘禹暗自得意了一番,几个月来的辛苦倒底是没有白费,自己已经得到了军中同僚们的认可。 今日在大太阳底下列队还有一个考量,站得久了,身体素质自然就能体现出来。只不过,在苛刻地条件下,被杨行潜按着名册叫出来的合格人选还是太少,刘禹朝着边上那个小队看过去,就算他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也看得出这里面还不到五百人。 那些被选中的人挺胸凹肚地一脸得色,反衬得边上的大队人马士气有些低落,还有些没选上的不服气地左右盼顾。唉,算了吧,不是说“兵贵精不贵多”吗,刘禹在心中自我安慰一番,打算就到此为止了,突然发现从街道上转过来一群人,嚷嚷着朝这边过来。 “太守不可如此偏心,某等也是麾下部众,何故厚此而薄彼呢!”领头的大嗓门居然是李十一,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后面的那些人形状各异,刘禹一看之下,全都是伤兵,他们竟然是从城南的慈恩局过来的。 “就是,咱们运气不好挂了彩,可那也是阵上厮杀得来的,此许小伤,待得全愈了,弓马兵器,随太守考较。”边上的汉子刘禹认得,在城南的围歼战中受的伤,这人的力气武艺都是相当不错的,按照军功算至少可以策勋三转。 “就是就是,太守不可忘了咱们啊。” 这只几百人的队伍吵吵着走进了广场,自觉得在一旁列队,刘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这么大热天的要是伤口发了炎就是麻烦事情,也不知道是谁通报的消息,看着领头的李十一,刘禹越看越觉得就是这小子干的。 “弟兄们,实不相瞒,再过些时日,某可能就称不得‘太守’了,要去哪里,这个得朝廷说了算,因此,此次遴选,全凭自愿,感谢弟兄们的厚爱。至于受了伤的弟兄们,还请先回去养伤,且放宽心,某决不会忘了大伙的。”刘禹边说边狠狠地瞪了李十一一眼,这不是胡闹吗。 这还是刘禹第一次透露出自己要离开建康的消息,在场的军士们都有些吃惊,这却是大伙没有想到的,照理说刚打了大胜仗,应该升官才是,可要是真离了这建康城,还得要思量一番才行。 刘禹放下手中的扩音器,目送着李十一等伤兵们离开,这些人的伤势都不重,调养一番就能痊愈,其中大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倒是不介意从其中选些人出来。过了一会儿,除了那些被选中的以外,其余的人都各自回了营地,这时,一个亲兵从城北的方向而来,匆匆地上了城楼,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有事做了,传令下去,刚刚选中的所有人,跟着杨参赞,听他的指令行事,不得有误。”刘禹再次举起话筒,向着余下的那队人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算 建康城的北门外是通往镇江府、常州一带的官道,随着战事的平定,一些消息灵通的商家马上就出动了自家的商队,因此这些天又恢复了往昔络绎不绝的繁忙景象,大小车辆在道上穿梭往来,将各种货物运进了围困数月之久的建康府,再通过这里辐射到大江两岸的周边州军。 从常州方向过来的一支队伍却有些不寻常,内里驾车押车的全是手执兵刃的禁军士卒,上百人的队伍中护卫着当中的一辆牛车,它既不是满载辎重粮草那种平板,也不是供人出行的厢盖,四个高大的木轮放着个栅栏围成的铁架子,竟然是辆囚车! 士卒们赶着牛车一路进到城门,将随行的文书交给了当值的门官,查验之后,门官便遣去向府衙禀报,而这行队伍则停在了城门下的边上暂歇。造型奇特的牛车也被赶到了一旁,往来出入的百姓们都对着车内的那人指指点点,不知道是何等的要犯要这般煞有介事。 “给他倒碗水,莫要渴死了,那便不好交差。”带队的是个中年模样的都头,他一边拿着个木瓢舀水喝,一边吩咐下去,这贼老天,就算站在这背阴处,仍是热得汗流浃背,整队人马为怕出什么意外,都是昼夜兼行,才总算按时到了地。 听到自家都头的话,一个步卒从缸中打了瓢水,嘟囔了句什么走到车旁,拨弄了一个车上那人的头,见他要死不活地还有口气,便将水递到他嘴边,谁知那人却没张口,步卒有些不耐烦,一手夹住他的双鄂,一手直接就将水倒入他张开的嘴中。 “咳咳”促不及防地被灌了一口水,那人只觉得肺气上冲,呛得他剧烈地咳了起来,张开被晒得昏昏沉沉的双眼,立刻迎上了剧烈的阳光,刺得他眯了起来,想要动弹一下,却发现手脚都被固定住了,只能徒劳地偏了偏头。 明晃晃的日头就这么照在身上,也许是刚才多少喝了点水下去,原本的大宋安抚、现在的大元常州总管戴之泰,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神志。透过披散的长发,他发现眼前是高大的城墙,转转头打量了一下,马上就认出了这是哪里。 站在这种车子里,全身都被定住,一路的颠簸下来,再加上仅能保证不死的那点饮食,幼时便吃穿不愁的他哪曾吃过这种苦。那些押运的军士虽然没有动粗,可言语间全是谩骂,眼神里尽是鄙夷,这比打他一顿还要难受。 当初元人压境,太守赵与鉴逃走,自己被士绅们推举为一城之主,又在主动出降之后得到了总管的头衔,那是何等地志得意满。可没曾想,仅仅数月之后,就被人送进了囚车,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戴之泰不敢想,只觉得这场噩梦早早结束算了。 因为隔得太远,他并不知道这场战事的过程,城中起事之时,他还以为只是那些人的自发行为,幻想着大元的军队很快会来解救自己。可没想到城外出现的却是大宋的殿前司侍卫亲军,等到被解送到这建康城,又发现已经城中恢复了战前的平静模样,哪里还不晓得元人已经战败撤走,这种认知击破了他最后的幻想,现在戴之泰只能是一脸死灰地认命了。 与这里隔了大半个建康城的另一处,同样只能认命的还有吕文焕等人,自从数天前那个年青的官员来过一次之后,他们就被扔在了这里,谁都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可程鹏飞当日被叫出去,隔天就在牢中自镒身亡,让牢中的其他人心中都多了一份忐忑。 经过了最初的烦躁、恐惧等心理之后,吕文焕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既然没有死志,那就只能努力求活,虽然那天那人说了一些狠话,可熟知大宋官场的他,仍然认为自己活命的机会很大,像他们这种等级的俘虏,一般品级的官员是不能随意处置的,怎么也得是朝廷说了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天那人的冷峻的目光,吕文焕就有些打鼓,在那人的眼中,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似乎是不屑?吕文焕终于想到了一个词来形容,对,就是这种感觉,与夏贵的那种桀骜不同,那眼神满满地尽是对于制度地轻蔑,这怎么可能? “咣”得一声响起,传遍了整个牢房,也惊醒了胡思乱想中的吕文焕,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冲了进来,走在前头的刘禹绯袍翅帽,脚步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他的牢门前,后面紧跟着守将和拿着名册的一个文书。 “他,这几个,还有这个,这些人,全都押出去!”刘禹看了牢中的吕文焕一眼,然后转头指着名册一路这么划下来,被点到名字的那些牢门立刻被打开,几个步卒冲进去,架起里面的人就往外带,一时间,原本还算安静的牢中顿时显得噪杂一片。 “你们要带老夫去何处!”吕文焕被人反剪着手臂往前推,只得徒劳地嚷嚷,再次对上那个让他不安的目光,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兆,无奈形势比人强,除了能口中喊几句,身上挣扎两下,又能济得甚事。 “这些粮食,都是我建康军民所节余,你们不配。”正往牢门而去的吕文焕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传来,等他听清那意思,不禁怔住了,人也住了口不再挣扎,就这么被推了出去。 牢门外已经停了十余辆解送戴之泰那样子的囚车,从里面被带出来的人都各自被押了上去,吕文焕原本还以为是要把他们槛送京师,可上了车被固定住手脚,他才发现每辆车上都立着一个竖长的木牌,上面写着他们的姓名。 从建康到临安府要多少时日他是知道的,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他霍然发现,就算朝廷的使者与那些急递一样一日一夜行六百里,也不可能现在就能到达,那自己这些人会被送往哪里?大热的天气里,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凉意。 长长的囚车队伍在建康城的街道上行进着,宽大的石板被这些沉重的车轮压得“吱吱呀呀”作响,街道两旁立着维持秩序的禁军将士,将百姓们隔离开来,而百姓们从开始时的不明所以,到后来看到上面的名字,再被知情的人一番解说,马上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一个烂菜邦子之类的事物扔了过来,紧接着,无数的类似事物砸向了车中的人,伴随着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被砸得满头满脸都是污物的吕文焕抬起那颗白发苍苍的头,试图想要辩解什么,可马上就被淹没在了喧嚣中。 刘禹骑着马带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眼神平淡地看着这一切,这种事情阻止不了,他也没那心思。比起百姓所受到的巨大创伤,这些人得到的些许待遇又算得了什么,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就是战犯,战犯就必须要受到惩罚,否则何以告慰失去生命的那些英灵。 这一行绕着建康城的主要街道走了一圈,而它的终点则是西南角的大校场,由于遍布全城的广播系统已经被拆除,刘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通知全城的百姓知晓,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囚车队伍来到大校场的时候,后面跟着无数前来观看的百姓。 而此时,整个大校场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祭场,到处飘扬着白色的布幡,站立在周围的士卒们也都在衣甲外套上了白色的罩布,正中的校阅台上方系着一朵白色的布花,两边的布幔上分别写着“英灵不灭,魂兮归来”几个大字。 而台上台下的整个这一侧摆放的密密麻麻的全是牌位!囚车被一辆一辆地推了进去,就在这些牌位之前排成了几列,吕文焕的那一辆位置比较好,由于靠得很前面,他只要睁开眼睛就能清楚地看清上面的字迹。 “故相江公讳万里之位” “江东转运使赵淮之位” “广德军都统制祝亮之位” “郢州副都统制赵文义之位” “新城都统制边居谊之位” “武定军都统制王达之位” 吕文焕喃喃地念着那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这上面居然包括了南征以来的所有战死者名位,而建康之战中的死难者更是上至一军统制,下至普通小卒,无一不录,总数竟有数万之多,排列整齐得像山海一般震撼着观者的心灵。 在他们的周围除了手执兵器的禁军士卒,还有许多早就入场的百姓,这些人无不都是一身浑白的孝衣打扮,看到这些囚车被推进来,所有人都是双眼通红地盯着,仇恨的怒火毫不掩饰地发射出去,他们都是上面那些死难者的家属。 等到最后一辆押着戴之泰的囚车排列完毕,百姓们也陆续进场占满了校场的空余位子,刘禹这才拿着一个扩音器走上前来。他缓缓从那些牌位上扫过去,视线转到了前面的人群,肃穆地气氛让所有的人都自觉得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今日,本官不想多说什么,因为这里全是我大宋的英魂,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拿什么去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本官以为,几柱香,几盘祭品,是远远不够地,那么,你们来告诉本官,他们需要什么!” 刘禹神情严肃地说道,手上沿着那些囚车慢慢地指过去,每个被他指到的人都心神俱震,仿佛看到地府使者一般地瑟瑟发着抖,直到这一刻,吕文焕才明白这个年青人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杀了他们!”大校场上响起山呼海啸般地高喊,不管是禁军步卒还是死难家属抑或是普通的观礼百姓都举拳呼应着,审判终于降临,许多囚车中的人都彻底崩溃,被吓得失禁者有之,晕厥者亦有之。 “某为大宋御边三十载,某不负大宋,某不负大宋啊!”吕文焕悲怆地喊着,只是他的这点呼声早就被人群发出的巨大声浪所淹没,再也掀不起一丝浪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劝阻 尽管刘禹这一次搞得声势很大,可是由于没有像以前那样子全城广播,因此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胡三省与叶应及就是这样子,等他们知道情况赶到大校场的时候,那里正在开刀问斩,两人奋力从情绪激昂的人群中挤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刘禹。 “这是何故,为何不与我等商议就要行刑?”胡三省急急地拉住他,刘禹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他这次就是独断了,故意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因为他知道商议的结果肯定是被他们劝阻,现在果不其然,人来了。 “杀了几人?吕文焕在哪里。”叶应及的语气同样焦灼,刘禹伸手指向了前方,叶应及举目一看,暗暗叫苦。吕文焕那颗白头与范文虎的摆在一起,一同供奉在正当中的牌位前,而那上面写着“江淮招讨大使汪公讳立信之位”。 “够了子青,给天家留点体面吧,别再杀了。”无奈之下,胡三省只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叶应及也是一样的表情,刘禹转头看看那份名册,已经杀了差不多一半,这才传令下去,喝止了刽子手的动作。 原以为必死的解汝楫突然从刀下拣回了一条命,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顿时烟消云散,被人重新拉上囚车时已经浑身瘫软站都站不住了。再看看与他一起被拉出来的蒙古万户晏彻儿,表现得也和自己差不多,只不过虽然暂时逃过了死亡,回牢房的路上,却再一次受到了百姓们的洗礼。 发现名册上还有两个万户可以交差,胡三省二人多少松了口气,在他们之前被斩的大都是新附军的将领,这时候还没有“汉奸”这个词,可是对于这种背叛行为的痛恨程度,古往今来都是相通的。 “你二人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杨行潜那厮找得你们吧。”与他二人一起离开了大校场,刘禹骑在马上沿着城墙一路向西,二人也随着他一起,几个人甩开了随行的亲兵,刘禹这才回头问道。 “你也莫怪他,他是为了你好,知道自己劝不动这才叫我等来的。”回话的是叶应及,他虽然醉心技术,可官场上的东西耳濡目染之下也是门清的,在他看来,这事刘禹做得有些冲动了,而且完全没有必要。 刘禹不再说话,三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西门,因这里是通往城外码头的要道,城门这厢十分热闹,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人流量很大,三人下了马之后,刘禹瞧着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去处,干脆将二人带上了城楼。 “小弟这里连个完整的房舍也没有,只好委曲二位了,某知道二位有些疑问,一会咱们边吃边聊。”城楼上毫无遮掩,刘禹叫来几个守兵,吩咐他们拿来一些撑杆和布幔,将这些撑起来,搭成了一个遮阳的亭子。好在这里楼高,还有些风吹过,挡住了阳光之后,倒成了一个阴凉的所在。 等到布幔搭好,被派出去买吃食的亲兵们也刚好回来了,刘禹又叫人从左近商家借来了桌子凳子等物,三人就在这城楼之上摆开了席面,等胡三省二人都坐定了,刘禹亲自拿起酒壶,给二人斟满,自己也将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 “累得二位如此,都是小弟的不是,这厢先干了这杯当作陪罪如何?”说完,也不等他们答话,一仰头就将杯中的酒饮尽,这些酒都是本地所产的果酒,香甜倒是很香甜,就是酒精含量不大,因此刘禹也毫不担心自己会喝多。 “你呀。”反正事情都已经如此了,胡三省也不再生气,与叶应及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放松了脸上的神色,开始喝酒吃菜,刘禹在一旁殷勤地招呼着,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弟般,几巡之后,气氛便彻底融洽起来。 “子青,你为何要杀他们,不过都是些阶下囚,解到京师再明正典刑不行么?”胡三省夹了一口菜,让自己先果了果有些饥饿的口腹,这才问出了先前刘禹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他一直觉得刘禹此举是多余。 “身之兄,我来问你,如何真的将他们解送京师了,你有几成把握笃定他们会被行刑?”刘禹依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胡三省听了他的话,不禁仔细想了想,最后无奈地摇摇头。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朝廷得到这些俘虏,大有可能会籍此与北边谈判停战事宜,而不管最后会签定一个什么样的和议。这些人都会被释放,到了下次南侵,他们依然会是急先锋,因为这些人已经熟悉了这边的情形,而且有复仇之心,这样的敌人,刘禹不想留着。 “不管怎么说,杀俘终是不妥。”胡三省叹了口气,一口饮下手中的酒,他与叶应及之所以会着急为了刘禹的前途着想,这是一个很容易被御史拿来做文章的把柄,特别是打了胜仗正在论功之时,搞不好到最后有功无过都有可能,这在历史上是有前科的。 “报个急病吧,主要也就是吕文焕与那范文虎,余者都是些千户,不足为虑。”叶应及想了个主意,江南多时疫,牢里面病死个把人也是很正常的事,胡三省先是眼睛一亮,接着想了想又暗淡下来。 “瞒不过去的,子青把声势搞得太大,大半个建康城的百姓都亲眼所见,朝廷来的使者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真相。只不过,这也算得上一个说辞,信与不信,让他们自己去掂量吧。”胡三省一说,叶应及就知道自己这办法确实行不通,但是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胜,而刘禹是其中很重要的功臣,那些使者如果不想朝廷颜面过不去,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让这事情过去。刘禹这么做,多少也有点恃功而骄的意思,或许是汪立信的死刺激了他吧,总觉得就这么放过这些人心有不甘。 因此,他想到了,也就干了,正因为他知道有些不妥,所以谁也没商量,打算自己把这事扛下来。朝廷会不会追究,要怎么追究,他真没多想,反正也没有性命之虞,胡三省他们为他考虑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只不过倒底是后世来的,没怎么把这前途放在心上。 他一直忧心的还是北面那个强敌,大都城里的那位大汗今年刚好六十岁,在这个时空里算是很高龄了,他满心想的就是要征服整个大宋,越是年岁大这种执念越是深,为此甚至把国号都给改成了更符合汉家儒学的“元”,可只有刘禹知道,他还能活足足二十年! 按照他的性子和伯颜急于复仇的心态,刘禹估计下一次进攻很快就会到来,这一回,就算能签个什么和议,也是马上就会被撕毁的份。想找个攻击的借口,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没有,也能轻易地造一个出来,后世那个岛国不就精于此道。 反过来再看看大宋这边,以史书上明载的那些人的尿性,肯定会把那张纸看得很重,说不定就以为会是像当年的绍兴和议一样能持续几十年呢。那了那时,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就会再次荡气回肠,各地的防务也会松懈下来,敌人多半又会像这次一样长驱直入,到那时,去哪再来一个建康大捷? 三人酒足饱饭便散席各自分开,刘禹将他们送下城楼,这种聚会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有,这一次,要离开建康的并不只是刘禹一个,叶应及很可能会调回临安府,这是战前就确定的事了,而胡三省,刘禹从他的传知道他打算辞官回乡去编书。 “机宜,今日之事,还望恕罪。”刘禹刚刚收回目光准备上楼,就听见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刘禹没有停步,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跟着他,再次回到城楼上,刘禹按着被阳光照得发烫的墙砖感受着酒的后劲,半晌也没有说话。 “本官知道你是好意,可你这事情做错了,你是本官要借重之人,有任何意见,都应该直接对某提出,不需要如此拐弯抹角,明白吗?”刘禹望着远处的大江,如匹练一般地奔腾辗转,在宋金对峙之时,那里就是大宋的屏障,可人家想要突破也不会费多大劲,说到底,还是得靠人。 “回机宜,杨某确实做错了,某敢担保这是最后一次,今后绝不会再犯。”杨行潜对着他的背影恭敬地作了个礼,直到刘禹回过头也没有起身,刘禹打量着这位还在与自己磨合的亲信,他不喜欢与人斗心眼,特别是自己人之间。 “你估计朝廷来人如今到哪里了,大概几时能到建康?”想行礼就行吧,刘禹也不去扶他,而是又转过身去,突然问了一句,杨行潜等了半天没动静,听到他的问话,这才站直身体,对于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东家,委实有些搞不清楚。 “以某估计,大概还得三四天,这还是往快了算,他们一行中有汪公的家眷,怎么也不可能太快,说不准会以坐船为主。如果是那样的话,此刻应该进了太湖。”杨行潜想了想,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刘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行船的话只能到溧水县,离建康还有一天的陆路,只不过带着女眷,这确实是比较稳妥的行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镇巢军变 巢湖,又称为焦湖,在后世是华夏国内五大淡水湖之一,虽不如洞庭湖那般阔如瀚海,也有数百里之大。其水域江河横流,湖网密布,亦是两淮有名的“鱼米之乡”,所谓的淮南富庶也是因为此。巢湖大部分都在无为军境内,只有西边一小部分横亘至庐州,两地的距离不过百里,目前却分别立起了宋元两杆不同的旗帜。 无为军本身就辖境不大,景定三年,时任的两淮制司以“形势制胜”为由将巢县连同无为军境内的巢湖划出来,单设了一军,名字起得很威严叫“镇巢军”。这里在三国之时正是吴魏两国的交界之处,曾发生过数次大战,从濡须之战到张辽大战逍遥津,若是再往上数十里,令一代雄主符坚丧志的淝水更是闻名遐迩,因此说这里“形胜”,却也不是虚言。 只不过,这个全宋最小的军在鞑子南征之时,辜负了它的名字,知军事曹旺同紧邻的和州、无为军一样,还未等元人压境便早早得遣人出了降。而当时它这个一县之军,所驻之兵却不少,淮西劲旅雄江军所部五千人马俱在此地,此刻整个巢县不过才三千余户,上万丁口而已。 说来也怪,这里离夏贵的老巢庐州不过一日的路程,两军却和说好了一般地相安无事,不但边境上互不干扰,就连往来的商队也照样进进出出,如同平时一样。这种表面上的平静一直到元人兵败撤退,方才被打破。 巢县城南侧,紧邻着巢湖与濡须水的三角地带,大片密布的营帐绵延不绝,这里就是原本的大宋雄江军现在的新附军大营。因为地处平原,大营是临水而扎,只是掌控着县城往南一线的方向,今日不知何故,营中军士既没有操练,也没有外出巡视,除了少数哨探之处,所有的人都被约束在了各自的营帐内。 离着营门不远处的一处大帐,看上去与别处并无不同,可门前昂首而立的精锐,两边一字排开的械具,帐前高高矗立的大旗,无不昭示着这里就是全营的中军所在,营前几步外,一个中等身材的军将立在旗标下,皱着眉头瞅着那面耷拉下来的牙旗沉呤着,不一会,一阵劲风刮来,将那旗子展开,上面写了个“元”字。 “来人!”突然那军将大叫一声,营前的亲兵被唬了一跳,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他身后,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的命令,谁知道过了半晌,却毫无动静,亲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明白那旗子有什么好看的? “千户,出了何事唤俺们来?”亲兵愣头愣脑地看了半天,这才小声出言问道。谁知道那军将听到他的称呼,蓦得转过身来,瞪着铜铃般的眼珠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亲兵被他的视线所逼,不敢对望,只得低下头来。 “你刚才叫某什么?”军将的声音不大,可亲兵与他相处日久,一听便知道他心中不悦,神色变得有些惶然,言语上便多了几分忐忑。 “千不,都统。”一个“千”字刚出口,亲兵马上意识到了自己错在哪儿,赶紧改了口,听到他的话,军将的面色微霁,举手敲了敲他的铁盔,不再盯着他看,将身体重新转向了旗杆的方向。 “这还差不离,去找几个人,把上面那旗子扯下来。”军将指着那个旗杆吩咐道,亲兵见自己没有受什么罚,也不敢再质疑什么,赶紧去营内叫人,片刻之后,旗杆就变得光秃秃地再余物。军将对着抱着旗子的士卒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拿走,自己却手上拿着一个牌子在那叹了口气。 那块铜制的牌子被他摩梭得十分光亮,闪着耀眼的金属光泽,上面写着“大宋雄江军都统制”几个扁平的字体,让他碍眼的旗子虽然让人取了去,可这块曾经象征着自己名誉地位的牌子还能再心安理得地系在腰间么? 说起来,这人有一个很喜兴的名字,洪福,很像是豪贵之家中的家仆名字,实际上,他的出身确实是家仆,他的老家主,就是百里之外的那位淮西制置使夏贵,现在虽然没有了那纸契约,可这主仆名份,这一世都将不会有改变。 想到数月之前,知军曹旺欲要举城降元,自己往庐州去信询问老家主的意见,被告知“顺应时势,勿使生灵涂炭”,再加之麾下大多是本地人氏,也都不愿意家乡招致战火,这才同意了那位曹知军的所请,改换旗帜变成了元人的新附军。 可谁曾想,元人也不知道看中了什么,不像别处,只是让旧官原地换个名称继续任职,这样一个小小的一县之地,有自己的五千人马驻防还不够,居然从本部调来了两个千户所的色目骑兵,虽然加起来也才一千余人,从此成了本地百姓的噩梦。 那些被称为“阿速军”的色目人,不仅人长得怪异,个个红发碧眼高目深鼻,行事更是禽兽不如,烧杀掳掠无所不为。短短几个月时间,县城周边就再也没有百姓敢居住,而且还听说了,就连县城的商户民居,也多有被骚扰的。 洪福知道军中已经有一股怨气在漫延,可是,举事关系重大,不仅牵连着自家的身家性命,还有全军百姓的死活,鞑子的暴虐是早有耳闻的,一个不好就是屠城之危,因此他一直努力压制着,等待一个更有利的时机到来。 巢县县城不像别的内地城池一样,修得十分坚固,若是兵精粮足,加上水源不缺,想要被攻破也并非易事。然而被元人新任为巢州总管的曹旺看着城中不时走过的那些个色目人,却是十分头大,当初投降时,也没想到元人会派这么些人来这个小地方。 沿着青石铺就的街道一路出城,他的目的地便是洪福的大营,接到邀请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多想,这种饮宴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当他带着几个随从走进大营时,还是没来由得感到了一丝不安。 大营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洪福带着几个将佐一脸笑容地在营门口迎接他,殷勤备至地将他和手下领进了大账,中军大账内,两个元人千户已经高距首席在那拼起了酒,周围的军官们也都在划拳嘻闹, “总管请上座,那边营地也已经着人送了酒菜前去,必不叫他等生事。”洪福见他有些迟疑,附耳在他边上说道,曹旺听了他的说辞,仍是觉得有些不妥,回头看了一眼帐外,也没有发现什么,这才转过身来。 “老洪,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要如此破费,还将几个贵人都请了来,不说出个道道,某可不会喝你这酒。”既来之则安之,曹旺一边和他打着哈哈,一边朝着正中的席位走去,走到位前还和两个千户各打了个招呼。 他刚刚坐定,一个亲兵就端着酒壶过来帮他斟满了,曹旺看着下边的酒席,除了那两个千户之外,帐内还有十来个百户模样的元人,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人作陪,后面还立着个侍者模样的亲兵,自己和千户身边也是如此。 曹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不安,满满地一杯酒下了肚也没得压下来,一旁的洪福却笑着又敬上了一杯,然后向着大帐内团团举起,众人都大笑着和应,那些色目人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在那起哄,大账内顿时变得吵闹不堪。 “老洪,你不说为什么,某是不会再喝了。”曹旺一手压住了酒杯,眼睛却撇着洪福,洪福也不以为意,转身看向账内,这时,一个亲兵从帐外进来,暗暗向着他打了一个眼色,洪福瞧见后,便知道事情已经准备妥当。 “总管,你方才问的什么?某为何要在此设酒请客对吧。”洪福给自己的杯中倒满酒,转身对着曹旺笑道。 “不错,今日非年非节,你又没啥喜事,无缘无故设此宴,莫非另有他意?”曹旺按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总管说的不错,今日确实非年非节,可这喜事嘛还是有的。你听清楚了啊,今日是这镇巢军重归大宋之日,你说说,值不值得置酒庆祝?”为了让他能听清,洪福在说到后面的几句话的时候,是身体前倾靠在他的耳边说的。 “你说什么?”曹旺被他的话震得心胆俱裂,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伸出手指向了他,没等曹旺有所动作,身手的两个亲兵立刻动手挟住了他,洪福欺身上前,一把利刃已经滑到手中,“嗤”地一声轻响,刺入了曹旺的腹中。 “总管,某等欲要回大宋,不得不借尔首级一用,一路走好。”说话间,手上运劲将那刃身深深地扎了进去,曹旺只觉得巨痛袭来,眼神慢慢地涣散,人也瘫软下来,他这才想起来,适才进营之时,那立在营前的旗杆上面是空的。 “动手!”放下曹旺的身体,洪福转身将酒杯狠狠地砸下,帐中军士早就在等他的号令,一听之下,各自抽出藏于身上的兵刃,朝着那些喝得烂醉的色目人挥去,一时间,惨叫之声充满了整个大账。 “传令,全军出击,勿要使一个鞑子逃脱。”洪福看也不看帐中的惨相,大步走出帐外,高声下令,顿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将大宋的旗帜升上去。” 由于准备得很充分,事情很快就平息下来,到了傍晚,几个使者便从营中出发,分别朝着庐州、和州以及对岸的建康方向驰去。 “洪福此人,颇与他人不同,机宜若要在淮西行事,他或可借重一二。”建康城府衙之中,杨行潜拿着刚刚送达的军报,将上面的名字报与案前的刘禹知晓。 “洪福?他不是夏贵的‘家僮’出身么,如何能信?”刘禹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因为此人在史书上的传记附于姜才的后面,当时顺眼就瞅了瞅,也算得上是个忠烈之士,想不到在这里被人提起来。 “原来机宜早知他底细啊,此人确是出自夏府,却非夏贵亲信,自领雄江军出镇巢军后,两人关系只是泛泛,年节礼表也无特殊之处,某在制司时曾见过他。”杨行潜指着地图侃侃而谈, “喔,这却是为何?”刘禹有些诧异,镇巢军地处淮西腹地,中间还隔着和州、无为军等处,更不要说那条大江了。 “无他,当初镇巢军是归沿江制置司所领的。”杨行潜有些讪讪地说道,刘禹一听就明白了,当时的那个计划里面,除了和州、无为军之处,这个小小的镇巢军也在其内,只是辖区太小,变得没有了存在感,可它所镇的这里,却是个交通要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来使 后世通称的京杭大运河,在宋室南渡之后便只有不到一半能起到些作用,而从临安府经官塘、余溪诸水入太湖,然后掉头西向,过荆溪经溧水就进入了建康府境内。书屋 这条水路虽然比起独松关一线的陆路要绕了些,却胜在全是行舟水上,最是适合大宗货运以及人员家眷的往来。 不仅如此,因连着两淮防务,这是南宋立国的根本要处,以大半个国家供应起来的钱粮输秣,有了这条运河,才得以运转自如。多少插着官旗的大小船只,载送着各种货物,几乎不分时日地穿梭往来,将之称为朝廷的生命线绝不为过。 在一长溜平底接连的货船队边上不远,几艘高大的双桅大帆船十分地惹眼,久在这运河上行船的老蒿公只撇了一下便知道这些都是京师出来的官船。除了两艘满载着军士的兵船之外,被他们护卫着的,指不定就是哪个行将赴任的高官显贵,因此无须押官指令,远远地就将河道让了出来,任他们先行。 只不过,老蒿公或许不识字,押船的官吏却认得那高高的桅杆上挂出的灯笼,每串都各写着一个字,当先的大船上那一行从到下是“奉诏宣慰江南正使”。押官只读了一遍就用手掩住了口,短短的一句话谕示了这行人的身份,那是天家使者,放到后世就是所谓的“钦差大臣”。 此刻正值盛夏,两岸莺红柳绿,正是江南最好的时光,若是平时,溧水河上泛舟,那是延夏消署临河观景的好去处。以兵部侍郎充作宣慰正使的黄镛却根本无心欣赏,他的目光顺着河两岸打量了一番就收了回来,这里已经是建康府境内,行船队刚刚过了溧阳县境。 他的心中有些烦闷,自入府境以来,沿途所见全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按军报所述,鞑子并未深入府境,可刚刚经过的溧阳县城,几乎是座空城,百姓们都在陆陆续续地返回,原知县赵淮战死在银树,县衙里只有一个县丞在奉应着民事,现在已近五月下,如果不及时补秧苗,今年的收成就将彻底泡空,来年只能靠着朝廷赈济过日。 再看看这溧水河两岸,除了偶尔所见的几个百姓的身影,大部分的田地竟然都是空置的。若不是知道他们打了一场胜仗,他都想写表章弹劾这位叙功第二的权知建康府了,只不过他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这样的功臣,除非他自己作死,眼下谁能动得了他。 整个船队的速度也让他很不满意,虽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建康去,眼下也只能这样子不疾不徐地在水上行驶着。因为他们一行人的使命除了带着朝廷的慰劳前去查验战果之外,还有就是将已殁的江淮招讨大使汪立信的家眷平安送到建康,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那位刚刚被太皇太后亲封为正二品寿春郡夫人的汪氏正妻。 黄镛知道,这只是例常的加封,以汪立信的战功兼之殁于王事,从优厚恤都属应有之义,最少也是三孤之一的高赠加上国公的封爵。这样一来,作为遗孀的汪氏也会跟着水涨船高,顺理成章地就会成为外命妇中第一等的国夫人,相比自己这个从三品的侍郎,已经高得不只一点半点了。 所谓封妻荫子,正如是乎,可黄镛却从同僚陈宜中处得悉,汪立信临终前所上的遗表中,推掉了为自己亲子的荫叙,转而帮那个谁都不熟悉的刘禹加官,要的还是一路帅臣,此子不过三十许,何德何能距此高位? 自古以来,捷报上的东西不能尽信,这也是他们一行的主要使命,当然,并不是说要否定这场胜利,只不过朝廷政事堂诸公都想着心中要有个数。若只是差不离,那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去了,不能寒了前线战士的心哪,可要是虚实太过,那就 正思忖间,船队已经驶入了一处镇子,不用旁人提醒,黄镛也看出来这水路与前行的官道分了岔,大船靠着最近的码头停了下来,等船上随行的军士将棹板架好,黄镛推开想要扶着他的随从,迈步从板上径直走了下去。 “老船家,请问一下,这处是哪里?”因为刚才身处船上,他并没有穿戴着官服,一袭青衫像是个普通仕子打扮,信步走到一处正在结网渔船边上,黄镛也不嫌腌臜,就这么做起了微服私访的勾当来。 “官人恕罪,老儿失礼了,这里是南渡镇,若是要往建康就得走官道,一日左右可到溧水县,那处有船的话,便能直驶入城。从俺们这里再往前就是石臼湖,看官人这样子,不是去往那处的吧。”老船家的眼光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这位不是普通人,言语之间也多了些恭敬。 “老丈好眼力,某等正是要往建康城去,只不过看这左近人烟稀少,莫不是鞑子祸害的?那田都撩荒了,人却跑到哪里去了。”黄镛手指着周边的方向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套着他的话。 “官人从别处来,俺们这处前日里鞑子来犯,官府贴出告示,叫老儿们都逃往别处,不能留一粒米给他们祸害,故而你现在看不到啥人,如今鞑子退了兵,再过些时日,自然就都返回了。”老船家不疑有他,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 “你说是这官府要你等弃地逃难的?可知是哪一级官府么。”黄镛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处,目光变得有些灼然,语言之间也不自觉得犀利了起来,这却是军报没有提到过的,临战之时,多有权宜之策,不过倒底算不算过度,就要另说了。 “这却是官人为难小老儿处了,大伙都不识字,哪里晓得是哪个官府贴出的,官人若是有兴致,不妨去那镇上找主事的问问就可知了。小老儿等还要去捕鱼,一家老小等着吃食,便不耽误官人行程了,恕罪则个。”老船家说完,也不等他答话,急急地解绳撑开渔船就驶了出去。 黄镛望着艘小渔船飞快地消失在河面上,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若有所思地站了会,便转身朝着自己的船队方向走去。码头附近,几艘大船都在下着人,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起的两个副使,于是加快了脚步。 “去几个人,看看镇上有没有驿站,如果没有,就在镇上寻家客栈住下,好生侍候着汪夫人等眷属,不得怠慢。再派几个人,带着某等的文书,快马赶去建康府,着他们在溧水县备船接人。”黄镛与同行的两个副使一番商议之后,飞快地下达了指令。 朝廷来使的消息传到建康城的时候,胡三省等人找遍了全城也没有发现刘禹在哪,在与通判袁洪等人商议之后,决定不再管他,直接从城外调集了几艘大船,沿着秦淮河一路往南,先把使者接到再说。 而此刻,不知所踪的刘禹已经躺在了金陵的酒店包房中吹空调。穿着短袖t恤大裤杈子的他很没姿态地斜靠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手上的几张纸,那是苏微给他打出来的,纸上印着帝都总部发来的财务报表,列出了这几个月以来的公司收支。 苏微将酒店送来的点餐从侍应那里接过来,自己推着车子进了房间,一进门,她就发现自己的老板眼睛半闭着,手上拿的那些纸从她出去就没有变过,苏微无奈地摇摇头,对自己的公司这么不尽心老板估计全华夏都找不出几个来。 就业绩来说,总部发来的报表上还是看得过去的,仅仅这几个月,公司与非洲那边的业务往来就很做成了几单。现在,公司已经成了利比里亚红木等特产在国内的总经销商,短短几个月的赢利已经有几十万之多,可是这些表现在老板看来,居然是催眠的曲子。 “你不耐烦看,要不要我读给你听听?”苏微将那几张纸从刘禹手中拿下来,后者立刻就睁开了眼,刘禹知道自己的德性,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并非不重视公司的发展,只不过知道已经上了轨道,也就不想再过多地操心了,至于赚了多少,不过是些数字,他要的不是这些。 边吃着苏微推进来的餐饭,一边听着她读着那个上面的东西,刘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还是放在了那个时空里,接下来要怎么做,心里有些没底。苏微慢慢地将那几张纸上的内容读完,抬头一看,老板吃着东西一点表示都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事,有了些进展,你要不要先看一下?”苏微暗自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纸说道,她说的就是发给郑灏云去做的那个计划,初步的设想已经发到了她的邮箱里,对方要她先确认一下行不行,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细务。 “喔,说说看。”刘禹听到她的话,抬起头来,明显要比刚才更感兴趣。苏微打开一旁的笔记本电脑,进入自己的邮箱,将发来的邮件点开,读着上面的内容,刘禹听得频频点头,连饭也忘了吃, “大概就是这些地方,各有优劣,具体要怎么选择,还得你自己拿主意。”苏微一气读完,这些拗口的古代地名让她很是费劲,自己也算是个大学生了,却感觉什么都不懂一样,老板要这些做什么,公司里谁也不知道,她倒不是没有好奇之心,只不过给人家打工,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她也不想那么多嘴。 “如果是你,你会选哪里?”刘禹在脑海过了一遍,觉得都有道理,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不过让我选,我看这里就不错。”苏微指着一个地名,刘禹凑过去一看,没想到会是这个地方,一时间有些沉吟不语,汪立信为他铺好了路,只不过自己还得努力一番,事情也许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交心 清晨时分,皂衣小帽的刘禹施施然地跟着一只商队从北门进了城,一直到和队里众人作别,都无人知晓刚刚这个谈吐颇为随便的年青人就是这城中之主。沿着围绕行宫的街道,他一路来到了制司衙门,衣甲上罩着一层白麻布的守门亲兵被他拍了拍肩膀,这才看出他是谁。 这些天,每日里他都会来这里为老人上一柱香,然后在那灵位前默默地站上一会,似乎每次都有些不同的感悟,仿佛真有在天之灵在和他做着交流。祭祀,是华夏人最大的一件事,一直到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人们仍然会在固定的时日回到家乡,从这一点来说,东西方都是一致的。 金明和汪麟一个立着,一个跪坐着,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老人走后,因为汪麟是这里唯一的亲人,要在堂前守孝,金明便帮他打理起了府中的其他事务,几天下来,两个人都削瘦了不少,而汪麟更因要茹素,加上哀痛之下,隐隐有病倒的嫌疑了。 “子青,还有吗,给我来一只。”刘禹从冥想中醒转,走到他俩身边,顺手递给金明一根烟,一旁的汪麟突然发了话,刘禹微微愣了下,掏出一只递给了他,接着帮他点着,汪麟从来没抽过这个,猛吸了一口,呛得难过,因是在父亲灵位,不敢作声,只得伸手捂住了嘴。 两人见状,赶紧上前帮他拍着后背顺气,过了好一会儿,汪麟才舒缓过来,只不过他仍是拿着那只烟,不敢再用力,只是慢慢地吸着。在后世,灵前是个肃穆的地方,吸烟是个轻佻的行为,可在这时空,也许是因为烟火的缘故,没人忌讳这个,首先带头的反而是金明这个老烟枪。 “大郎精神有点不好,你多劝劝他,得节哀,府中现在他是长男,可不能倒下了。”将金明拉出堂外,两人在院中的一棵树下站定,刘禹望着同样满眼血丝的金明说道。和金明不同,汪麟是个文人,身体素质要差上许多,刘禹很是担心他是不是撑得下去。 “已经劝过了,他不听有甚法,等老夫人到来就好了,这些日的饮食里给他加了参汤,放心吧,某会看着的。”金明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望了望灵堂的方向说道,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估计也是没休息好。 这话说完之后,两人都各自吸着烟沉默了下去,自从汪立信去世那天和几个人分别谈过话,刘禹发现,自己与金明兄妹之间原本十分亲密的关系似乎多了一层隔阂,除了公事以外,两人都不再有什么接触,就连金明最喜欢的香烟,也不再主动讨要了,这让刘禹十分恼火。 “老金,某有一事不明,正好你在此,能否为某解惑?”片刻之后,刘禹一口将半截烟吸尽,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一下子踩灭,这才抬起头表情严肃地望着金明问道,金明有些不明所以,站在那里没有接话。 “咱俩认识的时候不算短了吧,抛开盼姐儿的那层关系不说,这些时日一齐与鞑子作战,多少算得上有同袍之义了吧,怎得在你心中刘某就如此不堪交,让你老金唯恐躲之不及呢?” 刘禹故意将话说得有些重,金明听完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刘禹静静地等着,他知道金明是个老实人,但却不代表人不聪明,刘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肯定能想得到,只不过,金明心里似乎有些挣扎,迟迟没有开口。 “子青也不必相激,有些事情招讨说得对,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某与那可怜的妹妹都不过是粗鄙军汉,既然帮不得你什么,那便离远些也好,俺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豁出命去,也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你随某来。”刘禹被他的话说得哭笑不得,只是事关女子的名节,此地虽然不算人多,可也不是清静之所,于是扯着他出了大门,金明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挣扎,两人一路走去,结果也没多远,正是刘禹自己的府衙。 “你等守在门外,有人来就说本官有要事,谁都不见。”刘禹进了门对着亲兵一阵吩咐,将里面的人全都赶了出去,他这才带着金明进了自己的房中,对着院子看了看,反手就将房门扣上。 “你是说,你之所以这些天不愿意搭理我,是怕我对雉姐儿起了心思?”刘禹在桌上找了个杯子,端起一旁的酒壶倒上,然后递给了身后的金明,自己却只是寻了个凳子坐下。 “某是个粗人,但你与盼姐儿如何,你虽未言透,多少也猜得一二,我这当兄长的没本事,辜负了爹娘的期待,让她姐俩从小便不安生,如今就余了这一个,说什么也要保她这一生安乐。” 金明抬起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神情黯然地说道,听了他的话,刘禹仿佛看到了金明头顶上闪着圣洁的光环,让他不由得肃然起敬,他自己这一世没有兄弟姐妹,因此非常羡慕这种感情, “你要是这么想,就看低了雉姐儿,也看低了刘某,且不说你自己现在就是从五品的都指挥使,我这品级离着你还差得远,就算你只是个寻常军汉,我若是真的”刘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起了大都城里的那个身影,在这个时空,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如一个名分来得实实在在。 “老金,我说待雉姐儿也同你一般无二,你信么?”刘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能直接这么表明心迹。 “信与不信又如何,他日待老夫人到来,某打算与雉姐儿一同护送招讨灵柩回乡,到时便辞了官职,在那里置些田地,就此度日罢了。”金明无所谓地说道。 “回乡?去往何处。”刘禹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已经起了辞官隐居的意思,不由得望向了他。 “遵招讨遗愿,应是六安吧,不过此事还得要和老夫人相商,就连大郎,此次居丧之后,也不会再出来做官了,招讨待某等思重如山,反正也没了那个心思,还不如就此做个田舍翁,也落得个清静。” “六安,在安丰军吧,的确是个好去处,等到他日鞑子再打过来,你待如何,老老实实做个顺民么?”这地方刘禹很清楚,是汪立信自幼长大的地方,只不过那里在淮西,已经算得上是前线了。 “休得胡说,鞑子此次败得如此惨,怎会立时再起战事?”金明只当他是危言耸听,摇摇头就根本不相信。 “自你认识我到现在,在战事之上,我打过一句诳语么?”刘禹眼睛看着桌面,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扣着,房间里安静下来。 “这话怎么说?”金明闻言转过了头,刘禹没说错,他一直表现得算无遗策,否则汪立信也不会那么看重他。 “朝廷此次定会议和,成与不成行先另说,鞑子大败之后也需要一个休整之期,暗中补充损伤积蓄粮草自不必说。反观朝廷这边,如今已经失却了趁胜而击的好形势,你也是老军伍了,你认为他们会积级备战么?” 听了刘禹的话,金明不由得沉思了起来,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和议谈成,因为照以往看来,真议了和,朝堂上的那帮人肯定会以为高枕无忧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那你想要我等怎么做?”金明无奈地摇摇头,刘禹见他意动了,赶紧帮他把酒倒上,自己也拿了个杯子倒满酒。 “掌军,此次你功劳不小,升迁是理所当然,回京师之后,争取能独掌一军,乱世快要来了,只有握住了兵权,将来才能保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刘禹的话有些拗口,也不知道金明听懂了没有,他沉默地点点头,两人将酒杯相互一碰,各自饮了下去。 “怎得今日不见雉姐儿,她在帅府后堂么?”刘禹边帮两人倒酒,边随口问道,金明摇摇头,伸手指了指他隔壁的方向,刘禹不明所以望着他。 “昨日守了一夜,我见她累得坐都坐不稳了,便着人送她回来休息。” 金明话音刚落,刘禹“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他这才想起,平时小萝莉都是以亲兵队长的名义住在他边上的厢房里的,这里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她的耳力又相当强,那岂不是说刘禹望着金明,后者缓缓地点了点头。 刘禹将金明一个人扔在房里,快步出了门,还好亲兵们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院子里面没有一个人,他有些忐忑地走到雉奴的房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雉姐儿,你睡了么?”刘禹叫了一句,听到里面好像有点动静,试试推了一下,门并没有拴,他轻轻推开一条缝,发现小萝莉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与令兄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想说的其实是”刘禹走到她面前,急忙解释道,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禹哥儿,你真的会如阿兄那般待我么?”雉奴扬起脸,面容憔悴地让刘禹有些心疼,上面似乎还有些泪痕,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雉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那便好,不过,顾大家今日离城了,禹哥儿,你可怎么办?”雉奴有些遗憾地说道。 “啊。”刘禹再次吃了一惊,心里不由得浮现起那个好久不见的倩影,这就走了么? 秦淮河的尽处,那是建康城外的秣陵镇,水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再要前行就得从官道上一直到溧阳县才能再接上。此刻的码头上,举着各种仪仗的大队人马几乎占据了整个码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们看样子是要搭乘码头上停靠的大船前往建康方向,而与此相反的方向上,一艘平常的小船靠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仓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虽然看不清相貌,但那婀娜的身姿却让人产生几分遐想。 “姐儿,天不早了,咱们还得赶路呢。”一个婢女模样的领着几个健仆将箱笼从船里搬下来,然后抬上早就准备好的牛车,见那女子仍在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走上前劝她说道。 “嗯,走吧。”顾惜惜轻轻吐出一句,转头便上了一辆车,望着早就看不见的城池方向,久久不愿放下车帘,另一只手上轻轻地摩梭着一个圆盘,垂下的不锈钢带子闪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接官 还要多亏了几乎横贯全城的秦淮水,从水路而来的天使行船可以直达城南的御街码头,因此,城内的诸官员们也省了出城郊迎的辛苦。码头一旁的接官亭内,换了全套官服的刘禹和同样穿戴整齐的胡三省、叶应及等人陪着一身孝衣的汪麟,金明则与换了女装的雉奴站在另一边。 这还是穿越这么久以来,刘禹头一次看到她穿女装,也许是因为长期的锻炼,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那高挑的身材已经超过了金明的肩头。今日她身着一领贴合的素色袄裙,头上扎了个简单的双髻,两人偶尔对视一眼,平静的脸上总带着淡淡地笑容,只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着一丝哀伤。 从城内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刘禹等人转头看去,几骑正朝着这边驰来,当先一人作文官打扮,后面的士卒却是淮兵服饰,背上的靠旗写着“两淮制司”几个字,这是李庭芝遣来的人,刘禹紧走几步,迎了上去。 “这位便是刘太守吧,下官奉李帅之命,前来迎接老夫人及天使,李帅被军务耽搁了,唯恐赶不及,故命我等先行,他迟些便会亲到制司。”来人勒住马轻巧地跳下来,远远地对着刘禹一拱手,几句话便将事情交待了一遍。 “一路辛苦,未知尊名,还望见教。”刘禹走了两步,上前与他见礼,这人仪表不凡,能被李庭芝遣来作代表的,肯定是他的亲信中人,既然穿着官服,多半就是帅司佐官,说起来和刘禹的身份其实是一样的。 “不敢当太守之请,鄙人陆秀夫,小字君实,忝为李帅幕下参议。”来人身体微微前倾,不卑不亢地说道,谁知过了一会,也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禁有些诧异,抬起头一看,眼前的这位刘太守盯着自己不语,似乎自己有什么不妥。 陆秀夫!这大宋朝的最后一位宰相,崖山战事最激烈的时候还在给五岁的小皇帝讲大学,最后战败之时,负着幼帝连同自己的家人一齐蹈海而死的“三杰”之一,刘禹记得自己看过他的传,此人是淮东所属的楚州人氏,这时候确实是在李庭芝帐下任参议。 “陆参议,久仰久仰。”刘禹回过神,郑重地给他施了一礼,陆秀夫不防他突然如此礼遇,一时有些措手,直到被刘禹让到了亭中与众人相见,心里还在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与这太守根本素不相识啊。 看着陆秀夫神态自若地与众人见礼,偶尔会投过来一个不解的眼神,刘禹只是微微一笑,别看此人现在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幕佐,可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他马上就会被李庭芝推荐入朝,然后升迁的速度将如同火箭一般,短短两年之后,就会成为左丞相,走上文臣的巅峰,名垂青史。 当然,这也不是刘禹礼重他的原因,就算是位极人臣,那也不过是个流浪在海上的小朝廷,政令都上不了陆地。真正让他敬重的是那份誓死不降的气节罢了,他没有文天祥的名气大,可他做的事,却比文天祥要更艰难。 一阵寒喧之后,陆秀夫也将李庭芝那边的情况作了介绍,他这次是从江对岸的和州而来,自从收复了这两地之后,为了避免淮西的夏贵生事,李庭芝将帅府移到了那里,亲自坐镇指挥对沿江各州府的攻击,而就在之前不久,前往安庆府的军队来报,淮西那边也派出了兵马,企图抢在他们前面拿下府城。 “喔,夏贵动了?”听到这个消息,刘禹心里一紧,这个消息目前还说不上好坏,固然,夏贵将庐州的兵马调出,对于将来的行动或许会有利。可这些多半都他的亲信部众,一旦得知夏贵出了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是难以预料地,想到这里,他隔着众人和站在外面的杨行潜暗中打了个招呼,杨行潜会意,立刻动身向外走去。 不等杨行潜的身影走远,码头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喧嚣,众人都走出了接官亭,远远地看去,河面上几面樯帆显现出来,随着帆影渐大,船队也越驶越近,众人都知道这是天使的行船到了,赶紧正正衣冠,依序站成了两排。 汪麟被金明和雉奴左右扶着,越过众人站到了前面,看着当先的大船慢慢靠上码头,等到船身停稳,从船仓里走出几个家仆,将仓门把住,而后两个健妇将一个老妇人扶了出来,那人手柱着镂空雕花的硬木拐杖,身穿着一领朱紫色的命妇大装,正是汪立信的结发老妻。 看到老夫人的身影,汪麟三人急急地赶到船前的绰板前,与雉奴一左一右将老夫人稳稳地接了下来,刚在岸上站定,汪麟一个大礼就磕到了地上,许久没有见过儿子的老夫人含着泪将他拉起,如儿时般帮他拍了拍身上,指了指后面,汪麟收泪看去,自己的妻子带着一双儿女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大娘娘!”小萝莉吧嗒吧嗒地眨着泪眼,人早已经扑到了老夫人怀里。 “好孩子。”老夫人一把把她搂住,自幼便在她跟前长大,和自己的孙女也没什么区别,更因为怜惜她的身世,愈加多了几分疼惜,眼见她哭得抽咽不已,只得不停地摸着她的头轻轻劝慰。 码头的另一边,后面的几艘船也各自停下,两位紫袍高官分别下了船,一番谦让之后,便联袂向这边走来。在他二人的后面跟着个绯袍的官员,正是被陈宜中一语升迁的那位枢密院都承旨。 “下官刘禹,见过老夫人。”等到她们稍稍收了声,刘禹才领头走了上去,恭身施了一礼,当日他在临安的汪府中住过几天,与老夫人也算是认识,老夫人用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嗯”了一声,搞得刘禹心虚不已。 将身后的众人一一介绍给了老夫人,汪麟等人便与老夫人一行先上了车往制司而去,目送着他们走远,刘禹这才回身迎向后面的朝廷来使,他走到当先的两位紫袍官员身前,被其中一人有些倨傲的目光扫了片刻。 “几位是从临安来的么?”刘禹也没有行礼,就这么径直问道。言语之间颇不客气,三人看他的样子,都有些吃惊,一旁的仪仗旗号等物都清楚地表明了自己一行人的身份,他为何还要这么问? “正是,这位是朝廷新命的宣慰正使、兵部黄侍郎,某与这位都是副使。”旁边的一人指着那位说道,却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只不过他的态度要好不少,刘禹闻言拱了拱手,仍是一脸正色。 “几位恕罪,依例,朝使出京,当地有接待之义,也有查验之权,各位既然自称天使,当知朝廷制度,还请配合本官。”刘禹放下手,毫不退缩地看着那位黄侍郎,语气平平地说道。 “什么?你又是何人。”黄镛一听之下不禁怒气升腾,眼前的这人不过是个绯袍,竟敢这么大大咧咧地公然怀疑自己的身份,虽然他说的是制度,可就凭自己这一行的仪仗和跟随的那些禁军,谁也知道不可能是假的,这人分明就是存心。 “本官权知建康府事刘禹。”其实刚才见老夫人的时候,刘禹就报过了名,他也知道这人多半是故意地,还是平静地回答了他。紧接着身后不知道被谁碰了一下,刘禹估计不是胡三省就是叶应及,他是这伙人的主官,黄镛则是使者的头儿,两个人这么一顶上,所有人就都停在了那里。 “依某说,此地非是说话之所,大伙不如去那处,有何事再作商议。”刚刚那位同样穿着紫袍的官员指着不远处的接官亭说道,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天气炎热,站在这里晒太阳的确不是个好选择,黄镛知道他是想给个台阶,只是‘哼’了一声,刘禹移动了下身体,将路让了出来。 一群人朝着那亭子走去,刘禹被胡三省拉了一下落到了后面,人太多也不好说话,胡三省只是瞪了他一眼,刘禹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让他半信半疑地先往前而去,刘禹正欲赶上去,不妨又被人拉了一把,他转头一看,却是陆秀夫。 “太守,稍稍趁意便罢了吧,这些人还是不要过于得罪的好。”陆秀夫小声地在他耳畔说道,刘禹有些诧异,就见他眨了眨眼睛,心下明白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他猜着了,干脆停下脚步。 “参议一会若是见到李帅,还请告知某有要事欲与他相商,就约在这城南的燕居楼中,参议若是无事,也请一同前来。”刘禹指了指秦淮河边的一幢二层楼宇,陆秀夫没有说话,顺着看了一眼点点头。 至于这个小插曲,则在几个人的周旋下双方都做了让步,那位几次出言相劝的紫袍官员拿出了自己的官凭印信交与刘禹,刘禹只是略看了看就还给了他,原来此人也是个侍郎,不过他是礼部侍郎,名字叫做陈景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各有打算 “砰!”,从帅司宣完制,然后在汪立信灵前祭奠了一番的黄镛回到驿馆,再也难以平复心中的怒气,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想喝口水,不料却发现,这盏是粗瓷所制的也就罢了,上面居然还有个小小的豁口,压抑良久的怒气一下子就迸发了出来,那可怜的盏儿也立时成了一堆碎片。书屋小}说+网 说来也怪不得他火大,那个自称刘禹的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权守,不但在码头上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就连自己刚刚宣读几位相公亲署、太皇太后用印的两府制书,此子也毫无所动,接过之后还仔细查看了一番,搞得好像自己矫诏一般,难道他自以为有些微功,就可以欺凌天使不成? 听到动静,此间的驿丞带着两个驿卒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的狼藉一片,驿丞苦着脸和手下打扫着,也不知道房内这位高官发了什么邪火,这根本不是他这个微末小吏敢问一句的。 “你等好胆,竟敢拿这种腌物敷衍天使,莫不是有人指使,才这般肆意妄为。”黄镛看着这几人不紧不慢地在那里忙碌,越发地不顺眼,语气也变得刁钻起来,驿丞哪里受了这个,当下就站起身朝他拱了一拱手。 “上官此话小的们可当不起,因城中被围数月,馆中的器具都被充作了军用,故此未及更换,这才怠慢了上官,都是小的们的错。如今商路刚通,商家们正在多方筹措,怎奈路途遥远,等运到还需些时日,小的们就是有天大胆儿也不敢妄为,更遑论受人指使云云。” 这驿丞虽然官不大,可处在这个位置上,也是个玲珑人,一番话软硬兼有,滴水不漏,倒叫黄镛一时有些语塞。正在这时,门外又有响动,陈景行与那位都承旨一齐走进来,见此情景,俱都摇摇头。 “你和你的人先出去,这里不用你们侍候。”陈景行对那驿丞摆摆手,那人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施了一礼便带着手下退了出去,陈景行看着他们出去后,亲自去将那房门扣上,这才转过身来走到黄镛面前。 “器之兄何必与那等小吏置气,没得失了自己身份,如今这里只有我等三人,朝廷政事堂诸公交待下来的这趟差使,是以你为主的,现在要如何办理,还得听你拿出个章程来,我二人才好从旁协助。”陈景行站在两人之中,说的话不轻不重刚好两人都能听到。 “景行说的是正理,某被气得糊涂了,你我三人都是为朝廷效力,虽有正副之分,实无主次之别,只要能把这差使办好了,黄某必无不依之理,景行意如何不妨先说说看。”黄镛回过神来,将视线投向他。 “如今这天气渐热,那些首级保存不易,需得尽快查验,这是其一,所俘之人足有数万,倒底情形如何也要一一勘过,这是二,最后就是那些缴获也需核对。在座的正好三人,器之兄可分派一下,我等分头行事,也好早些完差向朝廷禀报。” 陈景行扳着指头将事情一一列出,这里头最轻松的当然就是最后那一桩,不过是些军械器具,重要性也远远不及前两者,因此最后要如何分派,还得看黄镛的意思。黄镛听完,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沉吟了下来。 “下官出自枢府,也曾随着主官做过此事,陈侍郎所言甚是,这等气候下,首级查验确是急务,如二位无异议,此事就由下官一力承担了。”那位都承旨出乎意料地开了口,他看了一眼窗外耀眼的阳光,主动将这个活揽了过来。 “既是如此,本官便去勘察军中俘虏吧,至于核对那些缴获,还要劳烦景行辛苦一趟,今日你我就各自先行休息,明日起便照此办差,他日功成回到京师,丰乐楼某来做东,再与诸君畅饮。”黄镛阻止了陈景行,自己接下了俘虏的活,而将最轻松的事务交与了他。 陈景行也不与他争辩,三人就此议定,出去的时候,陈景行轻轻带上那扇门,顺便撇了一眼余气未消的黄镛。心下暗忖,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原本此次大捷,最得意的应该就是那位陈相公,可他派出的人居然一到这里就与当地主官产生了纷争,这却是始料未及的。 城南的燕居楼二层楼间内,刘禹已经一个人坐在了桌前,在帅司的宣使之后,他知道李庭芝还要与来使和老夫人应酬一番,于是也没有等他,自己带着亲兵先行,一到了这里,他就把整个二层包了下来,也不用楼里的小二,守在门外的全是他的亲兵。 没过多久,李庭芝便带着陆秀夫到了,将两人迎进来,刘禹令亲兵端上了酒菜便都遣了出去,房内只余了他们三人。李庭芝对他这番煞有介事颇为好奇,不知道这个年青人又有什么谋划要拿出来。 “码头之事,君实已经说与我知了,那黄镛素有清名,当年与陈宜中等人号为‘六君子’,怎得,你与他有隙?”李庭芝饮了一口酒,看着刘禹问道。 “那倒没有,未曾介绍,某连他是谁都不知晓,哪里谈得上有隙,之所以如此,不过看不惯他那做派罢了。”刘禹无所谓地说道,这人又不是什么名人,他哪里会去背史书,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回去后世按名索骥就是了 “喔,那就忍忍吧,无谓去得罪他等,这些人的一支笔,可系着朝廷叙功。”李庭芝虽然不太相信他的措词,也不想去管他心中所想,只是略微提醒了一下。刘禹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不由得在脑中回忆了一下。 历史上在建康等地失陷之后,朝廷与两淮等地被分隔开来,于是几次都想将他召入朝中,应该就发生在这个时期吧。刘禹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陆秀夫,他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那么这事就应该是单独告知的。 “大帅,观你神色有些为难,是不是朝廷此番有意相召?”刘禹不再多作揣测,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唉,被你看出来了。”李庭芝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刘禹,刘禹接过一看,正是朝中写给李庭芝的,大意就是朝廷现在很需要他,希望他能入京,主持枢府事宜,位在三位相公之下,也可算是一时之尊了。 刘禹看完没说什么,转手递给了陆秀夫,他知道李庭芝并非不想入京,只是放心不下江淮的防务,现在的大宋太缺人了,这种方面的帅才几乎就没几个人,夏贵那样的宿将早就没有了锐气,可就是这样,朝廷还得要倚仗他们,原因就是没有人。 如果他前朝刚入了朝,后脚就丢了江淮,那他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最有意思的是尽管政事堂这些人想要他入京,可也并没有下诏或是别的,而是采取了书信的方式,这已经充分说明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已经何等乏力。 “不瞒你们,汪公生前,我与他曾议过此事,他也劝我现在入京,并非好时机,我此刻为难的是,要如何回复朝廷,若是不回,这江淮之地,又该做何种举措。”提到汪立信,李庭芝有些黯然,想不到这么快就天人永隔。 “以某看来,大帅坐镇江淮,确要比入朝要好,鞑子虽然暂时退了,可再启战事也不过是旬月,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再要想取得建康这样的战绩,几乎不可能了。”刘禹一开口就语出惊人,陆秀夫不知道他们依扰何在,可看自家大帅一脸的理所当然,更让他觉得困惑。 “你们不知道忽必烈,就是鞑子的大汗,大都城里的那位,他如今年事已高,一心所念的就是我大宋之地,此人颇有乃祖之风,不达目地誓不罢休,此次战败也没有伤到他们筋骨,不管和议成与不成,战事都会再次展开。”因为陆秀夫,刘禹特意多解释了两句。 “再说回来,从这次建康之战来看,江淮必须一体,才可能相互呼应,现在我大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各地分别为战,鞑子可以从容不迫地各个击破,就算是有援军,也不过是被动应付,极易为敌所趁。”刘禹思考着历史上的战例,给他们分析着。 “譬如这次伯颜带着二十万大军围我建康,他的粮道横贯整个大江,跨越大半个荆湖和江南东路。这么远的距离,若是朝廷统一调度,以江南西路之兵击前,淮西之兵击左,伯颜此次还能有一兵一卒回得去吗?” 刘禹的话让李庭芝感触良多,他又不是不知兵之人,何尝不知道道理确实是这样,可这也只能是想像,就算是以权相贾似道那样的威势,也无法做到调度全国的兵马统一行动,这已经触范到君王的忌讳了,可这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子青,你此次与我在这里作谈,怕是另有要事吧?”无奈之下,李庭芝只得转移了话题,刘禹也明白他的顾虑,不再多说。 “大帅,你观夏贵此人如何?”李庭芝一听之下,有些不解,不过看着刘禹的表情,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得吃了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刘禹的心思 “夏用和此人,我实不知该如何说,君实久在幕中,与他也有过往来,不如你来说说。”李庭芝突然将话语转向了一旁静听的陆秀夫,刘禹也想想这位未来的帝师有何见解,陆秀夫见二人都望向自己,不慌不忙地放下著。 “某与夏帅见过几面,此次大帅出兵之前,便是由某前往淮西处的,只是那次,非但连面都没见到,听说就连朝廷的使臣也吃了闭门羹,帅府中人说是旧伤复发卧床不起,可某分明听到府中鼓乐之声隔着墙都听得一清二楚。”说到这里,陆秀夫苦笑着摇摇头。 “夏帅昔日颇有勇名,自端平入洛以来,屡建战功,从一个小小的效用累功升至一路帅臣,朝廷倚为柱石原也不为过。只是,如今他已年近八旬,不论是在年初的鄂州还是后来的铜陵战事,都”陆秀夫没有说完,在座的二人谁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位夏制帅早已不复当年的勇名,说一句“贪生怕死”只怕都是轻的。 “陆参议不愿谤人,某来说吧,尽管如此,朝廷还是动不了他,非但动不了,还得高官厚实禄加以笼络,以防其步吕氏后尘。”李庭芝默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刘禹的话,为此甚至主动分了自己的权,实至上承认了他在淮西的统治权,这是宋朝前期不可想像的事情。 刘禹在心中感慨了一声,阳逻堡之役,其人就已经丧了胆,伯颜连活捉他的心思都丢开了,就是看透此人已经再无战心。整个灭宋之役,元人都没有动淮西,直当那里的数万大军如无物,长驱直入地深入江南,直接拿下了敌国的京师,而夏贵也好像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等临安一出降,他也马上献上了淮西之地。 “朝廷待吕氏何等之厚,可吕氏是如何做的,吕师夔为谢枋得以全家之命作保,刚刚加了兵部尚书衔,一转头就出卖了自己的保人,献州府于鞑子。朝廷仍不以为忤,其弟吕师孟仍被擢拔于台省,京中的家眷、府第毫无所动,大帅,恕某直言,翻遍史书,如此行径,亘古未有也。” 刘禹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这赵家是不想要这天下,嫌元人来得太慢么?不管吕氏以前做过什么,有功已经偿了,有过就应该问罪,这时空可没有罪不及家人,既然有封妻荫子之说,相应的也有抄家灭门,责任和利益从来都是一致的。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变相地鼓励叛变,夏贵之所以还没有明叛,可不是为了什么尽忠,只是观望风向而已,不管怎么样,他现在等若割据一方,若是早早地投了鞑,蒙古人可不会给他这种待遇。 李庭芝没有答他的话,只不过看他急急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多少透露了一些他心中所想。陆秀夫仍是那幅淡淡表情,见一旁李庭芝的酒杯空了,才起身帮他倒满,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后,目视着刘禹。 “大帅,鄂州不比襄阳,荆湖也不比京西,元人得此地,既可沿江直下建康,也可南下湖南、广南,更与淮西为邻,为元人计,他已经处于不得不打之地,为朝廷计,非此即彼,除非能从元人手中讨回来,大帅想想,可能么?” 刘禹的意思李庭芝很明白,元人如今虽然退了,可手中还有大半个荆湖北路,他的三面都被宋地所包围,这种形势下,两国要是能和平共处鬼都不会相信。就算是此番能议和,这块地也肯定是拿不回来的,那么问题就来了。 “然则?”李庭芝想听听刘禹想怎么做,这里面也有一番考较的含义在里头。陆秀夫也为他的话所吸引,他也想听听这个比他还年青的权守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得到几个重臣的一致看重。 “先说朝堂上,陈宜中正在肃清贾党,他急需这样一场大胜,以巩固相权,他自领着枢密使,却不需要大帅去分其权柄,更何况,大帅昔日与贾似道有些瓜葛,此时入朝,除了与其相争别无他途,但若是不争,大帅入朝又有何益?此其一。” “再说这江淮,汪公这一去,沿江无帅,招讨使司也不复存在,朝廷既然设了此司,便有一统江淮战事之意,大帅不妨退而求其次,上书朝廷自请以使相督江淮,既避免了与陈王等人争权,又可将这两地统领起来,为将来的战事做些准备。” “最后一点,若是大帅督江淮,某还请公早下决断,夏贵已不可留,不若趁现在元人势弱,断然处置了吧。”铺垫再三,刘禹这才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他没有明说自己想接替夏贵的位子,只不过他相信李庭芝等人是听得出来的。 “夏用和,早些年长子夏富便卒在他之前,就在今年,次子夏松又殁于阵,现如今就余一个在岳州任职的三子夏柏,此人虽不服王令,然反迹未显,又年近八旬,就此诛杀,恐”李庭芝有些唏嘘地说道,刘禹这时候倒有点佩服陈宜中的果决来,看人家那手段,从二品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人家直接骗到家中暗杀,不惜逼反了禁军。 “不服王命已经是死罪了!”刘禹忍不住出言打断了李庭芝的话,完全顾不得两人的官位天差地别,声音之大让原本淡然的陆秀夫都不禁吃惊地望向了他,可李庭芝脸上却没有动怒的表情,只是停下来听着他的话。 “大帅,夏贵是武将,身体素来康健,要等他老病,咱们等不起,朝廷更等不起,只有元人才会乐见其成。”刘禹无法说他现在虽然已经七十八岁了,可足足还能活五年,而大宋却没有五年时间了,这话没有办法明说,只能放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地劝诫。 “不若这样,大帅可向朝廷上表,建议让夏贵致仕,让他回京师荣养,再加恩于后人,如此或可不动刀兵而解决淮西之事。”见两人一时僵在了那里,陆秀夫站起身,拱拱手说出一个提议,这也是寻常的解决手段。 “非是某固执,夏贵不同于他人,他掌兵几十年,早视此如命,某敢肯定,朝廷若是如此做,他定会如上次那般称病,若是这样,我等能奈他何?”刘禹也有些无奈,他又不能说他早就知道了历史走向。 李庭芝沉默了一会,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见自己酒杯空了,自顾自地拿着酒壶给倒上,然后品酒一般地抿抿,接着仿佛尝到了美酒般自饮自酌,让刘禹有些摸不着头脑,陪着他喝了一会,李庭芝突然站起身,转头就向外走去。 “子青,此事我已知晓了,莫急,你先应付着天使,目前这也是大事,其他的,日后自有分晓。”走到门口,李庭芝又停下脚,说完这番话,才出门而去,陆秀夫忙不迭地朝刘禹拱拱手,紧紧地跟了上去。 刘禹来不及相送,只得退回房内,他确实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搞出来的计划一个接一个被否定。难不成只有自己一个外人才着紧这江山?其他的都是在等着按史书上写好的剧本,演绎着既成的事实。呸!他才不信,刘禹也端起酒,一口喝了下去。 他非常不喜欢这样子旁敲侧击地东猜西猜,李庭芝倒底不如汪立信,后者几乎从不和他打什么哑迷,有什么事支持就是支持,不支持也会明明白白说清楚,可惜了,刘禹一想到那个老人,心中便觉得惋惜。 幕府参议杨行潜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这位新东家正一个人坐着喝闷酒。他在门外碰上了李庭芝等人,看那位大帅的表情似乎颇为高兴,因此,他不明白刘禹这是怎么了,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开口,刘禹一转头就发现了他。 “回来了,过来过来,一路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刘禹着人换了幅新食具上来,一把扯过杨行潜,让他坐在自己边上,杨行潜也不推辞,静静地吃了些酒菜,他这一趟出去,是遣人往上游的大江沿岸去,以查探各州府动静。 “黄、蕲等处还未有消息,安庆府已经有了确信,夏贵于李帅之前发兵攻取了府城,李帅之兵未与他相争,退了二十里地驻扎,也没有回来的意思。”杨行潜歇了口气,又吃了点东西,这才开口将得到的消息告知刘禹。 “别处且不说,黄州与鄂州近在咫尺,鞑子必不会放弃,夏贵此番恐怕要吃点亏了。唉,安庆府是范文虎老家,想必资财不少,倒是便宜了夏贵这厮了。”刘禹一脸可惜地叹道。 “鞑子有何动作,黄州的情形如何,便可猜度一二,某遣了人去,太守属下的队正李十一自告奋勇,某看他伤也无碍,就应承了他,他是老卒,倒是比别人要放心些。”杨行潜最近依据刘禹的吩咐,将主要的方向都放在了淮西方向,只不过刘禹没有告诉他,李庭芝这边还没有准信。 李十一,刘禹想到他不由得微微一笑,这确实是个做探子的好手,接受能力快,已经能熟练操控后世的那些东西了,以后可以重点培养一下,只是他是临安府出身的良家子,会不会始终跟着自己呢,刘禹没有把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变生 建康城外燕子矶下的码头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出曾经血战过的痕迹,只不过,如果细心的话,还是能发现这里的泥土比别处的颜色要深些。而那些草丛中,也许不经意地就能踢到些断箭残兵之类的,百姓们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从这里往前不远处,曾经是沿江制司下辖的水军驻泊之地,后来成为鞑子的水师大寨,在那晚的战斗中,被李部淮兵一把火烧成了白地。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高大战船,如今都成了港湾中飘散的黑灰,时不时地被江水冲刷到岸边的沙滩上。 这一带的陆地颇为空旷,如今也没有水军可用,刘禹在与城中众员商议了之后,便将它用来安置俘虏的那数万敌军。由于人手足够,建立这个营地没有用多长时间,如今已经颇具规模,因为管理得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募的士卒所在。 里面的俘虏人数也实在是多了一点,都超过了建康城中剩余的守军总数,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就成了一件很头疼的事,刘禹结合了后世战俘营的一些特点,再加上这时空的经验,才搞出了这么个模式。 所有的百户以上将佐都被甄别后押往了别处,使得这些人失去了以往的领导,接着又将他们原本的建制完全打乱,每十人为一组,由一名禁军老卒统领,总共派下去五千多名老卒,将这些俘虏管理了起来。 营中的制度非常严格,远远超过了原来的军纪,一人犯法十人同坐,实际上将这十个人捆在了一起,而在建制打乱之后,十人同心的概率几乎为零。再加上严格的食物配给,所有人都只能得到不到平时一半的食量,进一步将这些俘虏叛乱的机率降了下来。 当然还不只这些,谁都知道这些都是壮男,闲着肯定就要出事,因此,他们每天都要被安排各种各样的劳动,带队禁军老卒的主要事务就是分配食物和安排这些劳动,慢慢地,俘虏们发现,只要老老实实干活,宋人并不会虐待打骂他们,再看看这完全不熟悉的地形,和营外不时驰过的巡骑,都熄了逃跑的心思。 又是一个炎热的清晨,解呈贵慢慢地随着自己队中的人来到了大江边上,一行十个人在那个宋兵的带领下,排成一行等待着每日必行的早课。他站在队伍的中间,木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江湾里,前一队的十个俘虏正在那里脱得赤条条地洗涮自己,一股羞耻感不由得升起来。 是的,他们的早课就是用江水把自己洗一遍,由于每日都要干到很晚,营中不可能在黑夜中让他们到江边来,所以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天刚亮,就会被叫起来,按着江岸排开,分成数百组依次进行,从场面上看,还是颇为壮观地。 解呈贵开始还想着能趁这机会溜掉,可慢慢地,他发现与其跳入江中去赌一把,还不如就呆在这营里,且不说周围如临大敌的弓弩手们,更远处骑兵封死了陆路,大江上,宋人的快船在那边围成了个半圆形,就连自己同队中的那些降兵们,都是互相紧盯着,生怕一人出了事连累别的人。 而带着他们的那个老卒,平日里一副大大咧咧地样子,可来的时候召集齐他们头一句话就是“尔等要有贼心下手不妨趁早,反正老子的牌位前也有你们十个人头供着,不亏,俺正愁着军功不够多策一转哩。”说完这些话,他还真就毫不在意这些人的举动,可解呈贵却知道,就凭自己这十个平时累得半死不活,还永远吃不饱的家伙们,一齐上,也未必能要得了人家的命。 最可气的就是,就算你干掉了这个老卒,也休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件兵器,这里所有的带队禁军除了身上的一领皮甲,什么军械都没有,他们唯一能用的,就只有腰间的那条皮鞭,这还是从鞑子那里缴获过来的。 说穿了,这些人就是旧社会的那种工头,他们之所以愿意干这差事,就是因为刘禹说了,如果他们被害,那他们手下的这十个俘虏就算是他们的军功,这可是实打实的人头,一些艺高人胆大的老油子,巴不得这些人有贼心,反正只要保得性命,那就是妥妥地一个军官到手了。 反过来说,刘禹也严格规定了他们这些人的行径,严禁刻意虐待俘虏,特别是随意打骂和体罚,否则也是干犯军法的。只要这大营里能平平安安地,他们这些老卒一样有功,犯不着去冒险,总之,各种措施下去,关了这么久,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只不过营门前的木栅栏上,还是挂着一些被鸟儿啄得认不出形状的人头,这些要么就是煽动逃跑被人告发的,要么就是犯了纪律被处置的。解呈贵认出了其中的一个,那人是他老子手下的一个亲兵,被砍头的原因则是抢夺同队人的伙食,解呈贵见他被杀还松了口气,因为,他认得自己。 清早的日头还没有升起来,虽然在那个闷热的营中热得睡出了一身汗,但陡然被这江水一淋,解呈贵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不同于那个普通的士卒,自幼在富贵乡长大的肤色都要比别人白些,为此他不惜用泥灰等物自污,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特别。 解呈贵在心里咒骂着出这个主意的人,太毒了,每天这个光溜溜地过一趟,就是想藏点什么也不可能了。他却不知道,刘禹出这个主意的初衷只是为了怕营中太脏产生疫病,天气一热,江南地区一旦发生疫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飞快地将身上洗了一遍,解呈贵穿上衣服老老实实地站回队中,为了怕惹人注意,他行事非常小心,既不拖后也不出众,饶是如此,他依然觉得那个宋人老卒的一双眼睛似乎特别注视了自己一番,让他的心中发毛。 他现在顶的名字是死在城中的一个亲信,自称是解汝楫的亲兵,由于他在南征以来并没有常在军营中露面,因此军中认识他的人并不多,而认识他的大部分都是他老爹的亲兵,出卖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他才敢这样冒名顶替地呆了下来。 洗涮完毕之后,老卒带着他们这什人回军营吃了顿早饭,因为要干活,这顿饭比平常的多些,所谓多,也不过就是稀得见影的粥中略微浓稠了些罢了。可这些人都知道,下一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人多说话,都各自喝着自己的那一份。 黄镛今天的心情不错,他一大早地就带着属员去了关押千户级别俘虏的制司大牢,结果在核对名册的时候发现,这里面居然少了差不多一半的人,而问起原因,说是疫病所致,黄镛亲自核对了一遍,少的人当中,大多都是新附军的将领。 他看到了吕文焕的名字,此人是离京之前,陈宜中特别交待过的,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人将会搭起朝廷和元人议和的桥梁。而现在,他居然已经死了,再问其尸首下落,黄镛听到的是,天热难以保存,尸身已经烧了,而首级则被拿去示众。 黄镛没有再问什么,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寻常,只是在牢中看似随意地转了转,特别去了原来关押吕文焕的那一间。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可他心里已经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疑问,他通一些医术,这里根本没有发生什么疫病,他们在说谎! 既然不是死于疫病,那就要问一下为什么了,这里没有多少人,不过片刻就核对完毕,黄镛仔细地盘问了牢中两个级别最高的万户解汝楫和晏彻儿,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关在城中禁军大营内的那些百户以上军官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黄镛一一核对完,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这场胜利的成色,捷报上应该没有说谎,而等他随着人来到了普通士卒大营之后,被这里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这里足足关押了五万多人,大营连绵数百里,手下的属员被人带着奔向了各处的营地,他们将分别统计完然后再汇总,黄镛自己则背着手带着几个随从在四处随意地逛着,偶尔也会停下来找人聊两句。 没有人发现,解呈贵的脸色有些变了,腿脚也有些发抖,他没有想到,带着人前来这处营地核对名册的居然是以前城内负责登记的那位王书吏,虽然解呈贵自认为现在的样子和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可是他还是很担心被人认出来。 他知道城中一早就在缉拿他,这和别的俘虏不一样,一旦被查出来,他无法相信城中主事的会不会饶了他。解呈贵的脑子急速地转着,他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宋人的官员,这是一个高官,解呈贵低下头,眼睛却悄悄地打量着那边。 黄镛详细地找人询问了这些俘虏的管理情况,因为他发现这些人身上都很干净,除了看上去有些虚弱以外,他们的样子就和普通乡勇没有什么区别,这让他产生些兴趣,刚想要找个俘虏来聊聊,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人朝着他打眼色。 “回贵人,小的有下情秉告。”解呈贵不知道他的官称,只好学着北地的叫法,黄镛疑惑地看着他,身边的两个随从都在一旁戒备着,解呈贵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拿,他们这处的动静有些大,周围的都将视线看了过来。 前面带队的老卒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己队中之人,而拿着名册正在核对的王书吏抬起头,正巧看到了解呈贵的侧脸,他觉得这人很熟悉,似乎在哪见过,苦苦思索之下,这才猛然想起来,而此时,黄镛已经挥退左右和那人站在了一起。 “小心!”王书吏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周围的人听到都是一错愕,解呈贵猛地一个转身,从呆住了的黄镛身边绕到他身后,不等那两个随从扑上来,一个手刀打在黄镛的颈项处,扶起他的身体为盾,慢慢地退向一旁的军帐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坑爹 制司大牢内,解汝楫匆匆地吃完饭,无聊地立在床前发呆,刚刚离去的那个宋人官员向他询问了一番,虽然对方态度有些让他不舒服,可身为牢囚的他再也没有半分北地豪强的倨傲,老老实实地问什么答什么,从那人离去前表情看得出,他很满意。 虽然那人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可是解汝楫是何等眼光,一看他的穿着就知这人定是宋人朝廷遣来的,多半还是什么要员。因此他半分也不敢怠慢,自己的性命多半就要着落在此人之手,只要离了这该死的建康城,那才算得上是真正地活下来。 自从那天在法场之上走了一遭,解汝楫就再也没睡过一个踏实觉,每晚梦里都是吕文焕等人被人砍下头颅的情形。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没想到作了俘虏还会有性命之忧,这些南蛮不是号称“礼仪著天下”的么,怎得和元人一般地说杀就杀。 解汝楫自认不怕死,战场之上他也是素有勇名的,鄂州之战,他与史格等四万户截江而击,冒着矢石奋勇争先,战后很是得了大帅伯颜的一番称赞。可那是打仗,人处在那种环境,不自觉得就会被感染,而在那日的法场上,那种万人皆曰可杀的环境里,解汝楫发现,自己是真的怕了。 表面上,他仍然是硬挺着脖子等着那一刀,可是,当他被人拉起来告知不用死了的时候,解汝楫清晰地记得那时自己的感受,汗湿重衫两腿发软,最后是怎么回到车上的,是被人抬上去还是架上去的,他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的部下要是看到他们的万户这个德性,不知道还会不会如从前那般服他。 “铛”地一声,似乎是牢门被人用力打开来,一阵脚步响起,打断了解汝楫的思路,他没有那么多好奇,仍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只不过当声音停在了他的监房之前时,解汝楫从地上的投影看到了一个翅帽的官员身形,他本以为是先前那个官儿返回来了,可抬眼一瞧,就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他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人就是那日法场之上那个宋官,十余条性命就葬送在他轻飘飘的几句话里。 “解汝楫?”从那张年青的嘴中被叫出自己的名字,他顿时一个冷颤凉到了心底,说不上为什么,他觉得这人根本不像是这世上的人,尽管两人如果放对,他有绝对把握将这人击倒,可被他平淡的视线这么上下一打量,却是说不出的心悸。 刘禹冷冷地看着这个给自己带来麻烦的阶下之囚,果然不愧是史书上留着名字的人物,这种情况下还能惹出事端。平心而论,他一直都没有小看过这些“古人”,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小心了再小心,可谁能料到,不过就是查看一下俘虏,也能让人给劫持。 “你老子解诚此刻在阿里海牙属掌握着水军吧,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知道你给他留了几个种?若是你们父子都死在这里了,老解家会不会就此绝了后。”刘禹来之前特地去翻了元史,对付这些人,他最大的倚仗就是这些资料,往往一开口就能说出人家的来历,不要小看这个,这在七百年前绝对是惊人的,被人提到自家老子的名字,解汝楫抬起头,他不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随便接话。 “你儿子叫什么?贴哥,这是忽必烈赏给你的?你没到四十吧,你这儿子多大?十六还是十八,真他妈的有种,不声不响地挤在普通士卒当中瞒了我们这么久,可惜呀,他自己作死,还连累了你这个当父亲的,说说看,你想怎么死?” 监门被牢军打开,几个人进去将解汝楫戴上了脚镣,手执刀柄立在他的左右,防着他有异动。刘禹这才走进去,里面的空气倒底不行,他嫌恶地掩了掩鼻子,这才转身对着满脸困惑的解汝楫说道。 解汝楫被刘禹这番充满杀意的话语惊得呆住了,他明白自己的老二被人发现了,就因为这个就要杀自己父子?他有些不甘心,可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如何解释,说那个不是他的长子?可让他不解的是,自己长子的名字来历是怎么被人知道的,这种事就是那些亲兵也不甚了解啊。 “解二,让某来猜一猜,他是你另一个儿子吧,怪不得如此镇定,如此就没什么遗憾了,让某着人送你上路吧,来人!”这是解呈贵在乡兵册子上登记的名字,刘禹玩味地看着他,突然大喊一声,解汝楫冷不防之下身体抖动了一下,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一片。 “莫要杀某,某家中是北地大族,某可让”解汝楫忙不迭地摆手,他今年还不到四十,正是身富力强之时,因此才会这么拼命,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当初干嘛还要放下兵器,还不如直接死在战场上呢。 “哈哈哈”刘禹大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抱歉,某只卖死人,至于活人,你家里买不起,就是忽必烈也买不起。”刘禹一字一顿地说着,解汝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急得青筋暴起,可被几个士卒牢牢地按在床边,那人嘴里说的那些犯忌讳的话被他充耳不闻,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打动他活下去。 看着解汝楫的模样,刘禹觉得火候差不多也够了,这才让那几个牢兵将他用铁链子绑到了窗棂上,解汝楫以为要处决他,急得不住挣扎,可没想到被绑起之后,那几个牢兵就被刘禹给打发了出去,房中就余了他们两人。 刘禹这也是以防万一,要是再让自己也被人劫持一回,这事就真成一个笑话了,虽然眼前这人看着也不像是个敢于鱼死网破的。他仍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敢和他独自呆在一起,铁链子将人绑得很牢,除了一张嘴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攻击的办法了。 “本来上次你已经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某也没想过要在这城中杀你,可你那个儿子,他非要拖着你一块去死,他倒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还是说,你和他母亲之间不是你情我愿的?他来为他妈报仇了。”刘禹没来由得想起一个词来“坑爹”,放在这里还真是合适不过。 解汝楫这一回听懂了,他自动忽略了其中的那些调侃之语,解呈贵肯定是犯下了什么事,眼前的这官员才会这么说。可他不知道倒底是什么事,情急之下,嘴角诺诺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这位贵官,某那逆子做了何事,还请告知,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某无不遵从。”说到后来,解汝楫的口齿慢慢地变得清楚起来,他脑子已经转过来,自己也许不用去死了。 “你倒是个聪明人,你先来看看,这人是不是你儿子?”刘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当日里通缉杀害乡兵那位都统的府令,上面就画有根据知情人描述出来的凶手形像,他将那纸上面图像的部分指给解汝楫。 这种凭口述画出来的东西和实际的形象还有有不小的差距的,再加上古人的形容词大多都有些笼统,因此展现在解汝楫面前的这个画像让他感到很陌生,可他却认得上面的字,他当然知道那日儿子在城中的所为,赶紧点点头。 “认得就好,某也不瞒你,他这回犯的事太大了,谁都救不了他,至于你,若是能依某所说的去做,未尝不能保得一条性命,你先想清楚了,这个儿子死了可不可惜,还是说,你不惜与他同死。”刘禹在一旁不停地诱惑着,解汝楫听到儿子没救了,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旋即低下头想了想,猛然抬起脸来朝着刘禹点点。 刘禹见他做了决断,便将城外大营中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解汝楫心里百味交集,真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大胆,居然绑架了前去巡视的官员。刘禹并没有告诉他解呈贵的要求,解呈贵不但要他们准备好船只,还要放了关在牢中的父亲,这当然是不可能答应的,刘禹却另有自己的打算,这才亲自来到这里跑一趟。 “事情就是这样,你也不是雏儿,某不想骗你,放了你和你儿子是不可能的。就算你儿子杀了那人,等待你们的也只会是就地处置,他多半会是被乱箭射死,至于你嘛,凌迟。”刘禹说完还不忘了再吓唬他一番,解汝楫有些麻木地看着他,想要知道刘禹倒底让自己干什么。 解汝楫没有吱声,他知道眼前这人做得出来,被解呈贵劫持的那人就是早先与自己交谈一番的那个高官,与眼前的这人多半不是一路,因此也不会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况且,就算能如愿坐上船,这一路的谁知道又会出什么意外,他不想再冒什么险了。 刘禹让他做的事情很简单,给他的儿子写一封信,告知他自己不会放出去了,要他自己一个人带着那个官员走。这一下,解汝楫更加肯定刘禹是不怀好意,干脆就想让那个官员和自己的儿子一块去死,只是目前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刘禹怎么说,他就照做便是。 码头边上的大营后面,陈景行与那个副都承旨都是焦急地等待着,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即使是政见上有所不合,他们也不会想让同僚就这么死去,可如何才能将人救出来,却也是束手无策,生怕逼得急了,那凶人来个玉石俱焚。 刘禹离开的时候告诉他们稍安勿臊,自己有办法救人,陈景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心里多了一份希望,可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迟迟看不到刘禹出现,两人也越来越焦急,好在又过了不久,刘禹骑马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了视线中。 “让诸位久等了,着人将这信送进去,一会准备好船放他们离开,我等在江上想办法,某亲自带人去,定会将黄宣慰救回来。”刘禹拿出解汝楫写的信,找了一个人吩咐道。陈景行见他为了黄镛的安危不惜纵敌,也知道别无他法,只得点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截江 和州境内的乌江县,隔着大江与建康府的马家渡镇相对,秦时为九江郡治下的乌江亭。末年群雄并起楚汉争雄,一代霸王项羽被围垓下,最后凭着逆天的武艺杀出重围东走于此,望着江东而叹“天之亡我,我何渡为!籍与江东弟子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仅让梢公将坐骑乌椎渡过江去,他则自尽于江边,只留给后人无尽地感叹。 如今过去将近一千五百年了,秦汉古道早已不可考,多半已为宋室南渡后新修的官道所淹埋。这条官道沿江而行,将两淮的后脊串联起来,成为支撑战区的运输大动脉。而此时,一支二十余人的小队伍正匆匆行走在这道上,虽然都是作的常人打扮,可只要看看那强健的肢体、整齐划一的动作和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些许杀气,就知道他们绝不简单。 李十一走在风尘仆仆的队伍前头,粗布巾包裹着头,短偈交领处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因为渡江不便,他们并没有配马,而是与李庭芝部说好了,去他的大营处再领取马匹,李十一抬头看看天,再看看远处的乌江县城,他们已经走完了大半个乌江县,前面就是历阳县,而和州州治便在县城,李庭芝的临时大帅行辕也驻扎于此。 道上的行人不多,偶尔相遇的商队也因看到他们的情形远远地躲了开去,李十一有些懊恼,这不符合探子的身份,感觉像是下山劫掠的强人还差不多,当初挑人之时,光顾着身手胆略了,忘了形状相貌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看样子,这一回还是只能远远地在外围凭着望远镜观察,他本来还想着要扮成商队混进去呢,好在这队弟兄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一路走了这么久,没有一个掉队也没有一个喊累的,多少让他有些安慰。 其实他很明白太守的意思,这算不上是什么紧急军务,只是以前的那些探子损失得太多,太守需要再训练一批出来,因此将这个视为一次接近实战的机会,李十一自告奋勇地接过了领队之责,他自认为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了。 “李头,到点了。”黑牛的沙哑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身在队中,他没有叫十一哥,而是换成了官称,李十一一回城就因功被连升了三转,现在已经是“进义副尉”,再有四阶就能入品,而职位也从队正升了副都头,成为正式的百夫长。 李十一将手一扬,示意队伍停下来,他从怀中摸出一块手表,这是太守赠予他的,因为怕太过显眼,他没有戴在手上。看了看表针,黑牛说的没错,确实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刻,这是开始就计划好的,一天走多少里,几时休息几时起身,按太守的意思就是要精确到分,形成制度,李十一虽然不明所以,可严格照着做还是懂的。 “歇一刻,不得走远。”李十一扬声说道,众人这才哄地一声散开,刚才行军之时不得出声这是军纪,现在才算稍微能放松一下,他们都是自愿报的名,自然更要遵守号令了,眼看着这个几个月前还是个普通军汉的家伙现在已经跨入了军官的行列,都有些羡慕,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中有多少条性命无声无息地就此消失了。 李十一从来没想过,自己干探子居然也能干上瘾,早先不过是为了完成那些同队牺牲战友们的遗愿,渐渐地他已经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了。着魔便着魔了吧,李十一无所谓地对自己说道,这份工作满足了自己的所有愿望,新奇、刺激、掌控一切。 他离了官道朝江边的方向走去,散开的众人三三两两地避往荫凉处,或是吃食或是饮水,也有那攥着裤头跑向江边的。李十一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出塞子倒了口水,就在这时候,怀中传出“嘟嘟”的声音,他微微愣了愣,赶紧拿了出来,刚打开接收键,太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嗯,一共三人,乘一条小船,某清楚了,太守放心吧,语毕。”李十一收起对讲机,啜指于嘴吹出一个响亮的哨音,队中的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围拢在他身边,跑得最远的几个人忙不迭地连裤带都没有系完,李十一朝他们一个个望去,数目对上了,这才清清嗓子准备发言。 “有活干了,黑牛你带个人持某的信牌,去县城中找主官,让他们找些渔船来,兵船不要,租也好借也好,不得少于十条。”李十一首先转向黑牛,一声吩咐,黑牛兴奋地搓着手带了个人就跑向远处的县城,这是急务,他知道黑牛腿脚长跑得快。 “某知道你们都有些水性,现在听某一言,有那等自认为能如水鬼般在水里泅潜的,举手示意一下,不行的不要勉强,这可是会丢性命的,莫怪某事先没讲清楚。”李十一缓缓地说道,听完之后,人群中出现了短暂地沉默,接着,好几双手慢慢举了起来,他满意地点点头。 大江在建康府上面一点转了一个大弯,这一带的江面也比别处要宽些,因为战事的原因,江上还没有恢复到往日的樯帆如云的繁忙景象。此时行驶往来的船只多数都是官府与大商家的货船队,一队之中数十上百艘集结而行,极少有单独驶于江面的。 解呈贵伏着身子在船头张望着,他头戴着一顶宋军制式的范阳笠,硕大的帽檐刚好遮挡住了阳光。饶是如此,他的眼睛仍是被刺得只能是微微张着,下到这江中,解呈贵才发现,这么大的江面上,自己这艘孤零零的小船显得那么特别。 之所以选择船只,除了他出身水军世家,有着一身不输于南人的好水性之外,骑马不好带着人质也是个原因。而更主要的,解呈贵知道战前大江对面的州军都已经降了,如果他运气好,只要过江就能进入自己人的地盘。 而现在,他当然知道了自己运气并不好,往上游走,这一侧的江边正好就是建康府的对面,他能轻易地看到江边驻军的旗帜,很遗憾那并不是他所期盼的元人军队。他不禁有些犹豫,想要回去就只能继续往上行,到哪里才会进入自己人的地盘,他不知道。 直到带着那个宋人官员上了守军准备的船只,而周围的军士们虽然虎视眈眈却不敢妄动,解呈贵才舒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被放了出来,再也不用回到那个营中与臭气烘烘的帐中众人为伍了,真是觉得就是死了也甘心。 令人遗憾的是还是没能救出自己的父亲,那封信就放在他的怀里,解呈贵清楚地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宋人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哪怕他以那个官员的性命相胁,解呈贵没有办法,只能照父亲信上所说的做,先想法回去再说。 在信中,解汝楫再三要求他不得伤害这人的性命,否则宋人就会拿他父亲的命相抵,看着蜷缩在船中间的那个官员,解呈贵也没有想过真去杀了他,这是他们一行的保命之物,虽然宋人答应了不派兵船来追,可谁知道会不会化成普通民船。 现在划浆的是他父亲的一个亲兵,这是宋人应他的要求释放的,没有人相帮,凭他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划得了多久。宋人越是好说话,解呈贵的心里就越是打鼓,一路上他不停地左右张望着,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如果宋人真的要在这江上动手,他反而没什么可怕的,江中不比平原,凭他的水性,自信无人能在江里将他找得到。最多潜得远一些,找一处无人的地方上了岸再跑就是,只要能逃得性命,些许苦累又算得什么。 被捆做一团的黄镛闭着眼一声不吭,心中泛起强烈的羞耻感,仅仅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堂堂的天使,建康城中品级最高的男性官员。谁曾想,现在居然成了一个降卒的阶下囚,素来刚烈耿直的他,只觉得羞愤欲死。 原本只是一个感觉,现在他却是真的在想这个问题了,这些人肯定是要回鞑子那边去的,如果自己就这么给绑了过去,那还真的不如死了算了,只是可恨身上被绑得太紧,要想翻过船舷还真的不是一件易事。 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解呈贵估摸着,就快要出建康府境的样子,和州过去是无为军,他只希望那里还是元人治下。不然一旦到了晚上,就有些作难了,到时候是不是干脆弃了人质下船上岸,然后趁夜逃跑,他还没拿定主意。 越往前行,江上的船只就越加稀少,偶尔碰上打渔的百姓,解呈贵都要盯着看上半天,生怕那就是宋人所扮,每每过去之后,他才会在心里自嘲一番,自己这是怀弓蛇影了,宋人只会从后面追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前头。 “哗”地一声响,扮成梢公的黑牛将长长的船篙撑入水底,小渔船灵活地随着他的动作加速前行,让后面的真正的船家赞赏不已,这家的船娘,一个才十来许的小娘子,看着黑牛的健硕身躯心驰神往,让他不由得更加风骚。 “你右前处二十步,似乎就是那小船,你注意一下,中间那个是不是被缚住的人?语毕。”怀中的对讲机传出声响,黑牛不动声色地听完,眼睛瞟向那边,他站得高,比岸上的李十一看得清些,船上可不是三人,中间那个倒着,被捆了起来。 听到黑牛小声的回报,李十一赶紧向着江中各船发出了指令,原本散散地分布在各处的渔船都随之动了起来,暗地里呈包围之势封住了那条小船的前路,而同时,他也通知了正往这边赶来的刘禹,自己已经找到了目标。 解呈贵的注意力正从后面转回来,冷不防一艘和他所乘差不多大小的并了上来,解呈贵心里一紧,看看船头高大的梢公,和后面的两人,一老一女,怎么看也不似是宋兵,这才松了口气。 “将爷,这是往哪里去啊,小的们这里有些刚捕的鲜鱼,可要尝尝,不是小的夸口,咱家的渔娘出名的好手艺。”黑牛一口江南话在解呈贵听来并无不妥,他哪分得清那些细微处的不同,倒在船中的黄镛却豁然睁开了眼,这里已经是淮地,可这船家却是一口的临安口音。 见解呈贵没有理会,黑牛也不在意,长笑着“呵呵”了两声,这正是动手的暗语,十余条渔船围成一个大圈,船上的军士们大声唱着江南俚曲,将船上的渔网撒了下去,暗地里,几个水性不错的已经悄悄地含着短刃滑了下去。 等到解呈贵终于发现有点不对劲的时候,他飞快地直起身想要向着中间的黄镛扑过去,可刚刚站起,脚下的船身就猛地晃了起来,还没等努力平衡住身体,小船就翻了过去,船上的三人“扑通”全掉下了水去。 落入水中的解呈贵睁开眼就感受到了一阵绝望,围攻他们的这伙宋人居然用渔网将周围团团挡了起来,他不管往哪里游都会直接撞上网面。没等他想出对策,渔网就在几个水鬼的操纵下开始合笼,轻而易举地将三个人全都网了起来。 “咳咳”一股江水从黄镛的嘴里喷出来,他剧烈地咳着,直到肺里再无余水,这才抬眼打量起周围的来,刚才那一瞬间落入水中,他都以为自己肯定就要这么被淹死了,虽然他并非不识水性,可手脚被捆着,就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施展。 “宣慰觉得可好,还认得某么。”正思忖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那张曾经被他讨厌过的脸孔出现在黄镛的眼前,带着一种特别的关切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政事堂 临安府城南的大内被一道和宁门与各街坊分隔开来,同南渡以前的京师汴梁一样,这座在历史各朝中都算得上规模很小的皇宫同时也变得十分地“亲民”。天子被百姓亲切称为“官家”不是没有道理的,每当重大的节日僻如“上元”“圣寿”等都会登上这城楼与民同乐,让普通百姓也能一睹天颜。 自“中书设于禁中”以来,政事堂与外朝一起,都被围了进去,传统的东华门距离有些绕,于是而这和宁门的开启,原本也是为了让入内的宰执相公们能有一个更便捷的出入之处,自后便成为了定例。 从自家一路行来,到了这禁门外方才下了乘舆,门前全副武装手执兵刃的御前诸班直军士不敢直视他,都叉着手低下了头去。陈宜中非常享受这一刻,踏着优雅的步伐,年仅四十五岁的柄国宰相带着属吏走进了禁中,而大宋权力中心所在的政事堂,离此已经不远。 这是一座算不得雄伟的建筑,论制要比宫内最小的崇政殿矮上三重,总共分为四厢,他的那一厢又是其中最小的,却胜在清幽,离着议事的大堂还有十余步的距离。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里早已经被小吏们打扫地一尘不染,尽管如此,斑驳的窗门等处还是将它的老态尽显了出来。 官家上一次拨款修缮还是在端平二年,正逢着灭金的大胜,举朝欢庆之下,当时还算年轻的理宗皇帝也变得格外地豪气。一转眼,又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呀,陈宜中感慨着走向书桌前,房中设有软榻,那是为优容老臣所置的休息之用,而他还用不着这个。 为了驱散关了一夜的闷气,门窗大开着,将院中的竹影照了进来,软榻上方的墙壁上挂着“方正持重”的题匾,那上面是理宗的御笔,而当时坐在这间房里的那位乔行简乔相公,活了八十五岁,会不会就是在这张桌前接到了北伐惨败的军报呢?陈宜中端坐在椅上,思绪出现了片刻间的浮乱。 房中属吏们各自开始忙碌起来,一撂一撂地报表奏章被人抱了进来,过了一会,宫中的供备库使带着几个小黄门抬来了一个巨大的冰盆,上面放着一座雾气流动的冰山,就算是在这皇宫大苑之内,这么形制完好的大冰块也是不多见的,可想而知定是圣人的特意交待。 冰盆带来的清凉之意彻底驱散了房中最后的那点热气,在征得了陈宜中的应允之后,窗户被放了下来,贴着薄如蝉翼的明州贡纸,房内的光线并不会感觉有多暗,而凉意却陡然增加了几分,让人只觉得心旷神怡。 和前朝的那位乔相公一样,陈宜中现在最着紧的那是那份军报,按他的估计,宣使此时也差不多应该办完事了,回报的军马说不到这一刻就飞驰在官道上,比起前任要得意的是,他早已得知了战事的结果,所差的不过是大小而已。 “王相他们到了吗?”勉强批阅了几份奏章之后,陈宜中放下笔,将一个房中执事叫到身边,年青的直舍轻轻地摇摇头,陈宜中早就想到答案,只不过想再确认一遍罢了,那两个执政都比他大上十多岁,自然不会像他这般来得早。 “你去宫门处候着,若是他们来了,就回来禀报一声,若是有外地的信使到了,也接下来,不必再让值守的军将过问,明白吗?”陈宜中说得有些含糊,直舍听完却很肯定地点点头,然后恭身而去。 左丞相兼知枢密院事王熵所居的保民坊大宅内,已近七旬的老相公素来醒得很晚,没有大朝的日子,更是差不多要近午时了才会起身前往办公。而今日却有些不一样,就在陈宜中还在前往政事堂的路上,王熵已经身穿常服坐在了书房内。 他的手上拿着一封信,来信之人正是被他举荐的宣慰副使、礼部侍郎陈景行,信使到得很早,王熵屈指一算,就知道他是趁夜赶到的临安城,一直等到城门大开,方才随百姓入的城,从这一点上来说,陈景行还是很得力的,不愧是他亲自擢拔的干员。 信写得很长,不但写出了他们对于战果的核实情况,也事无巨细地详述了一行人在建康城的各种遭遇。看得王熵微微含笑,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巡查之时被人胁持,最终被权守刘禹带着人在江上救出的一番曲折。 “给父亲大人见礼。”过了一会儿,门帘挑动,王公子举步入内,站在当中,朝着书桌之前的王熵长揖一礼,听到他“嗯”了一声,王公子才站起身,看了看自家老父颜色还不错,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可是陈侍郎来的信?”王公子耐心地等他看完,这才轻轻地出声问道。 “嗯,你来得正好,也拿去看看。”王熵将手上的信递了过去,他这个儿子天份还是有的,自小就生得聪明伶俐,而志向也不小,颇以“小王雱”之称,想起那个早夭的天才,王熵不禁摇摇头,做人太聪明了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公子静静地看着信,前面的那些都被他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只是读到了两人下车伊始,就在码头上起了芥蒂,虽然只是一场小风波,却让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由得“咦”了一声,以至于再看到胁持一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看出有何不妥了么?”王熵端起桌上的一杯清茶,茶水已经放置了一夜,微有清苦之味,这是他的养生秘决,只是夏日里不能放太久,那样反而会招致病害。 “从这信中看不出什么,两人应该是素不相识,不应该有什么嫌隙,倒像是那小子想要在黄器之身上博个清名,故意为之。可笑这位素以清介耿直为著,如今也会为人所趁,此信应该是在正式奏报之前进的城吧?”王公子抖了抖信纸问道。 王熵点点头,如果正式的表章到了,应该会有人来请他前去议事,现在没什么动静,说明那表章还在路上,只不过这信既然都已经到了,表章也就不会太久了,说不定,此刻就已经送入了禁中,想到这里,王熵站了起来,召手叫来家仆,准备要更衣入朝。 “名为刘禹的那人,你查到什么了吗?”换好朝衣出门前,王熵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停下脚步转头朝身后儿子问道。这人的动静搞得有些大,已经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王熵现在急于确定的是,他是不是陈宜中的人。 “十分蹊跷,儿子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也只是查到此人出自常州,在此之前却无一人听过他的名字,何时入的汪公之幕,都说不太清楚,吏部备档也只有短短一行字,还是数月前依汪公保举所录,有多可信就不得而知了。” “知常州赵与鉴已经拘押回大理寺,他是宗室不好轻易处置,你持某的名刺去会会看,若他也毫无印象,那这事就有些意思了。”王熵吩咐了一句,不再停留,摆开仪仗就此出门而去,只留下王公子站在庭中若有所思。 政事堂的厢房内,陈宜中慢慢地看着那封表章,送书前来的那位直舍站在旁边,屏气凝神地等候着指示。这一趟跑下来让他累得面上带汗,直到在这个天然冷气的房中才凉下来,陈宜中留意到了他的样子,将一杯凉茶推给了他,直舍却没想到有此待遇,当下感激不已。 “来使只携了此章?没有带来什么别的。”陈宜中体贴地等他喝了一口,才放下手中的表章问道,这个奏书是三位使者联名所上,所有的结果也都是中规中矩没什么可说的,本来这应该正中他下怀才是,可是黄镛没有传信回来,让他有些不踏实。 “回禀相公知晓,属下特地问过,来使确实只送来了这份表章。”直舍听到他的问话,不敢怠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在脑中回忆了一番,确信自己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才恭恭敬敬地正色答道。 这个黄镛,陈宜中挥手让他先行退下,自己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表章出神,要不是手上实在是没人,他也不会让这位同窗跑这一趟。如今结果出来了,却是正式的奏对格局,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让他心中有些没底,偏偏这时候,该死的清高病又犯了。 “陈相,遣使的表奏到了么?”正思虑间,门外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王熵的面容现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正是那位号称“不倒翁”的留梦炎留相公,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走了进来。 “可巧了,刚刚才到,正要遣人前去知会二位,来得正好,不妨就在我这处先行商议一番,拿出个章程来,才好进宫去见太皇太后。”陈宜中长身而起,笑着向王留二人打招呼,边说着话,人已经走出书桌,迎向了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功罪 在救回了黄镛之后,刘禹并没有马上动身回建康,他本来准备去和州见李庭芝一面的,可却被告知后者早已离开前往了蕲州,从留下来的陆秀夫那里得知,夏贵派去的军队遭到了元人的顽强抵抗,进展并不顺利。 “时机被我等错过了,元人早就回兵,伯颜此时说不定已经到了鄂州,黄、蕲两处为其外围,要想夺回来,非得调集大军不可,夏贵此番出兵不过是想捡个便宜,这种硬仗他不会参与的。”刘禹骑着马与陆秀夫并肩而行,两人走在沿江的官道上。 一旁的陆秀夫没有马上说话,他望着江对面的方向似乎是在出神,刘禹有几分诧异,这里离着和州大营已经有些远了,如果说是送人两人好像并没有这么深的情谊吧,观他的神情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刘禹将马头拨向江边,在长堤之上停了下来,两人跳下马,就这么牵着立在了那里。 “大帅此行之前曾有语,说子青你可能会来。”陆秀夫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眼睛转向了刘禹,“还未曾叙齿,某如今已经三十有九,称一声子青不会见怪吧。” “这样最好不过,你我一见如故,某年岁小些,便称你一声君实兄吧,有何话不妨直言。”刘禹拱了拱手说道,两人实际年龄相差不少,可一眼看上去,谁都会说差不多大,就这么平辈论交也更使人放松,刘禹当然不会反对。 “大帅常说你是个奇人,说实话,某听到时还有此不以为然,等到建康城相见听到了你的所为,才知道大帅所言非虚。别的不说,就说夏贵此人,大帅一心相忍为国,不愿意刀兵相见,若当真逼反了此人,两淮就岌岌可危了,再说了,刘整之事后,这些统兵军将都对朝廷有所顾忌,这也是大帅不得不加以考虑的。” “君实此语足见心腹,那某也想说句心里话,不过之前某想先问一句,在君实你的心里,也觉得某这做法有所不妥么?”陆秀夫的措辞很委婉,刘禹一听就知道李庭芝还是没有答应他的那个计划。 “某不过是个小小的参议,如何胆敢置喙这样的大事。”陆秀夫没有正面回答,只不过从他没有断然否认就知道其真实想法如何了,刘禹自然不会再追问,他转头看着那条大江,对面就是江南,如今正是“日出江花红似火”的最美时节。 之所以要同他说这么多话,刘禹也是知道他马上就将会入朝,不过借此能影响一下他罢了,就是当初在燕居楼中特意让李庭芝带上他,也是借着那个机会灌输一番他们道理,其中的大部分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君实兄,你睁眼看看,你的脚下,你的眼前,都是些什么?”刘禹执起马鞭,指向了前方,陆秀夫不防他的动作,不由得顺着他的指向望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啊,只是再思考了一下他的话,陆秀夫若有所思地转过眼来。 “你的意思是‘大宋江山’?”陆秀夫不太肯定地问道,刘禹点点头,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陆秀夫以后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他会随着那个小朝廷一路辗转,最后跑到了海面上,就连大陆都没再回过。 “大宋病了,病入膏肓,郎中已经告诉我们药石无力,他的邻居虎视眈眈地等着占据他死后的家产,他的仆役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屋子里只余下了孤母幼子,纵然还有些忠心的家仆,等到那个恶邻露出獠牙,最终也难以保住那份家业。” “子青的意思,与其看着它慢慢死去,不如施以猛药放手一搏。”这个比喻很浅显,陆秀夫一听就明白了,由此也听懂了这比喻后面的意思,可如今刚刚获得一场大胜,这胜利比当初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时还要大,为什么就不能是继续维持呢?他有些迷惑。 “关键还是在我们自己,元人大军甫一渡江,朝廷上下便如惊弓之鸟,举城投敌者有之,弃官逃亡者有之,内无长君,外无贤臣,人家想不欺负你都难。”一番话说得陆秀夫沉呤不语,这些形势他做为掌机宜的幕中参议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这些话,刘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陆秀夫还是有些疑惑,再想到自己此行的使命,他不禁吃了一惊,难道已经被这个人看出来了?这怎么可能,此事是李庭芝离开之前才刚刚决定的啊。 “此番黄、蕲若起战事,说不得还要夏贵之兵相助,大帅之意,他准备举荐夏贵任两淮制使移驻扬州,再以淮西之地属子青任之,荐表此刻就在某身上,子青以为如何?”陆秀夫道出了他的原意,他发现刘禹并没有多少激动之意,好像早就听说过一样。 李庭芝仍然对夏贵抱有幻想是刘禹早就猜到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行不通,当年,朝廷任命的淮西制置使朱焕已经到了庐州,夏贵不也一样鸟都没有鸟他。这个人,不可能因为刘禹穿越了就突然性情大变的,可这话却没法对陆秀夫说。 “君实此番入京,想必大帅另有安排吧,某谨在此祝兄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吧。”刘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对方不是李庭芝,说多了也没有意义,他想到了陆秀夫这么说,那肯定是要亲自送表上京了,那就是说,他此行不是为了送人,而是要与自己同行了。 陆秀夫苦笑着摇摇头,举手还了一礼,原本被大帅保荐入朝为官的那点小得意已经不翼而飞,原来一切都已经被眼前的这人猜到了。难怪那些重臣都对他青眼有加,两人结束了谈话,纵身上马重新走回到官道上,沿着一路朝渡口而去。 在太皇太后谢氏自己的寝宫慈元殿内,她接见了前来谒见的陈宜中等三位执政,这一次的奏章有点长,除了叙功还有追罪,她现在看到的这一部分,就是对数月以来那些投敌叛国以及弃官逃亡的人加以惩处的决定。 “章鉴、曾渊子、洪起畏、赵与鉴等人罢职流远州,文及翁、倪普等人除祠禄,追夺一应官爵,还要锁拿吕文焕、吕师夔、陈奕在京家人,籍其家。这是不是太过了些,毕竟他们都曾有功于朝。” 谢氏看过了这部分,有些吃惊,这些人不思君恩,确实让她也十分痛恨,可真要下重手,又犹豫重重,宋制对于这些士大夫十分宽松,就是流放也是带着一份官职的,老臣更是领优饷领到死,突然这么来,会不会引起清议,她有些没把握。 陈宜中与王熵、留梦炎两人暗中过了一个眼色,这份奏章上的结果当然是经过了一番妥协的,就是这样也没有完全达成协议。前面的这些论罪并不是重点,之所以这样,为的就是“乱世用重典”,因此重些也顾不得了。 “臣启太皇太后,洪赵二人弃城而逃,将我大宋百姓送与鞑子,罪实难恕,章曾二人身为宰执枉辜恩义,弃官出逃,如不重惩,百官皆有样学样,朝纲何在,吕氏早已背叛朝廷,如今全都伏法,其家人自当论罪,太皇太后仁厚,这干人等若还有良心,自会感恩悔过。到时再行” “这也罢了,只是那几位老臣,年齿已大不堪远行,发配个略近些的军州罢,就当是为官家积福。这后面的字太多,老身看着累,不如你们说来听听,汪立信殁于王事,你们是如何措置的?”谢氏没有多争论,她自知不过一深宫妇人,没有多少治国经验,还得要靠这些臣子才行。 “汪立信以光禄大夫致仕,当赠太傅,其妻已授了郡夫人,当再加一等,臣等属意授舒国夫人。子侄如其所请已告了丁忧返乡,等孝期满了,天恩浩荡,那时再召返入朝,自有一番恩叙。”陈宜中说完偷眼看了看谢氏,见她闭着眼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中了心意,这才继续往下说道。 “据江南遣使传回的奏表,此次大胜已经查实,各路有功人士俱有升擢,只是对于首功的原通州副都统姜才和其后的权知建康府刘禹,还未有定论,因此,臣等以为,恩自上出,太皇太后有何喻示,可颁下旨意,臣等照此办理便是。” 陈宜中的话让谢氏睁开眼来,下面的这三位相公表面一团和气,私下里互相勾心斗角原也是她乐见其成的,说什么没有定论,不就是利益冲突没有达成一致吗,想要直接让天家圣裁,可真的让她拿出个什么主意,也不一定会两全其美。 “既如此,反正还要献俘京师,就着那个姜才和刘禹一同入京来罢,老身也想看一眼,这两人是何等人材,怎么从前朝廷都没发现呢?”谢氏也不管臣子的那些弯弯绕,直接做出了决断。 “臣等谨遵太皇太后圣喻!”三位相公一齐起身,长揖一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招揽 刘禹的猜测也有很多时候并不准,一路溃逃的元军此刻已经退入了江州,沿途一路烧杀抢掠,弄得民不聊生百姓纷纷逃散,为了维持军心,军纪也只能被忽视。想起刚过不久的池州境内烽烟处处,伯颜只觉得无可奈何,只是进了江州之后,他便开始了整肃军纪,毕竟现在不是以前打草谷了,今后还要回来的。 “池州之时已依尔等所言,如今此地已为我大元治下,须得各自约束部属,不可多生事端,倘再有劫掠民间之事发生,某定不轻饶。”伯颜站在江州城外的渡口处,对着前来送行的文武说道,他的视线在阿术等人的身上多作了些停留,那张桀骜的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人心倒底还是不如以前了,伯颜在心中哀叹着。 草原上向来就是以强者为尊,胜利之时生杀予夺自是毫无二话,一旦战败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更何况,还败得那么惨,连大汗亲赐的节旌都成了宋人的战利品,这让伯颜自己都觉得说话不再硬气,更何况阿术与阿刺罕还是为数不多建制仍在的队伍主帅。 这样的结果,他准备亲自上京去向大汗做解释,会得到个什么样的处置,以伯颜对大都城中那位雄主的了解,深知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勇于承担,不能推诿,更不能欺瞒,丧师数万人,还折了几位重臣,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措辞很难得到谅解。 好在宋人也没有余力扩大战果,他们只追到了建康府境处就停了下来,脚下的江州,对岸的黄、蕲以及上游的重镇鄂州都仍然控制在自己手里。接下来要怎么办,已经不是自己这些人能定下的,还得让大汗来决断。 新立的荆湖行省原本交给了阿里海牙,可如今加上了阿术这几个资历不相上下的进来,伯颜心里有些不放心。有心再说几句话告诫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领着自己的亲兵上了靠在码头上的战船,这船不过普通大小,远不如自己那艘大舟,可他哪里还计较得了这么多。 大江对面就是蕲州,那里发生的小规模战斗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夏贵,那不过是个丧了胆的手下败将,伯颜不自觉得将眼睛转向了下游方向,那座让他沦落至此的大城,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血淋淋地疼。 “等着吧,某定会再回来。”伯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虽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想清楚自己倒底怎么就败了,表面上看唯一能成为理由的就只有“轻敌”二字,南人还是有几分血性的,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孱弱,只是下次伯颜袖中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 鄂州城中,行荆湖省事、平章阿里海牙面有异色地看着堂下那个被俘的宋人小校良久,再三确认了他所言非虚之后,才摆摆手让人带了下去。与立于一旁的万户张弘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 带了将近二十万大军顺江直下的大帅伯颜在建康城下败了?不仅如此,似乎还是罕有的大败,而这个消息他们居然还是从敌军的俘虏身上听来的,此人是在黄州被俘的,他自称是夏贵的部下,那个长腿将军?阿里海牙还清楚地记得鄂州之战时的情形。 尽管还没有得到自己人的证实,阿里海牙其实已经明白这应该是事实,怪不得洞庭湖上宋人敢于全师来援,战意似乎还颇高,怪不得夏贵那个丧胆之辈敢兵出黄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 “仲畴,你意如何,我等要不要发兵去接应大帅?”阿里海牙站起身,他回到鄂州不过才几天,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而来,如果真如那宋人所言,伯颜所部到了哪里,宋人接下来会有何举动,都难以预料。 “平章,宋人已经攻入黄州,离这里不过咫尺之遥,属下以为那里才是我等应去之地。至于大帅那处,还是再等等消息吧,陆路太远,信使到来估计就在这几天了。”张弘范摇摇头说道。 “某家也是此意,可倒底有些不放心,大军前出之时,粮食都已经运过去了,如果真的战败,想必所余不会多。这样吧,某带人去黄州,你领着水军带上粮草沿江而下,保不齐就能在中途遇上。” “你那族兄在宋人那处吧,有无可能说服其为我等效力?他若是有意,比照你的授万户亦可。”张弘范点点头接了军令就欲出去,才刚刚转身,阿里海牙就在背后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张弘范想到了那个大自己几岁的所谓族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气性,硬是要跑去宋人那里,而且还表现得异常忠诚,看着阿里海牙期待的眼神,张弘范苦笑着摇了摇头,阿里海牙见状也不以为怵,抬手让他自去。 黄州离这里不过一江之隔,发兵过去也不过就是朝夕之事,阿里海牙对于夏贵并不担心,他想的是这是夏贵自发的行事,还是宋人有什么别的谋划,毕竟他们此刻是得胜之师,这却是不得不防的。 建康城外的战场虽然打扫得差不多了,可想要恢复战前的繁华景象,却不是短期可以看到的,除了燕子矶下的那座码头依稀有了几分东南重埠的繁忙样儿,别处空荡荡地如同野地一般。 刘禹沉着脸站在一处土坡上,他的亲兵牵着马儿跟在后面,土坡的前面,几百个只穿着短褐的赤膊汉子在浑汗如雨地进行着训练,按照他制定的计划,每天这些人都要练上超过五个时辰,在这个时空里已经是高强度的了。 训练的课目也非常繁多,从体能、格斗、弓箭、马术、水性、阵形等等无所不包,内容也不同于他们原本熟悉的那些,都是刘禹根据后世的一些经验总结了一番制定出来的,比如眼前的这个就让人有些看不懂。 五百多人以十人为一组,各自扛起一根长长的木料,进行比试,他们将扛着木头跑上几百步的距离,以先到达终点者为胜,前十的有奖励,后十的会受罚,因此,甫一开始,各组人马就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这种比试除了锻炼军士们的体能之外,更主要的是加强他们的合作意识,十个人心如果不齐,速度反而会起不来,而距离那么远,如何合理地分配体力,也是非常考验领导能力的,只有齐心协力才可能最终完成考验。 “青云,你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门道了么?”刘禹将视线从前面收回来,投往了身边的一个仕子模样的人,他虽然穿得平常,可在建康城中早已是大名鼎鼎,此人就是那位说书的“平恨生”。 “学生也说不好,只是觉得这等锻体之术颇有意味,兵书之中也不见记载,莫非是太守所创?”张青云还是首次这样看一军训练,前面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个个精悍雄壮,堪称精锐,只是这位太守似乎还是不太满意,常常摇头。 “末技尔,强军并不是光是练出来的,你现在无所事,府学已经恢复了,还想着要去考功名吗?”这个人当初说书还是他自己亲点的,主要就是看他家境贫寒,天资也不出众,做事倒是兢兢业业很踏实。 “学生自知愚钝,学了许久也无所成,早已熄了功名之望,再者,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下一科还不知道会是哪天。”提到这个,张青云就喟然叹息,他有自知之明,可读书考功名是家中父母从小就灌输的,如果不这么做,自己还能干什么? 听到他的话,刘禹深以为然,朝廷上一次开科取士是上一年的咸淳十年,按三年一次,下一次要到德祐三年才会进行,可德祐三年?刘禹暗叹,那是一个不存在的年号,这些读书人还是很明白的,都知道现在的情势。 “你家中还有何人?”刘禹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叫他来的,府学的那帮学子,大都已经回去读书了,没去的也都离开了建康城,刘禹也是无意中想到他这么一个人的。 “家父前些年故去了,如今家中唯有家母尚在,某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幼弟,年不过八岁。”张青云老老实实地将家中情况说了一遍,刘禹点点头,和他事先命人打探的一致,这人并无虚言。 “你家中也不易,若是本官让你从此跟着本官,你可愿意,令慈可能答应?”刘禹将自己的招揽之意说出来,不是独子就好,不然他还真不好开这个口。 “蒙太守不弃,某复有何言,家母那边也绝无问题,只是某不过一文弱书生,不知如何能帮太守?”张青云显得很平静,刘禹听他口气已经答应了,面上却是不显喜怒,对这个人又高看了一眼。 “无他,闲时教他们识字,平时帮某处理些文书。”刘禹指着前面那些军汉说道,张青云打破了平静的表象,惊讶地“啊”了一声,他没想到自己的主要差事会是这个。 “你还未曾娶亲吧,与你同时播音的那位映红小娘子你是见过的,觉得她如何?若是你有意,某愿为你保这个媒,去与袁通判说,她已经被袁娘子收为了义女,如今是自由身了喔。”没等张青云反应过来,刘禹又笑着抛出一个问题,让他面色变得微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提亲 建康通判袁洪所住的宅院在中街一带,算起来这还是刘禹首次登门,得到消息,袁洪也是惊喜异常,亲自开了中门降阶以迎。自鞑子围城以来,两人相处的这几个月算得上融洽,彼此之间也从无间隙,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通判又号为“监州”,与一州主官关系往往有些微妙,然而刘禹却对他信任有加,不但民事尽相委付,就连守城也是托以重任,让袁洪心下非常感激,更别说当日徐茅等人作乱,刘禹还亲自带人救出了他的娘子。 只是刘禹自知这不过是自己比较懒而已,他一向喜欢抓大放小,对于权力的使用放得很宽,孰不知这样的长官反而更得下属拥戴,这也算是误打误撞吧。刘禹知道袁洪的这个院子是租自城中富商,不过看到院中格局颇大,便知他的家中应该是很殷实的。 一路迎到了堂上,两人一番客气之后便分了主次坐下,刘禹略略打量了一番堂中陈设,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仕人之家,没有那些华丽的摆设,处处都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清贵之气,唯一可惜的就是主人连进士都不是,这一点两人倒是同病相怜。 “济源,观你气色还好,不知上次那伤可还有碍?郎中怎么说。”两个婢女打扮的小女孩给他们分别奉上了茶,一看那身量就知道都是未成年,刘禹一边在心中痛骂着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一边端起茶盏用盖子慢慢地撇着浮沫。 “无碍了,早先还有些不适,后来一番诊治,已见大好,城中老郎中前几日来府中瞧过,说是不必再用药,再将养些时日即可,依某看如今就已经痊愈了,还要谢过太守关心。”袁洪拱拱手说道。 刘禹放下茶盏摆摆手,他知道袁洪上次是吐了血的,条件所限也没有什么透视的设备,具体伤得怎么样只能靠这时空的医术,不过看到他面色红润,言语有力,想必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我不叫你通判,你也莫再叫太守,这个位子还能坐多久,你是清楚的,如今是多事之秋,再见都不知是何日,相交一场,客气话都不必再说了,如何?济源兄。”刘禹说完,笑着看向袁洪。 袁洪知道他的意思,这番叙功之后,两人很可能都不会再呆在这建康城了,袁洪现在是通判,再升一级就是知州,可建康府是不可能让他任的,只能另调别处。刘禹的情形也差不多是一样,这个时空没有什么便捷的通讯,说句“再见”多半就是数以年计甚至可能就是永别了。 “那袁某就僭越了,子青此番前来,定有要事,还请直言。”袁洪也不再推脱,直呼刘禹的字说道。刘禹来的主要目地当然是提亲,可他也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嘱托袁洪,听到他的话,便收起了笑意。 “此次战后,沿江各军州收复的不少,某料想济源所任应该不出这几地,不管是哪里,他日都会是鞑子兵锋所及的前线,济源要有所准备才好。”刘禹扳着指头一一给他点明,有些是已经有主了的,比如说常州的姚訔。 “子青的意思,鞑子不日就将复返?”袁洪有些吃惊,刘禹说的这些地方他都清楚,私下里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两浙的镇江府、常州,淮西的和州、无为军,江东的太平州、池州,最有可能的还是后面几个,那样确实就是对敌的前线。 “某也希望不是,可你我都不应该做此想,不管任在哪里,整军备战都是当务之急,鞑子今年不来,明年也必来,提前做好准备才能御敌制胜,切莫以为就此高枕无忧了。” 这些日子,刘禹一直在对别人灌输着备战的思想,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听与不听都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袁洪与他相处日久,知道他所料从未落空过,听完不禁思索起来,原本的升职喜悦也变得有些忧愁。 “如鞑子真的返来,我当如何?”袁洪想了想问道,这次被围,也让他直接认识到了敌人的凶悍,如果不是刘禹带人及时来援,城门估计早就破了,他自知自己的能力,既然刘禹亲自来了,不妨直接请教算了。 “视城池坚固状,如有建康这般的坚城,不妨据城以守,阻敌于城下以待援兵,如无这般坚固,就如某开始所做的那般,迁民、清野,拉长鞑子的补给线,切勿将百姓留给他们。”结合自己的体会,刘禹解释道,他知道这些文官都不愿意强制迁离百姓,因此特地强调了一番。 袁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些措施的效果他是亲眼所见的,所以接受起来也比较容易,可是刘禹说得轻松,他却知道这不是容易做的事,有时候可能还得要下狠心才行,自己能不能做到,袁洪在心里自问。 “还有粮食,如果要守城,这是第一要务,济源,你要从一上任就要亲自抓好这方面,出府库买也好,下制令征也好,总之一定要让城中有充足的粮食,这样才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刘禹说的这些其实他们谁都知道,重点是做法,刘禹的做法说穿了就是四个字“不择手段”,也是这时空的人们难以理解的。 袁洪在心中消化着这些话,背后的那些意思他都听懂了,跟着看了这几个月,刘禹的行事方法他也都心中衡量过,即便有些不是很认同的,但在最后的结果之下,袁洪还是心服的。 说了一些军务上的事,刘禹觉得火侯也差不多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就打算要提出正事来。正在这时,堂后转出一个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孩童,刘禹一看,正是袁洪的娘子与他的儿子。 “闻得太守到来,奴特带小儿前来拜谢救命之恩,还请受我等一礼。”袁娘子说完就敛首施了一礼,那个小孩更是纳头便拜,刘禹起身又不好去扶妇人,只得一把将小孩拉了起来, “大娘子客气了,忝为同僚,自当守望相助,此许小事称不得恩,这是令郎吧,生得好人材,不知年岁几何?”那妇人坚持要施完一礼,刘禹也无法,生受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小孩身上。 “犬子袁桷,今年虚岁有十,顽劣得很。”袁洪在一旁出声答到,虽然话里全是贬意,可脸微微露出的得意状已经暴露其真实想法。刘禹也顺嘴夸赞了几句,袁娘子这才带着儿子退下去。 刘禹知道这个小孩要比乃父在历史上的地位高,只不过他出仕的是元人,这一家子,曾祖袁韶阿附史弥远被称为奸臣,儿子长大成了汉奸,只有眼前这个坚持不肯从贼,弃了官逃回家乡去。 “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不知方不方便讲。”恍惚了一下,刘禹醒过神来,还有正事没说呢,袁洪也不以为意,拱拱手请他开口。 “那位映红姑娘,不知可曾许人?”刘禹从来没干过这类事,干脆直言相告了,袁洪一听之下有些愕然,搓了搓手才犹豫着开口。 “映红已被内子收作义女,身契业已发还于她,若子青有意,某倒是可以去问问,只是她过于平常了些吧,怎能配得上你,不如让某再另挑一”袁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济源,你是不是有所误会,某是为他人而来,那位说书的张青云还记得吗,他俩也算认识,如果映红那边也有意,某愿保这个大媒。”刘禹再也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连映红长什么样都没印象,怎么就想到自己头上去了,这可太冤枉了。 “原来如此,甚好甚好,前日里我夫妻还在说要给她找门好亲事,既然是子青作保,定然错不了,两人又见过面,无需再去问她,某便可以作主答应。”袁洪一听,原来是这样,当下就打了保票,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为这个小插曲“呵呵”一笑。 已近夜色的临安府,忙了一天方才回府的陈宜中换了常服在书房中坐着,当了家才知道这事情有多繁重,饶是有那么多直舍、待诏帮忙,仍是将他累得够呛,只不过,大权在握挥斥天下的感觉太舒服了,累着也是一种享受。 “恩相,这是门房送来的拜贴,人已经在府外,刚刚才进的城。”府中幕僚拿着一张贴子走了进来,陈宜中没有怪他打扰了自己,这人是知道分寸的,既然他这么说,来的人就一定有用处。 “陆秀夫?”陈宜中看到贴上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可忙了一天脑子有些乱,怎么也想不起来。 “宝佑四年进士,那一科的魁首是文天祥。”幕僚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陈宜中顿时想起来了,这一科还有谢枋得和胡三省等人,而这位文状元刚刚被命为两浙安抚制置副使兼知镇江府事,出了京师。 再一看他的来处,此人竟然是从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的幕下来的,陈宜中精神一振,他必然带了李庭芝的书信,会是什么消息呢,心中起了一份好奇。 “你亲自去,将人带进来,本相就在这里见他。”陈宜中挥挥手对着幕僚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别离(一) “门下。 惟天辅德,所以司牧黔黎;于后守邦,所以奉承绪业。朕继位冲龄,上倚圣人扶育之德,下仗臣工敬诚之心,安民布政,则俗咏甘棠;训士戒严,则边生细柳。戎事每勤于经略,壮心自许于国家。 宵衣旰食,焦思劳神;禹迹混同,方致太平之运;尧心不倦,俄兴弗豫之灾。北虏窃据中原久矣,不思恭顺,猥以下隶,敢发难端,遂兴荐食之志,窥我黎庶之江。朕虽仁德,岂无虑乎! 遂遣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三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江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 然我朝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内外之臣,务使体国而奉公,戍边之将,俱要洁身而爱民。 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弥,正惟此时。江南各路,甫逢战火,生民绝断,诏有司赈之,免其钱赋,与民生息,三年可使,咨尔万方,其体朕意。 宰臣陈宜中、王熵、留梦炎等谨奉” 这道“敕江东大捷喻示天下诏”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反正刘禹是基本没听懂,最让他感兴趣的是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正式的宣诏,不出所料地那人还真是个宦官,面白无须,看上去和旁人并无二致,就连声音也没有明显的鸭公嗓子样。 还是没有摆什么香案,只是在制司大堂内将人召集齐了,就开始了大声宣读。刘禹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他的前面是汪夫人,汪麟和他娘子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接着是他们的一双儿女,这里只是建康城内的官员,李庭芝和张世杰所部的都没有来,估计另有人会去他们处。 原本以为还要下跪,结果也只是拱手弯了弯腰,前面的汪夫人更是连这一步都免了,被允许站直了听。只不过这厮读得太慢,这诏书文字又多,这么半弓着腰让刘禹很是不习惯,好不容易读到了尾声,只觉得腰酸背疼。 “臣等自当勤训效勉,以报天恩。”堂上诸人齐声再拜,这是事先教好的句子,也和刘禹认知的不一样,他还以为会说什么“万岁万万岁”之类的呢。只是这还远远没完,这道诏书是贴给天下百姓看的,表示咱打了胜仗得瑟得瑟,接着才是针对各人的封赏。 “国失一梁,联亡一臂,每思于此,岂不痛哉!特赠太傅,以恤其功,谥‘忠愍’,以彰其德,妻梁氏进舒国夫人,位正一品,永享国祠,子孙与有荣焉,守制过后再行招待。” 汪夫人含泪谢了恩,她终于凭着夫君的恩荫到达了一个女人的巅峰,大宋没有超品,亲王公主也就是正一品了。这也就是说,她以后见了谁都无须磕头,她的仪仗遇上谁都不用避道,当然这是指皇帝和圣人之外。 “进衡州观察使、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仍领广捷军都统制,赠银五百两,岁米七十石云云。”金明这算是官升了一级,从五品升到了正五品,并且还是实领的一军统制,前途一片光明。 “超擢左武大夫、知无为军,赠银三百五十两,岁米五十石云云。”刘师勇从正七品超升到了正六品并成为了知军事,一时间喜不自胜,旁人纷纷道贺,无为军就在江对面的和州旁边,那里已经是最前沿的地方了,刘禹不由得在心中为他祝祷。 “加兵部左司郎中、军器监事。”叶应及也升到了正六品,并且将奉调回朝,不过他是文官要更清贵一些,只是每每想到今后可以叫他“叶太监”了,刘禹就暗地里发笑,弄得叶应及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这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猥琐。 接下来是胡三省,他被任命为从六品的秘阁修撰,不过他的脸上淡淡地,只是礼貌地和众人回了个礼,并没有多少高兴之意,只有刘禹清楚他应该是起了退隐之心,一直以来,他对修书的兴趣就大于做官,况且严格来说其还算是贾党一派,真入了朝也难以清静。 孟之缙此番失地在先,不过建康之战他有襄助之力,因此不升不降以兵部员外郎调入朝中,刘禹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估计他自己再也不想外任了,这个结果还是令他满意的。 袁洪则是不出所料升了一级知太平州,刚才接了孟之缙的班,他的脸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接受了众人的恭贺。而他的建康府通判的位子则由原录事参军张士逊升任,这人一直给人兢兢业业的勤勉形象,现在成了建康城中唯一原地留任的官员。 其余的升迁表功又进行了一阵,刘禹以为自己和姜才二人的叙功在前二位,应该是最后才会出场,结果耐心地等了半天,连普通军士的恩恤都说完了,仍然没有动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这是何意。 “敢问诸位,刘禹刘知府和姜统制何在?”手上已经空无一物的这位宣旨内侍等堂中众人的激动劲过去了以后,才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刘禹二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都各自上前了一步,等着他的下文。 “太皇太后亲笔喻令,着你二人亲领俘酋入京师,即日起行,不得有误。”内侍上下打量了刘禹一番,然后笑咪咪地从身后的随从拿过一卷帛书,也不展开,直接递给了刘禹,刘禹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又是华丽的一篇骈文,这也罢了关键是还没断句,幸好这个内侍已经将大致意思说出来,他只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作感激状地谢了恩。 宣旨已毕,刘禹看这位公公还算是随和,便偷偷地塞了一个银锭子过去,果不其然,那家伙的胖脸更是笑得肥肉乱颤。从他口中,刘禹得知了自己这二人的功要到京师才会论及,他最关心的去向,目前谁也不知道。 说是即日,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这些宣使是刚刚才到的建康城,不可能马上就返身回去,刘禹着人将他们一行安顿好,设了丰盛的酒宴加以款待,等到喝得醉熏熏地回到府中,杨行潜和张青云已经等了他多时。 刘禹就着热水洗了把脸,喝下几口醒酒茶汤,这才将太皇太后的那份喻令拿给了杨行潜他们看,现在这两人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之人,这些事情都可以开诚布公地与他们一起讨论。 “青云,你与映红的事要加快些了,袁通判知了太平州,不日就将起行,最好一切从简,先把人娶过来再说。”刘禹知道古人的婚礼十分繁琐,要走正常的流程那就是以月计的,好在他们这之前已经走完了大部分的程序,只余了请期和亲迎,张青云点点头没有说话。 “行潜,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此事有否不妥?”刘禹转到另一边,杨行潜仔细地看着那上面的文字,接着又思索了一会,一时也没有说话,刘禹也不催他,端着茶一口口地酌着,这些酒虽然度数不高,可喝多了后劲还是有的。 “东家,从这上面看不出什么,都是些应景之语,杨某原本以为是陈相公他们针对我们之意,可既然姜统制也是如此,那就是另一番说道了,你二人叙功在前,不可能都能压得下来,那样太明显,也殊为不智,不会是相公们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刘禹的脑袋还有点晕,那些弯弯绕平时就让他头疼,这时候更加不想再多思考了,只不过杨行潜的反应有些怪,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让人废解。 “也是也不是,说是,这喻令与他人的不一样,出自太皇太后亲笔,这是模仿不了的,其意可想而知,说不是,太皇太后居深宫,这等赏功拔擢之事与她何干,这事情说到底,多半还是政事堂那几位相公的首尾,撕捋不清,只能请圣人出面了。” 听完杨行潜的分析,刘禹又是一阵头大,国难当头还要搞这些争权夺利的作死之举,真是嫌大宋的官儿作腻了,要去鞑子那里当个下等民么? “东家也不必心急,如今既然入了圣人的眼,说不准有意外之喜也保不齐。”杨行潜笑着拱拱手作恭贺状,张青云在一旁也是如此,刘禹苦笑着摆摆手。 “要辛苦二位随我入朝,不知家中可有他事,趁这几日去办了吧。”听完了刘禹的话,两人都起身施手作别,让他能早点歇息。 第二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刘禹被亲兵叫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穿戴整齐洗涮了一番来到堂中,一身戎装的李庭芝已经坐在了那里,刘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一大清早就快马赶了来。 “子青,事情恐怕有变,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竟然会是如此。”李庭芝茶都没喝,见到刘禹出现,就面带急色地开了口。 “大帅是指淮西?朝廷欲遣何人主事。”刘禹也不再与他客套,直接出言问道。 “朱焕。”李庭芝吐出一个名字来,刘禹不由得暗叹,拐了一圈又回到了惯性上。 朝廷既然已经任命了淮西制置使,那自己就不可能再去了,他知道朱焕最终也没能坐上那个位子,但这样一来,时间就给耽误了,唉,前路不知道在何方,刘禹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某自请督江淮的奏章已经准了,这建康城你最熟,还请不吝赐教。”李庭芝拱拱手。 “无他,整军备战,这些大帅都心知,只是要小心一个人,切不可委以重任。”刘禹想了想该说的都说过了,只有这一点还没提醒过他。 “请说。” “朱焕。”刘禹将刚才那个名字又重复了一遍。 李庭芝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刘禹说的是夏贵,不由得心生疑惑,可看到刘禹坦然的表情,暗自思索起来。刘禹应该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这么提醒自己呢,想到此子以往的战绩,没法不加以重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别离(二) 趁着李庭芝愣神的空儿,刘禹打开了刚刚送到的邸报,上面并没有登载建康大捷的消息,他估计这应该是由于信息的滞后。其余都是些官员的升迁转任,有印象的不多,只是有一个名字太过耀眼,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文天祥,这还是刘禹首次在官方文书上看到这个名字,他已经走在了仕途的快车道上,“两浙西路安抚制置副使、知镇江府”品阶与立下战功的张世杰相当,而刚刚入朝的“另一杰”陆秀夫则被授与了正八品的司农寺丞,也是潜力巨大。 镇江府位于建康城之侧背,朝廷这回还算是靠谱,放的是一个坚决抗战的人,再往下看看,他原本应该出知的平江府则是由潜说友提前一年出任。另一个有些印象的历史人物则是守卫蜀中的张珏,他被朝廷加为检校少保、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 “敢问大帅,张承宣此次出任何地?”刘禹突然想起现在镇江府还在张世杰手里,那他肯定被另调他处了,只希望会是个合适的位置。 “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李庭芝简短地答道,看刘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豫,他想了想两人的相交过程,难道是因为那次的小风波? 刘禹无法和他解释心中所想,刘师勇出知无为军,而张世杰任紧邻的安庆府,两人都是能战之将,朝廷处置看上去并无不妥。可又有谁知道,这位张将军陆战尚可,水战却是一塌胡涂,他似乎就会那一招,将战船锁成一团让鞑子烧。 沿江制置副使,以现代人的眼光会以为是正使的副手,可在这时空,不过是朝廷的制衡手段,为的是防止路臣一人独大,他是无须听从沿江制置使司制令的,这与一州通判与知州分庭抗礼的性质差不多。 而李庭芝加了使相衔,名义上是可以是直管的,可依张世杰的个性,只怕很难服从他的调遣,万一他再发起一次焦山之战,那大宋仅存的这点战力可就真的荡然无存了,老兵是最宝贵的战争资源,就连刘禹这个外行都很清楚。 “若是他日有战事,还请大帅记得某一言,张承宣宜于陆战。”想了想,刘禹还是决定扮一次神棍,听与不听他没法控制,但憋着不说不是他的性格。 听完刘禹的话,李庭芝再次陷入思索,刘禹的意思很明显,建康之战,张部所表现出的实力让众人都看在眼里,就凭他独守郢州而不失,麾下也是有数的精兵,可他又怎么知道人家水战不行?李庭芝在脑中回忆着张世杰的履历,没有水战失利的记载啊。 “大帅切莫问某理由,某姑妄说之,大帅姑妄听之,是与不是,日后自有分晓。大宋的根本在东南,而江淮则是东南之壁,大帅弃宰执而守边城,某为东南百姓贺,亦为大帅贺,这建康城,某就在此交与大帅之手了,其余事务,自有属吏理之。” 刘禹起身从房中拿出那枚建康府印,这还是当初从逃跑的赵溍手中取来的,李庭芝起身接过,因为要说些私密话,堂上并没有旁人,他将印连着包布放在了一旁,两人这就算是完成了交接,这建康城也正式易了主。 “子青,入朝不比在地方,行事愈加要小心,此次论功,某与汪公都上了表章推举你,可谁知事与愿违,还有姜才,原本某还打算任他建康府兵马司总管一职的,如今也只得作罢,看来朝堂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二人,保不齐要入朝为官了。” 李庭芝的话语里没有多少恭贺之意,反而透着无尽的遗憾之情,这也难怪,如果一切如愿,刘禹主淮西,姜才任建康,一能员一猛将,这江淮不说高枕无忧吧,至少也是可以让人放心的组合,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反观刘禹又何尝不是,入朝为官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按部就班地去当个朝臣熬资历?他可不是为了这个才穿越的,听到李庭芝的分析,刘禹发现,这还真的是一种可能,路臣的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没有空缺下来,他又能怎么办呢? 下江桥一带的彩钢活动板房依然矗立着,因为里面还住着百姓,没有办法立刻拆除,现在成了建康城中唯一留下来的现代物品。战事结束之后,这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往外搬,毕竟他乡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何况那里还有承载着希望的土地。 “官家洪恩,赏赐这般厚,这要如何是好。”妇人兴奋地说道,摸摸这个又拿拿那个,每一样都似乎闪着金光,让她爱不释手。汉子搀着他的老母在一旁,也是满脸地激动之色,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东西。 各种物品堆满了大半个房间,这是汉子的几个同僚用板车从大营帮他拉过来的,看他们家中太小,都婉言谢绝了留饭的邀请,以军中事由告辞而去,于是房中的三人就这么呆愣着站着看了半天。 整袋整袋的粮米,大匹大匹的厚布尺头,两坛贴着红封的据说是御酒,那成套的衣物,怕不是官人才能穿得的,看那细密的做工也明白不是寻常辅子所出只不过唯一的钱财就是汉子手中的一块小牌子,金灿灿地还刻着一行小字“旌表军功第十七”。 那晚的一战,汉子身上中了两槍,身上的那一击几乎捅了个对穿,差点就性命不保,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志力还是运气使然,没想到满身是血的他居然最后活了过来,将养了这许多日后,表面上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斩首七级,策勋三转,汉子因这功被报为“守阙进勇副尉”,听他的将主刘统制的意思,想提他当个小军官,这几日,他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如何向家中妇人开口,让他就此舍弃了这一切再去做个庄稼汉,心下已经是十分地不愿意。 可他也深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拿命拼回来的,这一次是侥幸活了,可战场之上那么多没有活转的同袍们,如今已经化成了一杯黄土。胡思乱想的汉子被自家婆娘将一件圆领的罩衫就着身材比划着,满脸地幸福模样,让他的心更加纠结。 “大郎,奴也与你说件事,只是你听过便罢了,先莫声张,奴怕万一有误,让娘空欢喜就不好。”妇人用罩衫挡住了视线,趁着两人相距极近,在汉子耳边轻声说道,谁知汉子正在走神,也没听大清,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前日里郎中来给娘诊病,奴暗地里求他给把了把,郎中说是什么‘尺脉滑利’,有些孕像,只是时日尚短,不敢确定,让奴再过月余去看看,那时便可”妇人絮絮地说着,汉子开始还听得不经意,慢慢地回过神来,心下大喜,不由得伸手搂住了她。 年纪大了,耳朵虽然不太好使,听不到儿子媳妇在说些什么,老妇也只当是些情话,再余光瞟到儿子的动作,暗地里一笑,找了个借口掩门而去,她知道儿子伤势已见大好,如今就盼着能给自家留个后,那这日子就圆满了。 “还未有准信呢,你切莫先说漏了,若是平白弄出个乌龙,奴还不被骂死。”被自家汉子搂在怀中的妇人面红耳赤地说道,婆婆刚刚出了门,也不知道究竟听到没有,只不过这狠心的男人自受伤以来,也确实没有碰过自己,如今 “莫胡说,我看就是有了,天幸啊,你这些日子小心些身子,娘那边有我呢,这事不能瞒着她,你也莫这般小意,娘听了只会高兴,是与不是都无妨,这回不是,下回也必然会有,你要真瞒着她,才是伤了她的心。” 妇人听完,静静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只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在心里了。汉子心中翻腾着,军功有了,如今很可能后人也有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如刘统制所言,自己天生就是应该是吃这饭的,只要继续在军中,家人就能留在这建康城中,那点田地算得甚么,就凭自己的本事,这满屋子的东西不也一样挣得来,汉子将手中的小金牌攥得死死地,直要滴出水来。 张青云这些天也是喜上眉梢,不光光是能迎娶心目中的佳人,自己的东家得朝廷看重,要直入京师了,将这话说与自家老母一听,她老人家就立时双手合什念起了“佛祖保佑”,能跟着这样前途远大的东家,儿子的前程还少得了,因此就连原本有些在意新妇的出身不高,这会也绝口不再提了。 一府太守作保,娶得又是通判大官人的义女,时间上虽然仓促了点,可看到阖门的高朋贵宾,这建康城中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来贺了个喜,就连新晋的一品舒国夫人,也遣人送来了一份贺礼,这份体面,让张家上上下下笑得合不拢嘴。 被张青云迎入中厅,刘禹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席,他意外地发现,被自己救起的那位宣慰正使黄镛也亲自到来了,刘禹笑着朝他拱拱手,干脆就坐在了他的旁边,此次回朝,大家也要一路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 “刘直阁,城中下江桥那处的屋子颇具匠心啊,此举惠民无数,某与陈侍郎看了都赞叹不已,只不知是如何营造的,当是本朝罕见。”黄镛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番话,刘禹听着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他说到“陈侍郎”三个字的时候,感觉好像明显加重了语气,会是自己的错觉么,刘禹疑惑地望向了他。 “此次与直阁同行,一路还要多承照顾,本官礼已到了,还有些职事,就不坐了,你请便吧,他日起行时再会。”黄镛扔下不解的刘禹,径直与新郎官打了个招呼,便离席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别离(完) 六月初四,冲虎,煞南方,宜纳彩、开市、竖柱、上梁、归岫、补垣、出火、开生坟、合寿木、安葬、谢土等等。忌作灶、安床,并不是黄道吉日,只是时限不多了,翻过历书,勉强算是最近的好日子,因此经汪夫人点头,扶汪立信灵柩返乡就定在了这一天。 江岸处的渡口码头,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卒沿着道路站成了两排,如林的长槍一直伸展到城门处,路上被大石滚子压了又压,平整得没有一处疏漏,码头上高大的楼船已经等在了那里。 天色也是奇怪,昨日里还艳阳高照热得无处藏身,到了今日,天刚蒙蒙亮,乌云便遮蔽了天空,不一会儿,细细的碎雨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将整个建康城都笼罩在了一片烟雨之中,平添了些许肃穆之色。 卯时三刻,制司大开中门,一对对披着素布的士卒打着白幡为先导整齐地跨出了大门,他们都是府中亲兵,跟随了许多年,与家人并无二致。紧接着,漆成了黑色的上好楠木棺材被十几个力士抬了出来,放到了府外的一辆牛车上,最后,以舒国夫人为首的家属团才戴着重孝出门。 虽然并不是出殡,队伍中既没有吹鼓手奏乐,也没有着人在前面抛洒纸钱,但随着整个队伍缓缓地走在大街上,两旁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赶了过来,自发地在那些军士身后摆起了香案,有的还拿出了长生牌位,点上一支城中老铺所出的香烛,念念有词地仰天而祝。 汪夫人搭着儿子媳妇的手,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现在还是清晨,没有人通知他们,这些百姓全都是自发而为的。一瞬间,一股感动充满了心胸,她抬起手频频示意,却哽咽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没有欢呼,没有吵闹,百姓们静静地注视着行进的队伍,似乎生怕发出的声音会打扰棺中的英灵。大风将白幡刮得烈烈作响,如同从天而降的呜咽之声,降临在这建康城中。 刘禹随着城中的官员一同站在西门处,为首的是李庭芝和他的属吏,刘禹与胡三省、叶应及这些即将卸任离开的人站在一起,过了好久,才看到长街那头出现的队伍仪仗慢慢地走来。 两支队伍在城门口汇合,共同向着码头行去,刘禹一眼就看到了举着高幡的金明,发现他的视线转过来时,刘禹悄悄打了个眼色,等到队伍行至码头开始分别上船,趁着这个空,金明跟着他走到了一旁。 “你这次随护,点了多少军马?”时间太紧,刘禹也顾不上寒喧,一开口就直入主题。金明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关心路上安危,向着走了两步,伸出手臂指向不远处的几只兵船。 “自营中点了一千步卒,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就要逾制,怎么,你觉得路上会有危险?”金明见他点点头,不由得出声问道,他们这一路虽然都是在自己的境内,可淮西毕竟是战区,金明也不敢轻视。 “你们的路线是不是自和州的裕溪口入裕溪水,然后经濡须水到镇巢军,再从焦湖进肥水,到庐州上岸开始行陆路?”因为队伍中有家眷还有棺木,刘禹推测他们应该是会以水路为主,那样既轻松,又安全。 “的确如此,你觉得哪里会出问题,某才好筹划。”金明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这路线的,却也并没有问,只是焦急地催促道,他负责带人保护全队的安全,队中有恩公全家老小,真出了事,百死都莫赎。 “莫担心,某并未说出了问题,李十一已经带人在你们之前赶往了庐州,有他们在前面哨探,就算有人想行不轨之事,也难逃他们的眼睛。只不过,某觉得你的人还是少了点,特地选了二百锐士,扮做了行商,他们会远远地吊在后面,有事情通过传音筒告知,如何?” 刘禹的话让金明放下了心,对于他的能力,金明是毫不怀疑的,既然加了这么一重保险,也乐得他如此,金明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这是刘禹的报恩之举,两人确定一番联络暗语,金明便去指挥自己的手下开始登船。 汪夫人带着家人和夫君的灵柩上了那艘大船,离岸之时,刘禹猛然看到了一身素服的小萝莉,俏生生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望着他,刘禹不知道应该回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伸出手朝她挥了挥,直到帆影远去,溶入了天尽头。 他们一行人走后,制司衙门就空了出来,李庭芝也正好就此接管了江淮防务,事情要比想象的更多,就在今日里,除了送走汪夫人一家外,刘禹他们也会遵照旨意带着制司大牢中余下的那些俘虏同朝廷使者一道上京。 南城的燕居楼内,刘禹来此可不是为了与人践行,快步走上二层自己的楼间,一个壮实的身影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看到他走进来,那人忙不迭地迎过来,恭恭敬敬地将他让进房中。 “本官时间很紧,长话短说,记得你说过你家是从江北而来,江北哪里?”刘禹在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陈小乙不敢违拗,刚坐下来就听到了刘禹的问话,他赶紧起身又站了起来。 “回禀太守,小民家中本是濠州人氏,只因为避鞑子兵乱,这才辗转来到了这建康城,小民句句是实,并不敢欺瞒,如太守查得小”陈小乙不清楚刘禹的用意,只得指天盟誓。 “你先坐下,不要害怕,本官并未疑你,濠州?那应该是淮西治下,你们怕有几十年没回去过了吧,那边可还有相熟之人?”刘禹笑着打断他的话,伸手示意他坐下,见到刘禹的表情,陈小乙这才放松下来。 “可不是,一转眼都许多年了,如今就算是回去,也不知道还有人认得某不。”陈小乙被他的话勾起了回忆,刘禹知道姜才也是濠州人,不过自幼便被金人给掳到了北方,战乱之时,人的际遇真是无法预料。 “你在淮西,比如说庐州这些地方,有没有认识的当地豪强,就如你在这建康城中一般,要熟知地头的。”刘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慢慢地将意思透露给他。 “不敢欺瞒太守,小民做的是些见不光的买卖,沿江上下都有些往来,太守所说的庐州,也时常要运些私货往来,当地的几个社头,都有些交情,其中一人还欠了某一个人情,太守若是有需要,还请直言。” 刘禹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人的揣摩心思能力,自己不过提了一点,他已经想出了大部分,只是这事太过机密,刘禹无法告诉他细节,否则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要行灭口之事,倒底是个现代人,做事还没法到这个地步。 “你还算听话,本官料想你也早就知道了,某已经不再任这建康城守,如今马上就要离城,再也管不到你头上了,这等情形,你还愿意为本官做事么?” “太守说得哪里话,小民得贵人提携,方有今日,就算太守不是父母,那也是小民的恩人,有何差遣,只管发话,能为太过所用,虽死无憾。”陈小乙拍着胸脯激昂地说道,刘禹虽然听不出有几分真几分假,心下还是有些感动。 “你一介百姓,危急之时也曾奉召守城,再加之本官命你所办之事,你办得也不错,所以,什么恩情,再也休提。本官不瞒你,此次事情有些危险,你所说的庐州那人是否可靠,想想清楚了再答某,你也不想他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吧。” 听完刘禹的话,陈小乙没有马上出声,一方面他很感激刘禹直言相告,另一方面,这也说明此事确实关系重大,说不定就会有杀身之祸,他不得不仔细斟酌,毕竟他不是一个人,手底下还有好几百个弟兄。 刘禹也不去催他,他的心思回到了这次回朝之行来,一般来说,如果不坐船,那就只有独松关一条路好走,就如当日随汪立信出京时的一样,而走陆路,队伍里文人居多,还带着十几辆囚车,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这是个伤脑筋的事啊,还得去和姜才商议一番。 “你这逆子,说说看,你是如何会起了这等心思的?难道你不知那是太守”被刘禹念叨的姜才此刻正在禁军大营自己的帐中,姜宁低着头伏在地上,背上的伤还没有大好,因此他并没有着甲,仍然被白纱布给裹了起来。 说来也是不幸,原本刘禹让姜才带骑军出城拼命,姜宁留在城中守南门,想的就是万一有个不对,至少家里不会绝了后,谁知道鞑子突然发了疯似地攻南门,差一点就要了姜宁的命,还好运气不错,只是受了重伤。 战后叙功,除了姜才得首功之外,姜宁也因力战不失得以上迁一级,说起来也达到了姜才目前的品级,只是具体授官何处,还得等他伤愈才行。此次来见自己父亲,姜宁便是求他带上自己一块入京的,当然现在惹的姜才一阵怒火的却不是这件事。 看着伏在地上身体还有些颤抖的儿子,姜才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轻重,更知道儿子的伤重,这一下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姜宁背后的白纱布隐隐还有血色渗出,姜才知道他这条命就是那位小娘子所救,可怎么会 “上京之事某应了你,别的再也休提,你就将它烂在心里吧,去慈恩局找郎中带上些伤药,路上才好更换,就是如此吧。”姜才长叹一声,他明白这个儿子的一股倔性与自己毫无二致,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儿子说。 入京的队伍出发之时,已近午时,所有的人在城中用了饭,就整队从南门出了城,刘禹手下的三百人负责囚车的押送,姜才领着重组的一千骑军担任整个队伍的护卫,如同作战一般,他将巡骑远远地散了出去,借着这个机会,以老带新开始了新兵的训练。 这一次,没有大队的百姓出来相送,刘禹带着几个亲兵骑上了一个高坡,这里就是当时张世杰带援军狙击合围之处。视线里的高大城墙渐渐远去,建康城,终于因为穿越者的存在,有了不一样的历史,而他即将要奔赴未知的旅程,前路如何,刘禹不知道,他收回目光,调转马头,“驾”得一声鞭响,座下的战马四蹄飞动,朝着前面的车队追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分道 六月的江南,如同小孩的脸,天气说变就变,原本不过时不时地来阵小雨,在酷热难耐的暑期还能带来一丝清凉之意。可谁曾想,后来干脆下起了瓢泼大雨,道路变得一片泥泞,人马一踩上去就不知深浅了,高一脚低一脚地,不小心还会滑倒。 “嗤”地一声轻响,刘禹将一根火柴划着,一股白烟飘起,轻微的磷硝味道四散开来,让他微微有些皱眉。说起来,这火柴并不是他带来的,而是随他们运去京城的鞑子缴获,刚刚看到时,他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当初的小点子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这批火柴正是他在大都城时,元人通过丁家订购的那些,要求就是能防潮,因此刘禹将每盒普通火柴上罩了一个塑料袋子,就让这批货的利润增加了几倍,想到自己那些天当黑心商人的经历,刘禹被抹平的伤痛似乎又让人揭了开来。 他们一行人现在还在建康府境内,只是再过不远处就将进入伍牙山区,这里是一处村落,村中的人估计还在慢慢地返乡,里面的房屋很多都空着,因此被他们临时征了来。在这间屋子里,刘禹发现百姓们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谕令,将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屋子里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灶中的柴火是手下刚刚从山上砍来的,几乎都是湿柴,很难点得着,刘禹动用了车上带着的火油,才让那些柴烧了起来,只是发出来的浓烟太呛人,屋子里根本就呆不住,刘禹唔着口角就站到了屋檐下。 “鞑子这物事真是精巧,居然不怕水,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子青你博学多才,能不能看出点端倪?”好学宝宝叶应及技术痴又犯了,拿着一盒还没拆开的火柴冒着大雨就冲了过来,刘禹看着他淋湿的衣襟和手上的那个袋子,不禁摇头苦笑。 “鞑子的东西某如何知晓,筠用若是有兴趣,不妨去问那些囚车中的人,找某可是找错了对象。”博学多才?刘禹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冠上这个称呼,叶应及显然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见他不知道,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子青,这雨已经下了几天了,仍然看不到停下的迹象,前面就是山路,这条路某来建康时曾走过,晴时还好,如今这天气,只怕路已不堪走,更别说我们还带着那些大车,该当如何,你要有个决断才好。”叶应及望着天空,忧心仲仲地说道。 刘禹和他一样抬头看看天,在大自然面前人类还是很脆弱的,就这么一场大雨,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不用去翻地图,刘禹也知道如果翻不过那座山,就只能走水路绕一圈,而这肯定要比陆路舒服一些。 “将大伙召集起来商议一番再决定吧,这也不是某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刘禹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叶应及点点头,原想着等吃过饭再去找人,不料这些人比他们还心急,到了吃饭的时候,刘禹的屋中已经站满了人。 这里面三个宣慰使就有两个紫袍高官,更不用说随后还来了一个内侍,据说是太皇太后的亲信之人,现在情况很明显,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支持改道走水路,只是由于护军掌握在刘禹手中,不得不等他点头。 “这样吧,我等分头行事,几位天使带着那些大车走水路,姜都统带着人随行,如今天雨路滑,战马难过,倒不如沿官道而行,某与属下带这些俘酋走广德军,人少些,路也不那么难走。” 刘禹的建议一提出来,让众人都面面相觑,这么大的雨,他还要坚持翻山,可一看到他的表情,大伙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说服,胡三省与叶应及等人知道他的脾气,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位内侍。 “咱家来说两句吧,刘直阁不畏艰险,原也令人叹服,可是你要带着这些鞑子同行,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官家与太皇太后可还在京师等着咱们呢。”胖胖的内侍对刘禹很有好感,说话的口气也比较温和。 “大铛言之有理,只是某受太皇太后慈命,不敢假手他人,这山我是定要翻的,出了任何事,某都一力承担,绝计怪不到各位头上去。大伙的好意心领了,天色不早了,还是各自歇息,明日一早好出发。” 刘禹以一付不容置疑的口气迅速结束了商议,这件事情就此议定,姜才看着他满面的不解,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劝说,刘禹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的骑兵要翻这山还不如步卒那样没有拖累,顺着官道沿水路而行,至少一路上都是繁华之所,找吃喝拉撒是没有问题的。 “那些囚车要如何翻过山去,不如随某一起走陆路吧,就是慢些,也比行险要强。”姜才没有问他为什么非要这么走,只是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刘禹看着他笑笑,俩人当初也是偶然相识的,说起来还挺有缘分的。 “无妨,都这地步了,还坐什么车,某早就想将那些车砸烂了,让他们也尝尝走路的味道。”姜才不由得苦笑,知道自己的劝说也没什么用处了,他没想到,刘禹会是这么一个奇怪的理由,看来这位前太守是恨鞑子入骨了。 第二天一早,雨仍然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刘禹将走水路的一行人送到了官道附近,看着大队人马渐渐走远了,这才与身旁的杨行潜发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老天还真是给力,居然就给了他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分道扬镳的借口。 两个手下中,那位张青云新婚燕尔,刘禹也非常体贴,直接让他多呆些日子再自行上京,反正现在去处都还没定,他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两人带着亲兵走回村中,一声令下,将所有的步卒和囚车都集合起来。 “将他们都拉出来,那些车子给老子砸了,劈了当柴烧掉,马上要进山了,大伙吃顿饱的,才有力气赶路。”刘禹指着那些囚车吩咐道,步卒听到这样的命令,发出一阵欢呼,看来大家都已经受够了,凭什么咱们要走路,他们就可以坐在车里。 对于这些戴着木枷的俘虏,刘禹并不怎么担心,他们一共才十多人,这里的步卒有三百人,十多个人看一个,还让他们跑了,那这兵就干脆解散算了,还练个什么劲啊。 “看看前面,说是山某都觉得丢人,不过一个小土坡而已,今日,本官与你们一起试试这山究竟走不走得,某还不信了,就这点雨,这点山,就能让咱们没了路?”大吃大喝了一顿,刘禹和所有人一样穿着蓑衣,戴着竹编的斗笠,站在雨中排成几列。 一番动员之后,在杨行潜的坚持之下,他带着人走在了前面,刘禹带人押后,整个队伍变成长列,将那十几个俘虏夹在中间,朝着山区走去。刘禹走过这山,知道他的海拔并不高,山路也不算艰险,只是雨天路滑,要在靴上绑上草带,另外就是山洪泥石流之类的灾害了,刘禹将它当成一次练兵。 广德军所辖的建平县城就位于伍牙山的出口处,临近天黑的时候,荫补出身的知县突然听得县中衙役来报,说城外来了一群穿戴不明的人,个个手持刀槍状似凶狠,足有数百人之多,吓得他战战发抖,直欲弃城而逃。 等到城下之人一番喊话,再将盖着建康府大印的文书吊入城中,知县这才知道原来是朝廷的官兵路过,赶紧开门迎进来,没想到领头的还是一个文官,只不过那一身泥已经让他和斯文二字相去甚远。 穿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浙中平原,由于水网纵横,从建平县开始,走水路可以一直坐到湖州境内的安吉县,而刘禹此行的目标,离着安吉只有咫尺之遥,那就是湖州与临安府交界的那座独松关。 几乎与他们同时,从另一方向上的大路上,一队装扮奇特的人马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行,说他们奇特,是因为明明长着汉人的样貌,可身上穿着的,却是完全不同于宋人的衣装,再加上那古怪的旗号,这居然是一队鞑子,而他们却大摇大摆地走在宋人的境内。 “廉尚书,过了宁国,前面就是湖州,你等既是使者,在我大宋境内,还望注意言行,两国目前可还交着战,万一弄出什么误会来,那便不好了。”一队看起来是护卫他们的宋兵将这些人送到了州府交界处,领头的一个绯袍官员拱拱手对着那个“廉尚书”说道。 “多谢相送,贵言廉某记下了,他日有缘定会报答,这就请便吧。”这人看上去非常年轻,居然就被称为尚书,宋人的官员也不客气,一声“告辞”,便带着人向来路回去。 “达甫,我们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边上一个看似副手的人出言问道。 “因为那里叫‘独松关’,过了那个关口,就是宋人的都城,你难道不好奇吗?”廉尚书的胯下是匹西域好马,十分雄骏,他高据在马上哈哈一笑,当先向前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及时 独松岭位于湖州与临安府交界处,岭下便是安吉县辖境,岭上三关耸立,拱卫着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自从战事发生以来,原本穿关而过的驿道就不再对普通商旅和百姓开放,只有持着朝廷所颁凭信的使者和军报才能通过,因此驿道上显得十分冷清。 两浙西路安抚制置使司参议、独松守将张濡站在主关的石墙上,看着脚下驿道伸展的方向凝神不语,他今年已经快七旬了,须发原本还养尊处优地有点黑色,自打任了这守关主将之后,现在已经白如皓雪,如果不出所料,这把老骨头估计就要交待在这关上了。 这里离着前方的战区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鞑子要是真的打到这里来,那说明已经离着亡国不远了,身后的临安城不过数百里,对于鞑子的骑兵来说也就是两日不到的路程,还好天佑大宋,前些日子总算有报捷的军使从这里过去,虽然不明细节,但前方打了一胜仗还是很明显的。 将他这么个老头子遣来守关也是实属无奈,怎么说他也算是将门之后,比起那帮只知道嘴炮的大头巾,多少能让人放心些,想到京师的家人,张濡不由得暗叹,这一回出来又是好几个月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关墙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张濡听那声音有些急促,不禁转头看了过去,来人是他的副将冯骥的一名亲兵,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让张濡的心中一紧,冯骥带着人一早就在关外巡视,这难道是出事了? “启禀参议,属下奉命来报,我等在关外二里外的山道间发现一队装束怪异的人马,约摸有近百人,冯副将不敢擅专,特命属下前来回报,要如何做还请参议示下。”亲兵的口齿很伶俐,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装束怪异?夷人?打了旗号没有,拿的何种兵器。”一听只有百余人,张濡首先就放下了心,这里驻扎着三万多禁军,要想玩偷袭之类的,很难在他这等宿将眼皮下成功,谨慎持重是他的优点,也是朝廷让他来此的原因之一。 等到这亲兵将他们所看到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张濡越想越不对,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异族,可又不像是山中的夷民,他们居然骑着大宋罕见的高头大马,这是北地才有的,现在起了战事,有钱都买不到,北地!张濡蓦地心中一动,难道会是这种可能? “去,叫上一个指挥,带齐家伙,随某去看看。”张濡立刻决定亲自前去,他知道冯骥也带了不少人,因此用不着劳师动众,毕竟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万一有事也可马上回来。 年仅二十九岁的礼部尚书廉希贤被一群侍卫围在当中,身后是充作副使的工部侍郎严忠范、秘书丞柴紫芝二人,他们早就下了马,这里只有狭窄的山道,周边岭高林密,不远处,宋人的身形在林中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 “这里是大元国信使驾下,持有我主大元皇帝陛下所颁国书,去往尔等国都,前方何人主事,切勿枉动刀兵!”一名粗嗓门的侍卫向着山上大吼道,只是他已经喊了好几遍了,那边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是感觉周围的宋人又逼近了些。 “这如何是好,达甫,我看他们似乎不怀好意,不如暂且退回去,再做计较。”严忠范凑近廉希贤的身后说道,他的语气虽轻,但一股焦躁之意怎么也掩藏不住。 廉希贤没有回应,他的手摸着腰间的一个配饰,这是一块虎形符,以纯金打造,器型栩栩如生,头上的两个眼睛嵌着碧绿的明珠,这是离京之时大汗亲手所赐,为了表彰他只身入西北诸王阵中安抚之行。 那是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廉希贤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后怕,倒底是年轻,当初脑子一热就执意前往了。要知道,在他之前,前去宣抚的两批使者都被杀了,那些人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去送死。 刚刚走进昔里吉等人的大帐时,膀大腰圆的刀斧手就在帐外磨着刀,帐中的一群人带着嘲弄的眼光看着自己,直似一个死人般。害怕已经毫无用处,豁出去的廉希贤毫无惧色,慷慨陈词,说得满帐动容,为首的昔里吉亲自下来执手悔过,那一刻,廉希贤只觉得此生再无憾事。 只不过,那些人与大汗是同宗同族的一辈兄弟,大家就算是打生打死,一般来说很少会杀害使者,这大宋不是自称“礼仪之邦,诗书著世”的吗?难道还不如被他们看不起的番人,自幼就能读汉书,现在能说一口流利汉话的廉希贤不太相信前面的那些人敢动手。 “就站在这里,都不要动,继续喊话,大不了一死,有何可惧。”听到队伍中最高长官这么说,所有人只得打消了退回去的念头,外围的侍卫们拢得更加紧密,将每一处缝隙都遮了起来,万一动手,还能护住他们向外逃。 一脸虬须的独松副将冯骥冷冷地盯着不远处的那群人,他的手下已经按照吩咐散了开去,从几方向隐隐地形成了包围之势,只要自己一声令下,拿下这伙百人队伍绝对不在话下,可是他现在没法下令,那些人的喊话十分清晰,如果真是使者,那就不是他能动得了的。 他在等待,自己的亲兵已经前去找关上主官,下面的人看样子也没有退意,事情要如何了解,只能等张濡前来。好在没有让他等太久,身后的大队脚步声踏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张参议到了。 “情形怎样了?”张濡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冯骥侧身将位子让了出来,这里的角度很好,前面是一株很粗的柏树,稍稍侧头就能看清下面的情况,张濡站前,扶着树干看了一会,眉头皱成了一团。 人不算多,所携兵器也算寻常,如果真是他们所称的北地来使,就不得不让他们过关,可张濡不太明白,去往临安府的路不只这一条,比这里好走的更是比比皆是,他们为何就要执意从自己这里过去。 不能怪张濡多想,独松关太过紧要,几乎就是临安城的大门,这里一旦被攻破,前面就再无险可守了。因此他以高龄担任这么个一关之守,不得不考虑得更谨慎一些,半晌没有反应,让冯骥也有些诧异,他转过身看看自己的老帅,突然发现张濡的眼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冯骥不敢置信,这是杀意?说实话,冯骥也很不待见下面那些人,南北战事早起,他们被遣来守关,早已视鞑子为生死之敌,恨不得马上就能杀之,可前面那些人如果真的是使者,就这么杀了?朝廷要如何交待。 “本官奉命守此地,非本朝急务一律不得通关,这是某的职责所在,这些人既然已经确认是鞑子,那便绝不可过。至于自称是什么使者,无凭无证的,本官一概不知,只一点,凡是鞑子,皆可杀!” 张濡看了冯骥一眼,恶狠狠说道,冯骥没想到老帅突然就说到了杀人,吃了一惊,但既然自家上官都这么说了,他也无二话。老帅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让冯骥有些不解,片刻之后,他才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开口。 “参议请放宽心,某的人已经封住了所有退路,这些人绝不会有漏网之鱼,如有错失,某愿提头来见。”冯骥拍着胸脯向张濡保证道,他带来的另一个指挥也抱拳表示愿意听令,张濡点点头,抬起手臂就欲下令。 还没等他发出声音,一个骑兵飞驰着出现在他视线中,这里全是山路,他们巡关从来不骑马,张濡不由得放下手臂,等到来骑靠近跳下马,这是他留在关上的一个亲信,骑的就是他自己的马。 “参议,关前来了数百军马,自称是建康城中来,为首是上次随汪学士从咱们这里过关的那位刘机宜,就是给咱们讲过古的那位。”亲信唯恐老帅忘了,又在最后加了一句,张濡恍然大悟,汪学士出关已经数月,这是要回朝了? 张濡正要举步回去,一旁的冯骥拉拉他的手臂,指了指下面的方向,张濡这才记起还有这档子事没处理呢,可刘禹一行的到来让他觉得此时动手杀人,万一泄露了更是麻烦,要怎么处理这些人呢,张濡的头一时有些大。 “前面可是张参议,昔日承蒙关照,还未致谢,不巧今日得见,幸何如之!”正纠结间,从关上的方向又响起一个声音,人还没到,话语已经传到众人耳中,张濡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刘禹的一张笑脸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都算得上是熟人,当初刘禹水浒故事还是相当吸引人的,让他们印象十分深刻,因此他在关前一出现,就被人给认了出来,验过文书之后也顺利地入了关,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特意绕道这里,其实还有别的事。 趁着一番寒喧的功夫,刘禹瞟了一眼山下的情形,来得还算及时,张濡他们还没动手。冯骥看他视线往下面转了一圈,心知也瞒不过了,得到张濡暗地里同意之后,干脆将这里的事情合盘托出,让他也给出个主意。 “独松关何等紧要,绝不能让他等窥探,就此将人杀了”刘禹停顿了一下,眼睛在三位领军之人脸上扫过,张濡等人被他陡然说中心事,都有些不自在。 “也非良策,首尾太多,为朝廷知晓了,于参议有些关碍,依某说,不如如此”刘禹接着说道,老神在在地像个手执羽扇的军师,三人围过来小心地听他说完,眼睛一亮,都是一点头,这招还不错。 刘禹说完也不再停留,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出出主意就算了,不必看着人家行事,那就有些犯忌讳了,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被围在中间的年青男子,身高挺拔,面相是那种西域人,和一般的蒙古人不一样。 “廉希贤,记住,你欠我一条命。”刘禹暗暗在心里说道,然后转头跟着先前那个亲信往关上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误会 “那日里,白天还是一片晴空,明晃晃的大日头照得人眼都睁不开,周遭一丝风儿都没有,某见时辰将近了,有些着急,就去制司问太傅,‘这江上无风,不利水战,却要如何是好?’,太傅只是摆手叫某无须着急,到时便有分晓。” 刘禹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不急不忙地从一旁的亲兵手里端过一个杯子,慢慢抿了一口茶水。围在外面的军士们急着想听下文,却又不敢加以催促,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喝完,将杯子递返回去,清了清嗓子,这才重新开腔。 “说来也怪,到了晚间,某正在城头巡视,突然觉得面上有些湿意,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城上的大旗开始动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大风从大江那边吹过来,那动静,太傅神算啊,风就这么来了,当下里,我等点齐人马,趁着夜色,鞑子都入了梦乡,大开城门就冲了出去,直杀到营前,那些步卒还未清醒呢。” 吃过了晚饭,在关上军士的强烈要求下,刘禹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思,于是就当是消食了,在这关前的广场上摆起了说书摊子。只不过他这段书,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讲的正是刚发生不久的建康大捷。 不得不说刘禹现在已经有了做传销的潜质,故事本身就有些曲折,再被他一番加工,武侠加上玄幻,让整个事件上了一个档次,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帅张濡等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到了高潮处,也和普通士卒一起高声喝彩。 “说时迟那时快,伯颜也是鞑子中有数的高手,一手震天箭得他族中真传,端得是震天动地,弓弦方响,那箭带着一股哨音直奔姜才而去,这姜才正与阿术等三大高手相斗,哪里还腾得出空来闪躲,眼见着就要着了道。”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从姜才耳边响过,好大一支箭簇飞过去,正好撞上了伯颜射来的那支。‘轰’一声巨响,卷起的气浪将所有的人都推开去,姜才对着三大高手虚晃一枪,觑着这个空当,冲出重围,上马提枪向着伯颜冲去,阿术等人待要追赶,刘师勇已经带着人围了上去,将他们缠住。” 廉希贤哭笑不得地听着刘禹在那胡说八道,他的头被蒙着,没有允许不能解开,就算吃饭也只能在一个帐中,一群人被关在一起,外面什么样谁都看不到,他没想到这伙宋人的警觉性这么高,这一趟基本上算是白来了。 当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躲过了一劫,宋人将他们整队人全都檄了械,人也给绑住蒙住了头脸,一个想要反抗的随从被当场射杀,让所有人都只能就范。好在宋人官员告诉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地就会送他们过去,没有办法,他们也只能这样被人摆布了。 虽然只是听着声音,廉希贤莫明其妙地对这个男子声音产生了兴趣,这人应该是从建康城来的,看上去像是说书,可大致的结果都是对的,这不可能是个普通人能知道的,只是那些段子太过玄幻,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是一路经鄂州过来的,途中还与北返的伯颜见了一面,战争打成这样子,现在需要先谈判,达成一个表面上的停战协议,就像中统元年那时,大汗蒙哥亡于四川,现在的皇帝那时的二王子忽必烈与宋人达成的那样。 不过经过了这样一番波折,廉希贤对与宋人的和谈变得没有那么乐观,他们表现出的是明显的敌意和戒备。加上这么大的一个胜利,朝中主战派的声音估计会变得很强大,要想顺利地达成协议赎回那些俘虏,他手上的筹码并不多。 过了一会儿,帐外响起一阵欢呼,他知道这是那个故事讲完了,宋人在为胜利喝彩,里面的人基本上都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宋人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群猛将,战败的过程伯颜并未深谈,但也大概说了是中了城中宋人的夜袭。 一阵脚步声在帐外出现,似乎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廉希贤有一个感觉,这个人就是那个讲故事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很想揭开头上的罩布出去看看那倒底是个什么人。 刘禹从一大堆军士的包围中挤出来,他知道那些元人被关在了那个帐篷里,这本来就是他出的主意,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这些元人是来和谈的,在历史上他们没能完成使命,一行人除了为首的廉希贤重伤,别的都死在了独松关外。 而廉希贤也没能撑过去,被解到临安就断了气,他的死彻底激怒了元人,之后宋人提出的任何议和条款都被否决,直到最后独松关被攻破,谢氏与小皇帝奉表出降,伯颜进了临安做的第一事就是将张濡五马分尸,然后抄了他的家。 这一次,刘禹决定让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现在双方都需要一个缓冲期,刘禹希望这个时期能长一点,元人有了这次失利,下一次的攻击必然会更猛烈,破绽也会更少,而自己这边恐怕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建康一战,能打成最后那样,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张世杰的援军就是刘禹没有想到的,在那个时候,历史上最能打的几位将领恰恰集中在了一起,再加上刘禹带来的那些东西,才拿到了一个满意的战果,可下次呢,刘禹无法想像。 他的部下和那十几个俘虏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也是特意安排的,以防让这些元人有所接触。按照计划,他们的路程将会被错开,刘禹会带着人先走一步,隔一天后,张濡才会派人押着今天抓到的这些人前往临安。 “弟兄们都安顿了吗?”刘禹掀开帘子进了大帐,杨行潜见他进来,起身迎了出来,帐中别无他人,杨行潜还特地掀开门帘看了一下,几个亲兵把守着,这才放心地返回来。 “依照你的吩咐,明日一早就会出发,按咱们的脚程,一天之内就会赶到余杭县,黄宣慰他们行的水路,远不如我等这般快捷,估计这会才刚进太湖,这样一来,就空出了至少四天时间,东家,你真要一人去行事吗?” 杨行潜对着辅在地上的那张详图分析着,刘禹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这些天带着人这么紧赶慢赶地就是为了抢出这么四天时间,因为,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这事知道的人仅仅只有几人,就连李庭芝也被蒙在鼓里。 “若是缺少大帅的支持,此行就颇为不易了,某的意思还是没有必要冒此风险,东家,你就听某一句劝吧。”杨行潜不甘心地说道,他从开始就不赞同这个计划,可刘禹铁了心要去做,怎么也不听,现在也只能尽力了。 “行潜,放心吧,就算是不成,某也绝不会有事,被你叫了这么久东家了,若没有点本事,如何能让你等心服,哈哈。”刘禹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轻松地开着玩笑。 原本他还不想那么坚决地去做,可看到廉希贤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命运,不知怎么的就想着一定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元人主动遣使讲和,正是自己整顿内部的天赐良机,今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况且,自己的人已经按着计划在路上了,他怎么可能放弃呢,一切还都是未知数,要等到他到了才能决定,成与不成,谁都说不清楚,但既然决定了,肯定就要去试一试,不然怎么对得起老天赐予自己的这一切。 “今晚宴席之后,某就会借着酒力离开,明日你一早就带着人出发,尽量不要惊动关上的守军,离开之前某会与张濡他们先行告辞,不会让他们相送,到了余杭县城,就驻在城外,等着某的归来,四天之内某必与你会合,切记。” 行动的细节两人讨论过多次,刘禹还是和他又说了一遍,杨行潜虽然不明白他具体要怎么做,可并没有问那些,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刘禹高据马上轻薄的眼神,与现在的这股自信劲儿简直是如出一辙。 金陵市“如家快捷”酒店的一楼餐厅内,苏微找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一杯冰柠檬汁,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屋内的空调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天已经快要黑了,大堂的灯光亮了起来,苏微叹了口气,拿出包里的一本书,打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继续看下去。 “请问这位女士,你是在这里等人吗?”正在看得起劲,冷不防被一个声音打断,苏微皱着眉头抬眼看了一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衣冠楚楚地戴着一付眼镜,做出一付绅士样。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又是一个无聊的人,苏微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他,自从她每天坐在这里,经常被这样的陌生男子搭讪,好在算是公众场合,只要她摆出一付冷脸,那些人几乎都会自行离去。 “实在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铭成。”男子指着自己说道,还以为对面的美女会怎么样,谁知苏微盯着他上下看了看,马上就将视线转回了书里。 “对不起,我还是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听着苏微冷冷的话语,高铭成有一种笑脸作给了瞎子看的感觉,苦笑了一下,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将它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没有人再来打扰,苏微很投入地看了进去,直到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而看到那个电话号码,苏微轻轻松了口气,老板终于出现了。 “帮我在网上看看还有没有到庐阳的动车,如果没有了,就去订一张明天最早的飞机票,我这会在路上,大概还有半小时才到,就在餐厅老位子等你吧。” 苏微记下了老板的吩咐,合上书放入包里就准备上楼,刚站起身,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名片,那个男人?看在他并没有死缠烂打的份上,苏微拿起来边走边看,高铭成,帝都大学历史系教授,上面就只有这么简单地一个头衔,却让后知后觉的她吃了一惊。 帝都大学是她前男友在读的学校,似乎他和自己说过,他的导师好像也姓高,不会这么巧吧,可他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呢?想到刚才自己的态度,苏微有些脸红,直到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还在想着要不要给人家打个电话道个歉,毕竟,人家也帮过自己很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论史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高铭成正掏出房卡准备进门,他的房间在这个酒店的五楼。回想着刚刚的一幕,他还有些觉得好笑,年近五十的人了,居然被人当成了登徒子,可天地良心,他搭讪那个女孩完全不是因为这个,事实上那女孩长得什么样,他都没有看太清楚。 “请问是高教授吗?刚才在餐厅的时候,我可能有所误会,言语上冒犯了您,想当面向您道个歉,就在刚才的地方,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听着话筒里传来的轻柔女声,高铭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太早了,回房也是无聊。 苏微下楼没用多少时间,她订好了票就打了这个电话,反正老板一会就到了,大家见个面,说不定有什么问题还能直接沟通一下,比电话和电子邮件更清楚明白,她知道老板最近对这个事情很上心,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当然要抓住了。 果然,走回自己刚离开的那个位子,老板还没有到,她将包放到边上的空位上,转了个方向正对餐厅的门这边。没过一会儿,换了一身休闲短装的高铭成就微笑着走了过来,苏微站起身,主动向他伸出手去。 “高教授,我是苏微,很高兴认识你,开始不知道,所以还请原谅。”苏微摇着手道歉,高铭成与她碰了一下就恰到好处地松开了,他之所以下楼倒不是真的要听人道歉。 “苏女士没必要道歉,是我一开始没注意,才会让你误会,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算了,我们都不要站在这里客气了,坐下再说吧。”一点小小的误会就此揭过,两人面对面坐下,高铭成看了一眼苏微放在一旁的包,她的那本书,应该就放在里面吧。 “我是个做学问的,见到人家在看自己写的书,一时有些激动,更何况,看书还是一位美丽的女士。恕我多嘴问一句,你是学这个专业的吗?据我所知,一般人是不会对这种书感兴趣的。”高铭成有些好奇地问道。 苏微一时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边的包,将她刚刚看的那本书拿了出来,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宋史地理志补遗,主编高铭成,出版帝都大学出版社。 “这书是你写的?”苏微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对面的这个人,这才明白人家是因为看到了她在看这本书,才想着要打个招呼的,而她只顾着书里的内容了,根本没注意是谁写的书,哪里出版的。 “怎么?不像吗,奇怪了,你既然不知道书我写的,为什么会打电话和我道歉?”高铭成微笑着说道,这件事让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高教授,你在帝都大学任教,认不认识一个叫郑灏云的学生,他是在读研究生,去年入的学。”苏微有些窘迫地说道,搞了半天,两个人都误会了对方,却还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认识,他现在是我的学生,喔,我明白了,他做的那些研究,就是你发给他的吧。”高铭成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郑灏云经常拿一些很奇怪的推理来找他请教,本来还以为是他在不务正业,一问才知道是别人要求的。 历史系是个冷门专业,在这个社会上,远不如金融经济这些专业收入高,平时也几乎没人会请他们做一些有报酬的工作,就连同出一脉的考古系人家都能鉴个宝什么的,他们最多就是上上电视,以专家的身份用通俗的语言去给普通观众讲历史故事。 因此,高铭成一直有些好奇,哪个公司会搞这种东西,不过就连郑灏云自己也弄不清那家公司的真实意图,高铭成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些东西,于是就称之为“研究”。 刘禹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透过临街的落地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了正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他奇怪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这回苏微表现得好像挺自然,没有露出厌烦之情,两人是熟识吗?他走过去,在苏微的那里敲了敲了玻璃。 高铭成坐的方向要比苏微视野更大些,一眼就看到了刘禹的动作,见苏微好像没有察觉到的样子,便呶了呶嘴向她示意。苏微不解地转过头这才看到了自己的老板,刘禹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出租车,他身上的华夏币没有带够,只能让苏微来帮他付。 苏微道了个歉就起身出门,高铭成隔着玻璃窗打量着刘禹,这个年青人的穿着让他觉得很奇怪。短袖t恤加上休闲短裤都没什么,可那脚上是什么?布鞋,这也没什么,可这样式,只有考据不严的古装剧才会有这种吧,最让人出戏的是,他居然扎着一个髻子,还包了一个渍巾! 这是刚从古装剧组里收工回来?高铭成盯着那个发髻看了半天,真是标准啊,他是宋史专家,特别是民俗考证方面,算得上国内权威,也曾为很多剧组当过顾问,可他知道那不过是个幌子,借他的名标榜专业,实际上很多意见人家根本就没听进去,还美其名曰节约经费。 刘禹被人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只顾着脱了长衫,忘了发型还没变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在街上解开包带,将头发放下来,然后用了个皮筋扎成一个马尾,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看上去还有些赏心悦目。 于是,和苏微一起进入餐厅的刘禹就变身成为一个文艺青年,加上嘴下特意留的短须,艺术感十足。高铭成从座位站起来,苏微简短地为他俩做了个介绍,握手的时候高铭成一眼就看到了刘禹搭在手臂上的那件罩衫。 “幸会幸会,恕我冒昧,刘总这件长衫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三人分别坐下,刘禹顺手将长衫搭在椅背,就听到对面的高铭成提出的要求,他没有多想,直接将衣服递了过去。 “扎、套、齐、平,以书画入绣,却又毫不显眼,你们看看,这幅工笔花鸟绣得多好,没错,这就是纂绣之技,以前我曾经为了写一个这方面的专题,走遍了江南各省,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哪怕相似的技法。”高铭成抚着那件长衫,不时地举起看,刘禹知道那上面是有暗纹的,可是没想到这么有来头。 “你们不太明白是吧,纂绣起自唐朝,大成于五代和宋朝,当时朝廷曾专设文绣院来管理,就像是,明清时的江南各省织造局那种,这种技法后来失传了,只见于文献,从来没有实物,刘总这件怎么说呢,绝不是现代工艺织出来的,很像那种技法。” 刘禹听着他的话瀑布汗,这件衣服是建康成衣铺子买来的,而且还是他的亲兵帮他去买的,据说很普通的一件衣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道道,为了掩饰,他干脆叫来服务生,借口点菜敷衍了过去。 “是我冒失了,不知道刘总方不方便,如果”高铭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看出了刘禹的不情愿,因此没有细问衣衫的来历,可那种见猎心喜的心理让他很难忍受。 “没问题,下次吧,下次我托人再做一件送给高教授,今天太晚了,如果你还没吃饭,不如一起?”刘禹赶紧应了下来,将这个话题应付过去,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宋朝货,不知道这位教授买不买得起。 接下来,三个人开始吃饭聊天,话题也随意起来,只是大家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些很奇怪的研究,因此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上面,只不过,这是刘禹很感兴趣的东西,眼前的这人是有真材实料的,他怎么可能放过。 “淮西?这么说吧,李鸿章知道吧,他当初起家的本钱就是十三营淮军,他自己就是庐阳人。再说一个,朱元璋,皖省凤阳人,就是小苏那本书上的濠州人,也是在淮西,他不仅自己是淮人,手下的大将徐达、常遇春、汤和等等都是,就是这些人最后推翻了元人统治,把蒙古人赶进了草原。” “所以,两淮,淮东和淮西的统称,淮东是指现在的苏省位于江淮之间的那一带,治所在现代的江都市。”怕他们听不明白,高铭成尽量用白话向两人介绍着,刘禹和苏微很虚心地听着,不时地附合一番。 “其实啊,从唐后期到五代,两淮就是一个出精兵的地方,到了南宋,这里成了国家的前线,大量的北方汉人因为逃难跑到这里,人口进一步增长,已经成为主要的兵源地。所以,就连元人灭宋的时候也特意避开了那一带,很可惜,淮兵虽勇,最终却并没有发生什么作用。” 高铭成说完叹了口气,满脸的遗憾表情,他是搞历史研究的,自然会比别人更容易理解。刘禹于我有戚戚焉地点点头,他读过这段历史,只是没这么细,现在听到人家教授的解说,更加深了认识。 “你们搞的那个研究我也看过,只能说那是一个理想化的东西,历史上如果能像那样发展,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清,可那只是个假设,历史没有人能改变。你们公司是开发网络游戏的吧,不然我想不出这有什么用。” 刘禹不置可否地吃着他的菜,历史确实没法改变,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那串链子,谁会相信,那里面藏着一个大宋朝呢。苏微接过了话头,一向都是她出面联系的,这套说辞也是大家事先商量好的,因此很自然地就承认下来。 “高教授,我想请问一下,庐阳有没有什么历史遗迹能追溯到宋朝的?”吃完饭,高铭成就准备告辞离去,他今天还是很高兴的,和两个年青人聊了自己的专业,人家还不是那种敷衍的态度,所以,听到刘禹的问话,他站住脚,想了想。 “逍遥津、周瑜墓都算吧,虽然历经战乱,现在的墓地是近代重建的,但是大致地方没有变过,这个已经考证过。”听到高铭成的建议,刘禹心里有了底,口头上感谢了一番,和苏微一起将他送出餐厅。 “票订好了,是晚上九点四十时的,最后一趟动车,路上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如果现在出发,时间上很充足。那边的酒店也已经订好了,凭身份证就能入住。”重新回到座位,苏微这才把车票的情况告诉了刘禹。 刘禹听完喝了一口饮料,还真是个劳碌命,这就又要上路了,本想告诉她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想想过几天可能还要回来也就打消了念头。刘禹给了苏微一个赞赏的眼神,起身拿起长衫就开始继续自己的穿越之路。 建康城西街的一处小院内,窗棂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映红坐在窗前慢慢地梳着头,那面漂亮的镜子是太守的贺礼,水晶似的镜面让他们诚惶诚恐,她本想拿去孝敬婆婆,却被打发了回来,好在婆婆也领会了她的一番孝意,语言间十分和煕。 自幼就是做惯了侍女,家中那些普通的活计自是不在话下,这张家人口简单,相处的几天下来,婆婆虽然有时候有些严厉,大体上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刻意刁难之处,再加上小叔子敬重,夫君爱护,让她心里熨贴不少。 可这会,她心里有些许不安,张青云刚刚被人叫了出去,门是她开的,来人似乎不是什么好人物,有点像是街头的泼皮,虽然言语十分客气,但她还是有点打鼓,夫君出门前看出了她的担心,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可现在已经过了好一会了,映红抬头看看窗棂,怎么还不回返。 正乱想着,门外响起了脚步,院门好像被人打开了,她赶紧起身打开房门,提着一盏灯笼的张青云就出现在眼中,映红展开一个笑容,就想上前接过,可灯光下的张青云的脸色有些忧色,向着她为难地开口道。 “娘子,有些急务需要我出城一趟,约摸要几天功夫,你莫担心,是太守吩咐的事,去去就回来。娘那边你帮着遮掩点,就说有同窗相邀,宿在他家便好。” 听完张青云的话,映红用袖口掩住嘴,强忍着点了点头,太守是自家媒人,赐了她这等好姻缘,为他做点事自是应当,只是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这样子让张青云很不好受,轻轻地拥过来抱了一会,这才返身出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监视 庐州城中街的云家客栈,李十一带着几个弟兄住进来已经三天了,他们扮成临安来的客商,出手豪阔,没多久就成了掌柜眼中的“贵客”。这家客栈的位置位于中街的顶头,前面的丁字路口就是庐州州府所在,凭借手中的八倍望远镜,从二楼房中的窗中便可清楚地看到府门。 虽然淮西已经是大宋的前沿,可就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天南地北的商人们也能见缝插针地做着自己的生意,富贵险中求,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就在李十一他们下榻的这家客栈里,远到广南,偏至蜀中,甚至是从敌国各行省来的,都绝不奇怪,只要进了这庐州城,便能得到周密的保护。 古时的商人往往与官府有密不可分的关系,随即而来的,他们也能充当一些别的角色,比如使者,比如间谍,不一而足。庐州城里有,临安城,鞑子的大都城,只要有商人的身影,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当然李十一现在没闲心去管这些,他盯着的是另外的东西。 天色已暗,可州府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将门前照得透亮,因此无须动用夜视仪,李十一也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出入这里的人长得什么样。他是从黄州赶来的,按照刘禹的吩咐,那边只留了黑牛和另外两个弟兄,随时留意战事的发展,其他的十多人都跟着他分散进了城,为了不引起注意,分成几组住在了不同的地方。 除了州府也就是夏贵的帅府这里的监视组,在城中夏贵的宅第、驻军军营等地都分别安排了人手,每天都会将结果在他这里汇总,然后分析出重点。只不过,他们没有配备后世的那种高清照相机,只能靠语言来描述目标人物的相貌。 “都头,这人又遣人出城了,弟兄们跟到城门口,看他亮了个什么就被开门放了行,不敢太上前,怕被人看出破绽,估计是令牌之类的。”一个手下拿着一张纸走到他的身边,将一个名字指给他看。 李十一收回视线,随手将望远镜递给另一个手下,拿过那张纸,上面的名字他知道,目前是他们的重点监视对象,有专人负责跟踪,事无巨细都会详细纪录,用刘禹的话说就是,“我要知道他一天换过几套衣服,吃过什么东西,上过几次茅坑。” “还是那句话,不要惊动他,就算是跟丢也无妨,一切都要等到太守到来才能定夺。”李十一将纸还给他,这人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鞑子派来的,倒底什么时候来的,准备干什么,以他们的根底,还查不出详情,只不过他能轻易进出州府和到了夜间持令出城,都说明来头不小。 经过一番跟踪,这人的行踪已经被大致掌握,他表面上开着一家商行,是那种前店后家的结构。家中没有女眷,荆湖口音,没发现明显的北地语夹在里面,可惜不能接触过近,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护送汪立信灵柩北返的船队还没有到达庐州城,那里面还有太守派来的二百人手,这批人一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了。只是庐州城里突然来这么多生面孔,会不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都是李十一需要操心的地方。 庐州城相对于建康府、临安府那种大都市而言,显得很小,城中也就三四条主要的街道,将城池分成几大块,到了夜晚,虽然官府已经实施了宵禁,可各种地下的生意还是很红火的,青楼赌场什么的。 城南一带就是这么个热闹的去处,麻老六在一幢大宅院的门前,倚着一棵歪脖子树在那剔牙,眼睛随意地撇着进进出出的人,就像看着一头头的肥羊。他是一个粗壮的淮西汉子,从边境上的老家逃来的,靠着一身蛮力和不要命的拼劲,打下了这片江山,当然也不是没有代价,脸上的一条刀疤长尺余,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狰狞地让人不敢对视。 “南城六郎”的名号在这一带十分响亮,不光是这些青楼赌档,他最大的收益还是来自横贯城中的金斗河上的几个码头,往来的船只除了要交官府的税金,还得给他上份子,至于拓展的脚行、仓库等周边业务,那都是附带的。 发生在附近州府的战事似乎没有对这座城池产生太大的影响,码头上仍然是“百货骈集,千樯鳞次”,两岸“悉列货肆,商贾喧阗”。无数的商船从上方的淮河和下方的大江驶来,在这座号称“淮右襟喉、江南唇齿”的中转之地交汇。 现在他早就不满足抽税掐油这种低层次的经营模式了,手下的弟兄们太多,要应付那些吃饭的嘴怎么也不够,干脆自己作东搞起了私货,反正有现成的码头,弄点船只,打通几个城门的守卫,一条淌着金水的走私渠道就这么建立起来,而他做的主要货物,就是闻名天下的“淮盐”。 淮盐产于淮东,春秋之时沿海就开始煮海为盐,汉代开始官府招募民众煎盐,刈草供煎,燃热盘铁,煮海为盐,昼夜可产千斤。唐代开沟引潮,铺设亭场,晒灰淋卤,撇煎锅熬,并开始设立专场产盐。到大宋时,煮海为盐的工艺已很成熟。 当然这条路子上的利益链非常广,光是州府就涉及了三路七八个之多,可就算如此,所得利益仍然让人心动。麻老六看看大街的方向,按理,这月的第一批盐船差不多就快要到了,这月黑风高的,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街那头传过来,麻老六仍是不紧不慢地剔着牙,手上的短刃闪着寒光,刃尖灵活地在他口齿间钻动,却没有伤到皮肉分毫。身旁的几个泼皮闻声都聚拢过来,盯着黑夜里现出的人形,麻老六看了一眼就敏锐地感觉人数不对,似乎多了几个。 “六郎,船已经停好,货都点清了,没有差错,弟兄们在那搬着,咱们是从金斗门直入的,守门的王都统没有为难,只是敲了老子五十金,他娘的,太黑心了。”麻老六没看他,“唔”了一声之后,投向了来人身后,那几个人用麻布蒙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为首的和他对视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六哥,不过几年没见,认不得某了么?”那人哈哈一笑,揭开蒙头,露出一张浓须方脸,麻老六陡然一怔,随即便记起,收起短刃就迎上前来,两人相互走近,各自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对方肩头,接着哈哈大笑。 “陈小乙,你个狗日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麻老六的脸上绽开出一个恐怖的笑容,让首次看到的人都有些心颤,陈小乙却毫无所动,毕竟隔了这些年,以前的那些交情还有多少成分,现在不好说,只能慢慢来了。 “闻到肉香了,六哥手艺,某可是馋了好些年,如今不知道还往日那般否?”陈小乙笑呵呵地和他打着机锋,麻老六笑容不减,一把将他搂过来,向着赌场边上的一间小院走去。 “小乙,某知道你在建康府混得好新鲜,看不上咱这乡下地方了,是兄弟的,今日不醉不归,到了俺这地界,天大的事,都边吃边说。”麻老六混不在意地招呼了一声,陈小乙带来的几个手下自然有他的弟兄接了过去。 陈小乙心里沉了一下,这位六哥没有当即应允,看来不是想像中的好糊弄了,也难怪,吃的这碗饭,天天都是把脑袋别在腰间,就是再没有心眼的人,混了这许久,也能开出多少窍了,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回抱过去,两人像是亲兄弟一般地走进了屋中。 此刻,被李十一带人用望远镜日夜监视着的帅司府里,老帅夏贵半闭着眼睛坐在堂上,几个年轻的侍婢正轻轻地给他敲腿揉肩,这些身量都没长开的小丫头并不符合他的胃口,虽然快八十了,可自认身子骨还健壮得很,还是府中新纳的那房妾室更有韵味。 不怪他色急,除了女色之外,他更希望能在那几个年轻的躯体中布下种子,有生之年就还能再看到儿子的诞生,家中诺大的家业,怎么也得多生几个败家子才败得干净啊。正思忖间,一脸鼠须的幕僚从门外走进来。 “姓易的走了?没人看到吧。”夏贵仍是半闭着眼,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幕僚看着那几个侍婢,半晌没开口,夏贵这才睁开眼,挥挥手让她们退回内室。 “从后门出去的,某亲自送到街口,大帅无须担忧,这庐州城是我等的地方,上上下下铁桶一般,哪个敢多说半个字。”幕僚凑近了些,轻轻说道。 “鞑子也是催命啊,一天到晚要某早做决断,操,老子在这里何等舒坦,跑去他们那里能做什么?看看吕家的下场,某可不想步其后,再来的话你替我应付,没什么大事休要再来烦某。”夏贵不耐烦地挥挥手。 “话虽如此,元人毕竟势大,不好轻易得罪。”幕僚的话让夏贵一阵头大,索性起身准备回府,只是走出几步,他又想到了什么,回转身来。 “那日里来人所说的什么汪太傅家眷要过境,你觉得会不会有另有他意?”听了夏贵的话,幕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了为数不多的碎须。 “不可不防,某会交待几位城守,让他们严加防范,只要不让随行的军士进城,必无大碍。”幕僚说出自己的主意,夏贵闻言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嗯”了一声便抬脚向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探子 易先生当然不姓易,可一个称呼用惯了,几年下来,连他有时也觉得自己就是姓这个。身为大元驻庐州情报站的主任,喔不,应该说是中书右丞行枢密江淮房知事,易先生的身份在这里几乎无人不晓,就连想要去打通北面商路的宋人大商号,也纷纷与之结交。 他最主要的使命当然是打探宋人的两淮防务,近来的工作重点已经放到了对夏贵的拉拢,只不过虽然能经常进出帅府,甚至偶尔还能拿到特令自由出城,可那位大帅的态度始终是模棱两可,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一句“时机未至”就将人打发了。 今日信使送出的便是他的建议,对于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还是要从两方面下手,军事上,应该重兵压境,政治上,许给他的好处不妨再多些。就算是他所希望的“世镇淮西”也不是不可以的,反正想要收回来,寻个错处就行了。 最近这些天,他愈加感到夏贵对自己的敷衍,直到后来从江南过来的商家口中才得知是因为征南大军败了,手下都劝过他不如先撤回去再作计议,他却没有丝毫犹豫,夏贵这里什么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此人贪财恋权已经几乎形同割据,怎么会去做断了自己后路的事。 唉,易先生没由来地叹了口气,如果当日趁着沿江诸郡皆降,大军先压向淮西,说不定已经逼得夏贵举城来投了,那样自己也不用再呆在这里受那厮的鸟气,这等大功,大汗定会赐下银虎符吧?想到那个耀眼的小事物,易先生的心有些荡漾。 “掌柜,人已经出城了,只是信牌被守将收去了,下次再要用,还得去帅府找人通关节。”刚刚送走信使的一个亲随前来禀报,易先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事在他的预料之内,不过就是为了多敛一次财罢了。 “今日可有新货到?”他经营的这家商栈也会做正常的生意,北地的皮毛、药材都是能在南方卖出高价的紧俏货,然后再收些南方的海货、布绸等物,赚到的钱算起来也不少,可大部分都被他用于了通关节和关际,当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要回报此事,咱们的商队是申时末进的城,这会还在入仓呢,马头老许带了封书信给掌柜,因没找到人,故而刚刚才交由小的进呈。”接过亲随递过来的书信,易先生并没有当场打开,而是返身就进了屋。 信是从鄂州发来的,看上去不过是封普通的家书,易先生将他们转换成事先约定好的暗语,这才能读懂里面的真正含义。大军果然是败了,他抚着额头靠在了椅背上,虽然没有商人传得那样夸张,也是一场有数的惨败。 这一段时间他的工作不算得力,信中含着隐隐地不满,夏贵居然主动出兵攻向黄、蕲等地,让还未完全回撤的元军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守军终于撑到了阿里海牙的返回,这才保住了两州大部分辖境还在自己人之手。 信中希望他能劝住夏贵,恢复前几月的那种互不相侵局面,这是对他工作的最低要求,易先生能想像得到鄂州那面的怒火,只是没有表现在文字上而已,可是看到信中所提的事,他又有些头疼,夏贵出兵一事就根本没有告知自己,就今天见面的态度来看,这事并不容易办,说不得还要费些财物,走走迂回路线。 阳逻堡距鄂州城不过三十里,原是宋军在荆湖防线上的重要堡垒,之前元人南征,先攻鄂州不克,继而越过坚城先趋此地,在大江之中血战一番,击败了夏贵的十万舟师,打得他丧胆而逃,继而挟胜势强攻,终克此堡,都统王达与麾下八千余人战死。 如今,城墙上的旗帜已经换了主人,元人也视它为鄂州屏障,极为重视它的防御,夏贵所遣的大军根本就没有要攻城的意思,在与守军对峙了几日,发现敌人的援兵赶来之后,就马上缩回了出发地。 阿里海牙看着远处漆黑的天际,宋人的影子早就看不到了,他也没有下令漏夜追击,黄州境内有一大部分都是山区,在那种地形,自己的骑兵发挥不出多少作用,宋人却何以依山据险,这样的仗他不想打。 他不知道的是,那一片广阔的山区就是著名的大别山,它横亘在淮西与荆湖之间,一直延伸到大江附近,可谓天然的屏障,这也是元人之所以顺江而下,并没有去碰近在咫尺的淮西的原因。 几日前,大帅伯颜的座舟从鄂州过去时,他专门前去见了一面,不看不知道,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形容憔悴,心志有些消沉的人就是数月之前还意气纷发,扬言要气吞天下的虎狼之师统帅,才四十许的年纪,阿里海牙分明看到了他鬓边已经稍露的白发。 一番倾谈下来,阿里海牙感到了浓浓的困惑,伯颜用兵向来厚重,整个布兵也并无明显的错漏之处,可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两人都没有得出确实的结论,更加古怪的是,传说中的建康城宋人主帅汪立信,已经有消息证实了他战后不久就病发身亡,伯颜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是被一个临近入土的人打败了。 分别之后,阿里海牙重新回到这里,他眼前的这支宋军却和以前所见的别无二致,自己不过亮出了旗号,人数并不占劣势的敌人就开始了后撤,为防有诈,他没有下令追击,结果宋人一跑就跑了个没影,让他十分不解。 再联系到相邻的蕲州战事,阿里海牙根本不相信这样的宋军会击败伯颜麾下的那支大军,若不是战果已经被证实。他甚至很想带着手下这些人直接攻入淮西,看看宋人是不是真的突然转了性,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个谨慎的人,需要确实的证据。 因此,实际上黄、蕲二州境内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两军隔着很远相互戒备着,却都没有要主动进攻的意思,而与此同时,一批批的探子伪装成各色人等,向着沿江各州府而去,他们的最终目标,仍是那座让元人丧师数万的建康城。 g7596次高铁到达终点庐阳站的时间是帝都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三分,这个点就算是放到现代也称得上很晚了,等到刘禹赶到选定好的穿越点。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人影,庐阳市做为皖省的省会,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建国时期还存在的古城墙后来也被拆除了,大致范围就在环城公园一带。 教弩台,建于三国时期,旁边就是逍遥津公园,台上的明教寺是清末时重建的,它的历史同样可以追溯到宋朝时。刘禹选的当然不是那座佛寺,而是台上的另一处遗迹,建于魏晋时期的一口古井,因井口高出街道平房屋脊,名为“屋上井”。 从灯火通明的现代都市突然来到漆黑一片的古代,刘禹尽管已经不是首次行为了,双目仍然陷入了盲视的状态,这周围实在太黑了,要不是被井栏挡着,说不定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到井里去。 刘禹在台上伏下身来,等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打量周围,台子很高,一眼就能看遍大半个庐州城,远处的点点灯火在夜空中时隐时现,远不如大城的那种繁华景象。边上被一堵高高的土墙围起来,那应该就是宋时的明教院,为怕有僧人出来打水,刘禹顺着墙躲入了角落中,掏出了怀里的对讲机。 接到自家太守的通话要求,李十一开始还没太在意,等到刘禹告诉他自己这会已经在城里了,才让他大吃一惊。教弩台在哪里他是知道的,离得不算远,也就两个街口,可现在已经宵禁了,遇上巡兵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可这隐蔽的身份就曝光了。 “太守放宽心,就在原地稍等,我带人即刻就到,语毕。”放下对讲机,他便叫起了屋中所有的人,加上附近的一共也才八个,太远的就算了,动静太大,收拾了一番,几个人换上了夜行衣,也不走前门,就从窗户上缘绳吊了下去。 百无聊赖的刘禹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隐在角落里玩起了手机里的愤怒的小鸟,关了音效之后只余了一点灯光透出。还没玩几关,台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巡兵手持长枪走了上来,刘禹赶紧收起手机,伏下身体,盯着来人的方向。 “太守可在,某是李十一。”刚刚走上台,队伍里就传出低低的呼叫,刘禹听得真切,正是那厮的声音,这伙人真大胆,不知道放翻了多少个巡兵,千万不要出人命才好,他站起身,施施然地从黑暗中走出来,迎向了自己的手下。 “委屈太守了,这是一个巡兵的衣甲,人被打晕扔在了巷子里,两个弟兄在守着,这里不能久留,咱们赶紧走吧。”接过李十一递来的衣甲,刘禹匆匆地套在了身上,再拿过一支长枪,一队似模似样的巡兵列着队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庐州(一) “冤孽。”新晋一品舒国夫人看着窗棂上映出的小小身影轻轻吐出两个字,摇摇头带着侍女们转身离去。这条船是原两淮制使李庭芝的座舟,为示尊崇特意借出的,这番好意汪夫人实在推辞不过,只因李庭芝说得很明白,唯有这船才能横行大江,不至于耽误了行期。 她的仓室在后方,此刻走的却是相反的方向,大舟已经出了焦湖,正行驶在肥水的支流金斗河上,这条河直入庐州城中,一行人将在那里上岸,然后转为陆路。转过楼舱区,宽敞的前甲板上身材高大的金明站在女墙后眺望着两岸。 “河上风大,老夫人略看看就好,久了恐怕头会疼。”看到一行女眷过来,金明赶紧迎上去,絮絮地说道,仿佛又变成了刚入军伍的亲兵。老夫人满意地看着他,当年那个背着妹妹的瘦弱乞儿已经长成了刚毅男子,还是这般视她如长辈,不枉他们看重。 “快到庐州了吧,等靠了岸,带雉姐儿上去转转吧,这孩子,往日里多活络的一个人儿,现在整天不声不响地,老身实在有些担心。”汪夫人的担心是真情实意的,这个小女孩很大程度上弥补上她未能生女的遗憾,况且别人的孩子能可劲地疼,处了许多年反而更亲。 “老夫人无须担心,某还怕她像往日般会吵得人不耐,如今这样不是正好,若还是到处乱跑,全无女子形象,将来某担心无人肯娶,要赖在老夫人身边,岂不是罪过?”金明开着玩笑说道,汪夫人知道他是为逗自己,仍然很高兴。 再过不久就要上岸了,金明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对于自家妹子确实照顾不过来,不过看她安安静静地一付乖乖女模样,倒也正合已意,哪里还肯再让她跟着,至于别的事,金明还没有细到那个份上。 “一会到了庐州,无须入城,就在城外找一处地方歇歇脚,你替我挡了那些应付之事,就说行船日久,加之哀伤过度,只宜休养。”金明听完吩咐,心里就有了数,他也是不喜欢面对那些人,只不过怎么也得在这里呆上一天,因为接下来的陆路要做很多准备。 将汪夫人送回舱室,金明开始准备布置接下来的行程,除了这艘装载家眷的大船,后面还跟着数艘兵船,金明手下的一千人分散搭在船上,护卫着左右,这一路的水道没那么宽,被他们几乎占完了,在前面开道的则是庐州方面水军派出的巡船。 庐州毕竟是通瞿大邑,城外也是热闹非凡,离城不过二里余的南岗镇就是如此,原本不过是一处小村落,因着离州城近,又靠着金斗河,慢慢地发展成为一个大镇,商贾云集,码头上也是船只众多,所谓“朝出千桅,日进斗金”,不外如此。 大船缓缓靠上岸边,金明带着几个亲兵当先下了船,安排驻军、食宿、以及同当地官府的接洽等事宜,等到忙完了这一切连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好在人手足够多,倒也是有条不紊,家眷们住进了镇中的客栈,士卒则找了一个宽敞处扎下营寨。 在码头将运他们前来的那些船送走,金明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去的帆影,直到手上的烟头燃尽烫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想到这烟的主人,金明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能猜出刘禹想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帮他。 正要准备转身回军营,码头上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匆匆地朝他跑来,金明认得他下来的那艘船,那就是刘禹遣来的那些人所乘,他们扮成了商队跟在后面,不需要金明去操心,这时候找他,金明本能地感到一定有事。 “指挥,我们太守想与你接话,你看?”那人看来是个头目,金明点点头带着他走到码头附近一处树前,来人将一部用布包裹着的对讲机交给他,自己则转身就走了,金明拿着机器,没有过多久,就响起了“嘟嘟”的声音。 “什么,你在城中?怎可亲身犯险,好吧,你说的事某知晓了,到时候自会安排,你自己须小心行事,多保重吧,就是这样。”金明倚着树身低声说道,他没想到刘禹已经到了城中,比他们到得还早,而刘禹要他办的,也不过是件小事,并没有让他参与进来。 结束了通话,金明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过了片刻,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扔下烟头,转身向镇里走去。离这里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后,小萝莉的身形闪了出来,手里拿着卷成一团的饮饼,诧异的看着自家兄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接应两百人进城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这么多生面孔,想要不引起怀疑几乎不可能,好在刘禹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通过陈小乙联系本地的地下势力就是这个原因,当然他们只知道带人入城,具体干什么是不清楚的。 不知道陈小乙倒底和他说的那人达成了什么条件,刘禹在城中的一处酒楼见到他的时候,后者只说了四个字“幸不辱命”,刘禹见他不想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嘱咐他人一进城就不用再留下了,这件事,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日后定有回报。 “太守请放心,这事小的定会当不知情,回去之后就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向任何人提起。”陈小乙这次来庐州,身边的几人都是刘禹的亲兵所扮,他和麻老六所说的,也不过是自己要运一批人入城,寻一个仇家,之后的事都与他无关。 刘禹“呵呵”一笑将他扶起坐下,等到事情出了,这些人肯定会知道怎么回事,可那样他们多少也算是同谋,想要揭发什么的,先得想想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这反而会成为今后的把柄,所以,刘禹并不担心后事。 镇巢军军治所在的巢县县城内,洪福在原军府衙门接待了这位号称是沿江制司遣来的参议,不能怪他好奇,这位参议也委实年轻了些,只怕还没有自己的长子大,可人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任他打量,没有丝毫的拘谨样。 “陆参议是吧,既然制司有所差遣,某定会从命,只是目前朝廷对我等归属还无定论,到时还请参议为某作个见证才好。”洪福拱拱手递过一封文书,他的反正一事已经通报了几方面的人,可到现在,只有远在建康的沿江制司派了人前来接洽。 “洪都统,你也应该知道,最近朝廷的新命才刚刚到达,大帅由两淮移驻建康,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你这里已经是格外重视了,才会命某亲来,都统顺应大义,毅然反正,光复镇巢军之行,大帅已经遣人报与朝廷,如不出意外,正式的钧令随后就会到。” 张青云收起那张盖着沿江制置大使的文书,谈谈地说道,他现在的身份是制司参议,名叫“陆秀夫”。显然洪福也知道这个名字,只是对他的年龄有些惊讶,也许是说书练出的胆气,他现在并没有多少紧张之情,反而好像有些兴奋。 到达这里只是第一步,具体要怎么做还得听刘禹到时候的命令,也算是取巧吧,刘禹知道这时候洪福并没有拿到正式的任命,他严格来说还不是大宋之臣,因此,他就不太可能怀疑制司的谕令,这只军马是离庐州最近的,足有五千之众,还是得了杨行潜的提醒,他才决定要行此一招。 洪福心里确实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只是这位参议亲自到自己这里来,又没有说要自己干什么,让他心里有些不安,镇巢军的周围全是自己的地盘,没有发生战事,难道是要调自己北上与鞑子交锋?想到这里,洪福对着张青云摆出一个笑容,举动更加殷勤起来。 入夜之后,金斗河上的水门再次被打开,几艘民船被放进城来,守门的王都统看着这些黑呦呦的船只有些不解,昨日里就进来了一批,照以往来看,怎么也得再过几日才会有船来,这么早就来了船,莫非这“五郎”的生意又做大了? “王都统,弟兄们辛苦了,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吃些酒,莫嫌少莫嫌少。”麻老五特意压低了嗓子,那声音还是破锣般地很难听,只不过看在那袋金子的份上,王都统也就不甚在意这些了,视线马上从河面上转了过去。 “老六,你这生意如此顺畅,弄得哥哥都心痒了,不如脱了这身官衣,随你一同去如何?”王都统毫不在意地接过袋子拿手捻了捻,眼睛仍然撇着他,麻老六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堆着笑又递过去一袋。 “那份是单给都统的,这个就烦都统分给弟兄们,今日里,南瓦子某作东,不当值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同去耍子!”麻老五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河道方向的视线,王都统和手下听到有耍子,都是大乐,一齐簇拥着朝外走去。 民船一艘接一艘地驶过水门,撑杆的篙公看着远处的那群人,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船上不大的蓬子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每个人都已经握住了兵器,神经崩得紧紧地,以防意外的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庐州(二) “卿以身殉国家之急,提兵力战,屡闻捷奏。”正在读着诏书的黄门稍稍停顿了一下,偷眼看了看一脸木然端坐在椅子上的夏贵,对于这位以年老体弱为由公然拒绝立接的跋扈老帅,出身宫内的黄门毫无办法,又不能翻脸而去,只得默认了他的无礼。 “诸路勤王兵已集,望卿奖三军以清江西,惟长淮以西,依卿为金城。报先帝之殊遇,在此行也。加同知枢密院事、淮南东路制置使、知扬州府事。唯乞伏德,再立殊勋。”好不容易读完了,只要那位说几句套话,这宣诏之行就算是结束了,可等了半天,对面毫无动静,黄门尴尬不已地连连使眼色。 “完了?老夫偶感不适,先行歇息去了,各位走好不送。”过了一会,夏贵像从梦中醒来一般,站起身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朝后堂走去,留下堂上这些人面面相觑,这算是接了还是没接呢,那位亲信幕僚忍着笑意走上前朝几位使者拱拱手。 “各位天使远来劳累,不妨先在城中驿馆住下,我家制帅旧疾又发作了,如今耳目都有些不清,多有得罪,莫怪莫怪。”眼看那位宣诏的黄门一脸通红已经处在发作的边缘了,幕僚才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多少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那这诏令呢?夏帅不接,咱家如何回京交差。”黄门抖了抖手中的缎面书册,在京之时就听过这位夏帅不好相与,真没想到,人家连个场面上的应酬都不给,似乎根本就没将这些宣诏之人放在眼里,可这明明是给他加官的,怎么搞得像是罢官抄家一样地抵触呢,他的心里很委屈。 “若是天使不弃,先交与某,待过几日,某找个时机与制帅商议一下,定会给天使一个答复。”幕僚仍是一付不紧不慢地语调,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还能将火气憋下去,那还有何可怕的。 听完幕僚的话,黄门险些一口气憋不上来,这可是两府所出,官家与圣人都用了宝的,还能先商量几天再行答复?大宋立朝三百二十多年,这种事情,只有当年的那位吴曦据蜀中作乱之时才发生过吧,黄门想到这里,心里一颤,反正诏书已经读完了,后面的事与他无关,何苦在这里吃挂落呢。 “也罢,我等行期已定,这诏令就劳你交与你家制帅,咱家还有要事,即刻就要回京,那驿馆就无须准备了。”黄门似乎生怕被挽留,将诏令塞进幕僚手中,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出府而去,幕僚站在堂中等他们出了门,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深深地凝重之色。 转身走入后堂,夏贵已经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了常服,正袒露着黑黑的胸毛靠在榻上,端着一碗茶水饮着。见到幕僚走进来,几个下人知机地退了出去,一时间,内室中只余了他二人在。 “那个阉货走了?”夏贵一脸鄙夷地开口问道,在堂中规规矩矩地听了半天诏,他早就不耐烦了,本想不加理会的,又好奇朝廷这回会开个什么价码,这才勉强去坐了一回,结果还真是要易他的职。 “嗯,城中驿馆都不曾住,估计立时就要出城,好像生怕某等要害他一般。”幕僚点点头,怠慢天使这类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事后也没见朝廷怎么样,那帮文人已经连弹劾都不敢上了吧。 “可笑,就凭他们几个,还不值当某出刀,你问过没有,谁会来接这庐州?”夏贵无所谓地摆摆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如今朝廷摆明了车马要易职,应付不好的话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而他现在还不想走到那一步。 “朱焕,人已经到城外了,带了约摸五百人随侍,再过几个时辰,只怕就会来府拜会了。”幕僚将得到的消息说出来,这根本就不用派人专门去打探,这些朝廷要员,排场摆得恨不得百里皆闻,刚入庐州府境,下面就将这些报了上来。 “那厮么,也是个鼠辈,李庭芝不知人啊,拿他当个心腹。反正你听好了,这人若来,径直叉出去就是,莫让他跑到这里来烦老子。”听到这个名字,夏贵更是不屑,人他是见过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十分反感,朝廷还真是无人了,派了个这种人来。 “可惜啊,淮东可是个好地方,若是早些年朝廷便有如此措置,大帅不妨就应下了,属下们也可跟着大帅去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扬州风景。”幕僚拿着那个诏令,似乎有些遗憾地说道,夏贵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出声。 两淮相较而言,淮西民风彪悍,是极好的兵源地,淮东有盐铁之利,特别是“淮盐”皆产于此,扬州一带还是有名的产粮区,其富庶远过他处,故此李庭芝用兵,从不担心钱粮之事,可自己呢?就这么半个淮西才勉强支撑了手下的军饷。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朝廷财政便越来越拮据,偏偏战事又不断,每每拿到的赏银都不足,而他手下的兵,大手大脚惯了,没有金钱的刺激,连战力也受到影响,兵无战心,自然也就没有好的战果。 可现在朝廷更是变本加厉,整篇诏令洋洋洒洒几千字,没有一字提到他最希望听到的事物,令他再次大失所望,加官有什么用?眼看着这大宋朝还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就算是位极人臣,又能做给谁看? 夏贵恍惚地再次想起战死在鄂州的夏松,那一仗自己算得上拼尽了全力,还搭上了亲儿子,结果如何,事后朝廷不过表旌了一个虚职,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夏贵对战事再也不抱期望,朝廷是实实在在没钱了,纵然胜了一回,又能怎么样,他敢肯定,这次建康大捷也不会有多少钱财上的赏赐。 已临乱世了啊,淮东虽好,可要调职就得交出兵权,最多能带千把护卫上任,那济得甚事,没有了一手培养的这支大军,元人会当你是一回事么?这话同样适合朝廷,没有这几万人,朝廷会容忍他到现在么? “你说某要不要以巡视军务为由,离城而去?”夏贵突然想到,老是这么称病也不合适,要是那厮始终等着怎么办,幕僚听了他的话,站在那里想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表示不可。 “时下庐州城中各路势力交杂,大帅若是此刻离城,难免让人有些想法,属下倒觉得,就这般最好,大帅也不说接诏,也不说不接,等那朱焕等不得了,自然就会离去,这里到京师何等之远,朝廷便是想要有所动作,也是鞭长莫及。” 夏贵再次沉默了下去,他的亲信大都是只知武力的蛮夫,有什么事也只能和眼前这个长得獐头鼠目的家伙商议,好在此人尚算得力,处理一些事也能合他心意,既然难有决断,不妨还是听他一言算了,不管怎么样,不是还有一条退路么。 建康城燕子矶下的码头上,李庭芝正在将一行人送上船,来者是他在淮东的亲信下属知淮安州许文德,此战后叙功,被他保举为海州团练使、知和州,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再加上原本就在对岸的知真州苗再成,整个沿江防御的最后一步也告完成。 “和州之地背倚两淮,前临大江,你此次赴任,绝不可只盯着一头,到了州府,诸事之中,募兵才是重中之重,可记下了?”李庭芝对着自家亲信,也没有什么可客气的,直接将他的打算嘱咐下去。 “大帅噢不,使相之言,属下铭记于心,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就在前几日,天使已经再度驾临建康城,将李庭芝的官衔又升了一级,加了参知政事衔并行宫留守,成为了正式的宰执,故此现在应称之为“使相”。 看着许文德一行告辞而去,李庭芝也返身准备入城,朝廷此次加官,等于把江淮两区四路都加到了他的肩上,这等重托前所未有,因此他丝毫没有感到升官的喜悦,只有沉重的责任感,战事果真会如刘禹所料不久就会开始么? 李庭芝骑在马上慢慢向城中行去,眼望着城下百姓已经自发地开始翻地插秧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安稳二字,可在现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敢保证那些苗儿还会不会有长成收获的那一天。 江淮防御,两淮才是重点,而被刘禹一再提醒的淮西,更是其中的核心所在,大宋失淮西,则大江对面的州府和淮东侧翼都将暴露在鞑子眼前,可要守住这些地方,兵力还远远不够,募兵就要钱粮,沿江新复的几个州府今年豁免了税赋,所需钱粮只能从府库中拨取,可府库李庭芝苦笑着摇摇头。 建康一战,朝廷几乎没有发下一文钱,战后的赏功与抚恤都是来自缴获,好在鞑子一路南侵所获颇多,这才勉强维持了战后军心不失,可这些财物,说到底原本也都是大宋民脂,下一次呢?钱从何来,李庭芝颇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庐州(三) 走出大堂,望着府门外明晃晃的日头,朱焕不禁抬起手遮挡了一下,一直到出到大门外上了自己的坐骑,脸上的表情才阴沉下来。踏入官场这么多年,他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夏用和,这个老匹夫,朱焕在心里骂着,却不敢宣之于口,因为这里是庐州城。 可笑吧,按照朝廷规制,此刻他才应该是这城池的主人,表他为淮西制置使、知庐州的诏令就在他的怀中,可他却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人家根本就不见。从清晨到午时,生生地被晾在中堂喝茶喝到内急,这还不算,到了饭点,人家一盘盘地从堂前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进去,却没人来请他去用膳。 这是意思再也明白不过的羞辱,朱焕坐不下去了,一路出来,只觉得遇到的每个人都是一付嘲笑的嘴脸。扇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痛,偏生还无法当场发作,那位可是个年近八十的兵痞,按国朝的惯例就算是当场将自己格杀,也无须抵命,这口气却要如何排解。 凭心而论,帅府中人自认做得已经很厚道了,大帅的嘱咐可是直接叉出去,现在不但没有真去动他,就连礼数也是做足了的,没有让他等在门房,请到了中堂还客客气气地上了茶,不过见不见那是大帅说了算,可怪不到他们头上吧。 昨日里天使出城时,话里话外透着夏贵不好相与的意思,自己听了还颇不以为然,只当那人虽然跋扈,难道还敢违旨不遵?如今要怎么办,夏贵摆明了不接茬,朱焕骑在马上有些茫然,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他有些怀念南渡之前那个文臣尊贵无比的年代,哪怕做到了枢密使的那位狄武襄,在文官心目中也不过是个粗鄙军汉。哪怕南渡之初,又有哪个武将敢如此行事,跑回军营写弹劾表章么?朱焕很明白这根本没用,朝廷现在正在倚重他,不然也不会打了败仗还屡屡加官了。 “走吧。”朱焕招呼了一声,带着随从向城门而去,书信还是要写的,不过却不是给朝廷,现在还不到时候,他要寄出的人是李庭芝,实在不行,自己还是回淮东算了,可是他自知资历不够,除非大帅能全力保荐。 这一切都被远处二楼的一个双筒玻璃镜片收入眼中,从昨天那位黄门进府然后出来直接离城而去,刘禹就知道他等待的最后一位客人就要到了,因此,住在云家客栈的所有人被分成几班,昼夜不停地盯着那里,就在朱焕刚刚进城沿街去登门拜访之时,刘禹就被人叫醒告知了这一消息。 无须画像,也不用闻名见面,从那一行人的穿着打扮特别是为首之人的一脸得色,刘禹便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天亮之后,出城打探消息的弟兄传回了更确切的消息,淮东来人已经驻在了城外,不过才数百人而已。 在镜头里,朱焕进府前的得意与出府后的失望甚至愤怒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怎么想的刘禹没兴趣知道,刘禹只是确定了一点,夏贵果然没有奉诏,这就足够了,当然,为了让手下的弟兄更加坚信自己的使命,他还准备了另一道餐点。 “李十一,从昨日到今日,那位易先生有何动静?”将监视的位子交与他人,刘禹招呼了李十一来到后厢,这里是供众人休息的地方,此刻轮值的人还没有下来,因此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昨日里一切如常,大约是卯时二刻他在自家院中现身,辰时开的店门,一直都在店中忙碌,午时中与相邻的两个掌柜一块去了街头的烫酒老店,应是喝得有些多,被人扶进了后院,一直到酉时才重新出现在店中”李十一拿着一张写得歪歪斜斜辞不达意的纸,这是根据传来的消息刚刚誊录的。 “他今日没有入府,也没有去找他人,是么?”刘禹知道那些弟兄们的监视方式,就是扮成乞丐坐在各个路口,他们都是刚到这里没几天的新面孔,也只有这样子才能不被人注意,想到后世的那些间谍器材,刘禹犹豫着要不要采购一些用在这里。 他是第一次进行这类行动,丝毫不敢低估对手,虽然李十一比他早到几天,一直盯着这位易先生,应该可以排除庐州城内还有其他探子的结果,或者说,在易先生这条线上,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话一问出口,刘禹就觉得自己可能是反应过度了,后世的谍战片看多了,老是想着那些令人耳熟能详的镜头,这才是十三世纪,没有窃听器,没有发报机,要说有,也只会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需要搞得草木皆兵。 “属下怕有所疏漏,曾以行商之名上门拜访过他,这人处世圆滑,出手大方,在这庐州城中交游颇广,最要紧的是,他根本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和目地,一见到属下,就明目张胆地招揽,要属下利用行商之便,为他们江南各种消息,而他自称可以为属下北上的商路便利。” 实际上,李十一虽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刘禹的命令,心里还是有些不解的,这个姓易的其实就是个明桩,这种人在前线各州府比比皆是,宋人官府都不会去管,还指望着他能帮着牵线搭桥呢,这是目前战争的常态,刘禹理解不了,经历了建康之战的李十一同样无法理解。 “觉得我多此一举了?放心,你家太守从不做无谓之事,有一句话我现在就说与你听,你可能不懂,但是一定要记住了,如果有一天,你处在这个易先生的位置上,能做的事情要比他多得多,明白么?”刘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恩,属下记住了。”李十一爽快地应道,太守对他的信任让他心里十分感动,那是一种真正的看重,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李十一在心里已经升起一股为之赴死的慷慨,自从跟着刘禹他已经得到了曾经梦想的一切,胜利、荣誉、升官等等。 刘禹的表情却没有多少放松,这个目标人物既然交游广阔,要如何才能控制住他,而又让城里注意他的人不至于起疑?刘禹在脑海中思索着,总觉得怎么也难以做到毫无疏漏,看着李十一手上的那张纸,他突然灵光一闪。 “他那个商栈有多大,里面一共住了多少人?”刘禹开口问道,易先生的那处商栈离这里大概两个路口,处在夏贵的帅府与他的宅第之间的街上,这是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 “三进的样子,门面就是那种普通大小,里面连同伙计足有五、六十人,后院除了住家还充做了库房,对了,他们还有不少驼马、大车。”李十一细细地说道,呵呵一笑,刘禹白了他一眼,驼马?是战马吧,库房?只怕其中资财不少吧,这帮人别的不上心,说起这个两眼就直放光。 “这样,你让住在这里的弟兄,从现在开始,分批去退房,咱们这一间明日里才退,退了房的弟兄赶去和大队待在一起,不要随意走动,随时等候某的指令。”在心里计议了一番,刘禹拿定了主意,开始部署行动,李十一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手下。 这里是监视帅府的最好位置,暂时还用得着,只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四天里已经过去了快两天,虽然目前一切都还在自己的计划内,可万一出个什么偏差,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因此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刘禹看了一下表,与金明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他决定出门先去等着,这事不能瞒着他,与其让他事后猜出来,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刘禹并不指望他能亲自加入,但后续的事宜却是非他不可。 城外的南岗镇离城不过二里地,歇息了一夜补充完给养,调配好车辆的汪夫人一行已经准备要开拔上路了,虽然没有进城相见,但是在别人的辖境内,官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的,一应的文书手续都已经办好,眼见着离目的地就差最后这一程,众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出发。 前来送行的官员只有寥寥数人,这类事情用不着金明出面,汪麟担起了一府长男的责任,多年的历练,倒也应付得熟练无比。远远地看了一会,金明放心地走向自己的属下,那边的军营已经被拆除完,一千多禁军穿戴整齐地列队准备出营。 “从这里沿官道到下一个镇子处由你负责护卫,某会迟些在那里与你会合,队中有女眷,该如何做你清楚,若有差池某只找你来问,听清了吗?”金明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干什么,那位被他一手提拔的都统当然也不会去问,沿途都是官道,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信心十足地应了下来。 老长官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城中,奇怪的是,他没有穿官身,更没有着甲,连个亲兵也没有带,就这么穿着一身常服骑着马走远了,多半是私事吧,老长官这般神神秘秘地,难不成在城中还有一个老相好?歪楼歪得厉害的都统摇摇头不再乱想,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队伍出营而去。 “雉姐儿呢?”在镇中客栈内歇下的家眷一行人打点好行装,汪夫人却没有看到小女孩的身影,不禁向下人们问道。 “回老夫人,雉姐儿一早就起了身,说是去军营找金指挥,不随咱们一块走了。本来早就想向你禀报,可这一忙,就忘了,还望老夫人恕罪。”一个知情的侍女赶紧回报,神情十分紧张,谁不知道老夫人对那位小娘子的宠爱。 听了下人的回话,汪夫人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她太了解雉奴了,这才是那个小女孩的常态,根本呆不住,如此也好,汪夫人欣慰地叹了口气,前几日她还生怕憋坏了她,于是不再多问,招呼家人整理好了马上准备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庐州(四) “昔年吴魏交兵地,今日承平会府开,沃野欲包淮甸尽,坚城犹抱蜀山回。柳塘春水藏舟浦,兰若秋风教弩台,独有无情原上草,青青还入烧痕来。” 这是宋人咏庐州的一首诗,南渡之后,作为江淮重镇,庐州无论是在政治、军事还是经济上都有了长足的发展,如今亲眼所见之后,刘禹才明白夏贵为何不愿轻易放手。 此乃五代之时南唐的前身吴国的发源之地,当年杨行密以区区这一州之地,硬是在几大势力中挣扎求存,最后打下了整个淮南道。不仅如此,以淮兵为主的起家部队在与北方霸主朱温的战斗中,大破其军,打得朱温不敢南向,淮兵之勇自此开始闻名天下。 和建康城一样,庐州城内的酒楼也多建在临街傍水之处,这穿城而过的金斗河虽然没有秦淮河那般闻名,沿河两岸却也是同样的热闹。刘禹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知道这条河在后世已经变成了淮海路,成为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金斗河湮灭在了历史中,化作了史书上的一个名词。 金明步入这个楼间之时,刘禹已经结束了伤春悲秋的感概开始进攻桌上的食物,两人太熟了根本不需要那些客套。刘禹看了他一眼指指桌子让他随意,自己用著拣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生扔到一个小瓷盅里,拌了拌塞到嘴里,啧啧称赞不已。 “这鱼脍过生,吃多了不利肠胃,还是少食些为妙。”金明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他更喜欢大块的牛羊肉,刘禹将桌上的一盘切片熟羊肉推到他面前,金明吃得很快,一著下去,就能去了一小半。 “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你这粗人是不懂的。”刘禹摇摇头笑道,这时空能合他口味的吃食不算多,这道鱼脍却能让他趋之若鹜,那碟被称为“齑”的蘸料功不可没,有点像是虾酱的味道,还有辛辣味,却没有看到辣椒的影子。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食,都没有再说话,一壶酒见底之后,金明也吃完了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肉,他推开身前的杯盏站了起来,绕过酒桌走到了刘禹这一边,背对着房间看向窗外,直到刘禹也吃完了自己那份鱼生,摸出一袋纸巾擦拭嘴角。 “你要对付夏贵?”金明的话显得很突兀,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肯定会嗤之以鼻,夏贵是何许人,手握数万大军的当世猛将,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点,可这是在他的老巢,经营了多年,谁敢妄言能在这里将他击杀? “嗯,你觉得如何?”刘禹饮了口酒压压胃,虽然很喜欢,他也不敢当真多吃,金明不出意料地猜到了他的意图,他是行家,刘禹从没打算能瞒过他,干脆直接承认,毕竟这是大事,他也想听听不同方面的意见。 “你可知道,鞑子近在咫尺,一旦夏贵出了事,后果将会怎样,还是说你已知会沿江各州府还有李帅?”金明的语气不高,这里可没有什么隔音措施,楼间周边还有其他的食客,故此两人都压低了声音。 “阿里海牙到了黄州,他所带之兵约为三万人,与他对峙的夏贵所部亦为此数,两军目下在麻城县城一带相持。蕲州境内我军已经退至罗田县境内,那里挨着安庆府,张世杰所部鄂兵正在进驻,应可无忧。” 刘禹亲自动手将吃完的没吃完的菜盘都端到一边,在桌上展开了一付两淮及周边地形图,他指着黄、蕲两州解说道。黑牛带着人就在黄州,那里也是鞑子兵力最多的地方,阿里海牙手上的机动兵力并不多,刘禹并不相信他敢越过大别山侵入庐州腹地。 “若是夏贵出了事,这些人还会与鞑子一战?他们径直降了那便如何。”金明指出了关键的一点,这也是此行最大的问题所在,如果因为夏贵的死,他的部下都投向了鞑子,刘禹所做的就是在帮敌人,这也是李庭芝等人不愿意动手的原因。 “此事恕我先卖个关子,今晚有个行动,我想让你看看,为何要动夏贵,怎么样?”今天的行动是非常的关键一步,刘禹打算用不容辩驳的证据说服金明,没有什么比鞑子更为合适了。 “若非素来知你,定会以为你这厮官瘾入迷了,为了这个路臣之位竟不惜设谋杀人。”金明转过身,看着那张地图摇头叹道。 “不瞒你,我确实很想主此地,可你也知道,就算夏贵身死,便宜的只会是别人,与我有何干?”刘禹这话出自真心,亲眼看过之后,他发现这里是个种田暴兵的好去处,可惜现在已经不由他控制了。 “希望如此吧。”事已至此,金明也不再说什么劝解的话了,他倒不是认为夏贵该不该死,只是担心一旦露出马脚,会让刘禹的前程毁于一旦,那样就太不值当了。 收起那张地图,刘禹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对折的白纸,打开之后差不多a4大小,上面画着一条街区的示意图。其中被红笔标注的那套院子就是目标所在,不得不说这人选的地方很聪明,左右都被本地的商家夹着,两边的院墙是共有的,稍有动静都会被人知晓。 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目标人物的易先生刚刚送走了一名信使,由于信牌被收回,他只能白日里遣人出城,几乎在天使到达庐州的当天,他就收到了消息,而随后朱焕吃了闭门羹,更是他亲眼所见。 没想到,自己还在苦思如何推进此事,大宋朝廷就给送上了一份大礼,他深知夏贵这时正怀着疑惧之心,此时让他易职不吝火上浇油。因此,易先生决定再从外部加一把火,逼一逼这个油滑无比的老兵痞。 只不过他自己前往帅府,也没能见到那位大帅,接待他的仍然是亲信幕僚。此人是个贪得无厌之辈,受了他不知道多少打点,仍然一付不知足的嘴脸,问什么都是不知情,要回禀大帅才能定夺,让他气苦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自家商栈之后,他在前面的铺子里略站了站就打算到后院去,这种生意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赚与亏都没放在他心上,刚刚挪动脚步。就听身后招呼声响起来,接着几个行人走了进来,回头一看,正是前几日见过的江南行商。 “掌柜的好买卖,冒昧登门,打扰了。”李十一笑着抱拳说道,他一副客商的装束,虽然看着不像是富贵之人,可一脸风尘得扮个商队头子还是很不错的,两个扮成护卫的禁军弟兄很有气势地挺胸而立,根本无须作伪。 “李掌柜说得哪里话,上了这门都是易某的贵客,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易先生哈哈大笑,他这副作派确实很容易让不知情之人为之心折,哪怕只有一面之交,也能把话说得如沐春风,难怪能在这庐州城里混得风声水起。 “不瞒掌柜的,有笔生意想与你谈谈,能否借一步说话?”李十一笑容不改地低声说道,易先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立刻将他往后院让,只是两个护卫在门口被他的随从给请到了另一处,李十一毫不在意,跟着他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很宽敞的大院,左边是一排排的牛马棚,右厢则是库房,易先生见他感兴趣,也不避讳,有些得意地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实力,等到李十一看完了点点头。两人再往前行进入一扇院门,就到了商栈众人的居所,易先生的房间在正中。 “一路所见,李某大开眼界啊,掌柜的在北边果然做着大买卖。那某就直说了,昨日里我家官人到了这庐州城,素闻掌柜的路子广,他现下有桩生意想通过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北上之时保个平安?” 李十一在心里记下了院中各处的位置,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地和易先生交谈着,要怎么才能打动面前这个人,刘禹和他们商量了很久,现在就看他的发挥了。 “贵东家想必是江南大族,敢问家居何处,所贩又是何物,掌柜的也知道,南北多有不同,某是怕贵东不知情,到时有所误会就不好了。”易先生一脸诚恳地说道,处处都是为他人设想,李十一明知道是假听了也很受用。 “不瞒掌柜,某这东家是江东首府建康城中人家。”李十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敏锐地感觉到易先生听到“建康城”三个字的时候眼中闪了一下,很好,他很享受这种钓人味口的感觉,更何况,眼前这个是个鞑子密探。 “至于这货物嘛,确实有些忌讳,因此才会前来打扰掌柜的清静。”李十一说完,从袖笼里拿出一物,放到了易先生身边的桌子上,他自己则端起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在那啜着,嘴里还夸了两句“好茶”。 看到桌上那个小小的事物,饶是易先生素来冷静,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变了颜色,那是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这东西,易先生敢肯定,就在这庐州城里,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那是什么?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贵东家现在何处?是否可让某前往拜见一二。”易先生将那个袋子在眼前反复地看了良久,努力地平抑住自己的激动,这才开口问道,李十一明白鱼儿快要上钩了,于是放下茶盏。 “想必掌柜的也明白了,那这笔生意是否可行,还望清楚告之?”李十一将身子前倾,明明没有人的,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是自然,某现在就可答应下来,保管贵东家这一路不会受到任何打扰。”易先生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也知道这事物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况且数目不小,掌柜的,你看这?”李十一故作为难地说道。 “无妨,老弟也看到了,我这院子颇不小,前面的库房也刚刚出了货,正空着,贵东家若是不弃,就放在易某这里,就连所需车马,若是短少了,易某也可。” 估计是因为数目不小这几个字,让易先生又激动了一回,终于说出了李十一最想听到的话,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也罢了,到时就从掌柜这处出发,我家官人虽然带了些人来,恐怕人手还有些不足,希望掌柜的这里也能帮帮忙,既如此,某就先告辞了,稍稍晚些便会前来,多有打扰,在此先谢过。” 说完,李十一便谢绝了易先生的挽留告辞而去,看到他们的背影远去,易先生在门前站了一会才返身走进自家铺子中。 “将人手都叫回来,一会人到了,就把店门关了,挂上歇业的牌子,有他人找某都推了去。”一迭声吩咐下去,他的心情变得很好,就连看到街对面那几个脏兮兮的乞丐,也不再觉得碍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庐州(五) 益、莱路行军上万户、水军万户、汉军兵马副都元帅张弘范出现在阳逻堡高大的城墙之下时,阿里海牙刚刚接到了来自庐州的一封书信,将满身尘土,明显是赶了夜路的张弘范接入堡内,他顾不得提书信上的事,先问起了那边的情形。 “仲畴,你这是从蕲州过来?大军现在如何了,你的水军呢。”不能怪阿里海牙着急,伯颜走时行色匆匆,并没有说得太详细,他现在需要一个亲眼所见之人的证词,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很不好。”张弘范进门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水,一开口才说了三个字就让阿里海牙的心凉了下去。“某带着船队沿江而下,直至江州才找到大军踪影,唉,平章,你有所不知,某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根本不相信这是我等年初送走的那支大军。” 从张弘范细细地描述当中,阿里海牙如同亲见一般想象到了那样的情景,衣甲不整、兵刃全无、旌旗寥寥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军心士气没了,这样的兵还不如盗匪,劫掠城镇那是肯定的,可如此一来,江南民心也就尽失了。 “逾十万之众,弥祸乡里,江州左近一片凋零,方圆百里之内烽烟处处,平章,某带的那点粮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阿术与阿刺罕两位贵人的计议是分兵就食各州,不然这样子到一处吃光一处,整个沿江就靡烂了。” 阿里海牙没有说话,现在才是六月,离着秋收还早得很,原本各州府存下的粮食也早就运往了前方。现在要说征粮,也就是从百姓的口中夺食而已,唯今之计,只有从后方调集一途,这可能也就是伯颜急着返京的原因吧。 他现在也毫无办法,自己麾下还有四万多张嘴要吃呢,能周济的程度有限,张弘范带去的那十几船粮食已经是他所能尽的最大力了,可也正象张弘范嘴里说的那样,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江州就在蕲州的对面,听着他的话,似乎阿术等人已经准备要放弃那里,再往后退就是兴国军,接着就是鄂州。阿里海牙陡然一惊,不能让这帮蝗虫进荆湖,否则这一战就彻底白打了,不对,应该说还不如不打。 “你的水军是不是被他们征用了?他们想干什么。”阿里海牙开口问道,他看着张弘范一脸无奈的表情,马上就猜出了大致的结果,张弘范听到他的问话,想到之前自己的遭遇,不禁苦笑着点点头。 “照两位贵人的意思,大军一部要渡江,某就是这样才从蕲州过来的,到现在,只怕有数万人已经进入蕲州,另一部沿陆路往兴国军退去,水军船只被他们先行征用,等过后再放回鄂州。” 这事怪不到张弘范,他一个年轻的汉人万户,怎么也不可能拒绝那两位蒙古贵人的命令,就是阿里海牙自己也是如此,分兵了也好,摊到各地至少压力没那么大,只是蕲州也放不下数万人,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他顿时有了主意。 “仲畴,还要劳烦你跑一趟蕲州,某料得此刻他们也应该渡完了,你到了那里,看看是何人所领,告诉他们,分一半的人来黄州,某在此迎接他们。再者,你接过水军之后,就回返鄂州,某会遣人向后方催粮,等粮食到了,你再负责往下运,鄂州的事宜就交与你了,这是我等的后路,不可有失,明白么?” 阿里海牙拍着眼着的年轻人,张弘范受到这般重视,激动地眼眶都红了,哪里还有什么辛劳,忙不迭地接了令,也不停留,返身就出城而去。阿里海牙等他走出门,才拿起那封书信又看了一遍,这些溃卒与其让他们这么消耗粮食,还不如投入战事中,要是能夺了这淮西之地,那场败绩也就不显得那么惨了。 临至戌时,夕阳还斜斜地挂在半空,天色已经逐渐地暗了下来,庐州城的宵禁时刻快近。估摸着人就要到了,为示郑重,易先生亲自带了几个伙计在铺门前等候,左右的相熟商家见了,都在问是不是有贵客要到,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没过一会,街头路口便走过来一行车队,没有牲畜,全是那种人力平板车,木轮子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吱吱呀呀”声,连绵不断地听在易先生耳中,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等待的人已经到了。 跟着第一辆板车走在最头里的李十一仍是那付笑脸,远远地看到易先生等人,就抱拳打了一个招呼。后者马上迎上前去,看了看身后长长的车队,同样满脸笑意回了一礼,李十一将左手高高扬起,车队随之停在了店铺门前。 他一把扯过易先生,带着他来到身边的那辆板车前,板车上堆得很高,上面被一块麻布罩着,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李十一神秘兮兮地掀起罩布的一个角,易先生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压着他的手将布重新罩下,没错,那一个个套着透明袋子的小方盒正是他看重的,只不过会有这么多车?是他没有想到的。 “笼共四十车,每车后跟了五人,请的道上的朋友,你也知道这种货不能不谨慎些,只是掌柜的那里可放得下?”李十一发现易先生在打量车子周围那些禁军步卒扮成的脚夫,怕他看出破绽,抢着解释道。 “无碍无碍,老弟的属下果真雄壮,怪道能做这么大的生意。这就随某来吧,目下还未入夜,人多眼杂,不如先搬入院中,等宵禁过后再入库如何?”易先生看到周围的商户都好奇地在围观,怕被人看出什么,低声地朝李十一建议道。 “就依掌柜所言,先将车推入院中吧,你这处应该有后门吧,两边一齐进,能省不少功夫。”李十一装作会意地一笑,他还真怕易先生这时候就要入库,那车上面除了薄薄的一层表面,下面都只是寻常木块,就连这车子也是同麻老六借的,原是他们运盐用的。 前面店门与后院门一齐打开,为了方便车子进入,店铺的柜台都被挪开,围观的商家们都只知道易先生这里进了大批货,但不知道是什么货,更不知是从哪里来,易先生和李十一并立在院中看着车子推进来,突然想起一事。 “怎不见贵东家,莫非嫌鄙处简陋,不愿踏脚么?”他用玩笑的口吻问道,心里却是很好奇的,非常想见一见这位神通广大的东家,说不定还能为今后江南的攻略搭上一条线呢。 “哪里,东家随车押在后面,即刻就会到,他亦早闻掌柜之名,怎会吝惜一见。”李十一在心里暗笑,他们一行是掐着点来的,等这些车子都进了院中,也差不多就是宵禁之时了,这易先生是在催自己的命么? 刘禹却不是和车队一起走着来的,他乘着一顶雇来的小轿,由几个亲兵抬着进了院,身材高大的金明扮作了护卫随侍在一旁。倒不是为了拿乔,刘禹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相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这么做带来的后果就是易先生看到了他,更是相信了他的身份不凡。 随着车子渐渐堆满了前院,街上响起了宵禁到来的敲锣之声,等到最后一辆车子被推进来,易先生吩咐关上了前后的门。他的伙计已经在后院里摆上了酒席,由于一次来了两百多人,所有的桌面都显得十分拥挤,扮作脚夫的禁军们几人一组将易先生的那些伙计暗暗地夹了起来,不一会,院中就响起了猜酒划拳的吵嚷声,让隔壁邻居摇头不已。 “是某思虑不周,未能去城中请几位小姐来助兴,如今只有些清菜寡酒,怠慢了贵客,还望见谅。”易先生带着几个亲信手下陪着刘禹几个人单独在中堂开了一桌,见到刘禹穿着十分富贵,怕他不满意,赶紧端起酒先道了个歉。 “无妨,某不好此道,掌柜的有心了。”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刘禹已经知道差不多成了,自己的人全都进了院,这个易先生的手下也基本上都在此,更何况,门外还有扮成乞丐的弟兄们把守着,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就可以行动了。 院内的响声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动静,刘禹不动声色地与易先生等人应付着,反正自己人也要吃饭,这个敌人还不错,在被放翻之前还贡献了一顿吃食,酒过三巡之后,他借故如厕离席出来,李十一装作前去服侍也跟了出来。 “找人去前院和后厨看看,务必要做到一个不漏,再吃一会,便分头行事吧,不必等什么信号了,记得尽量留下活口。”这种事只能暗地进行,摔杯为号之类的动静太大,自己这边人数多了差不多四倍,完全能做到毫无声响才对,李十一“嗯”了一声,便先行出去布置。 为了灌那个易先生,这几杯酒喝得有些急,刘禹觉得有点上头,打着嗝穿过院子往中堂走去,一路还和手下打着招呼。路过一个席面的时候,隐约地觉得有个矮小的身影很熟悉,只是一眼没看清楚,人已经走到了堂中,或许是错觉吧。 脸上涂着灰的雉奴低下头躲避着那个目光,她一早就混进了队伍中,这里面的头目全是刘禹之前的亲兵充任,可以说都是她的部下,而且都熟知她的性情,谁也没想到去报告刘禹,就连普通的军士也都出自西门守兵,在那里她露面的时候可比刘禹长,几乎就是实质上的守将。 一个亲兵抱着酒坛子走过来,暗地里和这桌的头目打了个眼色,这是准备动手的信号,那头目暗暗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亲兵便接着走向了下一桌,片刻之后,命令被传达完毕,所有的军士立刻做好了准备。 “五魁首呀,六六六呀,八匹马呀!”突然,酒令的声音陡然增大了起来,接着“嘭嘭嗙嗙”的响成一片,高喊着酒令的军士们猛地都扑向了自己的目标,将那些伙计推倒在地上,解下他们的裤带子将手脚绑了起来。 “拿下他们,把嘴堵上,让弟兄们继续吃喝!这酒菜味道还不错。”刘禹看着有些发愣的易先生等人,淡淡地吩咐道,金明等人听了,马上起身逼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庐州(六) 安庆府,原为舒州、安庆军,庆元元年“以宁宗潜邸,升为安庆府”。至景定元年,沿江置制大使马光祖“利用原舒州府城墙砖石改筑于宜城为新安庆府”,并迁怀宁县治附郭。此地,濒临长江,易守难攻,成为下游建康府的重要屏障。 年初,元人大军南下,原知府范文虎以城降,通判夏椅饮药死。数月之后,大军溃败,夏贵所部与李庭芝派去的淮兵同时攻入府境,前者抢先攻下了府城,安庆府正式告复,随后朝廷便将原沿江副帅司从已陷入敌手的黄州迁到了这里,并以张世杰为副使兼安庆府。 张世杰接到诏令之后动作很快,他的部下都是鄂兵,对于能够进驻离家乡更近一些的安庆府也很满意。因此在李庭芝的协调下,张部水陆并进,仅仅数日之后就踏入了自己的领地,只不过张世杰想要正式任职却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府城还在夏贵的手里。 安庆府与庐州之间不算远,平常的脚程也就四天,快马更是只需两日,张世杰坐拥大军,又有诏令在手,自然不会有多少耐心。一番交涉之后,也只给了夏部四天时间,而驻在府城的守将看到城下鄂兵精神抖擞,一派得胜之师的雄壮景象,哪里还有战心,只希望庐州方面的撤兵指令能早些到来。 庐州城的帅府当中,夏贵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硕大的冰盆似乎也难以消去他心中的火气,每次走回桌旁看到那封军报,就不由得气盛。三路出兵,分别攻向黄、蕲、安庆三地,前面那两处都被元人打了回来,只有安庆府有些进展,如今朝廷一纸诏令就要收回去,他如何不恼。 现在朝廷打了胜仗,上上下下正是欢腾之时,他也不再敢再像以前那样强硬,因此,除了称病以外,“战事未结,元人压境”也是一个极好的借口,那个朱焕还在城外眼巴巴地等着接替他呢,结果又碰上了这档子事。 其实夏贵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回来的人不像那个朱焕,人家带着三万多堪称精锐的兵马,又有正式的名份在手,怎么做都占理。现在没有动手不过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罢了,那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帅府那位得用的幕僚拿着几封刚到的军报走入房中,自家老帅在烦恼些什么他很清楚,这是毫无办法的事,他也插不上嘴,等到老帅自己想通了也就成了。可他不得不前来打扰,因为手上的这份军报更加紧要。 “说吧,又是哪里来的坏消息?”夏贵转身看到亲信一脸的凝重样,就知道肯定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些日子就没有顺心的时候,他也习惯了,停下脚步,夏贵一屁股坐在堂中的硬木椅子上,发出“吱呀”的声响,让人担心会不会就此垮了。 “回大帅,黄州那边传来军报,鞑子有动作了,他们已经开始前压,目前至麻城县城不足三十里。据探子传回的消息,军容鼎盛,不似败兵,因此,几位指挥一齐致信,希望大帅早日定夺,若是不能相抗,他们只能退入大别山。” “还有?一并说出来吧,老夫还不至于被吓死。”夏贵挠挠头顶的白发,眼前的这人说完之后一付为难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坏消息还不只一个。来吧,都来吧,他倒要看看,鞑子还想要做什么? “蕲州方向亦有消息传来,鞑子似乎在增兵,数目不详,也同样请大帅早做决断。”幕僚将另一封的内容读了出来,这些消息来得很突然,元人好像是被夏贵的出兵行动惹恼了,接二连三地做出了反应。 幕僚静静地等待着,他虽然也能参赞军务,可这种战事上的布署,一般不会轻易开口。元人动向不明,城中那位易先生原本几乎天天来帅府的,这几日也没了动静,焉知不是以战迫和之举,郁闷的是朝廷也在逼着老帅表态,一时间,可称得上内外交困。 必须有所取舍了,几乎在一瞬间,夏贵就做出了选择,自从出兵沿江各州府之后,庐州城本地的驻军数量就大为减少了,这里算得上是腹地,原也十分安全,可一想到此时城中还不足三千兵马,他又有些莫名的疑虑。 “传令安庆府那边,让出府城,不要与驻军冲突,暂时先退入安丰军境内。还有,退出之时,将范府家人接出来,直接送到庐州吧。”夏贵口中的范府是指范文虎在安庆府的家人,朝廷已经明令“籍其家”了,范府的财物也大多落入了他的部下之手,只是这家人并没有拘押的意思,这么做算不上犯禁,况且两家多少还有点姻亲的关系在里头。 幕僚心中想的却是,这兵马不退回庐州,反而到安丰军去,是准备要接应黄州一线的所部么?安庆府与庐州隔得这么近,张世杰麾下可是有三万大军,万一朝廷要发难,就凭眼下庐州已经近乎空城,要如何抵挡? “无妨的,朝廷那帮人,只要不是明着反了,谁敢动老夫一根毫毛,除非他们不想要这淮西了。”夏贵看出亲信的顾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幕僚却没有他这么自信,现在不比以往,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仍然恭敬地听着吩咐。 “黄州那处,先退一步吧,大别山是某的底线,传令他们一定要守住各隘口,一旦告急,某会遣援军前往的。蕲州亦是如此,元人若是逼得狠了,不妨退回来,他们若是仍不满足,想要攻入淮西,就传信去建康府,看李帅管是不管?” 幕僚心里苦笑,这个时候想起朝廷来了,鞑子的进攻未必是实,可用意是明摆着的,他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是战是降,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要不要去请易先生来一趟呢?还是干脆自己上门去拜访,这几日太忙,还是过些时候看看前方军报再说吧。 “对了,遣人去告知那个朱焕,前方军务紧急,鞑子有犯我淮西之意,本帅守土有责,暂时无法与之交接,若是朝廷硬要行此诏令,则淮西危局某概不负责,照此执行吧。”夏贵挥手让他退下,现在局势不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倒底能不能拖过去,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可惜,这些对元人来说算得上的好消息却无法传到易先生耳中,他和手下的那些伙计都已经失去了自由。刘禹并没有当场格杀他们,也没有亲自去提审他,而是将这个事情交给了金明。 这座院子虽然不小,但在一次挤进来二百多人之后,加上那些被缚起来的俘虏,还是有些人满为患。李十一和那些军士都不理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这些人,搞得现在还得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连声音都不能太大,以免惊动隔壁的邻居,不过命令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去。 刘禹当然不客气地占了易先生的原来的那间主屋,这里面的陈设非常奢华,各种器物一看就价值不菲,这元人还是真是有钱,还不知道在庐州城中撒了多少。正当他拿起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瓷的瓶子看时,金明擦着手从后面的厢房里走了出来。 “这么快?招了么。”刘禹懒得去屋子里找证据,直接让金明去问本人,以他的手段估计那个易先生抗不住,可没想到,这才多会,刘禹不由得有些好奇。 “晦气,某还没想动刑呢,那厮就忙不迭地全说了,他不过是鞑子遣来的一个前哨,籍着做生意拉拢一些城中的富商,与军中之人也有来往,夏贵”金明犹豫了一下“亦是他们的目标,只不过还没有得手。” “鞑子已经有动作了,刚刚前方的黑牛传来消息,黄州境内,鞑子已经逼至麻城县,人数不少,夏贵所部估计会退入大别山,这一手应该是软硬兼施之举,想要迫得夏贵就范,最不济也能将他赶出黄州等地。” 刘禹的话听在金明耳中,让他大吃一惊,大别山为淮西天西屏障,一旦失守,鞑子就能长驱直入,而黄州过去就是安丰军境内,而汪夫人他们一行的目的地就在大别山北麓的六安县,因此,那里将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若真是如此,你怎可现在去动夏贵,一旦他身死,前线那些部众就算不马上降了鞑子,又如何再能抵挡他们的兵锋?”事涉恩公一家的安危,金明不由得有些着急,刘禹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现在行此事,正是为了防止你说的那种情形出现,鞑子会攻到哪一步不好说,也许是试探。如果夏贵有保存实力之举,或许他们就会顺势而入,那样才是真的危险了,你知道的,这种事情那位老帅做得出。” “可是”金明听懂了刘禹的意思,但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夏贵死了不是更糟?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如果,夏贵是死于鞑子之手呢?”刘禹轻轻地说道。 “啊!”金明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庐州(七) 朱焕的书信送到建康府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等到李庭芝结束了一天的公事拆开来看的时候,已经快要入夜了。这里不比淮东,他才刚刚接手,手底下的幕僚熟悉起来需要一些时间,好在原本的那些小吏还都不错,俱在尽力配合,这才让政务基本上算是通达。 大江对岸的消息是他关注的重点,因此,趁着厨房的饭还没端上来,他就着堂上已经点亮的烛光细细地看了起来。信写得并不长,内容也不出他的意料,夏贵,果然不好相与,李庭芝感到了一阵头疼。 朱焕别无他法,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庐州等下去,这事要等朝廷政事堂诸公知晓,一来一回地耽误了多少功夫。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刘禹的想法了,尽管心里仍是不赞成要人性命这种做法,可隐隐地,他已经知道刘禹的想法可能是唯一的出路,大宋已经等不起了。 沿江各州府,目前只推进到了安庆一线,再往前鞑子的兵力就变得越来越多,不再像之前那么好打了,时机倒底还是错过了。李庭芝将书信放下,要如何回复朱焕,他还没想好,淮东制置使的位子,自从听了刘禹一席话之后,他已经不再想保举此人了。 朝廷此次的任命也清楚地表明,两淮制使一职不会再设,淮东与淮西将彻底分置,具体的人选,他也只有保举之权,决定权仍在政事堂诸公之手。这事已经不能再拖,上书朝廷的奏章,今晚就要拟好发出,一刻也耽误不得。 没过多久,简单的酒菜就送了上来,李庭芝站起身正准备走到桌前,门口喊起了一阵通报声,一个戎装男人走上堂来,照规矩解下佩刀交与亲兵之后,他上前几步,对着李庭芝抱拳拖了一个军礼。 “任忠到了,你来得尚算及时,还没用饭吧,来来来,不必客气就在此陪我一块吃些。”苏刘义是他差人叫来的,他们这些原属贾部的官兵为数不少,朝廷并没有让他们回去,因此现在都被安排在了建康城附近。 苏刘义应声坐下,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这次大捷之后叙功,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封赏,熟识的老兄弟刘师勇也升做了知军。可自己这个顺位靠前,号称“淮部第一功”的指挥使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日子越拖越久,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没把握。 对面的李庭芝很热情地劝酒劝菜,看着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当然明白他的心中所想,这次叫他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喝了几杯之后,李庭芝放下了酒盅,起身走到后面的桌上拿起了一封文书。 “不瞒你说,原本我是打算保举你为江东路兵马钤辖,加一州团练使留在这建康府的。可惜呀,朝廷看上了你,这是枢府文书,刚刚到的,故此将你叫了来。”说完,李庭芝便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看着苏刘义拆开文书一脸的从疑惑到惊喜,李庭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保举的这几个人几乎都没能如愿。刘禹不必说了,眼前这人水战打得不错,照他的意思就应该放在前线才对,怎么突然就被调回京去了呢。 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殿前司马步军都虞侯,看似名字很唬人,其实都是虚衔。南渡之后,所谓的禁军上四军都不复存在,其指挥使一职也成了虚职,苏刘义一喜之后,才恍觉此刻还在帅府之中。 “多谢大帅提携,某愧不敢当,不管在不在大帅麾下,这份恩义都记下了,他日若有所遣,只管吩咐便是。”他站起身,端起一杯酒敬了过去,李庭芝摆摆手,也举起酒遥遥一碰,便一饮而尽。 “书中没有交待让你带兵入京,就还照旧例点一千人吧,明日里你走的时候我也要离开此地,这顿酒就当是与你践行了,不管如何,入了京也算得前程光明,来你我共饮了此杯。”说罢两人又干了一盅酒。 “大帅公事要紧么,是否北边有变?”苏刘义知道对岸的黄、蕲等州战事还在继续,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要务,于是开口问道。 “无妨,我就是有些担心沿江那几个州,明日里先去和州看看,然后再转到他地。不走走,心里没底啊,有些东西,光看军报是看不出来的。”李庭芝点点头,虽然话说得很轻松,苏刘义仍是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忧心。 马上就要离开了,他心中多少也有些舍不得,转入京中还是殿前司,今后再调出来时,怎么也会是一路总制。等回了营肯定还有一顿宴请少不了,因此,苏刘义陪了几杯之后,便告辞离开了,李庭芝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思已经转到了那封给朝廷的奏书上。 以一已之力光复镇巢军的雄江军都统制洪福站在军府后院中,心里很是奇怪,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那位年青的制司参议再也没和他提过调兵的事,整日里除了偶尔在县城中逛逛,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中读书,这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洪福有些搞不懂。 孰不知,张青云自己也不清楚太守倒底会让自己干什么,他也只能是等待,表面上还得做出淡然处之的假象。他倒是不虞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反正到现在他什么也没做,最多算是骗吃骗喝罢了。 “陆参议,府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制司所遣来的,是否请他们进来,还望示下。”正在努力凝神看着手上的书,门外突然喊起一个声音,张青云听完便知大戏要开始了,他合上书本,稍等了会,才开口让他们把人带进来。 来的人是准备返回建康的陈小乙一行,两人早就认识,当初张青云到这里来还是他去通知的。因此,大家都算得上是刘禹的亲信,让他来这里一趟是刘禹的指令,原因很简单,将两个身带对讲机的亲兵派到张青云身边。 此外,刘禹还带了一封书信给他,上面告诉他具体的行动计划以及他将会做什么,这还是张青云首次知道这件事,他没想到,太守此刻就在庐州城中,相比之下自己在这里可谓是安枕无忧了。 “小乙哥,你这趟回去,若是不麻烦,请帮某带上家书一封,以免家母挂念。”看完刘禹的信,遵照信中的指示他拿出火柴将信纸点燃烧尽,转身拿出自己写的一封家书,笑着递给了陈小乙,然后将他送出府去。 “洪都统,还请贵军上下做好开拔准备,指令不日就将到来,某将与都统同往。”转回府中,看着一脸期待的洪福,张青云拱拱手对他说道。 “但不知开往何处?”洪福欣然领命,这位陆参议的身后站着两个大汉,一看就是军中精锐,如果说先前还有那么一丝疑惑,如今也就烟消云散了,总算要有动作了,他当然很高兴。 “不远。”张青云笑着拍拍他的胳膊,领着亲兵朝自己的屋里走去,留下洪福一脸不解的样子,不远是哪里?上面还是下面啊,这文人说话就是喜欢故弄玄虚,他摇摇头走出府,准备前往驻在城外的军营。 刘禹和金明等人在那所小院的主屋中商量行动的细节,如今已是第四天,行动将在今天展开,不管成功与否他都将离城而去。因此,只能力求做到一击即中,但是这种事,又有谁能保证得了。 “这是夏贵每日的回府路线,沿途都有军士护卫,他本人与亲信骑马,马速不快,从帅府到他的宅中大约用时二刻,难的就是每次都是入夜宵禁之后,我们无法混入人群中准备,若是埋伏在暗处,只恐被巡兵查觉。” 李十一指着桌上的一张纸说道,那上面绘着这附近一直到夏贵家中的街区,中间的红线表明他惯常走的路。从打探的消息来看,他自己带的人并不多,也就五十余骑,可沿路每隔几步站着一个军士,一直到他的府门前,再加上城中各处的巡兵,都是要加以考虑的问题。 “很难,夏贵是一路帅臣,身上穿的是大宋最昂贵的铠甲,寻常的弩箭都很难射穿,更不用提一箭致命。况且这是他的老巢,护卫的那些无一不是精兵,你若是小看了他,不要说刺杀了,自己能不能逃出城都难说。” 金明看着那张街区地形图摇摇头,刘禹也知道不容易,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在暗而敌在明,以无心算有心,所以他派了二百人来,这么庞大的刺杀团估计历朝历代都是罕见的,只不过在人家的地盘,这点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不必去了,带几个人在暗中观察吧,我来替你指挥,把我叫到这处,不就是让我干这事。”金明转头对刘禹说道。 “恩,从即刻开始,所有的人归金指挥调遣,他的话等同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违抗。事毕之后,他们会随你一同出城,直到你回京,都将归于你麾下。” 刘禹没有客气,他本来也没打算亲身犯险,这种事他去了只会增加手下人的负担,还不如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呢,只是如果夏贵最后没死,那效果还是会打一些折扣的,成与不成,尽人事听天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庐州(八) 大别山中段,距麻城县城五十余里的龟峰隘,是沿山一带最大的堡垒群,依山而建的土石城墙,扼守着进山的唯一通道。其重要性不吝独松关之于建康,从这里开始,每隔一段便矗立着一座烽火台,一直延续到淮西境内。 只不过这些关隘都是前朝之时修建的,经过了三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已经显得破败不堪,三十多岁的“带御器械、庐州驻扎御前强勇军副都统制”吴信站在关口门楼上自已的将旗下,盯着远处正在集结的鞑子大军沉默不语。 他是荆湖人氏,前年还在吕文焕的襄阳城中任“勇信中军钤辖”,吕文焕开城降元之后,他瞅了一个时机,带着妻儿和一些亲信冒着极大的风险逃回了大宋。当时的先帝度宗还特旨表彰过,此后便被调到了淮西夏贵的麾下。 强勇军并不是淮西经制军队,它其实是从淮东同军号分出来的一部,这支队伍从吴信这个副都统到下面的普通士卒都不是夏贵嫡系,因此也就得不到一视同仁的待遇了。此刻,在吴信的身后,大量的淮西军正整装而行,他们并不是要出关列阵,而是准备穿山返回淮西。 自然,吴信与所部强勇军就成为了殿后阻敌的当然人选,没有滚木、没有擂石、更别提什么床子弩、投石器、火油弹,脚下这堵爬满了山蔓的古老石墙就是吴信此刻唯一的依靠,当然还有身后和他相依为命的三千多袍泽。 关隘下窄窄的山道上,淮西军士卒们低着头从被他们抛下的强勇军身边匆匆而过,一个个面带惭色地不敢看对方。接着,强勇军士们发现,他们这支队伍的都统,那个平素趾高气扬的夏帅亲信,也偷偷地夹杂在队伍里一块跑了。 “传某将令,全军登城,准备御敌!”吴信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声,别人他管不着,可他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要降,那当初就没有必要冒死跑回来,不然现在也能在元人那里混上个总管之类的。 学着他的做法,几个正将也把自己的将旗插入了脚下的石缝间,那些缝隙因为年久已经变得清晰可见,守兵们都在怀疑,这道石墙上如果再多站几千人,是不是立刻就会坍塌?带着这种疑问,步卒们都执起刀枪,备好弓弩,一个接一个地站在了被山风吹得烈烈作响的将旗之下,远远望去,如同山中盛开的杜鹃花海,红得那般灿烂。 阿里海牙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因为连续行军,人马都染上了一层灰土,显得脏乱不堪。也难怪,自从他决定攻击宋军以来,一路就几乎没有停过,这支宋军根本不与他接战,就连身后的麻城县城,也是说弃就弃了。 为了追上他们,阿里海牙带着三万余众连城都没入,一直追到了这大别山脚下,而看着那上面的关隘,阿里海牙毫不犹豫地下令攻上去。宋人没有守关的准备,他们也没有攻城的器械,这样子算算,双方都很公平。 一个退下来的汉军千人队从他眼前走过,一正两副三个千户身上都带着伤,一看就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余下的人数也不到攻城之前的一半。阿里海牙大度地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整顿,随后,金鼓响起,前面一个新的千人队抬着树皮都没有剥掉,上面还长着绿叶的粗制长梯缓缓地向前行进。 宣威将军、益都新军万户、佩赤金虎符李庭皱着眉头看向山上那堵并不算多高的关墙,连续几次攻击都被打退。看来夏贵所部并不是之前预料的那样毫无战心,难道因为背后是其老巢,所以开始拼命了? 他虽然有个典型的汉人名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真人,好吧现在应该称他们金人,入主中原百余年来,不知不觉中这些女真人早就连女真话都不会说了,汉姓、汉服、汉礼,曾经“满万不可敌”的那份骄傲,也早就消失在历史中,成为老人口中的故事。至于他的女真姓“蒲察氏”,就连祭祖都已经不再用了。 倒底体内流着女真人的血,就算在蒙古人眼中,李庭也是个不惜命的猛将,南征以来,只要是攻城,他必会帅众先登。几乎每一次都会受伤,被守兵击落坠城也不只一次,而上回在新城之战中甚至“复中炮,坠城下,矢贯于胸,气垂绝”,差一点就没救过来。 看着前面攻城不顺遂,他的战心又起,等到开始那个千人队终于不支而退,他“赫”地一把拔出腰间长刀,从亲兵手中接过一面大盾,带着人就站到了队伍的前面。这一次,他要亲自带队登城。 预料中的进兵鼓却没有响起来,过了一会儿,反而响起了收兵的金锣,李庭郁闷地转头一看,阵后的那面大斾已经被人高举着朝后退去。而原本高据战马之上的平章阿里海牙早已掉头离开,李庭无奈地下令队伍回转,军阵中的步卒们都面露喜色,仿佛从阎王手中捡回了一条命。 “鞑子退兵了!都统,咱们守住了。”肩头插着一支箭,还没来得及折断的吴信突然听到关墙上的守兵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抬起头朝关下看去,鞑子的军阵果然在向后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吴信知道,自己总算是活了下来。 城头上下到处都是尸体,关墙上密密麻麻地插着箭矢,双方都以此为主要的武器,不要钱似地全力发射,吴信愣愣地看着鞑子的动作,直到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中,才站起身发出命令。 “派出未受伤的弟兄,清理关前的尸体,多收集一些箭矢,将自家弟兄的遗体抬进来,到后面去好生安葬。鞑子可能还会再来,大伙不可松懈,叫后面的伙头赶紧弄些吃食来,战了这许久,饿得紧呢。” 吴信一面吩咐下去,一面叫来军中郎中给自己裹伤,他看着忙忙碌碌的手下,也不知道这一战伤了多少人,幸好鞑子来得仓促没有带上器械,想到襄阳城那会敌人的回回炮,吴信只能感到万幸,不过下一次呢,还会是这么好运么?他将目光转到了山间的烽火台,开战之时烽火就已经点燃,直接天际的一道道黑烟在山间传递着,希望大帅看到后能快些做出反应。 “狗娘养的鞑子!”仿佛是听到了吴信的心里话,千里之遥的庐州城中,夏贵在自己的帅府中破口大骂,这也难怪,本来他今日正在自家府上与新蓄的那房妾室进行着肉博大战,根本不想去帅府理事,可谁知道前方居然燃起了烽火,让他不得不从那具迷人的躯体上爬了起来。 鞑子逼近大别山隘口,甚至很可能已经在攻关,关系到自家老巢的安危,夏贵只得打起十分精神应对,他现在想知道的是,鞑子此行是试探之为呢?还是真的欲图淮西。看了一眼站在堂下的亲信幕僚,怒气冲冲地夏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姓易的怎么说?”发了一通火,夏贵只觉得口干舌燥,寻了桌上的一盏凉茶“咕噜咕噜”喝下去,将茶盏重重地顿在桌子上问道,一旁的侍女被吓得胆战心惊,偷偷地瞅着大帅的注意力放到了幕僚身上,这才上前来给那个茶盏续上水。 “人不在家,遣人去了两次,说是出城去进货,要明日方回。”幕僚叹了口气,人家摆明了就是不想见,估计等到元人破了关,大军攻入淮西,这位易先生才会再次出现,那时候,就不知道是谁求着谁了。 “依你所见?他们会打进来么。”夏贵已经有些乱了分寸,连日来的军报搅得他脑袋发涨,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倒底是年纪大了,思维远不如年轻时那样转得快,眼前的情形像一团迷雾,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 “大帅若是不欲如那姓易的所愿。”幕僚说完顿了顿,看着夏贵的神色,后者的眼睛闪烁不定,显见是心中颇为挣扎,也是,谁愿意将偌大的基业就此拱手相让呢,过了一会儿,夏贵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便行此二策吧,其一,传令前方各军依隘口全力抵抗,怎么也不能让鞑子轻易打进来,如此今后与之相谈我等才能占据主动。”幕僚的话让夏贵再次点头称是,显示实力才会让人重视,这个道理谁都懂。 “其二,行文沿江各军州及建康府,这不是咱们淮西一家之事,李帅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若他等真的无所动,那不管我等做什么,都对得起朝廷了。”幕僚说完扫了一眼那个侍女,可怜的婢女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 “看上了?那就赐给你了,今日便领走。前事就依你所言,立时行文传下去。”夏贵的一席话让那个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幕僚苦笑着称谢,他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说不要,这个侍女就只有一个下场。 等到书写完几封文书遣人送出去,天色已经快要入夜,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夏贵起身就准备出府回去,他的亲兵赶紧将甲胄送上来服侍他穿上,夏贵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摆摆手拒绝了。 “这是庐州城,难道还有人敢在此行刺某不成,这劳什子又闷又热,要穿你穿去。”眼前的亲兵和自己一样的满头白发,跟了快四十年了,战场上数次救过自己的命,夏贵对他无论如何也发不起火,只得像小孩一般耍赖,可老亲兵执拗地性格也同他一样,最后还是只能屈服。 “只着这外甲便好,把那牛皮拿走,不然说什么某也不穿。”内衬的牛皮甲贴在身上是什么情形,亲兵非常清楚,因此便放弃了劝说,反正正如老帅所言,在这里敢行刺的人还没出现过,有了那层重铠,应该也够了。 在易先生家的院子里刘禹等人原本还以为这夏贵今日不会再到帅府了,那样的话除非去攻打重兵把守的他家宅院,否则行动就只能推后,可问题是,就在今天,已经有两拨人前来询问易先生的消息了,如果再多来几次,难免不会被人看出问题。 好在到了申时,夏贵终于从家中起行到了帅府,这才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将所有人召到院中,刘禹和金明默默地看着已经穿好了黑衣,用布罩住了头脸,只露出眼睛的年轻军士们,将手一挥。 “成败在此一举,各人依计行事。”身在险境,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简单地说完这句话,所有人按事先的分组开始行事,宵禁已经开始,街上开始清静起来,伴随着几声犬吠,一个个身影从后院门悄悄潜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庐州(九) 戌时二刻左右,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从高处俯瞰下去,整个庐州城被万家灯火点缀得如同星光闪烁在空中。守兵们按照各自的区划走上街头,开始了例行的巡查,寻常的百姓如果此刻还在街上被撞上轻者拘押,稍有异动更可直接格毙。 不同于别处街道上的漆黑一片,从位于中街顶头的制司衙门到城西北处的一处大宅院,被路上每隔十余步就手执火把挺立的军士照得透亮,这条路要拐三个弯,因此看上去就像一个“几”字。 “晦气!”全身披戴整齐的开府仪同三司、淮西安抚制置使、知庐州夏贵走下帅司大门的台阶,看了看天空稀疏的星光,本应高挂的明月不知道被黑云遮在了何处,心头顿时有些不喜,也顾不得一品大员的形象,一口唾沫就吐在了地上。 早有亲兵将他的坐骑牵来,这是一匹十余年岁的壮马,它的上一任战死在蜀中,自从换成它,这位年岁渐大的主人似乎就再也没打过胜仗了。它鲜少有机会冲锋陷阵,所以才平安地活到了现在。 “走吧。”夏贵一把推开亲兵的搀扶,坚持自己跨上了马,转头看了看站在阶下恭敬相送的府中一干人等,似乎有什么事没想起来,愣了半晌,实在是记不起了,这才摇晃着脑袋挥了挥手中的鞭子发出指令。 不过几百步的距离,又是夜晚,就算是摆出全副仪仗能给谁看?夏贵便命人将那些前驾导簿等通通都去掉了,只带了五十余名亲兵前后护卫,万一有事,立于两边的近千军士也足以应付了,因此他从没担心过安全问题。 “夏帅慢走!”刚刚解开头盔下的丝绦束带,让脑袋能稍稍透口气,夏贵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叫,偏头一看,几个人被戒严的军士挡在了外面,隔着几把刀枪,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拼命地朝他挥着手。 “夜禁了,本帅要回府歇息,叫他有何事明日再说,此刻城门已关,着几个人持本帅信牌送他们出城。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再如此,休怪老夫军法无情!”虽然未曾见过,夏贵也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么点事不好小题大作,可他也并不想就此让他如愿,于是冷着脸吩咐道。 看着十多个高大壮实的军士将自己这几人围住,朱焕心知再强撑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趁着他们还算是客气并没有直接动手,乖乖地停下动作,照着别人的安排一起向城门处走去,经过这么一遭,他也算是彻底地死了心,想着明日就带人回去算了。 没有再多看那几个人一眼,夏贵一行五十余骑已经踏着小步转过了第一个弯口,这里再往前不远处就是易先生的那处商栈。在那些手持火把的军士身后的小巷中,看似漆黑一片实则潜伏着一队队的黑衣人,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屏住呼吸等待着怀中的对讲机传来指令。 金明将身形隐在一辆堆满货物的大车后面,手里握着一张大弓,这并不是宋军制式的黑漆弓,而是元人的汉军所部惯用的那种,缴获自建康之战。金明已经试过,弓力勉强凑合,几支羽箭攥在他心里,全是精钢打造的破甲椎。 街上传来隐隐地蹄声,金明心知正主就快到了,马上把大弓交于左手,另一手轻轻扳开弓弦,将几支箭搭了上去。蹄声渐渐接近,声响也越来越大,等到第一名骑兵出现在他视线中时,金明侧过身子,半蹲于地,弓弦被他猛地拉开,涂上了墨汁的箭头刹时指向了前方。 不知道为什么,夏贵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也许是逾六十年的沙场经历,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吧。他还记得上一次是年初在鄂州之时,前军被元人冲得七零八落,自己就有过这种反应,而当时他是转身就跑了,现在呢? 夏贵的视线扫过肃立在街边的那一张张脸庞,看到自己人的身影,应该能让自己心定的,可为什么这感觉还越来越强烈了。街边的一个个巷子黑得看不清楚,就像里面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夏贵握紧了手中的鞭子,不由得想用力抽上一下,好尽快离开这里。 当骑在马上的那张苍老面容转过来时,隐在黑暗中的金明正好与之对上,熊熊的火光将他周遭照得很亮,这么近的距离,让金明觉得有些奇妙,他还是头一次这样试图去杀一个人,手上的大弓突然颤了一下,弓弦由于急速收缩发出轻微的“嗤”响。 羽箭飞过来的时候,夏贵正扬起手臂准备策马,他的目光已经转向前方,因此等到破空之声传到耳中,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不好”这是中箭之前他脑海中蹦出的两个字,金属撕裂以及被挤压的那种涩人声响起,夏贵觉得自己的肋间就像被蚊子盯了那么一下,没觉得有多疼。 紧接着,飞向头部的那支被他本能地偏了一下,箭尖砸在精钢制成的后部,一股大力扯得没有系上的头盔脱离了脑袋飞出去,“铛”地一声掉在石板路上骨碌碌地滚到一边。生死之间不过一瞬,高据在马上的夏贵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切,来不及开口说一个字,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地主动滚落马下。 “动手!”心中暗叫了一声可惜的金明眼睁睁地看着马上之人消失在视线中,原本极有把握的第三箭也随之落了空,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对着早已打开的对讲机下达了攻击开始的指令。 “有刺客!”几乎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亲兵们齐声高呼,附近的几个猛地拉住缰绳,让坐骑前蹄腾空,这才险险地避开了已经落到地上的夏贵,后面的赶紧停马下来,前面的也在拨转马头,准备向着夏贵这里集结,沿街的军士已经举着火把冲向了金明所在的那条小巷。 在金明下令之后,原本潜在各处的军士们都开始了行动,首先奔出去的并不是箭头,而是一辆辆的板车,这些板车都被点燃,里面的木块也早已被洒上了火油,一些力大的军士就这么推着这种火车,怒吼着冲向街中。 同时受到各个方向的攻击,夏贵的手下开始产生了混乱,趁着这个时机,几十辆燃烧的板车将整个街道隔断开来,所有赶来增援的军士都被大火挡住。巷中的金明也掏出火柴点燃了面前的大车,看着逐渐逼近的军士,用力一脚踢过去,燃烧的大车“轰隆隆”地冲了起来,将那些军士又逼得退了回去。 “够了,所有人听我号令,沿之前的退路迅速撤离,不要与之缠斗,某再说一遍,全都撤离!”刘禹的声音在对讲机中响起来,金明看着前面不远处被军士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夏贵,他们不是来杀人的,现在已经达到目地了,没能当场格杀确实遗憾,可也犯不着在此拼命。 现在的确是撤离的最好时机,那些大火隔断了各街道的联系,城里的守军还没有被惊动,或者说还没有能及时赶来。所有听到指令的人都趁着黑暗潜入各个小巷中,然后退往计划中的集结地,只有一个身量不高的黑影却潜向了另一个方向,同一组的两个亲兵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一起跟了上去。 刘禹在城中最高的教弩台上用高倍望远镜看着这一切,由于那些火把的作用,他不需要动用夜视仪就能看清。这里离得已经相当远了,随着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刘禹的视线里,已经有好几队人马举着火把往那里赶去,他知道那是城中的巡兵,也是反应最快的兵力。 金明带着人从巷中转入了街道的后面,他们从打开的后门中进入了易先生的那间宅院,现在要进行计划的最后一步,把整个事情栽到鞑子头上。他一面吩咐,一面带人穿过院子进入了前面的商铺中。 透过门板的缝隙,金明能清楚地看到街上的情形,夏贵的手下仍然围在那里,举着火把的军士们警戒着周围。金明朝身后的几个人低声招呼了一下,示意他们做好准备,然后取下横在上面的栓子,打开一扇门板。 “将他们推出来,手脚都解开。”随着他的话语,留在后院的人将易先生和他的那些伙计都推到了院子里,然后让他们站成一排,将缚住他们手的绳子解开,突然手上获得了自由,易先生忍不住举手扯掉了眼睛上的罩布,一睁眼看到的情形就让他吃惊不已。 铺子里的金明等人这里也开始了行动,他们从打开的门面中探出身去,大致地比了一个方向,就将手上的弓箭一齐发射出去。看到那些军士发现之后拥了过来,赶紧往后院退去。 易先生站在一群伙计中间,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黑衣人,再看看自己的伙计,居然也是和他们一样打扮,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果不其然,现在这院中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打扮,这是要做什么?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从前面冲出来一群同样的黑衣人,路过自己人身边时,居然都将手里的刀剑和弓箭塞给了手下,就连他也被塞了一张大弓。只是看着那个给他弓的大汉眼神,易先生总觉得他是不怀好意。 “易先生,咱们怎么办?”茫然不知所以的易先生等人拿着刀枪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那群袭击了自己的黑衣人从后门跑了出去,听到一个手下的问话,易先生正想说点什么,一群举着火把的军士就冲了进来,让他感觉这事情应该不简单。 “嗯!”从马上摔下来的夏贵有些狼狈,加之翻滚的时候触动了那支箭,现在似乎扎得更深了些,疼得他冷哼一声,看到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一股怒火从心里涌出,在亲兵的搀扶下,强忍着巨痛站了起来。 “先回制司。”这里离着家中还有些距离,反而距刚出来的帅府更近,于是夏贵很容易地做出了判断,如今还没有抓到行刺者,他自然不能就这么在路上继续走,那几箭射得太准了,想想都还心有余悸。 不敢再骑马,那个头盔也被砸得变了形没法再戴,夏贵只能在亲兵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回去,每行一步都觉得疼痛钻心,年纪太大了,远不如年轻时那般能熬,只受了这么点伤,就几乎站不起来,想到这里,夏贵愈加痛恨那些行刺的人。 “全城大索,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某要看看是谁吃了狗胆,在这庐”好不容易到了制司门口,夏贵看到匆匆迎出来的那位亲信幕僚,推开扶着自己的亲兵,走上前去搭在他肩上,恶狠狠地说道。只不过,还没等他说完,那种奇异的第六感又从脑海中升起,而他已经几乎脱力,再也没办法做出应对。 “噗”一支羽箭从夏贵的右边太阳穴钻进去,长长的箭杆一直到从另一边穿出来才止住,近在咫心的那位亲信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鲜血,附近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住了,半晌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走。”全身黑衣只露了一双大眼睛的雉奴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就转身带着那两个亲兵进了帅府旁边的小巷里,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尾声(一) “你说什么?”听了手下回报的消息,麻老五惊得目瞪口呆,那把须臾不离手的锋利短刃也停止了转动。更新快那个手下再次将看到的情形述说了一遍,半天没听到动静,偷偷地抬眼一看,自家这位五哥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嘴里一股鲜血顺着刀尖流出来,一直滴到了手背上。 吃痛之下,麻老五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刀,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恐让手下看了更是奇怪,庐州城有名的“南城五郎”会害怕?当年脸上嵌着一把刀,血滴在地上能淌成小溪,照样杀得对手人人胆寒,这才打下了偌大的基业,今天这是怎么了? “某不管你用何方法,赶紧去打听,你不是有个同乡在城中当差吗?花点钱,某只要一个确切消息,人是死是活。”麻老五一发狠,脸上的刀疤更显得狰狞,那个手下不敢对视,低着头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还好是黑夜,无人看到麻老五拿刀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他是真的怕了,刀头舔血的时候,他不过烂命一条。可现在,有家有业,走在街上,谁不是恭恭敬敬地加上一个尊称,不管是服他还是怕他,至上面子上有光彩,这样的生活他很不想失去。 陈小乙!想到带给他恐惧的人,麻老五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原本以为他送些人进城是想找人寻仇,反正不关自己的事,说不定还能从中渔利。谁曾想,他居然要动城中那位手握重兵的老帅,这不是找死么? 因为撤得及时,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分别抵达了预定的集合点,就是他们入城之时麻老五给他们安排的临时住处,一座空置的库房。金明带着人走在最后,一路小心地避开巡兵,又在附近安排了暗哨值守,这才转入库中与众人见面。 只有一击,得不得手都要立刻撤离,这是事先就制定好的计划,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兵们战场上都过了一回,自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金明找到了带队的李十一,事情还没有结束,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出城,才是真正地考验。 “弟兄们如何,可有伤亡?”仓库里只点了几盏油灯,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里面具体的情形,金明发现地面上有些斑点,突然想到多半是血滴落在了上面,便开口问道。 “不妨事,有七个弟兄挂了彩,伤得最重的也不过背上中了一箭,余者都是小伤,他们自己便带了金创药,已经包扎好了。”李十一指了指里面说道,他们带的都是滇省白药,学了一些简单的包扎方法之后,这点伤确实没什么。 “他们可能会搜城,此处并不安全,大伙还要多加小心,现在开始要分队轮翻歇息,警戒此地百米范围,切切不可大意。”听到金明的吩咐,李十一立刻领命而行,他才是这些人的直属头领,金明有什么指令也会先通过他。 如何才能迅速出城,金明知道刘禹事先已经有了安排,他要做的只有等待。仓库中的人在李十一等人的安排开始出去警戒,几队人或明或暗地散向了仓库的周围各处,没过一会,就有人前来禀报,说有一名为麻五的人求见。 “麻五?他是何人。”金明进城的时间比较晚,并不知道这件事,因此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庐州城的一个青皮,此处就是他的产业,这么多弟兄进城之时也全靠他帮忙。某之前也未与他打过交道,此事是太守亲自安排的。”李十一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金明默然不语,现在形势不明,此人明显有警备之意,要如何应对才稳妥,这可是关系到几百人的事。 麻老五不得不走这一趟,他的手下用尽了办法,也没有打探出一个确实的消息,只说隐约听到帅府有哀痛的哭声,几个相熟之人全都变得守口如瓶,连银钱都不肯接,反而警告了他们不得再夜里随意走动。 因此,得知那些人又回到了自己的那处库房,麻老五便赶紧带着人前来,怎么说入城之时他也是帮了忙的,相信这些人还不至于兵刃相加吧?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离着库房还有十余步远,就碰上了一身黑衣的哨探,他不敢托大,停下来口称求见。 从库房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影,为首的十分高大,站在他的身前让麻老五感到了一丝压力,观他们的行径,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中人,那做派倒与军中颇为相似,他心中陡然一惊,自己怎么没往这上面想呢? “你就是麻五?”金明盯着这个面相有些怪异的粗壮汉子,那道刀疤在别人看来很可怕,可对他却毫无影响,战场之上什么没见过,不过撇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向了他的身后,不知道多少人影躲藏在附近,这人是有备而来。 “正是小的,不知道官爷如何称呼,还望恕罪。”麻老五放低了姿态,语带试探地问道。如果这些人真是官府中人,那这事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谁他都惹不起。 “你不知道便好,否则遗祸无穷,既然你来了,那某也不瞒你,这城中出了事,想必你已经得知,现在某与手下弟兄要尽快离城,越早越好,你可有办法?”金明毫不理会他的小心思,此人既然还没有去告发,就肯定还心存侥幸,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事已经和他脱不开干系了。 麻老五听了金明的话,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些人既然连大帅都敢行刺,自己这点人又算得了什么,这件事太大了,就算他此刻去告发撇清自己,依那些官府中人的脾性,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只怕是不死都得脱层皮了。 “官爷既然这么说,小的也直言好了,官爷等人行了什么事,小的是一概不知的,事到如今,还请官爷相信,小的此刻巴不得你们尽快出城。可是,刚刚水门那处的王都统遣人来传了话,城中已经戒严,各门都不得再放人出城,无论是谁,小的也毫无办法了。” “既是如此,他可曾说过今夜是否要搜城?”金明见他这么说,也不强求,换了个问道,虽然他们并不怕搜查,可真要这么折腾一夜也是件麻烦事。 “此刻已经在大索了,不过范围都在城西北及帅府附近,官爷且放宽心,咱们这处决计搜不到。”麻老五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金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便好,麻五你记住了,此事你不知情,我们这些人你也从未见过,如此方可保住性命,听清了么?”说完了也不等他回话,金明就转身朝仓库走去,只留下一脸茫然的麻老五呆在原地。 没等他走到门口,一个亲兵从黑暗中跑过来,在耳边报告给他一个啼笑皆非的消息,“雉姐儿回来了”。金明没想到这个不省事的妹子居然混进了队伍中这么久,自己还没发现,他又是气又是心疼,脚下走紧了几步,闪身就进了库房。 库房里此刻却人声鼎沸,亲兵们都在传递着一个消息“夏贵死了”,金明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一旁的雉奴,同旁人一样穿着一身黑衣,怪不得能瞒了这么久,再看看她手上的那张弓,金明的眼光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 “你干的?”雉奴被自家兄长的眼神盯得有些退缩,她知道这是金明气愤已极的征兆,往常还能找人说项或是躲到远处,等着他气消,现在却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先承认下来。 “无人接应,无人相助,行啊,一击即中,还毫发无损地退回来了,你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胆子。你倒给某说说,为什么?”金明顾不得有那么多人在场,冷笑着连连说道,人也越欺越近,将雉奴逼入了墙角。 “禹哥儿要他死。”身体抵着墙壁已经无路可退了,雉奴只得停下来,垂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说完之后,眼神已经不再退缩,变得倔强而委屈,让金明觉得无比熟悉。 “你说什么?”尽管声音不大,金明还是听清了她说的话,原本高高扬起的手臂挥了下来,在要落到雉奴的脸上时突然改了方向,缓缓地拍到了她的头上。 距离此地百里之外的巢县城中,陈青云正在房中准备歇息,住在他旁边厢房中的一个亲兵拿着对讲机敲门进来,指着机器对他说道“太守要与你讲话。”,陈青云早就听闻过这个事物,只是亲手操作这还是头一次。 刘禹的声音很清晰,陈青云仔细地听着,将他的指令一一记下,结束了通话良久,他仍然在想着那些话语,突然间就没了睡意,干脆穿好衣走出门,穿过了院子向着另一边的洪福居处走去。 另一头,将对讲机收起放入怀中,刘禹看了一眼因为四处搜索而变得有些热闹的庐州城,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时间指向了第四天,他必须连夜赶过去与杨行潜一行人会合。至于后果会是怎么样,已经不由他控制,只是他坚信一点,这个变化是对大宋有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尾声(二) 刚刚踏入和州州治所在的历阳县城,李庭芝便与正欲匆匆出门的新任知州许文德不期而遇,看着后者的神色,李庭芝也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否则自己这个素来稳重的亲信部将不会如此。 “大帅!怎来得如此之快,莫非你也得到了消息?”许文德跳下马,迎着李庭芝一行走过去,“吁”得一声拉住大帅坐骑的笼头,如同当年的亲兵一般扶着李庭芝下来,这一切他做过十余年,早就谙熟于心。 “不放心,建康那边也无甚大事,便来你这处瞅瞅,怎得,出了何事这般匆忙?”李庭芝嘉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他正准备出行的那队人马问道。 “庐州城传来的军报,鞑子正在攻打大别山隘口,夏帅请求我等发兵支援,想必沿江其他州府也都得到了消息,和州所辖之兵不多,除了某带来的一部,余者都是刚刚招募的乡兵,故此属下正欲出城往军营一行。” “军报呢?”李庭芝沉声问道,他估计自己那里也应该有一份送来,怕是路上错过了吧。 许文德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过去,李庭芝接过来展开看了一遍,上面没写多少字,只是说了鞑子大军压过了麻城县,大别山各隘口都有烽火传来,望各路州军发兵来援,以解淮西之厄云云。 夏贵这是何意?李庭芝不仅思索起来,淮西之兵远过于沿江,那些关隘又都在大山之中,鞑子会舍弃自己的骑兵优势与他们拼消耗?若真是那样,倒没什么可怕的了,这背后肯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李庭芝摇摇头将军报递还给他。 “带上你的人跟本帅走!”李庭芝马上就有了决断,倒底怎么回事,去一趟就知道了,淮西是他心里的重中之重,绝对不容有失,故此他才一再地容刃了夏贵的跋扈。 “属下遵命,只是咱们这要去哪里?”许文德抱拳接令,接着又小声地多问了一句。 “你这厮,若是苗再成在此,便不会作此问。”李庭芝笑着拿马鞭敲了一下他的头盔,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许文德是明知故问,这种小聪明也只有他会耍。 驰往县城外军营的路上,李庭芝一直在心里想着周围的驻军情况。沿江四个州中,以张世杰的安庆府人数最为雄厚,而那里也是对敌的最前沿,轻易动不得,余下的无为军还不如和州多,刘师勇去赴任之时所部才不过五六百人,反而是最后反正的镇巢军那里五千多雄江军是一支有力的武装。从这里去到庐州,刚好也会经过巢县,有了这一部分人马,就能应付突发的情况了。 此刻,在焦湖旁的雄江军驻地,五千大军正在整装待发,顾名思义,雄江军其实就是焦湖水军。全军共有战般三百多艘,虽然没有大江之中纵横捭阖的千料大舰,都统制洪福的座舟也超过了五百料,在众船之中显得十分高大。 张青云跟着他登上了这艘船,在二层甲板上的女墙之后,看着全军竞相出港的壮丽景像,他的心中也升起一股豪情,这种感觉绝不是在学院中读书时能想像得到的。 “陆参议,一会船开之时会有些摇动,咱们这里比不得大江上,无风之时居多,出港前只能靠浆力,等会到了湖面上,车轮齐动,那时就平稳了。” 洪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青云转身朝他微微一笑,处了这几天,两人都觉得还算不错,张青云没有一般文人的清高架子,洪福也不像很多武夫那般粗俗,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退让了一步,才换得了相处得融洽。 “等到了庐州城,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都统原就是夏帅熟人,当然也无须某的引见,这些天承蒙照顾,多有叨拢,还望多多包涵。到时某自行离去回建康交差,就先在此和都统告个别了。” 张青云说着客套话,他这个冒牌的参议也只能到庐州城为止,再呆久了就难免不会暴露,其实能说到雄江军北上,他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只不过他自己认为做事要有始有终,不亲眼看着他们入城自己也不放心回去。 听了张青云的话,洪福摇摇头,他的笑容明显有些勉强,自从独领一军之后,他对那位老帅的看法就越发不以为然,坐拥一路之地,一逢战事仍是不停地向朝廷催饷,不然要么就不出力,要么就干脆不出兵,只不过倒底曾是自己的主人,这话不好在外人之前说出来。 随着一阵整齐的号子声,一层船舷边上的力士们开始奋力地摇动沉重的长浆,两边各有数十支,在他们的大力摇动之下,大船开始了缓慢地移动,张青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那些被特意挑选出来的力士们都是身高力大的壮汉,大部分人只穿了件短褐,露出油亮厚实的肌肉,随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画面充满了原始的美感。 从这里到庐州沿着焦湖而行不算是最快的,若是骑马,走官道半日就能到,而走水路却要将近两日,当然水路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士兵们不用费体力。张青云听着周围军士们不时传来的欢呼声,这支队伍的士气还算不错,没有因为听到要去和鞑子交战而心生胆怯。 直到现在,洪福也仍是以为他们是奉命去支援夏贵所部,同为淮兵,保卫自己的家乡根本无须动员,等到所有战船都驶进湖里,随着主舰上的信号,整支水军排出了长长的行军队列,风帆大张,车轮滚动,湖水被搅出一道道的白线,朝着前方快速驶去。 安庆府治所在的怀宁县城从直线距离来说算是最远的一个地,但由于沿途都是宽阔的官道,快马送来的军报几乎与相邻的无为军同时到达,刚刚处理完一堆繁杂政事的张世杰看完了军报,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脑门又开始发涨了,偏偏还不能视若无睹。 从地图上看,鞑子选定的突破口就在安庆府的上方,一旦被突破,首当其冲的除了安丰军,就是他的安庆府了。张世杰烦躁地揉揉脑袋,见自己的亲信部曲都在忙碌,一挥手把他们的头儿叫了过来。 “前部到哪里了?离宿松还有多远。”张世杰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这个名叫张霸的亲兵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连姓都是随他,因此大部分外事都是他在打理。 “昨日传回的消息已经进了县境,这会早就入城了吧,那里没有鞑子驻守,应该很顺利,督府若是急着听信,某这就下去安排,即刻遣人过去。”张霸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得暗自揣测道。 “也好,让人带个话去,那处离着蕲州太近,侦骑不妨放远一些,有消息要及时回报,告诉他们,每天本官都要得到军报,哪怕没有异常。县城的修葺也要抓紧,一旦战事发生,那里就是最先接敌的,怎么也要坚持到援军到来,没钱就去找大户募捐,这是战备无须和他们客气。” 张世杰一迭声地传下一串命令,张霸边记边点头,等他说完了,赶紧下去执行。张世杰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他手底下的三万大军基本上是沿着安庆府治所在的怀宁县、稍远一些的太湖县、和最边端的宿松县展开,每一地相隔都不过半日最多一日的路程,这样才能确保一旦有事能及时增援。 应该说安庆府的地理位置还是相当不错的,大别山从上到下一直延伸到宿松,将整个安庆府的西部遮蔽住,成为天然的屏障。因此,张世杰现在考虑的就是要如何才能支持淮西,直接领兵前去不一定是最好的,若是陈兵于宿松压在蕲州一线如何呢?他想到了一个似乎更直接的做法。 庐州城里的戒严到了清晨时分就基本上解除了,除了城门仍然关着不让人出入之外,在城中搜了一夜的守兵们都回了各自的军营,只余了帅府周围仍是重兵把守着,就连前面的那条主街也给封住了不让人过,引得不明所以的百姓纷纷侧目。 心事缠身一夜未眠的麻老五终于从素来交好的王都统那里得到了大帅已然故去的消息,安慰了一番情绪不高的王都统之后,他顾不得疲惫,赶紧回去自己的地面。 再一次被人拦下来,麻老五却毫无怨言,一路上他都在暗自感叹,还好没有起别的心思,不然多半就死无葬身之所了。大帅一死,城中肯定会易主,到时候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刺杀大帅的主谋之人。 脱下黑衣的金明一身常服走出库房,远远地就看到昨日里那个疤脸汉子站在那里朝他堆着笑脸,知道他是来通报消息的,金明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站在他身前等着听他说些什么。 “军爷,小的都打听清楚了,城中已经不再四下搜索,最多午时,城门就会再开,到时候,小的亲自送军爷们出城。”麻老五不得不冒这个险,自己现在已经是同谋了,干脆好事做到底,他相信这么大的人情迟早也会有人兑现的。 “喔,消息属实么?他们为何不再搜索了。”金明看着麻老五的眼睛,想要分辩出这其中是否有假。 “说是已经抓到了刺客,那些人听说全都是扮作行商混入城来的鞑子。”麻老五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金明故作不知地“嗯”了一声,午时,要赶到前面的镇子时间就有些紧了,可惜没有马匹,不然就能快上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尾声(完) 喝骂声、惨叫声、间或还夹杂着皮鞭抽到人身上的“噼噼啪啪”声,地上带着血色的污水横流,身边不时抬过一个人事不省死活难料的人体,这就是李庭芝走进州府大牢时看到的情景。掩着鼻也法阻挡那难闻的气味,他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从和州一路紧赶慢赶,路过巢县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的驻军早已经开拨,于是,李庭芝带着许文德所部三千余人县城都没进,只略略停下补充了些吃食,就马上沿着官道奔向了庐州,他当时便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结果还没到地,在路上就从行商那里得知了庐州果真出了事。 夏贵被人刺杀了?这消息如果还不够让他吃惊的话,那么接下来入了城之后到了群龙无首乱成一团的帅府,李庭芝被人告知下手行刺的居然是鞑子,这怎么可能,虽然夏贵表面上没有还没有投向鞑子,但从年初以来一直表现得很合鞑子的意啊,迷惑不解的他于是提出了要亲自去看看刺客。 易先生被缚住了手脚绑在一个大木头架子上,整个人撑成了一个“大”字形,现在披头散发地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的豪商模样,他的身上还穿着不知道谁给套上的黑衣,一道道的鞭痕布满了全身,将那衣服撕成了零散的碎布条。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主使?”李庭芝看着眼前这个头耷拉下来不知道相貌的人问道,陪他前来的正是夏贵的亲信幕僚,自出事后,便掌管了城中政事,不过因为职务低微,那些领军的武将们都没当他一回事,整天在帅府吵嚷,他也毫无办法,直到位高权重的李庭芝入了城,才松了口气。 “正人,此人自称姓‘易’,来城里已经一年有余,人人都知道他们来自元人那里,平素也曾入府试图劝说大帅投鞑,一直被大帅所拒。估计就是因为此事,他等便丧心病狂地下了毒手,我们是在行刺地附近抓住他们一伙人的,当时个个身穿黑衣手执兵刃,目睹的军士很多,可谓铁证如山。只是这厮嘴硬一直口称‘冤枉’,简直顽固至极。” 幕僚恨恨地指着易先生说道,这年头找个靠谱的金主不容易,更何况是一路帅臣,眼前这人既砸他的饭碗又杀了人,怎能不让他记恨。李庭芝一听这人在这种情况下还矢口否认,心里已经有了些疑问,围着那个架子左看右看了半天才站定。 “先将他解下来,把人弄醒,本帅要亲自问他。”李庭芝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吩咐道,他带来的亲兵不等那些狱卒动手,自己就上前解开了易先生的手脚,将他抬下来,人已经昏迷过去,无法站起身也坐不了,只能就这么平放到地上。 几个狱卒从外面打了盆清水,就这么淋到他的头上,被这么突然刺激了一下,易先生悠悠醒转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身上的刺痛似乎在提醒自己的遭遇,从没吃过这种苦的他痛得冷哼起来。 “你等先出去,把门关上,没有本帅的招呼,谁都不准进来。”在李庭芝的示意下,他的亲兵们将幕僚和狱卒请了出去,并把守住了牢门,幕僚等人也不知道这位李帅有何用意,只得无奈地待在了外面。 浑身抽痛的易先生被亲兵扶起来,坐到了一张椅子上,为防他暴起作乱,两个亲兵一左右将他挟住。易先生强忍着疼痛打量面前的这位高官,没有上来就抽打,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生的机会。 “现在只有本帅在此,说吧,你口称‘冤枉’,那你要如何解释当时的情形?”李庭芝站在两步之外,这个距离应该足够安全了,他来这里一趟也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些自己的猜想,因为就在听到夏贵的死讯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刘禹的那张脸,这太不可思议了,他根本应该都快到临安府了才对。 李庭芝的这句问话听到易先生耳中让他莫名地激动,终于有个人愿意听他的解释了,不像那些该死的军汉,只知道一味地动刑,逼他承认自己主使了刺杀行动,天知道,他就算是在被抓的时候也并不知道夏贵被行刺了。 “这位贵人不知道如何称呼,不瞒阁下,某确实是大元官吏,现任中书右丞行枢密江淮房知事之职,某与手下入城以来从未做过不利于尔等之事,相反为贵方商人了无数便利之举,贵人若是有遐,不妨在城中打听一二,当知某绝无虚言。”易先生艰难地抬起手作了一礼,接着开始详细地述说。 这是一个聪明人,明知道身份瞒不过,素性先承认下来,李庭芝玩味地思索着,如果这真是刘禹干的,不得不说他找了一个足够份量的替身,他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可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某在庐州城中开了一家商栈,平时也经营一些北货,素来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在城中也是有口皆”见那位高官似乎在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易先生事无巨细地慢慢回忆着,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冷不防就被人打断掉。 “废话少说,拣要紧的地方讲!”一个亲兵喝止了一声,吓得他赶紧住了口,看看那位高官背着手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什么,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是,是,这就快了,那日里,一位自称是江南行商的前来找某,说要将他的东家介绍与某认识,还有一批要紧的货要送往北边,实不相瞒,那货有些来头,为了套出他们的来路,某便着意交结于他,可谁曾想”易先生现在回想还直叹气,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喔,是何物让你这般着紧?”李庭芝突然转过身,盯着易先生问道。 “是是‘自来火’,且不是普通货色,而是军中专用,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某便猜想那人可能有些来路。”易先生稍稍犹豫了一下,仍是如实招了,要不是因为这种货再也没了买处,他又何苦会中了人家的圈套。 “那人与他的东家都长得什么模样,细细说与某听。”听到这里,李庭芝已经能判断出此事肯定是刘禹的首尾,因为那事物本就是缴获自建康之战时,他要是想弄出一些,根本不是难事。 接下来,易先生所描述的人物长像也让李庭芝了然于心,李十一的样子他虽然没见过,刘禹的样子已经大致能吻合上。这厮!倒底是做出来了,李庭芝暗暗叹道,好在他还算明白,知道要把事情推到鞑子身上,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一瞬间,李庭芝便有了决断。 吩咐将易先生押回大牢不得再动刑之后,李庭芝带着人同那个幕僚一起回到了帅府,这里乱哄哄的不仅有夏贵的家人还有他在城中的一些亲信部属,现在谁都不服谁,为了他的后事吵成了一团。 带着使相兼管江淮的李庭芝一到来,便镇得堂上众人安静了下来,夏贵的尸身已经入殓,巨大的棺材就放在堂中,李庭芝没有理睬那些人,径直走到灵前点上了一柱香,致礼之后插到了当中的香炉里。 “诸位,夏帅为鞑子所害,此事本官已经亲自证实,尔等不思为他报仇,反而在此争吵不休,对得起他在天之灵么?”李庭芝看着那块牌位冷冷地说道,他的声音并不算高,可字字都说到了众人心里,一时间堂上鸦雀无声。 “李相可要为我们大帅做主,咱们应当如何报仇,全听李相的示下。”幕僚高声应和到,到底是师爷出身,脑子就是转得快,随着他的带头,那些军将纷纷开始表决心,都说要跟随李庭芝一起,随他调遣。 “眼下,朝廷新命的淮西制使就在城外,是否让他入城主事?”李庭芝见此情景,干脆想着趁热打铁,谁知他的提议一出,众人都没有响应,看那样子似乎很是抵触,让他感觉很奇怪。 “李相有所不知,那朱制帅那晚也在城中,他前脚刚刚离城,后来大帅便遇了刺,更蹊跷的是,最后那支要了大帅性命的箭矢,原就是我淮军惯用的,并不是鞑子之物,要说他与行刺之事毫不相关,属下等绝不相信。” 听了他们的解释,李庭芝满头雾水,这事居然还牵扯到了朱焕,虽然理由看上去有些牵强,可就是因为这样,更显得事情疑点重重,让人理不清楚,自然在这样的局面下,朱焕想入城主事,难度可想而知。 “既如此,此事就先放到一边,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夏帅请封,这事就交与本官了,其次,入城之时,本官已得知鞑子重兵压境,正在围攻大别山一线关隘,由此也足证他们确有害夏帅而图淮西之心,我等当然不能再让如愿,有谁愿意和本官一起前去杀鞑子为夏帅报仇的?” “出兵!杀鞑子。” “愿意!” “某也愿意!” “我等皆愿。” 李庭芝的话音刚落,堂上便响起一片应和之声,他微微地点点头,刘禹的目地就在于此,现在他可算是有了一个真正掌控淮西及夏贵所部的良机,当然不会放过。 “既然都愿随本官,那就各自回去准备,明日一早,祭旗出征,违令者休怪本官军法,去吧。”将乱哄哄的众军将打发走,李庭芝却看到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 “末将洪福,见过李相,末将是原雄江军都统制,驻于镇巢军。”见李庭芝有些不解,他特意解释了一番。 李庭芝恍然大悟,这就是他路过巢县时没有见到的那位,可他们是如何提前得知消息而到了庐州的呢,一通询问之后,李庭芝再次苦笑,又是刘禹的所为,那位“陆参议”不必说,肯定是他手下人所扮。 这些事情原来早就在他的计划之内,李庭芝现在甚至怀疑,鞑子突然兵出大别山是不是也是这人搞的鬼?不然怎么解释这一切发生的这么巧,让人不相信是鞑子所为都不可能,现在,那些还关在牢中的所谓行刺者,到了明日就成了祭旗的最好事物,可笑他们还茫然不知。 现在叫他伤脑筋的是,这淮西要怎么办,朱焕现在估计自己也不想干了,硬要扶他上去,搞不好就会出事,他不想再去举荐什么人了,自己现在的权力已经重到朝廷有掣肘之意,还是让政事堂那些人去撕扯吧。 走出大堂的李庭芝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当初力争要处断夏贵时的刘禹,这小子现在会在何处?他会不会就在这城中还未离去,真是有些捉摸不透。把淮西搅得一团乱局,自己却置身事外么?李庭芝嘴角泛起一股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入京(一)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书屋0小}说+网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首诗很多人都还能记得起,可究竟是谁做的,诗名叫什么,恐怕只有x度才行了,刘禹当然也不例外。因此当并马同行的杨行潜吟出这首诗时,他除了颌首表示自己不那么无知以外,连赞赏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家母乃杨公之后,此诗某四岁就熟记于心,只不过这六月荷花尚是首次看到,叫东家见笑了。”杨行潜抬手指着远处的西湖笑着说道,刘禹暗叫惭愧,他在这世和后世都来过这里多次,可一样没见过面前的胜景。从这话里,刘禹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杨行潜的姓是跟自己母亲的,其中多半有不为人知的理由。 粉红色的荷花点缀在绿叶的荷叶中,铺满了大半个湖面,虽说接天有点夸张了,但效果仍远远超过了后世。刘禹还记得不知道是哪一年,新闻上曾报道过西湖荷花栽种面积大幅度减少,只在曲院一带才能看到,为此极力呼吁有关部门重视的文章。 在另一头的湖面上,游船三三两两地缓慢行驶着,丝竹之声隐隐约约随风传来,周围的苏堤上种满了垂柳,与远处的青山相映成趣,倒让刘禹想起了另一首非常著名的诗。 “可惜啊,‘暖风熏得游人醉’,百年以来莫不如此。‘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引来的都是狼子侧目,这江南也未必就那么好。”边说着,刘禹还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那些俘虏,在县城里没有找到合适的囚车,只得用枷木套在头上,再用绳索一个接一个地连成一串。 他们这一行正沿着西湖边上的官道走向临安城方向,自进入京师所在,周边可以说是大宋最繁华的地区,这一路行来,百姓都被他们的装束和那些俘虏所吸引,聚集在路边如同夹道欢迎一般,这样一来速度自然也就慢下来了。 刘禹是头天夜里才到的县城,好在他知道临安府是不宵禁的,虽然没有办法入城,在城外找个住处还是很容易。当然,金陵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苏微也跟着他转到了余杭,想起大半夜地敲开她的门,苏微睡眼惺忪的模样,刘禹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容。 “东家看看,民心可用啊。”杨行潜看着那些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的百姓说道,刘禹却沉默着没有答的话,老百姓其实是盲目的,你要是坚决抵抗他们会不计牺牲地跟从,你要是开城出降他们也会跟着当个顺民,所谓民心,全看当权者如何操纵罢了。 行了没多久,吴山已经在望,他们的目的地是吴山脚下的钱塘驿,至于如何入城,还要听朝廷的安排,到了驿馆的大门处,几个青袍官员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刚刚踏入经制官员门槛的驿丞和几个驿卒上前接过他们的马匹,并带着那些俘虏和押送他们的亲兵去了别院。 “可是刘直阁,下官礼部员外郎,这几位是太常寺与鸿胪寺主簿,我等已奉命在此等候多时,还好没有错过。”为首的一个官员迎上了刘禹几个人,笑着说道。 “有劳了,不知朝廷是如何安排的,我们何时能入城?”刘禹和他们几个打了个招呼,将杨行潜介绍给他们,一行人边寒喧边往里边走。 “不瞒直阁,这个下官也不知晓,我等只是奉命前来迎接各位入驿中,余者还要等回城中问一声才会得知。”那个员外郎不好意思地说道,刘禹也不甚为意,多半是因为他们的职位太低微,这些事情不得与闻吧。 “黄宣慰一行到了么?”这处驿站是估计是整个大宋朝最大的一处,占地极广,里面楼舍众多,还分成了好几片区域,他原本有些担心住不下的,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多余,根据这位员外郎的介绍,这里经常会有属国的使团入住,那些人一来就是好几千,这地方当然小不了。 “已经有前哨报来,今日就会到,在城外码头上了岸,便会朝这里来,直阁先行歇息片刻,一有消息自会有人来报。”听了他的话,刘禹点点头,他已经完全放下心来,在县城耽搁了四天,现在居然还是赶在了前面,可见那船行得有多慢。 “最近有没人元人的使者前来?”走到给自己安排的驿馆前,刘禹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救下的廉希贤一行人,照道理他们应该会早到几天。 “嗯,前日里到的,住在那处。”那位员外郎指着远处一处楼舍说道,刘禹望了望,隔得相当远了,估计这也是制度,内外有别的意思。踏入自己的住处,他发现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加起来也有四五间房,足够他和这些亲兵住了,心里很是满意。 位于宫内的政事堂此刻却不像他们那样和熙,位于右侧的一间大房中,十余人或站或坐,看他们的穿着,竟然无一不是紫袍珠串。大宋官僚体系中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全都集中在了这间屋子里,只是尽管墙角放了三四个冰盆,屋子里的人仍是不住地在擦拭头脸的汗水,似乎身处火炉一般。 “这都几日了,这点事情都未能有定论,诸公,太皇太后还在等着我等的结果,难不成就这么奏上去?”陈宜中的声音在略显拥护的房中回荡,已经不像往日那样刚硬,有些沙哑的感觉,语气中更是有点无奈。 “陈相只要不再坚持那些谬误,自然就可成议,如今为何僵持至此,难道还要怪旁人么?”王熵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的话引起了几个人的附和,陈宜中眼见如此,只得将视线转到了另一位宰执留梦炎的身上。 “王相所言自是正理,此事关系到制度,不好轻易变更,陈相之议嘛也不无道理,如今国事艰难,正要以此振奋军心民心,况且太皇太后也是此意,依老夫说,不如二位各退一步,老这么僵持也不是个事。” 留梦炎的话让他无可奈何,这老东西摆明了两不相帮,只知道和稀泥,陈宜中往屋中众人一一望去,却找不到几个能支持自己的人,只怪自己资历太浅,没有那么多的门生故吏知交好友,弄得这么件小事也能吵到现在。 其实这还真是件不大的事,他们所争论的就是献俘仪式的程序和组人问题,依着陈宜中的办法,是要搞得盛大而隆重,让全城军民都能目睹,直接让随使团回京的那些官兵押着俘虏自御道一直行到和宁门下,接受官家和百官的校阅。 王熵却引礼仪志要按照往例,由临安府派出人手看押俘虏,然后由殿前司甲士为主行奏献之礼,随后由官家致礼,献俘于太庙。本来就只有一些小分歧,陈宜中并没有觉得大不了,结果吵了半天,都有了些火气,变成了意气之争。 “王相所言并无错漏,可此一时彼一时,当今天子方才冲龄,如何做得那些事,此其一。其二,我已接到城外所报,他等所领之兵一总才不过千余人,放入城中打个转,仪式完了仍驻于城外,这怎么就成了不合制了?这些兵都是血战余生之人,好不容易到了京师,让他们一睹天颜,也让那些一触即溃之兵看看,忠于王事有何不好。” 见王熵仍是摇着头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陈宜中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他再也不想这么下去了,“赫”得一下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就做出了一付转身出屋子的样子。 “既如此,你我各自上奏,让太皇太后圣裁吧。”陈宜中双手朝着禁中的方向一拱,就抬脚准备离开,不妨被人一把拖住,他停下一看,还是留梦炎。 “商量商量,有商才有量嘛,与权何必如此着急,我等既为相国,就当有宰相之量,不能一言不合就付诸天子,别说天子还小,就算正当盛年,也不能如此,天大的事,我等也要先拿出个章程,才能进宫面圣。” 留梦炎的话隐隐含着他不顾大局的意思,陈宜中苦笑着回转,仍在自己的那处坐下。并不是他非要这样,国家一天有多少事要处理,事事都要这么搞,就没法做了,坐下之后,他也不说话,等着看留梦炎要如何做。 “求心,你说说,礼制上还有何商榷之处,有没有旧例可循?”正在看着两位宰执打擂台,权礼部尚书、益王府赞读徐宗仁冷不防被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愣了一会,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刻才开口。 “国朝定鼎以来,如这般献俘之事颇多,例如太祖平蜀、平岭南、平南唐,太宗平太原、西蕃各部,皆有献俘之礼。那时,礼制还未定,皆是禁军各部皆有参与,或可源引一二。” “荒谬,且不说那时礼制未定,灭国之战,所献之人孟昶、刘鋹、李煜、各部蕃王是此次那些俘人所能比得么?南渡之后,自有成例怎得不说了,西川吴曦之叛、灭金之战就在眼前,这才是可以参照的,还有什么商量的?” 徐宗仁话音刚落,王熵就将他堵了回去,他是三朝老臣,礼仪典制早就烂熟于胸,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在座的包括留梦炎在内都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屋子里的人都不再说话,一下子又冷了场。 “话虽如此,此次大捷毕竟不同其他,规制上有些变通无可厚菲。”听到留梦炎的话,王熵眉毛一颤又要反驳,前者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听他说完,便暂时收住了动作。 “照那两次的例子,殿前司须出甲士千人与往,可诸位不要忘了,眼下建康所部中,大部分都是贾似道所领的大都督府辖下,这里面的绝大多数又都是三衙所出,照这么算,他们归于殿前司甲士并无不可吧。” 三衙指的是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其中殿前司的主官殿前都指挥使一般又是后二者的统官,所以按留梦炎的解释也是能说得通的,王熵刚要起身说点什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再一次止住了。 “自然,他们倒底也是外来,也不可都放入城,那就照千人之数折半吧,如此便能两全。王相、陈相,二位觉得如何?”留梦炎摊着双手问道,王熵与陈宜中对视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既如此,就赶紧拟定吧,你我三人联袂入宫,莫让圣人久等才好。”留梦炎呵呵一笑,将那些一言未发的紫袍高官都赶了出去,唤来几个在外间办事的直舍,就在房中开始书写奏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入京(二) 带着几个侍卫骑马进入大都城,守门的汉军百户都没能认出这个满脸风尘、胡子渣拉的人就是年初意气纷发从这里出城的那位大帅!好在他的顶头上司眼疾手快,在下属就快要得罪贵人的时候一把将他拖开,自己赔着笑脸将伯颜引进门。 面对那位千户的殷勤,伯颜无所谓地摆摆手,自己这一行人连旗号都没有打出来,一个百户认不出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动怒。再说,他现在也没有了发火的精力,此刻,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早日进宫面见大汗! 大都城的宫殿区前前后后已经修了三年,至今仍没有全部完工,皇宫的主人们似乎也并不着急,汉人的那种大殿威严是有了,可完全不如草原上的蒙古包那么叫人舒坦。因此,早朝过后,忽必烈就来到了一处原本应该是御花园,而现在宽广的地面上全是那种牧草的地方,或许可以称它为“御草园”比较恰当。 已经当了皇帝这么久,忽必烈从年轻的时候就推崇汉制,也就慢慢习惯了那种朝会。对那些朝臣动不动就为某个问题吵上很久,也不再感到厌烦,反而从中能感受到掌控一切的乐趣,这或许就是汉人尊崇的那种帝王吧。 只不过,出于对金人入主中原后汉化过深的失败教训,他仍然有意识地希望能保持蒙古人的那些天性。蒙古人的人数实在太少了,还分散在那么广大的区域内,而天下的汉人足有兆万,这点人扔进去,连个水花都不会有,就在这大都城里,也是汉人占了大多数,怎不叫他心惊。 今日朝会争论的主要焦点是盐、钞二法是否即行于新近征服的江南地区,中书平章阿合马是个回回,作为本朝地位最高的色目人,一向深得历代大汗的信任,就连自诩“雄才大略”的忽必烈也不例外,没办法,谁叫蒙古人天生就不擅此道呢。 而对于阿合马的这个提议,忽必烈连思考的兴趣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前方的征南大军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因此所谓的江南还在那些宋人手中,仅有的几个州府又有什么讨论的价值。 他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是通过大军发回来的军报,而是有自己的人手,这些人是能绝对信任的,所以消息的正确与否无须怀疑。现在他想知道的是,他们究竟是怎么败的?这个就得伯颜才能回答了,而他的一举一动,从出发开始,每天行多少里,在哪里歇息,都有源源不断地被报到忽必烈手中,就像此刻,伯颜刚刚进城,他已经得到了消息。 “去,守在宫门口,等他来了告诉他,先回府去与家人见个面,梳洗干净了再进宫,朕就在此等着他,不必着急。”忽必烈叫过一个侍卫吩咐道,虽然没有说是谁,显然那个侍卫已经明白了,叉手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随意地拿起一本汉人的书,忽必烈并不是用来看的,这些字密密麻麻地看得人眼晕,每次翻开这种书,他都会为汉人的智慧吃惊。这是一个拥有几千年历史的民族,是脚下这片土地的长期拥有者,只有了解了他们,才能更好地统治他们。 才不过翻了三本书,帐外就响起了侍卫的回禀声,忽必烈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原本估计自己要翻完五本书那人才会到,这已经算得上很快了。可没想到,伯颜显然比他想像得还要着急,多半就回府打了一转换了身衣服就前来了。 伯颜穿了件单薄的蒙古式样长衣,戴着一顶挂着珠链的笠帽,一进帐他就摘下帽子,全身仆伏于地,拜倒在忽必烈的脚下。忽必烈的视线离开了手上的书本,打量着地上的这个亲信大臣,才不过三十多的年纪,两鬓已经有了白发,想必这场失利将他折磨地不轻吧。 “伯颜,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失望。”忽必烈的雄浑的声音在伯颜头顶上响起,听得他浑身一颤。 “伯颜自知辜负大汗期望,罪无可恕,还请大汗责罚。”他以头顿地,咚咚地声音响起来。 “不不不,你还是没有体会到我的意思,先起来吧。”忽必烈突然改用蒙古语说道,伯颜听了一怔,遵命直起身,就像忽必烈那样盘腿在帐中坐下,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大汗。 “草原上的雄鹰从高空冲下,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捕捉到猎物,有时候还会被它的猎物伤到,可是只要没有折断翅膀,它还会再次飞起来,耐心地等待破绽。可你看看你,就像没有了翅膀的鸟儿,已经失去了飞往高空的希望。” “我让你回家,和你的妻子,孩子相聚,再洗刷一下身上的尘土,就是希望你能清醒一下,改变你的低落心情,可是你呢。”忽必烈摇摇头,盯着伯颜的眼睛继续说道“告诉我,以前那个自信、干练的伯颜死在了宋人的城下吗?” “尊敬的大汗,伯颜这一次真的知道错了,请相信,你心目中的那个人还活着,他会牢牢地记住你的话,所有的耻辱,必将百倍千倍地从宋人那里讨回来。”伯颜以手捶胸,大声地同样以蒙古话答道。 “嗯,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巴特尔,现在说说吧,你是怎么让我的勇士们折损在那座建康城下的?据我所知,他们既没有你的人多,也没有你的人勇敢。”忽必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顶,这才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伯颜应了一声,马上开始讲述整个战事的过程,忽必烈听得很仔细,遇到感兴趣的地方,还会在地上划出自己的见解,每每都会直击要害,让伯颜佩服不已。 “这么说起来,你的应对并没有太多失误的地方,宋人果然拥有不为人所知的兵器。只不过,如果你再谨慎一点,在扎营的时候多布上几道壕沟和鹿角,那么就算他们的大炮能打得很远,你们也不会被他们的夜袭打破营寨。” “确实就像大汗说的,宋人有了这种大炮,再加上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们敢于出城夜战,这才导致了惨重的失利,损失了那么多的勇士,就连赫哲也没能回来。”伯颜面带惭色地说道。 “赫哲,那个身材高大的勇士?太可惜了,我还准备把他调进怯薛呢。”忽必烈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门口喊道“去告诉必阇赤长,把那个乃木贴儿发到荆湖去,就在阿里海牙帐前效力,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不关你的事。”见伯颜不解地望着他,忽必烈解释了一句。 “伯颜,你是从旭烈兀那里来的,到今天算起来有十年了吧?”忽必烈突然转了一个话题,让伯颜一时没有跟上,细想了一下,自己做为伊儿汗的使者来到大都的那一年是至元二年,到现在正好是十年。 “是的,大汗。”伯颜点点头答道。 “十五年前,蒙哥汗死在了宋人的城下,十年前旭烈兀死在了波斯,九年前阿里不哥也死了,我所有的兄弟们,现在只剩了我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生天就会召唤我去了,可是如果就这么死了,你知道我会有多么地不甘心吗?” “不会的,大汗还不算老,长生天必会保佑大汗的。”伯颜赶紧说道。 “宋国很大,宋人很多,要征服他们并不容易,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活着看到你们向我献上他们的皇帝和土地,完成伟大的成吉思汗、窝阔台汗、蒙哥汗他们没有完成的目标,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全蒙古人的大汗。” 大汗带着希望的眼神让伯颜激动不已,刚要站起身表态,却被忽必烈抓住手制止了。 “不光是这样,伯颜,你要知道,在我之前的每任蒙古大汗,都曾派兵西征,我也想亲自去看一眼,西边的尽头是哪里。等到征服了南边,我们就可以召集诸王的军队,把这里让给真金,你和我,一起去西边,你来当我的先锋,好不好?” “我的大汗,伯颜愿意为了你的伟大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听到大汗对自己袒露的心声,伯颜将身体挪动了一个方向,正对着他拜了下去,这一次忽必烈没有再阻止他,他需要这样的忠犬,而面前的这只是最好的。 就在伯颜进城后不久,从大都城向西的方向,一辆马车从官道上接近了城门,坐在上面的几个人不但装束很怪异,就连长得也是很不寻常,长长的黑发呈现出一种自然卷,每个人都是一部大胡子,除了一个年青人。 “哈哈,马可,我没有骗你吧,看看你的眼前,这是多么雄伟的一座城市!听说那里面住了一百万人,我的上帝,整个威尼斯再加上热那亚都没有这么多人。”一个大胡子拍着年青人的肩膀得意地说道。 “上帝,我敢保证,整个欧洲都找不出能和它媲美的大城,哪怕是伟大的罗马城和君士坦丁堡也不行。”另一个大胡子不停地在胸口划着十字,而那位名叫“马可”的年青人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赶紧进城吧,那可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可汗,千万别让他久等。”赶着马车的人看上去不像是首次来大都,见这几个人乡巴佬似地在那里感叹,不耐烦地挥了一下马鞭催促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入京(三) 换上簇新的绯色官服,他的亲兵举着一面圆镜,从那个打磨得很光滑的镜面上,刘禹能大概地看清自己的模样。这还不如去水边看倒影清楚呢,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倒卖过的那种玻璃镜子,这临安城的消费能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大都吧,要不弄一批来?先在皇宫里打响名气。 他是真不想去参加这个仪式,这又不是后世的互联网时代,在街上走那么一圈没准就火了。就目前这情形,那些围观的百姓能不能看清自己的长相都难说,当然既然要走这么一趟,必要的形象还是应该顾及的,他按照这世的标准,准备了这么一个年青有为的模样,自我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带着几个亲兵走出自己在驿站中的居所,他一眼就看到了同样装扮一新的姜才,麟甲上的每一块甲片都擦得锃亮,面上的喜悦掩都掩饰不住。刘禹笑着向他走去,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接着自己的座骑。 “老姜,看你这一脸的春风得意,不知道还以为你要讨妻纳妾、老树开花呢。”他们一行比刘禹晚了半天左右的时间,姜才带着骑兵更是连船都没坐上,一路的辛苦自不必说,好在船行得不快,他们倒也不用全力奔驰。 “太守说笑了,娶妻纳妾哪有这般风光,姜某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这都要托太守的福啊。”刘禹摇摇头,连姜才这种人都开始说话讨巧了,可见一入京师深似海啊。 “某早就不是什么太守了,老姜你这么说,是不是咒某升不了官,还得当这个劳什子太守?”刘禹故意扳起了脸开起他的玩笑,姜才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两人算得上熟识了,只是建康之战一直压力重重,这类的说笑已经许久不曾有了。 “直阁,以你的功绩,外放怎么也是个路臣之选,某还不知道会去哪里呢,李帅曾有意留下某在建康,只可惜未能如愿。若是不能在你或是李帅麾下,这官儿当得也无趣得紧。”姜才有些郁闷地说道,自北归以来,他屡次被打压,不然以他的能力不至于现在是个副都统。 “老姜,某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反正到时候你要真得还随某一路,可不得埋怨,哈哈。”刘禹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自己也被李庭芝保举过,一样没有被采用,看来朝廷确实不想他的实力过于膨胀,这一点刘禹曾和杨行潜有过讨论。 两人说笑着驱动马匹缓缓前行,按制,除了他们两人和礼部、太常寺的几个官员外,别的普通军士都只能徒步。好在这条御街不过十余里,骑马与走路区别不大,被选中的大部分都是姜才所部,他们与自己的将主一样,一个个挺胸凹肚地异常兴奋。 至于他们带来的那些俘虏和缴获,都早已被殿前司禁军接管过去,现在临时关押在临安府衙,现在他们就是要先去与那些禁军会合,然后才会去参加这个太皇太后亲谕、百官一同出席的献俘礼。 接近驿站门口的时候,他们意外地与另外一行人相遇,两队人几乎同时到达了门前,刘禹看了看他们的装束,马上就知道了这还是熟人。只不过,对面的人似乎不认识他,在前面引路的一个鸿胪寺官员过来招呼。 “这是元人的使团,他们几人是正副使,那人似乎还是个尚书,被朝廷邀请前去观礼的,几位切莫同他们冲突,不然下官不好交差啊。”这个官员走到刘禹的马前,小声地向他解释道,刘禹点点头,打量着那个为首的年青人。 廉希贤被人这么直直地盯着,却也没有多少恼怒之意,对方几乎同他一样年轻,看穿着比他的品级还要低些,只是这在满朝读书人的大宋已经算得上很耀眼了。他顺着对方的目光反视回去,微笑着拱了拱手。 刘禹拨转马头,越过那个官员来到廉希贤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已经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了。那个官员以为他要有什么举动,赶紧跑过来试图劝阻,廉希贤身后的严忠范等人都面露愤怒之色,只有他仍是微笑地看着马上的人。 “你们自北方来,知不知道今天会看到什么?”刘禹扫过他们几人,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人虽然早到了几天,却一直呆在驿站中,和自己一样连京师的城门都没能进过,想不到今天又是一起,还真是有缘。 “知道,贵国接引官已经告知于某等,今日是贵国为建康战事举行的献俘礼,我等前来本就为了此事,自然要去看一看的。”廉希贤听了他的声音,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面前这人确实是自己不认识的。 “那便好,这里是临安城,尔等说话行事最好注意些,否则若是百姓们群情激愤之下,将你们撕成碎片那就不好了。”刘禹哈哈一笑,也不待他们回话,调转马头回到了自己那一边,姜才不知道他与那人有何积怨,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廉希贤摆摆手制止了几个副手的激愤举动,那人说得没错,这是在敌国的都城,宋人才刚刚打了胜仗,正是民心高涨之时,言行举止应该要小心些。他们站在门边看着一排排地军士列队走过,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得胜之师吧,那又如何,宋人才有多少这种军士,而大元,却有百万雄师,廉希贤的笑意丝毫不减,混没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此刻,几千里之外的大都城中,那座安放在御花园中的巨大蒙古包里,几个人正围着一张木几看着什么。除了元人的皇帝忽必烈和刚刚返京的伯颜之外,还有都水监丞郭守敬和回回炮手总管、上万户亦思马因等人。 “若思,某真看不出来这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做成的,这里面的铜线细若发丝,南人竟然已经有此技法了么?某怎么得从未听闻过。”一个四十许的文官拿起一截包着胶皮的电线,指着上面露出来的铜丝对郭守敬说道。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铜做的钱?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亦思马因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叹道,郭守敬盯着几上的那堆东西沉默不语,这里面的除了知道那钱是铜的以外,还有一些是铁片,别的竟然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这堆东西是伯颜带回京师的,它来自围城之时,那日宋人的探子突破了他们设在北门的警戒线回到城中,负责北门警戒的万户忙古歹就下令封山搜查,结果在山中找到了几个未及躲藏的宋人探子,说来也怪,这些宋人命都不要,却一定要在死之前砸碎这个东西,因此就被忙古歹送到了伯颜那里,只是伯颜又哪里认得。 见到朝中几位最优秀的大臣都无法辨认出来,伯颜也是无可奈何,这一次征战,让人不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全都超出了他的认知。因此,他一直心有不甘,这里的人如何都不知道,那么这世上就只有那些使用它们的南人才知晓了。 忽必烈却没有他们那样吃惊,他的怀里还有一块出自丁家铺子的“系晷”,里面曾被他叫人打开过,那些圆圆带齿的轮子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自己转动着,这种神奇之处又岂是凡人所能解释的,那些南人!忽必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汉语词来“玩物丧志”。 “你们看看,某试着将这些黑片拼凑了一下,约摸是个手掌能拿得下的方形物,而这些线应该都是装在其中之物。方才伯颜左丞说过,这是自宋人的探子手中得来,他们又将之视若性命,那对于一个探子来说,什么才会这么珍贵呢?” 郭守敬指着被他按缺口拼出的半个盒子说道,听到他的话,周围的几个人都看着思索了起来。探子最重的肯定是消息了,可这个明显不是,那就是说,这个事物与他们探得的消息有关,拿来装消息的盒子?郭守敬摇摇头,那怎么可能会不惜命也要毁去。 “难道它能发光,将消息传入城中去?”让十三世纪的人来猜测二十一世纪的科技确实有些为难人家,脑洞大开之下,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不可思议之事了。 “不会,那些人破围之前,建康城周围从未有异常,说实话,若不是他们自己现身,某根本想不到那山中竟然还藏着探子。诸君试想想,那般重围之下,就算探得了消息,又如何能送回城中去?喔,不对”伯颜说着,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们还有一物,可将人声传出数里之外仍是清晰可闻,宋人用来扰乱我军的休息,那些日,某被折磨得日夜难眠,苦不堪言。这小匣子,莫非与声音有关?”不得不说伯颜已经最大限度地接近了真相,只不过千里传音这种事,就算刘禹在此告诉他,他们也难以相信的。 “无妨,不管这个是什么,只要是南人做出来的,就有办法查到。廉希贤他们不是在宋人那里吗,朕这就派人去告知他们,想办法打探一下这些消息,总好过你们在这里乱猜。” 忽必烈的一番话为这次有奖竞猜划上了句号,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不过是些取巧之物,战场之上讲究的还是真刀真枪,不然宋人为何积弱这么多年,等到平定了江南,那些能工巧匠一样能为自己所用,就像那些回回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关注 临安城中,正当献俘礼导致城中万人空巷之时,另一处的城门却有一群特殊的人流正在离城而去,说他们特殊是因为这些人都是被衙差递解而出的。其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垂髫童子,而且经过街道时,偶有看到的百姓无不是脸露厌恶之情,没有人同情他们。 一身褚色常服的赵与鉴拿着一封文书在一旁看着这些人走过去,原本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妻儿就在身旁相拥而泣。可是刚才一个小吏送来的文书改变了他的命运,这封出自宗正寺的喻令只几行字,“夺官三级,遇赦不叙”,仕途上是没有指望了,可用不着流贬远州,几乎就是重生了一次,不由得他不激动。 他是太祖的子孙,可远得已经和平民没有多少区别了,这个进士功名也是寒窗苦读多年然后在考场中拼杀出来的,失去了还是很可惜的。只是他也明白,那位陈相公能做的已经做了,要知道,在前面那一行人中,可是有曾经贵为宰执的数人,还不是说贬就贬了,此生还能不能再回来,只有天知道。 “走吧,咱们回家。”看着他们扶老携幼地走远,赵与鉴拉拉妻子的衣袖,因为要远走他乡,家中的仆人都已经遣散,现在只能靠自己把那些箱笼抬回去了,赵与鉴扛起一个大木箱,再提上一卷被褥,干起了很久没做过的粗重活,他的妻儿拿起余下的东西,默默地跟在后面。 重新进入临安城,赵与鉴突然发现,自己这一家子根本无家可回,原本的宅院已经因获罪充了公,他苦笑着投给自家娘子一个抱歉的眼神,打算就近先找一处客栈落下脚,然后再慢慢去寻一处便宜的租处,虽然身上还有些钱财,可那是一家人活命的,怎么能擅动。 “请问尊驾可是赵太守?”走在人流稀少的街上,赵与鉴一行都是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他实在受够了那些奚落的目光,因此当被人突然挡住去路之时,他还以为是有人要找他的麻烦,听到来人的语气似乎还算客气,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的一张不怎么熟悉的脸。 “某现在不过白身,当不得这称呼,你我素不相识,但不知有何指教?”赵与鉴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可让人图的,这个宗室的头衔连光鲜都算不上,有宋一朝,皇家只会养他们数代,之后就基本上和平民无异了。他放下肩上的箱子,拱拱手问道。 “是就好,这是大娘子与令郎吧,此地非说话之所,前面酒家,某已订下一间,还望赏个光,放心是好事。”见赵与鉴一家人狐疑地打量自己,杨行潜又多解释了一句,只不过,人家估计还是心存疑虑,他很想说,其实两人早就认识,虽不是见面,倒也通过几次书信。 在他带来的几个亲兵帮助下,赵与鉴干脆将东西都交给了他们,他也想知道这人倒底准备和他说什么?几个人走进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酒家,杨行潜带着他们直接挑帘进了一个大间,只见里面菜香扑鼻,席面竟然已经摆好了,赵与鉴的那个儿子首先忍不住了,望着桌子不停地吞咽着。 “看来不说个清楚,尊驾是不肯上桌的,那某就直言了。”杨行潜见他们虽然眼睛不时地偷偷看着酒菜,却始终不肯移动脚步,知道他们跟着来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再不明不白地先吃上一顿,于是也不强求,冲着他展颜一笑说道。 “数月之前,太守还在常州之时,曾有京城来人托你办过一事,不知还记得否?”杨行潜的话让赵与鉴想起来,的确,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由于事情太小,他过后就给忘了,要不是被人提起,根本就想不到这上面。 “你是说汪公?敢问你是何人,找某来此要如何。”那位托他办事的人已经故去了,这还是他被关押在大理寺里从邸报上看到的,因此就算当时说过了什么,现在也无法实现了,更何况那家人也早就离了京,那么眼前这个人会有什么事呢? “这是汪公托某带来的,当时他曾应允过会重谢,这些就是,所以某说了是好事,你现在相信了么?”杨行潜从袖中拿出一卷纸,将它递了过去,赵与鉴打开一看就愣在了那里,他的娘子听不懂两人的话,看到这纸也凑了过来,看到那上面的东西,“啊”得一声惊呼出来。 这个当然不是什么银票,也不是不值钱的会子,而是一张房契!房子位于临安城的定民坊内,足有三进,这份礼,正是赵与鉴目前最需要的,拿着那张纸,他的手微微颤动着,定民坊在哪他知道,那里住的都是富贵之人,这宅子只怕千金也值得! “不瞒足下,某现在可说无家可归,确实需要一处屋舍容身,可这个,委实太过”赵与鉴下了很大的决心将纸推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礼,与他所办的事极不相称,唯恐还有别的原因,不得不先推托一番。 “无需担心,这是汪公自住之宅,他已然故去,家人也回了乡,故此才空了出来,你不要,也会卖成银钱,你是打算自己去卖还是某帮你卖了,再将钱钞交与你呢?”杨行潜没有接,笑着说道,事情已经说了,只是还有些嘱咐要交待清楚。 “这个就收起来吧,明日里便可去过户,只是汪公一生从未行此私欲,故有一言还望尊驾记下。”杨行潜的话让他又紧张了一下,不知道会让自己做什么,赵与鉴不由得望着他,手里的纸却没有再往递。 “此事已了,若是今后还有人问起,某是说万一,无事便更好,太守只需故作不知就是,这也是为了汪公清誉作想,切记。”见杨行潜并没有说出什么威胁之辞,他这才放下了心,原本他也没记得这事,自然很容易就答应下来。 见事情办妥了,杨行潜马上就借故告辞而去,他一则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办,二则也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人能更放开地吃喝,果然,自己这个外人刚一出门,大间就传来那个孩子欢快的笑声,杨行潜摇摇头,带着亲兵离开酒楼,朝着御街的方向而去。 “万岁!”的欢呼声响彻在城北的和宁门附近,周围已经被前来观礼的城中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城楼上巨大的红色伞盖撑出来,伞下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得远了根本就看不清,不过这也挡不住百姓们面圣的热情,无数的手臂摇晃着伸出来,似乎摆动得越利害就越有可能被官家看到。 刘禹和姜才等人都已经下了马,当先在门下对着上面行着大礼,整个献俘仪式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那些俘虏连同缴获的旗、印等都将被带到太庙去,由礼官念上一份祭文,再让官家亲手烧到先帝们的牌位前,就算是完成了 廉希贤和几个副使站在城楼的另一侧,他们是被特邀上来的,这份待遇,所有的邻邦使者中是头一份。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其中有看自己笑话的意思,可廉希贤丝毫不以为猝,反而面不改色地回了礼,当先占据了这个有利的位置。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同自己一样年轻的宋人居然是建康城中的次功人选,叙功仅仅在那个斩杀了董文炳,夺了伯颜的大旗的姜才之后。这人倒底有什么能耐,他怎么也看不出,宋人的文武分得很清,他既然是个文官打扮,就不会是上阵杀敌的猛将一类,廉希贤越来越有兴趣了,只觉得这一趟临安这行来得很值。 “忠范,你看看城下那人,就是那个为首的文官,想办法查一下此人的来历,不管是什么某都要知道,此人,有些意思。”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严忠范,指着刘禹的身影低声对他吩咐道,严忠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颌颌首,他也注意到了这个人,没办法,谁叫他那么出风头呢。 虽然只有半天左右的功夫,年龄已经不小的王熵还是感到了些许疲累,看着同站一排的陈宜中仍是精神奕奕地样子,不由得暗叹岁月不饶人啊。自己是真的已经老了,就算是斗赢了又如何,到时候一样要致仕回乡,只不过就这么把大宋的江山交到此人手中,他是真不甘心。 陈宜中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年青人,年轻有为,能文能武,似乎还没有婚配,可惜自己没有合适的女儿,不然是个很不错的结亲对象啊。不过,一直没有查到他的具体来历,让陈宜中有些不放心,若不是有汪立信作保,他是不可能站在这里的。 城楼上同样注意到刘禹的还有太皇太后谢氏,一表人才,举止得体,她从另一个角度记住了这个年青人,想到不久前接到的那位同乡的书信中,对此人的赞赏,伸手叫过一个亲信女官,在她耳边低声吩咐道。 “安排一下,让他进宫一趟,就说老身想见见他。”女官应了一声,太皇太后亲口发了话,那个叫刘禹的人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就这么入了圣人的眼,飞黄腾达应该是指日可待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拜访 临安府定民坊内的一处宅院内,今年才刚刚上任的吏部尚书陆志侃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一封书信,写这封信的人已然故去,他想起那个老者年初离京前自己前往拜访时的情景,心中有些戚然。 送来这封书信的人此刻正坐在他家的门房,这人他早就听老人提到过,而且今天的献俘礼上还亲眼见到了。虽然自己也是刚过四十许的紫服高官,可那个年青人要比自己至少小十岁,前途不可限量啊! “去,将人请进来,我就在这里见他。”嘱咐了家人一句,陆志侃放下书信,想着一会要怎么说,他很清楚此人来的目地,可无奈自己虽然掌的是吏部,权力却是极其有限,根本不可能决定那种级别的官职授受。 刘禹此行只带了两个亲兵,杨行潜另有他事没有跟在身边,毕竟三百多人的吃喝睡觉各种事务都是很繁琐的,他不可能亲自去管,就得找人代劳,现在身边就只有杨行潜这么一个可用之人,不得不让他能者多劳,好在后者并不以为烦,反而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要说他在这城中也没有住处,想着反正最后还得出京,就是买个宅子也是浪费,几个人就对付着先找了家客栈包了整整一层楼。好在现在没有什么旅游旺季之说,也不是大比之年,城中客栈生意惨淡的居多,遇到这等豪客都是喜笑颜开,连同打扫洗衣这种活都直接给包干了,省去了他们很多麻烦。 这定民坊他也不是头一次,刚刚入坊的时候还特意转到汪宅去看了一眼,大门紧闭似乎无人在的样子,物是人非的情景让他很是感触了一番。正因为如此,尽管手上有汪宅的房契,他还是让杨行潜早早地送了过去,原本只需送点银钱就可的,他不想住这房子。 跟着陆府的家人一路走进去,天黑之下也看不清什么,刘禹目不斜视地一直走入那间书房,房间里点了两排烛光,照得屋里十分亮堂,听到禀报,书桌后的陆志侃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刘禹走上前来。 “下官刘禹,见过尚书。”刘禹拱拱手,对着他施了一礼,听到他“无须多礼”的回答,便抬起头迎上了那道探究的目光,此人年纪应该和汪麟差不多大,甚至可能还小些,也有可能是因为保养得极好,所以看上去很年轻。 “你便是刘子青,某早已闻名,今日方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不必称‘下官’了,保不准此次授官,你与某平起平座也未可知啊。”陆志侃用玩笑的口吻说道,刘禹闻言微微一笑,这个开场还不错,至少他没有打官腔。 “既如此,那晚生就不客气了,今天前来拜访,就是有一探究竟之意,尚书是朝廷重臣,不知可有消息。还望不吝赐教,也好叫晚生睡得塌实些。”刘禹换了一个称呼,果然更合陆志侃心意,只不过对于刘禹的问题,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先坐下吧,这事啊,说来话长。”陆志侃招呼了一声,命家人送了茶上来,刘禹点点头谢过,端起那茶撇了撇,在鼻子底下略略一闻,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而这味道,他有些诧异,似乎很熟悉。 陆志侃看着他的神色有异,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微微一颌首,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刘禹品着这杯“六安瓜片”,又想起了当初进汪府时的那番情景,屋中水气缭绕,好在通风良好,并不感觉炎热。 “你既得汪公看重,那某就不和你虚言,你所提之事,某知道一些,可要说结果,某只能说,目下还没有。此事的关键已经不在朝廷,听闻政事堂几位相公为此事争执不下,最后只得请太皇太后圣裁,于是才有你等入京之举。” 听到陆志侃开了口,刘禹放下茶盏洗耳恭听,他没有想到,就自己的事,还惊动了太皇太后,可为什么会争执不下?自己不过是个外臣,牵涉不到朝堂纷争啊,他疑惑地望着陆志侃,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吗? “你应该知道汪公在遗表中举荐了你,可淮西制置使位置太特殊,你可知道两淮有多少兵马?那里驻着大宋六成的禁军,近半的厢军,更不用说乡兵,如此才有两淮分置之法,不然,任何人担任淮督,都难以让朝廷放心。” 刘禹听得很专注,陆志侃的这一番话,可以说得上是推心置腹了,只不过刘禹知道那个位置无望,也没有多少失望的表情。再看他的神色,似乎还有下文,于是点点头,示意他不妨继续。 “此其一,其二,随后李帅也在表章中推举了你,如果说开始汪公那道遗表是一心为国举才的话,李帅这着意之为就有些适得其反了,原因我刚刚说了,你自己细细体会吧,如此一来,政事堂便首先就会将你排除,故而诏书中会有那样的安排。” “再说说这路臣之位,今时不同往日,各路使帅如今大都位高权重,战事越是吃紧,这一现象便会愈加严重。正是因为这样,朝廷选人才会格外谨慎,若是一路帅臣投了敌,那大宋的损失就太大了。” 刘禹低下头沉默不语,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番曲折,还是自己资历太浅了,人家不得不着力保举,可这么一来反而有用力过重之嫌,李庭芝自己已经权力太盛,又怎么可能再让他保举的人去执掌淮西呢。 “晚生如今应当如何?还望尚书指点。”他现在只想早日出个结果,哪怕花费点钱财,也比在京师里无所事事的好,可要怎么做才行,刘禹当然不擅长这个,只能逮眼下这个机会,问问这位京官。 “无它,一个字‘等’。”陆志侃摸着颌下清须,慢慢地说道。 “等?”刘禹最怕的就是这个字,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相信,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浪费时机了,现在已经是六月份,再过两个月就进入了秋天,元人要是进兵都会选择那个时候,去年就是如此。 “是的,等,什么也不要做,更不要去通关节,连宰执都做不了主的事,旁人又有何益。看吧,太皇太后应该会召你进宫,好好把握,只有入了圣人的眼,你的事才能顺利办下来,到那时,相公们就是再不愿意,也不会拂了太皇太后的意。” 见刘禹有些不甘心,为了怕他自行其事,陆志侃干脆同他说透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两府争执不下,只能让官家裁断,可官家年幼,太皇太后又是深宫妇人,哪里知道这类选官任职的事,只要在谨见之时给她留一个好印象,那就等于打上了保险。 “既如此,晚生在此谢过了,时候已经不早,便不打扰尚书休息了,先行告辞。”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刘禹也只能接受人家一番好意,见天色已晚,他知道古人都睡得早,便起身准备告辞。 “也罢,我就不留你了,想必你住的是客栈,早些回去也好,将地方告诉我,若是有事可直接遣人前去找你。”说到这里,陆志侃顿了一下,站起身从书桌后走了出来。 “子青,你有没有想过,入朝为官?”陆志侃接着说道,刘禹吃了一惊,入朝干什么?做个词臣,靠剽窃后人的诗词上位?若是这样,他还不如不干呢,自己拉队伍立山头去。 不好就这么开口拒绝,刘禹只是默不作声地揖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等到他消失在门外,陆志侃摇摇头走回到桌前,望着那封书信愣了神,此子志向不小啊,不肯在朝中混资历,一心想要在外建功,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临安的街头到处挂着灯笼,加上没有宵禁,并不像别的地方那般黑暗,刘禹和两个亲兵骑着马缓缓在街上走着,他看着街上的人流皱起了眉头。这是当今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可谁又想得到,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再过半年就将沦陷到鞑子手中,就像当年的清明上河图里的那座汴梁城一样,只留下了图上的一个影子,让后人凭吊。 从这里相隔不远的清河坊陈宅中,早已回府的陈宜中换了常服习惯性地来到了书房中,身为宰执,根本没有办完的朝事,一切只在于你想不想做而已。他现在还算年轻,当然有着非同寻常人的精力,书桌上那些堆得高高的军报和奏章,在他看来都是乐趣而并非负担。 当然,这里没有政事堂中那么多直舍,府中能与闻机密要事的幕僚也不多,因此,大部分的事都要他自己动手。在书桌前坐下,他揉了揉脑门,看着那些文书,想到今日里献俘礼上的那两个主角,倒底应该如何安排,他知道自己至少得有一个态度,以备圣人垂询。 “东翁,今日之事颇为繁重,还是少看些吧,倒底身体要紧,大宋可全指着你呢。”一个亲信报着一撂文书走进来,见他已经坐在了那里,开口劝说道。 陈宜中摇摇头,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掌权力如饮鸠酒,甘苦与否只有自己知道,有宋以来,哪个宰执不是做到七老八十还无法致仕的,偏偏很多人都活得很长寿,所以这未必就不是养生之道。 “这是今日送到枢府的军报么?”听到陈宜中的问话,亲信点点头,在桌上寻了一个空位将文书放下,陈宜中扫过最上面的那份军报,只看了一眼封面就立刻取了下来,翻开里面一看,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凝重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援军 余杭市的如家快捷酒店大都位于老城区,苏微在订房的时候只提了一个要求,离西湖近一些,最好推窗就能看到。shu05co更新快因此,这家位于上城区解放路上的临湖酒店就成了她的最终选择,好吧,虽然里离着西湖并不远,但是也有两个街口的距离,她站在最高一层的房间内也只能看到远处蓝蓝的一条线,据说那就是西湖。 好脾气的苏微并没有把这件事投诉到消协,也没有去换家离湖更近一些的酒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就这么住下了。这里不像金陵,酒店一楼没有餐厅,好在附近就是南宋御街美食城,平时没事逛逛就把饭给解决了,倒是比餐厅里那些东西还要好吃些。 其余的时间,苏微不用在坐在那里发呆了,有时候她会挟本书去不远处的西湖边上坐坐,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看不进去的时候,坐在那里眺望一下西湖的景色也是极惬意的一件事,这和自己在帝都找不着工作时的窘迫样儿简直是天壤之别。 “苏微,在哪呢?”还没翻开书本,手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这个时间点一般不会是老板,她拿出来一看,果然,电话是陈述打来的,她们俩经常通电话,但一般都是晚上,这会不正在上班么,苏微有些疑惑。 “一个人无聊,在外面坐坐,陈姐,你这是有事吗?”苏微不确定地问道。 “唉,不知道怎么说你,还没见过工作比你更轻闲的,早知道我也去当小秘了。看吧,我们在这累死累活地,你在那里逛街看风景,工资还一分不少,你老板呢,是不是挽着你的腰,手上还有别的动作?”陈述放肆地开着玩笑,她喜欢调戏这个脸皮薄的妹子,似乎透过电波都能看到她脸红的样子。 “陈姐,你要是真的辞职了来公司那才好呢,这小秘呀,我就让给你了,只要你们家那位不说闲话,怎么样,你敢吗?”斗嘴斗得久了,苏微算是知道了,越是不好意思,她就越来劲,只要你不在乎,对方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这小妮子,真不经逗,好吧说正事,公司有些文件得你老板签字才行,你看是我们寄过去还是你们回来一趟。不如你和他说说,回来吧,我们可有几个月没见了,到时候咱们姐俩好好玩玩。”陈述笑着鼓动说。 “唉,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露面,不知道有多忙,我看还是寄过来吧,等他来了我拿给他签好。其实我也好想回去,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你不知道每天的日子多难熬,说真的我还想着和谁换换呢。”这会儿难得有人聊天,苏微哀怨地诉苦道。 “好吧,其实我这些日子也是一样,我们家那口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地不着家,说是在外面应酬,依我看,说不定是钻哪个小情人家里去了,这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陈述故作咬牙切齿状。 “就你们家那位?我不信,除了你谁还能看上他啊,没准真是公司业务呢,我看上期的报表,生意做得很顺利啊,老板还说年底要好好奖励他呢。”苏微知道她多半是开玩笑,可这种事换哪个女人也难保不会多想,只得安慰着说道。 “哎,得勒,我才不稀罕,谁看上谁领走,老娘再去找个好的。还在上班,就不和你多扯了,等发了快件我再通知你。”不等苏微回答,那边就飞快地挂了电话,她知道陈述的脾性,还是那付风风火火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呆呆地愣了一会,苏微正准备把手机扔到手袋里,突然又响了起来,她好奇地一看,吓了一跳,那上面赫然是老板的号码,这人还真不经念道,刚刚在这抱怨了一通,人家就找过来了,苏微深吸了一口气,滑到接听的位置。 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刘禹举着手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坐在休闲石椅上的那个女孩,因为刚到的时候发现她正在讲电话,出于礼貌,刘禹就没有马上去打扰她。吸完了一根烟之后,看她已经挂了,才开玩笑似地拨出了她的号码。 “喂”了半天没人应,苏微疑惑地举目四望,一回头就看到了倚在树边的刘禹拿着个手机在对她摆,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虽然这距离应该不会给他听到,可这心理上还是有些作贼心虚的感觉。 走到那张石椅前坐下,刘禹发现她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高大的树荫将头上的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坐在这里非但不怎么热,还能时不时地吹来一阵湖风。刘禹伸出脚,将湿了的鞋子脱下来,扔在一边,伸直了双腿,那上面不仅有水还有很多泥,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带来的。 “从苏堤那边过来的,不小心踩进了水里,就成这样子了,我那房里应该还有备用的,一会还要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见苏微露出疑问的表情,刘禹简单解释了两句,其实实情要严重一些,因为误差的原因,他差点掉进了湖里,还好只是踩到了边上,只弄湿了鞋袜和裤脚。 苏微点点头将刚才陈述说的那件事告诉了他,刘禹没怎么在意,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反而对胖子的事比较感兴趣。不过以他对胖子的了解,应该不会干出婚外情的事,想到陈述着急上火的样子,刘禹不厚道地嘿嘿笑了。 “这次的事情不太一样,你看看能不能找人试试写个东西,大纲和要求都在上面了,时间没有限定,尽量快些就行了。”刘禹掏出一张纸递给她,苏微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嗯”了一声。 苏微返回酒店去给他拿鞋袜,刘禹伸直了双腿躺在石椅上,感受着丝丝清凉。本来这一回回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他是实在不想呆在临安城里虚应,才跑回来的,这个时候西湖上的游客不算多,看着那些男男女女,刘禹想起自己还从来没去那里玩过。 “你以前来过西湖没?”苏微回来得很快,还给他多带了一条裤子,刘禹看看自己的裤脚已经差不多烤干了,就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换上,他指着不远处的湖面,向她问道,苏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难得来一次,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陪我去转转,走吧。”刘禹将鞋子和袜子塞进苏微拿来的塑料袋中,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朝码头走去,那里停着大大小小的游船,供客人们租用,被他拉着到了湖边,苏微才醒悟过来,这算是邀请么?她心里嘀咕道。 大别山边的龟峰隘上,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关墙内外,看到鞑子再一次退了下去,吴信扭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周围,手下的亲兵已经不足三分之一,别处的情形也多半如此,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余力清理城墙了,按照今天的情形,再过一会鞑子就会遣上生力军攻上来。 难得的一点空闲,守军们都在抓紧时间或是喝上一口水,吃上一点干粮,或是在尸体和墙缝间找找可用的箭支。他们自己的早就用光了,如果不是这样,伤亡也不会如此之大,打到现在,援兵遥遥无期,吴信已经不再回头张望,他抬头看看天色,距离天黑还尚早,如果鞑子还是像方才一般猛攻,这关隘迟早就得失陷掉,而自己这些余部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部下们明知是这个结局,没有一个人提出别的出路,多好的儿郎啊!吴信瞅了瞅手里砍得满是缺口的佩刀,随手抛在了一边,在墙上的那些尸体里翻找了一下,从一个鞑子手里掰下一柄长刀,试着挥了挥,满意地提在了手中。 果然没过多久,鞑子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吴信和他的部下们本能地低下头伏到了关樯前面,避开了头顶上的箭矢,盯着那些步卒的脚步,静静地等着他们攻上来,那些步卒执着刀盾,梯子都不用扛,就这么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呐喊着冲了上来。 “砰”的一声火光四溅,吴信奋力地挡下一柄重锤,手臂被震得酸痛难当,若是平时,他自信能将面前那人的兵器磕飞,可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战斗,自己其实就快要力竭了,之所以没有倒下去,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在撑着。 那人的大锤横飞着向他的面上飞来,吴信不敢再用刀去挡,只得后退了一步,这里的关墙并不宽,几步之下就到了边缘处,怎么办,力竭之下,什么技工都难以使出,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大锤当面劈下来,他只能认命地举刀去挡。 “啊!”意料中的敲击声没有响起,一个身影飞扑着冲了过去,虽然抱住了那人的腰身,那一锤还是落了下来,砸在了那个身影的背上。吴信看到自己的亲兵被砸得口吐鲜血,眼睛圆睁,仍是死死抱着不放,他怒吼了一声,连人带刀冲了上去,将手上的长刀深深地扎进了那人的胸口。 好不容易掰开那个亲兵的手指,人已经耷拉着脑袋倒在了他的怀里,还来不及悲伤,关隘上喊起了鞑子的欢呼声。吴信抬头一看,不远处的一段城头,一面将旗被人拔起来扔了下去,鞑子将他们的大旗插上了隘口,他心里一凉,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李庭没有想到,已经攻了这么多轮,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人的宋军竟然杀伤了他这么多手下。这一轮他亲自带着中军攻上来,原以为手到擒来的,结果还是被宋人死死挡住,凭着人多加上生力军的缘故,才慢慢打开了口子,李庭没有理会别处,他的目光盯着那面最显眼的将旗。 旗下已经没有人了,那个应该是主将的宋人以刀顿地强撑着想要站起来,李庭伸手制止了手下的放箭行为,对于勇士,特别是这种已经没有杀伤力的,给予一定的尊敬是他愿意做的。 吴信绝望地退到了墙边,靠着墙体尽力让身体站直,他一把扯下头盔,举起手里的刀伸向了自己的颈部。猛地一拉,并没有出现鲜血飞溅的情景,只有皮肉被摩得生疼的感觉,低头一看,刃上已经几乎没有锋了。 “你姓吴?好汉子,用某的刀吧。”李庭一把拔出自己的长刀,倒过来将刀柄递了过去。 “谢了。”吴信接过刀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毫不犹豫地举起,转身望向南面的方面,那里有他的家人妻儿,举起刀暗念了一声,然后向后一拉,鲜血飞溅到空中,洒在了他献身的地方。 李庭默默地看着这个屹立不倒的身影,走过去捡起自己的刀,在他的那面将旗上擦了擦,还刀入鞘之后,就准备伸手将旗子拔出来。这是他的战功,宋人的关隘已经被打开,他们将顺着这里攻进去。 “万户,不好了,你看,宋人的援军!”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几个军士就大呼小叫地指着后面,他转身一看,惊得差点就没站稳。漫山遍野的人头出现在关后的山道上,一面大旗高高挑起,上面写着写着一个和他同样的姓“李”。 李庭芝早就从望远镜中看到了关上还有旗帜在飘扬,他不停地催促着那些原来的夏贵部下,鞑子已经攻上了城头,还有多少守军幸存,他不敢想,只希望自己的到来还算及时。 “杀鞑子啊,为大帅报仇!”夏贵的部下们全都身着素布,就连旗子也换成了白色,喊着复仇的口号,这些人红着眼冲向了刚刚攻上来的鞑子,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场大雪扑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疑惑 钱塘驿中的一座独院小楼中,廉希贤站在推开的窗户前,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沉吟不语。这是他与使团中几个属官的住处,那些护卫和随从在边上的另一处大院内,宋人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敌国而有所怠慢,一应用料都是比照着邻邦标准来的,让他们挑不出一点错漏。 因为每次出行都要通过驿站中人去找礼部和鸿胪寺报备,还得有宋人派人跟从,说是为了保护他们,其实监视的意味居多吧。所以住了这么多天来,廉希贤很少会出去游玩,尽管这座城市比他所见过的那些都要热闹。 算算日子,他们来到这里已经快五天了,递上国书也过去了三天,可此后就被一直晾在了这里,每次去问都听不到肯定的答复。对此,廉希贤并不感到意外,甚至他太觉得宋人太过有礼了,如果换了大都,只怕没人会这么客气对待敌人的使者。 就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所看到的那些情景,宋人的这座都城完成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那些普通百姓都是一付悠闲自在的样子。就像他此刻看到的,那些成群结队出游的士人,在这座城市都是被宠到天上的人,不过是些无用的书生罢了。 他不是看不起读书人,只是看不起这些除了认得几个字,说起来夸夸其谈,却什么也不会做的人。他很想知道,有一天兵临城下之时他们会变成怎样,这样的一个国家,征服起来,要比西方那些没开化的部落更有成就感吧。 只可惜,自己这一回前来,并不是递交劝降书的,否则何至于被冷落在这里,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宋人肯定不是不愿意谈,只是还没决定怎么谈吧。可万一运气不好,就像上一次那位使者郝经一样,被扣在南边十多年,廉希贤苦笑着摇摇头,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身后传来一阵“蹬蹬”声,那是鞋履踏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的声响,随即响起了敲门声和询问声,他随意地回应了一声,这是先前入城的严忠范回来了。等到人走进来,他转身看了看,从表情上看不出事情办得顺不顺利。 “去了趟礼部,那位主官仍是顾左右而言它,叫我们耐心点,再等等。人都关在了临安府,那些文吏钱倒是敢收,人却不让见,某也无法,只得让他们多照应着点,听他们的说法,人还算好,没上刑也没提审,不过现在府内没有主官,想找人疏通也没门路。” 严忠范进来之后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坐在桌前端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些都是凉茶,一口喝完似乎身上的热气也少了许多。廉希贤听着他的述说,没有说话,原以为他们会关在大理寺,没想到就在府衙的大牢内,那里什么人没有,环境肯定好不了。 只是他也没有过多考虑这些,被俘之人没有被拉去祭旗就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挨打做苦役之类,既然现在找不到门路,那就不必再管了,反正最后也会去和宋人谈的,只要人到时候活着就成。 “你说的那人住在城中的客栈中,不知底细也不好贸然去找,打听的事只能找自己人去办,消息已经传过去了,一有结果他们会想办法来找我们。”严忠范所说的自己人就是安插在城中的探子,他们身份各异,有的已经来了好些年,宋人对这方面的戒备不严,因此到现在也没有人被抓住。 廉希贤一直听着没有说话,等他说完了,他再度站起身走到了窗边,那是面向北边的方向,透过云层似乎就是大都城,相隔实在太远了,以人力往返一次都是上月,这可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因此他现在具有一定的专断之权,除非涉及非要大汗点头的事。 “不管如何,你每日里都要入城,去礼部、鸿胪寺,明日里再跑一跑宋人的几个丞相府,递上某的贴子,见与不见另说。等会把这里的情形写封书信,遣人送回大都,务必要告诉大汗,我等没谈成之前,不要动兵,给宋人一些时间也无妨,他们根本无用。”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严忠范紧张了一下,接着他仔细地听着吩咐,在心里默记了一遍,马上起身告辞出去办理。这种状况让他也很不习惯,廉希贤将入城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办,只是因为他是个汉人,在城中不那么显眼,而他却不喜欢那座城市,尽管那里面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保民坊王宅,王熵早早地从政事堂回了家,如今陈宜中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大部分的要务都被送去了他那房,王熵一天到晚对着那些千篇一律的民事、讼案、瑞报,早已经无比厌烦,干脆推了回府。 天色尚早,他也没有进自己的书房,就在府中花园内的那个凉亭坐坐,躺在细纹竹编的摇椅上,让侍女轻轻地打着团扇,精神极度放松之下,不一会儿,竟然就微微地打起了鼾,几个家人相互瞅了一眼,都自觉地放低了动作。 等到他家公子一路寻到这里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已老爹的这般模样,他便接过了扇子顶替了侍女的位子。也许是年老了睡得浅,还是梦到了什么,没过一会儿,王熵就醒转过来,一看到儿子的样子,心下还是很受用的,到嘴的话也没有了平日里的严肃。 “坐吧,你这是从哪里来?”见儿子发现自己醒了,站起身要行礼,他摆摆手示意了一下,自己这个儿子交游广阔,平日里也经常跑去烟街柳巷之类的,只是因为家教甚严,他相信不会干出什么有辱门庭的事。 “太学休了课,与几个同窗去湖边逛了一逛,都是正经学子,没有请人喝酒唱曲,还请父亲放心。”王公子轻轻解释了一番,王熵点点头,知道他应该有什么消息要说,并没有多加教训。 “有一位姓左的学子是建康府人氏,据他所说,他全家都是在鞑子围城之前从府城逃来的,当时城中的主官就是那位刘直阁,其不仅仅强占学宫,还硬拆了好多人家的产业,他家也是其中之一。”王公子将无意中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战时之下,可以从权,光是这个说明不了什么,不过嘛,这也非全无价值,你让那个左某人写个述状,直接交给你,不要去投递。上次与你说的那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王熵听了没有多动声色,让王公子有些郁闷。 “父亲是说那赵与鉴?此人得陈相相保,已经免去了徒刑之苦,眼下就住在城中。某倒是找过他几次,每次要么就是避而不见,要么就是推说不知,很是难缠。”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王公子才省得他问的是什么。 “喔,对了,他现在住的那处宅子就是原本的汪宅,在定民坊那里。”接着,王公子又想到了一个事情,于是补充说道。 “汪宅?你是说汪立信家。”王熵听了诧异地问道,这两个人之间难道会有关系? “正是,儿还打听过了,那宅子并未出售过,不知道是借住还是租用的,总之,他现在油盐不进,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可他又不是普通百姓,寻常的办法只恐会惹出麻烦。” 王熵听了没有马上说话,虽然赵与鉴现在没有了官身,而且是永不叙用,可人家也是上了宗碟的正经宗室。平时倒也罢了,一旦有什么事情,后面站着的可就是整个皇家了,这个麻烦不能动。 再说了,都是读书人,也无须去用下流手段的余地,一时间他也有些束手无策。赵与鉴被赦的背后,还有太皇太后的影子,人年纪大了就爱念旧,这些都是亲族,因此,就算明知道他可能隐瞒了什么,也没有办法硬来。 “罢了,他那里暂时不要动,现在元人的使者也来了,你若是有遐,不妨暗地里接触一二,探一探他们的意图,只是要切记,绝不可自己出马。” 元人遣使来大致就是和谈一类的,现在朝堂上下心气颇足,也无人敢带头说这个话,因此尽管大家都知道最后免不了还是要谈,可全都心照不宣地在拖着,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了,才好公然提出来。 他现在有些糊涂了,就陈景行在建康城中探得的消息来看,这刘禹应该与陈宜中并无瓜葛,否则也不用先顶撞了黄正使在先,后又救人江上,这做给谁看呀?难道是这个年轻人想在朝中找个靠山,有意搭上陈宜中?王熵一时警觉了起来。 在离此并不太远的枢密院里,因为府内所有的主官都缺席了,名义上的行枢密院事陈宜中只好亲自跑来坐堂,这里要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根本轻忽不得。 不像王熵可以躲懒,他今日可是干了差不多一天,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才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胳膊,准备站起身回府。就在这时,一个书吏拿着封文书走上堂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递给了他。 “这是?嗯,人呢,快快请上来。”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陈宜中催促了两句,书吏立刻转身下去,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高大的军汉上来。 “任忠,你是何时到京的?”陈宜中叫着他的字,走下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启禀相公,刚入的城,还好城门还未关,不然就要在城外过一夜了。”苏刘义微笑着向他施了一礼答道。 “你来得正好,这文书就让他们收下了,明日里再行报备,现在随我回府,你还没吃饭吧,一会饭桌上咱们细谈。”陈宜中随手将那文书交与书吏,吩咐了他几句,便扯着苏刘义下去,他的仪仗早已经等在了大门外,两人分别坐上了轿子和马匹,向着清河坊的方向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争执 临安城外吴山下的军营此刻并没有多少驻军在内,原本满是帐蓬的营地也稀稀落落地大部分空着,这里曾经驻扎过张世杰所部的勤王军,因此颇为宽敞,被安排在这里之后,姜才每天都呆在这里,等待着进行对自己的安排,可是一天天的就这么过去了,始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让他不禁有些烦闷 手下的那些骑军都感到了自家主将的心情,在训练中格外卖力,生怕自己被抓到错处触了都统的霉头。原本想在这里借机发泄一番的姜才看到他们的勤力与自觉,慢慢地也忘了自己的初衷,转而在一旁指点起来,深知他脾性的副手施忠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次论功,所有在那次冲阵中活下来的骑军弟兄都得到了超升,可最后还能完整到这里的,也没有原来的四分之一。现在全都成这支几乎是重组的军中将校,施忠本人也升到了副统制,与现在的姜才已经平起平坐了,当然谁都知道,他这个首功还没有叙下来,按刘禹的话说,至少也应该是一路总制。 一转眼,离着到这京城也有三四天了,除了献俘之时有一半的弟兄跟着进了趟城,为了避免麻烦,所有的人都被严令不得随意外出,闲下来的汉子们只能日日苦练当发泄,不然那余下的精力还真不好排遣。在指点了一个年轻的骑兵枪术要决之后,姜才退回来看着他们继续训练,施忠也跳下了马背,随手将绳子递与亲兵。 “老姜,大郎的伤快见好了吧。”施忠找了一个合适的话题,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姜才很清楚他的意思,在身上拍了拍,发现自己着了甲,转身走到坐骑前,从后面的布兜里摸出一包烟,拿了一根给自己点上,正要再拿时,不防整包都被人抢了去。 “你这厮,要烟便要烟吧,还装出一付关心大郎样,他歇了这许久,已经无甚大碍,不过伤口还未全长好,某让他呆在营中,你可莫要假好心,弄迸了口不是耍的。”话虽如此,姜才还是将儿子的伤情简单说了下,姜宁同他一样,底子厚,也就是血流得多了些,愈合起来很快的,其实说起来他自己身上的那些伤也不见得比儿子少多少。 “放心吧,某视大郎如亲子,你难道不知,怎会害他,等他全好,某还打算带他去见识一番呢。”施忠吐了口烟,拐弯抹角地试探道,原本打了胜仗,活下来的哪个兜里没些银钱,那些个没有家室要养的总得找个花钱的去处,都是大字不识的厮杀汉,自然不是赌就是嫖了,他此番来也是受弟兄们所托而已。 “老施,不瞒你说,你我也都是从普通一卒过来的,弟兄们那点心思某何尝不知。可这里是天子脚下,难免碰上些势利之人,一个不好就是灾祸,到时你我要如何是好?你与弟兄们说说,再忍耐几日,等到咱们的差使下来了,某做东,请大伙耍个痛快。”听到姜才的话,施忠很理解他的难处,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他们这次立了大功,等着挑错的人肯定不少,现在前途未定,怎么也不能给姜才找麻烦。施忠望着不算太远处的那座巨大城池,虽然没有建康城那么高,可整体还是很雄伟的,可惜的是,自己这些人不属于这里,与其在此不痛快,还不如去别处逍遥呢。 “无事的,太守不也没定下来吗,他都没急,你我急什么,朝廷总要给咱们一个交待的。”看着老伙计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清楚施忠想说什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学着刘禹习惯的那种做法,双指一弹,烟点划了一个弧线飞出去。 “弟兄们,打起精神,再来演练一遍阵形,今日加餐某出钱让大伙吃顿好的。”姜才站到自己的将旗下,举着手掌握成喇叭形,大声地喊道,可惜刘禹要他们在这里不要用后世带来的那些东西,不然也不用这么费戏地喊了。 “都统,有肉吗?”那个年轻的骑兵吞着口水问道,惹得周围的老卒一阵欢笑。 “有,只怕你到时吃不下。”姜才哈哈大笑着,拍拍手指挥他们排出了战斗的队形,不一会儿,战马开始加速,骑兵们执着长枪掌握着马匹跑动的频率,整支队伍如同一个巨大的箭头向前冲去。 隔得远远的街道上,一些百姓好奇地看着他们训练,这些骑兵可不是经常能见得到的,在他们看来,比起城中那些御营军,这些人还要显得整齐些,虽然他们都是看热闹的,里面却有几个明显是内行人,看到一些精彩处,都不动声色地记了下来。 此刻,位于禁中的政事堂内,却有几分箭拔弩张的气氛,处于主屋的大房之内,那些直舍们都抱着各自的文书躲了出来。偶有前来禀事的人也被这里的肃杀之气所摄,根本不敢往屋内通报。只有那些相公们的随从,毫不在意地左看右看,这对他们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不行,如此措置,殊为不妥,本相绝不同意,若是陈相硬要行文,某也不会副署。”王熵一付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只是看了那文书一眼就直接掷还了回去,陈宜中似乎早就知道他的结果,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参知政事留梦炎。 “无论妥不妥当,都先坐下说话,等老夫看一眼,再做打算。”留梦炎苦笑着拿起来,他的眼神不太好,那文书上的字有些小,几乎被他凑到了鼻间,过了半晌才看完,在心里已经清楚,他们两人争执的所在,这一次,王熵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可那位新相公的性子也是很执拗的,要怎么说呢,他有些头疼。 “以这位姜都统的军功和资历,超擢提拔绝无问题。”留梦炎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果然一说到这里,王熵的眼神就撇过来了,似乎在说你们俩休想串通,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可陈相所言调入殿前司也要有所商榷的,我闻得昨日里那位苏指挥已经回了京,他本就是这次因功所提,再将这姜才调入就似乎有所不妥了吧。”说完,留梦炎望向了陈宜中,想听听他怎么说。 “苏指挥是李帅所部,与他并非同出一处,姜才功还在他之上,如何就不行了?再说了,这也是枢府的意思,殿前司所部调出的多,调入的少,姜部那些骑军都是精锐,前些日你等又不是未看到,不收入御营才是可惜吧,诸位国事为重,切莫因私废公才好。” 陈宜中见他二人都有不同意见,干脆另走他途,以枢府的名义报上去让宫里定夺好了,省得在这里磨嘴皮子,反正他觉得自己这番行事并无不妥,见了谁都不怕。 “你”听到陈宜中的嘲讽之语,王熵果然气得不轻,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一来就有些起伏,面色也变得潮红,留梦炎见了赶紧扶了他一起,坐到了一旁的矮床上。 “陈与权,莫把自己说得那般大公无私,谁不知道自禁军之变后,你就在那里一手遮天了。你不服气是么,老夫就与你来论论。”王熵等气稍微顺了一点,就一把推开留梦炎的手,坐在床上指着陈宜中说道。 “喔,王相有何高论,某洗耳恭听。”陈宜中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便不再想和他们纠缠,却也不好就此拔脚就走,看到王熵的情形,也想听听他会说什么,仍旧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端起那杯茶就啜了一口。 “你莫以为别人不知道,那姜才与苏刘义以前在哪里效力?以前你除掉韩震用的什么罪名,如今又召入两个贾相旧部,这是何道理。此其一,其二,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也是你举荐的吧,如今带着御前禁军在何处?为何还不回京。其三,谁不知道枢府如今没有主官,你说什么枢府所出,难道不是你一人所拟,奉劝你一句,莫欺官家年幼,想做权臣,贾某人的下场就在那里。” “想不到王相年岁已高,口齿还是如此伶俐,陈某人做事无愧于朝廷,你也莫做捕风捉影之事,若是有言,不妨直接上奏章弹劾于某,陈某自当免冠待参,若只是徒口舌之快,某没有兴趣陪你斗嘴。国事繁多,某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看着陈宜中一番冷笑踏出了政事堂大门,王熵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一片,边上的留梦炎也心里不太舒服,陈宜中做事太过刚硬,完全没有和谐的余地,这样子才导致政事堂天天这样子吵吵嚷嚷,却又很多事都办不成。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不能明确事权,对大宋将是很大的隐患。 “留相,你也看到了,不是老夫无事生非吧,此子气焰嚣张至极,根本不把你我放在眼中,如何?要不要策动御史上书?”王熵没有想过单独行事,拉上留梦炎才有胜算,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置两位老臣的意见于不顾,可是留梦炎却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激将之法。 “起码现在还不行,陈与权并无过错,行事就算是跋扈了些,也不过是初登相位,年轻气盛之因,太皇太后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如今多事之秋,还是想想如何同舟共济吧。”他摇摇头说道,开玩笑,现在国事一团乱麻,没看到前些日子连宰执都弃官而逃么,你去了他的职,难道自己上? “某要进宫一趟,却不是为了他的事,鞑子使臣到了许多天了,如何措置,也应该有个章程才对,老夫去瞧瞧太皇太后的意思,看看要不要谈?王相,不如同去吧。” 听到留梦炎发出的邀请,王熵苦笑着点点头,这估计是陈宜中唯一没有管的事了,他说的对,晾了人家这么久,也应该有个态度了,不趁着这大好时机与北方和谈,难道还要继续打下去?要知道,国库里已经没有钱了,就连此次犒赏,都没能拿出多少东西,全靠他们自己的缴获还算丰厚,才算是没有激起军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进逼 “嗬!”阿里海牙口中呼呼作喊,手里的镔铁长刀上下飞舞着,刀光在身上变成了一个光团,闪得一旁站得远远的亲兵们眼睛不敢直视。自家平章已经这样子大半天了,仿佛不知道疲累一般,赤裸的上身,黑色的硬肌团团鼓起,虬发飞散着上下摇摆,如同魔神下凡。 这里是麻城县的原县衙,宋人的知县早就随军队跑了,元人到来还没过几天,根本没考虑任命一个新的知县。更何况,县城中的人能跑的也都跑光了,余下的不过是些老弱,也无须一位主官来此坐镇。 亲兵们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知道他的脾气,这会正在泄愤中,也没有人鼓掌叫好。他这种舞法,其实并没有什么章法,全都是随兴而为,远远地看去,还是挺唬人的,刚刚入城的张弘范和城中守将李庭联袂而至的时候,就双双露出了一丝诧异。 “好!”刀光一顿,接着大力地从他手中劈出,一刀砍在场边的立着的一支水火棍上,腕口粗的棍子应声而断。张李二人见状一起叫了声好,却没有得到场边亲兵的和应,让二人有些尴尬,亲兵们也有些不满地打量了这两个不速之客一番,似乎在怪他们自行其事。 被这么一打扰,阿里海牙停下动作,随手将刀抛给最近的一个亲兵,又接过一条绵巾,伸手招呼了两人一下,边擦着身上的汗水,边往院中的树荫下走。那里已经摆好了各种茶水,亲兵们又搬来几张石凳子,让几人有个谈话的地方,这才散开去。 “许久没有动过了,这气力已经远不如从前,倒叫二位见笑了。”阿里海牙袒露着坐下,黑黑的胸毛又长又密,整个人就像一头熊,寻常人看了都会有些惧意,其实相处下来才知道,这是个外表看似粗犷实则内心很细的人,不了解的人极易为他的样子所欺骗。 “平章似乎有些烦意,是不是战事有了变化?”张弘范坐在他的下首,拱拱手问道。他刚刚从鄂州赶过来,顺便带来了一些粮草,原以为大军应该突入大别山了,可没曾想在这麻城县就见到了阿里海牙,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张弘范大致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问他。”阿里海牙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指了指仍立在一旁的李庭,张弘范还从未看到他这个样子,不仅有些诧异地转向了陪他一同前来的李庭身上。 李庭苦笑着将战事的过程述说了一遍,他也很是郁闷,谁知道好巧不巧地就在自己登上城头几乎全歼了守军之时,宋人的援军就恰好到了。这还不算,原本那些一触即溃的夏贵所部不知道为什么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上来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他们这一部才刚刚血战了一番,哪里还抵挡得住,不得已让出了到手的战果退出关隘。 “夏贵?他倾巢而出了,还如此勇猛,这是何故。”张弘范一听之下更是迷惑,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人一直在夏贵那处派驻了人手,虽然还没明确他会投过来,可双方也大致保持一个不战不和的状态,看如今的情形,这其中肯定发生了某种变故,他不禁看向了阿里海牙。 “来的不是夏贵,打的旗号上是“李”字。可他麾下的全是夏贵所部,这一点不会错的,某与他们交手过数次,一眼便看得出来。奇怪的是,这些步卒个个披着白布,似乎为谁在戴孝。”李庭又补充了一句。 “莫要猜了,夏贵已经死了,他们打的旗号就是为他报仇,来的是李庭芝,某只怕这些人还不会是全部。”阿里海牙突然插进来说道,他的确心里很郁闷,所以才发泄了一番,因为他突然发现,随着夏贵的死,这些年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全都白费了,而且,他的那些旧部与元人成了死仇,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布在城中的那位易先生已经很多天没有消息传来了,上一次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宋人的朝廷想要换帅,这才是他率军猛攻的原因。虽然看上去是在真的打,其实他是有所保留的,不但是打几天歇几天,而且就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准备,为的就是保持一种压力,从外部帮夏贵应付朝廷,谁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山边那座破旧的关隘才守了这么多天才被攻破,他的本意也是攻下之后就停下来,根本没有进淮西的计划。现在看起来全都成了一个笑话,还损失了那么多的步卒,怎么不叫他心烦难当。 他其实并没有责怪李庭的意思,这种仗不好掌握,为免他缩手缩脚,事先又没有和他说透,这才造成了如今的结果。可他最心烦的还不是那些损失,而是庐州城中倒底发生了什么?易先生会去刺杀夏贵,他绝不相信,要想夏贵死,年初在鄂州之战时就能办到了,何必现在多此一举呢。 不解、猜度、疑惑这些负面的情绪一齐袭来,这才让素来冷静的阿里海牙有了今天的举动,听了他的话,张弘范在脑海中想了想关于李庭芝的资料,这还真是一个老对手,他如今到淮西了么? “这是最近送到的消息,从建康城传来的,李庭芝已经被宋人调到了那里,现在全面掌管沿江事宜,估计还能控制两淮,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此。”阿里海牙将一个小纸卷递给张弘范,后者拿过来看了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好办啊,此人不是夏贵之流,素来以忠义自居,只怕不是钱帛官位所能动的。”张弘范摇摇头,这人是文官出身,如今称得上位高权重,休说元人根本给不起足够的筹码,就算给出了,人家也不一定会看得上。 “不只如此,你那位族兄兵逼蕲州边境,那里已经前来报急了,足有数万人,全是老卒,好大的阵仗。悔不该在鄂州之时放过了他,早知今日,某怎么也要把他留下来。”阿里海牙嘴里说着后悔的话,表情却没有多少严肃,这些人几乎就是宋人现在全部的资本了,若是可能,他毫不介意与他们拼一场。 “仲畴,现在这仗是打不下去了,宋人气势正盛,可他们倒底胃口有多大,会不会追上来,都不好说。”阿里海牙望着城外那绵延不绝的群山,高大的山体如同屏障一般竖在前面,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这边,他已经有了退兵之意。 “如果是这样,这麻城县离着那关隘太近,守在这里于咱们不利,只能丢给宋人,还是回到阳逻堡一线吧,某料得宋人也不会硬去碰,他们要是真敢来攻坚城,咱们就在那里再给他们一个教训。” 阿里海牙点点头,这和自己的预料不谋而和,大军驻在这里的话,补给线太长,如果不是宋人没有多少骑兵,他还得担心补给线会不会让人给切断。不过一县之地,弃了也就弃了,从这里去进攻那里的大山,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那是你的人吧,出了什么事,让他过来说。”说话间,阿里海牙突然看到一个步卒模样的人被他的亲兵挡在了外面,指着那边问了问李庭,背对着那边的李庭转过身一看,正是自己的手下,于是点点头。 “什么?走,看看去。”听到来人的禀报,阿里海牙等三人都是一阵吃惊,宋人动作好快,刚刚才占领了关隘,这就急着出来了。几个都站起身,等阿里海牙简单穿戴了一番,一齐走向县衙的门外。 一面硕大无比的方形牙边帅旗之下,李庭芝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之上,他举起手里的望远镜,看着远处的麻城县。在那个镜头里面,鞑子似乎根本没有做好守城的准备,一些人在慌乱地跑来跑去,弓箭手倒是站在了城头,可宋人城上最常见的那些东西一概没有,这些鞑子,似乎笃定了自己不敢攻城? “文德,那种防备,给你一个时辰,拿得下来么?”他将望远镜递给一旁的亲信许文德,后者举起看了一会就脸露不宵之意,这也难怪,说到守城,这世界上还真没有比他们更精通的了,这种程度的守备,根本谈不上有难度。 “大帅也太小看某了,半个时辰旗子插不上城头,某愿提头来见。”许文德拍着胸脯保证道,听到他的大言不惭,李庭芝没有说话,眼光扫过几个夏部的指挥使,将他们看得面红耳赤,心里唯一的那点疑惧都不翼而飞。 “李帅太过偏心了吧,某等不才,也以半个时辰为限,拿不下城头,情愿军法从事。”一声粗野的吼叫响起来,紧接着,其余的几位都纷纷应和。 “就是就是,咱们要为大帅报仇,可这出兵以来,一个鞑子都没碰上,好不容易有了战,李帅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见达到了目地,李庭芝心中很是满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鞑子人还尚多,都不必争抢,诸位即刻各自带着所部展开,切记做好防御,小心鞑子的骑兵,等中军的号令,去吧。”听到李庭芝的将令,那些指挥使一齐抱拳应喏,各自转身回去,许文德眼见自己的希望落了空,有些郁闷,不由得嘀咕了两句。 “文德,莫心急,打不起来,鞑子正在后撤,已经准备放弃此城了。”李庭芝摇摇头说道,他已经从镜中看到,虽然城头仍然是一片防备的样子,可后面一点旗帜在移动,如果不是他们有包抄之意就只能是撤退,而现在李庭芝根本不惧与他们野战。 “那咱们要追吗?”许文德心里仍然很沮丧,好不容易出兵一趟,又没有机会捞到打仗的事。 “穷寇莫追,这里是咱们占优,再往前就是他们的优势了,唉。”李庭芝的叹气并非无缘无故,他突然想起了刘禹的那个冒险计划,要是当时实行了,现在大军已经推进到鄂州一线了吧,那里堡垒众多,一向易守难攻,哪里像这里。 仍旧立在城头的阿里海牙并没有当先离去,他的人正在通过后门陆续撤退,这座城池根本没有守的价值,他不想被拖在这里,眼前的宋人越来越多,的的确确是倾巢出动的架势,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搞清倒底发生了何事。 “平章,你随中军出发吧,某带人断后。”李庭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他没有拒绝,宋人没有追击的能力,断后并无多少危险,只不过他刚欲转身的那一刻,城下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根长长的竹杆,上面挑着一个人头,面目虽然不太清楚,可他敢肯定,那一定是易先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人选 慈元殿位于禁中的深处,虽然太皇太后因年迈也经常就在这里召见朝中重臣,可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天。倒底是深宫内院,尽管当今年幼还未成亲,宫中先帝留下的妃嫔宫人还是很多的,所以在此刻还有朝臣留在宫里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 不过今天也是意外,原本谢氏以为不过是件小事,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谁知道拖来拖去最后就到了这时。眼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殿中的几位宰执都还没有用晚饭,谢氏自己倒没什么,她习惯了少吃多餐,晚个一会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殿中的那两位老臣年事已高,再加上精神有些激动,她生怕谁一个不小心就会倒下来。 “先到这里吧,几位相公似乎从未在宫中用过膳,不如就趁着今日,陪老身一同吃些如何?”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也没有哪个臣子会在这时候犯病拒绝,三人齐齐举手称谢,就在宫女布置的案子后面坐下。 陈宜中赶到这里完全是巧合,他本不知道王、留二人联袂入宫之事,更不知道他们所奏何事。从这一点来说,也是不同寻常的,这说明政事堂几位当家人的意见分歧已经明朗化,如果碰上寻常些的帝王至少表面上还是要劝和的,因为这种争执于政事推行很不利,更易激起党争。 太皇太后谢氏却不精此道,方才争执得最激烈之时,她除了袖手旁观之外毫无办法,因为在她看来,两边说的都有道理,根本没有立场偏向任何一方。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涌上心头,感觉比起刚入宫时的那些所谓宫斗来,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一般幼椎。 争执归争执,“食不言寝不语”这种基本修养还是有的,陈宜中因为经常不按时吃饭,导致肠胃有些毛病,再也无法像年轻时那样吃得飞快,另两位更是深通养生之道,讲究细嚼慢咽,一时间,大殿上只闻很轻的吞咽咀嚼之声,仿佛刚才的激烈争执根本从未发生过。 谢氏吃得比他们还要慢,口齿有些不济,她只能吃些流食,一碗御田梗米粥被她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嘴里,再一点一点地咽下去。除此以外,她的案前就只有些素菜,这样的排场,别说是皇宫大内,就是临安城中寻常的富人家也远远不如。 “老夫齿稀,这羊肉有些粘口,无法消食,与权,你还年轻,不如你用了它吧。”留梦炎端着一个小碗递到陈宜中那案上,他知道陈宜中好食肉,可刚才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一荤一素一汤,没过一会儿陈宜中的那碗就见了底,因此才有此举。 “多谢留相,那就却之不恭了,不瞒各位,某还就好这一口,而且这宫中的做法与市集上又有所不同,别有一番味道。”看得出,陈宜中确实喜欢,端过来就夹了一口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去御厨问问,这道羊肉是谁做的,叫那人写个方子来,一会交与陈相公。”谢氏笑着吩咐了亲信女官一声,女官应声而去,陈宜中少不得又站起身谢了恩。另一边的王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地咽下口里的饭,拿起边上的茶水嗽了嗽口。 “老夫自小也算长在官宦之家,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得上衣食无忧。记得那还是先先帝之时,家祖母年逾六十许,每日里用食也有荤素之菜二十余,到了老夫这辈,今日若是回府,家中备菜也不会少于十样,可看看太皇太后吃的什么,你我又吃的什么,老夫敢说一句,这羊肉是特为我等做的,对么?” 陈宜中暗叹着放下著,心里在骂着这老贼,你倒是吃完了,就是看不得我好,不过一碗羊肉而已,用得着上纲上线么。留梦炎听着王熵的话,看了看自己的案前,又瞅了瞅上头太皇太后的那桌,若有所思地拈须不语。 “王相言重了,宫中无长男,都是些寡居的妇人,用度自然不高,老身平时吃素,又常常是一个人,摆那些排场给谁看。再说了,国事艰难如此,百姓们都看着宫中,哪里还能如先先帝那时。”谢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端着碗发起了愣。 “太皇太后说得是,国事艰难,计司那里年年入不敷出、朝吃卯粮,原本的赋税重地蜀中早已破烂不堪,每年还要从江南调粮去支持。荆湖已失去大部,江淮如今也打烂了,眼瞅着今年的税收已经无望,沿江的州府还免了三年的钱粮,怎么算,今年的岁入都不到去岁的四分之三。陈相公,为朝廷计,为百姓计,你为何就是不同意与元人讲和呢?” 刚刚只顾着反对了,陈宜中突然记起自己还有要事上奏,他也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与元人议和是迟早的事,趁着现在自己这边占了上风,要怎么谈都能主动些。可如今这事情一出,再想从容去谈就难了,只怕朝中的那些言官首先就不同意,搞不好就会上书参劾,他摇摇头没有说话,从袖笼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了王熵。 王熵见他无语,正想着要趁胜追击,见他突然递过来一封文书,不解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留梦炎见他如此,情知发生了大事,赶紧从他手中拿过文书,只看了一眼就叹了口气,索性他还记得他在哪里,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方向,谢氏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举动。 “怎么了?老身已经吃完了,拿上来吧。”谢氏以眼示意了一下,一个女官走下殿,从留梦炎那里接过文书,也不打开,径直走回去,将它拿给了谢氏看。 “这这是几时到的?怎会如此。”谢氏只看了几行就大惊失色,文书是李庭芝写来的,用的是军递最高级别的六百里加急,整个文书只有一个意思,原淮西制置使夏贵在城中被鞑子刺杀,与此同时,鞑子大军已经攻到了淮西边境。 “臣刚到枢府这文书就入了城,事情紧急,臣不敢擅专,遍寻政事堂都不见二位相公,才知道都在太皇太后这里,于是臣才赶过来的。”陈宜中简单地说了下自己前来的理由,王留二人对望了一眼,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别的都属可有可无了,陈宜中真是好运气。 “圣人也勿心忧,臣度李庭芝必然已经身在庐州,有他坐镇,淮西便无大患。他在此书中也只是将事情报与了朝廷,并未请发援兵,臣度他应该有了退敌之计,我等不妨镇之以静,看看事情会变得如何。” 见谢氏惊得变了颜色,陈宜中不慌不忙地出言安慰道,此刻,另外两位相公也看出文书背后的意思,见谢氏以眼相询,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臣启太皇太后,此书应该只是先行,详细的供状等物应该随后会到,在此事查清之前,我等非但不能与鞑子使者相商,更应限制他们的出行,以防他们还有其他的阴谋,若是查清他们与此事无关,再做打算。” 陈宜中说完,看了王、留二人一眼,他的措置非常恰当,不温不火,与其等到事发让朝中大哗,御史上书到不可收拾,还不如自己先动手控制局面,两人没有什么可说的,都点点头表示附议。 “再者,淮西无帅,此乃朝廷要地,国家屏障,须得马上遣一合适之人前往镇之。二位相公,正好圣人在此,若有恰当人选,不妨现在就提出,免得又是议而不决,白白浪费时间。” 王熵在心中哀叹,陈宜中这是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表面看来他做得大公无私,可这一时半会让他到哪去找这么一个人来。他知道如果自己提不出来,那就只能同意陈宜中的人选,否则就是成了故意为之,这还是在太皇太后眼前,这招太狠了。 “陈相这么说,心中毕然已经有了人选,不妨先提出来参详参详,大伙都是同僚,有何不妥之处,也能及时补救。”留梦炎朝着谢氏拱拱手,眼睛却看着陈宜中说道。 “淮西制置身处前线,此人必须通军事,资历职位也要相当才能服众。某以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可当此职,他此刻就在沿江一带,况且建康之战中颇有战功,升赏也是题中之义,只须遣一中使往告,让其就地转往庐州即可。” 不得不说,陈宜中提出的这个人的确很合适,以张彦的品级担此职已经搓搓有余,真要转任,还得要像夏贵一样加官才行。留梦炎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提出此人一般,毫不出意外地笑了笑。 “既然陈相提出了人选,老夫就说说,你说得不错,淮西乃是要地,所去之人不仅要有资历,还得有才干。若说张彦嘛,也不是不可以,可他毕竟是殿前司主官,就算出京任职也非是这般。”见陈宜中当即就要反驳,留梦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先听我说完,这才转身面向谢氏。 “陈相大概是忘了,朝廷此前就曾下了诏书,以淮东副使朱焕出镇淮西,让夏贵转任淮东,现在看来此议难行了。”他指的是李庭芝在文书中说的朱焕不为夏贵旧部接受,强行任命恐怕会致乱之事,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 “然,并非没有更合适之人可往,好叫圣人知晓,如今武将出任路臣,往往有跋扈之为,时日一久就会尾大不掉。”他说的这人大家都很明白,前有范文虎,后嘛,当然是这位刚刚传来死讯的夏贵了。 “老臣不才,在此推举一人,可任淮西制置使、知庐州。”他振振了衣冠,对着谢氏一拱手,朗声说道。 “何人?”三个声音同时发问,陈宜中和王熵见抢了太皇太后的话头,自知失仪,都赶紧谢罪。 “此人咱们都见过,建康之战叙功第二的那位直阁刘禹刘子青。此前就有汪太傅及李庭芝上表保举,现在老臣亦推举此人,请太皇太后圣裁。” 没想到留梦炎会突然提出这个人,王熵听完眼睛一亮,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陈宜中也说不出什么来。谢氏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微微一笑,人还没见到,已经有这么多人保举了,这个年青人究竟有什么能耐?她想亲眼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去处 几近六月中旬,江南也进入了时晴时雨的多变季节,有时明明日头还晃在当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会漂泼而下,仿佛专意为了让行人促不及防地惊吓一翻似的。此刻,正骑着马儿慢慢跑在城外官道上的姜才就中了招,因是公事入城,他并没有着甲,一身武弁常服被淋得透湿,这要如何是好? 他是接到了枢府所传谕令才从军营赶来的,在座的弟兄们都纷纷为他贺喜,说一定是封赏之事下来了。虽然表面上逊谢,他心里还是很期盼的,毕竟作为一个常年厮杀在前线的武人,这么天天消磨时间并非他习惯的生活方式。 姜才回头望向军营的方向,再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钱塘门,再返回营中换衣要耽误的时间恐怕不少,他不想因这么件事失时。可就这么去见枢府长官,他低头看着衣角跌落的水珠皱起了眉头,这是极无礼的举动,说不准就此会得罪某个将礼教看得极重的官儿。 “都统,不如咱们从曲桥那里过去,太守就住在那附近的客栈中,上次小的去过一回,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一个亲兵指着城中的方向说道,姜才知道他说的就是刘禹,说起来自献俘礼后也有多天未见了,他点点头让那个亲兵在前面带路。 只不过,他们几个人到达刘禹所住的那间客栈时,并没有见到本人,只有杨行潜守在那里。让姜才有些不解的是,看上去,这位杨参赞似乎比被雨淋湿的自己还要着急,趁着他叫人去房内拿干衣服,姜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瞒都统,太守已经几日未出现了,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当时只是说去去就回,可这都多久了。昨日里就有消息传来,说宫中可能会召太守入禁中,某现在急得睡不安枕,就怕到时候会错过了,都统熟识我家太守,可有什么去处能寻寻?” 听了杨行潜的话,姜才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位参赞也是病急乱投医,刘禹这种行径当时在建康城中就屡见不鲜了,不知道多少回想找他找不着,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突然出现,现在让他说,他也根本不知道那小子的行踪,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见到姜才的表情,杨行潜当然知道他其中的含义,说实话,若不是宫中有可能相请,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别的地方哪怕就是政事堂,找个由头也能推几天,可太皇太后相召,岂是可以随便轻慢的?面上虽然不显什么,心里已经在暗暗埋怨了,您老就是失踪也先大家商量一个统一的口径啊。 “赞画也勿要烦忧,你家太守不是不晓事之人,此番必有要事,多半现在正在赶回。某有个不是主意的主意,不知赞画愿意听否。”姜才一边宽慰他一边想着怎么才能拖过去,他是老兵痞了,欺上瞒下的勾当也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都统是自家人,休要与某客气,有话还请直言,杨某感激不尽。”杨行潜施了一礼说道,他眼下方寸有些乱,所谓当局者迷,说不定姜才这个旁观者的主意更清醒一些呢,听一听也妨的,这番情当然要承的。 “无他,小伎俩,既然他现在不在,你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到时问起又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反而不妙,不如你与这些人都离开此地,让房间锁着,他们找来之时只能去问客栈之人,那就没有你们的责任了,自然也就怪不到太守身上。” 才听到一半,杨行潜就恍然大悟,的确,他们如果在这里,无论哪里来人找都要给人家一个交待,只有让他们找不到人才能推托不知应付过去。至于刘禹回来找不到他们,那也是无妨的,双方有对讲机,到时候接通就行了。 他们在这里也说了一会话,没多久,上楼的那个亲兵就拿了几件武人的常服下来,还好姜才的身材很普通,与他们这些人相差不大,因此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衣服,虽然可能比不上他那件精贵,总比湿淋淋的强吧。 姜才也没去专门找地方,几个亲兵将四面一挡,他就顺手把衣服给换了。倒底还是耽误了点时间,他不敢再多客套,称了一声谢就上马带着自己的人离去,杨行潜将他们几个送出街口,望着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将房中收拾一下,东西尽量带走,房间不要退,咱们出城去。”简单吩咐了几句,亲兵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这些人的东西倒是很简单,无非是几件衣物之类的,过了片刻,就收拾妥当,杨行潜去柜台处和客栈的掌柜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他们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参赞,咱们这是去哪里?不等太守了么。”扛着一个大包裹的亲兵好奇地问了一句,杨行潜一边催促着他们走快些,一边指着前面笑了笑。 “当然是西湖了,来到这临安府不去那里逛逛岂不是白活了。”虽然亲兵们也不知道那个湖有什么可逛的,不过既然有乐子耍,哪有不愿意的,一个个都露出愉快的表情,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沿着御道的方向一路前行,姜才等人已经快要接近枢府了,就在这时,从对面来过的几个人引起了姜才的兴趣。那种打扮他们见过,一望而知就是宫中内史,他们的前路正好就是姜才过来的方向,难道自己乌鸦嘴了么?姜才抬头看看天色,日头明晃晃的甚是刺眼,他突然有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验过信牌,将他接进府中的正是去过建康府的那位都承旨,两人虽算不上熟络,毕竟也曾见过几面,倒让姜才省下了门包钱。客套了几句,他将坐骑交与带来的亲兵,自己随着那人进了大门,倒底是军国重地,一走进去,就让人直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你便是姜才?”虽然在献俘礼上曾经亲眼见过,可陈宜中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并不算高大,面相也很平和,不过瞧着那双手关节粗大,以他的眼力也只知道应该是个练家子,看来脱了甲胄下了马,也就是个寻常人嘛,哪像是百战余生的首功之将。 “下官通州副都统姜才见过相公。”没想到要见自己的居然是当朝宰臣,那位放在大宋三百多年历史也算得上年轻的陈相公,姜才略有些紧张,好在马上调整了过来,他抱拳行了一个军礼,倒让陈宜中感觉有些新鲜。 “坐下吧,诸事繁多,今日才有空叫你来,等急了吧。”陈宜中尽量用平实的语气说着,他看出了这人有些许紧张,倒生出了几分上位者的宽容,随意地指了指堂上的几排椅子,陈宜中自己先找了首位的坐下,免了他的尴尬。 果然,姜才见他这么平易,一点也没有高品文臣的那种盛气凌人样,心中又升出几分好感。也不推辞,就在他的下首坐了下来,为防距离远说话要大声,他只坐了半边,将身体倾向前方。 “不用拘礼,看履历上你是江北人,来到这江南有没有不适之感?下面的军士还安份吧,本相听闻你整日里都督促他们操练,从不轻易出营,这很好,有大将之风,不不不,不用站起来,就这么说话,本相还没有老到听不清楚的地步。” 陈宜中呵呵一笑,制止了姜才站起的举动,轻松的话语让他有如暮春风之感,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怕,看来城中其实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军营,幸亏一直小心谨慎,否则还真难善了。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姜才还是不太明白,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相公,为什么要和自己这么客气?客套了几句,陈宜中收敛了笑容,姜才知道快到正题了,赶紧收起身体,做出一番正襟危坐的样子。 “想必你也清楚叫你过来所为何事,不错,照理你的升职封赏早就应该拟定了,只是因为一些变故,一直拖到了现在,本相先问你一句,你自己有何想法?”陈宜中改了正式的口吻问道。 “好叫相公知晓,下官不过是个粗人,侥幸得了些微功,蒙朝廷不弃,加恩封赏,绝不敢肆意邀与,但有所遣,下官必将遵从。”姜才恭敬地答道,这是标准答案,任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陈宜中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实诚人,本相也不瞒你,原本是想将你及所部骑军全数调入殿前司或是侍卫马军司,就如李帅属下的那位苏指挥一般。可是,你也知道,朝廷不是本相一人说了算,有人认为不合适,好在你还年轻,出外历练一番,也能成就一番功劳,那时再行调遣就无人敢多言了。” “但不知是何处,还望相公告之。”姜才倒没有多少失望的心思,调入御营呆在这富贵之地,不但他不想,他那些部下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心思,自己没有多少根基,这位陈相公看上去也不像是想接纳自己的意思,那就外放吧,更自由一些。 看着姜才一脸忐忑的望向自己,陈宜中没有直接答他,而是起身走到大堂上的案上拿起一封文书,返回来递了过去。姜才站起身接过来,本以为是自己的任职文书,没想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份军报。 “此地有夷人作乱,已经漫延数县,贼军纵掠乡里,为害地方,这是当地官府的求援文书。你既看过了,不妨想一想愿不愿意去,不必着急回答,回去后和部下商量一下,毕竟你的功劳不同寻常,倒底如何朝廷还是要听听你自己的想法的。” 姜才心里有些乱,他不知道陈宜中是故作大方还是真的能让自己考虑,一直到告辞走出枢府大门,他还一直浑浑噩噩地不在状态。亲兵们诧异的看着自家都统连续两次踩蹬都落了空,这是新兵才会犯的错误,他这是怎么了? “你说什么?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去哪里了。”一个小黄门用有些尖利的嗓门质问道,被他们吓得有些哆嗦的掌柜不敢看这些内官的眼睛,盯着地下的地板只是摇头,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去了何处,临安城这么大,万一指错了,还有活路么,还不如推说不知的好。 “算了,咱们回宫复命吧,这位掌柜,如果见到人你记得告诉他们一声,杂家明日里还会来,让他们务必要在这里等着,这可是太皇太后的谕令。”为首的中官却没有多少生气的表情,他止住了手下的举动,留下这么几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逃过一劫的掌柜愣愣地看着他们出门而去,不知道那些人是何来头,居然有太皇太后的人来亲自相请,而且态度如此恭敬。掌柜得有些糊涂了,自己这里并不是什么上好的地方,为什么会被他们看上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猜测 “来尝尝这个,波尔多红酒里,比较出名的要算拉菲,不过我更喜欢这种,91年的洛图,口感更浓郁一些,或者可以说是刚烈,你绝对有新鲜的体验。”高铭成拿了三个高脚杯,一旁包着头巾的老板娘将那瓶红酒倾倒下来,暗色的琼浆在杯中荡漾,闪着淡淡的亚光。 刘禹看着他优雅地拈起酒杯在那里轻摇,不过就是醒醒酒,这b装得,那酒花了他两万多块,不就是喝华夏币么?他无所谓地拿起另外两杯,递了一杯给苏微,拿手荡了荡,一股带着水汽的酒香扑面而来,看来是他的层次太低了点,没明白这个比古人酿的那种果酒好在哪里。 这里是金陵市的一处酒吧,看上去很有品味,当然是刘禹这种土包子体会不出来的那种,店里没有多少客人,音响里放着一首外文歌。看起来这是高铭成的据点,他和那个老板娘应该很熟,不会是老相好吧,刘禹在心里腹诽着,应该说那女人还是有些味道的,虽说徐娘半老了,仍有点“风韵犹存”的意思。 “‘葡萄美酒夜光杯’,如果有瓶公元891年的葡萄酒,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啊,高教授。”刘禹笑着说道,他对这个历史学专家却喜欢这种调调觉得有些好笑。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没觉得有多烈,似乎味道更醇厚一些。 “891年?那已经不是酒了,真的有这种酒,我们只能去历史博物馆看看,那可是一千多年前的味道,哪怕就是腐烂了也是文物。让我想想,那一年,李克用被封为晋王,大唐没有多少年头了,而葡萄美酒的源头,西域早已经断绝,要想喝到得靠海上的阿拉伯人运来,就算是在古代也不是普通人喝得起的。” 高铭成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刘禹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和苏微是刚刚才到的金陵,不出意外,今天还得赶回去。已经过来了好些天,还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乱成一团了,放松了几天,再想想那些事,刘禹还是觉得很困惑。 “如果你不是真金白银地出了钱,我还是真会当你是骗子一类的,要知道这类研究就是放到大学里也是绝对的冷门。千家讲坛听过吧,我曾经也被邀请去过,可他们要我讲什么?后宫迷案,说是老百姓只喜欢看这个,没人喜欢正经的历史。”高铭成感慨地叹了口气。 “更何况,你这还是假设,天哪,用个网络上时髦的词来说,你这是为了穿越在做准备吗?那我劝你一句,别去那个年代,因为,没有人能够拯救那个王朝。开玩笑地说,如果我去了,估计什么都不会做,老老实实地当个四等民,赌自己生活的那个地方来一个不那么残暴的达鲁花赤,就这么过完一辈子,如果活得够长,说不定还能看到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的开始。” “达鲁花赤知道吧,就是元人设立的各行省监官,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总督。对地位低下的汉人特别是南人有绝对的生杀予夺之权,你我的生命在那时还不如一条狗值钱,所以你为什么只对那个年代感兴趣?因为有难度么。”高铭成的酒已经快要见底了,他一口喝掉最后的那点,自己拿过酒瓶又倒上了。 听着他近乎胡猜的话,刘禹有些无语,他也不想去那个年代,找个盛世倒腾点东西然后混吃等死幸福地渡过一生多好,可这是他选择的么? “这是公司一个游戏的设定,大航海前传,现在我想在其中加进一个副本之类的,难度当然要高一点了。”刘禹将早就想好的托辞说出来,苏微低着头强忍笑意,她生怕一抬头自己就会将酒喷出来。 “嗯,那时离着大航海还有一百多年,确实可以称之为前传,海上的通路掌握在阿拉伯人手中,陆路被蒙古人的西征完全占领,马可波罗刚刚到达大都,等他回去之后,欧洲人就开始了海上的探索。” “要避开元人的锋芒,往海上是个思路,宝岛倒是很大,可惜那时候还没有开发,而且也太近了,任何一个大陆统治者都不会允许这么一个地方存在。”高铭成略提了一句就住了嘴,这个话题放在现在也是很敏感的,还是不提为好。 “元人最远打到过东南亚,不过没能有效地统治,那里的气候和地形太复杂了,蒙古人的骑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总之,你的思路要往南放,实在不行就去南洋,那上面全是一个个的部落,没有什么强大的政权,很适合发展,当然人口是个大问题,当时宋人如果没有纠结在小小的崖山,以他们的实力,跑到哪里不能重新建国?咱们国人的乡土观念太重了。” “至于元人这个政权,现在还有人说什么是天命所归,狗屁!宋朝灭亡还不到五十年,就在现在徽省的凤阳县就有一个人出生了,知道他叫什么吗?”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高铭成有些面红,声音也激荡起来,在这个没有多少客人的小酒吧里很显眼,奇怪的是,老板娘肯定听到了,她站在柜台后望都没望这边一眼,仿佛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那个名字高铭成没有说出来,刘禹当然知道他是谁,当初研究淮西局势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一点,说起来,他和姜才还是同乡,现在他的老爹估计还没成年,要不要提前去拐了来呢?刘禹yy地望着高谈阔论的高铭成,心思开始乱飞了。 临安城里的定民坊内,王熵在自家的书房里摆上了一桌酒,因为客人只有一位,他并没有叫人放上一张大桌,而是用了个矮桌直接搁到了榻上。两个人对席而坐,就着可口的酒菜,边上没有人侍候,他将下人们都遣出了门外。 “汉辅,昨日里若不是你,已经让陈与权得了意,来来来,你我先干了这一杯。”王熵叫着留梦炎的字,亲切地说道,他比后者要大差不多二十岁,可保养得还不错,看上去两人倒似是差不多。 “王公谬赞了,某也是不得已,说起来,我等相争,倒是让那个小子遂了意,等太皇太后召见过后,他只须不出大错,此事就算是定论了,陈与权也不会再多生事端,这岂非命乎!”留梦炎一杯饮尽,自己拿起酒壶将两人的杯都倒上,摇摇头说道。 “反正不能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便可,况且那小子倒底是个文官出身,总比再去一个武夫要好。”王熵毫不在意地说道,夏贵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好久,现在好不容易空出了位置,怎么可能再换上一个武人,这也是他们反对的主要原因。 “此子实在太过年青,某只担心他年少气盛,会挑起边衅,若不是实在没有人选,某是不愿意行此事的。王公,你历事三朝,观人一向有术,你看看,这人真能行么?”不能怪留梦炎不踏实,当初刘禹就曾被重臣保举,结果在政事堂被他们自己否决了,现在自己又提了出来,万一出了事,岂不是全要怪罪到自己头上。 “不瞒你说,我早就曾让犬子去打探过,奇怪的是怎么查也查不出详细履历,只知道他是被汪太傅召入府中,这还是年初的事,后来的那些事你也知道了,可在这之前他在哪里,干了些什么,却无一人知晓。”王熵想起这个就直摇头,他原还以为刘禹有可能是陈宜中的人,结果现在变成了自己要力挺他,这不是讽刺么? 听了他的话,留梦炎沉吟下来,“来历不明”是可大可小的事,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最怕就是此人与北方有瓜葛,那就会授人以柄了。只不过他刚刚才立下大功,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吧,留梦炎想到这里,稍稍放了点心。 “他报的入籍地是常州,可你也知道,那里曾落入贼手好几个月,要想做什么手脚,现在去查恐怕已经晚了。如果他没有什么问题,那便再好不过,到时自有办法钳制,你我也无须担心。” 王熵安慰了他几句,两人又相互干了一杯,反正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何况还要过太皇太后那一关,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两位相公都不再谈这个话题,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地开始专心吃起席来。 他的那个包打听儿子刚刚探知了一些消息,赶紧回府来告诉他,一入府就被告知两人正在书房中喝酒。王公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走一趟,虽然那位留相公一直表现得不偏不倚,可既然能来家中饮宴,那就说明起码现在两人是同一阵中之人。 “啊,竟有此事?”听到儿子的禀告,王熵有些不敢置信,他并没有避开留梦炎,王公子说的话当然也被后者听在了耳中,闻言也是惊诧不已。 不能怪他们吃惊,王公子说的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偏僻到最后的小朝廷另可呆在海船上也不去那里。对于一个刚刚立下大功之人,不管理由是什么,这都绝不是一个封赏加功的去处,因此两人的表情才会如此奇怪。 “不?咱们静观其变。”看着王熵略带询问的目光,留梦炎摇摇头,这事既然陈宜中做出来了,那他肯定也会有转寰的理由,现在情况不明,没有必要为此和他相争,看看再说吧。 “还有一事,今日里听说宫里有人出去传召那个刘禹,可遍寻城中都不见人,就连他的那些随从也不知道去哪了,不知道太皇太后听过之后会怎样。” 这个消息不算好,太皇太后想见那小子是肯定的,虽然这算不上是抗旨不遵,可让圣人久候不至已经是极无礼的事,搞不好还会引起言官们的弹劾。 “你也去找找他,城里没有就去城外,临安城就这么大,他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王熵对着自家儿子吩咐道,这个年青人太不省心了,估计是到了这花花之地把持不住,在哪个烟街柳巷之地流连吧。 等到王公子应了一声出门而去,两位相公相看一眼,都是摇了摇头,出了这么个事,连喝酒的兴致也突然没有了,留梦炎干脆起身告辞而去,王熵也不强留,亲自将他送出门,方才转身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劝说 “谢道清?”刘禹差一点就将这三个字宣之于口,性好刚刚要发出音的时候猛地醒悟过来,只是那个表情有些滑稽,让一旁的杨行潜捉摸不透。这种奇怪的嘴形,是紧张、激动还是欣喜?怎么感觉都不像啊。 刘禹还没觉得自己这个后世的普通人能牛到无视这个时空里的大宋朝实际统治者,虽然她是个女人。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哪个宰执会见自己,可现在却换成了她,据他所知,这个妇人并没有多少政治经验,她见自己又是为哪般?好奇么。 “东家勿忧,不过是寻常召见,依某所见,太皇太后多半见东家委实太过年少,故有意一见,到时只须按宫人指点不失礼也就过去了。”以为他是心中忐忑,杨行潜便宽慰地说道。 “若是君前失仪,会不会被人推出午门斩首?”刘禹看多了后世的电视,正好碰上了这事,半开玩笑地问了句。杨行潜听了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过了半晌见他不像是说笑,这才想了想,正色答道。 “东家说笑了,大宋不以言罪人,更不会杀读书人,太皇太后不过是临朝称制,又不是那武氏。再说了,勾朱杀人要经三法司,哪有说杀就杀之理?东家的说的午门在哪里。”听到不会有性命危险,刘禹放下了心,不能怪他多心,这可是封建社会,万一不清楚行差踏错是真会丢命的。 刘禹也笑笑没有说话,他们站的这地方位于西湖边上,此刻已经天黑了,湖上到处是点着大灯的游船画舫,沿湖的街道上也是灯光璀璨,看上去和后世的西湖有几分相似,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没想到自己一去好几天,这些随从们已经急得躲了出来,现在一听并没有什么危险,感觉这制度还挺人性化的。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酒楼在夜晚中十分显眼,刘禹记起了自己第一次穿越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在那里吃的饭,便招呼了一声。 “走,去前面的丰乐楼,咱们吃顿好的。”亲兵们听了都面露喜色,那可是全临安最有名的酒楼,寻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刘禹带着他们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向杨行潜问道。 “姜才的军营是不是在城外?”听到肯定的回答,刘禹接着说道“去个人请他们过来一块喝酒,就说是某说的。”杨行潜应了一声,叫过一个亲兵耳语了几句,亲兵点点头骑上马加鞭而去。 “你嘱咐他什么?出了何事。”刘禹边走边问道。 “姜都统这会心情不太好,某叫他转告,就说东家已有计议,否则某怕他恐不会来。”杨行潜解释道。 “有这事,说说看?”刘禹接着问道。于是杨行潜便把探得的消息一一禀告于他,刘禹听着听着就摇头笑了,后世的渡假胜地、阳光海滩是这时代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去处,也难怪,那可是有着“天涯海角”之称的,自古就是罪臣贬官的流放地。 “枢府为何有此任命,你探知到内情了么?”对于刘禹的这个问题,杨行潜摇摇头,这已经涉及到秘闻了,以他的根基哪里打听得到,刘禹也没有强求,反正一会姜才就会过来,到时一问便知。 也许是看到刘禹有着读书人的模样,又带了这么多随从,酒楼的人殷勤得很,将专门留给贵客的楼上大间开给了他们,当然这也是刘禹出手大方的缘故。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却比别处贵了许多,不一会儿,当中的大桌子就摆满了各种吃食。 这张大桌子是专门给亲兵们准备的,他虽然没有多少上官的架子,可身在这世道,该有的规矩还是得遵守,不然和气就变成了不分尊卑。他和杨行潜的吃处在一张大屏风隔出的小间里,这上面的吃食数量虽然少了,可却比外面的更为精致,让一贯有些挑嘴的他也吃得很是满意。 “明日里,那些宫人几时会去客栈?”想到明日要进宫的事,刘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应是一早就会等在那处,咱们早点出发,城门一开就入城,那时人少,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以为他是担心误了时辰,杨行潜说道。 “某是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陆尚书府上,听听他怎么说。”刘禹摆摆手说道,陆志侃是他在朝中认识的唯一高官,他希望能从那里打听一些内中情形。 “依某看不必,还是从宫出来再说吧,东家在朝中可说是无依无靠,不如就此行事更好。”杨行潜还有一句没说出来,那些人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反正也没指着他们,不如敬而远之的好,也不知道刘禹听懂了没有,他点点头开始专心吃菜,大间外面的亲兵们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轻笑,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来。 姜才一伙人来得很快,他带来了军中的几个老弟兄,都是在建康城里与刘禹见过的,因此也不会显得唐突。唯一让刘禹意外的是他的儿子没有跟着来,一问之下却是伤还没有好利索,不便饮酒。 内间比较小,姜才只带了副手施忠坐在了里面,看后者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刘禹就知道他是怕里面太拘束,不如外面那么放得开。于是暗地里朝杨行潜打了个眼色,杨行潜马上就会意,四个人喝过几巡之后,杨行潜就找了个敬酒的借口将施忠拉到了外面去,将里面让给了他们二人。 “老姜,你我入京以来还没有在一起吃喝过,怎的,军营里还住得惯么。”看着他情绪不高,刘禹也没有直接提起,状似随意地问道。 “唉,姜某一个厮杀汉,就是野地里也住得,军营就如同某的家一般,哪有不惯的道理。”姜才喝了口酒说道,他自进来为止,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动都没动过那些菜。 “既是如此,那天下何处去不得,为何你等如此愁眉不展?”刘禹从盘子里夹起成片的牛肉,直接放到他身前的盘子里。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某是无所谓,贱命一条,到哪里都死不了。可手下这些弟兄,跟着某好不容易挣了些军功,没捞几天安生日子,还要去那样的地方,叫某如何过意得去。” 姜才没有同他客气,夹起肉就几口吃了下去,看他这样子,估计这几天的饭也没好好吃。刘禹将桌上的几盘肉食都端到了他的面前,这些肉片还是淡了些,他不是很喜欢吃,只有那盘鱼脍还算不错,是他中意的菜。 “你先同某说说,枢府为何会有此议,当时是谁找的你?”夹了一条薄薄的鱼片和着蘸酱塞进嘴里,一股滑爽的感觉直到齿前,听到他的问道,姜才停下著想了想,然后将当时的情形详述了一遍。 听到是陈宜中亲口所说,刘禹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定局,虽然他口头上说让姜才回去考虑,其实不过是给他一个思虑得失利害的时间,谁都知道拒绝的后果是什么,姜才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会这么低落。 “大不了某卸甲回乡,也不能耽误了弟兄们的前程。”姜才撒气一般地说道,这话太过口是心非,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此地有那么可怕么?据某所知,岛上丁口不少,特别是南渡以来,多有移民前往拓荒,并非是前唐之时的那样。”刘禹的表情很认真,姜才看着不像是宽慰之语,不禁疑惑地望着他。 琼海,后世的那座南岛,改革开放之后整个岛单独建了省,是华夏有名的旅游胜地。更有意思的是,它还是后世有名的穿越胜地,无数yy网文中,它都是极好的发展基地,矿产丰富,气候宜人,加上几乎形同化外的地理位置,刘禹想到这里,突然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眼前的姜才有些消沉,刘禹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说服他,告诉他那里不但去得,还大有可为。姜才半晌没听到他说话,心中的疑惑更甚,对于刘禹的分析能力,他是很信服的,因此这一趟过来,就是希望听听他会怎么说。 “老姜,你信某么?”想到最后,刘禹发现与其说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还不如就这么直接来好,姜才现在需要的是信心,那自己就给他这个。 “太守如何这般说?”姜才不解其意,因此反问道。 “还是叫某子青吧,如果某说你此行,不但不是吃亏,反而捡了一个大便宜,你能信某的话么?”刘禹端起一杯酒与他碰了下,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空杯子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 “太子青,相识以来,你从未虚言过,某信你,可为何会这么说,能否为某解之。”姜才没有喝杯中的酒,他盯着刘禹的眼睛,想要看出个究竟,可看到的却是一对坦诚的眸子,清澈见底,毫不作伪。 “老姜,看着这临安城,似乎安稳亦常,可某要说,大变就要来了,你要去的那处,说不准就是咱们日后的退路,把它掌在手中,便是天大的功业。”刘禹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姜才听他这么说,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子青,你说说看,要怎么做?”大变是什么,他没有问,但肯定和鞑子有关。 “以退为进,这番任命表面上是朝廷亏欠了你,崖贼作乱要平叛就要动兵,你手下这一千人不必说,若是朝廷分不出多的兵来,你就要招兵之权。朝廷此时也给不出粮饷,那就用琼海的赋税来抵,为此,他们就派不出人去掣肘,否则便有功败垂成之险。” “再说回来,以你的功绩,怎么也应是一路总制,如今才得区区一个镇抚使,那就会在别处补偿,爵位之类的不可能,那就只能是职守。琼海全岛共有一州三军,如果某料得不错,当会全都划给你,而且还不必受帅司节制,如此就差不多了。” 刘禹扳着指头一项一项地分说,感觉就像是在坐地分赃一般,姜才听得大热的天直冒冷汗,这般算计,那不等于说那块不知道多大的岛就成了自己的地盘,这都快形同割据了,朝廷会答应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突然 “倒底出了何事?”廉希贤铁青着脸怒喝道,昨日夜里宋人突然派出大批军士,包围了他和他的随从们的居所。除了他和两个副使的房间,其余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收缴了兵器后关押起来。 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一日没睡的他两眼浮肿,神情也有些恍惚,他并不怕事,就怕这么不明不白地出事。扣押元人的使者,宋人又不是没干过,那位郝经郝伯常,被他们一扣就是十余年,今年年中才被释放,廉希贤离京之时并没有见到他,只是听说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故此走得很慢,能不能撑到回京都难说。 难道这一回,宋人有了胜利做倚仗,准备又行一次?廉希贤不敢往深了想,双拳紧握盯着窗外的那些军士,死没什么可怕的,但如果是这么被拘押十多年后再死,他另可现在就冲出去与他们拼了,反正大汗肯定会为自己这些人报仇的。 “尚书,还是再等等吧,宋人如此行事必然事出有因,他们怎么也会前来知会我等一声的,否则就不会只是软禁了。”严忠范也不明所以,见这位正使的表情,深怕他一时冲动,低声地劝慰着。 廉希贤缓缓站起身,长吁了一口气,可他深知心中的郁闷怎么也不可能排遣得了,自入宋以来,事情就一直很不顺利。在独松关那里就被人给关押过一回,好不容易到了这临安城,还没有开始自己的差使,现在又变成了阶下囚,倒底还是年青人,血液中的激情要大过理智,他脸上的高鼻深目有着明显的西域特征,这一刻似乎燃起了斗志。 辱使等于辱国,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自己像郝经那样任人摆布,宋人如果想挑起大汗的怒火,那就来吧!一旁的严忠范担心地看着他神色反复,他只是个副使,没有什么决断之权,到了现在也只能是听命行事。 身后的房门外响起了大批的脚步声,廉希贤紧紧握着佩刀的长柄,虽然他很少上战场,可并不等于不会用刀,另一只手在腰带上系着的金虎符上轻轻抚摸着,静静地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你等就在此守着,没有本官的吩咐不得入内。”礼部侍郎陈景行简单说了这么一句,就迈着方正的步子昂首入内,房里的人不多,几个亲兵打扮的元人将三个人挡在了身后,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手已经搭上了刀柄。 “哪位是廉尚书,本官陈景行,现居礼部侍郎之职,各位不必惊惶,某前来就是宣谕朝廷之意的。”陈景行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伸开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带,房外的军士盯着那些元人,生怕他们暴起伤人。 廉希贤看了看对面的情形,礼部侍郎也算得上一个高官了,可真要是挟持了他,宋人会不会放自己还不好说,而且这么一动,这一趟临安之行就算是白来了,不管怎么样,此人单身入房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小觑了去。 “廉某在此,不知道贵官到此有何说辞,你们朝廷拘押使臣,意欲何为?此事若是不能给某一个交待,某只能带人返回,若是贵国要强加阻拦,廉某就把这条性命陪与你们了,贵官可知你们会付出何等代价么?” 陈景行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杀使这种事朝廷肯定是做不出来的,拘押嘛,那也要看看是不是有正当的理由。这一次,他想着自己的来意,就算是真的杀了你们,也是有理有据的,色厉内荏之辈么?有什么可怕的。 “尚书说笑了,某这此次前来便是要与你相商,看看要如何解决此事,要说交待嘛,你恐怕是搞错了,是你们欠大宋一个交待,而且,只怕不是交待那般简单。怎么,这是你自己的房中,某不过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都不敢走出来与某一谈么?” “陈侍郎既然如此说,廉某有何可惧,你说要某与你一个交待,是何意?”廉希贤推开身前的亲兵走了出来,两人相对而望,各自上前了几步,将随行的人扔在身后,他敏感地捕捉到了陈景行话中的关键,交待?自己做什么了,他在脑海中回忆着,却不得要领。 陈景行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些元人的掩饰真的很不错,看上去他们似乎毫无所知,这可能么? “我朝重臣,淮西制置使夏贵数日前在庐州城被人刺杀,事后据抓到的刺客供认,他们都是你们的人,被遣入城中已经一年有余,主事之人姓易,廉尚书莫要说自己认不得此人。”陈景行没有同他废话,简单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所有的供状及凶器等物都是昨日里送到京的,只可惜主事之人熬不过刑已经死了,几个活口倒是没有翻供,都各自又交待了一通。当然这些人都是李庭芝有意安排的,嘴硬的都已经祭了旗,为了把这事做成铁证,他不得不帮了刘禹一把。 听了陈景行的话,廉希贤大吃一惊,难怪宋人会有这种反应,夏贵是谁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内情虽然不得而知,可在他心里已经几乎相信了这一切是真的。宋人没有必要做这么一个局就为了害自己,甚至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自己在朝中的政敌有意为之,他有些愣神,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廉尚书。”陈景行有些怜悯地看着自己这位同行,“还有一事,贵部从荆湖出兵,目下在猛攻我淮西辖境,联系到上一个事件,很难让人相信不是贵国所为,本朝崇尚礼仪,做不出杀使泄愤之事,因此现在的行为已经是极其克制了,还望你等体谅。你要想想,若是本朝遣人前往大理刺杀了贵兄廉希宪,你们大汗会如何做?” 陈景行语气平淡地像是在拉家常,可廉希贤听着就像是刀子在自己心中剜着,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此事发生在大都,宋人的使者此时肯定已经人头挂在了城门上示众,他刚刚生出的那些战心一下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还望侍郎告知贵朝廷,本官确实不知此事,更未参与,否则便不会这般自投罗网了。请贵国给某一些时间,让某遣人回去打探,不管如何,定当给贵国一个交待。”廉希贤的话语有些苦涩,不知不觉软弱了下来,仿佛低了一头,这是他干使者这一行以来,头一回这样子。 “本官愿意相信尚书所言,可朝廷不能只凭空口白牙就轻放此事。也罢,尚书所言之事某回去向上禀报,你等还要在此委屈一下,除了房内这些人,余者都要先关入临安府,请尚书安抚一下众人,这只是权宜之计,好么?” 陈景行的措置让他说不出什么,只能是点点头遵照行事,看着那些护卫自己的军士们不甘心地被人押走,廉希贤与严忠范等人都是郁闷地摇头苦笑,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在心中恨极了那个行事之人,这不是害人么?就算是要挑起战事,你也等某此行回去了再说啊。 不得不说,刘禹还是低估了这时代的人对于蛮荒之地的恐惧,回到自己的军营里。姜才召集了手下的军校,刚刚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帐中的人就面面相觑,有些人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就连他的亲信部将施忠也不例外。 姜才用了一个严峻的表情慢慢扫过这些部下,他们虽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可也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这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不愿意!他很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其实就连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刘禹那张巧舌给说晕了,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应了呢。 “都统,陈相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咱们兵强马壮,不拘哪个相公,再去投靠一个。那里可是死地,去了就回不来了,弟兄们倒是没得说,可都是为你不值啊,还望都统三思。”施忠小声地说道,帐里本来就很安静,他的声音还是让大多数人都听得很清楚,众人眼望着姜才,都是这个意思。 看着他们的脸,姜才想起了自己北归以来的种种,每战当先,战功多数都让人占了去,他也是从不多说什么。可这一次,自己父子两人都浴血沙场,到头来换来了什么?不管刘禹说得是真是假,他应该是为了自己好,与政事堂那些人闹,除非舍了这大宋去投鞑子,这是姜才根本想都没想过的。 “弟兄们,咱们是武人,没有哪个相公会为了咱们出头。某意已决,如果弟兄们不愿,姜某也绝不勉强,你等都是老兵,放到哪里也不怕没人要,欲要离去的,某还会送上一份程仪,大伙好聚好散吧。”姜才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萧索,他知道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卒是不会离去的,只有后来招的人估计不会再跟着自己了,也罢,人各有志,哪能强求。 “都统不可如此,就算相公们不愿出头,咱们去伏阙上书,某不相信太皇太后和官家会让他们这么行事。”一个军官激愤地说道,姜才认得他是后来才入的军,心中有一丝感动,可想了想还是挥手制止了他。 “伏阙上书,那是文人才能干的事,咱们去干,就成了哗变、逼宫。明白么,官家还年幼,太皇太后又怎么拗得过那些文臣,算了吧,还是那句话,去与不去,但凭自愿,都是某的好兄弟。” 姜才将他们赶了出去,施忠走在最后面,看上去还是有些不甘心,姜才朝他招招手,示意他留了下来。 “你某就不说什么了,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去把大郎给某找来,有些事要嘱咐他一番。”施忠点点头转身走出去,他是姜才的生死弟兄,就算是去地府也要相随的,再不甘心也只能听从,他也算想得开,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再多想也是无益,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姜宁疑惑地走进帐中,他的伤已经基本愈了,只是背后有一条很可怕的疤痕。姜才叫他转过身去,轻轻抚着那道伤口,仿佛看到了当日的凶险情形,自己要远行去那刘禹所说的“天涯海角”了,怎么也得保住这个苗,再给姜家留个后,那就死而无怨了。 “某准备送你去刘太守那处,做个亲兵也好,随从也好,一切都听他吩咐,这是某的安排,你只需好好办事便可,不得抗令,否则就是忤逆,听清楚了么?”本来自家老爹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脾气,让被喝骂惯了的姜宁心生忐忑,结果一开口就把自己给卖了,还不让自己发表意见。 “至于你说的那事,某会找个适当的时机提一提,成与不成,某不敢保证,你知道便好。”紧接着,姜才又说出了一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晕得他仿佛如坠入云中,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晋国公主 自南渡以来,宋室在江南偏安已经历一百六十多年,虽然早年被金人逼迫,数度逃亡,最远的时候只能泛舟海上。书屋小}说+网但自绍兴和议之后,南北对立之势既成,双方很少再发生大的战事,慢慢地也就松懈了下来,加之商贸繁盛,岁入不菲,历代君王也开始了对吴山宫殿群的营造。 到了现在,整个临安城南部沿凤凰山东麓至万松岭以南,被称为“大内”的皇城范围里,共有殿三十,堂三十三,斋四,楼七,阁二十,轩一,台六,观一,亭九十。此外,还建有太子所居的东宫和高宗、孝宗禅位退居的宫殿德寿宫,位置在大内北侧。 此外,由于宋人多好花,在这些星罗棋布的殿宇之间,遍栽花树异果,其间更以奇石点缀,几乎达到了随步移景,处处花开的情形。使得饶是出生自二十一世纪,自诩见多识广的刘禹也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味道。 对于他的土包子样,领头的那位内侍早就见惯不惊,反正人已经到了,现在太皇太后还在接见命妇,也就乐得陪着这个年青人慢慢游走。当然,在皇城里呆久了的他也不稀罕看那些花花草草,更主要的是,趁着这个时间,还要指点一下一会觐见时的礼仪等事项。 “刘直阁,这些花石大都出自两浙,也有些是两广、福建运来的,更远些的甚至自海上得来,着实不易啊。那还是先先帝之时的事,如今圣人们都不好此道,这些事物许久未曾添置了。”他指着刘禹正注意的一块嶙峋立石随意地解说道。 “原来如此,但不知中贵人如何称呼?”正在概叹怎么没带个数码相机来的刘禹被他一说才醒悟过来,这可是在皇宫里,不是后世的那些凭票参观的公园,说不定哪里就藏着个大内高手,身边这个有些微胖,一脸和气样的家伙可能就是个内家高手。 “直阁客气了,咱家姓黄,如今在慈元殿中当差。”见刘禹不住地打量自己的脑门,姓黄的这位内侍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那上面有什么不妥,伸出袖子擦了擦,只有些汗渍而已,其实刘禹不过是看看他的太阳穴是不是高高鼓起,倒让他误会了。 “恕某眼拙,原来是圣人亲信,刘某初入禁中,诸事不懂,还请黄都知多多赐教才是。”刘禹拱拱手笑着说道,他知道慈元殿正是太皇太后谢氏的居所,这个中官多半就是她的亲信宫人,自己一个人被叫了来,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虚的,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得罪,因此言语上就客气了许多。 “直阁年轻有少,此番入内必有好事,太皇太后待人宽厚有加,你也无须太过拘谨。但有垂问,只管直说便是,只是圣人一向不喜边事,直阁若是有言,也勿要太过冗长,点到即止就可。”黄内侍的话音软绵绵地,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些“娘”,刘禹边听边点头。 慈元殿在内城,黄内侍带着他走得很小心,路上遇到了一些应该是妃嫔的仪仗都赶紧拉着他避到一旁,并且嘱咐他低头不可直视,刘禹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可能是这内城里唯一的正常成年男子,就连护卫宫廷的御前诸班直也只能守在城门附近,里面除了未成年的官家和几位皇子就只有这些宦人了。 本想着亲眼瞅瞅古代的妃子长什么样的刘禹没有办法,怎么说安全第一,淫秽宫闱这种事,就算是在善待士人的宋朝也是不赦的大罪,因为这已经触及君王的底限了,好在那些仪仗走得很快,倒也没费多少事。 “走吧。”又避过一支仪仗,黄内侍杵了杵刘禹的手臂,这里离着慈元殿已经不远,这些络绎不绝的后妃仪仗肯定是从殿中请安后返回的,他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可不能让圣人等待,于是拉着刘禹紧走了几步。 “黄胖子,你是从宫外来的么,可有买到什么稀罕的玩艺?”匆匆忙忙走了几步,冷不防一个清脆的童音从一旁传来,刘禹看着那位黄内侍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无奈,他好奇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一个总角小儿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走过来,他的小手被一个女孩牵着。 “大王又拿小的取笑,小的奉圣人之命出宫那是正事,哪敢多耽误一刻半刻,待下次,下次一定寻个好事物奉上。”黄内侍比刘禹慢了半拍才转过来,一边笑着解释,一边要将刘禹拉到边上,谁知道一拉之下,刘禹却没有动,他纳闷地看了一眼,只见刘禹微着口,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在刘禹的眼中,这句诗说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在前面的那群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用“惊艳”两个字才能形容吧,这种感觉就算是出自秦淮河的顾惜惜身上也从来没发生过,而对方却是一个明显没有成年的女孩。 或者没有及笄的缘故,少女梳着一个双鬟髻,身上也未着宫装,一身鹅黄襦裙外罩着件绯罗蹙金凤背子,将身段衬得婀娜多姿。未施粉黛的脸上闪着自然的红润,在雪白的肤色映照下散发着青春活力,好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生机盎然,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倾城的祸水颜色。 拉着那个童子款款走来,见到刘禹愣头愣脑的呆头鹅模样,少女掩嘴轻笑,明眸流转间绽放出刹那芳华,再一次亮瞎了刘禹的眼。被人用力地拉了一下,他才似乎醒过来,这么盯着人看太过无礼,就是放到后世也是挑事的先兆。 “这人是谁?好生大胆。”童子愤怒地盯了刘禹一眼,向着黄内侍问道。 “禀大王,这是刘直阁,奉圣人诏入内的。”黄内侍急急地解释道,听到他的话,少女暗自打量了这个人一番,只见刘禹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官服昂首立在那里,眼神清澈,并不是那种登徒子色魂相授的样子,卖相倒是不俗,让她也生不出讨厌之心。 “不过一个直阁,也值得大娘娘重视,本王看此人就是一”童子听到是奉太皇太后诏令来的,情知动不得,嘴里却是不依不饶。 “五哥儿,算了,咱们还要去问安,走吧。”少女低低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一口官话中带着些江南的糯糯口音,极是好听。 “可是二姐儿”童子还要多说,被少女一拽,带着宫人们越过了他们走过去,刘禹很自然地无视了他的凶恶眼光,将视线从少女身上收回来,他只是单纯地欣赏而已,这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是他从没见过的。 黄内侍恭敬地礼送他们走过去,过了良久才直起身来,那张微胖的脸上满是汗水,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刘禹没有笑他,两个人的身份不同,他算是士子,别说对着这些皇子公主,就算是官家圣人也不必多礼,这反而是气节的表现,而黄内侍不过是家奴一般,生死都操在主人手中,自然做不到随性自如。 “这二位是?”见他们走去的方向,黄内侍反而没有拉着刘禹匆匆前行,找了一处水亭,就在那处等着,只是派了一个手下的小黄门前去打探。 “那是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年初才晋封的吉王殿下和晋国公主。”听到刘禹发问,黄内侍擦着汗水说道。 原来是他们,刘禹恍然大悟,度宗皇帝一共生了七子,前面四个都夭折了,只余了后面三位,这位五哥儿就是目前的皇长子赵昰,目前应该还不到六岁。至于那位公主,也不过十一岁,两人是同胞兄妹,其母都是杨淑妃,而他们在原本的历史上都没有成年的机会。 刘禹没有再去回忆他们的历史生平,眼前的花团锦簇在他眼中变得失去了吸引力,大宋就像这漂亮的皇宫一样,到处是吸引人的奇珍异宝,他的主人却没有多少守护的能力,只能任那些强盗肆意妄为,就在后世的余杭市里,已经再也看不到一点这些亭台楼阁的痕迹,就像它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就在刘禹前往禁中的时候,姜才也进了临安城,他是去复命的,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就没必要再多做拖延了。在枢府门前迎接他的那是上次那位都承旨,估计这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姜才能感到他目光中包含的可惜之情。 “喔,你果真愿意去?可曾与部下相商。”陈宜中显然对他的回答毫不吃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军汉,虽然表现得很从容,陈宜中还是能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异样,这种恰到好处的委屈意味让他很满意,这是一个实诚的汉子。 听到姜才说已经安抚了众人,一切都是全凭自愿,陈宜中满意地点点头,没有激起军变,看上去他也没有明显的不满,这就可以了,至于些许委屈,自然有补救的办法。 “姜都统一片丹心为朝廷计,堪为楷模,请放心,朝廷也绝不会负你。只要你能平定叛乱,最多一年半载,本相定会设法将你调回,到时封赏必厚,再也无须看他人眼色。”陈宜中走下堂,亲切地拍拍姜才的胳膊许着愿。 “多谢相公栽培,姜某必誓死相报。”姜才脸露感激地说道,越是实诚的人一旦演起戏来,那基本上是影帝级别的,陈宜中眼中看到的便是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无知军汉,被人卖了还照样数钱的那种。 等到姜才被他亲自送出大堂,那位被他拔擢的都承旨已经帮他将笔墨准备好,此事就算是定下来了,需要马上拟成表章送进宫中用宝。陈宜中落笔如飞,很快地就将表章写完,吹了口气,递给他命他先盖上枢府的大印。 “怎么,不懂某为何要如此措置?”见那人有些不解,陈宜中主动问道,他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这才想着多费些唇舌。 “还请相公指教。”都承旨点点头,就算不留在御营,天下军州何其多,为什么一定要放到那里去,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武人恃功而骄,国朝一直深忌之,此番敲打一番,他若是听话,再放之别处就可放心使用,不虞有跋扈之祸。”陈宜中简单解释了一番,夏贵那种人,他是再也不想碰到了,否则另可不用,至于对自己的诽语,他会在乎么? 都承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拿着那份表章入了内堂去用印,陈宜中在大堂上望着大门出神,这只是其一,还有那位叙功第二的刘禹要怎么办?那是个文官,自然不能这么措置了,文官!陈宜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在书案上那一撂文书了翻了起来,过了一会,从中抽出一份,看着那上面的名字,他拈着颌下清须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变数 本来以为马上就能轮到自己了,可是没想到前往慈云殿中各色人等络绎不绝,让觉得自己来到是不是太早了,或者说没那么重要,顺序排在最后面。一旁的黄内侍也别无他法,只能是时不时地望殿门的方向望望,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人回来报信了。 “无妨,等等吧,想不到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每日里还要如此操劳,怎叫我辈不汗颜?”刘禹习惯性地摸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想起还有人在,又摸了一支递过去,示意着让他学自己这样点燃了放到嘴中。 黄内侍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见他在那里吞云吐雾有些好玩,也学着将点燃地烟放到嘴里小心地吸了一口。因为他只是吸到嘴里又吐出来而没有吞咽下去,所以避免了刺激到肺部而产生咳嗽感,随着一团浓烈的烟雾喷出来,慢慢地在空中消散,黄内侍将它看成了一个玩物,刘禹也不想去纠正他,这样正好,有益健康。 当一个估计是他亲信的小黄门跑过来之时,就看到了两个在那口吐烟圈的人,好在宋人的好奇感远远大于对新鲜事务的恐惧,倒也不虞他们会把自己当成怪物。黄内侍从烟雾中看到了他,赶紧放下烟叫他过来回话。 一听刚刚陈相公进了殿,恐怕他们还得等一阵,黄内侍丧气地将他打发地去继续守着。刘禹已经敏锐地听到那个称呼,知道那是陈宜中的专称,倒不是对他插自己队有所怨言,看他这时候进殿见谢氏,多半应该是会与姜才任命有关吧,这么迫不及待,难道是怕他会后悔? 此刻的慈云殿上,谢氏正看着陈宜中走上前来行礼,今天一天的例常问安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她也没想到人会来得这么齐整,平素里那些个称病的妃嫔都约好了一般地都过来露了一面,话里话外的都是对于最近宫中用度减少有些忧虑。 谢氏自己也是从普通宫人一步步走过来的,对于她们的暗中诉苦并无多少厌烦,这些人都是平常妃嫔,有的连儿女都没有,自然就得不到什么加封。如今还要削减她们的循例,有些不满是很正常的,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就连她自己也是能省就省,因此这些怨言听听也就罢了,更改却是不可能的。 才四十余岁的陈宜中踏着方步稳稳地上前,已经有了几分宰相的雍容气度,谢氏对他还是很满意的,执政以来虽然行事有些强硬,似乎不如那几位老人持重,可她自己也很清楚如今的大宋已经有多脆弱,说不定这样更好些,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子。 陈宜中执着白玉圭板朝正前方的谢氏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坐在了给自己安排的锦垫上,他没有说些客套的话,三言两语将来意说了下,便从袖笼中取出拟好的表章递了过去,自然有随侍的女官接过交给了谢氏,这只是一封赏文书,她简单地浏览了一遍,看到后面的那串官职,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 “相公如此措置,必然有你的原因,可否给老身解释一番?”虽然不太懂那些军国之事,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个地方并不是升迁的好去处,反而贬谪的意义更大一些,如此行事,要怎么服众,她考虑的就是这一点? 陈宜中不慌不忙地自垫子上坐起,将他早先对自己亲信的那番话又陈述了一遍,谢氏只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可这一次封赏大都是武将,怎么就偏生要拿这位首功之臣做伐?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氏虽然老了,可并不好糊弄,她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宜中,并没有出言附和或是反对。 “好叫太皇太后知晓,臣本是拟定将此人调入殿前司,以副都指挥使加之。可二位相公齐声阻止,都言他出自贾部,虽有微功也不可留之于京,无奈何,臣只能让步,恰好琼海崖贼作乱,祸及数县,朝廷不可能不顾,于是便想到了不如就让他前去。” 谢氏有些理解他的无奈,三人不和本就是她乐见的,陈宜中说的多半应该是实情,只是这么一来就只能委屈那人了。所谓贾部不过是个托辞罢了,贾似道执政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眼前的这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贾党,如今贾似道本人也已经押往了循州安置,此刻不知道到了地方没有。 “圣人请放宽心,臣已与他说得很清楚,只要平叛之后,不过数月半载,定会将其调回。其并无怨色,甘心为朝廷出力,所部俱是如此,人人都有报效之心,实为大宋之福。”陈宜中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这是为了照顾谢氏的特意为之的。 “如此也罢了,就照你的意思拟旨吧,只是这衔职虽有所拔擢,老身觉得仍是有所亏欠,不若再加一州团练使,相公以为妥当否?”谢氏叹了口气说道,朝廷现在没钱,就是想赏些财物也不可能,只能加这么一个虚衔以示恩。 “恩出自上,圣人宽仁之心叫臣子无不铭记五内,臣在此先代此人谢过,少倾就下去拟旨。”陈宜中作出一付感动样,这本就是他故意漏写的,现在却变成了天子加恩,想必姜才接到了会更加感激涕零吧。 谢氏摆摆手制止了他的那些奉承之语,陈宜中没有告退就说明他还有别的事,果然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些为难,谢氏没有理会他的小伎俩,静静地等着他说出来。 “尚有一事臣还想请太皇太后示下。”陈宜中嚅嚅地开口道,此刻就他一人在场,颇有些背后说人的嫌疑,“上次在此所议之事,臣以为留相之请还有些欠妥,还望圣人不要太早决断。” 说完这句话,陈宜中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谢氏的脸色,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出有任何变化之处。只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不可能收得回去,陈宜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须知过犹不及。 “说吧,老身听着呢。”正忖度间,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他定了定神,便开口说道。 “臣之所以认为不妥,绝非出于私心,圣人须知此前我等就已经议过,当时才有让朱焕与夏贵换职一事。当时为何会觉得他不妥,臣过后细想,应该是为了此事才对。”说完他又拿出一张纸来,交与了女官。 听到他的说辞,谢氏疑惑地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写的东西,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而如果情况属实,还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这是真的么?”她有些不太相信的意思,那个年青人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大,可也接近而立之年了,怎么会。 “臣再三打探过,绝不会错,臣来之时看到,他本人就在殿外候见,一会圣人自可问他,料想他应会据实而答。”陈宜中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依你所见,应派何人去淮西呢?”谢氏放下那张纸问道。 “此事臣亦不敢擅专,不过倒是有一人可以考虑,望圣人与二位相公共商后再定,若是仍有不妥,臣等再议之。”他简单地说了一个名字,谢氏让女官记下来,到时候让王、留二人商讨一下,这事急不得,只能这样慢慢挑选。 诸事已毕,陈宜中也就告辞退出,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刚刚拟定的事情也要尽快书成用印,否则只怕是夜长梦多。 谢氏点点头目送着他一步步退出殿去,她只不过是听政而已,每每都会觉得疲累不堪,换成成年的官家,那是天天都要亲自处理的。偌大的国家,兆亿的子民,一个不当便是祸及苍生,每思念及怎不可能如履薄冰之感呢。 “那小子在外面?可有什么不耐之色。”谢氏靠在榻背上半闭着眼问道,女官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想了想才明白她问的是谁。 “禀圣人,黄内侍在陪着他,两人在水亭那里休憩,似乎并无不耐。”她有句话没说出来,那两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弄得亭子周围烟雾腾腾,性好那地方临水,倒不虞有失火之危。 “叫他进来吧。”听到谢氏的吩咐,女官应了一声便出门而去,她刚刚跨出脚,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那个小黄门就看到了,赶紧朝水亭的方面跑过去。 刘禹并没有注意到陈宜中的到来,他也不认识这个人,一旁的黄内侍则在研究那个能冒烟的纸筒子,直到他的亲信跑过来才明白应该是殿内宣召了。 扔下手中的烟头,刘禹整了整衣冠,此刻他已经完全消除了那种紧张感,对于这个要见自己的女人,只余下了几分好奇。在黄内侍的前导下,两人朝着殿门走去。 陈宜中已经快要到前门了,站在甬道上,他突然转过身看了看后面的大殿,那个年青人的身影出现在眼中,即将要被圣人召见,不知道前途会是如何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异动 宋、元西部边境大致以淮水为界,以南为大宋的两淮路,以北则是元人新设的河南江北行中书省。更新快这条边境自宋室南渡之后就一直保持着,经过了一百多年的修缮与巩固,成为重兵云集拱卫江南的屏障,无数次抵抗了北方的南侵之举。 整个江淮地区河网纵横、堡垒处处,到了雨季更是泥淀遍地,人马都难行,因此元人也好,金人也好,一旦到了这里都无法发挥他们最大的优势骑兵。元人更是刻意避开了这条防线,转而从荆湖加以突破,历史上他们做得很成功,仅以二十来万人就达到了目地。 据有讽刺意味的是,直到临安城出降,两淮地区的防御都还大致完好,总兵力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南下的元军。可到最后除了李庭芝和姜才在扬州誓死抵抗之外,别的地方大都放下了武器,大宋经营了一百六十多年的坚固防线完全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安丰军便是淮西境内的一个军事要地,它隔着淮水与元人所据的寿州相对,乾道三年,军治由安丰前移至寿春,几乎将军镇顶在了元人的眼皮底下,一旦淮水防线被突破,就将直接兵临城下,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六安县是安丰军辖下中最靠后的一个县,其名始于汉时,武帝取“六地平安、永不反叛”之意,置六安国,历史悠久,因舜封陶于皋,故后世又称六安为皋城。县内,淠水作为淮水的主要支流贯通全境,而其南侧,大别山将它与黄州分隔开。 现如今,谁不知道鞑子已经占据了那里,哪一天突破了大别山关隘,这六安县就将首当其冲。护着恩公灵柩和汪家一行好多天前就到达的金明在得知了这一情形之后,才明白了出发前刘禹对他说的那番话,现在应该怎么办?他有些无措。 恩公早已经入了土,不可能再迁出来,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最后只会腐烂不堪,这一条他提都不敢和汪夫人提。可既然人埋在这里,以他对老夫人的了解,他们一家也是断断不肯再往别处的,在那个巨大的石拱墓前,金明跪倒在地,喃喃地诉说着心里的话,希望恩公在天有灵能给自己一点提示。 他的人马早已经撒向了各处,最远的探子和李十一手下的人一起深入到了大别山,可光是警戒有什么用,就这一千多人,守是守不住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护着老夫人他们退却。唯一的好消息是李帅已经集结兵马前往御敌,希望他们能将鞑子挡住吧。 “指挥,他们回来了。”一个亲兵匆匆地跑过来,在他身边附耳说道,金明陡然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刚刚走出墓园区的牌坊大门就看到了两骑朝这边飞驰而来。 “情形如何?”他几个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马疆绳,不等马上的军士下来,就沉声问道。 “鞑子退出了大别山,并未和咱们接战,就连麻城县也放弃了,李帅的大军现在驻在县城一带。弟兄们还在前出打探,我们是先行奉命回来禀报的。”军士喘着粗气答道,他们是连夜赶来,早已累得粗疲力尽,就连座下的马儿也不停地打着颤,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的意思。 听到他的述说,金明稍稍放下了心,但是还不敢就这么放他们去休息,而是又详细询问了一番,才明白鞑子并不是打不进来,而是根本就没想要这么打。联想到刘禹在庐州里的那一番作为,金明突然明白了,如果不是他们意外地刺死了夏贵,以他的尿性,此时说不定已经放弃了大别山一线,任鞑子深入淮西了。 摆摆手让他们先下去休息,金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李帅不可能长期在那里驻扎,大军也不可能一直这么集结着,等到下一次鞑子发动真正的攻势时,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来得及?金明并不看好,这里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所在了,他必须有所决断。 “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焦虑。”汪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是家中长子,结庐而居是他的职责,金明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他的眼中。 “大郎,六安已经不太平了,某担心鞑子总有一天会打到这里,你还是劝劝老夫人,让某护送你们返乡吧。”金明转过身,看着一身孝衣的汪麟渐渐走近,素食加上忧伤,他已经瘦得有些脱形,面色也十分憔悴。 “家母的脾性,你比某更清楚,若是你去说还有几分可能,某却是不成的。”汪麟摇摇头,汪立信的祖籍其实是在婺源,在江南东路的徽州,因此金明所说的返乡就是回到那里,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你还是带人回京去吧,送到这里,你已经尽了责,多余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放心吧,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汪氏子孙自当和家父一般殉国便是,绝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的。”接着他拍了拍金明的肩膀,平静地说道。 金明和汪麟一样都是拙于言辞的人,话说到这里,他们都知道此事只能这样了,这里如果守不住,江东路也不会有多大区别,大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岌岌可危,似乎逃到哪里都是一样。 “雉姐儿好多天没见了,家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个女孩儿家,就快要及笄了,你做长兄的也应该管一管吧,这样可不好。”两人在那里沉默了一阵,汪麟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他道。 “回京之时带上她,这里太过偏僻,如何说得着好人家,等你们有了喜信,遣人来告知一声,让家母她们也高兴高兴。”见金明苦笑着没有回答,汪麟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安慰了他几句,便自行回了墓前的草庐去。 待他走后,金明将目光转向了北方,他大概知道雉奴在干什么,却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李十一那帮人不归他管,他们的训练方法也让人匪夷所思,估计是出自刘禹的授意吧,金明现在有些想这个小子了,似乎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 让他想不到的是,离着几百里外的淮水北岸,那里已经是鞑子治下的寿州下蔡县,县城同时也是州治所在,他的亲妹子,此刻正带着几个人扮成了普通百姓,大摇大摆地跟随着人流进了城。 照理来说,这里也应该是元人的防御重地,可奇怪的是,元人似乎一点都没有担心过宋人会突然打过来,根本不像对岸那样子戒备深严,各路行商乃至普通百姓都可以随意入城,城门处的核查也是马马虎虎,让雉奴一行人有些咋舌。 正是因为看到元人的松懈,他们几个才敢于这么公然入城的,禀承刘禹的宗旨,作为探子就要深入敌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雉奴临时决定,带人去城中看看元人动静,那些人原本就是她的旧部,哪个敢违逆,只不过倒底是敌国的地盘,一个个都紧蹦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咋一看上去,这里和宋地并没有多少不同,城中汉人居多,街上也看不到几个异族打扮的人,这里同样都是淮地口音,她带来这些人能流利地听说,倒也不怕被人识破,几个人在街上东张西望的有些显眼,当先的雉奴瞅着街边的一家酒肆,领着他们钻了进去。 “咱们要去何处打探?”点了些吃食,一壶粗酒,一个亲兵低声问了句,雉奴睁着一双大眼睛扫了一遍周围,溜溜地转了会,真没想到,打探消息这种事,原以为很简单,可进来才发现人生地不熟的,要想做到不动声色,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初禹哥儿是怎么做的? “先不急,等等看。”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要等什么,她也不知道,实在不行,先找个地方安置了,到了晚上再出去,她就不信都进了城,还能白来一趟。 几个人边吃边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大都是些家长里短,官府的动态比较少,每每说到关键处这些人还会张望一翻然后住了嘴。正当他们有些纳闷的时候,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沿街一路喊叫着走过。 紧接着,酒肆中的食客们纷纷起身,等到那些衙役们走过门前,蜂拥着跟了过去,雉奴打了一个眼色,几个人也学着他们付了账起身而去,分头挤入了人群。人流一直到了城门边,那里已经围聚了很多百姓,都在等着他们宣布消息。 “诸位桑梓,衙中接到上峰谕令,即日起,县中开始征兵、征粮、征役,各乡各镇都有摊派,来者不拒多多益善。上峰说了,凡有超额者重赏,逾期不到者重惩,这可是朝廷新近颁下的,都听清了。”一个小吏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引得围观百姓一阵大哗。 “唉,又要打仗了,菩萨保佑,可千万莫要摊到头上。” “可不是,娘的,去年刚征过役,村里的几个到现在还没回来呐。” 听到这些议论,雉奴与几个人相视一眼,都是心中一动,这消息得赶快传回去,鞑子的举动有些不寻常,去年的征讨令是为了什么谁都知道,这会才六月中,还早得很,他们想干什么? “某知道了,你等寻个空子,赶紧撤回来,莫要再往前了,千万保护好雉姐儿,语毕。”李十一放下对讲机,在心中计议一番,现在他手中有二百多人,正在分批训练,首先要教会他们的就是用这对讲机,可现在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你等分成数组,分别潜入这些地方,看看别处是不是也是如此,不用多作打探,一有消息就即刻回报,然后撤回来,明白吗?”他一声令下,将所有的人都撒了出去,人数足够辅满整个淮水沿岸各州县了,他要证实一点,才好做出决断。 而他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带着几个人,李十一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脚下,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站着两个亲兵。李十一朝他们点点头,便弯下腰钻了进去,里面的一个草垫子上睡着一个人,手脚被捆着,面朝山壁。 “思虑得如何?解公子。”李十一抬脚踢了踢那人的背问道。 “你你等倒底要某如何?”解呈贵翻了个身,面带惧色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谒见 “慈元殿、薰风宝鼎,喷香云飘坠。环立翠羽,双歌丽词,舞腰新束,舞缨新缀。金莲步、轻摇彩凤儿,翩翻作戏。便似月里仙娥谪来,人间天上,一番游戏。圣人乐意。任乐部、箾韶声沸。众妃欢也,渐调笑微醉。竞奉霞觞,深深愿、圣母寿如松桂。迢递。更万年千岁。” 这阙凤鸾双舞是宋人汪元量所作,描述的是太皇太后谢氏寿诞之时的盛况,就发生在刘禹正缓步而入的这座大殿中。殿宇按制略小于皇帝所居的紫宬殿,里面却也是非常宏大,殿内迷漫着一股微微的薰香味道,似檀似麝让人心旷神怡。 那位胖胖的黄内侍弯着腰在前面引路,刘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跟在后面,他的视力很好,就着殿内的明亮光线远远地就瞅见了高座上的翟冠妇人,背后的女官侍立在一旁,打着一扇凤屏,他知道这就是大宋的实际统治者,那位谢太后。 不得不说刘禹的卖相还是不错的,谢氏年岁已高视力不算太好,只能大概地看到那个年青人的模样。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寻常士子那种谨小慎微,他的脚步很从容,神情也很镇定,谢氏微微笑了,她的第一印象极好。 “臣直宝章阁刘禹,拜谒太皇太后,愿圣人万福金安。”礼仪被内侍反复地教过,并不是后世影视剧上看到的那种狗爬式跪倒,而是先坐在垫子上,就是古人的那种跪坐,然后以手加额,拜伏于地,刘禹做得很标准,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上面那个人算是个长辈。 “好了好了,起来说话,赐座吧。”谢氏的声音并不算苍老,带着一丝和蔼,刘禹应声而起,谢过之后便在那个垫子上坐直了身体,目光坦然地迎向对方,在他看来,这位太皇太后与后世所见的那些老太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就是穿得华丽了一些罢了。 实际上,就他所知的来讲,谢氏的一生是真正的传奇,出身宰执之家,却没有享受过相门贵女的福,家道中落,幼年丧父,就连长相也毫不出众,还有眼疾。结果因为祖父余荫被选入宫中,初为夫人,后又得当时的杨太后看中,不顾理宗皇帝的意愿被立为后,然后马上就要面对贾贵妃和阎贵妃的专宠。 多么像后世的宫斗剧情节,不知道是不是身为女主的原因,她熬死了两任皇帝而笑到了最后,如今更以太皇太后之尊掌握了国政,相比而言那什么后宫xx传简直就如小孩过家家一般。可能对她来说最遗憾的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社稷江山都已经在她的脚下了。 当然,真实的历史上她的结局并不完美,元人攻入临安府后,她和幼帝奉表出降,被元人掳到了大都,又活了整整七个年头才逝去,没人知道她此时的心境是怎么样的。此刻的她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期,又怎么会料到自己会有那样的遭遇呢。 “刘禹,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浙西一带,家中尚有何人在?”微微有些走神的刘禹被谢氏的问话拉了回来,赶紧收敛了心神,他没想到谢氏一开口问的就是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回禀太皇太后,臣正是常州人氏,家中高堂俱已不在世上,臣自幼是由乳母带大的,如今不过孑然一身而已。”刘禹恭敬地行了一礼答道,这些都是当初汪立信为他打造的,早已熟烂于胸。他的话其实半真半假,父母虽然都还活着,可却都不在这世上,这一点并不算是撒谎。 “不必多礼,这又不是朝堂奏对,就如寻常百姓话家常一般即可。想不到你也是身世坎坷,不容易啊,若是你父母看到你今时的成就,必会为之欣慰有加。”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谢氏的话语中带了些怜悯,刘禹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变成了感激状,再次称谢不已。 “既然如此,那须知男子当‘成家立室,继续香烟’,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为何还不娶妻?”谢氏接下来的问题再次出乎刘禹的意料之外,难道古往今来年老的女人都是一个毛病么,喜欢关心人家的婚姻大事? “唉,圣人有所不知,臣早先要勤学苦读,哪里有时间思量那些。再者说了,好人家的女儿,谁又肯嫁到臣这样的家中来。”没办法,他又不能不回答,刘禹只能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说道。 谢氏理解地点点头,她也经历过低谷,知道贫寒人家的日子是如何地艰难,特别是他这样的读书人,身上背负的巨大的压力,好在终于还是出头了。谢氏越看他越是顺眼,可惜宫中没有适龄的公主,不然应该是个极好的驸马人选。 “你可知以你此次的功绩,就算出外为一路臣都有可能,但是我大宋立朝三百余年以来,从来没有一路帅臣还未有家室的。因此,这不但是相公们的考量,亦是老身的忧虑所在。”谢氏的话语中有些可惜的意味。 这时候,刘禹才明白当初汪立信临终之前对他说的话,出掌一路,上管军下管民,山高皇帝远,就算他是个文臣,朝廷也不可能听之任之的,没有家室之累,就没有掣肘,他不但要娶妻,而且还得将家室留在临安,才能安朝廷之心。 可现在要怎么办?马上去找个人结婚么,刘禹觉得有些滑稽,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任职迟迟没有下来,说到底居然会是这样的原因。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在建康之时和胡三省、叶应及在一起时他们提起过的那件事。 “不瞒圣人,臣亦有此思量,现下已经在操办此事,不过尚要须些时日。”胡三省与叶应及二人都在临安城,他记得自己当初并没有一口拒绝,而在这时空,不拒绝就等于同意了,希望还来得及吧,至于那位小姐是何人,刘禹觉得并不重要,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到这里这么久了,也算得是入乡随俗了吧。 “喔,但不知是哪家小娘子?”谢氏果然来了兴趣,表现得如同关心晚辈的老人一般。 “是是宁海叶家,叶相公之女,叶太监之妹,作媒的是秘阁修撰胡三省。他们都在京师,圣人若是不信,可立召他们前来一问便知。”刘禹也不知道此事倒底算不算数,现在只能嘴硬了,反正事情是真的,他并不害怕被查问。 “哈哈,原来是信国公家,叶应及那小子,前日里来向老身请安还未露出口风,倒是瞒得紧。你可知老身与信国公乃是同乡,这可真是巧了。”没想到谢氏听完,笑得十分畅快,不但刘禹有些奇怪,就连她身后的女官也从未见谢氏如此高兴过。 刘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关于谢氏的记载,似乎她家祖籍是天台,与叶家所在的宁海同属两浙东路的台州辖下,两人正是同乡。刘禹讪讪地陪笑着,好像弄巧成拙了,现在事情已经被捅出来,他倒要担心叶家是不是还有这个意思了。 “叶家女不易求,小子,你可知道?不过嘛,既然你告诉了老身,这个忙,还是要帮一帮的,至于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谢氏戏谑地看着刘禹的窘迫样子笑着说道。 “好叫圣人知晓,臣自知鲁钝,不敢求圣人赐婚,成与不成,但愿自己去尽力一试。” “好小子,有志气,不过你猜错了,婚姻大事只有父母能作主,若是信国公不允,皇家也无法干预,更不可能以旨意加之。”谢氏摇摇头说道。 刘禹一头黑线,又是被后世的垃圾历史剧误导了,这又不是辫子朝,哪来的赐婚,就算官家肯下旨,以叶家的身份大可以封还,朝廷也绝不会加罪,自然官家也好圣人也好都不会去干这种事的。 “叶家女至少也得配个进士,看如今的情势,朝廷这两年都不可能开科。也罢,就赐你一个同进士出身罢,老身能帮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余下的还得靠你自己。” 听到这里,刘禹才明白谢氏说的帮忙是何意,只不过他还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多大的恩典,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旁边的黄内侍看他半天没有动作,急得暗中给他使了个眼色。 “圣人天恩,臣不甚感激之至。”到了这一步,刘禹这才算进了士大夫的门槛,有了与天子共治的资格,所谓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指的就是中进士,也就后世说的“金榜题名”,当然他没有那个资格,只是取得了一个出身而已,就算如此,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上一科是去年的咸淳十年科,那一榜的进士直到年初才得到了赐身,如今大都还在待职。下一科照例要三年之后,也就是后年才会开,以现在的形势,会不会开还得两说,至于恩科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次谒见到了现在就算是结束了,刘禹虽然没有得到他想像的东西,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告辞出宫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看来在这时空必须要真正地结一回婚了,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的头一回。 “什么?你说是谁。”王熵没听清那两个字,他正为留梦炎前面的话所惊诧,于是又开口问了一遍。 “李芾李叔章。”留梦炎回答道,他们在禁中都有各自的渠道,虽然交接内宫会为官家所忌,可身为宰执哪个又能无视宫中的消息呢,实际上官家就算成年了对此也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王熵沉默了下来,这个人他知道,年初才以提举荆湖南路刑事升任了荆南安抚使、知谭州。此时正奉旨领兵入卫中,他的资历足够了,又有入卫之功,转任淮西谁也说不出什么,更重要的是,他正是留梦炎强调的文官出身。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保举的刘禹确实有着不宜出任的缺陷,这一点当初留梦炎题名之时并没有注意,因为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快三十的年青人竟然还没有成家!平常的宋人这时候多数都已经当爹了。 棋差一着啊,两人都没有什么后招可用,无论是能力还是声望,李芾都挑不出毛病来,除非他自己拒绝任命。可二人都知道,相比荆南路,淮西更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对于一个有想法的文人来说,而李芾正是这么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顾虑 回到客栈,刘禹同杨行潜细说了今日的觐见过程,后者听得目瞪口呆,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在这种官场经验上,他并不比刘禹更丰富,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是要成亲也绝非一时半刻就能成的,这意味着刘禹的任职没那么快就能成,他们还得在这京师呆上一阵。 “东家,既然如此,那是否要去买一处房舍?”杨行潜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他们得先安个家,不可能在这客栈里谈婚论嫁。 “恩,这事还得劳烦你跑一趟,找个合适的就直接谈下来,文书契约什么你准备妥当了再知会某去处理便是。”刘禹随意地应了一声,这只是小事情,关键是现在要怎么去和叶家说? “还有一事,你着人打听一下胡修撰住在何处,找到后不要打扰他,某会亲自上门。”说来也巧,原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出京,他根本没打算再去找他们两个,因此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现在只能多费点事了,好在他们现在还都是朝廷命官,倒也不难找到。 杨行潜一一记下,自去办事不提,刘禹却还在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陆府,难道现在他就只能先结婚然后再去等朝廷旨意?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现在是多好的时机啊,元人主动派了使者来谈,朝廷还没有决定谈还是不谈,如果在地方主事,干什么不成,可偏偏被耽搁在了这里。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姜才却找到客栈来,同来的还有他的儿子姜宁。自从受伤之后,刘禹也有些日子没看到过他了,不过现在看上去人还是挺健康的,除了神色有些怏怏的。 “啊!”听完姜才说出他的来意,刘禹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有些不太明白,明明姜宁自己已经有了前程,现在也算是大宋的中级武官了,在他这个年纪,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姜才会要这么做呢? “此事暂且先不提,咱们进房再说话。”刘禹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先将二人让入自己房中,这是客栈没有衙门里的那种条件,几个人只能围坐在桌前。 “枢府的文书下来了?”坐定之后,刘禹也没有同他们虚客套,直接开口问道。 姜才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递过去,刘禹接过展开一看,正是盖着枢府大印的任职文书,上面还有政事堂与官家的批复。刘禹跳过了那些繁复的前言,直接去看后面的结果。 他的新官职全称是“永州防御使、琼海招讨使、管内安抚、节制南宁军、万安军、吉阳军诸军事”长长的一串,过了这么长时间,刘禹已经能看懂这种复杂的称呼了,正如他事前所说的那样子,朝廷不但将琼海全岛的一州三军全都让他节制,而且还给了招兵扩军之权,只是还有一个关键之处被他注意到了。 “目下何人在知琼州?”刘禹将那封文书递回去,姜才接过来仍是塞回怀中,他听到刘禹的问题,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自端平年间夷人作乱兵围州城,当年的知州死于王事,朝廷便再也没有任命过此职,后来都是是琼海安抚使出任的主官,想必是那里太过荒芜,没有必要再遣一文臣与治吧。” 说话的却是刚刚进房来的杨行潜,接着他又解释了一番,原来后来就算是任命了知州,往往也无人会真的渡海过去任职,都是呆在对面的雷州,称为“遥领”。朝廷对此没有办法,干脆不再任命,离大陆最近的琼州都是如此,更远一些的那三个军就不必说了,因此大部分时候,琼海安抚都是节制一州三军的,差不多就形同路臣了。 其实杨行潜也都是从书中所知,他自己并没有去过那个大岛,听了他的解释,刘禹也就释然了。这样子更好,完全没有了掣肘,想做点什么都不必顾忌,他转头吩咐了杨行潜一声,让他叫人送了些酒食上来,就当是为姜才祝贺了。 “老姜,你这新近升迁,怎么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丢官罢职了呢,来来来,咱们干了这一杯,为你庆贺,祝你马到功成、一举平贼。”桌上的人都举起了酒,姜才不便拂了大家的兴,也勉强端起了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子青你就莫要笑话某了,这种升迁,与丢官罢职有何区别,说不准还不如那个呢,至少那样子没有性命之忧吧。”姜才自嘲地笑笑,刘禹知道他的心结并没有因为自己上次那席话就打消了,这也难怪,他多半以为自己是在宽他的心,只不过刘禹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到时候自然就有分晓。 “那你将大郎放到某这里,是为了替姜家留个后?”寻着这个思路,刘禹大致明白了姜才的用意,果然他话一说完,姜才就点点头。 “人皆有私心,某亦然,这小子随某在军中长大,虽然没什么本事,还算有几分力气,跟着你某也能放心去了。”说着还瞪了姜宁一眼,制止了他说话的举动。 “你呀,某现在不过一个直阁,日后还不知会去哪里,既然你这么放心,也罢,那某就答应了,只是委屈了大郎。”刘禹没有拒绝,姜才这也算是表明了心迹,这番好意他当然要收下,再说了跟着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危险。 见他答应了,姜才赶紧让姜宁站起见了礼,就此将事情定了下来,刘禹摆摆手让他坐下,虽然话说得谦逊,他也不可能让姜宁去当一个亲兵,就连亲兵头子也不可能,他的想法是暂时让他和杨行潜一样充作幕僚用,当然也兼职保镖。 “子青过谦了,你能蒙太皇太后召见,又赐了同进士出身,日后必然前程似锦,某父子能得你看重,实是天降之福。”姜才这话倒是没有说错,若不是碰上了他,也不可能立下大功,照历史的轨迹,他在李庭芝麾下还不如现在呢。 刘禹笑着摇摇头,这也算是无心插柳了,眼下姜才刚刚才接到任命,照例还有一段时间做准备,补充军械粮饷之类的。什么时候出发姜才自己就有很大的自主权,当然也不可能无限拖下去,因此他要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筹划一番,毕竟那是一个可以建省的大地方。 对于这些事情,他也打算后世去找专家帮忙,看看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目前在酒桌上也只是和姜才泛泛地聊了聊,多数还是以宽慰为主。两人说了很多,直到双双不胜酒力为止,而外面的天色也早已经黑了,他们只能在客栈内将就一晚,明日方能出城。 黄州境内的阳逻堡城塞内,阿里海牙已经带着大军返回了这里,他的心情有些低落,这一趟不仅无功而返,而且还浪费了策划多年的一颗棋子,可谓是雪上加霜,对于他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打击,甚至还有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这个城堡并没有多少民户,作为曾经的要地,宋人把他建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里面整个就是一个大军营,处处都是军士往来的身影。阿里海牙将军士的安置事宜交与了李庭,带着亲兵转身就上了高大的城墙。 上面的视野很开阔,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他没有看到有大股烟尘的迹象,这也并没有让他放下心来,一切还得要等到侦骑回报才能确认。跟在一旁的张弘范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他的反应,难道是担心宋人会衔尾追击?他们敢么。 不能怪阿里海牙多想,这一次宋人的反应还真是有些不同,往常他们的战争大都只是一个方向的行动,而现在李庭芝带人从正面压过来,远在安庆府的张世杰居然同时逼向了蕲州境内,如果荆湖的二高再以水军趋鄂州,新败之下的元军是不是应付得了,还真是不好说。 “平章,侦骑回来了。”张弘范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来,阿里海牙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也看到了远处的飞骑,他们回来得很快,堡中城门大开将他放进来,尽管后面没有宋人的追击,城门还是很快就关了起来。 侦骑带回来的消息还算不错,宋人并没有越过麻城县,而是停在了县城附近,他们下一步意欲何往,现在还看不了出来。阿里海牙吩咐他们继续前往打探消息,自己站在城楼上苦思着,他不太相信宋人真会有什么大的举动,但却不可不防。 “仲畴,还要烦你带水军前往上游,一是看看宋人有没有动作,二是警戒大江以防他们师出鄂州,若是真的看到宋人大举出击,先不要急着接战,遣人回来报与某知晓。”阿里海牙的命令有些绕,张弘范疑惑地听着,半晌没有应声。 “若是宋人硬要攻来,某是避战还是阻挡?”张弘范的问题让阿里海牙有些挠头,他的本意只是看看自己的判断对不对,可若真的出现那种情况,那就说明宋人有志收复鄂州一带,自己的力量就有所不够了,而北面的援兵目前还没有准备好。 “算了,你自行决断吧,某就不多作干预了。”阿里海牙很明智地放了权,张弘范这才接令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阿里海牙才将目光收回来,这里现在就是最前线之地,后面的襄阳府及河南等地都有些空虚,他不得不多加考虑。 让他忧心的还不只这个,这一切的变故都让他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庐州城中发生的事,肯定是夏贵之死才会导致了目前的情形,而这倒底又是怎么发生的他很想知道,不搞清楚,让他实在是寝食难安。 紧接着从鄂州城转来的信使又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消息,奉令前往宋人的京师临安和谈的使者一行全都被扣住了,宋人扬言夏贵被刺乃是自己人所为,这一情况再次让他感到了棘手,很有一些百口莫辩之感。 “来人!”阿里海牙大喊一声,召来了自己的亲兵,他将一封写好的文书用火漆封了口后交与他,吩咐道“连夜将此信送往大都,面交大汗,不得有误。” 亲兵接令而去,他并非是将这一切交与大汗定夺,那就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只是希望大汗能考虑一下荆湖行省目前的困境,能够有所增援,并且想知道大汗日后有何打算,征宋之举是否仍然继续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说辞 “子青,你这是想通了?”胡三省戏谑地看着他说道,这里是他租住的一处居所。京师物价太贵,以他的身家和职份也买不起一幢像样的房舍,只能和大多数中下层官吏一样,租上一间小屋,还是某个大院中分置出来的那种。 刘禹细细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屋中不但没有任何装饰之物,就连寻常家居必须的那样锅碗瓢盆都凑不齐,只有靠窗的那张木几上摊开的几本书,算是屋里最为值钱的事物了吧,眼前所见让他由衷地叹了口气。 “实想不到,身之兄竟然如此清贫,某记得建康之战缴获颇多,各人都分了些财物,难道他们竟敢怠慢至此?”刘禹说的是战后各军收缴的那些钱财,除了军士们各自分掉的那一部分,他们这些主官也都有份,而且数额还不低,这也是惯例了,他不相信有人会昧了去。 “哪里,子青误会了,某不好那些,此生唯有书之一道乃心爱之事,余者皆不足道,那些财物都换了这些,说起来还多亏了老弟呢。”胡三省从床下拖出一个藤条编的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书籍,刘禹摇摇头,这人还真是个书痴,古时纸贵,这种印制的成书更是天价,这箱书只怕用光了他所有的积蓄,怪不得生活得这么寒酸。 “此地鱼蛇混杂,你就是要读书也不会清静,不如随某走吧。某正在遣人寻觅一处宅院,到时候一齐住进去便是,大伙好歹也有个照应。”刘禹不待他回答,就吩咐随行的亲兵将他房中的几样事物搬了出去,当然还有那口宝贝箱子,胡三省不及推辞,忙不迭地摆手逊谢。 “其实也不必多此一举,某不日就会返乡了,否则也不会买这许多书。”眼见推辞不过,胡三省便放任他们所为,刘禹明白他的意思,人各有志也不用相劝,难得他身逢乱世还能坚持自己的理想,这一点是刘禹很佩服的。 说来也巧,这里离着刘禹住的那家客栈不算远,两人便带着人将东西放到了马背上,牵着一路往回走。想起认识以来的种种,两人都有些感慨,在刘禹看来,胡三省是个很勤勉的官员,做事认真,也从不玩花架子,就这么退隐了有些可惜。 可是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会去哪里,根本没办法加以招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知道他是宁海人氏,到时候再派人去相请好了。至于他耗尽心血的那些著作,刘禹在想,后世有的是成书,不行就弄一套来好了。 “子青,你可知当初某与应及为何会有那一提议?”两人到了客栈,来到了刘禹的房间,胡三省想起他找自己的本意,不等他再次开口,自己便主动提起。 “身之兄请讲。”刘禹有些诧异,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瞒你,此事是汪公在世时提起的,他言及你没有高堂在世,故而只能代劳之,此事你不知道吧。可惜他一片苦心了,却再也看不到你成亲。”刘禹默然了,这事与汪立信有关,他很容易猜得到,只是没想到汪立信会想得那么远,想得那么深。 叶家是何等门第,也只有他那种身份提起方有希望,否则便会是个笑话。别说刘禹才刚刚得了个进士出身,就算真的中了进士,叶家是不是会看得上他,选择权也在人家那里,现在他人已经不在了,提亲一事也就只有胡三省这个同乡可以帮上忙。 叶应及是家中长子,家中老父尚在,对于姐妹的婚姻他虽然没有决定权,但他的建议是很关键的,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当然这一切刘禹并不知情,他也不太关心这个,选叶家只是因为和叶应及认识,比起随便找一个要来得简单。 现实就是,刘禹现在很需要一个有身份的妻室,而叶应及对他的印象不错,有意摄合两家联姻,如此而已。当然他要过的还有叶梦鼎这一关,毕竟那才是当家之人。 “既然老弟下了决心,某倒是愿意跑上一趟,辞呈早已递上去了,估计这几日就会下来,到时某自会返乡,趁着这几日你与筠用先见个面,正式提出此事,毕竟你是男方,某便做个中人吧。”这些事刘禹不论是在后世还是这里都是一无所知,只能是唯唯诺诺地听命行事。 “辛苦身之兄了,某可还须备下什么?聘礼之类的,实不相瞒,某对此真是一窍不通,兄切莫要笑话。”刘禹拱拱手致意道,胡三省笑着点点头,这种事情男人都一样。 “成人之美,固所愿尔,只是弟还须准备生辰八字一份,聘礼嘛当然也是要有的,还有官媒,这些都是等你二人计议定了,某去了宁海登门之后的事了,不急啊不急。”胡三省说完呵呵一笑,两人就算是将这事给定下来了。 宁海到京师不算近,可两浙是大宋最核心的地区,道路交通十分便利,走起来也是很快的。胡三省只能帮他打个前站,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还得他亲自上门去提亲,想不到自己会有盲婚哑嫁的一天,刘禹不知道是该埋怨封建社会禁锢婚姻自由呢,还是庆幸包办婚姻让自己更容易找着伴侣。 参知政事留梦炎的府第也在定民坊一带,与王熵家隔得并不算远,他府中人口颇多,院子却没有王府那么大,自然那只是相对而言,比起寻常富户还是无法企及的高门大户了,就是陈宜中的府院也没有他的大。 此刻他的书房中却有一个刘禹认识的人在那里,被人请来的时候,吏部尚书陆志侃并不知晓所为何事,他还有些纳闷,自己与这位参政并没有多少瓜葛,素来以好好先生面目示人的留梦炎为了什么事才会找他来呢? “学陶,你还是首次来老夫府中吧,你如今主事吏部,老夫还未向你道贺,记得你似乎是处州人氏?不知可对否。”留梦炎将他请到自己的书房中,以示亲近,陆志侃更是心中嘀咕,结果一开口便是这种颇不寻常的寒喧之语。 “不敢当相公贺,下官正是处州人氏,自登科以后,到如今算算离家已有十数载。”想起自己的家乡,陆志侃有些感触,离乡多年,他都快忘了家乡景像了。 “老夫家在衢州,你我可算得近邻了,应当多加走动才是。老夫与你一样,离乡也许久了,今生只怕要致仕之时才能返乡了。”留梦炎仿佛不胜唏嘘地说道,陆志侃听着他拉家常,只得是唯唯以应,等着他说出来意。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两地紧挨着确实算得上近邻,可它们却分别属于浙西路与浙东路,这亲近是谈不上的。留梦炎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东扯西拉地聊了几句之后,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老夫闻得你与新入京的那位刘直阁有旧,不知是也不是?”陆志侃没想到他说的人是刘禹,回答之前他观察了一下留梦炎的神色,面上不显喜怒,看不出是何用意。 “下官与汪太傅有些旧谊,与这位刘直阁却是首次相见,只因他带来了一封汪公的书信,这才在府中见过一面,不知相公所言,是否此人有所不妥?” “学陶,你倒是谨慎,不过你想岔了,老夫并无他意。盖因前日里在太皇太后殿前议事,某曾保举他出任淮西,可此事后来未成,殊为可惜,故而请你过府。”留梦炎摆了摆手说道。 “喔,相公之意是有人从中作梗?”见陆志侃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这番话背后的意思,留梦炎不由得点了点头。 “嗯,确实如此,然而是何人所为老夫不便说,你遇到他时只须点一下便是,如今淮西已有人选,他的事还须再议,你不妨替老夫带一句话给他‘国朝绝不会亏待有功之士,叫他耐心等待,朝廷自有分晓’” 虽然留梦炎没有说是谁,但陆志侃对政事堂诸公之间的那点事又岂能不知,他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刘禹的事情他还是很关心地,到了现在就只有他一人还没有具体的去处,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也因此这人反而变得引人瞩目起来。 正在思恃间,突然书房外有人敲门,留梦炎将来人叫进来,原来是他的亲信前来报知探得的消息。他挥挥手制止了陆志侃想要起身回避的举动,让来人就这么说出来。 “啊!居然会是如此。”听完消息,留梦炎有些惊异,陆志侃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是作伪,心道这小子还真是有些运气,居然入了太皇太后的眼。 原来适才太皇太后晓谕礼部,颁下诏令赐了刘禹同进士出身,这虽然是隆恩,却也说得过去。难得的是,与他同时受赐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太皇太后谢氏的内侄谢堂,这就有些意思了,难道在圣人的眼中,这刘禹直和她的子侄是一般么?两人都有些无语,俱是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清河坊陈宅,听到这个消息的陈宜中也是这般表情,他想的并不是刘禹,而是这位圣人内侄。谢堂是谢家长房长子,富贵已极自不必说了,他也不缺这个进士出身才是,那么太皇太后此举却是什么意思呢? “相公难道忘了?现在枢府无人啊。”他的幕僚轻轻地点了一句,让他恍然大悟,还真是当局者迷,入枢府便是执政,进士出身是必要条件,谢堂有了这个出身,就为他晋位扑平了道路。 “你是说圣人有此意?”陈宜中想了想还真是有可能,虽然自己和王熵都挂着知枢密院事,可他们毕竟要呆在政事堂,不能时时前去枢府,那里也不可能长期无人主事,太皇太后属意自己的内侄也是应有之义。 俗话说“内举不避亲”,这谢堂还算是个干材,在地方上办过不少年的差,调入京中也能成为太皇太后的可信之人。想来她对政事堂事事争执应该早就颇为不满了,干脆提拔一个自己人上来,然而这件事还是绕不过政事堂,得有一个人当众提出来才行,想到这里,陈宜中微微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探望 大都城东的坊市居住的大都是汉官,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汉人仍是习惯逐群而居,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天性,不管身在何处都是如此。内里的一座大宅看上去很新,似乎是刚刚才建成的模样,就连大门也散发着新鲜的朱漆味道。 这宅子门上并没有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刻上某某宅的牌匾,不知道是主人忘了还未及挂出,而这大门并未像别家一样紧闭着,不时有人从中匆匆地出入,这些人中既有内侍打扮的宫人,也有背着药箱的郎中模样的人。 房中后院的主人卧室内,一个布巾包头的中年人靠在榻上,他的面容十分削瘦,看去上病得不轻,双眼却炯炯有神,精神似乎尚好。只是坐在他的榻前的那个老人却很清楚,这位病人已经灯枯油尽,随时都可能倒下,现在的情形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姚公勿忧,某此生还能活着回到这大都城,已经自觉幸甚,虽死而无憾了。”床上的病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着眼前的老人道。听着这低沉的语调,看着那勉强的笑容,时任同中书省平章事、昭文殿大学士姚枢难过地摇摇头。 “伯常,你才五十许,怎敢言死,老夫都七十多了还想再多活些年月,看到我大元一统天下的那一天呢。”被他叫着“伯常”的这位病人就是刚刚辗转从宋人治下返回的前国信使郝经,一路奔波加之心情激动,他在途中就一病不起,拖了许久才回到了这大都城中,可没想到又病倒了,而这一次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妙。 郝经的笑容有些苦涩,他自知自家事,这一次恐怕过不去了,一统天下什么的是看不到了,就连再多活几日,只怕都是奢望。虽然大汗对他恩赏有加,又是赐宅子又是命宫内御医前来诊治,各种名贵医材更是不要钱似地送来,可生死有命,就算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也阻止不了。 他最遗憾的不是就这么死了,而是自己活了五十多年,可是最为宝贵的盛年时光都在软禁中渡过,白白浪费了十六年的光阴,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如果不是被宋人扣留,他现在会是何等的成就呢!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并不因为自己效忠的是个异族人而有所抵触,在他看来只要是“兴汉学,崇儒治”,大元和大宋并没有什么两样,反而因为它的强大更容易让人施展抱负。至于那个连使者都不放过的宋国,气数早就应该尽了,只有像忽必烈这样的雄主才有资格统治这广大的土地。 后悔么?他不知道,或许有一些,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带人出使,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郝经暗暗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大元这次动兵的借口就是因为自己一行的被扣留,尽管知道那不过是个由头,还是让他感激涕零,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 姚枢看着他脸色的变幻,很明白他的心中所想,因为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从第一次看到忽必烈的时候,他就为这个人所折服。后来的一切都证明了他的眼光并没有错,那位大汗是这世上最有才干的君主,现在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前所未有的伟业,他挣扎着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一切,比起床上的这个人,老天对他还是眷顾的。 “千万要撑住,大汗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一定会赶来,无论如何,伯常,不要闭上眼,多和老夫说说话。”姚枢轻轻地拍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说道,大汗会不会过来,他其实并没有把握,只是跟了忽必烈这么久,以他的了解,大汗应该会来看看这位忠贞的臣子。 只所以说没有把握,是因为随着年长和权势的愈加稳固,他发现大汗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无条件的信任汉臣了,特别是在李璮之乱后,不但借故削了很多汉人的兵权,就连朝堂上的大臣也多了很多的色目人,自己这个跟随多年的老臣也被调出京城直到前年才回来。 当然,姚枢并没有认为大汗改变了什么,统治这么大的地方,缺了汉人的支持是绝对不行的。现在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再想着回到以前的风餐露宿的放牧生活,更何况还有半个宋国没有拿下,就算是做样子,也得摆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吧。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门帘被人挑起,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原来是郝经之弟郝庸走了进来,他面带喜色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房中,对着二人说道。 “大汗的车驾就要到了,宫中内侍前来传旨,此次是特地为了探望大哥而来。”听到这个喜讯,两人高兴地对视一眼,郝经立刻挣扎着直起身,指着宅院的方向面色有些急切。 “快快,让府中人的人赶紧准备迎驾,你来扶我一把,咱们去门口迎接,不可失了礼数。”对于他的要求,姚枢也知道劝不了,于是就和郝庸二人一起将他扶下床,郝经走得很快,几乎让他们扶不住。 忽必烈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十个侍卫就出了宫,而在他身后,几千怯薛军士已经封锁了整个坊市,设置了重重关卡,就算是只鸟儿也休想飞得进来。一路驰过来,他在大门前甩蹬落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侍卫们忙不迭地跟上去,人却已经进入了院中。 “大大汗,劳你亲自前来,臣愧不敢当。”看到十多年没见的大汗,郝经激动地浑身颤抖,他一把推开扶住的两人,屈膝跪倒,一头就磕了下去,姚枢二人见状也是一起跪下去,齐齐给忽必烈见礼。 “起来,都起来,让朕看看,一别十六年了,郝经,你终于回来了,老了,你与朕都老了。”忽必烈一把将郝经拉起来,扶着他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在他印象里的那个意气纷发的年青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垂垂老朽,让他不胜感叹。 “臣是不行了,大汗风采依旧,怎会言老。”听到郝经的奉承话,忽必烈呵呵一笑,亲自将他搀进了内屋,直接放到了榻上,见他还要挣扎着坐起来,不由分说地伸手按住。 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郝经的面色又有了些变化,站在后面的姚枢二人都看到了那一丝异样的潮红。郝庸暗暗地流泪不止,趁人不注意低着头偷偷擦了一把。 “不要动,朕就在这里,我们好好说话。”忽必烈又何尝不明白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他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可不光光是为了给一位臣子殊遇,郝经在宋人那里呆了十六年,他的见识对于接下来的征宋战事是有帮助的,可这身体却是救不回来了。 “臣滞留宋境的一干遭遇,已在奏折中细细写明,日后大汗自可看到。臣时日无多,有些事情想要说与大汗知晓,还望大汗思量。”郝经咳了数声,尽力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打算将他这些日子想的那些说出来。 姚枢等人将一把椅子摆在忽必烈身后,便带上门走了出去,不管郝经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们都不宜在那里,姚枢很了解这个人,大概能猜出他的心思,只是想要说服大汗,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年岁也渐渐大了。 “大汗,臣北返之时一路行来,所过州县但见百姓安居乐业,不输宋人治下,颇感欣慰。然而,官府似乎都在征兵催役,不知道最近是否有大举之事?” “嗯,既然你看到了,那便说说看,何时征宋,最为合适?”忽必烈正想着听他的意见,见他主动提起,大为高兴。 “依臣所见,宋人新君初立,妇人当国,所任之人大都平庸,若是征伐也并无不可。可前次战事看来,敌还未到最疲蔽之时,若是再度兴兵,非一部所能成事,望大汗思之。” 郝经已经得知了建康之战的结果,他并不赞同这个时候马上再行征伐,可要说服忽必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旁敲侧击层层推进。 “你说得不错,上一次是朕轻敌了,妄想着二十来万人就能拿下江南,现在看来确实有些欠妥,所以这一次朕会备加重视,绝不会再蹈覆辙。”忽必烈爽快地承认了下来,倒让郝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才好。 “郝经,你要明白,朕不年轻了,若是有生之年不能一统江南,朕绝不会瞑目的。所以这一次,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朕也一定要试一次,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忽必烈的话斩钉截铁威势尽露,让郝经怔得愣在了那里,他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劝说他打消念头,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并不是不想让元人统一天下,而是认为时机还未到,贸然出兵就算是胜了也会徒增百姓伤亡,那就失去民心了。 “你在宋人那里可曾见过此物?”忽必烈突然拿出一个布包裹,在手里打开来递到他眼前,郝经一眼看过去,似乎是个黑色的方匣子,不知道怎么地破碎了,被人拼凑了起来,他仔细地边看边回忆,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它? “没见过么,那呆了这么久,可曾看到宋军有不寻常的兵器?比如巨大的投石器之类的。”见郝经认不出来,忽必烈微微有些失望,接着他又问起了其他的东西,郝经一直被关在真州,那里是宋人重兵把守的地方,怎么也应该有所发现才对。 郝经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在他的经历中,宋兵的那些兵器并没有出奇的地方,这投石器比起元人的回回炮来更是远远不如,他不明白大汗问这话的用意何在,难道是在建康发现了什么?可这又怎么可能是自己能探知的。 “罢了,你好生养病吧,朕有空会再来看你的,等你病好了,再像过去一样为朕出力,朕会等着你。”见问不出什么,忽必烈便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打算,他能来一趟已是不易,还有多少事在等着他去决断,现在也该走了。 忽必烈走得很快,几步就出了门,没等郝经努力直起身,人已经到了门外,他叹了一口气,君王亲自来探病,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荣耀,可为什么自己反而觉得有些苦涩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新计划 “南岛?”苏微有些奇怪,怎么会是那里,和现在的这些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老板的思路实在有些跳脱,让她很难跟得上。以她的想像力,实在不知道那个岛上有什么可开发的,全都是些旅游资源吧,苏微看了一眼一旁的老板,他正在翻看上次让自己印刷的那些小册子,表情专注而认真。 这些册子全是竖版模式,还是右翻的那种,印刷倒也罢了,那种类古的线装让她找破了头,好不容易才在网上的一个论坛里得到了帮助,说是西湖边上就有一家专门做旧书的铺子可以干这个。于是,冒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顶着大日头跑了整整三天,她才让人将这些册子装订好,至于其中的内容,还是算了,那种完全没有标点得从右往左从上往下读的看着就让人眼晕。 “不错,正是我想要的,苏微,做得好。”一番辛苦赢得了老板的夸赞,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一时间什么埋怨都没了。南岛算什么,就是老板想调查南极洲,此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一起去捉企鹅,刘禹偶尔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姑娘一脸笑意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禁摇摇头。 这一趟回来,别的事倒都是其次,主要是他知道李十一那边的电池差不多快用光了,必须马上要送一批回去,否则那些机器就成了砖头,他一直努力在找一批待机时间更长久的机型,可是以现在的技术最多也就是这么久了。而在那个完全没有基础的时代,自主发电的途径实在不多,太阳能?还是弄点人力的或是畜力的去? 远距离通话是他最大的仰仗,这比先进的武器更为重要,成本和风险也基本可以忽略,就是落到了敌人的手里,也完全不用担心。李十一正在训练那些手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成为可用的探子,对于元人的动向,刘禹一刻也不敢松懈,他可以随时躲回后世,可那些他关心的人怎么办? 说句实话,直到现在刘禹都一直觉得这一切就仿佛是一个梦,他生怕哪天自己醒过来发现那道门再也打不开,自己被困在了那边或是无奈地站在后世,他从心里不愿意去做选择,只希望就保持现在这种状态,哪怕自己辛苦一些都好。苏微默默地帮他将那些小册子收拾好,放起一个大袋子中,他的体力有限,一次只能背上这么多。 这些册上都是话本,刘禹让杨行潜找人编的,故事取材于建康之战,古时虽然有邸报,可一来题材太窄不够抓人眼球,二来发行面太小只针对各级官府。他发现唯一能快速传播的只有这种说书用的话本,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通过说书人的嘴马上就能传播开去,不用什么花费,效果还挺好。 “还得麻烦你帮我订张到金陵的票,我得马上去那里一趟,你就不用跟着了,我在那边只会停留一会,办完了事还要回来。”听到不用自己跟着,苏微有些失望,她“嗯”了一声答应下来,马上去帮他订票,这两地的城际高铁差不多十分钟就有一趟,倒是非常方便,没过一会儿,就帮他搞定了票的事。 刘禹出门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提上那个袋子,他要等回来的时候才会拿,苏微将他送出酒店的大门,目送着他打车而去。她微微地叹了口气,那个人给了她一份稳定的收入,工作强度又是如此地微不足道,让她每每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空闲的时间太多了,她只能靠看书上网来打发。 回到房中,苏微照例将要求发给了郑灏云,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去考虑吧,她只要等着就好。后者接到短信,赶紧打开自己的邮箱,和苏微的反应一样,这个地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那个大岛直到近代才开始大规模开发,而宋时还几乎是个荒岛,百姓只是居住在岛上的边缘地带,岛中的大部分山区都是原始森林或是在夷人手中。 只不过正因为这样,一张白纸好画图,都不用去找什么专业的资料,好事者的yy里就有详尽的开发蓝图,要是偷懒的话,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就行了。郑灏云自嘲地摇摇头,还是算了,他合上笔记本准备上图书馆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地方志里找一点思路,重点是矿藏、资源、和地形地貌这些。 建康城中,张青云已经回到家有些日子了,对于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许久,他娘颇有些微词,毕竟是新婚,就这么将新娘子扔在家中有些不妥。而映红却总是为他说话,张青云本人毫不在意,每每只是顺从地听着,他无法辩解,只能推说是为了朋友的生意前去帮忙的,好在人还是安生地回来了,唠叨了几日后,家里也就消停下来,谁也没有再提此事。 他的心里颇有些不平静,似乎有满腔的话又找不到人诉说,哪怕是对枕边人也不行,他不想让自家娘子担心。盖因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关系到一个位高权重的边帅生死,虽然太守从没和他说过这件事,可他又不是傻子,前后一联系,整件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太守让他做的第一件居然就是这么要紧的事。 对于自己的表现,张青云自认为还是不错的,不过一纸伪造的制司文书,便调动了五千之众,不但他们全军上下深信不疑,就连后到的李大帅也似乎默认了他们的行为,直到现在也没有追查的意思。张青云一直有这个信心,自己的这位东家就算干出再离谱的事,他也不以为以忤,这股信心便是来自建康之战的种种表现。 因此,当上次跟随他一同办事的亲兵将他叫出去,说是朋友有请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多半又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去做了。现在城中跟随他的两位亲兵已经奉命归他调遣,他们手里的那个黑匣子能千里传音,自幼读圣贤书,奉行“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张青云对此也早就坦然处之,他相信总有一天,太守也会将用法教与他的。 “啊!”尽管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当他发现要见自己的就是刘禹本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随即就意识到了不妥,赶紧掩住嘴,刘禹笑着将他让进来,他在这城中露面的次数太多,保不齐哪个百姓就记得他的样子,这种时候,能够隐瞒行踪还是隐瞒的好,他之所以不瞒张青云就是因为他是自己人,有些事情要让他适应一下。 “来来,坐下说,你这一路还好吧,映红有没有让你睡地板?大娘那里只怕不好解释吧。说起来也怪本官,事先也没有让你有个准备,大夜里就将人给叫走了,莫怪莫怪。”刘禹边招呼他边开着玩笑说道,这间小房子是那两个亲兵租住的,屋里不大,中间摆了张桌子,上面放着个烛台,散发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小屋。 “能为太守做些事,是某的所愿,家母她们并不知情,也没有多问,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叫太守见笑了。”张青云拱手行了一礼,在桌边坐下,这位太守和他以前的那些同窗老师都不同,并不在意礼数和规矩,就是对着他手下的那些大头兵,也常常是言笑不忌,因此他并没有多少拘束。 “你这么想,那本官就放心了,这一次嘛不需要你出远门,就在这建康城中。”刘禹点上一支烟,说来也怪,他在后世已经慢慢不怎么吸烟了,反而在这里习惯性地就要抽上一支,张青云和杨行潜一样都不好此道,刘禹也不勉强他们,将余下的连盒一块直接扔给了两个亲兵。 “城外的那些降兵还在燕子矶那边吧?”听到刘禹的问题,张青云点点头,这些人一直被关在那边,不但耗费了建康城中大量的兵力,每日的吃食也是不少,虽然仅仅保持着让他们不致于饿死,可由于人数太多,消耗的粮米仍是相当可观,这也没办法的事,如果和谈的时候没有涉及他们或是谈不拢,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措置。 “李帅不在,城中民政应该是通判张士逊在管吧,明日里你持这个去找他,让他许你在那里行事。如本官所料不错,那些降兵中应该有人会为我所用,你去挑出一些,人数不必多,要注意两点,一是北方各路尽量都要有,二是多找那等头脑灵活些的,挑出来的人自会有人来领,到时你交与他们便是。” 刘禹的计划很简单,他需要一些熟悉北方情形的当地人,这些降兵正好符合条件,当然在选中之后还会甄别一番,至于怎么用就是李十一的事了,这样当然会冒点险,但刘禹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诱惑,没有什么不能拉拢的人,毕竟他们只是些普通的军士,不可能对元人有多少忠心,而目前大宋能给他们的恐怕更多,这也是他要挑些头脑灵活的人原因。 他做这件事可不仅仅为了打探情报,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在北方扎下根,那个政权远远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强大,从他诞生之日起,各种叛乱、起义就没断过,各宗王之间自相残杀更是家常便饭,刘禹真有些不明白,这看上去比当年的女真人弱得多的蒙古人怎么就打得宋朝亡了国?被后世的谍战剧荼毒得不行,他也想让大都城里的那个人试试,地下工作的威力。 张青云将事情记在了心中,太守已经说得很详细了,他没有什么要问的,只需要照着做就行了,张士逊在他成亲那一日来过他的家,两人算得上有一面之缘,那是一个很低调的官员,做事很勤勉,没什么架子。刘禹拿出一封文书交给他,这里的事情交待完了,他马上就要离开,淮西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激将 “京师到了!”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军士们无不振臂高呼,赶了这么久的路,终于快要到了,怎不让这些跋涉了数百里,身心早就疲惫不堪的乡兵们精神焕发!虽然他们身上大多数都没有着甲,手上拿的也不是禁军制式兵器,可号令严谨、步履整齐无比表示这是一支不逊于他人的训练有素之师。 在一面书写着“荆湖南路经略安抚使、知谭州”和“奉诏入卫”的大旗之下,端坐马上的李芾同样面露喜色,治军一向严谨的他并没有因为这点小小的骚动加以训斥,因为他知道这一路的艰苦,从荆南到这里,看上去只需穿过一个江南西路,可这路上山川密布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道路,直到进了浙西才算好一点。 他身后共有三千余乡勇,刚开始招募的时候自己还只是荆南路提点刑狱公事,这个职位历史上有个更著名的人物为后世知晓,那就是著有洗冤集录的宋慈。而等到集齐人马出发的时候,他已被朝廷委任为一路帅臣,等到带着这些人马到了京师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又将转任淮西,这样的境遇真是少有。 不能怪他只带了这点兵来,这时候的荆湖南路可不像后世的湘省,被称为“渔米之乡”的整个洞庭湖区和岳州此刻都在荆湖北路治下,全路有一半的地区还是夷人居多,经过几百年的开发人口田亩虽然较前朝已经大幅增长,可实际上还是远远不能和眼前的这富庶之地比。 同其他的勤王兵马一样,他们还是被安置在吴山脚下的兵营中,营中除了他们还有姜才所部的骑兵。好在营地够大,多个几千人完全没有影响,一应待遇也相当不错,粮饷装备刚刚安置好就第一时间发了下来,至于今后要怎么办,还得听朝廷的调遣。 这一切已经不在李芾的考虑中了,他被前来迎接的官员直接引入了城,说是有人要见他,而以他路臣的身份,能让他前去相见的人并不多,他也有些好奇,究竟是谁会这么迫不及待?走进枢府的大门,看到堂上那位紫袍高官的样子,仍是让他吃了一惊。 “叔章到了啊,发什么愣,快上来,请坐。”陈宜中放下一份公文,站起身走下堂来,热情地招呼着。李芾赶紧致了一礼,陈宜中他当然知道,可二人并没有多少交情,这么热切的接待让他有些不解。 “一路辛苦了吧,某知道,本该让你稍作休息的,可国事繁重,某实在抽不出空去城外,只得着人请你前来,多有怠慢。”接下来,陈宜中的姿态放得更低了,让他的心里由不解变成了不安,这么礼下于人难道是有所求? “陈相公言重了,都是为了国事,谈不上辛苦,但有吩咐不妨直言便是。”李芾没有依言坐下,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不喜欢空言,也不知道奉承上官,不然以他十年前就曾知临安府的资历早就应该是一路帅臣了。 陈宜中很了解他的为人,也不勉强,他虽然在太皇太后面前保举了此人,可本人并不知晓,为了让事情不致于再出现意外,他必须首先和李芾取得一致。毕竟他才任职不久,是不是愿意再次调任,还未可知,斟酌了一会,这才开口说道。 “叔章,你从江西路过来,还顺利吗?沿途可曾得到接济。”陈宜中的话让李芾一愣,不过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江南西路安抚使是黄万石,那人曾任台臣,当初他因言得罪了贾似道时,就是被此人弹劾才去的职。 想着在江西境内时的遭遇,他不禁摇摇头,那是一个小人,两人确实有这么一段过节,受点冷遇也是意料中的事,可他并不愿意多说什么,陈宜中问话的用意何在他还不清楚,照理说那人也算是贾党骨干中人,现在非但没有罢职,还出掌了一路,多半已经投靠了某位当权之人,他犯不着再去招惹是非。 “好了,某明白了,你既然不便说,那某也不再问了。有一点某要告知你,黄万石即将调任荆湖,诏令已经拟定了,不日就将发出,叔章,这下你可明白了么?”虽然陈宜中没有说具体是哪里,但这么一说,李芾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既如此,某与那些部属将如何?相公可否透露一二。”没想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人顶替了,还是那个他所不齿之人,李芾并没有多少慌乱之色,起起落落的他经历得很多了,一日数变这种事情虽然不寻常,可现在是多事之秋,想想也就释然了,他相信就凭自己这入卫之功,朝廷也不会无缘无故将他闲置。 “你自己可有什么考虑,若是想入朝为官,枢密院中正好无人,以叔章的才能,做个副使应是合适的。若是还欲外放,某也可想想办法,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必不会亏待于你。”陈宜中再次请他坐下说话,两人就这么站着也不好看。 李芾谢过之后依言坐在了下首,虽然陈宜中说得很随意,可他知道这位陈相公必然有想法,不然也不会找自己来谈,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倾向于哪一种,就他自己来说,尽管枢府之位号称“执政”,可现在谁不知道朝堂上能做主的也就是几位相公,像他这种人能干什么?还不如出去做些实事呢。 “某亦不知如何选择,但凭朝廷安排吧,不管在哪里,都是为国出力,相公以为如何?”李芾不想浪费精力去猜,干脆直言,看看陈宜中怎么说。 “叔章这话有些言不由衷了吧,让你在这里做个书吏,你也愿意?哈哈,就算你愿意,某又怎会行此事,‘国有遗才,宰相之责也’,实不相瞒,某已向太皇太后推举你出任淮西,那里是我大宋边陲,直面鞑子,你可敢去么?”陈宜中看着他的样子放声长笑,也不顾这里是枢府要地,偶有路过的书吏都很是奇怪,这还是平日里那个从不苟言笑的陈相公吗? 淮西!李芾一时有些蒙了,他当然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一路入卫他也再没有接到过朝廷的邸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那里重兵云集,镇守的也都是经年宿将,为什么突然会调自己去? 陈宜中递过一份文书,让他自己慢慢看,自己却站起身回到了大堂上。这上面的文字让李芾吃惊不已,一路帅臣居然在自己的府中被人刺杀,鞑子已经猖獗至此了么?眼中的事实让他冷静了下来,这一次任命并不只是简单的调职,其中还关系着一位重臣的生死,以及边境重地的安危,而他得想想是不是担得起? “怎么?怕了,李叔章,某思来想去,只有你合适,可现在看来,连你也有退缩之意,罢了,某的话仍是算数的,你不妨考虑一下来这枢府如何?”看着他神色数变,陈宜中摇摇头说道。 “相公此言差矣,某有何不敢,这庐州城就算是龙谭虎穴,某也愿意一闯,何况不过我大宋治下一州府耳。相公事忙,某就不在这打扰了,营中还有些事,先行告辞,某会在营中静候朝廷诏令。”听着这刺耳的话,李芾面色不改,长身而起,对着堂上一拱手朗声说道。 说罢,李芾深深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陈宜中看着他的背影,丝毫不以为忤,他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意。 “什么?走了。”听到李十一的话,刘禹只能为自己的坏运气悲哀,只不过晚了一天,金明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这里返回京城。虽然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见他,可就此错过了也是有些可惜的,原本他还想着从他那里再留下些人来呢。 只能说北地太大了,现在这里的二百来人根本不够用,现在他没有招兵权,临时招来的也不可用。回去了就回去了吧,反正在京师也见得着,有什么事到时候再商量,刘禹定定神甩开了那些念头,继续听李十一的介绍。 “沿边的那些州府都差了人去,他们人还没来,据传回来的消息,鞑子应该有不小的动作,只是不知将兵发何处。”李十一将汇总出来的情报递给他,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地的消息,基本上都是一个意思,鞑子正在做着战争准备。 这些事情并不是刘禹吩咐的,能做到这一步其实有很大的偶然因素,他很满意这些人的表现。手里的这个东西要如何处置,刘禹一时还没有想好,上报给朝廷么,先不说他们信不信,这消息的来源要如何解释? “你马上差人将这个抄一份送到李帅那里,他那里是首当其冲,不可不防。”这是刘禹首先想到的一点,李庭芝会不会重视他无法预料,但必须要告知他一声,这些地方都是他的辖境,不可能瞒着他。 “将这些发下去,让他们尽快学会,下一次不妨深入一些,重点打探一下襄阳府、鄂州、甚至是开封府,那里是鞑子的转运之处,只要细细查探必然会有收获,当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十一,要出大事了,你感觉到了吗?” 刘禹一边说一边将带来的东西交给他,鞑子出兵一般都在九月后,这时候开始准备,来势不小可以肯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心中充满了忧虑。李十一同样面色严峻,他想得没那么深,可按刘禹的要求,自己的手下就得冒更大的险,探子一旦暴露生还的机会非常渺茫,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诱惑 “解呈贵?”上次抓到人时,注意力主要都在被解救的黄镛身上,他不过是匆匆看了一眼,现在仔细看了看这个满头乱发胡子渣拉神情惊恐的瘦小汉子,刘禹实在无法想像他是怎么会先于乱军中刺杀了守城的乡兵副都总管,后又在众人眼皮底下挟持了前来巡查的朝廷钦使的。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还真是个人材,这等行径完全不像是个官二代能做得出来的,出身富贵又不是长子嫡孙,没有光大家族的压力在身,不是应该提笼架鸟当个纨绔子弟混吃等死渡过一生么?这么拼命又是为了哪般,刘禹玩味地打量着他,让后者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看得出来,解呈贵的害怕是出于真心,刘禹不知道李十一等人倒底对他干了什么才会让他如此。此刻,一张写满了字的毛边粗纸就在他的手上,那上面全是解呈贵的供状,详细到他偷看家中侍女洗澡这类勾当,还真是难为他小时候的事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刘禹感兴趣的是解家的情况,这还真是一个大家族,光是目前掌握的消息,就在鞑子南下的大军中,解家祖孙三代都在军中。目前主事的一家之长解诚和嫡长孙解贴哥在阿里海牙的麾下水军中供职,长子解汝楫和次孙解呈贵则跟着伯颜打到了建康,当然结局是很不幸的,连同解家的起家部属在内,统统都或死或做了宋人的俘虏。 而在河北一带,解家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视,从女真人那会开始,他们就是当地的强豪,一百多年的经营下来,现在已经形同一方诸侯。估计也正是因为如此,为防忽必烈的忌讳,他们才会倾巢而出为元人效力吧,真是不折不扣的铁杆汉奸家族。 自然,刘禹并没有奢望能通过解氏父子就让他们反正,对于这种大家族,几个成员的死活是不足道的,能影响他们倾向的只有大势,目前看上去元人远远在大宋之上,因此,就算拿他们父子的性命相威胁,也丝毫动摇不了他们什么,但是这里面并非没有文章可做。 “解呈贵,建康一战你杀我大将,破我北门,让我将士死伤无算,后又潜伏营中挟持大员,可本官依然让你活到了现在。你可知道,就连吕文焕、范文虎那样的,本官也是说杀就杀了,你想想,为何你父子独独还能活着?” 因为这小子之前的战绩实在彪悍,尽管他看上去已经很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亲兵们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将刘禹挡在了三尺之外,并在他左右都安排了人手,以防他暴起伤人。对于这种小心,刘禹自然不以为忤,安全第一别的都是扯淡。 “小的不敢妄测,还请贵人明示。”解呈贵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虚弱无力,这些天以来的经历早已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人都这样子,心理防线既然已经被摧毁,没有了死的决心就会变得软弱,哪怕有一线生机都会紧紧抓住。 “你是个聪明人,本官也不想和你绕圈子,你父子的命都在本官手里,要想活命,你就得拿东西来换。”刘禹说着抖了抖手上那张纸,摇摇头继续说道“光凭这个,本官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用处。” 解呈贵茫然地抬起头,他自然不会知晓解汝楫目前身在何处,只能想像着他应该和自己一样被看管了起来。他家中虽然有权有势也有财,可自己却没有多少财产,何况眼前这个官员也不像是为了钱物说这些的,那他要什么?自己给得出什么。 “你听着,本官要解家的一切。”刘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几个字的信息量似乎太大,让解呈贵连惊呼都没有喊出来,张大了嘴愕然地愣在了那里,如果能活命,他不介意献上解家的家产,可那并不由他做主,就连他的老爹也不行,这人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否在想,你不过是个庶子,你爹爹也非族长,就算让你们写封书信,你那大父也不会倾家荡产地来赎你们?你错了,区区钱财,本官并未放在眼里,本官要的是你解家,为我所用,明白了么?” 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刘禹的这番话惊的,解呈贵的脑中一片空白,往日的那股子机灵劲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等情势下,解家怎么可能投向大宋?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解家愿意,隔着这么远,大宋又如何能助解家,难道要举家弃乡南下?这怎么可能。 “你那长兄对你如何?兄友弟恭还是防备有加,对你娘如何?一个侍妾他只怕正眼都不会瞧吧,你那大父呢,当你是他正经孙儿么?解汝楫呢,任你在这军中厮杀,可曾关心过你的生死?上次那封书信还记得吧,你在他眼中不过是忤逆子而已,死不足惜。” 没等他考虑清楚,刘禹的一番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耳边敲响,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中,往日那些种种一齐涌上心头。兄友弟恭?自己长这么大几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兄弟之情,自从出生以来,自己和那身份低微的生母就成了那对母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那偏心的大父似乎眼里也只有那个宝贝嫡孙,眼中哪有自己这个庶孙的影子?被刘禹这么一说,解呈贵突然发现他对那个解家心中竟然满满的全是恨意,就连自家爹爹也不例外,不知不觉中他的面目开始狰狞起来,牙齿上下咬合着,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想不通吧,同样是姓解,为何他就能锦衣玉食,坐等着继承家业,心情好还能赏你一口饭吃,心情不好了便可当你母子如猪如狗一般打骂。而你,只能拼死拼活以求挣得一份军功,盼望主上开恩,母凭子贵换得一场安宁,他比你生得聪明还是比你能干?” “呸,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运气好托生在了嫡母怀中,便能处处压某一头,无论某做什么,他们也看不见,凭什么!某不服,不服。”刘禹的话语如同魔鬼的诱惑一般,将解呈贵心里的那点东西都倾倒了出来,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着叫了出来,旁边的军士见状都赶紧抓住他的胳膊,紧紧地将他钳在原地。 这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刘禹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只要有这份心,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要的元人给不了,只有自己能给。刘禹静静地等他发泄完,才示意军士们放开他,任他坐到了地下。 “看上去,你在解家没什么根基,你表现得越出色,你长兄就越忌你,想除掉他,怕没那么容易吧。你爹爹正当壮年,再生几个儿子也是容易的事,那么你待如何呢?”过了一会,见他神色慢慢暗淡下来,刘禹出言说道。 “小的不才,还请贵人助我,但有所请尽管吩咐。”解呈贵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也顾不得肮脏,连连磕头不止。来到这时空这么久,刘禹终于看到了有个人对自己纳头便拜,虽然他的姿势很难看,像条狗一般,就连一旁的亲兵们都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禹已经基本能判定这个人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了,他推开亲兵们走上来,拍拍他那满头乱发的脑袋,上面污垢丛生不知道有多久没洗了。亲兵们拿来一个马扎给他坐下,解呈贵停下磕头的动作,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我要解家,你掌控的解家,然后为我所用,你这下明白了么?”解呈贵机械地点点头,他其实并不明白,更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刘禹始终说得都是“为我所用”,而并不是“为大宋所用”。 现在,刘禹只是要他一个态度,这种事情逼没有用,只有让他心甘情愿了才会有效果,至于怎么掌握他,刘禹也毫不担心,他还有一个筹码就是解汝楫,一旦解呈贵有了别的心思,只需要推出他的父亲就可能将他拉下来了。 具体要怎么做,那是需要一个长期筹划的过程,现在来说,有了解呈贵这张牌,对于他的人潜入河北等地会有非常大的便利,那里离着大都已经很近了,可以说是鞑子的腹心,在那里扎下根来,对于今后的战事,将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像解家这种以军功起家的,在战时还好,等到了治平之时,如果不交出军权那下场就只能和李璮一样。刘禹真希望北方多出几个李璮那样的人物,给忽必烈多增加一些麻烦,别让他把目光总是集中到江南这边。 “嗯?你是李璮的旧部。”张青云拿着名册,看了看那上面的记载,“青州人氏,什长”,眼前的这个大汉确实长着一付山东人的宽大身架,虽然被饿得脱了形,也能想像得出之前的魁梧模样。 “禀上官,小的确是李帅部属,在济南城破之后被编入军中,因得这个由头,素来都是生死在前,至于军功赏赐全都被人贪没了,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什长,若是上官不弃,某愿为大宋效力,绝无二心。”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话,张青云有些不以为然,原本就是个叛贼,见势不对了便反了去,现在成了俘虏又想着改换门庭,这样的人素来为人所不齿。只是,他前来挑人,要找的就是这种人,与鞑子有宿怨,这样最好不过了。 “像你这样的人,这营中还有多少,你可能找得出来?”张青云点点头,用笔在他的名字上划了一下,那人见自己被选中了,面露欣喜之色,在这营中吃不饱不说,整日里还要干粗活,能有离开的机会他求之不得,至于做什么,那重要么? “认得认得,小的还有些亲旧,俱在营中,如上官恩准,小的这就去唤了他们出来,他们与小的一样都愿意为上官效力。”那人拍了拍胸脯,张青云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便忙不迭地回头跑向俘虏大营,似乎深怕他会反悔。 停下手中的笔,张青云望着眼前的大营,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天,可是按刘禹的要求,所挑出的人数也极少,这还只是初选。这些俘虏大多数都在观望,毕竟他们的家人都还在北方,要马上转而为宋人效力,深知鞑子秉性的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有这些本就做过叛贼的才会毫无顾忌。 好在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他相信随着有人带头,后面应该会越来越多,刘禹并没有给他规定期限,他们都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宁缺勿滥吧。只有真心实事愿意归降的人,才能够担得起那样的重担,当然这之前还需要经过一番考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致仕 数百里之外的临安城中,朝堂上下都为一件事所震动,左丞相王熵上了自请致仕书。事情来得很突然,就连最近和他走得很近的留梦炎也未曾知会,就在百官云集的大朝会上当众将奏书递了上去,年幼的官家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帘后的太皇太后看了,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只能是留中不发,散朝后将这位老臣单独留了下来。 “这个老家伙,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退朝之时走在最后的陈宜中看了看立于殿中的老丞相,在心里腹议着。留梦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来,他的心中与陈宜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不知道太皇太后最后会是如何处置。 只有王熵自己心知,他的退意倒有一半是真的,说起来他的年纪比那位死于王事的汪太傅还要年长两岁,今年已经快七十六了。虽然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没有那么老,可时常的力不从心,也是不争的事实,不服老是不行了,更何况,面对右相陈宜中的强势,他这个左相形同摆设,如此还不如辞了去。 自嘉定十三年以二十一岁的年纪早早登科以来,他历任地方,景定二年入朝加大学士兼尚书,咸淳元年为参政入政事堂,到了咸淳十年成为左相登上文臣顶峰,就算是现在真的致仕了,也毫无遗憾了吧,可为什么,心中还有一丝不甘呢? “王相公,如今的国势你比老身更心知肚明,今日大朝,你看看这堂上有多少人前来?只怕还没有先帝时的一半多吧,怎么,你也要弃老身而去么?”谢氏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王熵这才回过神来,他四下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偌大的崇政殿里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当中。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答话,太皇太后谢氏就柱着拐杖从帘后走了出来,身边竟然也连一个女官都没有带。王熵举目看去,理应比自己小十多岁的谢氏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竟然显得苍老了许多,一瞬间他的老眼就有了些酸涩。 “启禀太皇太后,臣老了,如今不但老眼昏花,就连头脑也快跟不上了,再留在这朝堂上还如何能领袖群臣,我大宋不缺贤能,还请圣人另选他人吧,臣这把老骨头还想着能回乡安葬呢。”王熵深深施了一礼,谢氏看着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也有些无力,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王熵,如果老身记得不错,你是嘉定年间出仕的吧,那时候,老身还是家中的一个无知小丫头,父亲刚刚故去,家道中落,不知道前路茫茫将归于何方,一晃也有五十余年了。”王熵怔怔地听着谢氏追忆,是啊都五十多年了,那时候自己正是年少轻狂意气纷发的年纪。 “这么一算,你可是历事四朝的老臣,这朝中还有谁比你资历更高,要说致仕回乡也是理所当然。可老身偏偏要强人所难,为何?你看看这五十多年来,我大宋是国势日上呢还是朝不保夕。”谢氏慢条斯里地说道。 “圣人所言极是,如今国事艰难,北虏虎视眈眈,常有南下之意,这一次虽然受了些挫,保不齐哪一天就又会攻来。正因为如此,我大宋才更应该上下一心,共御外侮,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针锋相对,政令难以通行,这都是老臣的过错,不如退位让贤,更有利于朝堂。”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个,谢氏回想最近的朝政事宜,确实是陈宜中占了上风,王熵的各项奏议几乎都没有通过,难怪他心灰意冷萌生了退意。可她看来陈宜中并没有错漏,自己也完全是出于公心才支持他的,为了平衡老臣之心而有所取舍那是帝王之术,而她不过是宫中一妇人而已。 “老身尝闻‘宰相之职,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选贤荐能、襄赞君王固然重要,统领百官、调和阴阳也缺一不可。你与陈宜中相争,都是为了朝廷,老身看在眼里,自问也并无偏袒,若是因此事,则大可不必。”见王熵有辩解之意,谢氏制止了他,继续说道。 “官家年幼,朝堂上还需要你这样方正持重的老臣,还记得贾似道去职之时,你入宫对老身说的话么?你说‘本朝权臣稔祸,未有如似道之烈者。缙绅草茅不知几疏,陛下皆抑而不行,非惟付人言之不恤,何以谢天下!’,可现在如果你就这么走了,难道你不怕再出一个贾似道?” 不知不觉中,王熵的脸上流下两行浊泪,谢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他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求去之语。想想四代君王的恩遇,点点滴滴都在心头,直到泪水滑到嘴边才惊觉过来。 “老臣失仪了,还望恕罪,得圣人如此看重,臣惭愧无状,那封奏书便还与臣吧,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王熵自袖笼中取出一条锦帕擦了擦眼角,自嘲地说道,谢氏看了他一眼,却是笑着摆了摆手。 “你当众上书,不过片刻又自毁其言,这殊为不妥,奏书就先不要拿回去了,这件事老身还另有安排,你暂且回府歇息去吧。来人!”谢氏说完对着殿中喊了一声,一个女官应声而出。 “去将王相公的肩舆送到殿门口,传诏,今后王相公入宫门无须落舆,许禁中行走。”女官听到吩咐转身出去,王熵没想到谢氏特意交待的竟然是这件事,赶紧举手致礼。 “圣人殊遇,臣愧不敢当,恕臣不敢奉诏。”倒不是他矫情,政事堂本就位于禁中,他日日都要进来,这还不算,如逢大朝会,他的肩舆就将在百官之前抬到这崇政殿前,那样的话太过扎眼了,这是当年贾似道的待遇,他非常地不习惯。 “王熵,你任过礼部,熟知仪制,国朝礼遇老臣,这又不是特例,难道还要老身收回么?”谢氏不由分说地摆摆手,以他年纪这种待遇确实毫不为过,既然决定了继续用他,当然得加些恩遇了。 目送着称谢不已的王熵退出殿外,谢氏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心都有些疲累,她留下王熵的致仕奏书有自己的考虑,政事堂这三个人各有优缺点,可闹到要辞职,那就有些过了,还得思考一个妥善的法子才行。 城中兴庆坊位于众安桥一侧,坊中有名的府第不少,比如说韩蕲王府和另一边的岳鄂王府。故相叶梦鼎的赐第也在这其中,因先帝之时屡加封赏,整个府邸占地极广,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临安城,尽管叶梦鼎本人早已离京,可这府第并未收回,现在入住其中的便是叶府长子叶应及。 此刻府中并没有多少下人,叶应及并不在意这些事,仍旧住在他的院中,离京的时日太久,他早就忘了这里原来的景象,就算这里只占全府的一小块地方,对他孤身一人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大了。 俗话说人走茶凉,对于他这位相府衙内的回府,并没有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加之他一向不擅交游,因此知道他的行踪前来登门拜访的人寥寥无几,倒也省了一番叨扰之苦。 胡三省走进院子里面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叶应及正在院中怡然自得地喝茶,他只披了件短膊,拿着一把蒲扇似乎是赶蚊虫之用。他不禁哑然失笑,叶应及不仅是相府公子,还是朝廷的正六品军器监,更何况他都人到中年了,还有如此不羁的一面,真是少见。 “筠用,你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可怜朝廷还要发你等的俸禄,岂不冤哉。”叶应及闻声转头一看,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身之,你这是从哪里来,怎得都无人来报。”说起来他这个院子也就胡三省登门次数最多了,本来他还想让后者干脆就在府中住下,无奈胡三省不愿平白受人惠,最终也只能随他去了。 “无妨,是某叫他们不要惊动你的,你这里又无女眷,某也就自行入内了。”他二人的交情其实也是在建康时交下的,做为同乡,在古时是非常密切的关系,这样一来两人就成为了知交好友,胡三省也不等他招呼,自行走过去寻了一个凳子坐下。 “你这次前来是为子青的事吧?放心吧,他前日里来过了,某当天就写了书信着人带回去,此刻已经快要到了。”叶应及将一个茶盏堆过去,让他自己斟茶喝。 “也不完全是此事,某就要离京了,特意前来与你告个别,本想问问你有何物要某带到府上,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胡三省饮了一口茶说道,他的辞呈刚刚被批复下来,一想到不日就能返乡,心里也是很高兴。 叶应及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早就知道了胡三省的决定,做为同样的痴迷之人他很是理解这种感受,他也不想做官,可是他自己的兴趣全在那些技艺上面,离了官府就没了来源,故此只能继续当这个军器监,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为好友高兴。 “依你所见,令尊答应这门亲事的可能大不大?”胡三省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叶相公,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相与,可一个位极人臣柄国十数载的前宰执,在他的印象里只怕不会那么好说话。 “唉,这个某还真不知道,家父多半会亲自看上他一回才能决定,旁人的话他不会尽信,也包括某这个儿子。不过,现在没有大比,舍妹又到了年纪,子青虽然不是正经科举出身,毕竟有这个特旨,某以为家父若是不允,那就太可惜了。” 胡三省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只要叶梦鼎能给刘禹一个上门的机会,他相信凭后者的本事,一定能打动他,这一点从他在鲁港与刘禹相交之时,他就深信不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退兵 李庭芝走出自己设在麻城县的临时行辕,看着远处的群山,苍松翠柏直入云天,望之而令人心生豪情。书屋小}说+网大军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些天了,围着这小小的县城连营百里,现在整日里除了严加操练,根本看不出要进兵的迹象。 只有他心里最清楚,现在已经到了退兵的时候了,隔着一条大别山脉,不说别的这粮草供应就是个大问题,狭窄的山路有的地方一次只能供一辆独轮车经过,更不用提其中还有一不小心掉入山崖的危险,而这麻城县已成了白地根本无法接济这么多人。 早在出兵之前,他就知道这一次“不能不打,也不能大打”,这是一个原则,现在能将鞑子逐出山区就已经达到了目地,再向前么?李庭芝转过头,从县城往西那里一马平川,说不定鞑子已经设好了圈套等着他带人去钻呢。 而这一点,他的部下也心知肚明,现在议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提继续进兵的事了,谁都知道就算是要报仇也不可能就这么冲过去送死。问题是,现在士气军心都已经鼓起来了,一战不打就退回去,他们都有些不甘心。 从这些天的表现来看,李庭芝深知对手是个劲敌,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在,一旦取舍毫不拖泥带水。就算是抛开那些因素堂堂而战,自己能否取胜也并无把握,他是个素有决断的人,现在只是欠缺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已。 “喔,快把人带进来。”听到亲兵的禀报,李庭芝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吩咐了下去,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他们的情形刘禹曾经详细地和他说过,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么一手,自己的所有行动只怕都在他的眼中吧,李庭芝四下看了看,突然有种那些房舍、墙壁、甚至是大山中都可能藏着人,正拿着个千里眼在观察自己的感觉。 来的人是本就留在黄州这一带的黑牛,他一直带着几个人隐藏在附近,最前出的时候甚至接近了阳逻堡一线。李庭芝看着这个手拿竹笠,披着短偈,身上晒得黑里透红的高大汉子走上前来,从腰间取出一块信牌递给了自己的亲兵,亲兵仔细地分辨了一会,才对着他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是自己人,李庭芝的声音也变得和蔼起来,他虽然治军甚严,可对待普通军士反而更加亲切,黑牛还是头一次面见职位这么高的朝廷大员,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被他这么一问,语气都有些打结。 “禀大帅,小的名叫黑牛,噢不,是他们这么叫的,小的大名叫刘二。”听着他磕磕巴巴的话,李庭芝展颜一笑,这是个实诚人,和他麾下大多数普通的军士一样,就是这样原本可能是农夫走卒的人才构成了大宋的军队,拱卫着这美丽的江山。 “好吧,刘二,说说看,你来见本帅,究竟有何事?”也许李庭芝的笑容鼓舞了他,黑牛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他伸手拆掉了发籍上的束棍,将棍子拿在手中,双手这么一旋,棍子就变成了两截。 李庭芝看得很分明,这个棍子是空心的,里面有一卷纸,从黑牛的手中接过来,他发现这卷纸展开来还挺大,极薄但不透光,而且还很坚韧,四周没有常见的毛边,上面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还配有简单的示意图。 “这是?”李庭芝看了几行字,虽然写得并不规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那图画得很详细,将鞑子的军力分布,各处要点都一一标了出来,甚至连巡骑的活动规律都有明确的记录,远不是自己军中那些探子所能比的。 “这是太守命我等交与大帅的,他说大帅用兵有可能用得上,据我等的观察,鞑子在阳逻堡一带的兵力与这里的相当。但最近堡内似乎又有新军调来,骑军数量也增加了不少,沿途巡骑密布,我们几个能活着回来都还算有点运气。” 李庭芝点点头,根据黑牛的话和这张纸上的情报,鞑子并没有设伏,也许是为了引出自己吧。不管怎么说,前行已经不可能,他没兴趣去管鞑子有何布置,现在最关键的退兵之后怎么办,大别山一线的关隘要怎么守? 他不可能一直呆在淮西,毕竟建康才是他的正经职事,眼下淮西帅位未定,他这么跑还说得过去,一旦庐州城中有了新主人,再直接干预就有些不合适了,除非是鞑子大举进攻,需要统一指挥协调各战区。 想到这里,李庭芝有些头大,他抬起眼来,无意中扫过黑牛的腰间,那个黑色的长条形匣子状物很是惹眼。想起之前接触过的情形,他蓦得想起来,这事物可以隔空传音啊,于是开口问起来。 “启禀大帅,小的正说此事,太守希望能与你直接通话,他有要事要说与大帅。”李庭芝对于通信距离并没有概念,当然不会知道刘禹此刻就在淮西,离他们只有一山之隔,接过黑牛的对讲机,通话的按钮已经被按下,指示灯闪着绿色的光。 也许是隔着大山的缘故,声音有些嘈杂,一阵“沙沙”的电流声过后,刘禹的声音传了出来,李庭芝将手一挥,他的亲兵就开始在周围布置警戒,将一干闲杂人等都驱了开去,只留下了他和黑牛等少数几人。 “大帅安好,某是刘禹,可听得清么?语毕。”不知道隔了有多远,刘禹的声音微微有些变形,但大致还是听得出来,李庭芝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似乎在确定人并不在附近,这才学着上次的样子将对话机举到嘴边。 “子青吗,正是本帅,你这是在京里么?一切可好,职事定下来没有,朝廷欲命你去何处?那个语毕。”不是第一次用这东西了,李庭芝还大概记得最后要加结束语,他不太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但不妨碍他照着做。 “一言难尽,某这事恐不是一时半会定得下来的,多承大帅惦记,不过现在有一事十分紧要,故此某才让人前去大帅处的”事情有些复杂,刘禹并没有在对讲机里再多过客套,将李十一他们探知的结果说了一遍。 果然,刘禹的话引起了李庭芝的关注,他知道这小子向来不打诳语,他把话说得这么严重,那就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刘禹真的说出事情时,他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作为熟知边情的老帅,李庭芝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份量,鞑子窥边由来已久,但新败之后反而这样子大规模征兵征粮征役绝不是无缘无故的,难道他们将会有大举?联想到去年这时候,鞑子动的兵力并不多,沿边也没有太大的异常,这一切就显得格外地诡异。 “大致上就是如此,某已经命李十一,就是上次过江去你营中那个,命人深入敌境一探究竟,若他们探得情形与刚刚说的一致,大帅,咱们就要做好打算了,这一次鞑子很可能大举来攻,朝廷上下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语毕。” “子青,本帅已经知晓了,你放心某这就传令各边戒备,朝廷那里也会写信告知。有一事要与你相商,你说的这个李十一,能否让他暂时为我所用,某意欲让他直属帅司,专意打探消息,有何事直接报与某知,你意如何?” 李庭芝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刘禹的回话,还以为他心中不愿,一旁的黑牛却早就看到了那个对讲机上的电源指示灯熄了,这情形他们很熟悉,代表这匣子不能用了,一般都要等着人来换一部,于是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向了那个原本应该是红色的指示灯。 听了黑牛的解释,李庭芝哑然失笑,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牛拉车还要吃东西呢,这事物能千里传音自然也得要喂点什么才行。反正他是这里的最高统帅,料来让他们直接给自己报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要找到这些人就不容易了。 “大帅,太守早就告知我们,一有什么消息都会向你禀报,如果你有何差遣也只管吩咐,小的们必尽心尽力去做。”黑牛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这原本就是他们在此的目的,否则拿到这些消息又有什么用。 李庭芝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许,吩咐一个亲兵领他们几个下去休息,事情已经很紧急,不能再拖了,如果被鞑子将这支大军迟滞在了这里,而他们又大举进攻沿边各州府,那就很会麻烦,在心中下定了决心,李庭芝大步走向内堂。 “传令下去,击鼓聚将!三通之后不到者军法从事。”李庭芝的话语带着一股威严,冷峻的面容更是让人不敢直视,亲兵们领命而去,不多时,巨大的军鼓声隆隆而起,传向了以县城为中心的四面八方。 放下对讲机,刘禹左右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几百里之处的鼓声他当然听不到,可那个方向上的战意似乎透过天穹都能感觉得到,敌人已经在秣兵厉马作着战争准备了,大宋朝堂上下还在为几个任命而争执,历史已经面目全非,他再也没有可参照的地方,只能多做一些安排,才能面对可能的变局。 “十一,这次之后,某可能间隔十日左右再来,告诉他们省着点用。还有你自己,你现在是他们的头儿,不要老想着带人亲自行事,在这里坐镇指挥才是你应该做的,有什么事,某不在就报与李帅,他的吩咐你也不必推辞。最后一点,姓解的那小子你多注意一二,这个人阴险狠毒,叫弟兄们千万小心些,切莫大意。” 他细细地嘱咐着这个探子头,李庭芝的话后半截他并没有听到,只是凭感觉下了指令,这些人就像是一双眼睛,如果用得好会给战争带来很大的便利,当然这也是他们的浴血牺牲换来的,建康之战中派出去的那些探子能活着回来的不足十分之一,可他们起到的作用却是无法想像的。 他自己则马上就要回去了,想到京师的那一摊子烂事,他就觉得很烦躁,古语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现代语也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个大宋,其实就是自己作死的,他的到来能改变什么?可能只有天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平章 崇政殿中的密对因为太皇太后摒退了左右,不得为外人所知,就连消息素来灵通的留梦炎和陈宜中这两位宰臣也是如此。更为奇怪的是,当事人王熵此后便闭门不出,一心称病,连留梦炎的拜贴也被客客气气地送了回来,他竟然是真的一个人都不见。 紧接着几道盖着皇帝宝玺、太皇太后也用了印的中旨被送到了政事堂,全是朝中官员的升迁事宜。这种事自圣人柄政以来还是头一回发生,往日里都是政事堂将人选定下来,再送到宫里用印,这一次的不同寻常,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不用看了,这是冲着我来的,吴坚、贾余庆一个迁同知枢密院事一个任签书枢密院事,家铉翁以户部侍郎衔兼浙西安抚使、知临安府,徐宗仁外放江西安抚使,陈景行升礼部尚书加天章阁学士,圣人这是借着整顿枢府表示她的不满。” 陈宜中喟然长叹,枢府有了长官,他这个名义上兼着知枢密院事的右丞相就只有呆在政事堂听取奏事之权,而再也不能坐镇府中直接处置了。这原本也没什么,两府分治本就是国朝旧例,防的就是相权独大,当然真出了贾似道那种人,制度也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可这些任命,他却连一个反对的理由都说不出来,枢府无长官,临安府无主事,江西路无帅臣,都是实实在在的要紧职事,不可能长期空缺。太皇太后这么做,已经很明显地表示出对政事堂办事效率的不满,而转以这种形式表现了出来。 这又怪得谁来?他不是贾似道,没有一言而决的权威,这上面的每一个任命都要与其余二相博奕。最近借着建康战事的胜利,他微微占了一些上风,可事情也得慢慢得来,正因为位置紧要,才要好好选人,时间难免就长了些。 放下心中这些感慨,他再次从幕僚手中拿过那封制书,看着上面的名字,细想之下,突然发现除了陈景行是王熵门下之外,其余的各人就资历、品级来说,并没有什么疏漏之处,简而言之这些任命不是不合适,而是太合适了,根本不像是出自一个深宫妇人之手。 回想去年先帝驾崩,四岁的幼帝灵前即位,按惯例应是由他的生母全太后摄政才是,可当时权倾朝野的贾太师以全后年岁尚浅,还须抚养幼帝为名,硬是将六十多岁的太皇太后谢氏搬了出来,这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当时他还是在枢府任同知,对贾似道的这个选择想不通,明显全后当朝更好控制,为什么他最终要选择谢氏呢?现在想想,这个老狐狸只怕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才先期安排了这么一条后路,若非情势危急朝臣一致请求,谢氏怎么也不会将他遣出远州吧。 对于中旨,宰相有封驳之权,自然是在理由充分的情况下,仁宗时的宰相对于后宫一个妃嫔的任命都能说驳回就驳回,丝毫不给君王脸面,这才造就了名臣盈朝的胜况。可自己敢封回么?陈宜中苦笑着摇摇头,他要这么做,不但是驳了太皇太后的脸面,而且得罪了这上面的每一个人,真是好算计啊,联系到朝堂上发生的事,他越来越相信这是出自老狐狸王熵的意思。 “相公也勿要烦忧,你的这项提议不也在上面?”幕僚点了点被他放在书案上的制书说道,不用看那上面,陈宜中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李芾以“淮南西路安抚制置使、知庐州兼淮西兵马都总管”是写在了上面,可既没有加尚书衔也没有加学士,更遑论枢府之职了。 反观李庭芝,加了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还不算,又在旨中特晋了从一品的太子太傅!更以副相之位须进爵为名,加封了“汉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一百户,实封四百户。”,汉东郡,陈宜中抚须而叹,那是李庭芝的出生之地,好大的恩典啊,虽然此刻随州已经落入了鞑子之手。 这样一来,李芾这个刚刚摸到三品大员门槛的淮西路臣,又怎么抗得过名义上统领整个江淮的李太傅?只怕他的政令,从此都出不了庐州城,那些夏贵部下的骄兵悍将,哪会听他一个区区兵马都总管的调遣,这样的任命意义何在? 李庭芝的军功摆在那里,封公晋位都是应有之义,更何况,根据刚刚收到的军报,他此刻正领着大军在黄州与鞑子对垒。说什么也不能现在提出疑义,那样做他就真的会成为众矢之的了,政事堂有三相,王熵不必说了,留梦炎也是个人精,他会怎么看呢?一时间,陈宜中有些凝神不语。 “你找人去看看,留相此刻何在。”想到这里,陈宜中吩咐了一声,他早就得到消息,王熵闭门不见留梦炎也未能进府,那他多半会在自己府上,这个人并不是王熵的人,两人走得近也不过是因为平衡使然,如今的情势下,以他的了解,此人应该会再度居中吧。 这一次,陈宜中倒是猜错了,留梦炎此刻既不在政事堂也不在自己府中,而是进宫来到了慈元殿。听到他的求见,谢氏倒是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自己的这道旨意,先坐不住的人不是陈宜中而是他。 “怎么,老身还以为陈宜中会先来,你这么急赤白脸来跑来做甚?”将人请了进来,刚刚见过礼,谢氏就戏谑地看着他笑着说道。她自知玩心眼什么的是斗不过这些官场老油子的,对他也不用客气。 “太皇太后说笑了,老臣前来是因得午时将近,上次在宫中所食的那道羊羹甚是美味,可惜全被陈与权吃掉了,最近臣遍访临安城中,都找不到能做出此味之人,只好忝着老脸厚颜来圣人这里求了。” 留梦炎的一番说辞逗得谢氏哈哈大笑,虽然明知道他是胡说八道,也很是受用。她不悟政事不假,可不代表她听不出别人语中的机锋,否则后宫争斗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既然这个老小子这么说,她也就姑妄听之了。 “去去去,谁不知道你留相府富甲临安城,老身这里连穿的衣服都要打上补丁了,你也好意思前来打秋风。羊肉是没有的,粗茶淡饭你若是咽得下去,老身就留你一个位子,如何?” “圣人恩典,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留梦炎毫不犹豫地一揖到底,仿佛怕谢氏反悔一般地赶紧谢了恩,谢氏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命人为他准备了食案,就像上次那样赐食殿中,当然也不可能真的上粗茶淡饭了,不过是平时的那些而已。 “留梦炎,老身还记得你是先先帝之时中的状元,当时理宗皇帝曾有语说你‘才思过人,机敏不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现在饭也吃过了,说说吧,你进宫有何事?”两人静静地用完膳,都没有吃多少,接过一杯茶水漱过口,谢氏便开口问道。 “圣人好记性,臣确是淳祐四年甲辰科登的第,那一年臣才二十五岁,年少轻狂不可一世,实是当不得先先帝赞语。”留梦炎的动作要比谢氏更快,早就在那里等着了,听到问话提到先先帝,他站起身来拱手作了一礼逊谢道。 “金明池唱出,东华门夸官”,簪花少年状元及第,那是留梦炎一生最荣耀的时刻,他又怎么会记不得。如今已经身为副相,只差一步就将位极人臣,而他才五十多岁,那一天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臣此来确有他事,自古宰辅相争不利国家,臣等罔顾社稷,致使朝政荒芜,谕令不通,诠选无计,圣人忧心,实乃失职失查之过,臣在此伏乞太皇太后降罪。”留梦炎说完,再次长拜不起。 谢氏无语地看着他,他不过是个副相,论责怎么也追不到他头上,而且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做事圆滑,善于变通。这些话,明着是在说自己,可无一不是指向他人,这番做作,不像他平时所为,其中又有什么含义呢? “起身吧,你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伏身,老身没有什么罪可降的。你们做事不易,老身也都知道,可朝廷大事耽误不得,军国重任更是要紧之至,那些位子迟迟无人主事,老身便代你们选出几个,你们也议议看,合适不合适。” “老臣谢恩,圣人所言极是,旨意臣看过了,所定之人甚是合适,臣等自己来选也不过如此。可臣要说的并非是这个,政事堂诸公嫌隙日生,已经闹到致仕的地步,如果不加以措置,这样的事只怕烦不胜烦。” “那依你所见,老身该当如何措置?”谢氏明白他的意思,原本她是想等着陈宜中前来,那才是当事人,可留梦炎既然提出来了,想必他也有什么想法,那就不妨听听。 “臣以为,目前出现这种状况,盖因权责不明,相互重复,极易产生推诿相争之事。国朝既分左、右二相,本就应该各领其责,再以平章统御之,即使有所分歧,也止于政事堂内,如此当能减轻圣人之忧。” 留梦炎说得很明白,如今两相分权,各行其事,遇事则针锋相对,最后只能送到宫里来作裁决,这样哪里还有效率可言。谢氏听完之后没有说什么,这样一来固然可行,可贾似道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这人还在流放的路上呢,让谁来当这个平章? “启禀太皇太后,右相陈宜中在殿门外候见。”就是这时,突然一个黄门上来禀告,谢氏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倒底是坐不住了,也不过比留梦炎晚了那么一会儿,正好,她想听此人的意见,于是开口命他将人请进殿来。 “右丞相、知枢密院事臣陈宜中见过太皇太后,圣人万安。”陈宜中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手持圭板行了一礼,他做得一板一眼丝毫不差,仿佛像是外放多年的路臣回京述职一般。 “怎么,你也要来老身这里吃羊肉,可惜来得晚了些,我等已经用过了。”谢氏笑着说道,虽然只是玩笑之语,可听在陈宜中的耳中也别有意味,他是打探到留梦炎入了宫才跟着来的,晚是晚了点,可应该还不算迟吧。 “启禀圣人,臣亦用过饭才进得宫来,上次蒙圣人赐下方子,家中厨子照此而作,虽不及宫中可口,亦是人间美味,臣感激不尽。”陈宜中放松了紧蹦着的脸面顿了一顿,这才接着说道。 “一日三餐终是小事,值此多事之秋,纵有美味在前,亦是味同嚼蜡,不能为官家圣人分忧,臣等寝食难安。苦思之下,臣觉得唯今之计,唯有重置平章一职,或可解之,伏乞太皇太后圣裁。” 陈宜中的话让一旁的留梦炎猛地抬起头望向了他,没想到,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地提出了一样的办法。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这个平章军国重事的位子,又该让何人来坐,才是需要决断的。 “你二人倒是心有灵犀。”谢氏也是哑然失笑,随即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当以何人任之?你可有想法。” “不敢当圣人之问,臣愿推举左丞相王熵出任此职,参知政事留梦炎可任左相兼枢密,还望太皇太后思之。” 陈宜中接下来的话再次让留梦炎吃了一惊,这么一来他的位子不动,就变成了三人之人地位最低的一个?这也是“以退为进”么?留梦炎有些不信,平章军国重事素来担当者都是老成持重之臣,而陈宜中怎么也算不上,那他这一举动意欲何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选择 这些朝堂上的风波对于远在浙东台州宁海县的叶府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之事,以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信国公致仕的前相公叶梦鼎每日里便依旧是过着嬉游林间、钓鱼戏鸟的休闲生活。 可是今天他哪也没去,坐在自己的书房内看着一封刚刚送到的家书,自然,这家书是京中的长子叶应及所写。叶梦鼎看了看落款日期,不过是三天前而已,算起来,这样的速度都快赶得上军报了,可见两浙之地的路况还是不错的。 撇开这些细节,书信中的内容倒也毫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在信中叶应及正式提出了让他考虑一下刘禹这个人,言及了他的一些事迹和目前朝廷对他的评价,当然特意点出了太皇太后赐予他同进士出身的事。 虽说太皇太后的意思他大可不必遵从,可既然圣人青眼有加,那就说明此子的前途不可限量,三十岁不到的路臣之选,有宋以来虽不是绝无仅有,却也称得上凤毛麟角了,再加上儿子的一番推崇之语,让他确实产生了一种亲眼看看的感觉。 至于那个进士出身,倒是叶梦鼎最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件事,原因很简单,他自己就不是进士出身,照样做到了人臣顶峰。现在正是国家多事之时,男儿建功立业恰逢其会,只要有才能,哪时出不了头,何必死抱着科举一条路,而看着这国势,日后的新科在哪一天还不知道。 只不过,他也知道,光他自己这么想没有用,时势使然,若是他身在京师,若是当年有科举,他一样也得和别的大户人家去“榜下捉婿”。因为这不仅关系到自家的门楣,就连自家女儿也会有想法,宰相门第的女婿怎么可能连个进士出身都没有。 “去后院将珺娘、璟娘叫到这里来。”叶梦鼎对着一旁老仆吩咐道,他这辈子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却有一堆,出嫁的不算,目前待字闺中适龄者就有两个,就连年纪也是一般大小,只差了月份,虽说儿女事父母定,可他心知若不是心甘情愿,日后闹出夫妻不合,那就反而不美了。 叶府位于县城外的上宅村,靠山背水风景宜人,因为建地极广,大宅的后院建着十数幢独立的院落,里面住着他的姬妾和儿女们。照例,凡是长成的儿女们都能分得,哪怕是已经成了亲的二公子叶应有也是如此。 他和长兄叶应及并不是同母所生,可能是都有些类母的原因吧,两人看上去也并不十分像,只是如果细细看去,眉眼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他今年才二十二岁,虽然已经因父亲的缘故荫补了朝奉郎,可却并没有出仕,而是在家一心苦读准备着下一科的大比。 前年原本他是想要上京赴考的,可是老父说他文章还只是看得过,加之贾似道当朝,便拦了下来,转而让他先娶了妻房,结果就这么一晃就将近两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长兄在建康之时能参与那样的大战还立下了功,他就有心不甘心。 与其兄不一样,他的想法很正统,是这世上标准的仕子模样。穿着一身玉色襦衫从自家的院子里走出来,只带了一个小书僮,这还是他的新婚娘子劝说的,让他闷读之余去花园中走走,拗不过她的温柔相劝,他便走走吧,这一走习惯性地就到了廊院之中。 “老陈,你这是从哪里面来的?莫非是爹爹要你去找十三姐儿?”那个老仆刚刚从一个拐处转出来,迎头就和他撞上了,叶应有见他来的方向,心下一猜就明白大概是什么回事了,可爹爹为什么要叫她去,他可不知道。 “倒底是何事?你肯定知道,说与某知吧,不然一会我去找十三姐儿一样问得出。”老仆与他见过礼后,叶应有难忍八卦之心,缠着他打探着,让老仆想起他自幼就喜欢缠着自己的样子。 “二郎莫要问老汉,问了老汉也不能说的,倒不是怕少保责骂,实是此事与你无关,就莫多问了好不好?总之,是好事情就是。”老仆的嘴很严,并不为他所动,至于他去问别人,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知道他还要回去复命,叶应有笑着放过了他,“好事情”三个字勾起了他的兴趣,望着不远处的那幢二层绣楼,他蓦得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大腿就带着书僮朝那处走去,书僮阻拦不及,只得跟了过去。 这幢小楼其实也是一个小院落,门上的楣顶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梓阁”两个字。院内住着为数不少的丫环仆役,自然都是妇人,见到两个男子突然闯了进来,却也并不慌乱,都上前与他见礼。 “十三姐儿,老陈头说你有‘好事情’,却是什么事,快快说与为兄听听。”一路蹬蹬地提着衣衫往楼上跑,叶应有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传了上去,倒让二楼房里的二个人愣了一下。 “二哥儿也是的,平日里多端庄稳重的一个人,一听到姐儿你的事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就是所谓‘同胞之谊血浓于水’吧。”一个小丫环打扮的女孩掩着嘴“扑哧”笑了出来,一旁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也微微露出笑意,面上却飞起了一抹红霞。 虽然是同胞兄妹,自幼就感情甚笃,可如今倒底都已经是成人了,他也不好真的闯进妹子的闺房里,上得楼来站在珠帘挡住的门外就已经是极限了。越是这样子,越是让他心痒难当,在门外抓耳挠腮不自在,哪里还像平日里满口文章的斯文仕子。 “二哥儿,你还是先请回吧,爹爹唤我等何事,我实是说不出口,料得不久你就会得知,多谢阿兄关心,妹子省得。”一个少女的清音传出来,如黄莺出谷一般地好听,隔着帘子清清楚楚地进入他的耳中。 “不必说不必说,愚兄已经明白了,这就回去,等你回来再唤你嫂嫂来问过,哈哈,先走了。”说不出口的事?叶应有何等聪明,当然知道正中自己的猜想,他其实想知道的是哪一家,人品如何,这些让女人来问更合适些。 听到自家兄长风风火火的下楼脚步声,叶璟娘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微微有些出神,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了,只是那个命中注定要相守一生的男子倒底是何人,会不会好生待自己,她心中升起一阵慌乱,怎么压都压不住。 书房里,叶梦鼎看着两个少女袅袅婷婷地走近,他一共生了十多个女儿,除了前几个还曾亲手教导过,后面的大都只是出生的时候瞧过一眼,再就是逢大日子来请个安,根本哪个是哪个,长得什么模样都分辩不清。 “儿珺娘(璟娘)见过爹爹。”等她二人礼毕,叶梦鼎出声将人叫起,原本这种事情理应由他的夫人来做,可自从前些年嫡妻故去,他这把年纪也不想再做续弦之想,至于那些侍妾是否要挑一个扶正,他还没想过,因此就只能是亲力亲为了。 “老陈头已经将事情大致说与你们听了,这事关系到你们的终身,为父想着也应该要让你们知晓才好。人是你们长兄找的,为父并未见过他,因此,如何选择还要你们自己拿主意,若是你们都不愿,为父也绝不勉强。” “但不知是何等样人?”站在左首的叶珺娘微红着脸开口问道,她与璟娘年岁相同,只是大了些月份,倒底身为姐姐,胆子要大一些,面皮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一问出口便低了头。 叶梦鼎将他知道的情形说了一番,都是叶应及在信里所写的那些,唯一没有提到的是他叙功第二,论功之后至少也能出任一路帅臣之事,而目前看来还只是一个正七品的直阁而已。 年近三十,不过才是个正七品,虽说有个特旨的同进士出身,比起正牌的科考出身还是差出了一截,这是一个看功名的时代,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对于宁海叶家来说未必太过 叶梦鼎说完就看着刚刚开口问话的叶珺娘一眼,只见她神色变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扫过一旁的璟娘只是面色微红,神色还算镇定,也不知道内心做何想法。 “十一娘,你居长,你先说说你意如何啊?”见她们不准备开声,叶梦鼎自己问道,叶珺娘听到问自己,抬起头两手不停地揉着裙角,似乎内心挣扎不已。 “回爹爹,珺娘尚且年幼,还想着想着多侍奉爹爹几年。”拒绝的话说出了口,她仿佛才松了一口气般,叶梦鼎不以为意,点点头接着看向了下一个人。 “十三娘,你怎么说?”听到自家爹爹的问话,叶璟娘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她的心里一直在想着爹爹介绍的那些情况,有些不明白的是,这样的人表面看上去毫不出众,为何会得长兄及爹爹的一致推举,如果真的那么不堪,根本就不可能过得了他们。 长兄叶应及年岁很大,大到他的女儿都比自己还要大,他素来就是个极稳重的人,不比自家亲兄只有看书时才有的样子。这样的人所极力推荐的,会人品低劣前途渺茫害了自家妹子么?想到这里,她略整了整衣裙,对着堂上敛首为礼,盈盈拜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回京 “竟然是这样!”刘禹长叹一声,李芾调淮西,黄万石任荆南,徐宗仁去江西,好歹将几个空缺的路臣之位给补足了。至于这些人是不是堪用,别人不知道,李芾还是不错的,他在谭州以孤城寡兵挡了阿里海牙整整三个月,有这样的人去淮西,至少可以保证一点,淮西不会轻下。 只是这样一来,大宋目前的精兵强将就都集中在了江淮,余下的各地中,蜀中的张珏无需担心,这个猛人在临安出降交通断绝之下仍然死死挡住了鞑子,蜀中地区的抵抗甚至一直坚持到了一二九零年之后,而那时离着宋朝灭亡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这么看来,唯一可虑的就是荆北一线了,朝廷也许是考虑到那里有宿将高达坐镇吧,对于这个人,刘禹不禁摇摇头,晚节不保指的可不光光是夏贵,至少夏贵出降还在临安之后,可他呢?高世杰是能力问题,至少他敢出战,他却是连一个小小的沙市监镇司马梦求都不如。 鞑子若是出兵,不可能不动荆湖,若是大宋的水军强盛之时,有大江和广袤的洞庭湖为界,这要比蜀中的险路和江淮的重兵更加可靠。现在么,那些北人已经能在大江上纵横捭阖了,就连水性只怕都不弱于宋人,解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一旁的杨行潜见自己的东家看着地图长吁短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宰执相公在那忧国忧民,只是这位“相公”也委实年青了些吧。自家人的前途还不知道在哪里,这些闲心操得过来么,于是刘禹无意中看到的就是他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这些诗文你大概读过,只怕那时你也是作如此想吧。行潜,大变在即,某这功名只怕最后还要着落在鞑子手上。”刘禹拍了拍桌上的地图,从袖笼中拿出几张纸递给了他。 不用说,那些纸上记载的就是李十一他们探得的消息,杨行潜现在干的基本上就是以前刘禹所任的机宜文字,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刘禹亲自带回来了,最后肯定也是他第一个收到,消息虽然重大,却还没有让他到了失色的地步。 “东家心忧者,是担心朝廷的措置有误,挡不住鞑子的进犯?”杨行潜将目光转向那张地图,各路各州府的主事之人都一一标注在上面,还有大致的兵力分布装备士气等等, “‘强敌窥于外,嫌者隙于内,而犹不知’,某是不知道,朝廷有何信心能阻敌南下。去年鞑子南下之时,兵不过三十万众,便险些功成,你知道若是建康城破,大宋会如何吗?” 杨行潜黯然不语,他当然能想像得出后果会怎样,如果没有汪立信和刘禹等人的搅局,鞑子早就占了建康城。至于然后嘛,杨行潜不敢深想,若他是鞑子统帅自然会直趋临安了,这是很容易就能做出的选择,真要是那样,能挡得住吗?想到这里,他在大热的天里竟然有一种冷汗迭出的感觉。 “大事尚有可为。但是光你我不行,若是此次不能外放,行潜,某不会在这临安城中做一个朝臣,等着鞑子兵临城下的,到那时,你可还愿意跟着么?”听到刘禹的话,杨行潜蓦地抬起了头。 这还是刘禹首次和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好运气只会有一次,这临安城既不如建康城坚固,更因承平日久,其民皆富早就失了死战之心。只怕当年的汴梁就是这样子吧,百万军民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变成了徒耗粮食的拖累。 “杨某无德无才,却也不欲在鞑子治下做个豚犬,若得东家不弃,便让某做个长随也可。只是东家也说了大事尚有可为,要某如何做,东家不妨直言,某定当尽心尽力万死不辞。”杨行潜免冠顿首,长揖而拜,刘禹将他扶起,提起地上的一个大袋子放到他眼前。 “这是?”杨行潜看着他拉开一道黑黝黝的链子,露出来的竟然全是书册,原本以为是什么兵书秘笈,结果当他拿出一本打开看来,却是配着插图的说书话本!这些话本他记得还是自己找人写的,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书册,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用? “无他,刷声望而已。”刘禹笑着说道,根据他的计划,这些都会免费送给那些瓦弄厢棚的说书人,还有那些走南串北的话事者。宋人好新奇,这种源自本朝的故事肯定能以飞快的速度流传开去,他没兴趣抄诗抄文,只好用这种方式来了。 虽然知道朝廷不可能将位子空着一直等自己,可这么快就被填满了还是让他有些失落。看着这张大宋的全图,刘禹有种“天下之大竟不知何处属于自己”的感觉,难道真要去找个海岛玩种田?那自己前些日子干的不就白废了吗。 吴山脚下的大营中,姜才所部仍是不紧不慢地在那里训练,明明朝廷的敕令早就已经下下来了,可自家的将主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自从通知了下去之后,就一直在营中做着各种准备,细致到每一匹马有否疾病,哪里还有以前那个行事果决逢令必行的样子。 只是他的部属自不必说,就连朝廷也不好明着去催,谁不知道此番是委屈了这位功臣,枢府上下对他的要求几乎是每求必应,提出来的尽力去办,没有想到的也替他备好了,这种待遇就连三衙禁军都是不曾有过的。 不光是如此,最近他还特意在营中宣布了,家在临安府附近的,都可以请假回去探望一趟。不在的,也能成群地结伴进城见识一番,只要不去生事即可,这样一来军士们无不是欢呼雀跃,倒将行将远征的那点忧心扔到了脑后。 这也难怪,都是提着脑袋的厮杀汉子,血海余生下来的人,所求的不过就是一刻欢娱,有家室的见上一面送上拿命换来的钱物,让自己的后人有个着落也就罢了。没有的,今朝不知明朝事,到哪里不是个死,能在这京师繁华之地快活一回,还有何憾? 只有他的老弟兄施忠才多少明白他心中的想法,每日里别人都能请到假,只有他麾下的那些探子不得休息,被他分成数组遣出去,沿着建康府到这里的官道、小路、山地散开了去,每天都要往他这里报告当日所见。 “唉!”伸出手挥退了自己的部属,施忠抬眼看着那个方向叹了口气,算算行程,如今怎么也应该进了临安府了,怎么到现在还是毫无消息? “老施,还是没有消息么?莫急,他等都是步卒,哪会走得快,万一碰上一个雨天路滑之类的,就得耽误不少行程。无妨的,也就这几天,你的人也都辛苦了,到时让他们都休息几日,入城的费用某掏了。” 姜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施忠无语地点点头,这本就不是他的事,他急从何来?朝廷一直封锁了消息,他们在这临安城里又没有什么耳目,怎么可能知道淮西那里发生的事,只能采取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方法。 只有他心里清楚,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带着人踏上征程了,可人皆有私心,他姜才又何能例外。既然自己要去那不测之地,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那他只能这么徇一回私了,这事他不怕被任何人知道。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两人正沉默地站在那里,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接着又是一声破锣般的大吼,生怕别人听不见似地边喊还边挥着手。 “将某的马牵来,某要亲自前去迎接。”听了马上探子的回报,施忠由衷地舒了一口气,根据消息他们才刚刚通过百丈山进入临安府辖下的昌化县境内,而这探子回来就用了大半天,这么一算,他们今天肯定会宿在昌化县城。 原本想着,最迟后日他们就能到这里了,可姜才实在是等不得了,反正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脆走上一趟,更示郑重为好。不到片刻,他的亲兵就将马牵了来,姜才飞身上马,带着两个亲兵就打马而去,连交待一声都忘了说,施忠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不由得摇摇头,别看平日里他对宁哥儿那么严厉,可说倒底还是爱子心切。 一路渡江而来,金明所部走的并不是建康府到京师常行的那条路,而是就近从池州登的岸,再经由宁国府进的临安府。别处还好说,可这池州境内所见让他和手下军士无不是怒火中烧,原本的江南繁华大州,如今已是处处烽烟,断垣残壁满目疮痍,沿途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鞑子竟然作恶如此! 从军这么多年了,这种触目惊心的情景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可那都是大战过后的地区,这里早就已经降了,算得上的鞑子自己的地盘,他们还这么做,怎不叫人心惊! 因此,直到穿过宁国府进入了临安境内,金明的心情仍是抑郁难当,刘禹的那些话不停地被他回想着。既然当不了顺民,那就尽力一战,就算是死也不能如那些遗尸一样,被鞑子像猪狗一般地屠杀! 还没到入夜之时,他的队伍就到了昌化县城,金明拒绝了当地知县为他而设的接风宴,只接受了那些劳军之物,和自己的弟兄们就在城外的军营中饱食了一餐,翻过那座大山颇费了些气力,自然要好好补充一下。吃过饭回到自己的帐中,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如雷的鼾声响了起来,他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啊!”听完姜才的话,金明的嘴张得老大,半晌都合不拢,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漏夜赶来,居然就是为了和自己提这件事。被自己的亲兵叫起来时,他还有些没睡醒,此刻突然听到这些,金明不由得晃了晃大脑袋,试图分辨一下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边地 元人的中书省总领百官,与枢密院、御史台分掌政、军、监察三权,是忽必烈改元之后依汉制新设的。中书省长官中书令以下,因中书令为太子真金兼任,之后便形成定例,因此下设的右、左丞相便为实任的宰相。其下再设平章政事、右左丞、参知政事为副相。中书省下设吏、户、礼、工、刑、兵六部,设尚书、侍郎分理政务。 与大宋不同的是,元人的中书省位于皇城之外,与六部各衙门一齐位于宫门不远的横街上。这里离着伯颜的官邸颇有些距离,因此尽管今天并没有朝会,他还是早早地就到了,没有办法,最近的政事特别是军务太繁重,而自原本与他同任中书左丞相的史天泽刚刚辞世后,所有的事务就全都压在了他一人的肩上。 走进大堂中,伯颜看着与自己相对的那张几案微微有些走神,没想到这人说走就走了,虽说他也活了七十多岁,算得上高寿。可伯颜心里很清楚,史天泽之所以抱病日久突然辞世,与他的儿子史格丧在了江南有直接关系,而这一切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前去吊唁的时候,史家并没有怪罪他,一个个都是温言以对地,伯颜看得出来他们的确出于真心。可这并不代表他自己没有愧疚之意,间接害得史家父子丧命,而后者还是府中的顶梁柱,他的儿子才刚刚能开口叫“爹娘”,因此,自那天之后伯颜便天天都呆在了这里,用繁重的事务分散自己的情绪。 不光是如此,因为右丞相安童随军去了西北,整个中书省一下子就扛到了他的肩上,更别说他还担着行枢密院事。除了平章政事阿合马所管的财权之外,军、政事务都要在他这里汇总,决断之后送到宫里用印,然后再快马送至各行省处。 在这里虽说他就是实质上的宰相,可上有大汗太子,下有御史言官,哪有南征之时一人独断来的爽快。刚刚在靠椅上坐定,属下就给他抱来了大撂大撂的奏章文书,伯颜顿时感觉到,自己也不过是大汗的一个书吏罢了。 根据大汗的旨意,北部各行省都下达了征兵令,以补充去年里南征时的损耗,为此今年的赋税也将再度增加。好在汉人为数众多,本朝又不比宋人那样花费过甚,一个炮灰样的杂兵都得几百瑉钱地养着,因此就算给百姓加了些负担,也没有达到民怨沸腾的地步。 伯颜心里很清楚,大汗这次是下了最大决心的,虽然各地的数字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报得上来,他已经大致估算得出那会是多少庞大。大汗老矣,渐渐地也变得有些独断专行,他能感觉得到,这一次就连朝中素来喜欢抗辩的汉臣都住了嘴,谁不知道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最让他忧心并不是这个,自己还有数万的部下和大批军将在宋人手中,大汗虽然派出了以廉希贤为首的使团,可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这只怕也是一步棋。能不能谈得成,要不要得回包括数千蒙古人在内的俘虏似乎并没有被大汗放在心上,否则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大张旗鼓地全国征兵,唯恐宋人不知道。 廉希贤从宋人都城里传来的手书就在他的案上,大汗过目之后只说了一句“若宋人再敢动使臣,朕必亲领兵以讨之。”,尽管话说得豪迈,可这不是明显将人推入死地了吗?现在宋人以夏贵之死为由,扣押了使者,这不比当年的郝经,人家是口供物证俱在,想推托都难找出借口。 为了这件事他已经烦恼了好几日,荆湖方面的说辞也是同时送来的,那上面的说法他相信但不能拿去说服宋人。人是在刺杀现场被擒获的,身穿黑衣手拿兵器,宋人会为了栽这么个赃就擅杀了自己的大将?伯颜郁闷地摇摇头,这件事太蹊跷了,满满地都是疑点可又没有办法去证实。 “启禀丞相,兵部郎中忽辛求见。”正对着一封奏章发呆的伯颜被一个书吏的声惊醒,回过神来赶紧命人叫进来,来者是个深目虬发的色目人,一身官服穿着在他身上很不协调,这样的人在朝中为数不少。 和阿合马一样,忽辛的父亲瞻思丁也深得大汗的信任,自去年被派往云南任行省平章以来,他在当地将原来的行政体制改成了与中原一致的州县制,并迅速平定了省内的几起叛乱,得到了大汗的高度赞赏,他这一次出京就是前往那里执行一项重要的使命。 “忽辛见过大丞相。”和那些西域来的回回一样,忽辛行的也是当地通行的平胸礼,他的汉话说得不太流利,蒙古话也很一般,但听说还是问题不大的,伯颜受了他一礼,从几后站起身来,将他一把拉起。 “你这是从宫里来?大汗怎么说。”两人在堂下的位中就座,伯颜也不和他虚客套,就这么径直问道。 “不瞒大丞相,大汗对云南抱了很大的期望,可是我和我父亲都认为,此时出兵并不是太好的时机,要是再给我们三年,不,两年甚至是一年,我们有信心,那里将永远成为大汗最忠实的领土。” 忽辛耸了耸肩说道,这些话他并没有说给大汗听,因为知道说了也没用。云南行省是元人最南的一片土地,尽管征服他们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可因为民情太复杂,远远不像中原这些汉地一样好统治,正因为这样,瞻思丁才会担出改制的。 伯颜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每日里的政情军报都要过他的手,虽然前几年的大规模叛乱已经被镇压下去,可为首的却没有抓到,零星的小叛乱更是层不出穷,一不小心就会死灰复燃。 “你这次过去,帮我带封书信到鄂州,交给阿里海牙平章,顺便亲自问一问,然后差心腹之人回京来报与我,有些事别人去办我不放心。”大汗的措置他不好评价,于是岔了话题说道。 按伯颜的要求,忽辛就得多绕上一圈,可他并没有说什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反正谁都知道他的行程为时很长,大汗又没有规定什么期限,就是耽误些时日也没关系。 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伯颜并没有多留他,这一次大汗连那块飞地都没有放过,其决心已经洞若观火,再难挽回了。汉人说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现在他们马就要尝到这雷霆之怒了, “将这些命人马上送至甘肃、陕西、四川、岭北、征东、及中书省辖下各路,让他们务必在入冬前准备好,以备征调。”忽辛走后,伯颜飞快地将此前已经拟定的诏令处理完,叫过几个官吏吩咐下去,这些地方都比较偏远,不一定会用到,但准备还是要做的。 至于更远一些的地方比如漠北和各汗国等地就不会顾及了,一则是路途遥远转运不易,二则那些地区人口稀少,也难以凑出多少人来。更何况,现在西北不靖,一些素有野心的宗王蠢蠢欲动,这些都是不得不防的。 现在伯颜对自己此前的失败更是追悔莫及,若不是他的大意,也用不着现在这样子,如此地孤注一掷,万一有个挫折之处。伯颜有些不敢再深想,上一代大汗蒙哥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虽然现在早早就立了太子,可草原上向来就是强者为尊,各部宗王有哪一个又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你说他们在干什么?”阿里海牙没听清后面的话,上前几步向单膝跪在地上的巡骑问道,这人看来是连夜赶到的,身上沾了些露水,人也不停地在喘着粗气。 “宋人似乎在撤兵,他们好像连县城的城墙也拆掉了,等我们走近时,那里已经变成一片白地,屋舍墙瓦都没剩下。他们的人全都撤进了山里,再往前就遭到了驱赶,远远地看上去,宋人似乎在加强那些关隘。” 巡骑打着磕巴将探到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让阿里海牙有些哭笑不得,以为他们想拼死一战的时候吧,结果他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撤了回去。自己准备的那些后着全都落了空,真不知道是该说这个李庭芝有谋略还是运气好。 是的,他的阳逻堡新增了将近三万名生力军,要说生力军也不合适,就是那些退到蕲州来就食的大军一部。其中有近万名没有马匹的蒙古骑兵,也被他们的统帅之一阿刺罕带了来,在鄂州进行了补充之后,秘密来了到这堡中,可谁知对手却突然消失了。 再带着这些军逼上去?阿里海牙心知那样除了将李庭芝再吸引回来,说不定还要面对更多的宋军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两军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宋人不愿意在阳逻堡这样的坚城之下打消耗,他又何尝会想再去攻打一遍加强了的大别山隘! 从河南江北行省就近调集的粮食正源源不断地运到襄阳府,然后再转运到鄂州城,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这个前进之地,等待着下一次大汗发出的征讨令。中原各行省的那些大动作他早就知晓了,既然如此,也就乐得暂时罢兵休战,就集结的效率来说,宋人是远远不及自己这边的。 “阿刺罕,你怎么看?”在南征的时候,他与阿术、阿刺罕地位相当,都领着荆湖行省平章政事的职事,特别是伯颜顺江而下,只带上了后面二人,而将他留下了,隐隐得将荆湖托付给了他。后来大军一败,他的荆湖却没有什么损失,三人之中便实质上以他为尊了。 望着堡外的广袤原野,阿刺罕沉默着并没有回答,倒不是败军之军不敢言勇,而是他发现自己对那个素来以为深知的对手并不了解。城南的那一仗他到现在想想也仍是十分不解,就算是打不过也不应该跑都没跑出来啊,宋人倒底凭什么聚歼了那么一支大军的?这个疑问得不到解释,他又怎么去回答阿里海牙的提问。 阿里海牙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手上的消息远不只这些,甚至连临安城里最新的人事任命,只怕远处的那位李大帅还不知晓,可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前来淮西顶替夏贵的是个叫李芾的人,而且还是个文官,宋人为什么在这么紧要的位置上放上一个毫无统领经验的文官?这才是他更感兴趣的所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定亲 杨行潜为他们这些人找到的房舍位于城中的教睦坊内,刘禹看过之后表示十分满意,这里前临御街后面挨着涌金池,再过不远就是丰豫门,出入极为方便。原本叶应及以府内空置无人力邀他住到叶府去的,由于正在和他们家商谈着结亲的事,还是被他给婉拒了。 要说这里唯一不太好的就是侧边紧挨着临安城里最大的瓦舍,每日里呦喝之声相闻,戏耍之音入耳,让刘禹最初的几日颇有些不习惯。反而他的那些亲兵倒是兴奋异常,不当值的时候也有了个耍的去处,他也就制止了杨行潜再帮他寻一处的心思,安安心心住了下来。 他在这临安城中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因此这种乔迁之喜也没打算请人来吃上一顿,胡三省带着他的资料已经踏上了归乡的路,随行的还有他的几个亲兵,一方面是护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到时候回来通报消息,就在他以为事情就这样子的时候,却有两位不速之客突然登门而来。 “哈哈,老金,你是何时到的,也不差人来报一声。老姜你这是凑巧呢,还是有意为之的?礼也不带上一份,就来某这处打秋风了不成。”算起来,庐州一别他们也有多日不见了,突然看到金明到了,刘禹高兴地将他二人让进来,口里还不停地开着玩笑。 “怎得不见雉姐儿,她没有随你上京?若是到了赶紧叫她一起来啊,正好宁哥儿也在某这处,大伙可以凑上一桌了。”刘禹特意出门口看了一眼,却不见小萝莉的影子,他才不信雉奴会一个人呆在六安,奇怪的是,说到这两个人,金明和姜才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种有些微妙的气氛被刘禹感觉到了,他将院中的亲兵都打发了出去购买吃食,杨行潜也借着去找姜宁悄然离去,偌大的院中一时间就只余了他们三个。刘禹看了一下二人的神色,姜才似乎有些尴尬,金明则是不知所措居多些,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难道雉奴出事了? “她无事,是某让她呆在营中的,只因此事与她有关,故此不好与闻。”与她有关?听了金明的话,刘禹有些疑惑,有心要问个清楚,也知道急不得,三人在院中随意地找了几个凳子坐下,刘禹望着金明,金明却望向了一旁的姜才。 “还是某来说吧,你们也知道某行将远离,半生行伍了,别的倒也没啥。可总惦记着宁哥儿的婚事,想着若是他成了亲,某就是回不来,也能闭上眼了,这才去接了老金一同进城来,就是这么个事儿,太守觉得如何?” 原来如此,刘禹再笨也知道他说的是哪家了,看着姜才的脸色急切带着几分尴尬,一旁的金明只是沉默地在那里吸着烟。姜宁和雉奴?刘禹的脑子有些乱,那个放到后世不过是个初中生的小萝莉要嫁人了?这信息量略大了些吧。 “此事,是你的意思还是宁哥儿自己所求?”刘禹自己就在办着同样的事,他有些怕眼前的这两个人不管当事人的感受,就这么盲婚哑嫁地自作安排,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自己放到了家长的位置上。 “是某的主意,宁哥儿那里亦曾问过,他心里是极愿的,请太守放心。”姜才点头答道,两家都是武人,彼此也算得上知根知底,细想之下,刘禹发现这居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就雉奴那性子,真要找个读书人两人婚后不合的可能性很大。 “待宁哥儿来了,某还要先问过他,老姜,你可是瞒得好紧,就连将人放到某这里,你也未曾透过一句,你不要告诉某你这是临时起的意。”刘禹没有去想他的用意,既然来征求他的意见,那他肯定要找当事人问个清楚才好,这劲头在外人看来比金明那个正经兄长还要足。 就在他们谈话的当儿,除了杨行潜到城外去找带着亲兵们的姜宁之外,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被一个禁军打扮的车夫赶着正穿过丰豫门向城中行去,不大的车厢里坐着三个女人,倒也不觉得拥挤。 “这宁哥儿不好么?怎得你这妮子一丝喜色都没有,愁苦得好似要跳入火坑一般。”当中的妇人粗眉大眼,说话很是爽利,其实被她指点着的雉奴并没有她说得那样愁眉苦脸,只是平静地有些过了,哪里还有平素风风火火的样子。 宁哥儿?雉奴只记得他当初被自己救下时的那付傻样了,他有什么不好,雉奴也说不出来,可要说今后陪伴自己的那个男子就是他?雉奴的心中便七上八下说不出的烦恼,她当然知道自己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哥哥嫂嫂有自己的家,护不了她一辈子。 “雉姐儿啊,你大哥前日里和我一说,我就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你看姜家人口少,你嫁过去了上头连个正经婆婆都没有,这日子就好过。看这姜都统的急切样子,只怕也是喜欢得你紧,这事就是一大半的好了,况且你哥说了倒底都是武人,只有他们家才不会看重别的那些” 听着自家嫂嫂的絮叨,雉奴有些神游物外,她知道嫂嫂说的别的那些是什么,自己不通女红,不通家务,除了这身武艺毫无所长。婆家不比自家,不会再有金明那样的兄长纵容自己了,可她心里为什么就是欢喜不起来呢?在这世上不看重那些的可不只姜家吧。 牛车被人拉着在青石板路上“嘎吱嘎吱”地朝前走着,为了怕打扰到她们,赶车的军士都没有扬鞭吆喝。说了半天的金涂氏已经有些口干舌燥,她无语地看着低头不语的小姑子,她嫁到金家的时候雉奴还不到十岁,正是最顽劣的年纪,没少让她这个嫂嫂头疼。 “承蒙嫂嫂关心,我省得的,嫁与不嫁,我听阿兄的便是。”雉奴像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冰冷的语气在这六月的大热天里都让人感到一阵寒意,金涂氏一把将她搂过来,就像幼时做错了事要被金明罚的时候那样护着。 “我苦命的儿,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嫂嫂的怀里仍像她记忆中的宽大而温暖,让雉奴想起了他们为自己所操的那些心,看着雉奴那熟悉的倔强表情,金涂氏自己首先就红了眼圈,虽然怀里的人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可在她心里仍是那个时时会闯祸的小女孩,那感情倒有大半像是自己的女儿一般。 进城之后行了没有多久,牛车就转进了一处坊内,停在了一处不大的院门前,赶车的军士自去系车,雉奴和一个婢女将金涂氏扶下来,三人向着那门前走去,站在门前,还没等到雉奴伸手去拉那个门环,从门内就传出来一个她极熟悉的声音。 “你要知道,雉姐儿并非寻常女子,可能你觉得她不通庶务、不会针线、整日里在军营厮混,若是你以此来度她,那就早早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某以为,这个大宋能配得起她的男子不多,那是真正的巾帼之身,你自觉得如何?” 刘禹的问话又急又快,惊得雉奴停下了敲门的动作,虽然听不出他在对谁说话,因为事涉自己,她自觉不好就这么进去。可听完刘禹的话,她心里生出了一股异样的骄傲之情,就连自己的阿兄都从来没有这般夸过她。 “先听某说完,宁哥儿,某也知道你是个好男儿,临敌不惧身先士卒,这些某都看在眼里。可光是那些还不够,你既有娶她之心,便要有一颗爱惜她的心,不要因为她曾经救过你,就心生报恩,须知那是战场之上,人人皆有互助之责,否则谈何袍泽之义。” “雉姐儿是个坐不住的人,比不得那些闺阁女子,她还有些玩性,若是闯下祸事,你是不是能护得她周全?不要急着答某,想清楚了再说,你若只是一时性起,那到头来不仅是害了雉姐儿,也害了你自己,你可知晓?” 隔着一扇大门,雉奴不知道被问的姜宁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却能感觉得到刘禹的模样,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禹哥儿会为她想得这么细,这些话自己的阿兄是问不出来的,因为那每一个字都显得有些无理,只有他就这么问出来了。 她的身子被一只手扶住了肩头,雉奴缓缓地靠在嫂嫂的身上,带着笑意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真是冤孽!”金涂氏暗暗叹了口气,取出一方帕子轻轻地帮她擦拭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不停地涌出水来,怎么擦也擦不完似的。 “太守、金指挥、爹爹,还请听姜宁一言,实不相瞒,某倾心雉姐儿已经有些时日。说来有些惭愧,最初是因为不服,心下想着她区区一个女子,除了枪术,无不强过某,叫某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颜面何存。” “可后来一番接触之下,才发现她不仅仅是武艺出众,更是天性善良对人对已皆然,这才叫某心生爱慕。太守说的那些不足为虑,我姜宁娶的是正妻,又不是管家娘子,那些俗务自可请人来料理。你等若是不信,某愿在此对天盟誓,若得雉姐儿为妻,定当敬她爱她护她一生,无论她做了何事,某都会一力遮护到底!” 姜宁的一席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就连门外的金涂氏听了也不禁动容,自家小姑运气还是不错的。武人重诺,他既然敢在师长、父亲的面前立下誓来,至少这份心应该是真的,转头看时,肩头的雉奴怔怔地呆在那里,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嫂嫂,不必入内了,我们走吧。”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雉奴反手揽过了金涂氏的腰,将她带了一个转身,三人向着停在一旁的牛车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粮食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首词咏的是哪里不得而知,但眼下这个名叫黄梅县的地方却不产梅子,目前的名称是隋开皇十八年才由新蔡县改过的,从此便一直沿用到刘禹的那个时代。现在它在蕲州治下,西北与州治所在的蕲春县相邻,南边隔着大江与江州相对,北边是大别山的尾部,东接安庆府的宿松县。 “传令下去,将城中及周边各乡镇的百姓都迁走,告诉他们,鞑子一旦复来,必会加以报复。若不想落得和那边的池州等地一样的下场,就跟随大军走,找人把这个挂上城门,好容易来一回,怎么也得给鞑子留点礼物。” 张世杰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一个球状物,上面还带着长长的黑色毛发,那个球“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露出了一张惨白的面目。听到他的吩咐,一个亲兵提着毛发将那个首级拎起来,就这么从城楼上吊了一根草绳下去,将它缚在了半空中,正川流不息地从门下经过的百姓都看得很清楚,那人正是他们原来的父母。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前,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听着不得要领,只得直起身来,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原来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 满脸喜色的袁洪并未留意到他后面的调侃之语,有了这批粮食,就能保证百姓们饿不死。此后,做工也好,投军也好总能再慢慢筹划,等到这县城修葺完成了,再在周边开始做些耕种的准备,来年就有了希望,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着跟着身边的这位“义女婿”也格外地顺眼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意外 “‘大江飞虏骑,江南起烽烟,铁索横不住,椎子欲擎天’,这可不是什么寻常故事,它就发生在本朝本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小老儿为你一一道来,话说去年先帝驾崩,幼君登基,朝野震动,鞑子窥视” 这里是两浙东路绍兴府治下的萧山县城,地处临安府以南,连接两路的运河穿城而过,向来就是南北通行的集散之地。城中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色船只,码头的沿街一带林立着各种商肆、客栈乃至勾栏瓦舍,显得热闹非凡。 将近入夜之时,从县城的水门方向驶来一艘平底乌蓬大船,巨大的桅杆上船帆正缓缓收下来,在蒿公的操纵下,左冲右撞地驶进了城中最大的码头中。也亏得他艺高人胆大,硬是在中间挤出了一条路,稳稳地停靠在了码头上,一旁的船家看着上面走动的锦衣豪奴,心中纵有些许不满也不敢放声。 随着船上的人系索的系索、撑杆的撑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年人看着船身已经渐渐停稳,便出言指挥着那些人放下踏板。他带着那些人走上码头,打量了一番周边的情景,便伸手招呼了一声。 “你等几个去街上寻寻,但有那等素静的酒家,便只管叫他们送些好酒好菜来。老儿有言在先,切莫偷耍,船上的娘子们还未用饭食呢。”说着他就从腰间取出一个袋子,摸了些银钱交与那些豪奴。 看着他们胡乱应了一声就闹轰轰地走远,老管家站在那里不禁摇摇头,倒底是岁月不饶人,自己已经老得都快没有威信了。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船,船身中段是长长的棚仓作为住人之用,门口挂着两串灯笼,上面只写了“叶府”两个简单的字。 一路从宁海到这里,他都是战战兢兢地提心吊胆,如今比不得往日了,谁不知道前面就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大战,鞑子已经打到了浙西。因此,尽管都是位于京师后方的两浙之地,他仍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一直到了这里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没有办法,这船上大多都是女眷,走陆路虽然近些,可是要翻越好几座高山,其中会有什么样的凶险他连想也不敢想。这水路就算是慢了一点,一路之上的庆元府、绍兴府都是有名的繁华所在,官府的掌控力很强,自然要安全不少。 “姐儿,这外面黑灯瞎火的,有啥可看的呢?”位于棚仓中间的船身突然被打了一扇小小的窗户,露出一张椎气未脱的脸,她飞快地朝外面打量了一番又缩了回去,仅从身着打扮也能看出某个大户人家的婢女。 “你哪里会懂,你们姐儿要的可不是看,而是为了听得更分明些,我说的可对,小姑?”一个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听上去年纪不大,因仓中没有点灯,看不清楚模样,但声音却是清脆悦耳,极为好听的。 “这死妮子,忒得嘴碎,看我不拧你。”另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来,紧接着仓中就发出了嘻笑打闹之声,似乎两人已经扭在了一起,不时还夹杂着少女的声声娇呤。 “看看,这才出来几天,就露了原形,在家中可装得好,‘好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淑小娘子’,也不怕让你那位什么哥儿哎呀,莫挠了,我错了,再也不说了成不成,莫再挠了痒死了,嘻嘻。” 在那少女的告饶声中,两人慢慢停止了厮打,那年幼的婢女似乎见怪不怪了,也不去劝解,从外面挑了帘进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个细长的烛台,“嗤”得一声,火石在摩擦间蹦出火花,将台上的蜡烛点燃,一时间整个舱室被明亮的烛光照得透亮。 从窗前的榻上直起身的两个女孩都坐在那里整理衣裙,两人的样子看上去差不多大,长得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叶璟将自己脸上的几搂乱发拂到脑后,转过身去帮旁边的少女打理,就像姐妹之间经常做的那样子。 “这一路上处处都在讲着这段书,我听得都会背了,谁不知道你的那位‘少年英雄’是何等的了得,不过打趣你几句,这就急了,就知道欺负我。”少女的话让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间怔怔地呆了那里。 感应到身后的变化,少女转过头来,就看到眼前的那张精致面容,雪白的肤色上一抹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后,就连交领之间露出的颈项处也是如此,再加之眼波流转睫毛微颤,真是“我见犹怜”。 “不管他如何,我既然应承了爹爹,那他此生便是我的良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些说书之人的话如何信得,故此才求了爹爹同你们一路上京,就为了亲眼看上一回,也不过是让自己安心罢了。” 璟娘悠悠地说道,她的话还有未尽之意,若是家中这些人都看走了眼,这人的品性不端难为良配,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过了礼才来悔婚,总能找出一个法子推了去,即使于自己的名声有碍,此后说亲困难,也不能就真的往火坑里去跳。 “我看你也是多虑了,就算是你爹爹信不过,这不还有我爹爹吗,你也知道他不是个伶俐人。这一回如此推举的人,肯定不会是你想的那般不堪。”少女抚着她的肩头安慰道。 璟娘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的话,碰上这种关系一生的大事,心志再坚定之人也难免多想。那人已经年近三十了,哪里还称得上什么少年,对此她已经不敢再抱什么期望,梦中的那个翩翩才子终究难敌现实。 唯一希望的是,他能和书中所说的一样,是一个抗敌救民的“英雄”,爱慕与崇拜之间有多大的区别,小小年纪的她并不知道。但如果注定了要嫁给他,当然希望那个人能更好一些,哪怕就像五姐儿的夫君那般。 “你这妮子又促狭了,什么你爹爹我爹爹,我爹爹是你什么人,你爹爹又是我什么人?我看啊,都是爹爹平日里太过放纵,才会宠得你这般没大没小。” 抛开思绪的叶璟娘笑着说道,这也难怪,面前的少女是叶府长子叶应及的长女,也是叶家第三代中唯一的女孩,因此阖府上下包括了叶梦鼎本人无不是视为掌上明珠,让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言行无忌,连自己的亲爹也敢编排。 而实际上,她的年龄比璟娘两姐妹还要大些,这门亲事为什么没有选择她,璟娘不知道。最终能落到她的头上,那也是被人挑拣了之后剩下来的,这一点她很清楚,想到自己应承之后爹爹似乎露出了笑意,那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以她的年纪自然是猜不透的。 “小姑,你是当朝一品少保、信国公之女,而我呢,爹爹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军器监。你都做如此想了,我那姻缘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可见有些事情是天定的,再怎么强求也只是枉然。” 少女的话让璟娘心生感概,对于前途命运的担忧让两个女孩靠在了一起,彼此握住了对方的手,静静地听着窗户外传进来的说书声。那些事迹如同神话一般地不真实,飘飘忽忽地怎么抓也抓不住。 “珝娘、松儿!”看到分别了两年多时间的一双儿女走过来,叶应及激动不已地迎了上去,儿女已经长得几乎要同他一样高了,将二人揽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的头,叶应及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他不是那种腐儒,对儿女的喜爱和思念就挂在脸上,丝毫不加以掩饰。 一旁的叶娘子含泪看着他们父子,叶应及放开了儿女,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家娘子的笑容。夫妇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叶应及迎向了刚从船中走下来的五娘和他的儿子,临安府只是她们母子的转换之地,接着她们还将继续前行,而那一路上,叶应及知道并不安靖。 “琋娘,世杰目下担任着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离京如此之远,德儿还年幼,你不如就在这京师暂且住下吧,反正世杰也会回京述职,到时自然就能见到了。” 张世杰在大宋没有什么亲人,早在他出任荆湖之时,就将妻子叶琋送回了娘家,那时他的孩子才刚刚出生,不过匆匆见了一面而已,现在只怕是碰上了都认不出来。 “大哥儿的好意五娘心领了,五年前,若不是德儿太小,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夫君的。如今能让他父子团聚,又何惧区区路远?自此一家人便再也不分开了,生死都在一起吧。” 被自家妹子婉拒是他意料中的事,倔强是叶家人的通性,他自己也不例外,叶应及点点头,视线转向了后面。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回下来的似乎不是女人,他有些疑惑,看那模样似乎和二弟叶应有有几分相似,可这人也太过年青了点吧,让他不敢相信。 叶璟穿着一身玉色长衫,戴着一顶襦巾,这些本就是从她的同胞兄长那里借来的,一眼看过去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只是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些俊俏而已。见到长兄在那里满眼疑问地看着自己,她也不着急点破,就这么施施然得走了过来。 “怎么,这才刚刚将某卖与了他人,兄长就不认得小弟了么。”她一拱手学着胞兄的样子行了一个礼,听了她的话,叶应及就再愚钝也反应过来了,说起来,他很早就离家出去做官,家中这些弟妹倒有一大半都不认识,但大致情形却是知道的。 “你你是十三姐儿,怎会如此,莫非爹爹他可你怎得会到这京师来,爹爹知晓么?”叶应及的反应让她有些奇怪,他的那种怪罪和着急都不像是普通亲人之间的关心,反而像是别的什么 叶应及说得语无伦次,他没有接到书信,自然不知道叶梦鼎最后挑得是谁,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人选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还没等他想到办法,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筠用兄,这是嫂嫂和令爱令郎吧,一路辛苦了。某是刘禹,不知嫂嫂可曾听闻某的名字,车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后面,咦,这几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军报 “这是你们枢府一致的意思?吴彦恺怎么说的,贾善夫呢?”陈宜中抖了抖手上的军报,言语中已经带了些不耐。送文书来政事堂的是他提拔的那位枢密院都承旨,因此陈宜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若不是顾及他的脸面,都想将这事物直接扔到他身上去。 只是他也知道这根本迁怒不到别人的头上,吴坚已经六十多岁了,贾余庆也过了五十五,遇上这种大事说得好听一点是“老成持重”,难听一点就是“敷衍塘塞”!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这位子空着,自己辛苦一些也就罢了。 陈宜中将军报扔到几上,抚着自己的额头就仰身靠到椅背上,如今按照他和留梦炎的一致推举,明发诏令拜请王熵为“平章军国重事”的制书已经送到了王府,他是不是会应诏现在还不得而知,暂时来说这所有的军政事务都压在了自己的肩头。 军报来自李庭芝的沿江制司,内容就一个意思,据他的探报,鞑子正在境内征兵调粮,沿边各州县都有相同的消息报上来,据此他希望朝廷下诏边境上加强戒备,内里做好战争准备,简而言之就是要钱要粮要兵! 先不论这消息是不是属实,也不论他的推断是不是正确,这钱粮兵员从何而来?李庭芝不晓事,吴坚、贾余庆都是经年老臣了,怎么会不知道朝廷目前的情形?为了凑出年初贾似道十三万大军的军资,朝廷早已将今年的赋税挥霍一空,就连明年的积欠还打着白条,不知道要如何还得上,现在他一听到钱粮两个字头就痛得不行。 如今全国上下哪里不缺兵员?就说这京师,原本应该是禁军云集之地,如今连一些边地重镇都远远不如,更遑论当年的汴梁,那可是常年驻扎着百万禁军的。而临安城呢?陈宜中苦笑着,贾似道抽调了大半,为了增援建康,张彦又将仅有精锐带走了一万多人,目前御营中的那些不是老弱就是病残,这才会屡屡下诏勤王。 而那一万人,陈宜中也别有用处,在他看来江淮之地的兵力已经足够了,而失掉了大半辖境的荆湖北路才是岌岌可危!他已经在拟定一个调整方案,朱祀孙调回京师,撤掉早已名不付实的京湖宣抚司,重置两湖制置司再以老帅高达总掌,调张彦和他麾下的万余禁军入荆湖出任荆北制置使、知江陵府,当然这得经王、留二相的同意,也是他推举王熵任平章的原因之一。 况且,陈宜中深深地怀疑他的结论,鞑子新败之下补充些兵员再正常不过,他们还派着使团在京师呢,会不顾一切地再度大举?边帅向来喜欢谎报和夸大事实,以求朝廷看重,李庭芝督边快二十年了,看来也染上了这种习惯,哪怕他是个文臣出身。 可枢府是怎么做的,不批驳不验证就这么递了上来,如此要你们做什么?思及于此,他的心情又烦躁起来,朝廷从上到下一团乱麻,丁点小事也要撕掳不清。鞑子要是真有大动作,那将要如何应付? “恩相,某听得吴签书所言,似乎也有些无奈,毕竟李帅位高,本身也是副相、同知,他纵然有些不信,也不好明着去驳。至于贾同知也应是差不多的意思,这都是下官的揣测,还望相公体谅一二。” 都承旨的话让陈宜中猛然一惊,他说得不错,自己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李庭芝不是普通的边帅,朝廷一再加恩如今他已经是仅此于政事堂三公的人物了。枢府中人要么与他平级,要么还要低于他,自然不好公然驳斥,这么一想心下已经释然。 “养浩,多得你提醒,是本相想得差了,你在那边呆得可还惯?平时无事时,多到本相这里来坐坐。”陈宜中叫着他的字亲切地说道,那人听得一怔,随即低下了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多谢恩相关心,某现在挺好的,两位上官都待某不错。”听着他明显有些言不由衷的话语,陈宜中心知肚明,堂堂的从五品都承旨,干着寻常小吏的跑腿活计,挺好?怕是不可能,可他却无法加以安慰,因为这人姓吕! 他的父亲吕文福,是国朝有名的边帅吕文德之弟,也是吕文焕之弟,在年初二月间鞑子大军沿江而下还未至铜陵时,就带着人杀了朝廷使者降了去。建康一战,吕文德的亲子吕师夔战死,吕文焕被俘后病死,这吕文福因在江州任职并未与役。 战后朝廷追罪,吕文焕及吕师夔一家被籍,而他父亲自然也不能幸免,宅第家财被抄是肯定的,现在还有言官在吵吵着要追论到他身上。现在诸事繁多暂时顾不到他头上,可这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就连陈宜中也保不了他。 “养浩,你是你,你父是你父,只管用心去做,你的勤勉本相都看在眼中,若是你也不要与他们争辩。无论如何,卫公还是我朝有功之臣,这个谁都抹杀不了。”陈宜中尽力安慰着他道,要不是建康之战胜了,朝廷不但不会动吕家,还会特意加恩于他们,命数这种东西真是无法解释。 吕师孟点点头不语,就在大军败于丁家洲,鞑子兵进江南围攻建康城之时,朝廷还想过要追封他的伯父吕文德为“和义郡王”。而现在,除了年初战死在荆湖的小叔吕文信,余者都成了大宋的罪人,作为宣慰副使前去建康城之时,他亲眼看到了六叔吕文焕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为大宋御边十多年,孤守襄阳城六载,就落得这个下场,怎不叫他心惊。 望着吕师孟有些落寞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外,陈宜中摇摇头收回了视线,大宋待他们还是宽容的,在吕家几乎举族而降的现实下,仍然没有动他们的家人,只是籍没了家产,将人流放到远州而已,这要是在前唐,只怕几百颗脑袋会堆在和宁门外任百姓们观赏吧。 陈宜中刚想着去拿茶水,那封军报就进入了他的眼帘,枢府没有批复,他们不能不管,这种事不可能也让太皇太后去裁决。以李庭芝的地位,连留中都不可能,怎么做才妥当,陈宜中转眼又窥到了自己之前拟定的那个荆湖方略。 这二者之间,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吧,他突然想到了,以李庭芝的这个军报为依据,自己的这个方略正当其时。无论如何,边事都是国事重中之重,任何宰臣也不敢轻忽,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拿上两封文书,准备到留梦炎那里走一趟,趁着王熵还未上任,先将事情定了下来,免得到时又节外生枝。 临安城中的保民坊王宅,已经闭门不纳好多天了,除了偶有仆役从侧门出外采购,其余的时候都是各门紧闭。只是在昨日里,府中大门开了一次,因为宣诏的天使来了,而要拜这位王相为大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章军国重事”的传闻,也在坊间不径而走。 但随后的事就让人有些不解了,这都过去了一天,王宅还是那般紧闭,丝毫看不出府中有位极人臣的大喜事。这一点,就连王熵的亲子都想不通,自家爹爹这“以退为进”之策很是成功啊,为何还不就此下台,再闹下去,不怕惹恼了朝廷? “你懂些什么,老夫若是此时就应了诏,叫天下人如何看?你去将府中先生找来,让他再替老夫拟一封辞呈,大致与上次相同,不过后面要加上谢恩的话,写好之后直接送到这里来。”王熵摆摆手将他打发出去,这件事太招眼了,不来个三辞三请是无法收场的,而这一切并非他当初所愿。 “平章军事重事”看似名头很唬人,其实不过是国朝优遇老臣的虚职,当然若是你想作个权臣也可,韩侂胄、贾似道的例子就摆在那里。王熵历事四朝了,对陈宜中、留梦炎等人的心思又岂能无知,将他高高抬起,叫他到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自己能不接么?太皇太后那番话就像是在他眼前,官家恩遇太过了,自己怕是粉身碎骨也报不了,既然如此,就算牺牲些许名声又能怎样。虽然他这些天闭门不出,可这临安城中发生的哪一件事他不知晓,休息了几天,身在局外,也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但愿此次自己退让之后,政事堂能和煕一些,大家同舟共济吧。 “与权,你这话有些过了,李祥甫这人老夫素知,他绝不是个虚言欺瞒朝廷之人。这上面也只是提醒朝廷加以重视,说是危言耸听只怕有所不妥。”留梦炎看了良久才摆手说道,边臣有警自然要报与朝廷知晓,从这些文字看来,李庭芝还是谨慎的,所说的必然经过了大量查实。 “朝廷现在是没钱,可不代表他没有,你看看,他有哪一个字找你要钱要粮了,莫要自己吓自己。”留梦炎呵呵一笑,将军报放回陈宜中手中,似乎嫌他有些神经过敏了,陈宜中接过来也不与他争辩,他只是让留梦炎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了。 “今年的淮税解上来没有?是不是派个人下去催催,朝廷还等着开销呢。”陈宜中不再多说,转了一话题。留梦炎撇了他一眼,这点心思如何瞒得过他,陈宜中是担心李庭芝会截留了朝廷的税收,可不要小看这个,光是一个淮东所产,就占到了整个大宋的三成以上,因此他有这种担忧也很正常。 “还有几个月,据那里的走马所报,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你就放心吧,李祥甫何等样人,他主淮又非一日,以前可曾有过差池?”留梦炎笑笑说道,淮扬之地富庶不下江南,李庭芝根本无需打盐税的主意,陈宜中这也是急过了头。 “留相说得是,这个要如何措置,某想与你商议一番。还有这个也请留相一观,荆湖之地亦在鞑子眼下,若是有变不可无兵,那里一旦有失,就连蜀中也将被切断,还请留相思之。”陈宜中把他的谋划递了过去,这才是他今天的来意。 留梦炎展开那封文书一看,又涉及到一个路臣的调动,张彦接掌殿前司都指挥使是他所荐,事情就发生在韩震被杀之后,此后还导致了一部御营禁军的哗变。这件事一直是朝中诸臣及太皇太后心里的一根刺,因为他表现得太过强硬了,不得不让人多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心迹 “门下,祈父之官。司王爪士。上将之任。为国虎臣。予得智勇之材。俾共左右之卫。诞扬休命。播告大廷。兹有通州副都统制姜才。拔迹戎行。厉躬武节。深明分数之守。兼识变通之权。捍外侮于江淮。佐濯征于南服。尝鼓儳趋厄。以奋率烝徒。能降城艾旗。以荡定逋寇。夙付简稽之籍。进督号噭之军。 人知训齐。众不哗乱。是严师律。擢护殿岩。越从廉车。遂总斋钺。于戏。惟威爱足以临下。惟忠义可以报君。勤懋乃心。钦迪朕意。特授永州防御使、琼海招讨使、管内安抚、持节南宁军、万安军、吉阳军诸军事。勿忘忠荩。永对丕图。可。” “臣姜才领旨谢恩,定当尽忠王事,万死不辞!”一身戎装的姜才躬身致礼,从中官手里接过了制书,紧接着那位内使又取过一面大旗展开来,只见饰以祥云的旗面中间一个斗大的“姜”字,在阳光下闪耀着,竟然是以金钱织成。 “这是太皇太后特命宫人所制,愿招抚此去马到功成,再立殊勋,不负朝廷和官家厚望。”没人想到会赐予这个,姜才一把将旗子接过来,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沿着麾下军士排出的整齐队列缓缓而行,大旗被风吹起,他高举起来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 军士们高举手中长枪高呼相合,姜才越骑越快,片刻之后已经到了队尾,接着又拨转马头向着反方向驰去。欢呼声此起彼伏,就连送行的刘禹、金明等人也能感受到士气的高涨,朝廷没有钱财赐下就只能靠这个来维系了,好在这只部队还有荣誉感,倒是没有枉费他们的用心。 “多谢圣人赐旗,臣等与所部俱感天恩,此去若不能犁庭扫穴、擒得贼首绝不还师!”姜才返身驰至队伍中间,一个漂亮的急停将马勒住,就在马上朗声说道。说完后向着送行的刘禹、金明等人抱拳团团一揖,眼神缓缓扫过去,刘禹等二人俱是微微颌首回礼。 “儿郎们,随某去!”致礼已毕,姜才毫不停留地拨转马头,在上千人的应合声中,大旗在他手上迎风招展,赤红的底色蜷曲滚动,长长的尾貉如长蛇飞舞,好一个“红旗漫卷星火燎”,一旁的刘禹心中突然冒出的居然是这个感觉,真的有些奇妙。 吴山的军营在李芾所部前几日赶赴江淮之后,仅仅就剩下了姜才他们这千把人,现在连他们也离开了,偌大的营区只有那些露在地面上的木桩还昭示着这里的用途。中使们都已经回宫复命,只带了几名亲兵的刘禹和金明默默地望着姜才他们远去的方向,飞扬的尘土遮蔽了一切,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进城缴令了么?三衙目下谁在主事,对你他们欲做何打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刘禹和金明一齐向系马处走去,想想姜才这一走,所有的人中也就自己还没个去处,对比以前的忙碌,他还真有些怀念。 宋制,以枢府管调发,以三衙管统御,以兵部管军籍人事,互相制衡,这也是为了防范五代时的武人之祸。可凡事总有弊端,这也造成了将不知兵、兵亦不知将战斗力下降,特别是在以前的禁军,南渡之后的御营中最为明显。 “主官在外,不知何时方返,侍卫马军司也只有某这个新任的副都指挥使在,却要去向哪个缴令?昨日里某去了趟枢府,听他们的意思,是让某带着所部驻于余杭县。”金明摇摇头说道,他所见的还要不堪,现在城中御营里尽是老弱,这个大宋的腹心之地竟然只有守卫禁中数百班直可用!连城防上的守军估计都凑不出来。 “那扩军之事呢,你提了没有?”听到是临安附近的余杭县,刘禹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像别人一样远调他地就好。按照兵制,广捷军应该有二十个指挥的编成,可现在他的部属人数才刚刚够两个指挥。 听了他的问话,金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当然提过了,可枢府主官让他去营中拣选,按名册,说那里还有数万的兵员。至于另行招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朝廷没钱!这结果金明早就有了准备,因为不死心他还跑了一趟御营,果然同他离城之时一样,选这些人有什么用? 看了看金明的神情,刘禹也大致明白了,当初他们随汪立信赴任之时,金明从营中选五百人都只选出一些年近五十的老卒,李十一就是那一批中的一个,他算得很年轻了,可也超过了三十五岁,朝廷没有钱招新卒,可营中还有数万人占据着名册,他们的花费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这就是现状。 “莫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刘禹不再追问下去,宽慰地说道,钱并不是问题,但如果是自己出钱,当然要保证所招之兵为自己所用,他不是来这里做活雷锋的,这件事只能是慢慢地从长计议。 “子青,你有所不知,你没到过池州,那里已经被鞑子糟蹋得那惨样某不知道要如何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全是一帮畜生!”金明气愤地说道,走在后面的刘禹看着他微微起伏的宽背,这是一个语拙的人,能让他气成这样子,可以想像他看到了什么,可是比起史书上的那些描述,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你常说‘乱世人不如狗’,某也是从战乱过来的,逃荒、乞讨哪样没有经历过,就算是那样的情形下,还有一丝活路的。可那些人分明就是有意虐杀,他们以杀人为乐,他们”金明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变得有些哽咽,刘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州在哪里他是知道的,根据史书记载,在一百六十年前那里就是人口超过二十万的上州,南渡之后发展了百余年,至少也在三十万人以上,在江南各地也算是有数的繁华所在。那里在鞑子退兵的路线上,也是首当其冲之地,刘禹能想像发生了什么,这种事当初鲁港的宋人溃兵一样干过,饿极了的军士没有纪律的约束,的确比野兽还要可怕。 刘禹没有接话,只是点了一根烟递过去,他的童年没有那样惨痛的记忆,自然做不到感同身受。回城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金明和他婆娘都住在刘禹租的那个院子里,当初特意选了一个大一些的,以为胡三省会住进来,结果他一天都没到就回了乡,正好便宜了金明。 他的娘子金涂氏是个很壮实的女人,用这世的话说就是一看就知道好生养,谁知道两人成亲也有四、五年了,他娘子却一直没个动静,两人至今也没有子嗣,不过他还算是年轻,加之又没有长辈的压力,也并不显得着急。 还别说,有了金涂氏和她带来的那些婢女,整个院子顿时就不一样了,处处显得整洁干净。就连平日里的吃食也丰富了许多,让这个大院有了一些家的模样,唯一奇怪的是,刘禹还一直没有见过小萝莉,知道她也跟着回来了,可人却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因为有了晚霞这层关系在,金涂氏很自然地就将刘禹当成了家人,将他的衣物清洗房间打扫也接了过去,处处以长嫂自居。刘禹很享受这种异世的亲情,就算被她呼来喝去也不以为忤,倒是金明有时候看不下去了会出言喝斥一番,那个神经大条的女人总是老实受教,之后绝不改正。 “嫂嫂安好,隔着老远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今日厨房又做了啥好吃的?”一进院门,就看到金涂氏在院中用竹竿搭起的架子在晒被子,手里还拿了个木棍在不住地拍打,那情景就像刘禹小时候看到妈妈所干的一样,让他倍感亲切。 “禹哥儿,你们回来了,宁哥的爹爹走了么?这孩子没爹没娘可怜见地。知道你爱吃鱼脍,刚刚进了些有新鲜的河鱼,你们先歇息片刻,不多时就能吃了。”金涂氏转过身笑着说道,金明“嗯”了一声便径直进了自己的房中,刘禹却放缓了脚步。 “雉姐儿怎地还不回来住,她一个说了亲的女孩子,嫂嫂你也不管管么。”听到他的询问,金涂氏不由得一怔,她打量了一下刘禹的表情,那关心看得出是出自真心,可这话却让她不知道如何答,那日里刘禹自己就站在这院中训别人,如今轮到自己了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说起来,雉奴此刻也在这临安城中,不过是在城北的御营这里,她就宿在自家兄长的帐中,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大概是习惯了,和这些普通的军士在一起更自在些吧,这里的人大都是金明的老部下,谁会去管指挥的妹子干什么。 “好!”校场上传来大声的喝采,二十多步之外的草靶上稳稳地扎着三支羽箭,刚好形成了一个“品”字形,雉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似乎并不太满意,这种死靶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已经难有成就感了。 “去,再往外摆二十步。”一个亲兵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将那个靶子后退了二十来步,顺手将靶上的箭支都取了下来,雉奴大致比划了一下,约摸有五十步远了,她这才从箭囊中摸出三支箭来,伸手搭了两支在弦上,另一支则咬在了嘴里。 “嗤”地一声轻响,两支羽箭脱弦而出,只一眨眼间,嘴上的那支也被她搭在了弦上,这一支发射得很快,几乎和前两支同时上靶。被她这一手震到的亲兵们都愣了一会,才在不知道谁的带领下爆发出震天价的欢呼声。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姜宁静静地看着在亲兵们的簇拥下露出灿烂笑容的雉奴,这一射让他想起了自己被救下时的那一刻,似乎就在那时候,有了非她不娶的心思吧。那个女孩那么骄傲,她会不会看上自己? 他们已经定了亲,因为一则姜才要远行,二则雉奴还未及笄,所以婚期定在了明年,具体日期还要看姜才何时能回来。但不同于后世,这其实已经相当于事实了,任何一方悔婚的代价都是很大的,在这个注重礼法的时代极少有人会这么做。 “姐儿,那人一直在看咱们,不知是何意。”听到亲兵的话,雉奴转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神很好,姜宁虽然赶紧躲到了树后,还是没有瞒过她,想到两人的事,她微微有些红脸,随即抽出一支箭来搭了上去。 “叮!”的一声响,长长的羽箭射入了树身中,刚刚露出半个脸的姜宁只觉得一阵劲风刮过,树身被射得不住地摇曳,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定了脚,心知已经被发现,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只听得脚步声渐渐地近了,女孩的身形被阳光拉得老长,片刻之间已经到了眼前。 “倒还有些胆量,若是你转身就走了,休想再让我看得起。”女孩的话语仍是他熟悉的那般冷淡,似乎顿了一顿下,声音又再度想起来“只是你连我都未必打得过,要如何实践你的那些话?还是说,你那天只是说说而已。” 后面的话让姜宁吃了一惊,不由得抬起头来,雉奴今天只扎了一个襥头没有戴盔,平静的表情下看不出喜怒。姜宁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听到我的话了!想到这里,他从树后走出来,向着她正色施了一礼。 “姐儿说得对,姜某确是有些不自量力,他日若不能让姐儿心服,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从此绝不敢再你面前出现。”说罢转身便走了,雉奴看着他的背影,步履有力已看不出受伤的迹向,“这个傻子!”她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一个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入宫 “起身吧,上前来让老身看看。” 璟娘轻轻地“嗯”了一声,站起身微低着头小步地往前趋了几步,估摸着太皇太后应该能看得清了才停下来,然后微笑着抬起头。她今日穿着大装,一身朱紫色的流彩暗花云锦宫式长裙下摆直接拖在了地上,因身量还未长开显得脸蛋很小,不过那份从容淡定倒是显示出了极好的教养,让谢氏也暗自夸赞。 “你这孩子,到老身边上来,离得这么远,你是想考较老身的眼力么?”谢氏故作不满地说道,璟娘无法只得告了罪挨到了她的座边,谢氏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这个小女孩眉目清秀、焯而不妖,这么艳俗的色彩到了她这里硬是被她穿出了高贵的味道,估计是因为要进宫的缘故,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粉黛,更衬得肌肤晶莹如玉。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在家中行几?”叶梦鼎的书信就放在面前的案上,她却没有去打开看,既然人就在眼前了,不如让她自己开口,其中也存一份考究之意。这些在进宫之前早就有所准备,璟娘在脑中回忆了一下,便清了清嗓子说道。 “回禀太皇太后,臣女单名一个‘璟’字,是景定元年生人,生在八月里,家中排行第十三。”听到少女咬字清楚、吐词顺遂的回答,谢氏点了点头,还有一个多月就将年满十五岁,正是出阁的年纪。 “是瑾瑜的那个‘瑾’字么?”她知道叶家女以‘玉’为旁,这个字就是‘美玉’的意思,用在此女身上,倒也颇为贴切。 “请恕臣女放肆。”璟娘正想着要如何解释,突然看到案几上的笔墨,她灵机一动,先告了个罪,然后取了一张白纸,提起笔轻施皓腕,一个不大不小的‘璟’字就出现在纸上,谢氏拿过来一看,字体雄浑大气,根本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想不倒你习的是颜体,看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错。原来是这个‘璟’,记得似乎前唐之时,有位相国也是叫的这个名字。”谢氏点点头,字如其人,这女孩自有一份温腕大气,看来出自本心,并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圣人说得正是,前唐开元名相宋璟也是这个名字,臣女不敢与名臣比肩,家父曾有言‘美玉也不过是好看些的石头,倒是其光彩更加动人’故与儿起了此名。” 一番说辞让谢氏抚掌而笑,这还是真是叶梦鼎那人的做派,有些率性,在朝时对上了贾似道这样的权臣也丝毫不惧,一见志不得伸坚决地转身而退,父亲如此,这个还未成年的女儿看来也是差不多,小小年纪就敢上京来相人,这叶家谢氏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去评判了。 她对璟娘的印象很好,知书达礼、人也聪慧,倒是便宜那小子了,谢氏的脑海中浮现出刘禹的面孔,这两人有些相似的地方,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民间的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 也许是宫中人口太少的缘故,谢氏对这个入了自己眼的故人之女极为随和,两人渐渐说起了家乡台州的秩事。璟娘虽然在家时几乎从不出门,但通过自己的婢女等人还是听说过不少的故事,再经她的一番加工后娓娓道来,更是让谢氏听得入了神。 不管是在哪一世,她一生都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入宫五十多年,即使做到了大宋的实际掌权者。她仍是有着说不出的寂寞,先先帝理宗没有子嗣,先帝度宗也仅有五个子女成活了下来,整个大内显得冷冷清清毫无生气,难得有这么个伶俐的小丫头在跟前奉承,又是从家乡来的,不用去想那些恼人的政务,全当是自家人说话,总算有了一份难得的闲遐之时。 “大娘娘在召见谁,这么欢娱?”从慈元殿中传出的笑声清晰可闻,让等候在殿外的另一个少女十分惊讶,平素那位太皇太后见她们这些皇孙都很少会露出笑容来,更别说这样听上去有些放肆的大笑了。 “回禀公主,在内的是信国公第十三女,听说刚到京师不久。”那位胖胖的黄内侍轻声答道,少女“噢”了一声便不再多问,他们不像寻常百姓家,宫中的男子自小就要被严格地教育,而像她这种女孩,每天所学的课业也是多不胜数,唯一的娱乐可能就是听宫女宦人们的八卦了。 因此,她不但知道信国公是谁,也清楚地知道这位相府贵女来京多半与前些日子进宫的那位年轻文官有关。而说起那位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直阁,少女不由得想起从宫外传来的那些说书段子,她怎么也没想到,书中描绘的人居然会是他! 而此刻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宁海叶府,叶梦鼎正看着一封拜贴,来的人是他的同乡,家居中胡村的胡三省。此人叶梦鼎早就知道,但因他曾被贾似道招揽过,因此两人尽管是同乡却素无往来,为何会上门来拜访自己呢? 随着拜贴送来的还有一卷手稿,叶梦鼎拿起略翻了翻,立刻就被其内容所吸引,这是胡三省所著的资治通鉴广注中的一卷。主要内容是为通鉴做的戡误和注释,原书本来就是遑遑巨著,这个工作的艰巨性可想而知,叶梦鼎看着上面的著述隐隐有些动容。 “快将胡先生请进来,老夫就在此见他。”他对着老陈头吩咐了一声,胡三省送手稿来的用意他已经猜到了,这并不仅仅是请他指正的,而是表明他当年之所以接受贾似道的招揽就是为了著此书,毕竟贾似道是个有名的爱书之人,府中藏书之丰恐怕冠绝天下。 “后学末进胡三省,见过少保!”对着曾经位极人臣的同乡前辈,胡三省深深施了一礼,其实他到家和叶璟娘到京差不多是同时,不过他先回了家今天方才来拜访而已。 “身之大才啊,老夫已经拜读过了,不瞒你说,老夫以为,千年之后,无人再会记得老夫,但身之凭这通鉴广注必将名传千古。”叶梦鼎等他起身,便欣然说道,胡三省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么高的评价,心下也有些激动。 “少保谬赞了,某实是愧不敢当。”胡三省连连摆手不迭,虽然看得出叶梦鼎确是出自真心,可他也不敢真的认下来,那样未免有些失之轻狂了。他之所以送上这书也是考虑了素无来往,突然上门有些唐突,文人都爱书,这一举动果然打动了叶梦鼎。 将胡三省招呼坐下,以他的眼力当然看得出后者的来意远不止此,这人和自己的长子叶应及年纪应该差不多。一个后辈突然来拜访自己这个致仕多年的老头子会是什么事呢?他饶有兴致想着,等着胡三省自己说出来。 “实不相瞒,某已经辞了官归乡,此番冒昧登门,是为了一桩私事而来。不知道筠用可曾提及,常州刘禹刘子青之事?”胡三省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听得叶梦鼎一怔,他实在是没想到,居然和儿子提过的刘禹有关。 “然则?”叶梦鼎微微一颌首问道。 “好叫少保知晓,某是受了刘子青的托付,特地上门为他向令爱提亲的,如若少保亦有意,某即刻便去请官媒前来,他之前已将生辰八字交与了某,只不知少保意下如何?” “这么说身之与那刘禹相熟?那你不妨说说,在你心中,他是个何许样人?”原来是这样,叶梦鼎放下心来,那小子做得还算靠谱,知道先托人来问问,虽然他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可没有见过本人,他还是想多了解一下。 胡三省也同样放下了心,叶梦鼎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岔开话题,就说明他肯定已经考虑过了,甚至早已有了决定。他慢慢地开始讲述自己和刘禹从相识、相交再到相知的种种过往,惨烈的建康战事在他这个当事的口中被一一道出,要比任何纸面上的东西都要来得真实,听得叶梦鼎不住地点头,有如身临其境一般。 慈元殿中的奏对也到了尾声,看到谢氏有些疲累的模样,叶璟娘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谢氏也没有留她,只是嘱咐她若是闲来无事尽可入宫来,至于相看之事,自然有他的兄长叶应及去张罗,不需要她这个太皇太后来操心。 “也罢了,你入宫一趟也颇不易,老身寻思着赏你个什么呢?想必叶府之中奇珍异宝也不甚稀罕,这样吧,你也快要及笄了,老身就赐你一个字吧。”说完,谢氏拿起笔,就在她刚刚写的那个璟字后面添了两个字,然后交与女官递给了她。 拿着太皇太后亲书的张纸,璟娘的手都有些发颤,这份赏赐当真有些重,一般来说,女子及笄之时赐字,不是亲长就是师长,谢氏这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小辈看待了,倒底还是个小女孩,她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紧张和激动,就在原地跪伏了下来。 “你既名为‘璟’,老身就赐你字‘明璨’,美玉之光,璀璨无匹,望你善思慎之,不负你父所望。”谢氏的字细致修长,是典型的宫中女子所练那种,现在能让她动笔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就连那些奏章都是女官们代劳的,因此,这的的确确是一份不小的恩典。 “臣女叶氏明璨谢过太皇太后赐字,定当恪守庭训、瑾遵妇德,以求光大门楣。”璟娘伏身再谢,被叫起时已经将谢氏手书珍而重之地收好。当然,虽然是那么说,天家赏赐也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随她一同出殿的还有一匹贡锦、一盘大小几乎相同的南珠,走在出宫的路上时,顿时引得人人侧目,想低调一些都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园中对 “君实!”刚刚吃完饭正站在院中消食的刘禹看着进门的人欣喜不已,说起来自江北一别,他们也有差不多大半个月没见了。陆秀夫身着一领深色常服,仆从也没有带一个,就这么背着手走了进来。 微笑着施了一礼,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整个院子,这是内院,左右两厢各有四间房,前院不算,后面还有一个不大的花园。这在临安城中不过是寻常人家所住,房舍所在的教睦坊也不是高门云集的富贵之地,就这样每年的租金也不是他负担得起的,而看上去,刘禹这里住得人还不算少,这也是一笔开销,真不知道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他是如何这么有钱的。 难怪他会想这些,“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因为应对得体,谏言实用,他刚刚从司农寺丞被超拔至宗正少卿、权起居舍人。这可是从正八品到从六品的飞跃,当然也是由于他的低,同科的进士里,状元文天祥已经官至一路副使,相比而言他还远远落在了后面。 此刻的陆秀夫不但没有一飞冲天的喜跃,甚至隐隐还有些失落,之前在李庭芝幕下,他是大帅最信任的幕僚,已经成为了帅府参议。两淮上下十几个州府,逾十万将士,哪一个见了他不恭敬地叫一声“陆参议”,现在呢? 凭心而论,起居舍人是个中枢清贵之官,更因时常能面君,而常常被喻为“逸相”。一旦得了君心,升迁起来是非常快的,可那前提是实君,现在的官家年方五岁,每日能记载的是什么?进食几许、写字几篇、还是尿床几次?陆秀夫每每想到这些都很郁闷。 被刘禹请到后面小花园的一处亭子间,他看着满院繁花似景,光是这个小小的园子就比自己看中的那处小房还要大些了。文人清苦些没什么,就当是磨炼心志了,可想到远在楚州老家的妻儿,要不要将她们接过来?这个思考良久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了他脑海中。 看着他的神情,刘禹没有开口打扰他,两人一共也就几面之缘,他这么上门来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乔迁之喜。命人弄来一壶茶水,便请了他坐下,这院中都是些寻常花物,也不知道是哪个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弄的,在刘禹看来,不像是花园倒像个苗圃。 “喔,某失礼了,子青,这是大帅送来的,用的六百里加急军传。在送至枢府前,他吩咐某找一找你,打听你的住处可不容易,某辗转良久才从叶筠用那处得知,就这么冒然登了门,子青素来知某的,万勿见怪才好。” 刘禹摆摆手接过军报,上面的内容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是证实此前的猜测而已,据探子们回报的消息,远至河南府、开封府、济南府近至襄阳府、鄂州都有兵粮集结的迹象,更远一些京兆、河北、河东、山西等地还没有传回来,仅凭现在掌握的来看,鞑子将有大举已经是板上钉钉之势,只是不知道将在何时而已。 他当然知道,之所以这么快就有了新的消息,还要得益于自己带来的黑科技,否则就算是探知了,再用人力往回传也是费时费力的事,一个不小心还容易被敌人查知。这是直送枢府的军报,封口处打上了签泥,刘禹有些不明白李庭芝的用意,自己现在无职无权,这是何意呢? “是这样,大帅有个不情之请,他曾请你留在江北的属下联系于你,可他们说无法可施。故此才让某跑上一趟的,如今六月已经快过完了,鞑子要发兵必在秋收前后,我等已无太多时日,就算唐突一回也顾不得了。” “君实客气了,没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你能前来某高兴还来不及呢。大帅意欲如何,尽可直言无妨。”他估计李庭芝多半是误会了,以为那东西真的能传音千里,却不知道那个是有通讯距离的,不过这事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于是摆手制止了陆秀夫的客气之语。 “那好,某就直言了,大帅言及他已命你属下那位李都头遣人常驻几处要地,都是北方转运枢纽之处,鞑子何时大动,那里必有警讯。这是其一。其二,他还想问问你有何御敌之策,越是详实越好。”陆秀夫正色说道。 刘禹有些无语,这可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前面的事不过是和他打声招呼罢了。至于第二点,顾问费也没有一文,自己找人帮忙还是真金白银地付了钱呢,这也只能腹议一下而已,他叫来一个亲兵,让他从自己房里将那幅形势图拿来。 那张吸引过很多人眼球的大地图被展开在石桌上,不出所料地也让首次看到的陆秀夫直了眼。古时的舆图是军国重务,“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不用说这种精细无比的地形图,陆秀夫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似乎不小心就惊动那些山川河流一般。 “既然是李帅问计,那某也就直说了,在某看来,两淮防御自有其完备之处,然,若是鞑子锐意进取,仍不足以当其锋。故此某以为其策有三,上策,即刻以淮扬之兵趋淮北,无须攻城,只要扫荡其城外之地,掠其民就可,军中当辅以宣传之员,尽量让百姓自愿以从,如有可能,毁了那些田地更好。” 装神棍是件很爽的事,这也是刘禹在这个时空发现的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手拿着伸直的金属教鞭,指着淮北一线的鞑子治下各州府。一开口,刘禹就语出惊人,他的意思很明确,建康之战看似战果很大,其实不然。 很难想像,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到现在为止,宋军不光没有反卷攻入敌境内,就连自己失去荆湖、江西、沿江等地都还没有失复!而这正是刘禹非常不满的一点,让他之前坐镇鄂州图谋襄阳的计划落了空,才落得现在还在京待职的下场。 听到他的惊人之语,陆秀夫也只是心中一动而已,他当然知道李庭芝问计肯定不想听到那些滥语,可这也委实太过了些,主动攻入敌境?哪个边帅都不敢做此想吧,等着挨打才是宋人最常做的事,想想以前那些,开禧北伐、端平入洛,哪一次有过好下场了? 可从心里和他所知的事实,陆秀夫知道刘禹这并不是故作惊人之语,鞑子兵败之时,那二十多万人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调自两淮正面。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笃定了宋人不敢过淮水,当然他们也不愿意去攻打守备深严的宋人淮河防线。 “中策么,就是积极防御,如鞑子真的大举来攻,在以淮水为屏迟滞其攻势之余,尽力疏散沿边各州府之民,就如同某在建康之时那样做。君实,某在前特意加积极二字,其意是指此战的目地不是为了阻敌而是意在歼敌,如此非有大气魄者不可施行。” “要达到此目地,须得主动放弃沿线城防较弱的各城镇,将百姓迁入城防坚固的大城中,比如寿春、濠州、楚州,这些城池从现在就要开始加固,务必要能挡下鞑子大炮的轰击,那种炮建康之战时有缴获,不妨让人拖去直接试即可。” “一定要做到乡间无一民,田中无一粟,这是某守建康时的标准,效果如何你也看到了,鞑子也是人,他们和那些军马也要吃喝。拉长他们的粮草补给,不仅要让他们从后方运粮,就连民夫也得从北面征来,你可知让本乡之民负土攻本乡之城会让守军士气全无么?” “为此,从现在开始就要加紧屯粮,围城之时银钱已经无用了,与其到那时才来着紧,不如现在就做好准备。依户籍名册估摸出到时城中的大致军民人数,尽力屯集可供食用之粮,至少要以半年为期,君实,这话要正告李帅,如不想城中出现吃人之象,务必要全力搜集粮食,现在就要开始,一刻也耽误不得,‘多一斗米就多活一条命,多一条命城就能多守一刻’,此话君可一字不改告之。” 因为历史上的发生过的事迹,刘禹着重又强调了一遍,扬州是个悲催的城市,宋末壮烈了一回,明末又壮烈了一回。这也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他不希望从自己这里开始又重复一次历史上的那种悲壮,历史既然已经改变,那就不妨来得彻底一些吧。 “两淮有茶、盐、铁、丝帛之利,李帅若是再大胆些,当可学学夏贵那样,朝廷财政已然崩坏,那些钱财与其运入京中养了这些官员和老弱之兵,还不如切切实实为淮民多买一些粮食,今年江南看来又是大丰,粮价必然大降,此正其时也。” 一不小心,刘禹又说漏了嘴,这种言论在正统士人看来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可刘禹却不在乎朝廷怎么想,夏贵镇淮西时从来不管朝廷,不也没有得到任何降罪吗,反正鞑子大举也就在年内,只要做得隐蔽,拖到那时候就是名正言顺之事。 “那若是下策呢?”陆秀夫自动忽略了他最后的那些话,听听也就罢了,李庭芝再不济也是进士出身的标准文官,又怎么可能做出自毁名声之事,他现在位高权重,朝廷还在不住地加恩,已经死难报之,这种跋扈之语他连传都不会传回去的。 “下策嘛,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了,这个李帅不可能不知晓,最后结果如何,能不能挡得住鞑子的脚步,就只有天知晓了。”刘禹摇摇头说道,他说的其实就是被动防御,就像历史上做的那样,结果怎么样已经明明白白了,可那是因为他怀里揣着史书,这世上的人并不知道。 看他的表情,陆秀夫也知道他并不看好,去年的鞑子南下之路就摆在面前,在建康之前,鞑子就在鄂州和丁家洲打了两仗,如果后者还算是战争的话。其余各地全都是望风而降,个别地方的誓死抵抗也终是无济于事。 “以清野避其锋,以坚壁挫其锐”,再伺机歼敌,这就是刘禹的策略,算不上什么创新,可他是按着后世的标准加以改良的。在他看来,以宋军的守城能力,只要守将有决心,城中有余粮,守个几个月到半年是决无问题的,哪怕最后不能聚歼敌军,至少也能让敌人无所获。 他能提的建议也就言尽于此了,李庭芝会不会遵从不是他能力范围的事,说完后,刘禹拿起一杯凉茶大口灌下去。一旁的陆秀夫仍在静静地盯着那张地图,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还在消化他刚才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斥责 “胡闹!”叶应及气得声音都有些变形,虽然他不热衷于功名,可自幼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礼法早已经根植于心。即使现在还没有到明清之时那么严厉,但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声誉仍然是堪比性命的大事,程颐所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绝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对着这个比自己女儿还要小的妹子,他不知不觉间就带了些“长兄如父”的神情出来,实在是不明白,父亲怎么就答应了她这么上京来,这不是胡闹是什么?那天促不及防之下,只能向刘禹介绍说是自己的兄弟叶应有,谁知道人家看出来什么没有,现在还妄想着要出府去,难怪他会气成这样。 因见着他将要发火,随着他的娘子一同前来的叶府仆役们都很有眼色地纷纷退了出去,叶应及伸手将茶盏拿到嘴边,却发现内里的茶水已经被自己喝干了,他不由得“哼”了一声,将空茶盏重重地顿在几上。 璟娘见了,上前小心地拿起茶壶为它续上,然后又退回了堂中,仍是低眉顺眼地站在堂中一付任他发落的模样。这一举动让叶应及稍稍有些消了气,抿了口茶水,他重新打量了璟娘一番,这个妹子的身材样貌都是出挑的,配那个刘禹应是绰绰有余,只是这性情 “十三姐儿,为兄不知道爹爹与你是如何说的,但目下既然是在京中,一应安排还须得某点头才行,那刘禹你已经见过了,趁着他还未有所觉就此返乡去吧,婚娶之事有父兄在堂,你只管安心待嫁便是。” 叶应及尽量用平和的口吻说道,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听在璟娘的耳中别有一番滋味,她与别的姐妹不同,叶府中唯二的两公子之一就是她的胞兄,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正儿八经地教训过她,至于自家那个爹爹,她都忘了上一次与他谈话是什么年纪的事。 “璟娘谢过大哥儿关心,只是方才所求之事,在家中已得爹爹应允,若是就此回去,爹爹要问起,璟娘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若是”她偷眼看了一眼叶应及的表情,接着说道“大哥儿觉得为难,那就不劳动你了,璟娘自有他法。” “你”叶应及听到她的话,无明之火又起,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碰上璟娘这类能言善辩的就有些头大。若真是自己的女儿这么说,他多半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可这是不同母的妹子,再是生气也没办法真个动手。 “须知男女有别,你都要及笄了,怎还能与他同席。再说你二人还未有定论,一旦被他察觉到,退了亲怎么办,就算没有,日后你二人成了亲,他会如何看待于你?又会如何看待我叶家。”叶应及的话语有些急促,这事虽然是汪立信先提起的,可自己却是促成之人,他自然不想到最后有什么不快。 璟娘自然听出了他兄长的话中之义,“失之轻浮”这四个字放到一个男子身上都是很重的考语,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叶应及的话虽然不好听,内中还是多半是为了她着想,怕她被人小看了去,可好不容易上得京一趟,就这么看了一眼返回去,璟娘的心里是很不甘的。 那日里事发仓促,她只是大略地看了一眼,虽然着的男装,倒底身为深闺女子,哪有盯着人打量的胆子。这一眼的印象如何,她心中说不清楚,“仪表堂堂”似乎他也当得起,观那行事做派,倒也斯文有礼,可这种人大宋何只千万,她看不出有任何特别之处。 “现在你嫂嫂和珝娘不在,为兄就与你多说两句。”看着璟娘在那里咬着下唇双手绞着衣角,叶应及便知道她并不服气。“大约你打量着,珝娘比你还要大些,某为何不为她求,因此才会想着那人多半有不好之处是吧。” 不得不说,叶应及的问话还真是她心中所想之事,突然被他点破,璟娘吃惊地抬起了头来,只见看叶应及的表情有些落寞之意,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来,望着堂外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你是个聪慧的,难道想不明白?你是相府之女,珝娘不过是六品军器监之女,而刘子青一旦外放就是路臣之选,某不是不愿,是不能尔。你以为,我大宋的同进士出身,是个人就会赐予的么?可知何人与他同赐,那是太皇太后的亲内侄!” 自然,就算是刘禹真的出为路帅,对叶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叶应及之所以这么积极,还是因为建康之战时他所看到刘禹身上的那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再加之外任多年,有些直觉告诉他,大宋不那么安稳了,或者说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穿越者光环吧。 堂中的璟娘听得心惊,已经怔得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是没有想到,长兄没有为他的亲生女做主,居然是认为她不配!叶应及的意思很清楚了,还好他抢先下了手,将此事差不多做成了事实,否则只怕是官家都会有意招为驸马,这京中,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可不在少数,而叶家却已经是退隐之门了。 她兄长说得不错,这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盛世时节,眼下连大比都没有,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少年英雄,自然是人人侧目,可笑她还以为是自己在挑拣人家。“稀罕么?”不知怎的,璟娘的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她现在倒是真的想瞧瞧,这个人倒底是哪里好了,让别人都这么交口称赞。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刘禹指着前方那个人影问道,这里是余杭县的一处庄院,住着他的三百亲兵,因为人数太多,全都入城太过显眼,倒也并不是他出不起钱,根据杨行潜的建议,就在这里租了一处庄院,因为是在县城外,又不是农田,这么大一片地界总的租金还没有他在临安城里的那院子多,令他十分满意。 平常这里都是他从老兵中提拔的几个队正在管着,后勤也交给了杨行潜,他自己还是首次来到这里,至于原因更是匪夷所思。被他派到这里统领亲兵的姜宁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最近不仅仅自己发了疯一般地苦练,还以同样的标准操练他们这里的人,让亲兵们有些叫苦不迭。 不知道前面是哪个亲兵出了错漏,被姜宁大声地喝斥着,声音一直传到了刘禹和几个队正站的这里。见他们几个人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刘禹明白他们最大的意见并不是姜宁的训练过于苦累,而是不满意他这么年轻就成为了这些人的上司。 这也难怪,刘禹选出的这三百多人,哪个不是跟着他在西门浴血奋战的,可以说个个都不是孬种,哪里会瞧得上姜宁这个愣头青。刘禹没有理会他们的嘟囊,他站在那里仔细地看着姜宁的举动,为了更清楚,还拿出了好久没用的望远镜来。 透过望远镜,刘禹能清楚地看到每个亲兵脸上的表情,他发现,虽然大多数人都是苦着一张脸,可并没有多人表露出不服气。姜宁应该是在教授枪术,由于他们还没有配上马,现在只是在地上练习动作要领,大概是步卒的习惯与骑兵相悖吧,总有人做得不到位,虽然嘴上骂得凶,他仍是不厌其烦地反复纠正着,一遍又一遍地让他们重来。 刘禹放下望远镜,他们站的这里是一处树荫下,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很是刺眼,此处虽然阴凉,站得久了还是有些出汗的。而那些亲兵却是直接站在了太阳底下,每个人都顶盔戴甲,练了这么久,早就不知道汗湿几重了。 “除了这枪术,他还教授了些什么?”听到这情形是几日之前才突然出现的,刘禹“噢”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几日之前,就是说正是他与雉姐儿说亲之时,这男子要成家了,会表现得特别有责任感?怎么看上去他像是在和谁斗气呢。 “回太守,宁哥儿想要教弟兄们骑术、还有骑射,无奈没有马匹,只得先这么练着。老实说,他确是有些本事,弟兄们也不是不愿意学,只是这突然一下子压下来,规制又那么高,一时间都有些适应不了。” 一个队正应声答道,刘禹横了他们几个一眼,知道人家有本事还不好好学,不管姜宁是出于什么才会这样子,都是他乐于见到的。这种年月,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得上战场与敌人对决,所谓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这个道理古人要比他自己更明白才是。 “马匹的事某来想法子,今后他怎么要求,你们就怎么做,尔等可将他视为与杨先生等同,都听清楚了吗?”刘禹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多少疾言令色,其含义却是很清楚的,几个人听到了都齐齐抱拳应了声。 “不过今日之事你们做得很好,他们这么辛苦地操练,理应有所奖赏。你们一会去传某之令,这月银饷翻倍,每日里的饭食亦要加量,还有每月最后一日休假,想进城去耍的都去杨先生那里报一声即可。” 话头一转,刘禹的说辞又让他们俱是一愣,接着便喜笑颜开,再也无人说苦叫累了,将他们打发回去,刘禹又站着看了一会,他这么做也不是完全为了安他们的心,这么大的运动量,营养一定要跟得上才行,否则病倒了损失的还是自己。 所谓的加量就是添些肉食,临安的牛、羊肉都很贵,便宜的猪肉又没什么人吃,正好可以买来给军士们改善伙食。这些人都是以后的军官苗子,刘禹当然要细心培养了,至于马匹,他相信有钱就会有办法,无非是代价多少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试验 “太皇太后慈谕、政事堂诸宰臣并署浙西安抚副使、知镇江府、节制驻戍兵马文天祥仍领淮东总领,淮西总领所由建康移驻至安庆府,以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张世杰兼领,湖广及四川总领不再另设,其职并入两地宣抚司处置。” 这道谕令刚刚从临安城发出去,其抄文就已经放在了刘禹的书案上,不太明白端倪的他看了看,那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除了知道两个历史名人文天祥、张世杰又加了官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不然杨行潜会巴巴地这么跑一趟。 “朝廷对李帅已有钳制之意,此不过是特为分其权而已。”杨行潜见他不甚明白,于是向他解释道,刘禹一听之下再去细看,和李庭芝有关的应该是淮西总领所移驻之事,而他这才突然发现这几个总领所都不在其标示的境内,这又是为何? “建炎十一年,朝廷先后建淮东、淮西、湖广总领所,掌所在地诸军钱粮并参预军政,而同年,三大将岳飞、韩世忠、张俊俱被调入朝中任执政。十五年又置四川总领于利州,自此成为常设,而如今蜀中靡烂、鄂州已失,朝廷这才撤了湖广与四川二总司。” 原来是这样,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防止前线统帅擅权,在后方一点的地方设置了这么一个控制机构,扼住了军队的钱粮器械,防止他们生变罢了。岳韩张三人都是武将,且掌着重兵,这么做还能理解,李庭芝一个文臣素来评价很高,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么? “东家有所不知,盖因前几日李帅曾上书朝廷,论及鞑子秣兵厉马恐有大举,建言沿边加以戒备。不知政事堂诸公做何想,现在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回复,削一总领之职不过警告耳,重设淮东总司意欲控制钱粮赋税才是根本要害之处,李帅有得烦恼了。” 刘禹这才恍然大悟,这里面还有他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他的提醒和将李十一所部遣入淮北,李庭芝也不会言之凿凿地这么快就上书,只可怜他的一片忠心换来的却是猜忌,政事堂那些人肯定认为他是挟寇自重吧。 他叹了口气将那抄文扔在案上,想要在这大宋朝廷里做点事还真难,明明是为了国家好,最后很可能得到的并不是什么好下场。好在朝廷也知道不能做得太过份,只将淮西总司迁到了安庆府,那里仍是沿江制置司的辖下,至于淮东总领文天祥,刘禹只希望他能多呆上两年,不要和历史上那样马上就被调入朝中。 这些事他也管不着,自己的婚姻还操心不过来呢,先娶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回来过几天封建社会腐朽的生活再说。想到那天接船时看到的叶应及之女,要是有她那种素质就可以了,刘禹没有那么贪心,只是那年岁也太小了点吧,放到后世是会直接坐牢的,这要怎么下得了手呢? “东家”杨行潜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这货又开始歪楼了,他来告知此事当然不光是说这些,李庭芝如何与他们又有何干?刘禹被他叫了回来,一打量发现杨行潜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定下神看了看他。 “东家可知晓,李帅那处还有一个缺?”杨行潜指了指那张纸说道,刘禹一脸地愕然,不太明白他的所指。 “淮东至今可还无帅啊。”杨行潜缓缓地说道,淮东?扬州,那可是大都督府,除了中间很少的一段时间,李庭芝在那里镇守了十多年,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就是他的老巢,能不能去先不说,就算去了只怕也是处处受制。 更何况,刘禹从后世的研究中知道,这时候的扬州因处在战略前沿,商业和人口既不如前唐时期的“扬一益二”,也不如后面明清时的商贾云集盛况。因此,对于这个地方,他的兴致并不高,再说了也没有操作的余地啊。 “东家,正因淮东乃李帅旧领,朝廷才不好明着来,否则前日里直接在诏书中任命即可,须知将帅失和不是小事。而李帅迟迟没有举荐,焉知不是别有深意,如今李帅遣使亲问计于东家,显是极为看重的,东家只需去书一封,点到即止,成与不成试试也无妨啊!” 见他有些不以为然,杨行潜不得不苦心婆心地劝道,现在的情形是除了那里别无去处,先占个位子也好过这么虚等。刘禹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看不上那块地,又不好拂了亲信的一片忠心,只能另外寻了个说辞。 “行潜,李帅做如何想,非我等所能揣测,但某以为,若他真有此意,绝不会到现在丝毫不露口风。咱们自家的事,还是自己来努力吧,若是一切顺利,不日里某可能就要往宁海跑一趟,京师的事就拜托你了,平日里就如今天这般事无巨细都要打听到,咱们没有根基,不得不多做几手准备。” 见他计议已定,杨行潜应了一声不再多劝,他对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提建议是他份内之事,做决定则是刘禹的事,就算没有采纳,他也尽到责了。好在刘禹的解释并不是推托之意,而的确有几分道理,杨行潜听过之后心下便也就释然了。 刘禹说得不错,他们现在最紧迫的事情就是他的婚事,早一点打上已婚的烙印,才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否则就算是有了机会,照样还是抓不住。胡三省已经去了好多天,结果如何这几天也应该有了,为了提高效率,刘禹派了两个亲兵带着对讲机一路随行,免除了来回奔波的时间。 “嘘”得一阵啸声划破天际,一块巨石被高高抛起,落到了远处的山丘上,伴着巨大的落地声,砸起一团烟尘。随后,一个军士跑到巨石前对着前面摇动手中的小旗,看到他的动作,一个年老的色目人瞅瞅大致的距离,伸出右手挥了挥,两名军士立刻抬起脚,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巨石那处走去。 这里是大都城的郊外,高大的城墙就在身后,一身常服的忽必烈站在被宦人高高举起的伞盖下,望着那边不住地皱着眉头。在他的视线里,一架高度超过了大都城墙的巨型投石机昂首向天,后面的配重包要十几个大汉一齐拉拽才能升起来。 “启禀大汗,这一次足有四百二十三步。”一个亲军打扮的蒙古侍从根据城下来人的大声汇报,向他回复着。忽必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城下的人声音很大,他早就听到了其中的内容,费了这么大劲,造出的体积几乎达到了原有的三倍,可效果呢? 而根据伯颜的奏报,宋人的火炮可以从建康城中一直打到城外的大江边上,那是接近千步的距离!他看着那个大木架子,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烦闷,重视技术取长补短是蒙古人得以横扫天下的倚仗,而绝不是仅仅靠着出众的骑射功夫。 “伯颜,你觉得宋人的火炮会比那个还要大一倍以上么?”忽必烈指着远处的投石机问道,伯颜很明白他心中所想,虽然自己没有看到过宋人的炮是什么样子,可就算是同那一架一般大小,以建康城的高度,城外也不可能看不到,更别说还要大一倍,先不说做不做得出来,这么大要如何运载,而且要多少人才能使得动它? 见到自己亲信沉默地摇摇头,忽必烈自然明白了,宋人的办法应该在其内部,就如同他怀里的那块小小的“晷”。他为此已经集中了全国几乎所有的能工巧匠,还放出了很高的赏格,可至今为止,别说仿制了,就连这事物是如何运作的,都无人能说得清。 宋人何其聪明啊!他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了这种感慨,那些在城下忙忙碌碌的色目人也已经尽力了,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成绩也是显著的,毕竟之前的回回炮只能打出二百五十多步的距离,为了达到他的目标,七十多岁的亦思马因领着人干了几个日夜,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下。 “今日就到这里吧,让他们回去好生休息,所有人每人赏黄金一锭,找个太医去亦思马因府上瞧瞧。”这种事情逼也没有用,好在还有时间,忽必烈不想让他们压力过大,这个事情还得着落到别的方面。 “宋人还扣着廉希贤他们么,想个法子让他们先脱困,宋人有什么条件不妨应付着。再传令阿里海牙那处,多遣些人去建康城,朕就不信了,宋人还能瞒得丝毫不透?”忽必烈用力地拍了一下城砖,虽说有了一次经验,下一次他自信不会再让宋人得逞,可这毕竟是个威胁,如果不弄明白,保不齐又会碰上什么别的陷阱。 伯颜恭身作答,其实大汗说的这些他都已经在办了,阿里海牙的人几乎每天都会从江南传回消息,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在战争中大发神威的事物一夜之间仿佛蒸发了一般,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从普通百姓嘴里听到的会是类似神话一般的消息,每每都让人哭笑不得。 只是他也同意大汗的看法,宋人不可能瞒得那么紧,打探不到只能说明功夫没有做到家,这一回有了大汗的亲口谕令,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能破解那些谜团,花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潜入 “前面就要进入顺天路地界了,两位弟兄的北地话还不熟络,为免被人看出破绽,还请尽量少开口。一应事务都由某出面,咱们先安顿下来,再图后计,如何?”一脸风尘,满腮短须的解呈贵转身向着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高大汉子一拱手说道。 这一路北行,穿州过府的全靠着他的汉军百户信牌才得以畅通无阻,能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是经营商路百年的大族也难以周全。为了加重他的身份,刘禹还给了他一个赤金虎符,这事物在解家只有他的祖父解诚才有一个,他的父亲解汝楫都还没有得到。 因此,就算偶有刁难之人,解呈贵只须暗暗露出一个角,就能将那人吓得目瞪口呆。摸着这块曾经被祖父视若珍宝,须臾不可离身的金块块,想想如今也不过是宋人的战利品而已,一丝轻蔑便不由得出现在他的嘴边,他亲眼看到刘禹随手就摸出一把,说是挑了块成色好的给了他,眼都没眨一下。 与他同行的是李十一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首先身材就要高大一些,尽量贴近北方人,好在军中不乏早先就是南来的北人。这两个人甚至还能说得了一口的北地话,自然隔了那许久,发音什么的就难说标准了,因此才有了先前的那番嘱托。 两人对视,漠然地点点头,跟着他充做随从不过是出于命令,对于这个不久之前的阶下囚,他们两个没有丝毫好感,自然在辞色上也装不出来。解呈贵也不在乎这些,这件事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看着前面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城镇村庄,他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热切。 三个人继续牵着马向前走,他们的坐骑是之前一个汉军千户孝敬的,那人据说是出自解家的老部下,瞧着人的热情太过,他们自然也就乐得顺水推舟收下了。一个随从看似随意地背着手,手上比划着一个奇怪的手势,过了很久才收起来。 “老四的信号过来了,一切顺利,头儿,咱们要不要跟上去?”远处一辆装着薪柴的大车被慢悠悠地赶着,车上趴着一个粗布包头的汉子,他的眼前套着似乎是包裹一般的东西,那是一架被伪装起来的望远镜,透过镜片,汉子紧紧盯着前面的那几个人,生怕他们会从自己的视线当中消失。 “看样子快要到了,找到他的家在哪儿,咱们就不要再跟了,想个法子在这里扎下来,要想不露痕迹,还得靠这小子。”坐在车头的汉子撇了一眼前方说道,他们这组人共有五个,前面的两个负责贴身跟着解呈贵,有什么事的话后面的这三人负责接应,所有的器械都在他们身上,就连解呈贵也从来没有见过。 这也是为了谨慎起见,毕竟那个小子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万一他要想出卖这些人去邀功,这么安排至少不会全军覆灭。随着北进的逐渐深入,他们也在不断地调整着通信距离,这些人的领悟力相当强,几乎已经能凭直觉估算出大致的通信极限,再通过层层传递,居然也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千里传音。 唯一没有办法的就是他们之中南人居多,要想在这元人的腹心之地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下来,只能靠着当地有势力的人掩护,这也是刘禹最后放过解呈贵一马的原因。而与此同时,从建康降军中招募的人也在李十一等人的指导下加紧训练,他们将来会深入到别的地区,建立同样的通迅机制,这就是刘禹的间谍网计划,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这里是元人的中书省辖地,紧靠着上去一点就是大都城所在的大都路,就在今年,这处已经被改为了保定路,这个地名一直延续到了后世。而在这一世,此地在南渡之前是宋辽的边境所在,算起来除了使者,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宋人踏足过了,而这一切,几个普通的军士当然是不知晓的,他们只知道左近到处都是敌人,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老天!,是二哥儿回来呐!”叩开庄门,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激动地叫了出来,这处庄院是典型的北方样式,依水而建,四周挖有濠沟,高大的院墙全以整块的巨石垒成,四角高楼上站着巡丁,简直就是一座堡垒,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随着解呈贵走入大门,两个亲兵都暗暗咋舌不已。 解呈贵看着这里的一切,似乎和他出去的时候并无二致,可是回来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拼命讨好大父嫡母的庶出二郎了,迟早有一天这堡中的一切,都会是他的,所有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家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指指点点地暗中打量。 后面的大车在他们三人入村之时就已经停止了跟随,村里人太多,像他们这种外人贸然闯入有些扎眼,好在解家的位置不难打听,那巨大的堡垒就算是在村外也能清楚地看见。这里是易州的定兴县,解家不过是其中的一家豪强,与他们地位相当的还有张弘范身属的张家,以及做到伯颜属下后军总管、上万户的何纬何家,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铁杆汉奸家族。 而这几姓起家的情况几乎一样,都是因战乱聚众结寨以求自保,然后逐步发展成一方豪强,接着就被金人、蒙古人招纳,为他们的主子在中原站稳脚跟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的家族,北方不在少数,江南也比比皆是,他们控制着土地、人口、以及教育资源,成为这片大地上实际的统治者。 “怎么,害怕了,不敢下手?”李十一冷笑着说道,被他盯着的汉子闻言抖然一震,呼吸间都变得急促了许多,手上的牛耳尖刀微微发着颤,他似乎尽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始迈动脚步走向前去,而在他前方不远,十多个人被双手反绑着缚在了树上,看到他逼上来,不住地扭动身体,口中发出“嗬嗬”地声音。 他脚下是宋人治下的淮南东路淮安军,全军只辖了一个五河县,成军于咸淳七年,就连这个县也是新置的。因为这里旧名就叫‘五河口’,境内有泾、沱、淮、崇、曾五河汇聚,而其民大多数都是金亡之后投来的遗民,其中不乏北地之人,最关键的则是,这里已经是淮北之地。 手执尖刀的汉子一步步逼近,在他的视线里的那个被绑在树上的蒙古人似乎变成了青州城破之时那些肆掠的马上骑士。牙关被他紧咬着发出了“咯咯”的响声,眼中喷射出仇恨的怒火,他走得越来越坚定,身上手上都渐渐不再颤抖。 “老子操你娘,去死吧,狗鞑子!”汉子大吼一声,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衣领,另一只手猛地扎了下去,一下、二下、三下每一下都带出了一抹鲜血,汉子的动作越来越快,一旁的李十一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眼见着那人早就耷拉了下去,而那汉子仍在猛扎不已。 “拉开他,倒碗酒给他。”李十一扭头吩咐了一声,几个亲兵上前用力扭住了他的手,费了好大劲才将他的刀夺了下来,只见他的整个脸全是血渍,配合着愤怒的神情,就像恶鬼一般,显得狰狞不已,被人拉下来,他挣扎了半天,好容易等到平静下来一屁股便坐在地上,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就这么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李十一等人只能大概地听出“爹娘妹子”几个字眼,听着他凄惨地叫喊声,周围的不管是亲兵们还是接受训练的新募之人无不戚然,几个与他同一出处的人也暗地里抹着泪,应是被他勾起了当初的回忆。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只需要送上一把刀,那些人都知道要让自己干什么,更有甚者,宰了一个还不够,还想多杀几个泄愤,李十一不得不让人在前面看住。为了抓到这些真正的鞑子活口,他们没少费功夫,那可是敌境,也许是他们决计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入境袭击巡骑,而这些人的战力也难称精锐,不然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得手,但现在既然惊动了敌人,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里的人既有张青云在建康俘虏中带来的人,也有他在本地即行招募的,毕竟口说无凭,只有亲手杀过鞑子才敢一用,加之时间太紧,根本没有精力去长期考察。所以就算是冒点险也顾不得了,好在看看他们的表现,李十一在心里记下了几个人名,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这几人应该是可以信任。 “云哥儿,让你看了些腌脏事,没得污了你的眼,还望见谅。此地太过深入了,鞑子几乎就在眼前,你是精贵人儿,要有个差池某可担待不起,就此请回吧,某会遣一队人护送,还有些消息要劳烦你到了建康城带与李大帅。” 张青云的脸色不太好,倒不是因为看了前面的杀人景象,一路过来穿越了整个淮西,大部分道路都谈不上好,他长这么大又何尝走过这么远,走过这么烂的路?因此一直都有些不舒服,听到李十一的话,他抬起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无碍。 李十一有一点没有说错,这里是宋人仅有的几个还控制在手中的淮北之地,自年初鞑子南征之时,原本地处淮北的东、西海州以及安东州、清河军全都没入敌手,仅余了泗州左近的招信军、淮安军还有濠州附近的怀远军三块,下回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这淮北的景象,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风中带着一丝泥土地的味道,闻上去和淮南的某些地方并无不同,就在他站的地方,后面远处是新筑的五河县城,周围是沿着河岸开垦的田地,炕烟袅袅,一派农家气象,丝毫看不出这里是两国的边境之地。 而战事,张青云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就像那些乌云一样已经压了下来,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毁于战火。他们正在努力地,是为了自己身后的那些土地和百姓能幸免于难,只是结果如何,怕唯有老天才知晓。 “都头有心了,某不过一人,如何能让那么多弟兄相送,你这处人手也不宽裕,就以十人为限吧。太守还有些事物放在某那处,因这次随某来的都是那些人,故而未曾带上,这次回去就会送过来,至于用处某会尽力教与他们,你到时便知。”他拍了拍李十一的肩膀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楚州 坐在沿江制置司衙门的大堂上,李庭芝的身前是撂得高高的文书,这些都是他外出的这段时间里落下的。书屋 两岸三地四路的大小事务全都压在他的肩上,若不是庐州出了主帅被刺的那等大事,原本他怎么也不可能离开这里那么久。 他是昨日夜里才从淮地返回的,只略为小憩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来到这里点着灯一直干到了现在。看了一眼堂外明媚的阳光,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头颈,再次从文书堆上面拿起一份,就着烛光细细地看了起来。 边事、民事、政务、军务,上到一路主官人选,下至一村百姓械斗,他手里的这支笔,系着百万生灵的前途,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江南半壁的安危,因此每每落笔之时,无不是殚尽竭虑不敢有丝毫地错漏。 他现在所拿文书的内容是请调存粮以赈济灾民,出自紧邻的太平州,内中描述的景象触目惊心,任何人看了都不禁为之动容。然而站在他的角度要考虑的问题更多,一旦战事打响,那里的百姓就会和上次一样退入建康府,如果自己这里的存粮被耗尽,恐怕阻敌于城下的计划就难以实施了。 “这件事你是如何应对的?现在城中之粮还可供几日。”因为刘禹曾多次提醒过他,所以李庭芝对于“粮食”二字非常在意,他看完之后放下文书,叫过立在堂下的通判张士逊问道。 “因着事情紧急,下官唯恐迟了激起民变,便自行决定调粮前往,自大帅回府之前,前后已经运了三次。目前据下官掌握的在册数目,大约可供全城军民两个月,此外,下官已贴出告示,让城中商家多往两浙一带购粮,到时官府可以溢价两成收购。” 听着张士逊的举措,李庭芝在心里暗暗称许了几分,临机有决断,事后有补救,不推诿不卸责,当个通判有些屈才了。若不是资历太浅,完全可以保举他一个槽使之职,李庭芝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解释,并没有出言打断他。 “还请大帅放心,江南秋熟,下官已经打听过了,咱们左近的各州府都没有大灾,今年的粮食丰收可期。到时咱们双管齐下,商人重利,建康又是中枢之地,只怕粮船会将城中挤得水泄不通,此事下官愿以前程担保。” 张士逊拍着胸脯说道,当时来求他的是老上司袁洪,自己现在接的就是他的位置,无论如何也推不掉,于是就抖胆了这么一回,看着大帅的表情不知道是喜是怒,他心里也着实捏了把汗,但既然事情都做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实在不行就当这个官儿没升吧。 “张通判,你是因战功才升迁的,当时的战事你自当熟悉,城中行的何种举措,你不妨去写个条程送来给本帅瞧瞧。此事就依你,去信太平州时,告诉那边,若是灾民过多,不妨往建康这边疏散,府中民事你今后多担着点,本帅实是有些顾不过来。” 得到准许的张士逊面带喜色地下去了,李庭芝也微笑着目送他出去,他最着紧的一件事已经被别人解决了,心里顿时就放松了不少。刘禹说得很对,战事一起,那些金银就再无用处,现在离着秋收还有两月左右,鞑子要发动也应该在那前后,希望自己还来得及才好。 随着得到的探报越来越多,李庭芝已经能判断出鞑子的大致意图,这一次恐怕不会只有荆湖方向一路了,他不得不做好应付大战的准备。对于刘禹的建议他丝毫都不觉得意外,刘禹若是此刻主任淮西,只怕早已经集兵攻入了淮北之地,而这个事他却做不得!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刘禹做的,做为他的上司,李庭芝可以为他包容转寰。而如果是他自己这么做,谁来帮他转寰?有时候,位高有位高的不好,权重也有权重的不是,世事就是这样子,总是难以两全。 至于刘禹建议的中策,李庭芝当然知道这才是他对自己想说的话,可自己能照着实施么?他苦笑着摇摇头,哪怕就是只行文淮水一线各州府,只怕自己的政令都难以得到施行。刘禹倒底还是官场新人,根本不知道,大宋官制的层层制衡之道。 按制,各州府主官都是独立的主体,各自兼着本地的兵马总管,他们都能分别直通朝廷,对于制司的钧令有疑义的都可以加以驳斥,把官司打到政事堂。除非都是像许文德、苗再成那样都是自己的亲信,当然那是绝不可能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就只能按那个下策来等着鞑子攻来,他仍在尽力地努力着,至少淮东基本上都在他的控制下,各地的主官大都为他的亲信部下,比如沿边的知泗州刘兴祖、知盱眙军张思聪,唯一可虑的只有一地,而现在终于得到了朝廷的回音。 “到了,就在此停下吧。”听到前面的声音,孙虎臣掀开车帘朝外面望了望,剧烈地阳光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这里就是建康城?他疑惑地慢慢从车中挪出来,面前是沿江制司衙门,这里他以前就来过,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而沿街的商铺、行人仍是接踵摩肩,哪里有一丝大战之后的荒凉景象? 接到诏令一路从楚州赶过来,他连马都没骑,而是乘着一辆外表很普通的牛车。并不是他没有坐骑,而是他不想那样子进城,说起来,这里的守军绝大多数都是他几个月前的部下,现在他却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露面,如果被人认出来,会不会当街就给打死了?他不知道。 其实他也是多心了,就现在这个模样,谁还认得这个人就是当时那个意气纷发的前部步军统帅!步履蹒跚随着来人走到府门前,也不知道那人和守门的军士说了什么,军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怀疑这个看似七老八十的家伙是不是本人一般。 孙虎臣无所谓地任他打量,这要是在几个月前,谁敢盯着他多看一眼?每每想到当时的作为,他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才会做出那样不可思议的举动,自从回到了任地,他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中度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听到诏书的那一刻他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果然,他的这个模样就连李庭芝看到了也惊诧不已,要知道此人才四十余岁,现在看起来须发皆白身体偻曲着,就像是乡间老农一般,一双浊目混沌着死灰似的。“既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李庭芝暗叹了一口气,收起了原本想训斥他的那些话。 “你就在城中住下,明日本帅会遣人送你等入京,自己好自为之吧。”李庭芝接过来人递来的文书,几笔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说一边递返回去,对这个人他实在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若不是担心他会在自己这里自杀,根本就不想见他。 “多承大帅照应,孙某感激不尽,此前在州府已有警讯传来,鞑子似有动作,还望大帅知晓,好早些做准备。”孙虎臣意味萧索地拱拱手说道,李庭芝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人何尝又不是一个可用之人,要不是做下了那等事,何至于此! 待孙虎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庭芝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说的话上来,这算不得什么新消息,他早就收到了更详细的探报。确实有一点要马上做,楚州沿线很长,是淮东防御的重中之重,这也是当初放孙虎臣在那里的原因,这人虽然是贾似道推荐的,的确有几分本事。 而现在,要让谁去?李庭芝在心里想着这个人选,原本朱焕是个理想的人选,可自从听了刘禹的话,他就再也没有重用他的意思,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个年青人的建议,他都十分重视,而一直以来事实都证明了他的正确性。 可怜原本差一点就能出任淮西制置使的朱焕,现在不过顶着个权知扬州军州事的职事眼巴巴地等着。扬州自然不能给他,楚州就更不行了,略想了想他心里就生出了一个主意来,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几笔写定,看看并无错漏,他一招手叫过一个书吏来。 “将此书信用了印后以急递发出,去府外将一个叫刘二的军士叫来,就说本帅要立刻见他。”那个书吏应了一声急步下堂而去,近来建康到京师之间的加急文书络绎不绝,几乎已经成了常态,而军递辅为此经常头疼不已,要不是建康之战缴获了不少军马,还真的难以应付得来。 刘禹在自己的府中拿着一张请贴出神,这是叶应及着人送来的,说是为了他的二弟返乡践行。对于那个有些娘的二公子,刘禹只看了一眼,长得也太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虽然早就知道宋时男人涂脂抹粉甚至于戴花都是流行的东西,可对于这种古时的“潮”他实在是欣赏不来。 一顿酒而已,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底是未来的岳家,面子当然是要给的。要送他一个什么礼物呢?刘禹微微有些头大,他若真是女子也倒好办了,这不男不女的送什么才没有忌讳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螳螂捕蝉 建康城南的燕居楼内,因着快要到午饭时分,系着短围搭着绵巾的伙计来来往往,招呼客人传递菜肴,忙得不可开交。林掌柜带着一个伙计从大门外走进来,看到一楼的热闹景像也是有些诧异,看来这大战过后城里的生意也不独他一家好啊。 今日他是从胭脂巷那里刚出来的,想着要到饭点了,就顺路来到了这里,虽说花销可能不少,可谁要他今天高兴呢。连绵数月的战事,让秦淮河边的那些销金窟都没了生意,等到战事一停,大伙似乎就像是发泄一般齐齐地上了门,搞得倚门望笑的小姐们应接不遐,自然连带着他的铺子生意也大好了起来。 这不,刚刚谈成了一笔数百千钱的大生意,林掌柜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吃顿饭又能花几个钱?他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在大堂里寻着位子,楼里生意太好了,连门口的伙计都给支应了去,正在台中管帐的楼中掌柜看了他们主仆的穿着,知道是有钱人家,不敢怠慢,亲自出来接引,为他们二人找了桌面点了酒菜才告了罪回去。 婉拒了二楼大间的邀约,林掌柜和伙计就在一楼的大堂里坐定,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不过就是为了吃顿饭,又不是请人谈事,花那冤枉钱做甚?还不如就在这大堂里,听着周边的闲扯吹牛,也是一大乐事。 只可惜围城之时竖起的那些柱子都给拆掉了,现在再也没法听到免费的说书段子,这对于习惯了的城里人来说多多少少有些想念。现在想要听书就要自己掏钱去瓦子里了,哪有在自家门前搬个凳子,泡上一壶清茶,再呼朋唤友来得痛快。 他一边吃着酒一边听着旁人的议论,果不其然全是关于战事的趣闻,邻桌的大概是外地来的客商,不住地在那问长问短,事无巨细都不放过,被他们问的那人估计也是一知半解,说起来含含糊糊地谬误百出,让自诩熟知内情的他不住地摇头。 “你们可不知,城头上那些石炮大吧,可要是和那日里所见的一比,就完全不值一提了。某告诉你们吧,光是下面的巨轮就有大半个身量那么高。”说着,那人站起身比划着,“那臂梁有这么这么长要两头,不三头健牛才拉得动。” 林掌柜听着不由得停住了手里的酒杯,那人说的是什么他是知道的,那日里牛车就从他的身边过去,其阵势至今让他想起来就心生震撼,那人说的形状倒也大致没错,可大小就太夸张了,他明明看到每辆车就一头牛,两三个军士轻轻松松就拉得动了。 斜斜地撇了一眼,见两个外地客商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地,林掌柜笑笑不语,那天车子走得很早,天色才刚刚亮,街上都没有几个人,他能看到也是机缘巧合,这人估计也是听别人传的。饮了一口酒下去,自家的伙计也似乎听到了,抬起头望向他。 “东家,那日里动静好大,小的还记得我等正在熟睡中,忽得被一阵隆隆地声响吵醒,声响过去之后,那地面都好像在颤动,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伙计嘴里还含着菜,说得有些含糊,林掌柜听了,淡淡地就是一笑。 “说得不错,正是那日,某醒得有些早,便独自上街往店里这边走,倒是有幸见识了一回,个中情形嘛不足为外人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点酒的缘故,林掌柜的脸微微有些红,他的声音不算太高,恰恰好能让边上的人听见。 果然,此话一出,邻桌那边就住了嘴,两个客商打扮的外地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也没有过来催问,看到先前吹牛的那人神色有些不自然,都端起了酒杯相劝,不多时就开始喝酒吃菜,再也无人提起那茬来。 “先生慢走!”酒足饭饱还显摆了一回的林掌柜满意地结账出了门,见外面太阳很大,于是遣那伙计去租一辆车来坐,他自己站在荫凉处等着,就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转头一看,似乎就是刚才邻桌的那两个外地客商。 “不敢,请问二位唤某是有事吗?”被外面的热气一蒸似乎有些上头,他回了一礼问道,脚步之间微微摇晃,眼神也有些重影,那两人见状笑着迎上来,一左一右地把住了他的手臂。 “先生是城中商家吧,实不相瞒,某二人自淮地来,有些货物欲在贵地发售,价格嘛,自是让你满意,不如随某等一齐前去看看货,再做打算?”没等林掌柜答话,二人半推半拉地就将他扶上了一边的大车,接着车前的马夫挥动长鞭,大车缓缓开动,朝着长街驶去。 两个青皮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本能得就觉得有些不对,一人拔脚朝外跑去,另一人则转身进了燕居楼中。等到伙计将租的牛车带到这里来,自家的掌柜已经不知去向了,他茫然地左右打量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地人?你可问清了。”陈小乙光着上身,抱着膀子沉声问道,他们这些地头蛇,平日里最注意的就是有陌生人来到城中,这已经成了习惯,地盘是自己的,有个风吹草动都特别警醒,谁知道哪条龙会过江来? “回小乙哥,小的找酒楼的王掌柜打听清楚了,他们在楼中吃完结账时说过话,听得真真的,决计错不了。听口音似乎是江那边的,但也不是很确定,只说有些怪,瞅打扮吧,像是行商,据林东家的伙计说,那二人与他们邻桌,可并不认识。” 听了手下的回报,陈小乙默然不语,这事透着蹊跷,不知道是寻仇还是绑架,他和林东家没什么交情,自己又不是官府中人,照理也不需要理会。可公然在自己的地盘上掳人,却不和自己打个招呼,这也不合江湖规矩,应该能排除是江湖中人所为,如果不是他们,那又会是谁呢? “这样,你们可认得那车?”见两人点点头,他接着说道“某料定他们不敢公然出城,这会应该还在城中某处,你们多带些人,顺着他们走的去向暗地里访访看,若真是有什么生意上的瓜葛也就罢了,但若是想要在某家的地盘上做些勾当,须得问问某答应不答应。” 将手下打发出去,陈小乙仍在想着这件事,总让他觉得有什么没有抓住似的。也许是他多心了,不过就是普通的寻仇,可与生俱来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事不那么简单,在院中踱了几步,他猛地停下来,大车!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因着大宋少马,江南的大车大都是用的牛拉,就算是官府和大户人家也多半如此,可这些人用的居然是马车!这就是一个极大的不合理处,只有北地才会少牛多马,难道他们会和那边有关?围城之时出过奸细案子,让他不自觉得就想到了这上面去。 思忖之下,他随手抓起一件衣裳就准备抬脚出门,走出去才想起来,城中现在已经换了主人,自己与那位李大帅差得实在太远,根本不可能攀得上交情,细想之下,似乎只能去找那位张先生,无论如何这事都最好是交给官府来办,否则出了岔子自己是担待不起的。 “这是何物?”看着眼前精致的盒子,璟娘诧异地问道。这盒子是那位比她还大的侄女珝娘送来的,说是某人所赠,阖府都有。看着珝娘促狭地笑脸,还有手臂上戴着的闪亮饰物,她自然知道这个某人指的是谁了。 “你听听,还有声呢。”珝娘抬起皓腕得意地放到她耳边,果然,声音是从那个小小的圆盘里发出来的,“嘀嗒嘀嗒”地颇有节奏感。璟娘将她的手取下来细细打量,透明的壳子里,几根针在自己走动着,画成一圈的表盘上不知道用什么写着“子、丑、寅、卯”,竟然是时辰表! 而外圈镶着细小的晶亮石头,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彩,几乎在一瞬间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小事物,送给侄女的都这般精致,那给自己的会是何等样呢?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充满了期待,拿起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几乎舍不得打开来。 “哟,还舍不得打开啊,要不要我来帮你呀。”珝娘的话让她脸色有些发烫,不过是个小礼物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璟娘轻轻摆弄着盒子上的扣环,研究了一会就明白了它的原理,“咔嚓”一声脆响,盒子弹开来,看到里面的东西,她一下子就愣住了,珝娘好奇地伸头过去一看,也怔在了那里,随即想到了什么,“咯咯”地笑了起来。 躺在盒子里的也是一块连着带子的圆盘,只不过比起珝娘那一块,个头上要足足大了许多,最可气的是,那些精致的小饰物半点也无。璟娘将它拿起来一比划,这货重得若是如珝娘那样子戴在腕上,还不知道会有多沉。 “哈哈,你这块和爹爹的一模一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是将你当成了二叔,笑死我了。”珝娘笑得弯下了腰,指着那块表说道。璟娘哭笑不得地捧着它,脸上已经红到了耳根,这事说起来还真不能怪人家,谁让自己是以男子示人的呢,他要真送个女人用的来,那才是有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黄雀在后 “张先生还未归家?这可如何是好。”听到院内的回答,陈小乙无语地看了看天空,这是他唯一能想到可以商量的人。若是直接报了官,他怕事情最后难以善了,谁不知道衙门好进却难出,可不想为了这种事搭上自己。 一墙之隔的映红也别无他法,自家官人已经走了有两天,根本就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只是让她安心等着。说实话,她虽是在婆婆小叔前装着镇定的样子,其实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地,官人连去哪里都没有告诉她,说明此行必不像他口中的那样轻松,因此,除了每天在屋中为他祈福,她还能做什么呢? 虽然张青云的口风很紧,做为他的枕边人,映红多少也能猜出一些端倪来,至少他做的肯定是公家事,就算有些风险,但能看到他一天比一天成熟稳重,映红便会将到口的话都咽了回去,她自己也不是一般女子,自然希望自家官人能得偿所愿。 “嫂嫂保重,既然先生不在,某这就离去了,若是他回来了,还烦请告知一声,某这有些事务要与他相商,嫂嫂放心不是啥大事。”没奈何,陈小乙也不好在人家门前等着,只能留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去,不管怎么说他也得先找到那些人在哪里,他们倒底想做什么,才好做下一步的筹划。 “驾!”从门口的守军那里收回信牌,张青云迫不及待地打马入城,从淮安军一路过江而返,原本需要近二日的路程,他与护送的亲兵们日夜兼程,途中在军驿那处换了三次马,只过了一天多就赶回了建康城。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李庭芝给予他们的便利,所有的人都在制司那里挂了号,持的是最高等级的漆金信牌。江淮各地端得是通行无阻,守军们一看是大帅幕下亲兵,哪里还敢多话,连马都没让下就这么放进了城。 马背上的张青云很是享受这一刻的荣光,这可是留都,不是急务谁敢在长街上驰马,一边听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一边小心地避让着百姓和街边的摊子,只怕就连最熟悉他的人也看不出马上这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就是几个月前还要靠说书讨生活的落魄秀才吧。 现在周围的邻居谁见了他不是遵称一声“先生”,就连城南最有名的泼皮头子都将称呼从“张小哥儿”换成了“张先生”,而那些从前看不起他的同窗们,现在变成了他看不起人家,这感觉让他只觉得人生莫过于此,就算是死也值了。 “吁”得一声将马匹勒下,他熟络地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为首的军士,仍是将他们安置在他家的附近。这里是一早就租下的,住上十来个人绝无问题,而且离着他的家只有数十步距离,行事起来非常便宜。 “不是说了嘛,人还未回来,家中只有妇人在,恕难接待,大官人还是请回吧。”听到娘子的声音,正等着门开给她一个惊喜的张青云怔了一下,随即一丝恼意升出来,这城中还有谁敢如此大胆,公然欺负到他家来。 清了清嗓子,他再次叩起了门环,猛然听到自家官人的声音,映红不由得惊喜交加,提着衣裙就奔了出来,赶紧取下院门的木闩,打开一看,可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站在门外,当下就红了眼。 “陈小乙?他不过一个泼皮,如何称得上什么‘大官人’。”听了娘子的述说,张青云哑然失笑,原来是自已想得差了。他毫不在意的表情让映红看得微微有些愣神,什么时候,名震城南的有名人物在自己官人嘴里已经成为不起眼的存在了? “无事的,我先去看看娘,再出去一趟,不必担心,我就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是在建康城中,哪有什么凶险。娘子,不若你梳洗一番,弄些吃食,等着为夫回来一聚如何?”张青云故作轻松地打趣道,被面红耳赤的映红给“呸”了出去。 再次走出来的他面上已经变得有了几分凝重,陈小乙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每一次几乎都是大事。望着阳光明媚的天空,他实在是想不到会发生什么,只是希望不要再走得太远,让娘子在家为自己担心。 林东家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只觉得手脚都被捆住了,眼睛也被一块黑布蒙着,鼻子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味道。这味道很像是他家后院里的那个牲口棚,平时从那里过也都是掩着口鼻,现在却没有一点办法。 他极力地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不过是谈成了一笔不小的生意,带着伙计前去下了一回馆子,怎么就被人给盯上了,还绑到了这种地方来。他们想干什么?勒索财物么,可怜刚刚生意好了一些又要遭此劫数。 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平时做生意也是和气生财,几乎从来没有过仇家,可毕竟从商这么久,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不经意地得罪了人。他现在只希望这些人真的只是为了财,那样至少还有活命的希望,就怕他不敢再往深里想。 “你二人已经与他照了面,现在就走,趁着城里还未有反应,赶紧出城去。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返回来,到了地方,将这里的情形报上去,便是大功一件。”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房门被人打开了,一阵脚步声伴着说话渐渐地靠近了自己,他赶紧屏住呼吸再也不敢动弹。 听起来,似乎有人“应”了一声就离开了,这些话语林东家听在耳中,可以肯定不是本地口音,应该是来自江北。他听不出倒底是哪里的话,但那内容却让他陡然一惊,这些人似乎不太像是寻常的劫匪。 “将他弄醒,快些问清了,好速速了事。”同样的口音又一次响起来,紧接着几脚就踢在了自己的身上,林东家装作被突然惊醒的样子“啊”了一声,然后就感觉被人拉着给坐了起来。 “各位各位好汉,某不知何时得罪了,在此先行谢罪,若有用得着某的,直管直言,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之处?”林东家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主动开口问道,先做出一个低姿态,打听出他们的用意,才好想出应对之法。 “你倒是个聪明的,不错,咱们无冤无仇,请你来此,不过是要问一些事,若是答得合意,自当放回。若是有所欺瞒,那就对不住了,你想想清楚了再答,不要让弟兄们为难。”这人的话让林东家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想套自己的家底,然后才决定赎金的多少,可现在他只想着一条,保命要紧,不拘什么都先答应下来再说罢。 见林东家忙不迭地点头称是,那人似乎极为满意,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客气,只不过他刚刚开口问出一个问题。就让林东家傻了眼,这些人关心的,竟然不是他的家底,而是那日他亲眼所见的情形,这一刻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完全是自己作死,祸从口出让有心人给盯上了。 “都小心些,莫扯脱了线,前面的针头都放好了?可曾引起他们的注意。”离此约摸两堵墙的一处院落中,张青云带着几个亲兵在忙忙碌碌,一圈长长的黑线从墙头被拉了进来,一个军士顺势跳下来。 “先生放心,都放好了,俺从后墙扔到了屋檐的窗台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军士拍着胸脯答道,张青云“嗯”了一声就不再多问,转身过去指导别的亲兵接线,不一会儿,一个大方匣子就被放好,他默记着当日里刘禹的嘱咐,转动着上面的一个圆盘,匣子上的一个红灯一下子亮了起来,还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这声音众人都很熟悉,和他们拿的传音筒所发出来的声音是一样的,大伙看着张青云猫着腰在那里一点点地转动着。片刻之后,沙沙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些别的杂音,他不由得面露喜色,再调了一会儿,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一个说话的人声从匣子中响起。 “某并未说谎,那事物确是精钢所铸,安放在四个黑色轮轴上,那轮子似乎也是铁的,黑沉沉地压在地板上直作响。至于大小,和城上的最大的石炮相仿吧,只比某要高出少许,一头牛就能拉得动。” “那你可知晓,那些事物现在放在何处?为何城中遍寻都不获。”前面的话音刚落,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张青云一听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口音中带了些淮地音,可又不完全是,从他们问的内容来看,这些人肯定是鞑子所派,只是他们问的为何如此奇怪呢? “好汉,这个某的确不知道啊,小的不过在城中做个小买卖,那日是无意中才看到的,句句是真绝无虚言。至于放在何处,如何会让小的知道,左不过是军营中吧,某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求求好汉饶命啊。” 张青云在脑海中思索着他们的对话,鞑子想打探的,必定是那日大战时制胜的利器,这个事关重大,已经不是他能处置的。要不要告知李大帅呢?他随即摇摇头,他知道那些东西刘禹并没有交给李庭芝,此事只能另想办法。 “小乙哥,还要烦请你着人盯着那些人和房子,暂时不要惊动他们,待某请示过后再做决断。”只犹豫了一片刻,他就拿定了主意,看上去他们还没有打探清楚,一时间不会杀人,得赶紧想办法联系自己的东家,他才有最终的处置权。 正在看着军士们摆弄那个大匣子的陈小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手下,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和大战之时放在羊马墙上的大喇叭差不多,都是将人声引出来再放出来,只是这个事物也太小了些,倒是要比前者好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宴请 “喔?可知是哪一科。”走入大间时,听到楼中伙计的话,叶应及随口说道。这里是临安城外有名的丰乐楼,为了宴请刘禹等人,特意包下了二楼最大的一间房,上楼时,听伙计说隔壁邻间被一群士子给订了,于是就多问了一句。 现在正是赏花游湖的最好时节,楼外推窗看去,就能见到红绿相间碧水蓝天的壮丽景像。因此,能在这里订下一间上房,还要多亏了叶府这个招牌,丰乐楼本就是官营生意,对于城中的仕宦人家自是耳熟能详。 “好叫官人知晓,小的听他们说是去年登的第,内中还有一位状元公,一位探花郎。”伙计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答道,做为酒楼的侍应,古往今来都是差不多的,察颜观色强闻博记算基本功吧。 叶应及点点头,去年那也就是咸淳十年的甲戌科,想到原本自己的二弟叶应有是要赴考的,可最终却没有成行。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冒牌货,将本来就小心翼翼的璟娘看得低下了头去。 房间早已经收拾妥当,做为主人家他们自然要到得早一些,走入房中叶应及吩咐伙计将各色酒菜记下来,又让带来的仆役在房门及楼外相候。直到房间里只余了他们兄妹二人,他这才将脸一扳,换上了平日里的严肃模样。 “今日遂了你的愿,但有一言要嘱咐你。”听到大哥发话,璟娘赶紧正襟危坐老老实实地听着。“一会少说多听,不要随意发话,酒也少喝,某会告知他们你不擅此道,你你这脂粉气也太重了些,焉知会不会被人识破。” 看着她油头粉面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豪门衙内的味道,只是他向来就反感男子打扮成这样,虽然明知她的身份还是摇头不止。璟娘不敢反驳,为了遮住自己的气味,她确实用了不少的料,难怪大哥会反感,就连她自己照镜子也受不了。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大哥是口硬心软,要不然也不会带自己前来,想到将要见的人,她的心还是有些慌的。上一次没有准备之下看了一眼,事后都后怕了良久,这一次正正规规地见面,还要喝酒聊天,她突然有种想逃的感觉。 “怎么?晓得怕了,独自上京时的胆子去哪了。十三娘,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见她有些局促,叶应及暗暗发笑,他现在不怎么担心妹子的身份被看破,就这付模样,自己都看了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相信刘禹也会是差不多的感觉。 “‘既来之,则安之’,某某不怕。”璟娘学着胞兄的口吻说道,她特意将声线加粗了些,乍一听之下,还真不容易分得清。叶应及不再说话,拿起桌上的茶自酌自饮,璟娘则努力平复着内心的不安,静静地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原本贴子上还有杨行潜的名字,可他因为早一天出了城去办事,刘禹只好拉上了金明。他不明白叶应及请客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府中,反而跑到城外的丰乐楼去,原本还想着要让他们带点东西,看来只能自己送去了。 “这些日子拣选得如何?”金明这段时间有些忙,经常一整天都难得回家吃个饭,刘禹知道他一直在御营驻军那里奔走。这人明明知道什么结果,偏还要去走一回才会死心,这一点来说他们三兄妹其实都是一根筋, “不足百人,如今不用再去了,去了也是徒劳。”金明摇摇头一脸沮丧地说道,刘禹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消沉的样子,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来宽慰,他倒是有些想法,可现在不能说,朝廷没有钱粮他有,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可以拿出来。 言罢不再多说,两人从坊中骑着马儿出发,到丰豫门不过片刻的功夫,刚刚跨出城门,那座显眼的高楼就出现在了眼前。看看楼前停得满满当当的车马,就知道生意很不错,两人停身下马,马上就有认得的叶府仆役上前招呼了,得知叶应及他们已经在里面,两人将马匹和随从交给他们,跟着一个家仆就进了门。 “那人便是刘禹,与他同行的是侍卫马军司的金指挥,俩人似乎是通家之好,如今在城中都住在一处。”比他们晚一步到的王公子带着几个人刚刚走过来,这人是久闻大名了,面却是才看到,他打量着前面的人影,确实很年青,长相看不清楚,身量却是不错的。 “左兄,是他吗?”王公子指了指前方问道,旁边作仕子打扮的一人盯着看了会,面色阴沉地点点头。 “咱们走吧,莫让状元公等久了。”王公子不以为意地说道,他对别人的恩怨不感兴趣,自己的父亲现在已经接受了任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章军国重事”,名义上就连两位相公也不过是他的下属,连带着他的眼光也高了起来,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还当不起他的注意。 当刘禹二人踏入大间时,他惊奇地发现里面还有一个老熟人,那位原知太平州的孟之缙。说起来,如果不是刘禹的到来,此刻他已经成为了元人的太平路总管,现在刘禹只知道他在兵部挂了一个差,入京以来还是头一次相见。 在座的几人都是建康之战结识的,有了这份共历生死的交情,倒是比普通的同僚要随意许多。看上去,这位孟太守已经不复在当涂和建康时的谨小慎微,无论待人接物还是言谈举止都显得大方得体,颇有名门风范。 落座之前,叶应及将他的“二弟”隆重介绍了一番,刘禹看了一眼那张被厚厚的干粉涂得惨白的脸,礼貌地招呼了一声就移开了。他和金明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大家的感觉都是差不多,这还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叶应及的一点相似之处。 “老孟,许久不见了,都不知道现在怎么称呼你。再者,你现在家居何处啊,找个时间,某好登门拜访。”刘禹因为在三人中年纪最小,所以坐了下首,在他之下是主人中作陪的“叶二郎”,上面就是孟之缙。 “你还不知道吧,孟兄已被拔擢为兵部职方司郎中,至于他家,京师中霍霍有名的孟府,你随便找个人就能问得到。”与他对面的叶应及笑着答道,刘禹也不明白他这官倒底是干什么的,反正升官了肯定是好事,于是赶紧捧了酒盅道贺。 倒是孟之缙自己解释了一通,他原来是个挂职的员外郎,只有资历没有差遣,这回官升了一级,也成为了一司的实职主事。职方司倒是个清闲的衙门,主要掌管的是全国各地山川道路地形地势的勘测,还有舆图的绘制,算是一个顾问性质的部门,还有一个小细节被刘禹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竟然还掌管着细作。 见刘禹感兴趣,孟之缙也就多说了几句,原来这个细作和军中的探子有所不同,他们主要的任务不是收集情报,而是在境外打探别国的地形地势,以备制作地图之用,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他们的性质要更加专业一些。 至于更详细的情况,在这里当然不便细说,刘禹已经决定要真的上门一趟,从孟之缙所介绍来看,他手下应该有一个情报网络,而且是运作了很多年的,其职能也绝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这才是让他最有兴趣的地方。 倒是金明和他聊得更多些,这也难怪,他最近几乎天天往兵部跑,虽然孟之缙这个部门与他没什么干系,倒底也是同在一部,知道的情况要多一些。兵部掌着各部军士的名册,这是发放军俸的依据,他在外放之前就曾做过那等职事。 “二郎此前来京,也未曾尽地主之谊,然学业为重,我等也不好多留,来来,咱们在此举杯,共祝你一帆风顺,待他日大比之时,定能金榜题名。”两巡之后,刘禹率先举起酒杯,这本来就是宴请的主题,自然是要走个过场的。 听着璟娘有些别扭的语音,刘禹发现这个“叶二郎”不仅长得油头粉面的,就连胆子也小得很,似乎连与自己对视也不敢,不过刚刚看了一会,他就低下了头去,而那喝酒的动作也有些女性化,有必要以袖相遮不露齿吗? 倒是叶应及,不断地与自己交谈,话题也是天马行空,而就在他俩闲聊的间隙,刘禹怀中突然发出了“嘀嘀”地叫声,座中的五个人中,除了璟娘以外都见过那东西,他随意地将对讲机掏了出来,笑笑着说道。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去接个电这个。”差一点就说顺了口,还好反应快给憋了回来,不知所以的璟娘见众人都视若无睹,只能将好奇压在心底,刘禹走进被屏风隔开的里间,望着窗外的西湖,按下了接听键。 原以为是宁海方面有了回音,可接通才知道,居然是建康方面转过来的消息。一问之下,消息已经经过了两次传递,他并没有教过这种做法,而是军士们用快马半里一里地试出来的。 “转告张青云,他们做得很好,此事就由他决断,不用再向本官请示,只一点,尽量保证那人安全,语毕。”鞑子打探什么不出他的意料,只是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找得到,至于被百姓泄露的,刘禹根本不在乎,那些话的确是实话,可是有人会信么?他还真想知道忽必烈看到这样的消息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弹劾 “不知刘兄可曾参与去岁的大比?”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刘禹听到叶应及和孟之缙正在谈论隔壁的那些仕子,刚听了没几句,一旁的“叶二郎”突然问了他一下,去年“秋闱”的时候,正是他发现了传送门的日子,自己那时候还没来到南边呢。 没有经历过古人的科举,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在他的心目中不过就是和后世的高考差不多性质吧。好在璟娘也就是随口一问,见他神色有些低落,以为这个问题勾起了他那些不得意的往事,倒是让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无妨的,能得到太皇太后亲赐同进士出身,足见刘兄才学出众,也不比他们差。”璟娘小声地宽慰着说道,尽管两人相邻而座,刘禹也是只是听了一个大概,心道这人虽然有些“娘”,心地还是不错的,没有追根究底地让自己下不来台。 其实这屋里的五个人,没有一个是正经的科举出身,金明是个武人自不必说,叶应及和孟之缙都是靠着祖上的荫恩入的仕。而听他们二人的言语,对那些能登上金榜的正经仕子还是有些羡慕的,毕竟有宋三百多年来,开科一百八十多次,取士逾四万人,相对于它庞大的人口基数而言,那是真正的千里挑一。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这是保佑四年的状元文天祥在琼林宴上即席做的一首应制诗,在他所有诗作之中恐怕是最差一首,却也是最能表现其才智的一首,“金榜唱名,琼林赐宴”是宋代的读书人最为荣耀的一刻,所以刘禹也很理解这位“二郎”对此的向往。 照他的出身,他就算是上不了榜,因为身上有八品郎官的荫封,比那些普通进士还要高些。否则,就算是状元,按宋制,一样要去地方上熬资历,从一州一府的推官、判官做起,而普通的二三榜进士,则只能做个从九品的下县主簿。 转任、磨勘一级一级地慢慢熬,仍是以文天祥为例,他碰上了元人大举南下,大宋已呈末世之像,才刚刚做到了一州主官,又随着勤王和大批朝臣弃官潜逃,进一步飞快地升到了运使、路臣,最后实在无人可用了,被拔为丞相,这已经是妥妥地主角模板,开挂模式的升官之路了。 在这之后的几科就更是不行了,从史书之中刘禹知道咸淳十年这一科的所有仕子几乎都没有来得及赴任,国家就已经灭亡了。他们之中有投靠了新朝的,也有隐匿不出仕的,听着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和慷慨激昂的言辞,他只能在心中为他们默哀一个。 他的这付表情在璟娘看来就是在感怀身事,而这都是自己的那一句问话给招的。刘禹没有做解释,此刻他们还没有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惨痛,正是意气纷发之时,也不知道是为谁在送行,说的全是报效朝廷,青云直上的讨彩话。 又过了几巡,他们这边的宴请也到了尾声,按照行程,璟娘明日就将坐船返乡,因此,几个人再次举杯同饮之后,便正式结束了这次酒席,都起身出门而去。走在最前的是做为客人前来的刘禹等三人,他们的大间与仕子所在的正好位于楼梯的一左一右,踏上台阶的时候,那边似乎正到高潮,各种声响清晰可闻。 “足下就是刘子青?”下楼时,正巧与一行人相错而过,因为并不相识,刘禹他们也就当路人般准备就这么过去,可不曾想,对面突然停了下来,当先的一人盯着刘禹说了这么一句,让他不禁一怔,自己这是在城中出了名? “不敢,正是区区,请问阁下是?”刘禹确定一下自己的确不认识对方,这才拱拱手答道。来人应该年纪与叶应及相仿,身长挺立相貌清瞿,看打扮是平常的文人模样,后面跟着两个小厮。 “某叫做陈文龙,冒昧打扰诸位了,还望恕罪。”他回了一礼说道“此来特为一句话带给足下,只有四个字‘好自为之’,楼上还有些事,陈某告辞了。”说罢,团团一揖就转身上了楼,看他进的那间正是仕子们聚集的地方。 不明所以的刘禹看了看其他几个人,都是摇摇头,这人还真是奇怪,报下名号扔了几个字就一走了之,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长这么大刘禹还是头一次收到这种信息,他自信自己在这城中应该没结下什么梁子,笑着示意了一下便各自了大门。 翌日的大朝会仍在崇政殿中召开,与会的在京官员不足百名,但比起数月之前还是显得多了一些。这也是奏捷之后的第一次,主要的议题就是一个,拜原左相王熵为“平章军国重事”并加封食邑五百户、实封一百五十户。 主持仪式的为新任的右相知枢密事留梦炎,宣诏、谢恩、加冠、致礼,一番程序走下来,尽管已经从了简,仍是用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转任左相的陈宜中和百官们做为见证者,在宫廷乐师奏出的雅乐中,看着前面的老者系上七梁进贤冠,成为领袖群伦的百官之首,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虽然名义上王熵成为了高出一筹的平章,可陈宜中和留梦炎也同时加了总理天下兵马事。他看了看御座之后的那道珠帘,这位太皇太后也真是煞费苦心了,平衡之道玩得愈加纯熟,只是朝中是否就此风平浪静了?只怕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启禀陛下,臣左司谏陈文龙有本奏!”好不容易仪式结束了,众官们也准备等着官家开口说一句无事散朝,突然就从队伍中闪出一个青色官服的人来,他上前几步,对着御座深施一礼,将一封奏书举了起来。 这是很不寻常的举动,按制不是紧急事务,是不能当朝上奏的,都要通过三省六部送达政事堂统一处理。而能例外的只有一类人,那就是言官,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呈上自己的奏章,这同样也是一种制衡,防的是宰臣联手欺骗圣上,闭塞言路。 因此,虽然他们的品级并不高,可事权极重,且有风闻奏事之权,也就是无须证据仅需听说就可以上达天听。自然,如果你真的是捕风捉影诬陷重臣,也是会受到惩罚的,由头很多,外放调离御史台之类的。 此言一出,包括王熵在内的三位宰臣都有些诧异,都不明白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陈宜中打量了一番二人的神色,都似乎并不是作伪,可这是两个久历官场的老狐狸,如果真以为他们面慈心软那才是笑话,他只想知道这位陈司谏所奏的是究竟是何事,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奏章在被接过之后,年仅五岁的官家连面皮都没看到就直接送入了珠帘之后,“咦?”让百官更为不解的是,帘后分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什么内容会让一向严谨的太皇太后都吃惊不小,被之前的仪式搞得昏昏欲睡的官员们一下子来了兴趣。 交过奏书之后,陈文龙稳稳地立在殿中等着接受询问,从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上。陈宜中看不出任何的倾向,他是谁的人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自己的人,会是王熵新任平章之后的第一把火么?他拭目以待。 “老身已经看过了,拿去给平章瞅瞅,看看要如何处置。”谢氏语气变回了和从前一样的平淡,听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军国要务,奏书从帘中被人拿出来,递给了离着御座不过一步之遥的王熵手中,新鲜出炉的平章军国重事展开来,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看着就让人眼晕。 在谢氏的示意下,一个内侍拿起一盏油灯站在了他身后,帮他将周围照亮,王熵读到了上面的一个名字,马上面色微变地抬起头看了陈宜中一眼,倒让后者有些莫明其妙,心道真与自己有关?是什么把柄落到了御史的眼里,他在脑中急速地回忆着。 “回太皇太后、陛下,老臣已经看过了,因这上面所列之事并无实据,臣以为当召本人前来对质,或可一解,不知陈司谏以为然否?”王熵将奏书合上,转过身对着立在殿中的陈文龙说道。 “平章所言甚是,臣并无异议。”他说完就退回了自己的班列,因品级不高,一下子就隐入了百官中。王熵再次转过身去,等着御座后面的声音,而在他身后的陈、留二人到现在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就依平章所言吧,传诏,令刘禹上朝自辨,不得推诿。”片刻之后,谢氏的声音总算是响了起来,靠前的陈宜中等人听得清清楚楚,刘禹?怎么会是那小子,他如今还是在家待职的一个七品小员,干了什么事让御史盯上了? 充作天使的那位黄内侍带着御营军士急匆匆地辗转打听才知道刘禹带人去城外码头上送行去了,于是又赶紧去了城外,他们到达之时,刘禹和叶应及刚刚将叶府的那艘大船给送走,听到他们的来意,叶应及立时就有些急了,而杨行潜却和他交换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眼神。 “都知请了,不知传唤某上朝为了何事?还望提点一二。”宣诏已毕,刘禹将黄内侍拉到一边,暗自又塞了个硬物过去,黄内侍这一次却只是捏了捏,苦着一张脸又给推了回去。 “直阁还是收起来吧,咱家也只知道奉命来召你,据说是有台臣将你告了,具体何事只有太皇太后和王老平章才知晓,两位相公与满朝文武都不知情,你这礼咱家是受不起了,大伙都等着呢,咱们还是走吧。” “都知说哪里话,你能这么说已经感激不尽了,这劳什物就算是弟兄们辛苦一趟的吃酒钱。”刘禹一听心里已经有了数,他将东西强塞了过去,不由分说地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黄内侍拿他无法,只得收起来,一行人拥着刘禹向来时的路驰去,只留下了叶应及和杨行潜等人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罪名 已近六月底的余杭湾,虽然名噪一时的钱塘大潮还没有形成规模,可海面上已经隐隐有些风高浪急的味道。再加之天气说变就变,到了这个时节,已经鲜有渔家会将船开到这浙东沿海来,因此,正在从嘉兴府往绍兴府方向行驶的这条船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操它娘,这贼老天,就没一天让老子好过。”一个扎着头巾的大汉扯着小儿臂一般粗大的绳缆骂骂咧咧,船身在波涛中摇晃着,每次一个大浪打来,就仿佛会马上翻了去,可直到现在,船仍然顽强地在海面上挣扎着,向着不知道何处驶去。 这是一艘典型的海船,v底尖角,与大江中的那些平底船完全不一样,帷帆也显得大一些,此刻为了便于操控已经落了下来,被绳子捆在了船舷上。为了不被大浪卷走,在甲板上的人都用绳子将自己系了起来。 “把稳了!”大汉猛地高喊了一声,只见一排巨浪从船后袭来将船身高高地抛起,冒着白沫的海水顺着甲板漫过,从开着口的舱门处涌了进去,等到船身稍微平稳了一些,一个精瘦的汉子爬了出来,朝着大汉边喊边比着手势。 “老二,你下去瞅瞅。”大汉听不清楚,只凭那手势的样子猜到了几分,他头也不回了大声吩咐了一句,身后的一个人应声而去,船身并不大,他只需要下了就能看清整个底舱的情形,不多时,他便又爬了上来,远远地向着大汉摇摇头。 看到那人的表情,大汉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那下面放着他们的全部身家,为了多装一些,连压舱石都没有加几块。走的时候还是晴晴朗朗地大太阳天气,谁知道这还没行到一半就变成了这般恶劣的气像,如果货没了,他们这么拼死拼活地还有什么意义。 “隔仓烂了口子,下面全淹了,看着是不成了。”那人走到他面前,轻声将看到的情形述说了一遍,一时间汉子只觉得心如死灰,手上的力气似乎也随着海浪慢慢流逝,还没等他理出头绪,海面上突然一下子放了晴,肆虐的波涛消失地无影无踪,一轮红日凭空出现在天空中,而在他的视线中,前方隐隐地出现了一条黑线。 他现在只觉得讽刺地想哭,就差这么一点点路程,辛苦了那么长的时间全都成为了泡影,手底下的这些弟兄们默默地看着他。汉子放下缆绳走到船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黑线,突然一咬牙转过身来。 “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把,老天要耍咱们,我朱清也不是善男信女。弟兄们,那里就是绍兴府,咱大宋最富庶的去处,寻个时机做上一把,这里待不成了,老子就去投鞑子,凭着咱哥俩的本事,也弄个百户千户当当,不比当个私盐贩子强!” 他恶狠狠地将手往下一劈,引得船上的人一阵轰闹,人到了绝路上,有什么不敢做的,他们也是刚刚从大宋的牢狱中走出来的,原本想着偷偷弄点私盐赚上一点,可现在连本钱也赔了去,多少人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妇孺,这条路既然也走不通了,索性就干上一场。 被他称为老二的那人似乎有些顾虑,并没有露出多少激动之色,可被那大汉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只得一狠心点了点头,大汉哈哈大笑,整个船上呈现出一种疯狂的状态,似乎正在驶向他们渴望的地方,而那里有着无数的财富正向他们招手。 老二勉强地展露了一个笑容,在这里做什么都无所谓,就算是个贼也是“宋贼”,可最后真的要去投鞑子么?据他们得到的消息,鞑子确实在招人,特别是熟识海路的,大汉说得没错,自己这样的人去了,混个军官绝无问题,可如何转眼就要将刀枪转向家乡,他还没有做好这种心理转变。 “等到了地方,老二,你带上人去另寻一条船来,咱们的一身本事都在这水上,自然要做这上面的买卖。”汉子转身蹬了蹬脚下的船板,大力地拍着老二的肩膀说道,老二点点头应下,从现在开始他们就要变成贼人了。 刘禹稳稳地走在大殿上,因为事发仓促,他连回家换身衣服的功夫都没有,身上穿的也不知道是黄内侍从哪里借来的,好在他的品级不高,这衣服也随处可以借到,迎着两旁百官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的私语,他就这么走进了殿内。 其实在帝都时,他也曾去故宫游玩过,比起那里的宏大无匹,眼前的这个崇政殿似乎小了很多,而且光线也不行,殿门已经全部打开了,越往里走还是越暗。前面的高座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近,按照黄内侍之前的提点,估摸着距离大概是够了,刘禹这才停下了脚步,一个深深的大礼伏下身去。 “臣刘禹见过陛下、太皇太后。”倒底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加上一想到这是个不小心就会被拉出去砍头的封建社会,刘禹的心里肯定会有些紧张,结果连致辞的顺序也给搞反了,好在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一礼之后马上就被人叫起来。 “刘禹,左司谏陈文龙弹劾你十样不法,你可有什么解释之处?”王熵看着这个小子站得竟然在一条线上,而且似乎还要前一些,心道加上这一条就是十一条了,也亏得他能罗列清楚,倒想看看这小子乍听之下会有何种反应。 “臣实不知竟有此事,还请相公明示。”刘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拱拱手说道,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但站得这么前还能抢着说话的,至少也是个相公才对,熟不知他这一开口又将人家降了一级。 听到王熵的说法,陈宜中和留梦炎两人都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后面的其他官员就不同了,大多数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叙功极高的直阁,加上最近城中说书最热门的全是关于他的段子,突然就这么站在了众人的眼前,还是因为被人弹劾,这样的热闹怎能错过。 刘禹感觉自己就像是后世那些明星偶尔出了什么花边新闻,要在新闻记者面前呈清一般,他甚至有些好奇,这个陈文龙是怎么编排自己的,居然弄出了十大罪状出来。王熵却没有把手里的奏章直接交给他,而是吩咐一个内侍当庭读出来。 “不法之处有十,其一曰居室逾制、其二曰私蓄部众、其三曰辱及先贤、其四曰欺凌乡绅、其五曰纵容不法、其六曰擅行制令、其七曰号令不遵、其八曰奇技淫巧、其九曰私匿财物、其十曰品行有缺” 内侍的声音很大,让殿中百官都听得很清楚,随着他抑扬顿挫地一条条读出来,众人也开始交头结耳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在陈宜中的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他根本没去管那些罪名,而被华丽的辞藻所打动,真不愧是状元手笔,写出来的文章就是不一样! 刘禹听着宣判一样的文章,自动地忽略了那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他突然发现,这人的总结很是精僻,几乎每一条都似是而非、若有若无。这人是个高手啊,罗织罪名的高手,当年的岳元帅估计就是这样子给害了的。 “刘禹,你可曾听清了?有何说辞,不妨现在就提出来,否则一旦查验属实,那便由不得你了。”王熵沉声说道,其实这些罪名看似很严重,大部分不过是为了增加文章的气势凑数用的,而有一些却还真的要解释解释才行。 “臣不知道有何可解释之处,若是朝廷认为臣有错处,大可一一查勘,臣只相信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刘禹将头上的翅帽取了下来拿在手上,换上一付委屈的模样说道。 “别的也就罢了,据老夫所知,你的随从可不只数人,这个你也不欲说说吗?”王熵的意思很明确,蓄养私兵是干犯大忌的作为,哪怕就是他身为文官,若是属实也是形同谋反的大罪,确实轻忽不得,这也是奏书中最严厉的指控。 “相公说的是那些军士么?你应该知道下官此次入京是奉圣谕押解敌酋而至,是故他们都是出自建康。如今事情已毕,枢府也好兵部也罢,一无钧令二无俸饷,下官还想问问诸公欲做何打算呢?他们每一个都是有功之人,若是连下官都不管了,叫将士做如何想?岂不寒心哉。” 刘禹的一席话说得王熵哑了口,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些军士是不是前往兵部报备过了,刘禹说得很是含糊,句句都指向不明。这种小事情,就连陈宜中这个主管枢府的也不可能清楚记得,倒是被他一番话说得无可反驳。 “启禀陛下、太皇太后,既然有此指摘,那臣便免冠待戡好了,正好臣的亲事有了眉目。在此烦请官家和圣人作主,容臣前去迎亲完婚。至于辩解,硬要说,那臣只有四个字‘一派胡言’,如此而已。” 珠帘之后的谢氏听着刘禹在那大义凛然地要求自己给他放婚假,不禁莞尔,偏偏身在朝会上无法发出声来,憋得很是辛苦。就连周围的女官们也是掩嘴而笑,这样的奏对可不多见,放在南渡前也是绝无仅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行事 “能自行走动的铁车,一发声十里可闻的传声筒,还有什么?能飞天遁地的神龙?还是会喷火的猛兽,全都是胡说八道,这样的说辞,尔等自己信吗。书屋0小}说+网”匣子里传来那个男子的气极败坏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焦灼,接着似乎还踢了什么东西一脚。 “统领,咱们分别问了好多个不同的宋人,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属下以为也许是他们稍稍夸大其词了些,但这事物肯定是有的。”另一个声音响起,他的下属忙不迭地辨解着,只是那言语很是无力。 “事物?在哪里,城里你们何处没有去找过,就连宋人的行宫都着人潜入了,可曾有一分蛛丝马迹?”男子冷笑连连,他们这一行人在城中闹得动静越来越大,绑了好些人不说,军营、行宫、制司衙门那等机密要地都让手下冒死去查探过,虽然没有失手被擒的,可也已经惊动了官府。 “最近不要再掳人了,手上的宋人也马上处理掉,此地已经不能久留,咱们要想个法子赶紧出城。”被称为‘统领’的男子下达了最终的命令,一片应和声之后,就听得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随后再也没有动静了。 相隔不远的院中,张青云负着手站在匣子前,那里已经不再有声音传出了,他还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看。听到对话的亲兵们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他,现在城中就是以他为尊,到了需要他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张青云恍若未闻地思考着,这是刘禹第一次让他独自处置事情,这里面肯定含有着考较的意思,要怎么做才能算是合格呢?他不得不多想一些,这伙人都在自己的监控之下,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多,总共不到三十人,以自己能调动的亲兵大约有二十人,陈小乙的手下则超过了五百人,想要一举成擒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还盯着搞这么多事干什么,他在脑海中回忆着刘禹的办事风格,只是打掉一个细作小队没多大用处,鞑子大可以再派几个甚至十几个来,如何才能让他们断了念想,甚至是为我所用呢?他相信刘禹在这里肯定也会是这么考虑的。 “你们继续在这里听着,若是他们要即刻杀人,就在外虚张声势将他们吓走,暂时不要捉或是杀,听候某的指令,让陈小乙的人盯住他们的去向,一定要掌控住。”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计划,可这个事情太大了,已经不可能瞒过制司,他决定自己跑上一趟,争取能获得李大帅的支持。 制司衙门那里,李庭芝正亲自将一人送下堂,甚至抚着他的后背一直送到了大门外,看上去应该是极亲信之人才有的待遇。这一举动,让被送之人也确实受宠若惊,一直拘谨地低着自己的脚下不敢抬头。 “泗州乃是要地,又孤悬于淮河北岸,本帅思虑良久才决定让你前去。如遇鞑子挑衅,当收容百姓们入城然后闭门不出,若是他们大举来犯,你可自行决断,是守还是退,本帅给你临机之权,只是这一去,怕是要辛苦你了。”李庭芝循循而谈,仿佛真的将什么了不起的重担加在他身上一般。 “能得大帅看重,焕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大帅请放心,某誓与泗州共存亡,决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朱焕感激地说道,李庭芝“唔”了一声点点头,目送着他上马而去,直到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转身回去,面上已经带了些调侃的笑意。 要说泗州是要地也是不假,若是在淮北的海州、安东州等地尚在之时,他扼守着汴口,使敌人不能轻易入淮水。可现在不同了,正如他所言,不过是孤悬淮北的一块飞地而已,之所以将朱焕调过去,为的是接替原知州刘兴祖,而后者将被他放到楚州去,补上淮东防线的最后一块短板。 这么一换职可谓一举两得,一则是解决了楚州守将的问题,二来则是将朱焕放到了他已经决定放弃的那块土地上。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李庭芝发现自己对刘禹的话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朱焕这位跟了他多年的亲信就这么被他有意地疏远了。 朱焕这么一走,淮东路治所扬州就真的无人了,暂时是通判在管着民政,这个路臣的人选,李庭芝还在考虑中,这里是他的起家之所,他当然希望放一个听话的亲信过去,可现在稍微得力些的都上了前沿,别的都是资历不够,一时还真的难以决断。 这个位置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刘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认为放刘禹那里不合适,他需要让淮东成为自己直接控制的地区,这就和刘禹的想法起了冲突,与其日后遇事不谐产生裂痕,还不如没发生这回事呢。 “唤他进来。”手上的贴子是张青云送来的,这个人他早有耳闻,却还一直没见过面,他也不知道来找自己所为何事,只是听他所说事情有些紧急,于是才决定见上一面,否则他的节堂又岂是一个白身秀才所能轻进的? “学生见过大帅,冒昧求见,实为不得已,还请大帅见谅。”上了大堂,张青云一揖到底,朝他行了个大礼,李庭芝摆摆手将他叫起,他的时间很宝贵,不想听到什么废话。 然而张青云一开口就让他关注起来,鞑子的探子在城中活动是可以预见的,这种事他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抓,手下的人也似乎没怎么用心,上任以来还从来没有抓获过一个人,现在一下子就来了三十人余人,怎么不叫他警醒。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年青人是代表刘禹前来的,来人拿出的信物是刘禹写给他的书信,内容就是此人已被他收入幕下,目前在建康城中有事要办,请李帅行个方便云云,内容很含糊,不知道是什么事,可足见刘禹对此人的信任了。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学生以为,与其一举成擒不如网开一面,以严历的行动迫使他们相信自己掌握了有力的消息,而实际上不过都是些市井传闻罢了。此外,城中警戒还须加强些,他们连日来已踏足多处要地,学生担心有朝一日,鞑子恐会对大帅不利,还望详查。” 听完他的话,李庭芝沉呤了片刻,倒不是他不赞同张青云的做法,反而他很欣赏这个年青人的大胆,此事若不是刘禹授意,那他已经有了几分刘禹的影子。他更想知道的,这些所谓的“市井传闻”应该是真的,那么问题来了,那些事物去哪了? “也罢,一切就照你说的去办,本帅会令城中守兵配合于你,具体如何做,你同他们商量。既然有子青的书信在此,你现在所拿本帅亲兵的信牌也不甚合适,不如这样吧,暂时在制司中给你一个身份,就充做赞画吧,下去时随他办了便是。” 李庭芝好事做到底,干脆解决了他的身份问题,现在他行起事来就名正言顺了,犹豫了一会,直到张青云谢过之后告辞而去,他也没有开口去问那些事物的下落,刘禹没有直言,那肯定就有他的顾虑,还是不要让他为难了,反正到时候有需要的肯定就会出现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临安城里,当刘禹回到家中的时候,等着他的除了杨行潜还有闻讯从军营赶回来的金明,刘禹给他们一个平安的手势,先让杨行潜写了一封书信送去叶府,以免叶应及他们不放心。随后才向金明说了朝会上发生的事,听得他摇头不已,这算是什么事?还没授官呢就引来了攻讦,文人的世界不是他这个老粗能理解的。 “虽是如此还是要小心些,日后行事多思量,莫让人捉到把柄才是。”听到刘禹的解释,金明也知道事情不大,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并不怕他们去查,于是便嘱咐了几句,在他看来文武殊途,自己在这上面帮不到什么,一切还得靠他自己。 “某省得了,一会还请老哥与嫂嫂说说,让她们不必担心,这都是小弟的错。”将他送出门的时候,刘禹特意加了一句,金涂氏是个热心肠的妇人,他也不想让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多想,这厢将金明送出去,那边杨行潜也将写好书信让亲兵带出了门去。 朝外面看了一眼,院中没有什么人走动,刘禹回来时一把将房门关上,此刻房里就余了他们二人,他将朝会上的事情详细地又说了一遍,看着杨行潜毫无所动的表情,大致便明白了。 “此事是你的首尾?”刘禹的问话有些突兀,杨行潜却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他先是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 “某只找了陆尚书,他是怎么请动了这位状元公的,就非某所能知了,东家看这效果如何?”杨行潜抚掌而笑,陈文龙是咸淳四年戊辰科的一甲一名状元,不过现在官途不算顺畅,才刚刚成为正七品的言官,听了他的履历介绍,刘禹一下子就明白了陆志侃为什么会找上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聘礼 胡三省那处的消息来得有些晚,接到通话请求的时候,刘禹还有些担心是不是事情出了意外,好在一切顺利。据他所说,为了挑个吉日,所以耽误了两天,现在婚书已经写妥,两家这就算是正式定了亲,至于别的程序,因为没有兄弟和亲族在,只能刘禹自己登门跑上一趟。 按宋制,过了定贴也就是婚书,这门亲事就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据宋刑统所记,对于悔婚者惩罚如下“不得辄悔,悔者杖六十,婚仍如约。”也就是说,婚书上那位“叶家第十三女名璟者”已经是刘禹的合法妻子了,就算她悔婚了也是,所不同的是还得被打六十下屁股,然后再抬进刘家,而现在他们缺的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这仪式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能很简单,并不比后世要更为繁重些,杨行潜拿着一本朱熹所著的家礼,将其中的步骤一一向他解释。原来这婚礼的前四步,议亲、纳采、问名、纳吉已经被胡三省走完了,他要做的就是纳征、请期、亲迎等等,简单来说就是送上聘礼、敲定婚期、迎娶新娘,实际上前二步是一次完成的。 “所需几何某找找看,对了列在此处,书中云‘币用色缯,贫富随宜,少不过两,多不逾十。今人更用钗驯羊酒果实之属,亦可。’话虽如此,倒底是公府之家,东家还是稍费些心为好,吾观这京师之中,四方货食俱有,不如采购齐备了随运而去为好。” 自己也没有经历过婚娶之事的二把刀杨行潜好意地提醒道,刘禹听了暗自发着笑,还是古人实在啊,这娶了一个高门贵女,所需如果严格按书中来说,简单点说就是白得一个老婆。这还不只,女方还得陪嫁财物房舍田产之类的,而自己给出的彩礼居然不到十两银子! 怪不得古人要生男不生女了,这完全是个陪钱货啊,如果陪嫁的少了,女子在婆家连头都抬不起来。而他的老丈人居然生了十六个女儿,活下来直到成年的就有九个,后面三个未成年的,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真不知道他的收入要有多高才能支付得起这么大的开销。 在深深地为封建压迫之下挣扎的广大妇女默哀了一下下之后,刘禹开始怡然自得地想像起自己腐朽的生活来,这些东西他没打算照杨行潜说的在临安府买,反正也准备从后世直接杀到老丈人家去,干脆就在后世采购得了。 婚娶是大事,刘禹当然要尽量利用得多一些,于是他先去了禁中一趟,以晚辈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将这个喜讯告知了太皇太后谢氏,同时正式请求休沐,被人弹劾的事当然也不能不了了之,在朝廷调查期间他也正好去完婚。 “你这小子还算有些福气,既然过了贴,你的事老身准了,挑个日子尽快起程吧。旁的事无须担心,老身相信你的清白,这样也好,验上一番,也能堵了悠悠之口。信国公那处给老身带个好,让他颐养之际也想想朝廷之事,真是羡慕他啊,儿孙绕膝,游嬉山林。” 说到最后,谢氏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想到叶府的子孙众多热闹非凡还是他能置身事外不用操心这些烦心事。刘禹见状知机地告辞,带着谢氏赏下的一些锦缎珠饰退了出去,只要能请到假就算是达到了目地,现在他可是“奉旨完婚”。 “先生,你在建康城中也呆过些日子,可曾识得这个刘直阁?听说他英勇无匹,常常身先士卒,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儿,不知道传言属不属实,可惜这样的人儿也要成亲了。”少女带着一群宫女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看到他退出慈云殿,指着他的人影说道。 “不曾。”被她所问的女子看上去要年长一些,抱着一具古琴轻轻地说道,少女不再追问,一行人向着殿门而去。抱琴女子状似无意地撇向那个方向,眼角出现的身影仍是熟悉的那般挺拔,他要成亲了么?也难怪,这样的人才,又怎么可能无人相中。 对于刘禹能提前得到消息,叶应及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传音器的作用,站在阶上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年青人。一个问题让他犯了难,现在要如何称呼对方?妹婿?原来的朋友突然就变成了一家人,让他有些不适应。 “还是叫某子青吧,这些事物是太皇太后所赐,于某并无用处,就送与嫂嫂与大姐儿作身衣裳吧,切莫推辞,小弟这也是借花献佛而已。”刘禹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普通财物,没有御书御笔之的忌讳物,他也就转手送过来,一旁的叶娘子倒是很大方地直接收下,最近刘禹来得很勤,时不时地都会送些东西来,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预备几时起程,某这里预备了些节礼,还要劳烦带去家里。若是早两天就好了,你便可与璟应有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两人在书房里坐定,叶应及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地收住了,看了一眼刘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语病。 刘禹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坐在了未来大舅哥这里,他才醒觉自己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而这个女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面,不知道长相也不知道性情,更不知道要如何与她相处,两个时空活了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次。 “筠用兄,不知道不知道你那十三妹,她倒底如何?”他语无论次地说道,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地说出来,只觉得面上一红,自己竟然有些怯场了。 “是十三娘么?这个某却不能说,你到时自然便会知晓了。”叶应及憋着笑意说道,没想到面对几十万鞑子大军都不惧的少年英雄居然也有腼腆的一面,这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百姓知道了,不知道会做何想。 刘禹也是自失地一笑,这门亲事算得上是他自己的选择,都到了这一步,就算是个凤姐也只能认了,难道还逃回后世再不过来?当然他能肯定对方应该不会惨成那样,叶应及自己长得就不错,他的女儿也是资色非凡,这家的基因还是不错的,更何况婚书上写着十三娘是妾生女,古人云“纳妾纳色”,怎么着不会比叶应及的长女差吧。 接到自己老板的时候,苏微发现他的眼中有一些异样的东西,似乎是疑惑还有不安,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这一回的间隔时间有些长,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敢问,只能等着老板自己愿不愿意对她说。 “还在看这个?对了,小苏,你知道吗,在宋朝,娶一个女孩子要花多少钱?”看着她手里的那本宋史地理志补遗,刘禹笑着问道,他知道这是她无聊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这个工作虽然很轻松,但也实在是无趣了一些,可他没有办法,必须有这么一个细心的人帮他。 苏微摇摇头,不明白他的用意所在,等到他当成笑话仔细地解释了一番之后,很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宋朝娶亲花多少钱与她有什么相干,那时候再便宜,也改变不了目前要车要房的现实,苏微关心的是老板是单纯为了说个不好笑的笑话还是另有所指。 “咱们这次要去一趟宁海,还要买些东西带过去,你我分头行动吧,各自负责一部分。”刘禹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列出了需要买的东西,他将单子尽量按类别一分为二,和苏微一起出了门,分别往工艺品商店和超市而去。 其实看着东西很多,按现在的物价来说根本不值几个钱,全都是些日用品,从布匹绸缎到针头线脑什么的。根据刘禹的要求,苏微尽量寻找那些花样仿古的,从色彩到样式都有规定,等她将东西采购齐,天都快黑了。 “一共花了三千多块,最贵的是你要的这几匹杭绸,这是照片,你看看对不对,有问题的话还能马上再弥补。”回到宾馆的时候,她发现刘禹已经坐在了房间里,两眼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上前将自己的工作汇报了一遍。 “选得不错,甚合我意,对了小苏,你说说,如果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子,要送她什么样的礼物才会让她眼前一亮呢?”刘禹就着她的手机里的照片看了看,对花色什么的很满意,将手机递还给苏微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 十五岁?还是法定的未成年人,初二或者初三的学生,苏微并没有多想,大概是老板的亲戚或是晚辈之类的吧,至于礼物,她想起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似乎父母从来都没有送过什么,就连生日也经常随便地就过了,自己会喜欢呢?她有些茫然。 而刘禹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着从她这里得到答案,他这一趟买的东西也没用多少钱,最贵的只怕就是那只改装过后的女装手表了。最大的则是一面一人高的玻璃镜子,他怕到了宁海找不到地方买就在这里订下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送她个肾x吧,女孩子多半会喜欢这类新鲜产品。”苏微看着自己的手机说道,他的话让刘禹一怔,如果真的送个水果过去,他这位十五岁的小妻子会不会吓得当场晕过去?想想还真有些好玩。 “就这样吧,你收拾一下把东西托运过去,注意包装得严实一点,不要弄破损了,还有一点,上面的商标全都给我弄掉,一样也不许有,明白吗?还是分头行事,我们在火车站汇合。” 让苏微这么一说,刘禹还真的想买去一部,他不是果粉,自己现在用的也是一部很便宜的国产货。他当然知道那边没有信号,最多就是当个播放器,可既然今后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有些事情就要慢慢开始适应起来,潜移默化就从自己的身边人开始吧。 “这是员工福利,拿着吧。”动车上,刘禹将一个白色的包装盒递给她,苏微看了一眼赶紧往回推,却被他制止住了,刚刚买这个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苏微的那个老式手机已经不知道用了多久,拍的照片都相当地模糊,于是干脆帮她也带了一部。 “不是,刘总,我不是说自己”苏微面红耳赤地解释道,开玩笑这是刚刚面世的新品,价值比他们两个今天买的所有那些东西还要高,她实在不愿意被人想成是自己想要才会那么说的。 “我知道,小苏,我说过了,这是员工福利,咱们公司福利很好的,难道进公司之前陈述没和你说清楚吗?”刘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是个通讯工具,既然自己有能力,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汽笛声响,动车缓缓开出,夜幕下的余杭市显得灯火辉煌,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如此。不再推托的苏微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影子,双手拿着那个还没开封的盒子,为了它据说有女孩肯定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而在她的手里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这种反差让她有些恍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教子 “青山不为折腰辱;长使寒梅伴涧芳”,刘禹默默地念着石板上的这句话,将一柱点燃的檀香插到了墓前的长炉中。这是一种无比奇怪的感觉,墓中躺着的人他不久就会见到,而现在自己却在给他上香,苏微看着那上面的名字“胡三省”,墓前还有他的塑像,这明显是一个古人啊,她有些迷糊。 “二位是来旅游的吧,要是不嫌弃就在村里住下吧,我们这里风景还不错,青山绿水人文景观都值得一看。”看到他们对自己先人的恭谨,这位姓胡的村民非常热情,他们这个村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出名的人,如果不是专程而来,谁会知道这个地方呢。 “那就麻烦大叔了,我和我的女朋友正想借宿一宿。”刘禹毫不推辞地答应下来,这里离城里还有些距离,他也不放心让苏微一个人回去,于是二人跟着乐呵呵的村民大叔去了村中一处小院,在给他俩安排的房间里放下行李后,便以出去走走的理由重新走进了村中。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全村不过百来户三百多人,地理位置却非常不错,它三面环山,一条溪涧穿村而过,正如村民大叔所说的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可惜现在是晚上,周围黑蒙蒙的看不到什么,远处的村口竖立一座石制大牌坊,进村的时候他们看到过,上面写着村名和三省故里的字样。 沿着村中的溪涧而行,感受着山水间特有的气息,星空璀璨流水迢迢,仿佛真正回到了带着女朋友外出旅游的那个光景。苏微绞着双手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搞不懂这黑灯瞎火的倒底有什么可看的,她还在为刘禹开始的那句话纠结着,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前面的人体上。 “啊!”她掩口惊呼了一声,人却趔趄着往后倒,刘禹转身一把将她手臂拉住,这才没有让她跌下。 “还好你没用力,不然我就掉下去了。”刘禹指着前面的溪水说道,也不知道这女孩在那里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自己刚停下脚步,她就一头撞了上来。 “在这里坐坐吧。”没等她开口道歉,刘禹找了一块大石头拍拍灰就准备坐下,见他的动作,苏微也顾不得说话了,赶紧上前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纸巾来,准备帮他擦擦。 刘禹没去管她,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支烟,这一带没有路灯,烟头燃起的红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到这里来转是想找一个靠谱一些的穿越点,但据刚才村民大村的介绍,眼前的这条梅溪涧已经在解放后改过道,不在它原来的位置上了。 简单清理了一番,苏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请他坐下,其实就这么擦擦,又能干净到哪里去。他倒是无所谓,可看着眼前的女孩对于坐在这样的石头上似乎有些为难,这才注意到她今天并不是往日的职业装,而是穿了一身崭新的连衣裙。 “这样就行了,没事的,正好我觉得有点热,就这么着吧,到时你帮我洗一下就是了。”刘禹一把脱下罩在外面的休闲服,铺在了石头上面,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坐了上面。 “等会我送你回去,你自己注意关好门窗早点睡,明天还是回城里去宾馆住,过几天可能会有点忙,手机开着随时等我电话,那个东西买来是给你工作用的,不用放在心上,明白了吗?” 听到老板正儿八经地吩咐,苏微立刻收敛了心神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不停地点头在心里记下了他的话,又恢复了平时那个干练的女助理模样,再不复刚才的窘迫。 “这里看着还不错啊,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有心事。”她突然之间精神奕奕的样子让刘禹很满意,指了指周围的环境他笑着说道。 “没有啊,就是想起小时候住的也是这样的村子,有山有水,可是风景又不能当饭吃,那时候哪有什么心情去看这些东西。”苏微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可说着说着就慢了下来,她想起了童年时的那些经历。 “那你比我强,我小时候啊,父母是双职工,爷爷奶奶都在乡下,一到中午家里连个煮饭的都没有,只能去厂里混食堂。那时候我就在想啊,要是自己家里真是在农村该有多好,可以骑着一头大青牛到处去玩,想上山就上山,想下河就下河,美吧。” 刘禹的伟大理想让苏微“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当然不会煞风景地去说放牛是件很累的差事,没他想的那么浪漫。当然她心里也很清楚,老板多半是有意在逗自己,这样的想法让她微笑之余也心存感激。 现在时间还挺早的,自己也难得能找个人陪着说说话,于是两人便在那里天南海北地一通乱侃,往往不经意间的一个笑话也能让身边的女孩笑个不停,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刘禹在想,要不是身上背负着那边的人和事,就这么找个人谈谈恋爱过一辈子也不错。 此刻,与他们同一地点却不是同一片星空下的小村里,胡三省在自己的房中挑灯夜读。这间不大的厢房里到处都放着书,最高的那一撂都顶上了天花板,“陋室书香”便是这时空一个文人最大的精神食粮,也只有回到了这里,他才觉得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夜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时不时地会传来一两声犬吠。在一页纸上写下刚刚拟好的注释,胡三省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繁星如炽的夜空微微出神,他回乡以来,除了在这里著书就只办了一件事,现在总算是功德圆满,没有辜负那个老人临去时的嘱托。 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单纯的文人,并不适合复杂的官场,与他同榜的那些进士个个都混得风声水起,而他也并没有多少羡慕之意。一生如果能完全这本书,那才是真的了无遗憾,否则就算是位极人臣也不过如此。 一墙之隔住着他的妻儿,与那位同乡信国公不同,他此前的三个都是儿子,最大的已经十余岁,最小的也有四五岁,现在她们应该还没有睡下,多半在边做着女红边逗儿吧。换了换脑筋的胡三省笑着摇摇头,就准备继续自己的著作,可还没等拉上窗户,就听见院外传来呼唤的声音。 “子青!”看到刘禹的那一刻,胡三省几乎以为是在梦中,他还转身瞅了一眼周围的景像,确实这里就是自己居住的小村,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记得通知他消息的时候才过去了一天多吧,这是插上翅膀飞过来的? “身之兄,漏夜来访,还请见谅。”刘禹拱手说道,他最后选定的地点是一口古井附近,据说正是眼前这位兄台所筑,刚刚过来的时候,那井还远不像后世的那么大,他站的地方已经是村外不远空地上,前方就是那口井的所在,井口上安着一架辘轳,四下则是光滑的石板,应该是作洗衣之用。 至于时间问题,刘禹告诉他自己之前就已经动身前来,是在路上接到他的消息,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胡三省自然信之不疑了。简单寒喧之后,两人就在村中的那条溪边商议娶亲的事,很奇妙,似乎刚刚才和一个女孩坐在这里,刘禹觉得那块石头就像是见证之物,自然他也知道并不是后世那一块,但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做的?”千里之外的临安城中,新晋的平章军国重事王熵在书房中盯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问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多,王衙内没想到父亲这时候突然问起了,一时有些语塞。 “不要推诿,你那日在丰乐楼中相请同年,陈文龙也去了对么?第二日便爆出了此事,你有何说辞,老夫洗耳恭听。”王熵的语气并不算严厉,还没有往日里训他那么高,但听在王衙内的耳中却更是心颤,父亲这是怒了? 他只得将那日的事情述说了一遍,原来那天他们一榜同年是为了胡姓进士外放为官而设,陈文龙是做为科场前辈去恭贺的,而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刘禹也在那里吃酒,两人好像还碰了面,被问起的时候,他便说了一些自己掌握的消息,并不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 “你只是说了消息,没有添油加醋怂恿于他?”王熵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这件事他之所以有些印象,是因为外放的是去年的一甲第三名,也就是俗称的“探花”,被授予了建武军节度推官兼提点横山砦马司事, 王衙内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参与,他也不知道父亲为何会这么重视,不就是一封弹章么?陈文龙是台臣本来就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他觉得自己说的也都不是瞎编的,对于父亲的反应便有些不以为然。 “你呀,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看着刘子青年纪青青骤登高位,你心中不服是吧?可你现在这么做,是帮他而不是害他,若不是其中有你的首尾,为父定会认为这是他自己所为,你不是自诩聪明么,想一想其中的道理,想不出来,便去‘镜堂’那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王熵见他的神情,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倒不是为这事生气,那人的品级还没有放在他的眼中,只是自己的儿子行事太过让他失望,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吃点记性。不然自己百年之后,这王府还有何人可以支撑得起,都怪他老来得子,阖府上下将儿子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聪明也的确是聪明,可比起那个小子,王熵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红妆 “朱、紫、靛、褚、素五色丝缯各一匹!” “上等印花棉布十匹!上等织锦绣纹缎面十匹!” “花开富贵镶金玉碗一套,喜鹊登枝七色琉璃盏一套!” “等等身落地银色玻璃镜一面!” 立在阶下的老陈头念着手里那叠长长的礼单,越念越是心惊,这上面的东西并不像别人那样一只鸡一只鹅也单列一行,几乎每一样都是奇物!对就是奇物,饶是他出自相府,跟着老公爷见过的世面也不算少了,可看到这上面的名字再看看实物,仍是不住的头上冒汗!这位准姑爷是把东海龙宫给搬空了么? 那丝、绸、缎面之类的也就罢了,虽然难得可在这江南富庶之地,也不是什么见不着的好货色。照理说那玉碗也无甚出奇处吧,可那是隐隐透着光的软玉,上面还有活灵活现的构图,精巧之处让人称奇,如果这也算了的话,那面照得人纷毫毕现的大镜子就让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了,这只怕是传说中的照妖镜吧!他只瞅了一眼就再也不敢多看。 每抬来一样,唱名之后都要向围观的百姓和府中众人展示一番,然后再吹吹打打地抬入府中库内,老陈头看着那面镜子被四个健仆抬着巍颤颤地向后院走去,心都跟着起起伏伏,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就给摔了,现在还未到午时,太阳斜射下来,被那镜子反射得金光四射,平添了几分神秘之处。 刚开始还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们这时候全都不由自主地收住了嘴,原本还觉得相府千金不知道被哪个小子有福气娶了去,现在看看出手如此阔绰,只怕这位郎君的来头也是不小,一时间都转了口,纷纷称此乃“天作之合”。 对这些事并不清楚的叶梦鼎正坐在堂中打量着这个闻名已久的年青人,不得不说此子给他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沉稳有度不卑不亢,完全没有一个后辈见自己这个位极人臣的老前辈的那种畏畏缩缩,反而有种分庭抗礼的感觉,让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致。 他与胡三省是一早登的门,当时自己还在熟睡中,他们硬是在前厅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让人去叫醒自己,据侍候他们的家仆回报,两人在那里谈笑风声,毫不拘束,这也就罢了,而此人带来的聘礼却让他目瞪口呆。 并不是说他对着那些东西吃惊,而是这数量太夸张了!据村中百姓来报,吹吹打打抬着礼物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每一抬上面都扎着耀眼的红绸带,这一奇景已经惊动了宁海县城,当地父母亲自带着衙役前来维持秩序,以防有歹人作祟。 陪同他前来的胡三省心里对此也其实颇为不解,叶府并非寻常人家,根本不会为钱帛所打动,叶梦鼎在与他商议时也从未提过这方面的要求。只是,他素来知道刘禹做事从来不会毫无目地,此举倒底是何意,既然他不说,胡三省也就不问,任他所为罢了,只是这么一来,村里所有的劳力都被他们雇佣来了,才勉强凑出了送礼的队伍。 “你这厮,老夫又不是卖女,弄这许多劳什物是何道理?”其实叶梦鼎并没有听清那上面都是何物,可念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完让他们堂上的这些人也无法愉快地聊天,总算也反应过来了,不管上面是些什么,都肯定价值不菲,而他并不看重这些。 刘禹端起茶盏遥遥一敬,这事是早就筹划好的,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没到一部水果的价,真让他几块钱把人娶回家,总觉得哪哪不对,于是就变成了这样子。不过他也没想到杂七杂八的摆出来会有这么多,光是请人手都花费了他不少,这还是胡三省的面子大,不然上哪找那么多人手。 “回少保,小子抖胆,盖因家中上无翁姑下无兄弟,只恐微寒之身怠慢了令爱,故此显得郑重了些,却未想引得旁人纷传,汗颜无地。”他作出一个惶恐的表情说道,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这让叶梦鼎又高看了一眼。 他其实不是一个很挑门第的人,不然就不会将五娘许给了当时还是个大军头的张世杰,连武人他都不在乎,又怎么会看不上一个寒门书生呢?而更深一层的原因恐怕是一个区区庶女的婚配也当不得他多操心吧,现在看到夫家如此重视,其实多少也是欣慰有加的。 至于孤寡之身么,他能理解这个年青人的张扬,想必在族中也受过不少白眼,现在是一朝成名天下闻,还能如此淡定自恃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联想到他的履历,故乡常州曾陷于敌手,难保没有发生过不为人知的惨事,隐隐又生了一分怜意。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爱。”叶府中没有正经主母,地位最高的正是生了二公子的那位如夫人,同时也是璟娘的生母,要说这府里对这亲事最着紧的,非她莫属,就连璟娘自己可能都不如,可按家规她连上堂见个礼都不行,只能悄悄地在堂后从屏风的一侧暗自打量。 瞧着远处那个对着自家夫君仍是镇定自若的身影,听着堂外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她是打心眼里高兴。这么大的阵仗说明人家对自己女儿的看重,反而她现在担扰的是,老公爷将璟娘放出府,倒底要何时才能回来?若是误了期,她不敢想像那后果会是怎样。 这件事在府中被严格封锁了消息,就连二公子叶应有也被禁足后院,对外只是说让璟娘一心待嫁,不但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就连姊妹间也不允许再走动,可这事瞒得过旁人,又怎么可能瞒得了她这个叶府实际上的内宅主人。 “这死妮子,也太过任性大胆了!”偏偏为了保密,她现在什么也做不得,除了在心里为默默璟娘祈福,自家夫君的决定她不敢置喙,只能是埋怨女儿两句,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谁也想不到,治家甚严的叶梦鼎会同意看上去如此荒谬的想法。 此时,被生母念叨着的叶璟娘所乘的那艘大舟正从运河经梁湖堰转入曹娥江,沿江而下是嵊县、新昌县,那里离着自己的家已经不算远了,不知怎的,离家越近她的心就越是不安,就连难得一见的江上美景也无法再吸引她的目光。 这一次京师之行,说不上是好是坏,要说好,自己所求之事几乎都办成了,还意外地入了太皇太后的眼,要说不好?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亲眼所见的那个人似乎要比想像中更好一些,可自己这心怎么就是平静不下来呢。 难道是自己太过贪念了?璟娘这几日不住地在心里做着批评和自我批评,她几乎找了一个人人称羡的郎君,据长兄所说,那人家中连翁婆都没有,一过去就是一府当家主母,一切简直完美得不可思议。 可正是因为如此,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倒底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真到了这种悠关已身的大事便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一转眼瞅见了放在一旁的那个盒子,这是那人送自己的第一件事物,对她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就算是大了些、重了些又如何?她轻轻地抚着上面的金属光泽,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老都管,后面有条船从萧山县城就开始吊在咱们后面,一路这么久了,要说同行也太过巧了些吧。”船尾的后甲板上,负责押运的府中教习暗暗指着远处说道,老管家抬起手挡住阳光,使劲看了看,确实有几艘船跟在后面,可他也不知道哪只跟了多久,什么时候跟上的。 这位教习原是禁军出身,跟随自家相公有些年头了,对于他的判断老管家自是毫不怀疑,现在船上最重要的人就是那位“二公子”,可他知道一旦出事,后果会更严重,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底细的人! “这可如何是好,你有甚主意?”老管家不敢去想,除了人,船上确实有些财物,那是府上大郎托运回家的节礼,而且在京师中他们还用公中采购了些金银等器物作婚嫁之用,这是失了风?被人给盯上了。 “要某说,最好连夜赶路,这段江水太险,沿途又没有啥依靠处,某心里有些不托底。”教习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那些是贼人,很可能会趁夜泊的时候下手,老管家看着沿岸嶙峋的风岩石壁,心下不由得打了一颤,当下就依了他的话。 不多时,随着老管家和那教习的几声呼喝,大舟上的人手都被唤了起来,拉帆的拉帆、拽绳的拽绳,船身猛然一动,开始张帆加速起来。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仓中的璟娘一时没有握住,手里的那块表“唰”得滑落下去,砸在了硬木仓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头儿,他们好像加速了,咱们要不要追上去。”透过望远镜,船头做渔人打扮的军士很清晰地看到了那边的动作,听到他的话,一个戴着竹笠的汉子皱着眉头张望了一番,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前方,而是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两条小船。 那教习说得不错,他们一行六人确实是从萧山县城就跟上了,主要是为了护送叶家的这一行人,其次也有训练的意思,选的都是水性出众的弟兄,为了不至于太显眼,只派出了这么一个伙,这主意不是刘禹出的,而是出于杨行潜的授意,连刘禹也并不知道。 原本以为不过就是跟着走上一趟,可自从运河转向以来,他发现自己多了些同行,这条江也算是绍兴府的主要运输线,江上船来船往的并不出奇,可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一些端倪,有些人似乎和自己的目地是一样的。 “不急,先就这么跟着。”他沉声说道,自己这点人手,真遇上了事情也难以善了,行前杨先生交待过了,那是太守未来的亲家大舅子一行,出不得半点纰漏,他现在要确定的是自己的感觉倒底对不对。 没等他多想,突然,他发现一直怀疑的那两艘小船超过了自己,一把抢过望远镜,从后面看过去,船上的人短小精悍,操作熟练,配合默契,绝不是一般的行商之类。这一刻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下来,没有时间了,他必须要立刻做出决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江匪? 今天对于上宅村、中胡村乃至整个宁海县城的百姓来说,都是津津乐道犹有余味的,绵延十余里的送礼队伍和那些闪瞎人眼睛的珍物,只怕这辈子都再难得见。而刘禹这个名字也就随之传了开去,如今谁不知道这位新鲜出炉的相府东床就是话本上的那个“少年英雄”!有才有义、文武双全、再加上年少多金,暗中不知道倾倒了多少闺阁女子的心。 等到所有的东西都进了府,叶梦鼎命人将特意前来帮忙的宁海知县和他手下的那帮衙役招待一番送走之后,这才从老陈头手里接过了那份礼单细细观看,心惊之余他考虑更多的是刘禹这么大张旗鼓是否还有别的用意? 做官做到他这个份上,凡事多想一层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从长子的书信和刚接触的短短几个时辰来看,这个年青人并不显得卑微,那份自信与从容如果真是装出来的,那他也能怪自己这双老眼昏花得厉害识不得人了,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什么呢,想到他还是待职之身,叶梦鼎拈着花白胡须思索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 “子青,某知道你素来有决断,可须知凡事过犹不及,你如今还是待劾之身,此事若被那些言官知晓了,又是一番议论。”同刘禹一起站着看他们行事的胡三省小声说道,被弹劾的事刘禹并没有瞒他,不过胡三省的悟性并不算高,没有看出其中的用意,只是不住地宽慰他,这份关怀让刘禹有些感动。 “身之兄勿忧,某不像你文名贯天下,要想朝野咸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见笑了。”刘禹半真半假的说道,胡三省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邀名邀得如此直白无忌,也是闻所未闻,可这是什么名?年少轻狂、荒诞奢豪,这是一个文人所追求的么,他暗叹一声不再多说。 按照日程安排,除了送上聘礼,更重要的是请期,刘禹不想再动辄一拖几个月,他等不起,只是这一点他无法明说,又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随着前面传来一阵欢呼声,叶梦鼎踱着方步走了回来,自顾自地在堂上坐下。 “东西老夫就收下了,怎么?你不打算说点什么。”他见二人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那个年青人,端起一盏茶说道。 “改口,见礼。”胡三省暗暗踹了茫然无知的刘禹一脚,人家都说了收下聘礼了,这就摆明亲事已成,亏这小子别的事都十分精明,此刻这么明显的提点都没有意识到。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刘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行了一个大礼,称呼也随即改了过来,叶梦鼎满眼堆笑地受了他的礼,两人重新落座,经过这样一番做作,在他眼里刘禹已经成为一家人。 胡三省作为主客口称“恭喜”向他贺了一贺,你来我往地寒喧了几句之后,话题被渐渐地带转回来,自然这个口是胡三省先开的,作为当事人的刘禹只能低着头饮茶作害羞状,这事照理并不难定,通常都是之后的三到四个月,甚至翻过年去都不足为奇,为的是给女家置办嫁妆的时间。 “贤婿啊,成亲之后你有何打算,能说与老夫听听么?”沉吟了片刻,叶梦鼎出乎意料地转向刘禹问道。 “好叫丈人知晓,身为命官,出任何职自是听朝廷安排,然值此多事之秋,某还是想着在地方上做些实事,不知道丈人以为如何?”刘禹坦然说道,这个回答并不出叶梦鼎的预料,自己年青的时候也是想着出掌一方不愿意在京师那种地方虚掷。 他知道刘禹的话是有所指的,朝堂上新君年幼、三相争权,若是想有所作为就要靠向一方,一旦卷入政治斗争,再想脱身就难了,而说到这三位相公,不禁摇摇头,说句不好听的,没有一个能让他看得起,这种情势下,外放也不失为一条明智的路子。 前日里才定下了婚书,今日就上了门送聘礼,算起来他至少提前了两日就已经赶了过来。再联想最近邸报上所载的全是关于各地官员的任免,对于刘禹的心思,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要说这亲事办得快一点也不是什么问题,男儿嘛就是要报效朝廷,让他为难的是,现在自己的女儿还在京师也不知道上了路没有,若是万一有个什么事情耽搁了,婚礼的时候交不出人来,那要如何是好? “既然这样,那就在八月里选个日”叶梦鼎斟酌着说道,还没等他说完,堂下响起了一个声音来。 “爹爹,妹婿到了么?怎得都不唤我出来见见。”声到人到,一个看上去比刘禹还要年青的人走上来,先是向着当中的叶梦鼎行了一礼,接着站起身来,拿眼打量着堂下的刘禹,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叶梦鼎开了口。 “孽障,谁叫你出来的?”他的声音都有些变形,显是气得不轻,只是人都已经站在这里了,当着客人的面他也不好光火,再看看刘禹的样子,人已经愣愣地捧着茶盏呆在了那里。 妹婿!听到这两个字,不用介绍,他也猜得出这人是谁了,叶梦鼎一共就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在京师做官,小的不是应该在回家的途中么?看着眼前这个不住打量自己的人,那长相还真有几分相似,如果他才是叶二郎,那自己见的那个是谁? 孰不知此刻在京师的杨行潜已经急成了一团,接到随行军士的发来的消息,他后怕之余也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多事遣了这一伙人去跟着,否则一旦出了事可真是现在要怎么办?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知刘禹。 可刘禹身边并没有人手,告诉他也是无济于事,杨行潜当机立断,先是遣人通知了叶应及家,然后将城外的姜宁叫了回来,接着又把金明找了过来,派人前去接应是肯定的,要如何做,他还是得听听这两个老军伍的意见。 “曹娥江?那在绍兴府境内,要抢时间的话,行船恐是不行,唯有骑马方可,可现在营中没有马匹,就算将士们漏夜赶去,也来不及了。”看着桌面上的地图,姜宁指着那条细细的蓝线说道,从图上看,距离倒是并不远,若是骑兵大概不须一日就能到达。 金明盯着地图沉吟不语,他的营中也没有军马,连他自己这个副都指挥使的坐骑在内,满打满算也只能凑出不到十匹马来,可听消息,歹人有两艘船,人数应该在五、六十左右,而且又是在大江上,这点人马过去肯定是不够的。 叶应及来得很快,虽然心里很急,他还是耐心地听完了他们的介绍,得知歹人还没有动手,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可一想到船上的人,便又提起了心。知道他们缺马,情急之下突然想起来。 “劳烦大伙费心,叶某感激不尽,军马之事包在某身上,宁哥儿,还请你先将人手准备好,某这就进宫去求太皇太后。子青现在正被人盯着,调动军士之事须得过到明处,否则还会有麻烦。” 说完一拱手,就出门而去,杨行潜等人也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急糊涂了,这么不明不白的擅自调动兵员,搞不好又是一场祸事,叶应及说得没错,如果得了太皇太后的口谕,再行事就不会有什么顾忌了。 “那就这样吧,宁哥儿去营中做准备,某去想个法子将消息传与子青,金指挥有职事在身,就无须再参与了,某等足感盛情。”杨行潜三言两语地将事情敲定,有了结果他也好向刘禹报告了。 “无妨的,某那处还有几匹马,这就找来去你营中汇合。”金明摆摆手说道,他与那个小子一块吃过酒,大家也算是有点交情,既然碰上了肯定不能不管,不用出动大军,就几个人这点担待他还是有的。 回到营地,没让姜宁等多久,那个胖胖的黄内侍就带了人前来,后面跟着一群黄门,每人都牵着一匹马。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马儿,姜宁有些愕然,不是说这马不好,他没想到在这江南还能看到如此雄壮的马匹。 “按圣人口谕,杂家带着人在御马监里找了个遍,也就只有这些堪用了,拢共有个百余匹吧,往年盛时,可不只这点。还记得先先帝时,杂家也曾在那里执事过,随随便便拉出来也是千匹之数,唉,今时不同往日了。” 姜宁耐着性子听黄内侍在那里絮叨,一面命手下接管了那些马儿,再三地保证一定会好好侍候,严格来说,这些都不是军马,有些还过于肥胖了,可现在也只能是将就着用用,京师虽大,御营号称还有数万人,可得用的有多少只有天知道,更别说骑兵了。 快要出发之时,让姜宁有些意外的是,他们等到的并不是金明,看着骑在马上的那个纤细身影,姜宁蓦得想起了当初在马家渡时刚见到她的一刻,那一次是为了去救援被叛军占领的建康城,也是第一次这个身影从此就扎在了自己的心里。 “愣什么,还不出发?”雉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犯傻,叱责了一句,她见姜宁等人已经穿戴整齐,便举起鞭子挥了一下,当先打马而去,身后的箭壶插得满满地,随着马儿起伏着,姜宁收敛心神,一声令下,百余骑兵缓缓出营跟在了她的后面。 看着眼前这个彬彬有礼、谈笑风声的叶二郎,刘禹啼笑皆非,怪不得那人会在脸上涂上那么多的粉,分明就是欲盖弥彰,可笑自己还以为那是宋人的习俗,哪个富家公子会打扮成那样子出来见人? 亏了、亏大了啊,一想到被自己的未婚妻给看了去,而他却还不知道别人长什么样,刘禹就在心里哀嚎着,太丢穿越人士的脸了,居然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给算计了,不是说古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么?这成何体统。 想及于此,他脸上就不由得带些愤愤之色,正打算着要怎么挽回面子的时候,突然老陈头跑上堂来,说是自己的手下有要事禀告,明知道自己在这里谈婚论嫁,还来打扰,不问而知肯定出了事,刘禹起身告了个罪,便出了大堂,接过亲兵递来的对讲机一听,他的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江匪?”这事情太大了,刘禹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叶梦鼎,后者一听就变了颜色,他没想到在这两浙腹心之地居然会出现劫匪,还公然打上了他家的主意。 “这事你知道了?”叶梦鼎没头没脑地问道,刘禹会意地点点头,自己的人已经在赶往的途中,可现在事情倒底怎么样,他并不放心,想要亲自跑一趟。 “老夫马上写书信,行文浙东帅司,台州境内也要做些安排,务使此贼插翅难逃,贤婿放心,我叶家绝对会许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顿了一下,叶梦鼎艰难地说道。 “丈人言重了,我刘禹的娘子,哪个敢动,小婿这就前去嵊县,会会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凶徒,顺便将十三娘护送归家。”刘禹朗声说道,如今他也算是小有力量了,要让这帮无名小贼得了手,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二人离去后,叶梦鼎于堂上草草拟就了几封书信,连带着自己的贴子,命人赶紧送出去。叶应有听到妹子有难,哪里还坐得住,好不容易等爹爹完了事,才起身要求自己带家丁前去。 “来人,将这个孽子关入他的院中,没有老夫的准许,谁敢放他出来,立刻打死!传令府中,二哥游学京师至今未归,有多嘴泄露者也是一般处置。”叶梦鼎恨恨地下令,自己跑不动了,二郎不能出府,浙东这一趟只能让老陈头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遇险 绍兴府会稽县城内的帅司府衙,两浙东路安抚使、知绍兴府王霖龙正在檐下嗟叹不已,他刚刚将京师来的使者送出门去。一想到来使传下的那些话便只觉得晦气,那些该死的劫匪哪里不好去,偏偏就跑到了自己的辖境,哪里不好去劫,偏偏就盯上了叶府的船,弄得现在自己要背这个黑锅。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他现在的想法也是差不多,整个大宋十多路,就数他这个路臣当得最是悲催,路治所在的会稽县城离着京师不过百余里,快马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这不,自己境内发生的事,他这个知绍兴府都未曾听闻,可京师里的那位太皇太后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差使没法干了。 “来人,备下车驾,随本官去兵马司。”倒霉归倒霉,事情还是得办,他现在只希望那位被盯上的叶府衙内不要出事,否则盛怒之下,自己就真的只能被劾去职了,早知道会有这档子事,年初元人压境时,就该弃职归乡才是,也省得受这腌瓒气。 这也难怪他,两浙之地身处腹心,繁华日久了难免就生了惰心,兼之江海相通,处处都是口岸,谁知道哪里就上来了一群贼人。现在多想也是无益,唯今之计只能是求个戴罪立功,若是能抓到贼首,再保住了叶衙内,应该能平息圣人的怒火吧,一路上王霖龙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布下天罗地网,将这伙人围歼在绍兴府境内。 此时,同样离着百余里的曹娥江上,一艘单桅平底大帆船正在奋力争流,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站在甲板上的老管家心急如焚,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刚刚一加速就追上来两只快船,一左一右隐隐有夹击之势,还没等他想到对策,那条据说早早就跟在后面的船也赶了上来,偏偏这段江水左边是高耸的山壁,右边则是大片的田野,连个可供停靠的集镇都没有。 站在他侧后一点的府中教习也是一脸的铁青,他深知船上只有十余个护卫,堪称好手的不过两三人,而且这是在水上,又要打一个折扣。如果那些人是有备而来,自己这边不知道能不能挡上一个回合?早知道如此,就应该原路回转,怎么说运河之上也要比这里强上一些。 “嵊县不知还有多远,看他们的动作,只怕天一黑就要动手,老都管,咱们怎么办?”管家听了他的话,黯然不语,这一带他并非没有走过,可那已经是很久的事了,只记得路程不近,教习的意思他很清楚,贼人未必会下死手,若是舍了财物能保住性命也是可以商量的,但他却没法开这个口。 如果船中是位哥儿,能想的办法不只一条,可偏偏他不敢冒这个险,甚至他都不敢去仓中对那位说,但是现在不去也不行了,是死是活都得要尽快拿个主意,老管家叹了口气,一低头钻入了仓中。 听到管家的述说,璟娘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惶恐,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煞白一片,没了一丝血色,贴身的那个婢女张着嘴吃惊地呆在了那里。在这大宋最繁华的地方,离着家不过两三日的归程了,竟然碰上了劫匪!这让两个原本兴奋不已的小女子如何能想像得到。 “一切但凭你等做主,只有一条,我绝不会让贼子近身,大不了一死!”璟娘的语气干脆而决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老管家不再多说,恭身施了一礼就退了出去,璟娘的眼神变得空洞,连礼都忘了回。 命运似乎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前一刻还在纠结要嫁的那个人会不会善待自己,这一刻就面临着生死决择。在婢女的服侍下,她机械地换上了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仆役服饰,又用香炉灰将露出的头脸一直到颈部都擦得黑灰一片,可心里还是一点底都没有,因为这是在大江之上,而自己却不会水! “那就拼了吧,某受老公爷恩泽多年,也是相报的时候了。”看到出仓的老管家对自己摇摇头,教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宰相门前七品官,他到现在身上还挂从六品的郎官,这份恩典甚至能延续到自己的子孙,就算为了主家殉了死,家人也能得到一份不小的抚恤,他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呢。 教习看了看两边越靠越近的来船,贼人已经露出獠牙,再没有一丝侥幸的可能,隐约间他甚至看到了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和手里的兵刃闪着寒光,一股狠劲涌上心头,娘的,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些贼人好过,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招呼了一声,开始吩咐手下戒备,天色就快黑下来了,缴天之幸,能逃得几个是几个吧。 “给老二打信号,动手!”朱清叉着手就这么站在明处,看着自己的猎物似乎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狞笑着发出了指令,这条不大的船上藏了将近三十人,此刻都手执兵器做好了准备,江上没有海里那么颠簸,两船的高度也没差太多,只要靠上帮就能直接跃过去,目标有多少人他们早就观察得一清二楚,这一趟买卖应该是板上钉钉之势。 看到已船打出的红色灯火摇了几下,另一边的老二知道这是动手的信号,这个时候挑得很好,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去,他一伸手摸出一张弓来,搭上一张箭就对准了不远处大船上的桅杆,屏住呼吸,瞄了一会,“嗖”地一声羽箭破空而出,准确地切断了帆上的系缆,在一片惊呼声中,硕大的船帆落了下来。 “再快些,他们要动手了!”紧紧追在后面的另一只小船上,一架望远镜被一个中年人紧紧地贴在眼眶上,前面发生的所有动静都一览无余,看到贼人的动作,他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声,几个军士奋力挥动手里的木浆,小船如飞一般地迅速向前接近。 失去帆力的大船一下子慢了下来,一左一右的两只船立刻靠了上去,一个个的身影从船上跃起就这么跳了过去,大船上也响起了弓弦声,几个贼人在空中惨叫着掉入大江中,更多的人却跳进了大船上,短兵相接的碰撞声、夹着秽语的喝骂声次第响起。 坐在宁海到嵊州的长途汽车上,刘禹看着窗外渐渐变黑的夜空,不知不觉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直到现在他才有些担心,那边的情况他茫然不知,在叶家的包票打得有些早了点,大江之上,人数又少得可怜,能不能坚持到援兵的到来,都是难以预料的。 如果万一,他突然想起在丰乐楼喝酒时,她涂着厚厚的干粉安慰自己的样子,那对清沏的眸子仿佛就在眼前。不行,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香消玉殒了,那个痛彻心菲的夜晚他再也不想经历。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板要连夜赶车过去,苏微还是从他表情里猜到肯定出了什么事,而她也执意地要求与他同行,不然在宾馆里她也不可能睡得着,刘禹转头看着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点头。 就在刘禹所乘的车子一路向着新昌县飞奔的时候,另一个时空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刚刚转过了会稽县城,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没有打出将旗,只有一面白底黑字的幅旌上写着“侍卫马军司”几个字,当先的两骑几乎并排着跑在头里,在已经黑下来的官道上飞驰着。 “开灯吧。”姜宁一夹马肚子,堪堪赶上去挨着说道,夜里很容易迷失方向,照着地图来看,再过一会儿他们就将离开官道,这是前往曹娥江最近的路,只有先到达了那条大江,才能沿着江继续赶路。 雉奴“嗯”了一声伸手往头上一按,一束白光喷射而出,照亮了前面不远的路面,这批带灯的头盔还是建康之战时的存货,刘禹订来专门用于夜战之用的,有点像是后世的矿工帽,高亮led灯珠后面连着聚合物电池块,能五到六个小时的电量。 随着她的动作,后面的骑兵们也跟着打开了头顶上的灯,远远地望去,整个队伍就像是移动着的白色光柱,这在古时候的夜里是很诡异的,如果不是碰上如此紧急的事情,他们绝不会公然这么做。 和刘禹在异世不一样,他们随时掌握着那边的最新情况,对讲机里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紧急,贼人动手在即,已经容不得他们有所保留了。因此,明知道这么飞奔很伤马力,也没有一个人心疼,都是不住地加鞭,以求能再快一些。 “撞上去,弟兄们准备随某接敌。”伙头大喝一声,反手将一把劲弩握在了手中,里面已经安上了一只箭镞,脚下的小船朝着前面已经近乎停下的大船船尾就这么径直地冲了上去,“咚”地一声闷响,两船撞在了一起。 脚下摇晃了一下,等到站定后,他单手抓住大船的尾部,一用力就翻了过去,身体还没有站起来,手上的弩已经瞄上了一个挥着刀的贼人。飞射的箭头直直地打进他的胸膛,手捂着伤处,直到倒下来似乎还不敢相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救援 “宁海叶府!”就着挑起的灯笼,被属吏从城中唤出来的知县打量着城下的那个人,样貌虽然看不清楚,可身着打扮是个文人的模样,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这么晚了前来求门却是为了何事? 手上的贴子已经被他看了好几遍,“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信国公”上面的头衔每一个都十分唬人,绝不是他这个太学出身的正八品知县事所能够得着的。可身为一方父母,百里之侯,政事上他也无须向一个居于邻县的致仕相公交待,哪怕他位极人臣! “开门吧,城下的人某认得,绝非骗徒,恐有要事不得不耳。”一个常服打扮的中年人开口说道,看得出知县对他的话还是很相信的,闻言立刻就朝手下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高悬的吊桥就被放了下来,大门也“吱呀”一声被打开。 虽然心里很着急,刘禹还是不得不装出镇定的样子,他现在是孤身一人,在确定了船上还在拼死抵抗之后就来到了离得最近的嵊县县城,没有人手凭他一个去了也没用,现在是求人的时候,不得不扯出叶府这面大旗来。 “可是刘直阁?”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刚刚一入城,就被人一口叫了出来,眼前的中年人是从城楼走下来的,没有穿官服,刘禹盯着人家看了半晌还是无法从记忆中找出任何消息,在他身后过来的青袍官员不望而知就是本县主官了。 “某姓胡,小字成玉,此番新任建武军节度推官、提举横山砦马司事,在京师之时,曾见过直阁一面,不过行路匆匆未曾互通姓名。”听了对方自报家门,仍是一头雾水的刘禹不得不拱手口称“久仰”,好在人家也不以为意,转身将他和那知县介绍了一番。 得知这人有着正七品的阁职,还是最近颇为火爆的话本人物,知县这才高看了他一眼,光从品级来说,人家也高过自己不少。虽然不是正经上司,但官场讲究的就是个高低尊卑,言语之间马上变得客气起来。 虚应了两句,刘禹立马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听到竟然是盗匪入境还大胆地劫了叶府的船,知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自己治下的地方自己知道,嵊县一边是会稽山脉另一边是四明山脉,中间曹娥江、剡溪、东溪三水相汇,正是打家劫舍结寨落草的好去处,再看看这时辰?出城救人,他是想也不敢想。 “直阁所言本县已知,然身负守土之责,县中兵微将寡,只恐”虽然刘禹说了匪徒不过五六十人,可在这黑夜里还是江上,万一有个好歹,人救不回来,县城让人趁虚而入,才是要命的事! “明府,请先听某一言。”听到知县的推托之语,刘禹的面色慢慢地沉了下去,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做,一旁的那位胡推官突然出声打断了知县的话,一把将人拉到一边去,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知县看了刘禹一会,像是下决心似地点了点头。 “直阁莫怪,两百乡兵再加几个熟识地理的衙役,本县只能分出这么多了。”接着胡推官又解释了一番,他才知道这县城中的乡兵拢共只有一个满编的指挥,在没有任何调令的情况下,知县能拿出将近一半已经很难得了,他心知其中多半还要多亏胡推官的帮忙,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他现在没有时间去问,当务之急的是赶紧带人出城。 因着事情紧急,知县将正当值的守城军士召集起来,凑出了两百人交给他,刘禹指着城外的大江将人手分成两部,沿着江岸往下游一路搜寻,他并不知道劫匪的准确位置,只是猜测应该离县城不远了,他希望用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让匪徒知道官府已经有所动作,正在路上赶来的自己手下才是他的倚靠。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胡推官还主动接下了另一路的指挥权,让刘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黑夜出击,敌情还不明,多说无益了。刘禹拱拱手就带着一队军士当先出了城,人人手执火把,刀枪出鞘,在向导的带领下,顺着黑哟哟的江岸溯源而下,从县城的城头望去,就像两条火蛇蜿蜒行进着。 就快没有退路了,被挡在后面的叶璟娘偷眼回望了一下,他们被贼人一步一步地逼着慢慢退向脚尾,每退一步都意味着几条人命地消失,她现在没有余力为这些伤感,因为如果贼人再紧逼过来,自己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大船前部传来一阵欢呼声,多半是他们在仓中找到了什么值钱的物什吧,被涂黑的脸色掩盖了她面色的苍白,只余下眼神中的惊恐。璟娘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事物,那是一只小小的珠钗,她拿着并不是它有多珍贵,而是尖尖的钗头锋利无比,另一只手上则是那块磕破了盖子的手表,似乎只有这两样东西才能给她撑下去的动力。 在她的身前,那个平时比她还胆小的婢女不由分说地挡在了前面,璟娘能感受到她身子的颤动。更前一点是老管家和府中教习带着的护卫,一番厮杀下来,现在活着的不过四五人,看着步步逼上来的贼人,她的心就像这江水一样慢慢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大船摇晃了一下,让站在上面的人都促不及防,老管家还未站稳就挣扎着几步跨到了璟娘的身后,平端着一把刀盯着跳上来的人,眼看着陷入了夹击,这一回恐怕逃不掉了?心念电转间,当先的大汉举着一把弩扣了下去,箭头就从他的眼前掠过,将一个靠前的贼人射倒。 “莫慌,我等是大宋禁军!”愕然间,一个黑色的事物扔了过来,老管家下意识地抓住,天黑看不清楚,可顺着上面刻的纹路,依稀能摸出来“大宋”两个字,紧接着,四、五个身影跃起,“嗤嗤”的弓弦之声不绝于耳,贼人一下子倒下好几个,进逼的势头生生给压了回去。 “哪位是二公子?某奉太守之命特来接应,事急矣,还请随某走。”趁着贼人稍退,为首的伙头赶紧说道,他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但自己的任务就是为了一个人,只要保住了他,别的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谁家太守,有何为证?”老管家尽管心里已经信了几分,还是谨慎地问道,他们之所以还能坚持到现在,全是因为这个人,如果不明不白之下交了出去,万一是贼人的算计,就百死莫赎了。 急切间,伙头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突然手碰到了什么,他一把拿出腰间的黑匣子,按下上面的按钮,一阵沙沙的声音过后,匣子上一个绿色的灯亮了起来,他一转手递过去。 “我家太守在此,请交与二公子,是真是假一问便知。”老管家接过匣子,那上面有两个灯在不停地闪烁着,一红一绿黑夜中十分显眼,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就准备递给身后的璟娘,没曾想,小小的匣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吓得他差点就没有拿稳。 “你等现在何处,有无危险,某带人正沿江赶来,务必要坚持住,语毕。”璟娘怔怔地听着那个似乎从梦里传出来的声音,满脑子只想着一句话,“他正在赶来救自己。”撑了这么久,一股泪意再也忍不住,直想就这么哭出来,可她心里清楚现在还不行! “某很好,你你来了么?”她本能地将匣子举到嘴边说道,那边似乎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又传出声音来。 “你无事便好,来人是某的部属,一切听他安排,放心,官府已经知晓了,正在四下布置,你们莫要去同贼人拼命,能逃便先逃了吧,语毕。”璟娘“嗯”了一声,拿着匣子站出来,带着她的那个婢女跟在了伙头身边。 伙头的打算是带着这位“二公子”从尾部上小船,才上去了璟娘主仆二人,小船就已经有满载之逾,结果大船上的叶府其余人等就只能各自跳水逃生了,好在江南人氏大都能通些水性,在听到有援军接应之后,士气都是大振,虽然是天黑看不清江面,可怎么也比死守拼命要强些。 “大哥,咱们拿了这些财物就走了吧,动静这么大,点子又扎手,若是惊动了官府,想要出海就难了。”这一趟杀人越货,所得颇为丰厚,唯一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对方并不是那种见了强人就吓做一团的商户,似乎内里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让他们折损了一些手下。 朱清沉着脸站在后仓的出口处,恍若未闻地盯着前面,死几个人倒是没什么,本就是提着脑袋讨生活的苦哈哈,谁也不知道哪天就让老天收了去,现在钱财到手了,他也想赶紧带上逃命,可刚才的那几个突然出现的人让他警醒起来。 “晚了,官府已经动了,看到没有,那些人持的是军弩,只怕咱们一直就在人家的眼皮下。真他娘地邪门,这条船居然有军士护送,还是隐了身份的,为什么?上面载的是什么人让他们这等着紧。” 他摸着自己的脑门子郁闷地说道,那边人虽然只有四五个,可个个都是硬茬子,原本还想着拼上几条命灭了他们,让消息不至于泄出去,现在看来不可能了。老二说得对,趁着夜色赶紧走,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风紧,弟兄们扯呼!”看到那几人一个个地跳下江去,朱清不再犹豫,挥手下达了撤退的指令,大船上的贼人乱哄哄地将财物抬上两边的小船,在两个头领的指挥下,小船脱离了大船,转头准备朝下游行驶,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啸声在江面上响起来,朱清回头看去,随着啸声越来越高,一朵红色的火花在明朗的夜空中绽放开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成擒 嵊县县城里的一座大宅内,刘禹靠在屋外的墙壁上吸着烟,看上去站在这里有段时间了,脚下横七竖八地扔着一堆烟头。更新快其实大夫已经瞧过了说问题不大,就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发热昏迷,他站在这里是因为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等个心安。 寻着手下打出的信号,他带着人一路狂奔,终于在离着县城十余里的地方接应上了,回想起来,当时那个女孩抖抖索索地从船里下来,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是直接晕倒在地上,原本还以为会感动地哭倒在自己怀里呢。 此刻他的心情还不错,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些许钱财的损失并不放在他的心上,折损的家丁也不是他的手下。现在,从临安府赶来的骑兵和城中派出的衙役在姜宁的指挥下正紧紧追赶着贼人,他们以为天黑能成为掩护,怎知一切行动都被夜视仪收入眼中,只等着找个合适的机会一网打尽罢了。 就算没有这些东西,那些贼人也难逃法网了,他已经接到消息,浙东帅司收到了来自临安的谕令,措辞相当严厉,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官位,也不可能让贼人逃出绍兴府,这个看似平静的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奔走着,想想看贼人们还真是有点倒霉。 那些事情他没去多管,这是天赐的实战机会,能够做到哪一步,就看手下的亲兵们是不是得用了,如果连这些水匪都拿不住,以后怎么面对更大的敌人。他现在只想着,把人救回送到家,敲定成亲的日子,如此而已。 “啊!”房里的璟娘醒转过来,突然发现榻前趴着一个身穿轻甲的军士,再看看自己的身上只着了一件亵衣,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虽然身上并没有痛感,可如果清白之躯被人瞧了去,她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为什么?她明明记得自己被未婚夫所派来的人救起,上岸的时候还看到本人,她望了望陌生的房间,和梳着男子发髻的军士,一股寒意从心底里冒出来。也许是那声惊呼的缘故,趴着的军士也醒了过来,擦了擦眼睛,看样貌还颇为清秀,可 “醒了?是不是找这个。”雉奴将手上的东西扔在榻边,那是一块表和一枝珠钗,表壳上有个裂缝不知道在哪磕的,被床上的女子死死地拽在手里,自己用了好大的力才将她手指掰开,那块表她倒是认识,和自己手上的一样都是男子式样的,硕大无比。 见床上的女子抱着被面惊恐地盯着自己,她不由得微微一笑,这就是禹哥儿的娘子么?看上去既瘦小又胆怯,也不知道哪点好。孰不知这笑意和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目光,让璟娘更是心惊,莫非真是这人给自己宽的衣? “你一直在此?这都是你做的。”指着自己,璟娘结结巴巴地问道,看到那人点点头,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低头那块表和珠钗映入眼帘,在大船上没有用到,难道就是为了现在? 见璟娘不再说话,雉奴也不知道这女子在想些什么,似乎很怕自己一样,算了还是去找别人来吧,她转身就朝外面走去,将门一打开,大股的烟味就弥漫开来,将头探出去一看,果然是禹哥儿站在屋外。 “人醒了,去看看吧。”刘禹早就听到了屋内的说话声,闻言将手里的烟扔掉,现在已经过了寅时,黑沉沉的夜空开始破晓,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屋里还点着灯台,从窗外隐约能看到一个影子,本打算离开的,听了雉奴的话,他想着反正也这样了,看看就看看吧。 “你这小娘子可真”雉奴一边笑着打趣一边给他让路,还没等她说完,刘禹猛然看到床上的那个人将一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脸上是种决然的表情,眼睛更是紧紧地闭上,“不好!”他暗暗喊了一句,推开雉奴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在听到未婚夫婿的声音后,璟娘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被打掉,他竟然知道这一切,难道全是他安排的?为的就是名正言顺退了自己的婚!思想钻入墙角的她只觉得心如死灰,瞅见榻边的那枚钗子,一把抓起就朝自己的颈项处戳去。 “嗯!”闭着眼睛的璟娘分明听到了钗尖入肉的声音,可自己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痛,就像是戳到了别的地方,紧接着一声痛哼传来,她睁开眼一看,刘禹的脸孔就在眼前,那表情因为痛觉而变得扭曲,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自己的那只珠钗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手背,血珠顺着流出来,滴到了身前的被子上,斑斑点点地看着心惊。 璟娘吓得目瞪口呆,赶紧放开拿着珠钗的手,刘禹抱着右手坐到榻边,这女孩真狠,钗尖入肉极深,如果不是他这么挡了一下,只怕。可是她为什么要寻死?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刘禹忍着痛将头转向了一边。 “你你这是做啥?”门口的雉奴抢将进来,看着扎在禹哥儿手背的上的那枝珠钗,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直想骂上一顿,可一见那女子脸吓得煞白,身上还不停地发着抖,便硬生生地住了口,禹哥儿的手还在滴着血,她从腰间拿了一个瓶子和一卷纱布出来。 “忍着点。”雉奴柔声说道,见刘禹点点头,提着钗头猛地一用力,将珠钗拔了出来,见那创口甚深,她又回头狠狠地瞪了璟娘一眼。转身赶紧从瓶子里倒出些白色的粉末,按在了创口处,等到止住了血,然后再用纱布一圈圈地缠了起来。 “你莫怪她,雉姐儿是从临安府连夜赶过来的,在这里陪了你一宿”包扎了一番,刘禹觉得已经不怎么痛了,这才转头安慰床上的女孩,没曾想话没说完就被她吃惊地打断了。 “你说什么?雉姐儿,她是姐儿?”璟娘刚刚听到这三个字就立刻睁大了眼,指着一脸怒气的雉奴问道,军中会有女子?这不是木兰辞上才有的故事吗。刘禹一见她的反应哪里还不明白,为了这么个误会,就值得赔上一条性命?自知疏忽的他摇摇头。 “某来说吧,昨夜你受惊过度晕了去,一路之上都是你那位婢女服侍的,你的衣裳也是她换的。后来,某见她已经劳顿不堪,雉姐儿又赶到了,就让她去厢房歇息,雉姐儿是金指挥的妹子,也是某的妹子,自幼便在军中长大,并不是寻常女子,你就算是有疑惑,为何不能多问一下?要如此自轻性命。” “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有多少人彻夜不眠不休,光是浙东几个州府就出动了上万官军,现在还在着力抓捕匪徒。不为父母,就看着这些素不相干的人,你怎的下得了手?退一万步说,昨日你就见过某,做为你的夫君,若是找不到女子,某不会自己来?要让别的男子碰你么。” 刘禹的话有些重,说得璟娘潺然泪下,明白是自己想得差了,她低下头一句也不敢回,抱着被角不住地低泣,刚才那一下她用上了全力,想想就觉得疼痛,错已铸成,枉平日里自负聪明,遇上点事就慌了手脚,连这么大的破绽都瞧不出,她只觉得羞愤欲死。 她这个样子让刘禹也无法再说下去,来这时空这么久了,早就领教过古人的操守,他们把许多东西都看得超过生命,这在后世来说是愚昧或者说是可笑的,但刘禹早已经不这么认为,能直面生死的人,都让他钦佩,因为他自己做不到。 “你也莫再乱想,好生休息吧,一会某让人去叫醒你的婢女,让她来陪你。你爹爹还在家中等着消息,尽快养好了才可归家,外人现在都以为是你二哥在此,某也会推说你受惊过度身体欠佳,挡了那些应酬之事。不管遇到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莫再轻贱自己,徒让家人担心。” 带着雉奴出了房,刘禹轻轻地把房门带上,说起来两人也有许久未见过了,似乎有了些隔阂,经过刚才这么一遭,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小跟班的时候。或许是想到了一块,两人眼神碰撞在一起,都是微微一笑,不用说话也能明了对方的所想。 “虞侯,他们要登岸了。”天色慢慢地亮起来,不需要夜视仪,也能将人锁定在望远镜里,早已看到的姜宁点头不语,贼人们的船靠上了江岸,那里并不是码头,岸上是大片的滩涂,他们似乎是想从这里登岸。 姜宁耐心地等候着,不管怎么样,贼人都已经插翅难逃,前面的大江被浙东水军封锁,除非他们能硬闯,否则弃船登岸就是唯一的途径。为了避开官军,看来他们是特意选的这一带,岸上除了荒地就是山林,如果所料不错,他们应该是想潜入会稽山的莽莽丛山中,再伺机逃出去。 为了避免被发现,姜宁的人离得很远,借助着黑科技一直追踪到了这里,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手下的一百余骑,现在全都下了马跟在后面,只要这伙贼人一离开江岸,就是他发生攻击之时,在这山林和江岸之间无遮无拦的荒地,没有人能逃出骑兵的追击。 的确如姜宁所料,朱清选定登岸地点时,一眼就看上了这里,凭着大山的掩护,多少官军都难以捉到他们这五十多人的踪影,这一点他还是有把握的。自从发现官军已经封锁了大江之后,他就明白只能这么走了,好在这也算不错,最多耽误些时候,官军不可能长久地搜寻,避上一阵子,风声一过就是他们出海之时。 虽然冒了点险,不过这一趟丰盛的收获还是让每一个贼人都喜笑颜开,只要能活下来,钻钻山林又算得了什么。背着厚厚包裹的贼人们一个接一个从船上下去,准备跟随着他们的头领出发。 老二看着远处的群山,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味道,他们都是靠水吃饭的人,这么跑进山里,就像从海里跑到这大江之上,一点底都没有。可他心里也明白这是唯一的活路,官军现在肯定在四下搜捕,不知道何时就会出现,天色亮起来,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大声地呼喝着,招呼手下尽快上岸。 “上马,准备随某包抄,都记得要领吧,腰力下沉,不会使枪的端住了就成,会射的注意跑出去的贼人,不必客气只管招呼就是。”简单嘱咐了一番,姜才取下一侧的大枪翻身上马,以骑对步,人数还是对方的快两倍,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他想做到的就是不漏下一个,这也是基本的要求,不然都不知道如何向东家交待,那个女孩又会怎样看自己? 一百余骑分成两股,一部沿着江岸断他们的水路,一部绕向前方挡住进山的去路。百多步的距离,快马也就数息之间,等到蹄声隆隆响起,朱清等人才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了,打得这么巧只能说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中,他们这一次在劫难逃了! “娘的,左右是个死,跟他们拼了!”朱清大吼一声,举刀作势欲扑上前去,却发现身后没有一个人跟着,这些刚从私盐贩子转成江匪的都还是些老百姓,何曾想到过这么大的阵仗,见这么多骑兵对着自己冲过来,早吓得腿都软了,哪还有什么反应。 “弃械!自缚!”跑出去几步远的朱清被一杆长枪挑起来,身体在空中飞起又落在了人群中,姜宁见贼人没有什么动作,勒住坐骑大吼道,他手里的大枪斜斜地指向前方,枪尖下鲜血淋淋地滴下来,让那些人看了为之心寒,不由自主地纷纷扔下了手里的兵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海贼 不得不说,刘禹的料想还是差了些,光是从昨日大半夜里嵊县县衙接到各种钧令就多达三份,最先到的一份自然是上官绍兴府发来的,接踵而来的则是设于邻州庆元府的沿海制置司,以及一地之隔的台州,前者是厉令追剿,后者则是通令协查,让他这个小小的知县直有受宠若惊之感。 看看手里的这份文书,上面除了严令之外,还附上了太皇太后及政事堂诸宰执的话,“海面不靖,江防如纸,诸位欲尸位素餐以待天时乎?”。措辞之严厉,刘禹可以想见这些主官接到后是如何地战战兢兢,圣人震怒,政事堂也少有的齐心协力,让整件事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效。 结果就是,为了抓住这伙不过五十余人的劫匪,大宋出动了上千艘海船封锁了整个浙东海面,数百艘江船则牢牢地控制了运河到曹娥江一线的河口,浙东兵马司全面动员,一万多禁军正沿着江岸向上扫荡。从台州等地赶来的驻军则堵住了州府边境上的四明、桐柏、沃洲各山口,以防他们窜入,因为山后面就是天台县境,太皇太后谢氏的老家! 沿海制置司掌控着大宋的海防力量,这千艘海船最后构成了崖山海战的宋军主力,而现在不过是用来追缉盗匪的工具,真实的历史上,这股力量一直被动地等待着它的最后时刻到来,怎不让人扼腕长叹。 还是当个特权阶层好啊,如果出事的不是叶府二衙内,只是个普通百姓甚至于一般的富商,怕是到死都不会掀起一丝波澜。背后站着国家力量,难怪读书人会被捧得这么高,无论哪个社会利益的都是金字塔尖的那一小部分人,现在刘禹已经堪堪挤了进来,论公论私都站在了历史的对立面。 “某要在此恭喜明府了,刚接到下属传来的消息,贼人已入毂,覆灭只在指掌之间。”此刻,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这位知县,与几个时辰之前那个琚傲的一县父母判若两人,听到刘禹的话他大喜过望,虽然叶府的船是在自己的境内出的事,可他在钧令到达之前就做出了反应,现在人无恙,贼匪又成擒,自己有功无过,升迁怕是板上钉钉之事啊,关键就在于眼前的这个年青人会如何写了。 “明府大可放心,你等之助,某会备折奏明,叶府那里也会感激不尽,现在某要出城去与下属汇合,务使一战功成,衙内在城中休养,望你等严加守护,莫让人去滋扰。”刘禹大方地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这人的表现也还可以,结仇不如示恩,做个顺水人情算了。 婉言谢绝了知县派人相送的好意,城里现在只有三百乡兵,去不去都无关大局,带上雉奴和几个亲兵,骑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马匹,一行人迎着初升的朝阳出了城。其实前方报来的消息是贼人已经一网成擒,无一人错漏,他赶过去是为了回报中的一个细节,据初审,这些贼人都是来自浙西一带的私盐贩子,他们原本是要去当海贼的。 他总觉得“朱清”这个名字似乎在哪看到过,这才生出了去亲自看一看的心思。一路前行,百姓们似乎都还没有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下田的下田打渔的打渔,曹娥江上仍是船行如炽,看上去消息还没有漫延到嵊县这边来。 县衙后面的大院布满了连夜赶来的叶府家丁,领着这些人的老陈头一到就接管了院内的防卫,在探望之后确定了其人无恙,赶紧遣了人连夜返回宁海报信,又命家丁把住了院门,以防外人窥视。 “姐儿,咱们真的没事了?想着前些日子,真像做了场恶梦,可怜那些护卫,好多都死了,就连老管家他们,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婢女在一面铜镜前为璟娘梳理着长发,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 “别挽上去了,扎个髻子吧。”璟娘瞅着镜中消瘦的面颊,居然让未婚的夫婿看了自己这付样子,还做出了那等举动,真不知道还有何脸面见人,如今她只想着赶紧返家,在自己的小屋里睡上一觉,就当这一切真的是个梦吧。 “要我说,姑爷对你还是看重的,昨日那样了也未着恼,我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可缠着白布,那上面还透出血色呢。今日一大早又送来了这许多吃食,还专门问了姐儿可曾安睡,关切之情应是出自真心,还有什么可烦忧的呢?” 婢女边说边手上翻花,柔顺的发丝被她渐渐束起来,编成了一个男子式样的发髻,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屋中还要扮男子,不过姐儿既然不说她也就不问,看她一脸的愁容,不由得出声安慰道,却不知道这正是璟娘烦恼的所在,一听她的话就怔住了。 手上还渗着血!自己怎么就那么用力地扎下去了,这也就罢了,自己的男人受了伤,让别的女子当着她的面包扎,叶璟啊叶璟你这是怎么了,一个错处接着一个错处。璟娘的思绪纠结着,手上无意识地绞着一方锦帕,直要拧出水来。 见她的表情,婢女立时住了嘴,几乎是一起长大的,璟娘的心思又怎么会猜不到,只是她自己还要年幼些,哪里还想得出多少宽慰的话。梳好发髻再戴上一顶襦巾穿上长袍,镜中的人儿又变成了一个俊俏书生,璟娘起身走到窗前,突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盒子,方形的盒身用漂亮的彩带扎成了花形,她好奇地拿了起来。 “喔,也是姑爷送来的,姐儿那会还未起,我就放到了桌上,姑爷说那叫水果,可我看着就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朱柰。”婢女挠挠头说道,璟娘翻过去端详着上面的图案,还真是像她说的,的确是个朱柰,不知道为何缺了一个口,上面还有些奇怪的字符,不知道是何意。 盒子有些沉,没有打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璟娘轻轻扶着那朵锦花,难道是他的手笔?水果,也罢了,他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璟娘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望着那朵花微微地出神,只要他没有恼了就好,送什么都无所谓。 百多里之外的宁海上宅村叶府,披着衣在院中,叶梦鼎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他今天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就醒了过来。结果就看到睡在身边的那位如夫人睁着眼睛在那里流泪,竟是一夜都未眠,知道她是心系自己生女,也没有多作计较,可安慰的话,叶梦鼎说不出来,他自己都隐隐有些担忧。 若是此番十三娘真的落入了贼手,那就只有易嫁一途,就算人救回来了,这一生也只怕无法再嫁人了,倒不是叶府养不起一个人,而是世间的流言,那是真的可以杀人的。至于十一娘会有何想法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儿女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一言而决的。 可并不代表这就无事了,刘禹的态度如何,太皇太后会怎么想,都是个麻烦事,毕竟婚书上的名字是十三娘。宦海几十载,做到了位极人臣,碰上了这种事依然是茫无头绪,现在他心中的满腔怒火只能撒向地方官府的主事者,都是些无能之辈,居然让劫匪在离京师百里之地肆意妄为,真的那了那一步,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叶梦鼎甚至连劾章的抬头都想好了。 “启禀老公爷,府外有人求见,自称姓陈,从庆元府来,居官沿海制置司参议。”看到家人来报,本以为是绍兴府传来了消息,结果却是不相干的人,他刚要摆摆手说不见,突然想起什么,又改了口叫人进来。 “鄞县陈允平,见过少保。”来人颇不年轻了,看上去应该有五、六十岁,才只是个幕府参议,只是一听到他报上的名字,叶梦鼎一下子想起来了。 “可是‘寒空漠漠起愁云’陈西麓?”听到来人拱手称是,叶梦鼎拈须点点头,原来是他,也算是个诗词名家了,宦途不显,名气却是有的,所作的词也多为“平正和雅、清婉绵丽”之作,只是不知道来见自己所为何事? “下官是奉海司之命前来拜望少保,令郎在绍兴府遇险,引得圣人震怒,海司下属的嘉兴府水师、绍兴府水师,庆元府水师、台州水师都已出动,大小海舟逾千艘,已经列于两浙海外,绝不让贼人逃出。” 原来是这事,叶梦鼎有些无语,这算是亡羊补牢么?只是这事与沿海制置司的关系严格来说不大,既然人家在向自己示好,那怎么也迁怒不到他们头上去,叶梦鼎勉强地称了声谢,一时间却失去了应酬的心情。 “幸不辱命!”远远地看到刘禹等人飞驰而至,姜宁一摆手让自己的队伍停了下来,他的身后是分成两股的一百多骑兵,中间走被绳子系成一串的贼人,等到刘禹到了近前,他就在马上抱拳说道。 “就是他们?”刘禹点点头,基本情况其实已经在对讲机中说过了,自己的人没有伤亡,贼人也基本上没作什么抵抗。他看了看那些走在中间的俘虏,看上去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穿得也很像是海边的渔民,怎么也不像是他心目中的海贼模样。 说好的眼罩呢,说好的骷髅旗呢?刘禹哑然失笑,自己真是被a国大片毒害得不轻,这又不是加勒比,哪来的斯派洛船长!姜宁见他看着那些贼人莫名地发笑,也只当是高兴,便指着一个受伤的男子说道。 “那人叫朱清,自称是淮人,边上扶着他的叫张瑄,说是他的同乡,问了其他人,这二人就是首领,名字也对得上,可某听他们的口音不似,因想着先解回来再慢慢盘问不迟。”听着姜宁说出的这两个名字,刘禹心中一动,怪道听到“朱清”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原来如此。 “你,还有你,出来。”刘禹吩咐了一声,几个亲兵上前将他二人拉了出来,看得出那个朱清伤得不轻,不知道缠得什么布条,血水不停地从上面渗出来,人也是苍白无比,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地方。 刘禹摸着下巴打量着这两个历史上的名人,果然啊,能留名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自己,否则想着从史书看到的他们的事迹,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探花 事实证明,当大宋朝廷上下一致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其效率还是很高的。官军在绍兴府内大张旗鼓、水陆并进之后,仅仅才过了一天,从嵊县出发直送京师的急报就送到了枢府和政事堂,在此等候的一个平章、两个相公、两个枢府长官齐齐围了上来,都瞅着王熵手中的那封文书。 “好好好!”王熵将文书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立刻就说了三个好字,诸公一听就放下心来,只要结果不错,能向圣人有个交待,那就不枉大伙的这番用力,否则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转官他任甚至贬谪一方,朝堂才刚刚稳定下来,实在是经不起波折了。 报捷文书被宰执们一一传阅过去,其实文章很长,也不知道是谁妙笔生花,短短几个时辰的事情,写得跌宕起伏、引人惊叹。为了大家尽快看完,诸公都是不约而同地只看了个开头和结尾就递给了其他人,而最后一个拿到手的陈宜中则一字一句地细细看了半晌,才放下文书击节而叹。 “不愧是今科探花,好手笔好作为!”陈宜中的话引起了在座的共鸣,从文书上来看,整件事情最大的亮点就在于此,贼人趁夜袭击官船,探花郎偶然得知,连夜入县城搬救兵,一番大义说动了本县父母,二人不顾危险带着半个指挥的乡兵出击,厮杀整夜,到天明时才将贼人围歼于江岸,除了叶府家丁死伤惨重外,目标人物叶家二郎安然无恙,只是稍稍受了些惊吓。 而最关键的一条在于,他们这一行为自始自终都没有得到任何上面的指示,照文中所说,他们带着俘虏回城的时候,各方的钧令才刚刚到达了县城!赞赏之余,吴、贾两个枢府主官面面相觑,这不是表明自己一天下来急心火獠搞出来的大阵仗都成了个笑话? “无妨,观潮在即,朝廷于浙东海面校阅水师,故此才在绍兴府内有些动作,而且你们看看,文中也说了,贼人供出江面被水师战船所堵,他们不得已才弃船登岸的,否则凭那不到三百的乡勇,如何能一举击破五十余悍匪?这也是一份助力嘛。” 还是留梦炎脑子转得快,他这么一说,原本的剿匪之行就变成了一般的军事集结,朝廷的面子过得去,对百姓们也有个交待。钱塘大潮将起,逢这日校阅水师本就是固定节目,这个说法是站得住脚的,不过当务之急的还是要赶紧知会浙东帅司、沿海制司、以及相邻的各州府,做好善后事宜才行。 “大伙各自行事吧,陈相、留相咱们连袂进宫,报与圣人知晓。”众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王熵摆摆手做了最后总结,见陈、留二人点点头,他又望向了其余二人,“彦恺、善夫,枢府要尽快行文,用急递发出去,二位再辛苦一下,赶紧将有功人员的恤赏拟个条陈出来,圣人若是问起才好有个说法。” 陈宜中冷眼看着这一切,整件事透着许多古怪,他其实在太皇太后遣中使出城时就得到了消息,而且马上知道了叶应及进宫后发生的事,虽然两地相隔不远,但以官府的效率来算,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 而随后,一部骑军就持着太皇太后的特旨出了临安府,他们所用的马匹居然是出自御马监,骑手则是正被劾查的刘禹刘子青的部属,他本人又去了宁海与叶府结亲,这其中会有什么内情?却是不得而知。 冷静下来想想,消息来源不知道,如何来的也不知道,绍兴府要等到制令到了府衙才明白发生了何事,结果呢?让一个小小的知县立了功,还好有个探花在里面,不然真成了一个闹剧了。他很清楚王熵的想法,已然这样了,唯有快刀斩乱麻,尽快地消除事件的影响,至于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由,那就只能是不了了之了。 想想邻府那位王制帅,还真是有些可怜,事发时要让中使告之,事后捷书不但没他的份,就连过手都不曾。手底下的一个知县越过府、路将奏报直送京师,连官场大忌都不顾了,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现在看来,那位胡探花和知嵊县应该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而行将要倒霉的,则不知道会落到哪个头上了,这事还没完。陈宜中和留梦炎跟在奉诏禁中乘舆的王熵之后,一面打量着宫中的景色一面朝慈元殿行去,几个人都是面色如常,心里则不知道在打的什么主意。 “成玉兄,依某看,你不如就在这嵊县城中呆着,最多数日,京师就会有消息来的,或许你都不用再上路了也未可知。”嵊县城外,刘禹对着前来相送的青衫文士一拱手说道,在他身侧,叶府家西护着一辆大车缓缓行进在官道上,而一队百余人左右的骑军也整装待发。 这位文士名叫胡幼黄,是去岁甲戌科的一甲第三名,也就是俗称的“探花”。胡探花苦笑着摇摇头,他怎么也没想过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凭心而论,当初出言助了刘禹一回,完全是看着当时的一面之交,想着顺水结个善缘罢了,可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衙役出城不假,最后将贼人押回城中也不假,可由始自终,就没有打过一仗。想着那封捷书上的字句,胡幼黄就阵阵地脸红,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冒功!这要被揭发出来,还如何在仕林中立足? “兄何必如此,某是待劾之身,他们又从来未曾来过这里,贼人已在狱中,不是你们干的,难道是他们自行走进去的么?这也是圣人的安排,兄只管受之便是,于公于私,某都要说一声谢谢才是。” 刘禹指着那些骑军笑着说道,见他都搬出了太皇太后来,胡幼黄只得是拱拱手逊谢了,为首的骑军身上确实有太皇太后的手谕,准许他们在绍兴府内便宜行事,所以这个安排要说出自上,也是圆得过去的。 “子青客气了,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某闻得弟此去是为了娶亲,便在此先恭贺一声了,他日若是有缘咱们再聚吧。”看看时辰将近,胡幼黄也不再矫情,两人就此别过,刘禹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他现在是得呆在这里等京里面安排,望着前面的人流,他突然发现那些打着“侍卫亲军”旗号的骑兵对刘禹有着异乎寻常的恭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枢府急递发到浙东兵马司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而送到浙东兵马钤辖、驻戍军马总管王霖龙的手中却很费了些功夫。因为这位路臣正在城外指挥自己的部属准备着进一步的清剿行动,从运河与曹娥江的交汇口东关镇堰口算起,万余禁军分成数股将沿江而上,做梳篦式地搜查,沿途的各村镇被弄得鸡飞狗跳,却是一无所获。 接到急递,一身戎装打扮的王霖龙只瞧了几行字,就立刻变了脸,没想到自己彻夜不眠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到头来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看着不远处的江上,战船在上下巡梭着,严格盘查着每艘过往船只,在他看不到的海面上,更多的大小船只布满了整个浙东海面,他真的很想大笑几声。 这事的结果不算坏,基本上达到了他的预想,可是这一切和他却没什么关系。非但如此,他还要做好善后,尽量减小影响,他的部属全都已经放了出去,身边就只有一些亲兵,王霖龙回到书案前,运笔如飞,刷刷几笔就将钧令书就,一旁的幕僚取出印信“咚”地一声盖在了上面。 “抚帅,此事有些不妙,嵊县越级上奏,政事堂非但没有驳斥,反而有褒奖之语,这是对咱们的不满啊,还要早做决断才好。”幕僚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份急递,他的角度不一样,反而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又能如何,一步迟步步错,本帅是这绍兴府主官,其咎已难逃,朝廷要如何,随他们去吧。”王霖龙望着亲兵们飞驰而去的背影意味索然地说道,事情发生在嵊县,可县中却立了大功,自己现在连个可以托罪的人都找不到。 “可这不是咱们的错啊,抚帅若是做如是想,政事堂便不得不降罪到咱们头上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赌,或许还有转机。”幕僚无奈地劝道,自己这个东家有些性子软,当时一听元人大举入冠兵围建康府,他吓得就要弃职而去,现在又是这付德性。 “喔,计将安出?”王霖龙疑惑地问道,他自己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现在摆明了朝堂上下一致,只怕去找政事堂相公也是无济于事,除非太皇太后开口,可圣人之怒,他当晚就感觉到了,哪里还有什么另的路? “抚帅看看,咱们绍兴府背后就是台州,准确地说,身后就是天台县,贼人在嵊县做的案,离着这里不过数日之遥,太皇太后能不生气吗?今日是叶府衙内出了事,明日里就可能是谢氏子孙,也可能是哪个相公的亲族,因此朝廷上下才如此一致,就连台臣也说不出一句。” 幕僚的分析让王霖龙似有所悟,他说得没错,这番劳师动众其实就是做给太皇太后看的,动静自然要越大越好,就算是靡费些也顾不得了,他隐约觉出了有什么关键之处,可一时间总是抓不住。 “然则?”一想这里,他不知不觉间就放低了语气,很有些礼贤下士的味道,自己是当局者迷,还是旁人会看得清些吧。 “无他,关键之处还在叶府,若是抚帅能够屈驾亲自跑上一趟,求得信国公一句话,此事也就过去了。”幕僚的话还没有说完,王霖龙就恍然大悟,解铃还须系铃人哪,此事本就因叶府而起,叶家与太皇太后又是同乡,这才引发了后来的事情。 “备驾,帅司之事你先处理着,有不明处去宁海找某,对外就称本帅要亲自巡视县境,顺便去叶府加以抚慰。”被点醒的王霖龙马上就有了决断,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有拿出诚意放低姿态,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两个只能选一个(上) “不必再追了,叫将士们虚张声势,送他出境。”张青云放下望远镜吩咐道,元人在建康城中的细作被他带着人一路追赶,不断有人返身抵挡追兵,出城时二十余人的队伍,到了马家渡只余了四、五人,舍弃了最后几个手下,那个首领模样的人终于逃出了建康府境,尽管他的身影仍在望远镜的视程内。 在这之前,被他们掳去的城中百姓就已经被解救出来,依照刘禹的指示,这些人并没有被追究,在向官府交出一份供状后就放回了家。不能怪他们吐露出实情,都是些普通百姓,落入了敌手,谁不想着保住性命,要怪也只能怪官府保护不力,让鞑子有机可乘,所幸的是没有人丢掉性命,当然受惊是无法避免的事。 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树从中,前面已经是太平州的采石镇境内,整个州内都没有多少驻军,以他的能力应该能穿州而过吧。张青云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居然在为鞑子的安危担心,如果真的在太平州落了网,这番苦心就算是白费了,不过即使那样也没有什么损失。 带领手下押着被生擒的几个细作,张青云等人返回官道上,戏已经做得很足,再追下去那些个意犹未足的亲兵说不定就直接动手抓人了。再看看跟在一旁的流氓头子陈小乙,此人才是功劳最大的人,没想到平日里欺行霸市的泼皮无赖居然会是天然的反间者,还是太守想得远,这伙人能为我所用,鞑子要想遣些生面孔入城,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在这次行动之后,建康城就将开始严查细作,从李庭芝的幕府中发出的战备令已经送往了各路的州府,是不是能照此执行?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有可能,把沿边的那些要地都换上自己的亲信会更好,但这是不可能的, “若是君实仍在,某又何惧这案椟之劳形?”想到那个得力的佐官,李庭芝慨然叹道,自己幕下的人也不算少了,总是感觉没有此人用得顺手,可惜啊。 “大帅说得是,陆参议做事井井有条,实是我等楷模,当初大帅就不应放他走,到了朝堂也不过是个芝麻官,哪有为大帅效力来得畅快。”堂下一个幕僚接嘴道,引得一片赞和之声。 “你们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君实是有大志向的人,某怎可做那阻人前程之事,尔等若是有意,本帅也是一力推举,别的不用说,沿江各州府还缺着许多主事,参军、县丞、知县、推官、通判皆可,谁愿意去?” 李庭芝指着他们笑骂道,这些人嘴皮子功夫不错,文字上也些底子,可要论做实事,一个个都是眼高手低,不堪用的倒居了大多数,好在他现在将府中政事都交与了通判张士逊,自己只主抓军务这一块,将将也算应付得来。 跟了许多年了,幕僚们都知他脾气,这会无事,言笑之间也无须太顾忌,只当是逗个乐子放松放松,堂上一片其乐融融。直到通判张士逊拿着封文书通禀上来,大伙才收住声做努力做事状,有些怪异的气氛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有何疑问?”将那文书看完,李庭芝有些不得要领,抬起头问道,按文中所载,第一艘粮船已经进了城,后面的还会陆续抵达,事情很顺利嘛,面前的这人行事稳重,既然不是要自己做决断的,那此来就肯定有别的问题。 张士逊没有答话,只拿眼四下扫了扫,这大堂上除了李庭芝,还有许多属吏在场,见他的动作,李庭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属下都在处理着事务,也不好就这么赶出去。 “随某来。”略想了想,他带着张士逊转入了后堂,制司大堂的后面是一处水阁,两边以抄手游廊相连,他连个亲兵都没有带上,两人信步走到亭中站定,李庭芝眼望后者想听听他倒底会说出些什么。 “大帅,也怪属下急了些,让那些粮商看了出来,除了装船的这些,再要买,他们就联手开始抬价,短短几日竟然涨了五成。照此算算与原来的预计相差太大,属下不敢自专,只能先报与大帅。”张士逊指着文书说道。 李庭芝默然不语,商人重利,见官府大量买粮,哄抬价格是预料中事,可这一回他们也太过黑心了些吧!粮价是国之重事,慢说五成,一二成的变化都会牵连地方,上了三成就会惊动朝廷,若真像张士逊所说的涨了五成,只怕当地的走马已经飞报京师了。 可他也说不出什么责怪之语,张士逊急,他心里更急,鞑子动作频频,自己这里却是慢里条斯,就连出钱买粮都会遇上阻滞,朝堂会做何想他已经顾不得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办,张士逊的话还有一层意思,就算是照了现在这个价,难保粮商们不会再涨,他能动用的银钱也是有限的,可一旦战事来了,粮食的需求几乎是无限的。 动用官府力量去压么?一想到那些人背后的势力,李庭芝想都不敢想,提前储粮之事本就是自己一意孤行,政事堂对自己的上一封奏章是不满的,淮西总领所移镇就是个明显的信号,这也就是当朝无人可用,换了先帝时多半会直接换人了吧,他有些郁闷地拍了拍栏杆。 “你有何主意,直言无妨。”见张士逊欲言又止的模样,李庭芝心中一动,他这么小心翼翼地单独来报,应该不会只是向自己诉苦。 “请恕属下斗胆,今岁应该是个丰年,若是没有大的水患,两浙各地都将迎来满仓,到时候莫说涨了,就是降个二三成都是预料中事,那样的话官府还得出钱平抑粮价,他们这么急急地抬价,一是看官府收粮二是知道再过些时日只怕就不成了。” 张士逊的话让李庭芝有些无语,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谁叫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呢?如所料不错,鞑子动兵也就在秋收前后,他等不起。 “这一次咱们沿江各州府都遭了兵灾,他们就是笃定咱们要买粮救灾才敢这么肆意哄抬的,属下想,不如干脆大张旗鼓地行文各处,言明建康府缺粮,缺很多粮,官府要得很急,大帅再往朝堂上了一道书,请京师为咱拨粮,将气势做足了,属下就不信他们还坐得住!”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李庭芝就马上明白过来了,停下购粮之举,将消息广布四方,存量丰富又眼见着丰年在即的粮商们会如何想?至于理由也是很充足的,刚刚经历了那么大的战火,说不缺粮谁信? 之前他一直就想岔了,谁曾料到建康城被鞑子围了这么久,城中竟然还有余粮?再加之一举破敌,将鞑子从江北运来的粮草一网打尽,反而让他们忘了这回事。思路一捋顺,李庭芝转忧为喜,转身拍了拍与他品级相隔十万八千里的通判。 “好一招‘请君入瓮’,等到事情落定,你不怕江南粮商将你撕成碎片么。”瞬间心情大好的李庭芝笑着打趣道。 “属下也不想这样,这还不是让他们给逼得么。”张士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很配合地说道,李庭芝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有备而来,只怕早就有了全盘计划,这人要是行商只怕会那些人更心黑,不过此刻嘛?正合他意。 有了大帅的首肯,张士逊走出去的时候都是昂首挺胸的样子,而在短暂的高兴之后,李庭芝的表情又沉了下来,要做点事情何其难啊,明明是为国为民,前方是鞑子的重压,后方是自己人的掣肘,还得要行些阴谋诡计才能达到目地! 建康城是自己的地盘,这些粮商只要是敢进来,那就由不得他们,李庭芝的两道剑眉微微竖起,雷霆手段么?他也是有的,以前不过没有施展的机会罢了,现在国难在即,谁还打量着能大发其财,那就休怪了! 绍兴府最南端的新昌县境内,一队人马正沿着四明山南麓而行,再往前不久就将进入台州地面,离着目地不过一二天的路程,脚下的官道还是很平整的,能看出官府打理得很仔细,因此走起来颇为顺遂,倒也不觉得颠簸。 看着那些相曾相似的山山水水,刘禹记得后世坐长途车过这一带的时候,大约也是差不多的情形,除了这地面变成了碎石混凝土还铺上了柏油以外。转头看了看与他并骑的姜宁,后者的目光正越过前方看着不远处的一小小身影,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一对和自己的状态都是一样的,婚书是立下了,就差个仪式,现在这么处着也不觉得别扭?只要两人一碰上,肯定会有一个马上离开,大部分时候这个人都是姜宁,今天却是个例外,他刚带着亲兵退到后队,充作跟班的雉奴就找了个借口又去了前面。 “那人如何了?”刘禹突如其来的问话明显让姜宁愣了一下,恍然之后才明白他说的是谁,后队里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身穿着叶府家丁的衣衫,却走在两队骑兵的中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是让前面的老陈头等人知道了他们就是参与劫船的贼人,不立时上来拼命才怪,现在将他们分开来,等到了宁海县,再做别的安排好了。 “还是那样,叫他站就站,叫他坐就坐,像个木头人。”其实姜宁心里有些疑问,不过没有问出来,这些大约二十多人的队伍是从全部贼人中挑选出来的,而挑选的标准却很奇怪。 “怎么,想不通某为何要选他?”刘禹一看他表情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这家伙和他父亲一样,有什么都放在脸上,属于那种搁不住话的人。 “很简单,朱清受了你一击,日后就算是不死,也必有大碍,而他不但不主动站出来,还想让此人代之,说明他是个枭雄,只怕是难以掌控。” 后面的话刘禹没有说,这个人在那里情况下仍然主动选择受死,算得上是个有情义之人,这样的人,必有牵绊,有牵绊的人就有弱点,这才是他选此人的主要原因。 两个只能活一个,就是他选择的标准,出了这么大的劫案,如果不死几个人,既无法对朝廷交待,也没法同自己的岳家叶府交待,朱清是他们的大首领,他这颗人头的份量最足,于公于私都只能这么选。 刘禹回头看了一眼走在当前的那个人,表情是木了些,可就凭历史上他的那些事迹,也不绝可能是个普通人。留下他的命,刘禹有自己的打算,大宋有这么好的海军资源,不给忽必烈找点麻烦,怎么对得起本时空第一位这个名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两个只能选一个(中) “你是解”伯颜看着这张脸,似乎和当时大营中有所不同,人显得很憔悴,但基本面相还是有些记忆的,倒也不是说怕他是假冒,能到自己的座前来,那肯定是经过了重重检验的,他现在所考虑的,并不完全是此人的名字,而是他是怎么逃回来的,城南各处的大军倒底怎么了? “禀大帅,小的解呈贵,乃是军中解万户之子,曾奉命潜入建康城烧毁宋人粮库。”解呈贵还是用军中的称呼说道,他仰起头让伯颜能看得清楚些,表情上也带着一丝惊喜交加,丝毫没有半点作伪的迹象。 这么一说,伯颜马上就想起来了,那日北门显些被攻破,这人是生还者之一,随后城中有火光传出,据说也是他暗中安排,当时自己还称赞了一番,没想到这人命还真大,居然又一次活着从宋人手里逃出来了。 “对对,你是解汝楫的老二,本相记得了,快起来。这一路辛苦了,险死还生,想必多有波折,来,坐下慢慢说。”伯颜站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来,解呈贵受宠若惊地被按到了座位上,这番礼遇,让堂上的人都有些吃惊,不过一个百户而已。 接下来,解呈贵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又述说了一遍,为了经得起验证,大部分都是真事,包括他胁持黄镛、与宋人的交易、自己父亲的传书全都说了出来,解汝楫的那封亲笔书信便是证据,只是这并不是当初的那一封,那封已经毁在了江水中,现在的是后来补写的。 伯颜在堂前缓缓地走来走去,对于如何脱险他其实并不在意,他更关心的是城南大军的覆灭过程,以及宋人用过的那些事物。前方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那些探子是不是能探到些什么?谁也不知道,眼下有个亲历战事的人回来了,他当然是如获至宝。 “小的当时在董帅军中,天亮后,董帅便命我等整军出战,向着城西的方向,据小的所知,当时消息就已经断绝了,军中根本不知道大帅那边的情形,可当我们欲往城西去的时候,宋人已经列出坚阵严阵以待了。” 按照他所说的时间点,伯颜在脑中回忆着,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再去想那些不堪的日子了,现在为了弄个清楚,不得不再仔细回想起来,只记得天亮的时分,自己与溃军正在亡命地奔逃,狼狈得有如丧家之犬,应该就是那时城南开始出战,可他们并没有接到任何来通消息的侦骑,这是极不寻常的。 “宋人是如何断绝我军消息的?你可知晓。”从城西过去,那里宽达数十里的区域,伯颜不相信凭着远超宋人的骑兵,会一个消息都传递不了。 “小的知道,他们用了一种大网,遮蔽了城角到牛首山的所有通道,这才让我等寸步难进,最终覆灭在城下。”原本只是随口问问的,谁知道解呈贵语出惊人,倒让伯颜吃了一惊。 “大网?什么样的大网。”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伯颜无法想像数十里的距离,是如何才能布满大网的,再说了,什么样的网会连骑兵都冲不过去,网得住一人,还能网住十人、百人? “回大帅,是铁网,高过一人的铁网,上面布满了倒刺,人马一过去皆不能行,董帅当时命我等强攻,数千军士都倒在了那网前,若不是这样,宋人哪里挡得住我们的大军。”解呈贵语带悲戚地说道,伯颜听了也为之动容,近十万人几乎全军覆没,至今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真是他说的这样,宋人拥有的可能远远不只这些。 “除此以外,你是否看到了宋人的炮车?能将百斤巨石投出千步的那种。”伯颜这才问出了最关心的事情,铁网也好渔网也罢,就算再多再大也还能够想像,可这种将自己打得落荒而逃的炮石,才是伯颜心中的梦魇! “这小的也有所耳闻,实物并未见到,但有传言称,城中有种铁车,重逾千斤,只需一头牛便可拉动,小的想如果此物当真,那多半就是大帅所说的那种炮车吧。”解呈贵做出了一个回忆的神情,说出的话依然是耸人听闻。 伯颜停下了脚步,仔细地端详着解呈贵的表情,从那上面,他看不出有作伪的迹象,这些话语太过匪夷所思,现在也无法辩明真假,可倒底也是第一手的资料,由不得他不重视。 仔细想想,解呈贵的出身已经表明了他没有作伪的必要,解家对元人可谓满门忠烈,祖孙三代都在军中效力,现在一个逃回来了,一个还在宋人手中,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都只宜抚慰,想及这里,他马上换上了一付笑脸。 “你父子忠心耿耿,朝野皆闻,你父亲的事,大汗也颇为关心,已经下旨令使臣全力斡旋,务使宋人将其放归。你能够顺利逃回来,还带回了消息,就是功劳一件,本相必会据实上奏,不日就会有嘉奖。” “多谢大帅体谅,小的在此替父亲再叩首。”解呈贵一脸感激地双膝落地,伯颜“呵呵”一笑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赞赏之意。 “也罢,你干脆再辛苦一趟,这就随本相入宫去见大汗,莫惊慌,就照方才的再对大汗说一遍,只须陈述事实便可。”解呈贵这一回的吃惊是真情流露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到那位大汗,若是换在以前,他只怕会欣喜地站都站不稳。 伯颜很满意他的表现,可惜这是个庶子,注定了无法继承家业,就算他再优秀,已经受汉礼甚深的大元朝廷也做不出废长立幼的事来,只能选择现在还在阿里海牙军中的长孙。不过如果真的立下大功,今后也能再立一户,说不定还能成为本朝的佳话。 “张瑄,你不是什么淮人,你是平江府嘉定县人,朱清是姚沙人,你二人算得上同乡,我说得对么?”刘禹状似轻易地说道,可听的人却大吃一惊,他不由得抬起了头,张口结舌地愣在了那里。 “咸淳七年,你等因贩私盐被官府缉捕入狱,一年之后,当时的平江洪提刑因为惜才,特地寻了个由头赦了你们,想着招你们入水师,可是你们呢?”刘禹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道,都是史书上的记载,背起来也没费多少功夫。 自己苦心隐瞒的经历被人一口道破,张瑄只觉得天悬地转,他担心的当然不是自己,当年入狱时就有死的觉悟了,这一次又做下大案,被眼前领着禁军骑兵的年青官员莫明其妙地带到了这里,会是什么结局,他并不在乎,可人家说出了他的底,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家人都 “某要问你的是,为何当时你们连官军也不愿意当,而要铤而走险再去做贼?”刘禹问了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问题,可这问题却把张瑄问住了,为什么?当时一被释放,就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可一转眼,大哥就带着大伙重操了旧业。 “大宋对你等有活命之恩,你等不思报答也就算了,却还要在它境内作恶,不要忘了你等的妻儿老母都在大宋,如此忘恩负义,就不怕报应吗?”刘禹的表情越来越严厉,如果不是有了计划,他是真不想说这些废话,这种人渣,一刀下去就算是便宜他们了。 史书上没有记载他们这一趟的行为,也许做过了却没有传下来,刘禹想着,如果此次没有抓到人,他们在这样的大搜捕之下,宋境中已经不可能再呆了,流窜海上然后被元人招安,正好就是史书所载的那样子,看起来,偶然与必然之间还真就是一线之间啊。 张瑄的身体抖如筛糠,这位官员提到了他的家人,在他听来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被关押要杀头的时候没有怕、海上大风大浪船欲倾覆的时候没有怕,而当眼前的人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时,他真的怕了,“破家的知县,灭门的令尹”,家中都是老实巴交的渔民,生死不过在人家的上下嘴唇之间罢了。 “上官上官但有所请,小的赴汤蹈火也绝不推辞,就算是要小的这条命,也绝不皱眉,但请放过家中老母,小的来生做牛做马也必有报答。”未来的大元海师万户伏拜于地,不住口地请求着,刘禹心里却泛不起一丝的同情。 不管是当海盗还是为鞑子的水师先锋,这些人残害的全都是大宋的百姓,可笑的是,后世还把他们当成海槽先行者顶礼膜拜。就算这样也挽救不了他们的命,十几年之后,他们二人就被元人诛杀,得到了真正的报应。 “先起来,某来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你们这次作案,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为之?作案之后你等的打算如何?”刘禹冷冷地说道。 “小的说,原本小的们贩了些私盐想运到绍兴府去卖,可谁曾想,海上起了风浪,船漏了,盐也化成了水,血本无归之下,这才起了歹心,想着在绍兴府作上一笔,得些钱财买船出海,然后” “然后去海上为盗,抢掠过往船只是不是?”见他后面支支唔唔,刘禹干脆替他说了出来,张瑄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出海为贼和上山落草是一个性质,都是造反之行,这一下子不死也得死了。 看着摇摇欲坠几乎就站不稳的张瑄,刘禹明白火候差不多了,他摆摆手让两个亲兵将他架住,人却走近了两步,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某这里有一条路,但不确定该不该给你,因为某不知道如何才能信你,你说该怎么办?”刘禹的几句话让张瑄又是一惊,却不明白他的所指。 “小的小的家中上官已知,有老母妻儿在,绝不敢有二心。”他眼巴巴地望着刘禹,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筹码了,能不能活就全都指望这个了。 拿人家的妻儿老小相威胁,刘禹感觉自己就像是港片里所演的那些黑社会帮会,一方面说着“祸不及妻儿”,一方面干着“杀你全家”的勾当,可这也是他唯一的软肋,不拿住了怎么用? “也罢,你的家人,某会另行安排一个去处,准你每年探望一次。而你么,依某看来,海贼是个不错的行当,很适合你来干,不妨想一想,考虑好了再答某。” 前面的话还在张瑄的意料之中,可听到最后一句,他猛然抬起了头,这个结果太让他意外了!睁大了眼睛,他似乎是想看看这位上官是不是在开玩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两个只能选一个(下) 沿着天台山的边缘转过去,到了傍晚时分,这只不到二百人的队伍抵达了山角下的一处镇子。这里已经是宁海县境了,离着县城不过二个时辰的路程,距叶府所在的上宅村也就三个时辰不到,因此,刘禹决定在这里歇上一宿,明天一早再上路。 为了避免扰民,一应的接引事宜都是老陈头出面的,叶府的招牌在这里相当好用,镇中主事和当地巡检带着人帮他们安顿的安顿、扎营的扎营。刘禹将骑军和他们带的人交给了姜宁,自己领着几个亲兵同叶府的人一道住到了镇上的客栈中。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镇,官道从镇边穿过,直直地伸向远方,看上去它和别的镇子没有什么不同。天黑之后,镇中的主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无比简单的生活,这是后世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就活不下去的人根本无法想像的,而刘禹却似乎没什么不习惯,饭后他叨着一支烟就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客栈的整个二楼都被叶府包下,最大的两间房自然是给了他和那位“二公子”,俩人的房间就在相邻。一楼的大堂热闹非凡,叶府的人和自己的亲兵都在下面,猜枚划拳喧闹不已,刘禹看了看那边房门前立着的两个家丁,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身走了过去,明天就要到叶府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请通报二哥,就说刘某有事请见。”两人应该是得了老陈头的提点,都认得他这位新鲜出炉的叶府姑爷,很是客气地应了一声,便敲了敲门向房门通传,不知道为什么房内很是等了一会儿,才打开了条缝,那个做书僮打扮的婢女拿眼睛打量了刘禹一番,便开了门让他进去,接着飞快地就给关上了。 刘禹信步走进去,这间房和自己的那间一般大小,结构和摆设也差不多,靠窗的那一面摆着一张方案,男装打扮的叶璟娘就站在案前,在他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在她身后刘禹送来的那个盒子原封未动地摆在那里,她手上拿着个什么东西,刘禹上前几步刚刚看清就被她藏到了身后。 “那日不知道你的身份,这事物有些不太合适,等到了家,过几日我再重新送块来。”那是在临安时做为礼物送给叶应及一家的手表,她拿的这块是男式,样子很简单,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块机械表,而且很大很沉,女子用起来不太方便。 “不必了,这块就挺好,这几日我已经学会了看时辰,若是换了怕是又要重新学,你有心了。”璟娘轻声说道,还好房间里比较安静,不然以他们之间距离只怕都听不清楚,见她坚持,刘禹也不勉强,这本来也不是他前来的目地。 “冒昧前来打扰,是有一事想问问你,明日就要归家,你可做好了准备?”刘禹的问话让璟娘一愣,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准备?想到二人的关系,她立刻就想到了亲事上面,难道这里面会有什么变故? 刘禹看她没有作声,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婢女用自己的身体顶在门上,似乎怕有人会突然冲进来,表情也显得有些紧张。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想这样,毕竟二人还没有成亲,男女有别,这么相处是不合适的,虽然对外称的是“二郎”,可包括老陈头在内知情的人为数不少。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次出事,我与泰山老大人都尽力在封锁消息,可你应该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光是你家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得知了实情,明日回府之后,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四下流传,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若是那些言语实在不堪,你会做何想?”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轻响,璟娘似乎撞到了身后的方案,刘禹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庞,心知自己这一问实是说到了要紧处,这个时空里没有人能不受世俗的影响,名声是一个男人的立身之本,清誉更是一个闺阁女子的性命所系。 璟娘的心里翻起了涛天的巨浪,她已经有些后悔这次的上京一行,刘禹说得不错,府里她的人缘虽然不算差,但也谈不上有多好,一想到自己要成为那些姑婆嚼的舌头根子,还有爹爹的那些侍妾、自己的姐妹只怕不光是她,就连她的生母、她的二哥都会成为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对象,心中顿时就有些不寒而粟。 “言能杀人,若是你受不了了,撑不下去了,不妨想想前些日我说的话,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要如何说咱们管不了。可如果为了这所谓的‘清白’就轻贱自己的性命,你对不起的将不只是那些爱惜你的人,还有你自己!” 刘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她耳中,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地撞得生疼,璟娘全力地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她自觉已经够丢人了,不想再让这个男子看到自己无助的一面,不知不觉间她用力扶住了案沿,支撑着身体不让它倒下去。 “多谢教晦,我会铭记于心的,天色不早了,你在此多有不便,还请离去吧。”艰难地吐出这些字,璟娘不敢抬头去看,也不敢想如果触怒了他会怎样。 “恩,你好生歇息,我告辞了。”刘禹深深地看了那个身影一眼,但愿自己的话能起些作用,不要人没有死在贼人手上,却死在了流言斐语里。 璟娘看到地板上那个影子变换了一个方向,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突然抬起头,一个声音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你你为何要如此着紧,就算我出了事,爹爹也会有所安排,你一样会是叶府东床。”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就快到门口的刘禹停下了脚步,为什么?因为他不想看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尤其还与自己有关。 “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十三姐,你是刘家人,是我刘禹的女人。”刘禹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在手里挥动着,头也不回地说道,或许是听到了“女人”这个新鲜的词语,璟娘诧异的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人和他手上的那张纸。 “夫妻本是一体,若我刘禹连自己娘子都护不得,那便配不上这世上任何一个好女子,只是”顿了一顿,他转过身来,迎着璟娘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一直走到了她的眼前才停下,灼热的目光盯得她面红耳赤,有些不知所措。 “做了我的娘子,只怕再也过不得男耕女织、诗书唱和的安逸日子,或许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也说不准,十三姐,你可会后悔?”刘禹的口气里带着一股奇特的烟味,璟娘被他说得一怔,已经觉不出别的味道来,自己有什么可后悔的? “风里雨里,相伴一生,君往何处,奴往何处,有死而已。”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迎着刘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一刻就算眼前的男子对自己有轻薄的举动,她也不在乎了。 刘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长身而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璟娘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只不过现在她的眼里满满的全是笑意,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充满心胸,直似要溢出来一般。 第二天,当一行人迎着朝阳进入上宅村时,听到消息得知叶府二郎遇险归来的百姓挤满了道路两旁,当然他们并没有看到骑兵的身影,姜宁带着手下去了县城的另一端,叶府的家丁则护卫着一辆大车进了叶府,由始自终都没有人看到叶二公子的模样。 “幸不辱命,好叫丈人知晓,随行的管家他们,因天黑无法救援,如今仍在四下打探,希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能活着回来吧。”刘禹将详情一一向叶梦鼎告知,到目前为止,跳水的几人中,只救回了教习和另一个护卫,老管家等几人生死未卜,只怕是 “好!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做得好。”叶梦鼎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这个结果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府里的声誉保住了,这就比什么都要强,至于死了些下人,那本来就是养来护院的,自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接着,叶梦鼎将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府里的人都很吃惊,因为自家公爷很少会这么做,就连二公子叶应有也没进过几次,看来这位新姑爷已经入了公爷的眼,被当作心腹看待了。 “此事过后,你有否想过欲往何处任职?”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饮上一口茶水,叶梦鼎就开口问道,刘禹一愣,旋即想起来,自己本来是上门送聘礼兼请期的,上次只完成了一半,婚期在哪一天还没有定下来呢。 “若是丈人没有异议,小婿希望能早些迎娶十三姐过门,至于任职何处,老大人有何指教,小婿洗耳恭听。”刘禹拱拱手说道,发生了这种事,现在他提出尽早完婚就是合情合理的,果然叶梦鼎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先是点了点头。 “婚期早些便早些,就在下月里吧,选个黄道吉日,尽快完婚了也好。那么婚后,你有没有想过,出任浙东?”叶梦鼎的话让刘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据他所知,浙东并没有空缺啊,可转念一想,顿时就明白了。 “丈人是说”刘禹不敢置信地说道。 “恩,事情虽然了了,可我叶家死了人丢了财,贼人肆虐地方已是不争的事实,浙东帅司难辞其咎,为了安抚圣人及吾家,这个位子都只是老夫的一句话,贤婿,你可有意?” 两浙东路安抚使、知绍兴府么?刘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位子,叶梦鼎说得不错,出了这件事,他的意见就显得至关重要,政事堂也绝不会为了这么个位子得罪圣人和他这位三朝老臣,但是这个位子真的好么?刘禹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位老丈人的履历,突然有了一个别的想法,如果两个只能选一个,他另可是这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海司 生死操于人手的王霖龙带着亲兵紧赶慢赶,只比刘禹一行晚了一天到达宁海县城。更新快可当他忐忑不安地亲自上门递上自己的拜贴时,却被门房告知信国公因心忧儿子的事病倒了,现在谁都不见,让他悬着的心更是摇晃不定。 县城的驿站中,除了他这位路帅,还有从隔壁庆元府来的沿海制置司参议陈允平,听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而那位海帅却始终没有出现,一时间王霖龙觉得万念俱灰,怕是这一回自己可能过不去了。 让他就此回去,又多少有些不甘心,怀着侥幸的心理,他还是决定先就在县城里住下来,一边着人打探信国公病情,一面想着从别的路子与叶府攀上交情,如果能得到一个进府探病的机会,未必不会有转机。 “这个王霖龙,老夫总觉得就此放他一马,实在是心有不甘。”在他的书房里,叶梦鼎拿着门房送进来的贴子说道,刘禹偷眼望去,老头子虽然一脸的不甘心,可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生气。 “那也容易,丈人若是觉得不解气,待小婿成亲时,多敲他一笔贺礼便是,怎么着也不能比被贼人劫去的少就是。”刘禹故作气愤地说道,叶梦鼎呵呵一笑,将那贴子随手放到一旁。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上他上心的还是昨日里刘禹所说的话,想了一晚上,叶梦鼎也不明白他是如何这么笃定的,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官,主政也有十多年,居然还不如这个愣头小子的分析,如果不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怕自己今晚又会无眠。 照刘禹的分析,王霖龙此次是在劫难逃了,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有叶梦鼎,换了别人肯定不会想到这一层,正是因为如此,这份恩情才弥足珍贵,而让叶梦鼎不解的是,为什么要示恩于他? “朝堂上下不欲多生事端,就连圣人也应是做此想,所以才会这般动怒,丈人此番主动平息此事,正是公忠体国之举,此其一,其二,就算是拿下了他,围绕这个缺势必又是一番角力,上来的人未必合适,不如让他戴罪为好。” 真正的原因刘禹没办法宣之于口,大变在即,与其上来一个无法掌控的新人,还不如让此人留任,哪怕是为了感恩,他也会护着叶家,而且这样一来,在浙东各州,要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至于他自己,还真没想过来这里,原因很简单,离临安太近了,境内又大都是权贵人家,太皇太后谢氏的老家、自己老丈人的家、还有留梦炎的家都在浙东,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容易引起连锁反应,更何况沿海的几个州还要受沿海制置司节制,他才不想来这么个四处受制的地方呢。 听到他的解释,叶梦鼎不置可否地捋了捋颌下清须,这些面上的理由自然他也想得到,不过凭直觉其中应该还有别的意思,但是刘禹既然不说,他也就不问。这也罢了,可对于他最条那条匪夷所思的建议,就只能用天马行空来形容了,那么问题来了,他凭什么? “丈人饶了小婿吧,是与不是,过些时日就会见分晓,只是真到了那一天,还望丈人为了这大宋天下,为了黎民百姓,莫做推辞。”刘禹被他的目光打败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史书上看到的吧,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他也不会想着扮这种神棍的。 “咸淳元年,老夫就曾出掌海司,记得当时下辖大船七百、中小战船一千二百多艘,守卫着两浙、福建、两广的沿海。十余年过去了,就算不如以前,总数上千大致不会错的,你让老夫现在接下这个位子,有何用意?这里只有你我翁婿,不妨直言。” “丈人,绍兴三十一年,金人大举南侵,某记得其中有一路便是出自海上,临安府靠海,若是敌从海面来,可收奇效。那一战,若不是李宝破敌于海州,全歼金人水师,就算是采石一战胜了,最后结果如何也难以预料,小子说的可有道理?” 在自己面前的是学问大家、官场老手,刘禹不敢卖弄他的那点历史知识,老老实实地背着史书上的记载,这种结论稍有常识就能得出来,叶梦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如今亦然,鞑子此番不过小败,若是再来,必是水陆并发,大海广袤,朝廷置海司于庆元府,不就是为了拱卫京师吗?然以这次的劫案看来,海司的懈怠尤甚于绍兴府,他日鞑子真的来攻,如何能倚靠,丈人,这便是某的所虑,还请思之。” 刘禹慷慨激昂地说道,从他脸上,叶梦鼎看不出作伪的迹象,可正因为如此才逾发不解。他也算相人无数了,眼前的这个年青人却让他吃不准,叶梦鼎能感觉他并不怵自己,如果这算得上稳重有节的话,那他劝自己接下这个职就有些意思了,为公?他是绝不信的。 “你是说鞑子会复来?有何凭据么。”叶梦鼎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处,鞑子新败之下,怎么也应该休养些时日,听他的口气,似乎马上就会有南侵之举,这又是为什么? “有,李帅那处已经得到了消息,鞑子在境内大举征发,兵员、粮草、役夫正源源不断集结于各处要地。若不是有意南下,绝不会如此,他的奏书也早就送入了京师,可惜为政事堂诸公所阻。再者,某从贼人口中也得到了消息,鞑子在沿海大肆招募水军,就连盗匪也不放过,此举难道还不足以警醒么?” 刘禹的话让叶梦鼎若有所思,他当然不会怀疑这消息的可靠性,李庭芝的奏书写的什么没人知道,可邸报上原驻建康府的淮西总领所移驻去了安庆府,若说其中没有缘由鬼都不信,如果是这样,刘禹所担忧的事还真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没有再去问为什么刘禹就笃定了自己会被朝廷起复,若是他真想要这个差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现在为了验证这个年青人的话,他决定静观其变,若是结果确是如此,他才会相信长子叶应及信中所说的,此子果然是个奇人! 软禁于临安城外钱塘驿中几乎被人遗忘的廉希贤等人终于盼到了从北方来的新使,来人带来了元人自己的核查结果。廉希贤看完那封文书,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措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更何况是呈给宋人。 可是他也明白,这已经是大汗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从大汗给自己的密信中,廉希贤发现他似乎并不着紧那几万俘虏,反而对宋人的军器更感兴趣,希望他们在临安打探出确实的消息,莫非这是自己的错觉? “廉尚书,什么叫做‘他等是自行其事,并非上峰指令’?一个小小的主事,公然策划刺杀一国大将,你方却推脱毫不知情,这样的结果,你觉得有人信吗?我朝已经足够礼遇了,尔等若是将其视为软弱可欺,怕是打错了算盘!” 果然,前来接洽的新任礼部尚书陈景行匆匆看完,脸色就立时沉了下来,这完全是敷衍之词嘛。现在朝中风向未定,谁也不好公然提出与元人议和,再加之隐隐有边关来报,他们至今还在秣马厉兵,这封文书呈上去,只怕当场就会打回来,自己又何苦去触那个霉头。 “贵官且听某一言,我方已经尽力查证过了,当时确实没有下过那样的指令。若真有其事,某又何必带着使团前来,那不是自投罗网么?此事确是误会,现在错已铸成,应该如何了断,贵方大可提出,某当尽力满足。” 廉希贤只能苦苦劝说,他以自己为例,这也是唯一有利的证据了,陈景行听过脸色稍稍有些缓和,元人怎么也不可能全承其事,现在也不失为一个说法,不过事情太大了,他是无法当场做主的,还得让政事堂诸相公们去做决断。 这个元人有一点说得对,这事总要有个了结,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朝廷不可能让这些使者抵命,那就只能继续交涉,无非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而已,转念一想,他还有一事要问。 “贵方想得差了,我方确实是在征举,那是因为建康城下损失了许多军士,要加以补充。再者,也是为了防备贵方乘胜而进啊,怎会有他意,还是那句话,若是如此,某就不必走上这一趟了,贵官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廉希贤信誓旦旦地说道,陈景行“嗯”了声就告辞而去,他这么问当然不指望有什么答案,只是这样告诉他们,大宋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举动,如此而已。 望着这位与自己品级相当的宋人离去的身影,廉希贤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位陈尚书看来是个务实的,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辞,只要能对上话就好,他最怕的就是宋人不管不顾,那样不但自己原本的使命无法达成,大汗新的要求也难实行,这一趟就真的无功了,甚至都可能难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措置 “噌”地一声轻响,淡蓝色的尾焰上跳动着红色的火苗,在海风地吹拂下顽强地矗立着,刘禹无语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青人,将嘴里的烟伸过去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向着脚下的大海吐出去,这是一片湛蓝的海面,沙滩上除了些鱼虾的尸体没有现代的污染物,而这样的情景在沿岸随处可见。 宁海,顾名思义同隔壁庆元府的定海、淮东路的静海一样都寄托着百姓对于大海最朴素的希望,可是从现在的时空一直到后世,表面平静的大海下都深藏着各种不为人知的危险。大航海时代还有将近两百年才会开启,谁不知道出海就是将脑袋寄在裤腰带上,任凭老天爷的处置! “宁哥儿,大道理不说也罢,只一条,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某,若是你有个差池,岂非陷某于不义?再者说了,你走了,让雉姐儿怎么办?”刘禹的语气不高,就像是普通朋友谈天那样,这时空的年青人都早熟,虽然大了他十多岁,刘禹也不想摆出长辈的姿态来。 一直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姜宁面上一滞,他不知道是“父亲”这两个字影响大,还是后者影响大,或许兼而有之吧,之前那种倔强的表情也不知不觉松了下来。刘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坐了下来,这是海边的一块大石,离着海面有丈许高,下面的海浪一波波地冲上沙滩,又一次次地退了下去。 “你欲做些事情,某都知道,跟在某身边,确实有些委屈你了。别着急,事情是做不完的,接下来的情势你也清楚,咱们的时间很紧了,到时候只怕你分身无瑕,别来叫苦就好。”刘禹笑着说道,姜宁现在的状态有点像自己刚出校园那会,一心想着做事赚钱,什么吃苦怕累的都不在话下。 “可张瑄那处,太守需要一个得力的人盯着,某总看他有些桀骜的样子,怕是有了些别的心思,会误了咱们的事。”姜宁的话让刘禹点了点头,这话很对,人可以放出去,可这支力量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用得好了就会是一支奇兵,但怎么做他还没有一个全盘的计划。 “明日你就带人出发,先去将他们的家人接来,若是他们那里还有自愿加入的,也是一并如此。还有朱清等人的家人,也不要忘了。人数太多的话,去找当家官府命他们安排一艘海船,你也可以体验一下这大海与大江之上有何不同。” 姜宁一一记下,他的怀里揣着叶应及从禁中求来的圣人谕令,上面清楚地写着许他便宜行事,在两浙之地只要不是杀官造反,几乎是通行无阻的。更别说那些全都是贼人家属,押解到何处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在没有别的倚仗的情况下,这么做也是唯一的办法。 至于张瑄的心思,他也不指望这人马上就变得忠心耿耿,同解呈贵一样,只要能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就算是互相利用也无妨,总好过被鞑子召了去,现在来说,自己能给他的远比鞑子要多,他还没有理由立刻就倒过去。 得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他现在能完全信任的也只有当初一同赴当涂的那队亲兵,一番大战下来,活着的不过十来人。最高的李十一已经升到了都头,最差的也是个队正了,眼下是各有职事,除了信任,要主持这么大的一件事,能力也是不容忽视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姜宁恰好就是能力与信任都足用的人,可刘禹却没法这么做,原因也确实就像他说的,出了事损失太大,他无法承受这个结果。姜宁同自己一样已经定了亲,有事还要连累雉奴的一生,无论如何也是不行的。 按照与老丈人商议的时间,自己同璟娘的亲事定在了下月初三,这是离着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还有不到十日的功夫,趁着这个空闲,他正好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有许多事情都要提前开始准备了。 “喔,他们如此说么?”王熵弹了弹手上的几页纸,轻蔑地说道,若不是还有几万俘虏在手,以及那些使者,元人只怕连这样的表面功夫都不会做,可一国重臣就这么被刺杀了,朝野大哗之下,想要平息又岂是简单的事? 现在政事堂已经在考虑夏贵的追封之事,八十高龄的人了又是殁于王事,几方商议之下,已经有了初步的意见,他身前就已经做到了‘检校太保、开府仪同三司’的高位,因此追封一个郡王也是应有之事,而选定的名号“和义郡王”原本是为了吕文德准备的,这可真是讽刺。 “恩相,下官也是这么同他们说的,敷衍塞责我大宋绝不会答应,不过那个廉尚书苦苦哀求,看着像是有几分真心。下官想着,左右咱们占着理,不如先与他们谈着,条件嘛,尽可以开,真的一口回绝了,不免给了他们借口,再生事端就不好了。” 陈景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王熵的表情,见他并没有表现出愤怒,于是轻声说道,王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去年元人南侵用的借口就是郝经一行被扣留,再这么僵持下去,难保他们不会再来一回,谈是肯定要谈的,可不是现在。 “也罢了,此事先放放再说,晾他们几日,免得再生骄纵之心,到时你也好与他们谈。”王熵将那些纸丢在桌上,眼下贼人跑进浙东肆虐的案子才是重点,人虽然已经抓住了,怎么处置怎么向圣人交待还得商量一个法子出来,他本就是打算出门前往禁中一行的,没曾想陈景行突然找上了门。 见了他的表情,陈景行哪里还不明白,当下就起身告了辞,出门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平章说的是你与他们谈,这不就表明与元人谈判的差使落到自己头上了么?这样的大事办下来,功劳自然不消说,难得还是少有的大胜,留名青史怕是板上钉钉了。 王熵带着随从到达政事堂的时候,陈宜中和留梦炎已经等在了大堂上,他们二人的神情颇有些怪异,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让王熵心下暗暗称奇,都坐到了宰相的位子,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夫,今天这是怎么了? “平章来得正好,你也看看吧,这是一早刚刚到的。”三人见了礼之后,留梦炎将一封文书递了过来,王熵接来一看,上面的封口已经打开了,贴的是六百里加急的印章,封面上写着“台州急务”几个字,他一时便想到了,这是从宁海来的? “嗯?”拿出里面的文书展开才看了几行,他就不由得哼了一声,怪不得陈留二人是那般模样,来的是叶梦鼎的奏书,上面对朝廷的作为表示了很含蓄的感谢,这也是应有之义,可奇怪的是,他居然在文中直言,此事与绍兴府关系不大,希望不要加罪于他! 说实话,出了这样的事,于公于私都要给出一个交待,依三人原来的想法,自然是当地主官,浙东帅司难辞其咎了,就连这个位子的后继人选,他们都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这原本就是为了安抚叶家,也给圣人交待,可现在受害人自己提出不希望动他,这要如何是好? “那王霖龙是少保的故旧?”王熵看完后按了按自己的脑门问道,陈宜中首先就摇了摇头,他掌握的消息来看,这人非但与叶梦鼎毫无瓜葛,反而当年似乎还有些嫌隙,唯其如此他们才会想不通。 “你等原来定的是中书舍人王应麟接任,此人与叶家有隙否?”这话一说出口,王熵自己就先笑了,王应麟是淳佑年的进士,年纪轻轻就登了科,学问是极好的,素来也是与人为善,怎么可能会有那等事。 “既然如此,你们说说看,少保这是何意?”想不通的事情就干脆不想了,王熵同他们一起坐到了榻上,指着手里的奏书说道。这件事要如何措置,叶梦鼎的意见是关键,他既然保下了王霖龙,那之前所议的自然就不作数了,现在怎么办? 一时间,陈、留二人都做出若有所思状,谁也没有接话,叶少保不过是个请祠官,就算是驳了他的面子也碍不到自己的前程,可谁叫事情后面牵着太皇太后呢,可以想见的是,这封奏书送入慈元殿,圣人肯定会准了。 “我倒有个想法,平章、陈相,你们看看,这奏书上提到了绍兴府、提到了嵊县,可唯独没有提到海司,这是不是说明少保对他们有所不满?”留梦炎接过来又看了一遍,突然开口说道。 海司?王熵和陈宜中眼中同时一亮,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件事,绍兴府和浙东帅司固然有错,可贼人说到底也是从海面上来的,沿海制置司同样难逃其咎,既然绍兴府保下了,那也说不得就轮到他了。 “汉辅说得对,少保不言,咱们不可不查,海司怠政失职,致使盗匪横行,伤及无辜,罪责难逃,就按这个意思拟个条陈吧。至于谁去接任,依老夫看不必提了,直接交圣人裁断,与权,你意如何?” 王熵叫着二人的字说道,眼下政局刚刚稳定一点,不宜牵连过多,不管叶梦鼎是不是这个意思,能追责的也就这几人,不过挪个位子,对做官的来说是常事了。陈宜中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与他别苗头,闻言点点头,叫过了房中的属吏,就在榻上开始写上呈太皇太后的本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注意 九点三十五分,zh9941航班从台州路桥机场起飞,目的地是琼崖市的未兰国际机场,用时差不多两个半小时。刘禹将视线从窗外单调的朵朵白云中收回来,落到了靠在座椅上小憩的苏微身上,她似乎有些劳累,一上飞机就直犯困,起飞没多久就这样子了。 机舱内的温度有些低,怕她感冒,刘禹将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苏微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脑袋就歪到了他的肩膀上。刘禹笑着摇摇头继续去看手上的资料,那厚厚的一撂全是肩膀上的这个女孩连夜打出来的,从搜集资料到打印完成,她昨晚一共都没睡到俩小时。 资料上是华夏的大陆海岸线,重点是遍布近海的那些海岛,这个在资讯发达的现代并不难找,可刘禹的要求是每一个地方都要有历史沿革,他得确定这些岛在那个时空里已经存在了,否则又有什么意义? 刘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对照着上面的资料在脑海中比较着,从中挑选出合适的做为驻泊和补给基地用。这条海岸线很长,沿岸的大大小小岛屿更是个庞大的数字,他耐心地挑选着,不时地还举起地图以求看得清楚些。 坐在他们侧后的一个中年男子无意中瞥了一眼,眼神闪了一下开始打量着刘禹,一直到飞机落地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随着人群走过安检,那对似乎是来旅游的情侣已经打车离去,他却转身走向了航站大楼的值班室。 “我要这一个班次所有乘客的名单,还有他们的身份证号码。”男子突出其来的要求让值班的小姐愣了一下,正待要开口礼貌地回绝,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证件,上面的徽章和字样立刻让小姐闭了嘴,等到证件被打开后,她马上坐回自己的电脑旁,开始调阅男子要求的资料。 刘禹和苏微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了琼崖市区滨海的一处酒店,房间早已经在网上订好,位于大厦的十五层,落地窗外看过去就是琼海海峡。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梳洗休息了一会,才出门下楼去用餐,在飞机上他们都没怎么吃,干脆就把这一顿留到了现在。 酒店的一楼是一间很大的海鲜自助餐厅,在问过了女士的喜好和忌口之后,刘禹主动承担起了取菜的任务,苏微则在座位上整理餐具。等到刘禹端着装着满满的食材盘子走回座位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位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上了一个年青的男人,正在和苏微说着什么,于是从背后走了过去。 “现在我和妹妹是相依为命了,这没什么,我一个大男人这点事还是扛得起的,可是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残忍,她才十五岁啊。”那个男人语带哽咽地说道,刘禹停下了脚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苏微好像有些动容,眼光里带上了泪花。 “啤酒好喝吗?”刘禹将盘子放到桌上,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正在端着一杯冰扎啤大口大口喝着的男人促不及防之下狠狠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尴尬地看着刘禹,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姓肖?”转身向苏微打了一个手势,刘禹看着那个男人有些突兀地问道。 “是,你你怎么会知道?”刚刚缓过气来的男人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紧接着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滚!”刘禹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这一下轮到苏微吃惊了,她看了看两个人,对面的男人明显露出的是不认识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如果你再不走,老子就叫保安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刘禹的粗口吓到了,姓肖的男人起身向苏微道了一个歉,就转身离去,走向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驱赶他的那个人,似乎在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面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将端来的那些食材一一放到桌上的烧烤盘和火锅里,苏微偷偷看了一眼老板的表情,已经看不到怒气,面色如常好像嘴角还带着一个讥讽的笑意。刘禹专心地做着烧烤的工作,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弄得苏微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又不敢开口问。 “那个人是不是说,他只是在街上随便走走,想找个人说说话?”许是有点饿了,刘禹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会,又灌了一口翻着冰渣子的生啤下去,才望着疑惑不解的苏微说道。 “他是不是还说,家里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还得了白血病?”见苏微点点头,刘禹笑了笑又接着问道。 “没什么,一个骗子而已,只是他找错了对象。别发愣了,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赶紧招呼啊。”刘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就开始给她夹东西,苏微心里有一个感觉,事情并不像老板说的这么简单。 “我知道,不过他说的这个故事我经历过,因为,我有一个弟弟,也得了病,他十五岁。”苏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仿佛说出来心里就轻松了一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禹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别人,特别还是女孩,他无语地拿起纸巾放到了苏微的手上,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事他从来没问过,偶尔觉得苏微心事重重的时候也没想过去关心一下,想必她上次借钱,就是为了这个吧。 在离此不远处的海大操场上,一个男子叉着腰站在跑道上,手上握着一块很大的秒表,望着校门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虽然他穿着一身很普通的休闲服,可梳得笔直的短发,炯炯有神的双眼,和那道粗黑的剑眉都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军人。 “老冯!你到的还真快啊,这是刚下飞机?不是晚上么,我还想着带他们一起去接你,顺便聚个餐呢。”从校门处走进来的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男子惊喜地喊道,被他称为“老冯”的男子正是飞机上的那个人,此刻他的打扮就像是个普通的公务员。 “老徐,怎么样,这批新人有戏吗?”老冯走到他身边,将一个黑色的皮包放在脚下,掏出一包红梅,递了一根过去,自己也塞了一根。 “还在测试,有几个苗子不错,估计你也知道。”老徐不客气地接过来点上,举着手里秒表说道。老冯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人抽了一会烟,就听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老冯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一眼,伸手划了一下放到耳边。 “冯处,你要的那两个人的资料都发到你的邮箱里,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可疑。他们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男的是大股东,女的是他的助理,公司总部在帝都,手续合法,没有问题。” 听完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老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就挂掉了。打开手机里自己的邮箱,他点开了邮件看了看,确实没什么疑点,公司老板带着小蜜来玩而已,人家还是未婚,就连小三出轨之类的都算不上。 “怎么,有料?”老徐没有去瞅手机上的内容,轻轻地问了一声。 “没有,只是觉得有趣,顺手让人查了一下,也许是我多虑了。”老冯“呵呵”一笑,合上了手机盖,老徐点点头没有多问,他们就是干这个的,碰上感兴趣的都会查一下,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无用功,这一次呢?会不会也是,老冯抛开那些思絮,校门口出现了第一个人影,看到他的样子,老冯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 台州宁海县的叶府,璟娘坐在靠窗的一个架子前,仔细地在那穿针引线,那上面既不是花团锦簇的绣样,也不是有着好彩头的被面枕巾,却是一块深色的布料,根本不像是女子所用。 “又听到什么了?说了叫你不要与她们置气,别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只是不理会便是。”缝了一会,后面的眼有些大,正想着要换一根针,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贴身婢女端着个盆子走进来,脸上气鼓鼓地。 “姐儿,你都不知道她们嚼的什么舌根子,若是听见了,肯定比我还气。”婢女见自家姐儿无所谓的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那又如何,我又不掉一块肉,嘴长她们身上,说便说就是,你不是抓了几个狠是教训了一顿吗?可曾断了这话头。”璟娘摇摇头说道,她不是不生气,而是懒得为这个置气,自家郎君说得对,你无所谓了,人家才会消停,你越着紧她们会越来劲。 说起来,自镇上一别,有几天没见过了,这几日他连府门都没登,不知道是不是在准备亲事。想到这里,璟娘面上有些微红,赶紧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这块布上面,她没有刘禹的尺寸,只能凭着印象来做,架子上的一件襦衫渐渐成形,想着那个人着上时的样子,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甜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窥视 “恭喜探花了,这还未出府境呢,便又加了郎官,某听得此乃圣人加恩,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尔!”前来传书的是礼部的一个郎中,他是昼夜兼程赶到县城的,在县衙的大堂上读完制书,笑呵呵地朝二人恭贺道。 胡幼黄接过来看也没看就收入了怀中,礼貌地回应了几句,面上带着淡淡地微笑,心里却不是滋味,圣人之恩不可谓不隆。自己的差遣由提举马司事变成了知横山寨事,又格外加了正八品的通直郎,这在同科进士中已经是独一份,就连今科状元都没法比! 无功不受禄啊,除非他不想再入官场了,这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苦读十多年,不就是为了报效朝廷么?将文书和新的印信收好,他以路途遥远需得即刻上路为由,婉拒了随后的酒宴,立时就带着自己的随从告了辞,竟然是直接就出城门而去。 “倒底是新科入仕,有些脾性。”郎中摇摇头说道,即使有些不悦,也不好宣之于口,这位胡探花现在可是红人,所谓简在圣人心,指不定哪天出了缺,圣人就会想起此人来,这就是所谓的前途不可限量,并不是一句虚言。 “郎中勿怪,他的任地横山寨远在广南,听说已是夷人杂居之地,怕不有千里之遥,早些上路也好,若是不弃,就由下官来作陪吧。”边上的另一位主角,刚刚升做了浙东运转判官的那位知嵊县拱拱手笑着说道,他才是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连县城门都没出,平白得了个大功劳,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郎中点点头在他的带领下转入了后堂,他这一趟虽然赶得有点急,可胜在路途好走,离京师也不算远,与他同时出城的还有几路,不说更近一些绍兴府,还有分别赶往庆元府和台州境内的宁海县,后者所领的既不是礼部属官,也不是禁中宫人,而是太皇太后的亲内侄! “不对,此事不对。”回到家中的王熵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敲着花梨木台面,一边喃喃自语,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有些奇怪,等到三位相公在慈元殿中商定了一应奖惩事宜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浓烈,一直到回了自己家里,他还是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嵊县有多少兵马不是什么秘密,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指挥的乡兵编额,黑夜之下,情况未明,又没有上司的指令,对方还是江匪,换作是自己,怎么也会等到第二日天亮了再行事。就算是立功心切吧,五十多个悍匪,一举破敌不说,还生擒了贼人首领,自己这边的伤亡呢?没有。 “你那位同年是个侠义之人么?”王熵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儿子,突然出声问道,正拿着一封文书翻看的王公子抬起头来,想了想自己了解的情况,摇摇头,平素里射弓击剑是有的,但说到杀人,怕没有几个有这胆量,更别说带人出城击贼了。 “父亲是怀疑此事有假?”王公子拿着那封文书说道。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作假,为父是担心此事可能是旁人所为,不过现在木已成舟,多说也是无益,只是若是此子所为,为何他丝毫不居功?”王熵的话有些没头没脑,王公子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等着他揭晓答案。 王熵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返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陈宜中所掌握的那些消息他也收到了,如果不出所料,此事应该与出京的那伙骑军有关,这些人又是那个小子带来的,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所有的上报都没提一句,这比冒功邀赏还要让人不解,问题是圣人知道么? 不对,圣人已经知晓了!王熵突然拍了下桌面,站起身又走上前来,从大惑不解的王公子手里抢过那封文书,一看之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你带上些贺礼,亲自去一趟宁海,信国公嫁女,我王府也应当贺上一贺。去了就说为父国事繁忙,实是脱不开身,请叶公见谅。”王熵突如其事的吩咐让王公子更加惊讶,两府之间并无多少来往,当年叶梦鼎还未致仕时,相交也是平平,这是怎么了? “父亲的意思是这件事是那人做的?”王公子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问道,王熵看了他一眼,反应还算是快,可是比起那个小子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出了书房。 城中清河坊陈宅,从禁中出来的陈宜中也在研究着同样的文书,他想的倒是和王熵不尽相同,事情是谁做的并不重要,刘禹不居功也没有放在他的心上,两浙的一些变故才是他关心的。 “这位谢国戚看来是圣人族中翘楚啊,刚刚才赐了同进士出身,这不就加了两浙镇抚大使,他本身还袭着侯爵,依某看,他日拜相升堂也是板上钉钉的了。”府中幕僚看完感慨地说道,太皇太后谢氏的侄儿谢堂今年才刚过五十,看上去颇有大用之势啊。 陈宜中默然,这个两浙镇抚大使是留梦炎当堂提出来的,那个老狐狸,说什么“两浙乃是腹心之地,不可不镇之以重臣。”一个靠着裙带的皇亲,虽然谈不上不学无术,又和重臣能扯上什么关系,这等谄媚的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最奇怪的是圣人都没有谦逊一下,直接就应下了,而紧接着,这个新任的谢镇抚就带着太皇太后亲书的制令出了京,居然是要亲自上门去宣诏!可那明明不过是一封走走过场的诏书啊?有必要这么郑重其事么。 叶梦鼎是何等样人,当初先帝之时,他再三请求宫祠,官家不允就干脆直接效法先人挂冠而去,新君即位后又多次为他加官都被辞了回来,这么一个“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的差遣,他又怎么可能看得上? 至于其他的用意,陈宜中想不出,这么巴巴地走上一趟,虽然也不算太远,可若说是为了一个至今还是七品的小官贺喜,两人倒底有多大的交情? “你着人备一份贺礼,嗯,要重些,带人去一趟宁海,送到信国公府上,多看看,明白吗?”陈宜中开口吩咐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机会,名正言顺的事失了礼就不好了。 阳光、沙滩、碧水、蓝天,琼崖虽然也是一个旅游城市,可在华夏还是没有“天涯海角”之称的那处出名,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刘禹整日就是带着苏微各种玩,两人看上去就像是来渡假的情侣一般,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刘禹心里却很清楚,他不是不想走,而是心有余悸,突然碰上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人。他不确实这是真的还是只是碰巧,而且不管是在街上还是在海滨,他都有一种被人偷窥的感觉,说起来很奇怪,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坐在一把大伞撑起的沙滩椅上,叨着一根饮料管子看着不远处的苏微,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女孩玩起水来比他还疯,真不知道抱着个垫子在海水里冲来冲去有什么可乐的,可她已经玩了好久了,还是乐此不疲。 刘禹笑着转过脸,透过墨镜打量了一番身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清凉的男女,大部分都是与年龄不相称的,这个地方还是真是个玩偷情的天堂。 “又看到什么美女了?”回过头,苏微将那个垫子扔到地上,拿起椅子上搭着的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脸,她的身材在紧身的泳衣映衬下很是动人,只不过那衣服保守了点,要是三点式会怎么样?刘禹yy地想到。 “我在想,怎么就找不到一个比你漂亮的呢,这里的素质,真不敢恭维。”瞎话张嘴就来,苏微“扑嗤”笑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受用的样子。 “怎么不下去玩啊,海水多舒服。”苏微啜了一口果汁说道。 “我怕晒黑,本来就长得不行,要是再加上又矮又黑,以后谁敢嫁我啊。”刘禹口无遮拦地说道,那种被窥视感怎么也挥之不去,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是有点黑,不过还行吧。”苏微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却发现刘禹似乎有些走神。 这几天她也有些奇怪,原本以为老板会像别处一样,当天就消失不见了,可没想到,他好像真的是带自己来玩一样,四处乱窜。欣喜之余也有点担忧,因为细心的她发现,老板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快乐。 刘禹拿不定主意,是再等等看呢,还是就干脆回去,这一趟他是打算来找姜才看看他这里的情况,实地了解一下才好做下一步的规划。不过这并不是当务之急,就算是白来一趟也没什么,就当是旅游了,想到这里,他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开始和身边的女孩开起玩笑来。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应该就是带着女孩来玩的,他的背景也证实了他不可能接触到什么机密,我看就是白费功夫。”一辆毫不起眼的公务车停在沙滩外的沿海公路旁,车里只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赫然就是在餐厅里搭讪的肖姓男子。 “冯处也说过了,就是拿他们练练手,盯仔细点,别漏了什么,没准冯处他们也在盯着,到时候问什么答不上,就丢大人了。”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说道,拿着高倍望远镜的男孩“呵呵”一笑,再次将眼睛贴了上去。 “让我看看。”肖姓男子突然开口说道,他拿过另一男孩手里的望远镜,盯着远处的男子侧影,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正面,只不过那个人经常转过头和身边的女孩说话,他盯着那张戴了个大墨镜的脸,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 “见了鬼了,我敢肯定不认识他,可他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姓,我心里有个直觉,他肯定知道我的全名,甚至还知道是干什么的。”姓肖的男子郁闷地说道,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估计这人连自己接下去要说什么话都知道,可这是为什么? “我们是无神论者,别自己吓自己。”另一个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女孩则接过了望远镜,看着里面的男女,男的说不上帅女的也没多漂亮,放在人群里不说立马消失,也亮眼不到哪里去,真是没什么特别的。 没等他想明白,一个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另外那个男子接听后“嗯嗯”了几声,挂断电话二话不说就发动了车子,在公路上掉了个头,拐上了通往市里的高速路。 “不盯了?”姓肖的男子问道。 “有新任务,怎么着,你还没完了?”开车的男子横了他一眼,后面的女孩掩着嘴“咯咯”直笑,肖姓男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莫非真是自己的错觉?就是个巧合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惊喜 宁海县上宅村的叶宅,大门外挤满了来瞧热闹的乡亲们,只因为他们听说又有天使从京师而来。几百年才出的这么一位宰相人家,这样的热闹几乎每年都会有,原本也不算稀罕事,可谁都知道叶府马上要有喜事了,又兼之刚刚发生的劫案,这就透出了点不平常。 位极人臣的宰相都天天布衣相见,冷不丁的还能说上话,丝毫没有架子,因此瞅着那些仪仗,自诩有几分见识的乡亲们指指点点地毫不避讳,听说这位天使是圣人的什么亲戚,大伙都生出了些好奇。 叶府中堂上,新鲜出炉的两浙镇抚大使谢堂以太皇太后的口吻说了几句嘉勉抚慰的话,便将手里的制书双手捧给了叶梦鼎,后者带着留在府里的二郎叶应有恭谨地称了谢,就在堂上展开来看,那上面的字体一入眼,却让叶梦鼎吃了一惊,识字知人,这分明是妇人所书! 至于内容,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不禁喟然长叹,一切都被那个小子料中了,草草扫完后面的砌词,叶梦鼎合上卷页,一转手递给了身后的老陈头,吩咐他好生收起来。 “一别经年,圣人老了啊。”他在先帝在位时就致仕回了乡,算起来上一回见到谢氏还是先帝刚即位的时候,她刚被册为太后,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叶梦鼎可以想见国事重压之下,这个深宫妇人的变化,没等他从感慨中回过神来,只看见身前的谢堂目瞪口呆地立在那里看着自己。 “少保这是接了诏?”正等着对方婉拒然后将制书递回来的谢堂,眼睁睁地那封制书被叶府下人珍而重之地捧了去,有些不敢相信地语道。 “升道这话说的,难不成你想让老夫封还?”叶梦鼎叫着他的字反问,戏觑地看着他的神情变化,朝堂上下都以为自己会坚辞,可自己就是接了,想到消息传回去那些人的反应,他突然有种别样的快意。 谢堂尴尬地看着老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突然间眉眼舒展开来,堂上顿时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和另一旁的叶应有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是“呵呵”地干笑了两声相陪。 “坐下说话。”片刻之后,叶梦鼎摇摇头止住了笑,招呼了一声。 “升道啊,老夫知你心中所想,可是你想得岔了,朝中那些人也想得岔了。你不妨思量一下,若是只想走个过场,那又何必圣人亲书,让你巴巴地来跑这一趟,圣人拳拳之意,如何拒得了,更何况,老夫打赌输给了他人,这诏书,是非接不可的。” 谢堂听得一知半解,旁边作陪的叶应有也是懵懵懂懂,不过大致意思还是明白了,轻闲了这么多年,老人是打算要出山了,让他们不解的是,如果他想入朝,政事堂相公的位子是跑不掉的,甚至平章军国重事也不可能轮到王熵。至于什么打赌之说,既然老人没说,他们也不好去问。 叶梦鼎之所以同他说这几句,当然不是为了解释给他听的,而是要通过他传到太皇太后耳中,那些言外之意,他相信圣人肯定听得懂,至于别人如何想,还没放在他心上。 “小侄明白了,此来还有一事,你先看看这个,圣人有言,‘宣与不宣,全听你的,绝不可勉强’。”谢堂说完,从怀里又掏了一封文书来,熟识规制的叶梦鼎一眼就认出它的作用,与先前的那封一样,只是它封的是妇人。 一旁话都插不上的叶应有看了看自家老爷子的神色,似乎疑惑、欣喜、不解兼而有之,刚才谢堂的话颠覆了他的认知,朝堂的制书拒了也就罢了,什么叫“宣与不宣,全听你的”? “老夫领旨,伏谢圣恩!”叶梦鼎首先站起身拱拱手,接着转头看向了叶应有说道“去后院传个话,叫你母亲、小娘、姐妹们都到堂上来,朝廷有旨意。” 打从被人叫来就一直糊里糊涂的叶应有机械地应了一声,下了堂转过后院的路上,他才恍然,爹爹刚才说的是“叫你母亲来”,可嫡母故去已经好多年了,自己的生母也不能这么称呼,难道是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叶梦鼎的那些个姬妾和所有在家中的女儿,包括还抱在襁褓中的,都被叫到了大堂上,人人眼露疑惑之色,却都知道规矩,不敢胡乱出声,各依长幼站做了几排。 “二哥儿、十三娘扶住你们的母亲,站到前头来。”叶梦鼎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抬起了头,被自己的儿女扶着越众而出的那位如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脚步虚浮如坠云中。 等堂上准备停当,谢堂站上前来展开了那封制书,一字一句地朗声读着,当前而站的璟娘虽然猜出了怎么回事,可等着那些字句真的飘入耳中,还是犹如梦里一般,手上猛地一沉,自己的生母已经站不住了,直往地下滑。 “淑温居质。柔靓成仪。率属紫庭。克彰于勤事。扬芬彤管。允茂于凝猷。宜命褒旌。特旨进越国夫人。佩章之叙。式峻于等彝。汤沐之封。荐疏于旋宇。兹为渥命。无忘钦承。可” 抛开那些华丽称赞之语,其中心意义就一句话,因为生了一个好儿子和好女儿,原本的妾侍被扶正成为了叶府真正的女主人,所以才会有宣不宣全听叶梦鼎一句话的前言,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能以强权加之。 宣完诏书过了半晌,谢堂都没有听到一句谢恩的话,放下制书一看,面前不远处的正一品越国夫人已经软倒在了地上,眼神空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璟娘赶紧让二哥扶住了她,拿手指在鼻下掐了几下,这才使她悠悠醒转,看清了自己在何处发现并不是做梦后,她猛地抱住璟娘大哭了起来。 “妇人无知,让升道见笑了,老夫替她在此谢恩。”叶梦鼎没有去叱责她,对着谢堂抱手说道。 “夫人骤闻大喜,有些惊异也是常情,府上事多,小侄就此告辞吧。看到少保一家其乐融融,还真有些想家了,他日令爱出阁之日,再来登门。”谢堂将制书再度递了过去,打了个哈哈就告辞而去,谢家所在的天台县离此不过一日路程,叶梦鼎也没有虚留,亲自将他送出堂去。 被转头回来的父亲单独叫了去,璟娘一路上都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一直谨小慎微,连关心自己儿女都不敢做得太过明显的生母,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回想那些今天还在嚼自己舌根的女人,在堂上违心地说着恭维话,只觉得满心地畅快。 到了书房中,叶梦鼎没有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他看了看低眉顺眼站在下首的璟娘一眼,满脸的喜色嘴角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一念及不过数天前,她小小的年纪还在生死之间打了个转,心头的那点不快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三娘,回来之后还没有问过你,上京之后你是否曾蒙圣人召见?”见璟娘点头应了声,叶梦鼎接着问道“入宫之后都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说与为父,不可隐瞒。” 璟娘不疑有他,将那次被太皇太后召时的情景细细述说了一遍,包括圣人亲书赐的字。看着那张小小的字条,上面所书的字同刚刚那封制书确实同出一人。 “明璨、明璨”叶梦鼎拈着清须喃喃念着,一念之下心里已经了然,今天的加封看似给的那个妾侍,还不如说是给的眼前这个小女子。他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女儿,不明白她哪点好?怎么就入了圣人的眼,不惜要破例加这么的大恩,生怕被委屈了去! “你你是个有福的,去吧,好生侍奉你母亲,就要出阁了,多陪陪她。家里那些闲话不用放在心上,自有为父做主。”叶梦鼎慈父一般的话语让璟娘抬起头来,从小到大何曾听到过这样和蔼的语气,怔了一怔,她敛首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璟娘宠辱不惊的神色让叶梦鼎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一直疏忽了这个女儿,她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府里的流言早就传入了他的耳中,可从未听过她有什么过激之举,无怨无谤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倒也不枉这些人看重。 千里之外的琼州,快要到入夜的时分,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沿着不太平整的土路缓缓而行,在他们的前方,州治所在的琼山县城已经遥遥在望,将士们都不顾疲惫之身,在马上高声欢呼起来。 “如何?”姜才从一张大地图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刚刚踏入门槛的施忠,衣甲上全是尘土,神色有些劳累,精神尚算好,走动没有什么滞碍处,应该没有受伤。 “别提了,追了几十里地,再过去不是河汊子就是草窝子,再不就是高山密林,某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密的林子,全是参天的大树,一个壮汉都抱不过来的粗细,娘的,这些贼人选得好去处,一钻进去就没了人影。” 施忠在屋里寻了个水瓢舀了水“咕噜咕噜”几口就喝了下去,边说边摇着头,这样的仗打着真是窝心,敌人并不强,全是些拿着简陋器具的夷人,宋人不多。若是堂堂而战,他有信心凭自己的部属就足够了,可人家根本不和他这么打。 “可有损伤?”姜才没有理会他的叫苦之语,这些都是预料中事,除非下死力气,有足够的人手,否则大都是这种下场,将贼人赶得远远地,再找些人头充数就算是功劳了,更有那不要脸的,杀良冒功也不是没有的事。 “大伢子中了一箭,没什么大碍,另有几个也是轻伤,倒是马伤了两匹,不成了,某叫他们杀了带了回来。”施忠喘了口气,一头坐在一个矮矮的马扎上,解开了兜卺和上身的衣甲,呼呼地直扇。 这点损伤确实不算什么,姜才点点头没有再问,这里最大的敌人还不是那些匪人,也不是那些复杂的地形,而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气候,热也就不说了,吹来的海风都透着股热气,莫明其妙倒下的已经有十余人,虽然还不算致命,可对军心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这里的水土就连缴自鞑子的蒙古马都有些不耐,总是有些奇怪的症状,找来郎中一看,却又不是疫症,只说是水土不服,汤药喝下去,死倒是死不了,可精神总是不振,让姜才也很是头大。 不过刘禹有一点说得不错,这里并不像他们开始想像的那样荒芜,脚下的土地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一代代的耕种,看上去和海对面的大宋军州并没有什么不同,整个琼州也有上千户的人家,全岛加一块在籍的丁口就有好几万,这也是大宋的治地啊。 “什么?”回过神来的姜才听到自己亲兵的报告,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刚刚才在想,人就已经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南北 六月的草原,到处都是长得没过小腿的牧草,从阿尔泰山一侧吹来的山风经过了布伦托海的滋润,让这片牧场格外的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牧草下,数不尽的牛群、羊群、马群在其间时隐时现,偶尔传来牧民嘹亮的吆喝和马鞭声。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口中吟着诗句是一个身着蒙古装束的青年男子,与他周围的那些人不同,男子的头脸刮得干干净净,只在颌下留了些短须。 “瞧瞧你,有多久没见过这草原了?安童,你的汉话讲得再顺当,身上流的也是蒙古人的血,不要忘了,你是伟大的木华黎的子孙,独一无二的成吉思汗帐前最勇猛的将军!”他身旁一个首领模样的蒙古人激动地说道,安童看了他一眼,在马上屈身行了一礼。 “尊贵的海都汗,安童感谢你的宽宏,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祖上的荣光,掌握他们的文字、语言、典籍、制度正是为了更好的统治他们。你没有去过中原,不知道那里的天地,他们光是成年男子就比你眼前的牛羊还要多,土地比所有宗王的草原加起来还要大,那是数不清的财富、子女,没有任何统治者不想去攫取。” 海都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他无法想像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对于这种概念,蒙古人只有“数不清、望不尽”这样的词语来描述,一行人放慢了速度,任凭马儿边吃边走,想着安童说的这些话,海都的心里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的平静。 六年前被击败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这些年来,他拼命地积蓄力量,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更好的机会,比起大都城里的那个“篡位者”他至少有年龄上的优势,西北叛王的使者已经来了好几批,他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海都的心里很清楚,自己与那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但现在他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就算起兵也无法形成主导,最后不知道会便宜哪个宗王,哪怕是不懂汉话,为别人做嫁衣裳这种事他是不愿意去做的。 从天底下最广大帝国的丞相变成了阶下囚,才刚刚年满二十七的安童十分无奈,因为自己的处置失当,大错已经铸成,整个西北都陷入了叛乱,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弥补这一切,凭着自己的出身,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都不愿意背上杀害自己的罪名,可这样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好。 要说海都对他还真不错,不但没有关押拘禁,反而礼遇有加,安童经常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希望他能置身事外,可这个表面看上去粗豪的汉子,却是一个十分心细和狡诈的人,安童不知道那些话有没有起到作用,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如果海都也跟着起事,整个西北乃至北方就将彻底乱掉,他被押来之前,伯颜已经带着三十万大军南下了,那是朝廷最大的机动力量,西北一叛,如果伯颜大军不能回转,那就只能放任事态的恶化,那些地方的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安心在我这里呆着,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大丞相,没有人敢对你不敬。”海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年青人的肩膀说道,话音刚落,他便催动胯下健马疾驰而去,安童望着那些溅起的尘土,思绪纠结成了一团。 琼山县城并不是想像中的矮小破败,由于夷人经常作乱,有时候还会打破城防,因此县城的城墙年年都会加固和修葺,比两浙的一些内陆城池还要高大些。刘禹在姜才那些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在古老的城里,一边想像着刚刚过来时琼崖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繁华景像,这种对比是如此地直观而强烈。 一问才知道,琼州不但没有知州,就连下属几个县的知县也都没有到任,基本上是由当地乡绅和胥吏们组成的原始自治机构在维持着运作,不过这样更好,山高皇帝远,还有比这更远的地界吗? 还是老规矩,到了姜才的招抚司衙,刘禹笑着和每一个认识的军将打着招呼,顺手将带来的香烟拆开一包包地散过去,这些老烟枪,给多少都不会够,就这么吊着慢慢来最好,不多时,整个大堂上烟雾腾腾,军汉特有的粗鄙问候语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怎样?还习惯吗。”刘禹把姜才拉到后堂,两人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说话,这么大剂量的二手烟扑天盖地压来,饶是他也招架不住,再多呆一阵没准就给毒死了。 “嗯,人还行,倒下了十来个,马儿有些遭罪,死得不多,就是有气无力的上不了阵,现下某的这些人倒有一半成了步卒。”姜才摇摇头说道,刘禹一听之下比自己预料的要好不少,看来到宋朝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瘴气遍地的死亡之所了。 “战事如何了?”一路走来,刘禹发现这周围还算平静,县城外的农田被打理得很好,城内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怎么说呢,我部刚登岸时,贼人就已经远窜了,为首的唤做陈明甫,有人说他是宋人,也有人说是当地夷人,因不堪官府欺压故而举事,最盛时祸延大半个琼州,现下应是躲入山里了,偶尔会遣人出来也非是为了劫掠,似乎要去换些盐米。” 姜才吐了口烟说道,这里汉夷杂居,官府的势力只及城镇周边,再远一些就无法顾及了,照刘禹给他的地图来看,这个大岛中部全是山区,大部地区都覆盖着从林,他的骑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暂时只能保住沿海的这些地区。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刘禹的预料,这种情况就是放到了后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先进的科技在复杂的环境里不一定好使,况且,这说倒底还是一个政治问题,军事手段只能是辅助,可要怎么同他说呢? “带我去看看那些病员。”刘禹转向了另一个问题,这里接近热带,病害丛生防不胜防,虽然姜才嘴上说得不严重,他还是想去看一下,会不会是什么恶性传染病。 病房就设在使衙后面,离着还有十多步,刘禹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看来姜才他们做得不错,走进房中,处处显得干净整洁,地上洒着新鲜的石灰水,房里架着几张木床,算算这里并不是全部的病员。 瞅瞅屋内除了病员就他和姜才几个人,刘禹挨个病床地问过去,记录下症状,拿出手机拍下发病时的照片。姜才看了他的动作,使了个眼色让亲兵去把住门口,自己跟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 经过建康一战的熏陶,将士们对于这些奇奇怪怪还会发光的事物,已经没有了恐惧之意,贵为一府父母的文官轻声轻语地为自己问症,激动之余都是无条件地配合,刘禹问得很仔细,就连那些盆里的污秽也拍了下来,更让病员们感动不已。 “你也知道某不是郎中,只能问得清楚了找大夫去诊治,京师倒底繁华些,寻个名医指不定会有好的法子。这里做得很好,叫将士们多注意些,平素营地也要勤于扫洒,性命攸关,不可不加以小心。” 刘禹的一番话让姜才彻底放了心,他的法子已经被证明有效了,现在还如此精益求精,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走出使衙,两人沿着城里的主街走向城门,许是看到顶盔戴甲的亲兵跟在后面,百姓们的眼神有些躲闪,街上的行人很少,还不如内陆的普通集镇热闹。 “宁哥儿在某那里还不错,帮着教那些军士,很是得用,本来某想着,你若是有了捷报,就先行回一趟京师,将他二人的成亲之事给办了。” 登上面海的城楼,刘禹将他走后发生的一些事说了一下,心知他最关心的是什么,特意提到了姜宁。 “这个劫案,还要多亏宁哥儿带人及时赶到,才没有跑了贼人,过些日子,某会着他押些人前来,你给安置一下。大部都是那些贼人的家人,全是些渔民,仍是让他们操旧业吧,行个保甲之策,倒也不必特意让人看着,隔些日子点个卯也就是了。” 姜才一直听着没有接话,这里孤悬海外,要想逃也就是过前方的那道海峡,否则是没有地方可去的,山里的夷人对宋人可不怎么友好,要不怎么诺大的海岛,几百年来都是流放之处呢,刘禹选择这里并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你这儿子啊,心还不小,前些日子还想着要去海上,被某给否了,这事你听听就是了,人来了不要多加斥责,这本是好事,要不是咦,那是什么船?” 琼山县城离海岸不远,这也是为了内陆上的运输方便,码头就在二人的视野之内,刘禹无意中看到了一艘样式不同于宋制的帆船驶进了港内,他虽然不是什么航海爱好者,这点分辩力还是有的。 “那是大食商船,经特许在本地落舶补给的,完事了就会出海,开往沿海几地的市舶司。你休要小看这船,内里装的多半是贵重事物,只怕这一船货,抵得上大宋寻常州府一年的赋税了。” 刘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个粗鄙的军汉居然说起这些琐碎政事来头头是道,有些颠覆他之前的印象。 “在其位谋其政,这里大小事务都是某一言决之,就如你之前说的,整个岛上一州三军十多个县数万丁口连个正经的文官都没有,某可不要多知晓这些事么?” 姜才自嘲地笑笑说道,刘禹看着那艘有着尖尖的船首、巨大的前三角帆、和低矮舱室的海船,姜才说得不错,海上贸易之富,在这个时代已经凸显了出来,大宋财政还能勉强维持,有一多半都是靠着几大市舶司的商税收入,之后的元人更是将这海上贸易发展到了极致,海商,被社会看做是巨富的象征,吸引着无数人的想象。 面前的那道海峡没有多宽,却是必经的海上要道,望着远远的点点帆影,刘禹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不明所以的姜才看着他的样子,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小子,似乎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三表 还有二十天左右就是中元节,依照早先商量好的计划,胡三省领着雉奴和几个亲兵抬着礼物上了叶府。因为刘禹将自己的婚房就设在了他们村里,所以胡三省现在不仅仅是证婚人,还有着主家的意味。 老陈头将他们一行领进了府,这一次却不像上次那样清静,远远地胡三省就听到了哭喊声、叱骂声传来,倒底事不关已,他也不好开口去问,可疑惑之色却呈现在了脸上。 “胡先生见笑了,府中在清理劣迹,故而有些喧哗。”老陈头转身解释了一句,胡三省毫不在意的“喔”了一声并没追问。 “陈伯,救救我,不要让他们卖了去。”突然一个小厮模样的家仆从一旁窜出来,抱着老陈头的腿哭喊道。 “晚了,当初嚼舌根时怎么就不想想,府中的小娘子也是你等能编排的?”老陈头看着他叹了口气,小厮长得很清秀,闻言放声大哭。 “唉,看在你娘娘为大公子奶过几天,某就斗胆做回主,你们将他发送到庄子上去,不要再打他了。”老陈头摇摇头吩咐了一句,几个家丁上前将小厮拖开,回过神来后那人不停地称谢,老陈头不再理会他,告了声罪仍是领着胡三省等人往前行去,雉奴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睛转了几转。 听到禀报胡三省一行前来送节礼,叶梦鼎在府里中堂接待了他们,这一回的礼单同平素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些当地购买的应景之物,将礼物和亲兵招呼下去,胡三省带着雉奴坐到了下首。 “如老夫所料不错,这位可是金指挥的女弟?”雉奴今天穿着一身寻常的武弁服,头上扎着英雄巾,显得英姿飒爽,不过已经知道底细的叶梦鼎自然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雉奴见过少保。”她一抱拳娴熟地行了一个军礼,倒让叶梦鼎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让她无须多礼,这个别致的女孩给他的印象不错,心直口快毫不做作,与他那十几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完全不一样。 “老夫托个大叫你一声雉姐儿吧,此番听说你是漏夜出京飞骑而至的,都是为了某那不成器的犬子,老夫在此先行谢过了。不瞒你说,府中与你年岁相当的倒是有几个,即将出阁的十三娘多半与你能相投,不如让家人引你二人去见上一见?” “正想拜会,有劳了。”雉奴虽然单纯,人却不傻,听着这些半真半假的话,也只当未觉,不过她倒是真想看一看,上回那个吓得要自尽的小娘子如今怎么样了。 跟着把他们领进来的老陈头退出堂去,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向后院转去,叶府的豪阔让她有些咋舌,就算不感兴趣,也知道花圃里些争奇斗妍的绝不是什么寻常品种,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下人去侍候。 “这里就是十三娘的居所,老仆就不入内了,姐儿请自便吧。”来到“梓阁”前,老陈头叩开了院门将来历说了一下便转身离去。开门的婆子打量了雉奴一番,似乎是在怀疑她真的是女子么? 顺着木梯拾级而上,就连那扶手上也雕着纹饰,处处都透着精致,上到二楼,还未进屋就透出一股香气,也不知道屋里熏的是什么?没等引路的婆子开口通报,她忽得抢先挑开珠帘就进了屋,内里只有一个女子,坐在窗前似乎在做女红。 “你”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到一个男子昂首而入,璟娘吃了一惊,等到看清了来者的面容,她突然眼神中有了些慌乱,刚刚拿在手中的铰子也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雉奴恍若未闻地自顾自地在屋里走动,打量着里面的陈设,倒底是公侯家的小娘子,墙上的画、架子上的书、格子里的摆设无一不是精品。站在屋角的香炉旁,雉奴怔怔地瞧着那些升腾的烟雾,这等屋子走出的女子才会是禹哥儿心仪的么?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这么一间屋子,那是在京师的汪宅,老夫人待她如亲孙女一般,可惜自己性子太过顽劣,整日里尽想着偷跑出去,这样的屋子一刻都呆不住,想起过往的那些事,她的眼中渐渐起了一层水雾。 璟娘伸手制止了欲要开口的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去,来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那里发起了呆,她站起身轻轻地走过去一瞧,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竟然蕴含着泪水,让她殊为不解。 “失礼了,我随胡先生来送节礼,顺便来瞧瞧你,可好些了?”接过递来的锦帕,回过神来的雉奴歉意地朝她笑笑说道,帕子绵软丝滑,她捏着都有些不惯,干脆抻起衣角擦了擦,仍将帕子还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那天的事心性起了变化,璟娘发现自己看到她近乎粗俗的举止毫无所动了,至于她的问话,璟娘有些拿不准,是那人让她前来问候的么? “你做的?”雉奴似乎并未在意她答不答话,又转身走到了那个架子前,眼前是一件男子的长衫,大致已经完成,她轻抚着上面整齐细密的针脚,这得用多少功夫才做得出来啊。 璟娘的心乱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检查课业的新嫁娘,面前是挑剔的婆婆和不耐的小姑子,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忐忑,不知道如何作答。 “身之,老夫如了他的愿接掌了海司,接下来有何训示,在此洗耳恭听。”正将茶水端到嘴边的胡三省猛然听到,手上一抖差点就没打翻了去。 “少保说笑了,你翁婿二人的事,某不过居中传个话,受不得受不得。”虽然明知是玩笑话,他还是站起身施了一礼,面前的不仅是当朝一品,还是同乡前辈,他又不是刘禹本人,哪里经得住。 “是说笑,也是正言,制司参议陈允平昨日来见,老夫这才知晓其中实情,不瞒你说,触目惊心啊。”叶梦鼎摆摆手让他坐下,感慨地说道,紧接着话风一转“子青这小子人呢?多日不见了,今天怎的没来。” “上庆元府了,说是去瞧瞧市舶司事。”胡三省将之前的说辞搬了出来,是与不是他并不在意,反正成亲之前能回来就行。 闻弦歌而知雅意,刘禹随意编造的这个借口,听在叶梦鼎的耳中却是不同,好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心下顿时有了些明悟。端起茶盏,他招呼了客人一声,两人将话题转向了诗文,倒也其乐融融。 女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会来得毫无道理,到了晚间,梓阁二层绣楼里间的两个女孩已经谙然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时不时传出的笑声让院中的丫环婆子们都暗暗诧异,这府上谁不知道十三姐儿是个面冷心也冷的小娘子,就是同家中姐妹们交往也是淡淡地,今天这是怎么了? “真是好笑,你眼馋我安宁舒适、父母在堂,我却羡慕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可见这世上的事啊,都是有得有失,强求不来的。”二人并头躺在榻上,洗梳之后,雉奴换上了一套新亵衣,散着一头青丝,完全不似先前的男装样子。 “这是他送与你的?”身下是绵软的绣榻,鼻间是欲醉的熏香,已经习惯了在任何地方都能倒头就睡的雉奴反而有些睡不着了,一转头便发现了枕下压着露出的半截表带,抽出来一看,同自己手上那只差不多大,面上还有些裂痕。 “嗯,可惜磕破了。”璟娘睁开眼睛答道,一旁的女孩正拿着她的那块和手上的对比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样子并无不同。 “无妨,让他再送块来,这事物他有不少呢。”显然雉奴的安慰没在点子上,璟娘的回答听在耳中不甚分明,倒底是“嗯”呢还是“不”呢。 把玩了一会,许久没有动静,雉奴侧头一看,一旁的女孩已经闭上眼睡着了,听着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想着今日的所见,不知不觉间一阵困意袭来,她也慢慢地合上了眼皮。 禁中的偏殿,一股琴声在内中回荡,殿外在一个打着灯笼的小黄门接引下,正朝着宫外的方向行走,掖庭供奉汪元量突然听到传来的音乐,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是音律大家,这曲子一听就是新作,且格调完全不同,竟然让他听出了一些杀伐之意。 “殿内可是顾大家?”驻足听完良久,内中再无声音传出,他方才出口问道。 “正是,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小黄门看了一眼答道,汪元量点点头,这个时辰确实无法久留,想起那个与自己造诣不相上下的女子,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 殿内的正堂上,一个白衣女子跪坐在琴台后,沐浴后的湿发披散在脑后,别有一种洒脱的味道。她的视线所及处并不是身前的那具古琴,而是一旁的小事物,在烛光的照映下,那上面发出亮白的金属光泽。 “咦?这是何物。”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侧边响起,还来不及回应,那事物就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抓起来,不过十余岁的小女孩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却认不出是什么,直到看到了表盘上面的杠杠。 “是晷么?好生小巧,莫非是系于腕间的。”比划了一番,小女孩赫然发现自己的细腕和它比显得太小了,不禁有些沮丧,女子也不阻止,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她。 “该歇息了,殿下。”小女孩后面的中年宫人轻声提醒道,她只得无奈地解下来放回台上,暗里朝女子做了个鬼脸,一转身又恢复了端庄模样。 目送着她们一行出去,女子重新坐下来,拿起那个事物放到耳边,听着里面“嘀嘀嗒嗒”的声响,如同人的心跳一般。 “里面有些照片要打印出来,找市里最好的医生帮忙看一下,是什么症状,需要什么药物。对了,还有,帮我订一批上次那种手表,女款的,先来五十只吧,你喜不喜欢,要不也拿一只去玩?” 瞧见苏微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刘禹又加上了一句,说完才想起来这表在本时空是没法用的。好在苏微只摆了摆手就转身走开了,她并没有这种需求,再说了哪有送人送得要批发的,这样的礼物她才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市舶司 身旁的年青人在认真翻看着手里的文书,叶梦鼎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此人的年纪在长子叶应及之下,在次子叶应有之上。书屋0小}说+网整日里奔波劳累,鬓角也不见风霜,反而面白肤润,一付不事劳作的富家公子模样,倒是生得好皮囊。 “时不我待啊,丈人,修葺战船、招募人手现在就要做起来,若是还有余力,不妨再造些新船,多多益善。”看完这封海司内里情形的文书,刘禹摇了摇头,没想到情况比他估计还要差些。 军册上的确有大小战船上千艘,官兵三万多人,可实情是从咸淳四年起就没有再造过一艘新船。这可不是后世那种钢铁巨轮,动辄一用几十年,正常情况一艘海船只有十年的寿命,这还是要保养得当才行。 参议陈允平估计目前可用之船约有五百,这数字多半也是夸大了,怪不得历史上海司对于元人从水上的进攻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刘禹将文书放在几上,转过头去。 “这些老夫何尝不知,无论是修葺、招募、还是造船,都要用钱,在政事堂看来,目下海防并非要务,哪有那么容易。你此番去了庆元府,可有所得?”叶梦鼎摆摆手将话题岔开了去。 “丈人是说市舶司事?小婿愚鲁,想先听听你的见教。”刘禹也不在意,顺着他的口风说下去。 “绍兴十七年,高庙有云‘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得宜,所得动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之于民?朕所以留意于此,庶几可以少宽民力耳’,彼时各市舶司所缴之税已占岁入一成左右,到了咸淳年间,老夫记得已接近三成。而三司之中,尤以泉州为盛,一年税利达两百五十万瑉以上,广州约有九十万瑉,庆元府也达七十万之巨,这是朝廷根本所系,岂可轻动?” 老人的记忆很清晰,所报的数字同刘禹在后世查到的相差无几,一项占全国收入三成的贸易,自然称得上是支柱型经济了,可比起后世的海洋霸主英国、荷兰,这数字还真不够看,而刘禹所考虑的并不完全是那些收入,还有其他的因素。 “丈人说得不错,小婿尚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他好整以瑕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叶梦鼎转过身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小婿不明白的是,论地利,广州在其之下更为近些,论位置,庆元府在其上离京师仅一日之遥,为何偏偏不上不下的泉州一地独为翘楚?其税入竟然超过二地之总数,丈人可有教我。” 没想到刘禹说的是这个,叶梦鼎细想了想,这小子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一直以来,泉州以其卓越的表现屡屡受到朝廷嘉奖,为防官商勾结,那里的提举市舶司事都是严格遵照三年一换的成例,倒是没有人去想过这个道理,但他知道刘禹既然这么说肯定会有自己的见解,仍是静静地等着他说出来。 “我大宋海贸,其近者可到倭国、高丽、琉球、占城、丹流眉、渤泥、古逻等国,远者能至摩迦、者婆、三佛齐、注辇、大食等地。海上多变,万里之遥,动辄船毁人亡,若无十倍百倍之利,谁肯下海?”刘禹摸着那个精美的茶盏,这是宋人海贸中最重要的一种商品,当然还有丝绸、茶叶等物。 “在入汪公幕府之前,小子也曾经过商,对海事有些了解,仍以泉州为例,丈人未去过那里,某却有幸见过,其势之盛,令人目眩。沿岸地商铺林立、港湾处樯桅蔽天。城内多建有拜寺、蕃堂,各国蕃人往来不绝,甚至自行组军,若非亲见,某还以为那里已非宋土了。” 刘禹的眼药下得很对路,像叶梦鼎这种正统文人,诱之以利是没有用的,只有动之以势,才能打动他们。果然听到后面的形容,叶梦鼎已经微微有些动容,说到底对于那些蕃人,还是利用的价值居多,一旦触及了根本,那也是不能容忍的。 不同于后世的禁海锁国,大宋,特别是南渡之后,对于海贸从官家到普通官员都有些清醒而正确的认识,不但鼓励蕃人前来,而且切实地保护了他们的利益,包括信仰,这种宽容在别的地区是不多见的。 “你指的是蒲寿庚?他掌舶事多年,素有能名,想要动他,得有过硬的证据。”叶梦鼎一听就明白了,可他还是摇了摇头,其虽为蕃人却早就入了籍,在当地影响极大,可说是朝廷树起的一个榜样,措置不好的话会产生很坏的后果,现在的朝廷担不起。 刘禹不禁默然,他当然无法拿还没有发生的事去作为证据指控其人,可这个毒瘤不除,始终是个祸害。后世的研究表明,整个泉州上上下下都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掌握着大宋岁入的一成以上,就算元人没有南下,这样的情况也是不应允许的,更何况现在他来了。 “朝廷国计之难,相信无须某多言,丈人心里也清楚,要解决无非开源、节流。先说这节流,财用窘迫之处有冗官、冗兵,自立国之初就有所凸显,有志之士亦有所见,因此才会前有庆历新政,后有熙宁变法,可结果呢?” 这番话并无出奇之处,可正是如此,叶梦鼎才喟然长叹,因为北方强邻虎视,军事压力太大,南渡之后再无人提变法之事,造成财计越来越不足用,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死结,现在突然听刘禹说起,不管想出的是什么法子,他都想听一听。 “自然,现在的国势,变法亦不可行,效果难说,怕是徒增乱势尔。那就只有开源了,要增加税收,田地上能打的主意不多,百姓负担已然不轻,再加只恐变生不测,唯有商税一条,可骤然增加税收,先不说实不实行得下去,一个‘与民争利’就会让台臣蜂拥而起。” 听到两条路都被刘禹自己给否了,叶梦鼎顿时有些诧异,难不成还有凭空生财之法?一想到长子叶应及在信中提及的那些事迹,对于儿子口中的这个“奇人”,他倒是真的生出了几分好奇来,一个初入官场的黄口小儿,凭什么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 “少保!”刘禹突然站起身来,换上了官称,拱拱手说道,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朝廷没钱了,此次建康大捷,数万死难将士的恩恤,更多人的封赏,朝廷没有拿出一文钱来!”后面的话不用刘禹说了,如果不是一场胜利,如果不是那些缴获,只怕这场战争最后不光不值得庆祝,还得为军士可能的哗变伤脑筋。 朝廷只能默认这一切,可下一次呢?不是每次都会有这种好运气的,军心士气靠口号不行,还得有真金白银才能维持,而现在的情况却是维持都很艰难了。 “蒙圣人相召,小子有幸入了一趟禁中,所知所见,尤为感慨,传闻宫中用度已一减再减,某不过略略一看,殿宇陈旧失修,宫人的衣襟上打着补丁,圣人一餐只有三四个菜肴,比之城中大户尚有不如。” “军队要打仗、灾民要赈济、官吏要俸禄,朝廷不可无钱,否则不用鞑子打来,大宋自己就乱了。小子不是神仙,变不出钱来,但有一个法子,或可稍解纾困。”停了一会,见叶梦鼎示意,便接着说下去。 “我闻得绍兴年间,曾有建言于琼州设市舶司,后因故未成,不知是也不是?”刘禹提的这个让叶梦鼎糊涂了,这件事太久了,他也要仔细想想才知道。 印象中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这有什么用?难不成多设一个市舶司会多生财路,就算如此,要说动朝廷开设这么一个机构,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会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说倒底,利益要足够大才行。 “小子不才,在此恳请少保,想法子让朝廷于琼州开埠,某可保证其获利至少为今年泉州市舶司的两倍以上,如若不成,某愿立下军令状,任凭处置。” 铺垫了半天,刘禹这才说出了心中所想,他其实要的只是一个名义,有了它就能名正言顺地控制那道海峡了,别处的管不着,但利润最大的通往西方的所谓海上丝绸之路就掌控在了自己手里,这才是他的目地。 现在没有实力拿下泉州,这样做可以先掐断它的根本,有了这个名义,就算官司打到政事堂,也要耗时良久,到时候形势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会知道。 叶梦鼎看着他沉吟不语,年青人好大的口气,泉州一年税入两百五十万瑉,他一开口就是两倍,这可是五百万之巨,将占全国收入的三成以上,看着刘禹的神色不似作伪,好象真的有把握。 从送聘礼的时候就看得出,这小子身家颇丰,那他提出此事不应当是为了私利,老于宦海的叶梦鼎在心里思忖着,先是海贼上陆出了劫案,接着劝动他接掌了海司,再以财计引出了市舶司,最后抛出这么个诱饵,他倒真想问问这一环扣一环的,是此人的精心算计么? “子青,此事成与不成,你都要置身事外,这一点,你可否答应?”叶梦鼎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自然,小子志不在此,丈人大可放心。”刘禹毫不犹豫地回答让他再次一愣,这话本有些试探的意思,可看着这小子的表现,叶梦鼎更是不解了,这番做作不是为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探亲 刘禹走后,叶梦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他在屋中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脑中想的尽是刘禹先前的那番话,此时的文人还不像后面那样耻于言利,因此才有两宋的商贸、海贸之盛,道理很简单,国家被强邻压得喘不过气来,时时都有覆亡之危,没有钱就什么都谈不上! 他的眼光无意间看到了右侧书架上的中间一排,那里放着他出仕以来接到的所有制书。有褒奖也有贬斥,有升迁也有转任,几十年的荣辱不过就是这么小小的一排纸,如果最后能在这家乡的土地上殁于王事,也算足慰平生了。 走过去翻到最后,果然刚刚接到的一封被收在了那里,拿在手中再次读着上面的文字,叶梦鼎突然有了新的发现。这次劫案,两个青袍小吏得到了超迁,浙东帅司在自己保举下只罚了俸,海司去职自己接任,而竟了全功的那个年青人提都没有提。 还是小看他了,叶梦鼎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串起来一想,顿时了然于胸,建康之功未赏、剿匪之功未报,在与已家联姻之后,他将不再是毫无根基的官场雏儿,至少在太皇太后那里已经留下了印象,这是什么?简在帝心啊。 再想想民间流传的书段子,在宁海这种乡下地方也是街知巷闻,嫁女的决定有没有受此影响,他自己都说不清,这就是人望。一个科举都没有考过的路人,上有圣心下有民望,这等经营手段,他在刘禹这个年纪是干不出来的。 还有那些弹劾,只要澄清劾言叶梦鼎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一切就是这小子策划的呢?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有些寒意,刘禹在他的面前十分坦诚,就连野心也是毫不掩饰,他会有那样的心计?第一次,叶梦鼎有一种看不清的感觉。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只须忠于朝廷,没有异心,前途便不可限量,叶梦鼎搞不懂的是,他倒底想要什么?一个提举市舶司事自然不在话下,浙东帅司也是说推就推了,别处又无空缺,到哪里再去给他挪一个路臣的位子来。 抛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坐回到书案前,提起笔蘸上墨汁向着铺好的一张纸上写去,不一会儿一行题头便草草书就,从上到下赫然是“请辞庆元府市舶司事”几个字。 “这个李叔章!”建康府制司,李庭芝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苦笑着摇摇头,头疼哪,他这里急得火急火燎的,人家那里不紧不慢,偏生还句句在理,叫你发作不得。 这封文书是淮西制司送来的回函,对于他以江淮督帅名义发去的沿边戒备令,信中并未抵制,可也没有说要执行,大意就是“知道了,等我查查再说。”,这是典型的文人风格,李庭芝也说不出什么来。 “大帅勿忧,李安抚只怕是有心无力,他到庐州不过几日,政令能否出府衙都难说,谨慎些也是应有之义。”一个幕僚接过文书看了看说道,两人都姓李,对于后者就不好称“帅”了。 李庭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唯其如此才更加烦恼,淮西是边防重中之重,沿边五个州军就有三个在它治下。淮西无帅时他可以直接干预,以他的威望,那些原先夏部的将领纵使桀骜,也基本上还能听从调遣,可现在呢? 李芾能不能掌控一路先不说,鞑子会不会给他这个时间?李庭芝能想见他的难处,如果是以前,将帅不和是上司喜于见到的,那意味着他可以从容其间,施展平衡手段,现在的情势却容不得这种倾轧,备边御敌已经是刻不容缓了。 “大帅,再等等吧,咱们不能太扎眼了。”幕僚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隐晦地提醒道。 李庭芝默然不语,过早地插手下属间的纷争不是好手段,亲信的话他听懂了,太过强势,誓必招忌,欲谋国,先得要谋身,只有在其位才谈得上治其政。 等等就等等吧,等到那边矛盾尖锐了,自然会送上门来要求调解。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将那股急切的心思压了下来。 “轰隆,哗!”一声闷雷响过,大雨倾盆而下,刚刚还是明媚的天空沉了下来,江南多雨,这本也是常事。李庭芝望着堂外的雨帘不由得在想,如果是那个小子处在自己的位子上,会如何决断? “到了,这就是咱家。”下了出租车,刘禹指着一栋宿舍楼说道,苏微看着他指的方向,这种老式的工厂宿舍真不多见,在大点的都市里早就拆迁了,刘禹一说她就明白,这是他父母的家,可什么叫咱家? “你这臭小子,带朋友回来也不先打个招呼。”刘母看了一眼儿子身后的那个姑娘,举起手做了个打的姿势,可到了身上却变成了拍。 当作同事被介绍给老板的父母,苏微大大方方地叫了声“伯父伯母”,她的举止和朴素的穿着、不施脂粉的打扮几乎立刻赢得了刘母的好感,半年没回家的儿子马上就被丢在了一旁,她拉着姑娘的手不住地寒喧,弄得苏微有些窘迫,这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 知道自己母亲的心事,刘禹和父亲对视了一眼,摇摇头随她们去,两人进到屋里在沙发上坐下,一台crt老式电视里正在播着国内大火的一部狗血穿越宫斗剧,茶几上放着刚刚煮好的茶水,刘禹很自然地提起壶倒上两杯。 “这次能呆多久?”刘父接过茶杯,吹了口气问道。 “出差路过,明天就得走。”刘禹没有隐瞒,他这次回家确实是临时决定的,为的是安父母的心,当然带上苏微也有不可告人的目地,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谁都不会点破。 刘父瞅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两个女人,从儿子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真真假假的他也不想去管,毕竟结婚是儿子的事,幸不幸福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刘禹将公司的事情挑了些说出来,他不想对家人撒谎,因此事情都是真的,却和他没什么关系。 听到儿子有发展,刘父很欣慰,他们这一辈人的想法很简单,有个安稳的工作,有个幸福的家庭就够了,不求什么大富大贵。 “死老头子,还坐着干什么,家里什么都没有,赶紧去买点。”刘母牵着苏微的手进了客厅,嗔怪地说道,将刘父赶出去,把苏微按在沙发上,制止了她想要帮忙的举动,自己一头钻进了厨房。 “小微还不错,家里虽然困难点,难得的是有孝心有情义。”看到儿子跟了进来,刘母手上做着活,回头说道。刘禹无语了,这才多会儿,称呼就从“小苏”变成了“小微”,叫得这么热切,谁才亲生的? 看来已经把人家的底细都问清了,刘禹笑着拿起一截洗净的黄瓜放到了嘴里,“咔吧咔吧”地啃着,老妈沉浸在自己的想像里,他又怎么可能去打破,自己确实是要结婚了,可新娘却另有其人,而且还领不回来,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不好意思啊,别理我妈,是个女的到这都会被她烦。”在厨房里呆了一会,刘禹端了一盘子水果出来,见苏微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多少算是利用了人家,他不得不先陪个罪。 “伯母很好。”苏微摇摇头,没什么可恼的,人家也说了是同事,老板有什么心思她管不着,一个打工的这点事算什么。 那个剧集实在是无聊,两人都没什么兴趣,刘禹便邀请她去参观自己原来的房间。虽然很少回来,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刘禹摸着一尘不染的台面,心中的歉意更盛了,嘴上说得好,可哪个老人会不想念自己的儿子呢? “咦,这是谁?”苏微指着书柜上一张照片问道,那是两个人的合影,一个自然是他的老板,另一个年轻点的穿着迷彩服,剃着寸头,两人勾肩搭背地笑得十分灿烂。 “我弟弟,小我三岁,高中一毕业就参了军,这是他回家探亲时拍的,也是唯一的一次。”刘禹盯着那张年轻的笑脸,语气有些低沉。 “出什么事了?”苏微听出了不对。 “那次探亲之后不久,他就出了一个什么任务,然后再也没了消息。过了两年,我们家就收到了阵亡通知书。”刘禹没说细节,军方的解释是人失踪了,做了什么在哪失踪的一概不予回答,从此家里再也没人提这事。 “所以我说,你比我幸福,你弟弟还有希望,而我,想找个祭奠的地方都找不到。”苏微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掩住了自己的嘴,一看刘禹的眼睛里已经泛起泪光。 “都过去了,一会你也不要提起。”刘禹拍拍她的手说道。 “嗯。”苏微点点头。 转过身,靠着床的那面墙壁上贴着一付字,虽然不懂书法,苏微也看得出笔力不凡,字体苍劲有力、浑厚大气。 “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语出孟子,这是我爷爷写的,我们兄弟俩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刘禹缓缓念道。 “你叫刘禹,那”苏微喃喃地说道。 “他叫刘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海峡 江陵府巍峨的城墙上,七十多岁的宁江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荆湖宣抚大使高达凝神而立,身边几个属吏向着远处眺望,一部花白的胡子在他颌下随风轻拂,他却兀自不觉。 “大帅,来了,来了!”一个属吏指着前方喊道,虽然称不上老眼昏花,可也不像年轻时那般敏锐了,高达的视线里,那个方向升起了阵阵烟尘,下属说得没错,正是大军行进的迹象。 说是万余人,在经过了建康战事后,一路跋涉到这里,也不过七千之众罢了,大江被鞑子封锁着,他们是绕道江西从荆南转过来的,几千里的路走过来,早已没了当初出京师的趾高气扬,原本簇新的衣甲也失去了颜色,看上去和普通禁军并无不同。 倒底是得胜之师,又经过了同鞑子的血战,精气神却是有了些不同,从他们的眼神里,高达看到了一种别样的傲气,那是见过血的沙场老兵才有的,这样一只队伍来到了荆湖,政事堂那帮老酸,总算做了件对的事。 “走,下去迎迎。”高达吩咐了一声,带着人拔脚就下了城墙,来者虽然是接自己的旧职,可他身上带着殿前都指挥使的高衔,比自己也就差两级,亲迎并不算丢份的事。 “怎敢劳动老帅到此,岂不是张某的罪过。”尽管没有打出仪仗身后也没有帅旗,高琚马上的张彦一看到城门边上那个精神矍铄的常服老头,立时就滚鞍而下, 当年高达出掌殿前司时,他还只是个小小的一部虞侯,这是铁打的资历,别说现在位还在其下,就是超过了去,也是个晚辈。 “不错!这兵带得,没叫老夫失望。”高达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重归老帅麾下,张某之幸也,日后还望不吝赐教。”印象中的严格苛刻没有了,张彦只觉得同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样,这样的上官好,做起事来也有劲,要是弄个文官来,他还不如回京师呢。 这点心思没能逃过高达的眼睛,自己的事自己知,这把年纪了,还能撑多久,只有天知道。现在隐隐有风声,说鞑子又欲兴兵,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调整了荆湖的主官,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张彦,这付担子自己也该交卸了。 一江之上,占据着半个荆湖北路的行省平章阿里海牙早已回到了治所鄂州,因着粮草供应的需要,溃军开始慢慢向这里集中,也免了再转运一番的损耗,以及增加各州府的负担。 此刻,新取的几个州都在他的辖下,上面没有了大帅,一应事务就压到了他的头上,其实这些地方只是换了个旗号,多数都是原官留任,就连照例要派出的达鲁花赤也毫无迹象,阿里海牙很清楚,这是因为大都那边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能保得住手里的地盘。 为了查证宋人的意图,大把大把的探子被他派了出去,多方打探之下,宋人似乎没有要收复失地的打算,几处要地都没有兵力集结的消息,江淮统帅李庭芝返回了建康府,松了一口气之余,他将重点转向了大汗特意嘱咐的事情上。 这方面就谈不上进展了,别处得来的消息都没有发现宋人有新的武备,建康城里派去的人数最多,可到目前为止,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这是很不寻常的,宋人通常没有什么防范意识,他派的那些人又熟识当地语言,照理不应该有事才对。 说实话,从自己掌握的消息来看,宋人不太像有利害兵器的样子,如果不是大汗的严令,他根本不会浪费人力去查探这个,那二十多个都是好手,如果折损了有些可惜。 好不容易将需要他决断的那些繁琐文书签完,阿里海牙站起身正想着出去转转,一个亲兵就跑来向他附耳报告了一个消息。 “喔,你先去看着,某随后就到。”亲兵的来报让他喜忧参半,人是回来了,可仅仅回来了一个。 进屋之前,阿里海牙隔着窗子瞅了瞅那人的情形,看上去有些狼狈,不知道穿着哪里偷来的汉人衣衫,神色有些不安,面上带着畏惧之色。 “平章,属下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刚一现身,那人就扑到了他的脚下嚎啕大哭,阿里海牙摆摆手制止了亲兵的动作,任他扒着自己的靴子发泄了一通。 “扶他坐起,拿些吃食来。”等这人收了声,他拍拍那颗乱蓬蓬的头颅向亲兵吩咐了一声,既然人已经回来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急在这一时。 阿里海牙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就连那人主动想要开口,都被他制止了,感动之余,那人只能狼吞虎咽地尽量加快了速度,在吃完了眼前的食物又喝下茶水后,阿里海牙才停下脚步望向了他。 “出了何事?你的部属呢。”听到平章的问话,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解开裤腰带,从里面拿出一卷纸来。 屋里的光线很暗,阿里海牙接过来走到了窗边,这上面都是些口供记录,他一张张地翻看着,越看越是疑惑,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消息太多了,看上去不知道真假,几乎每个人说的都像是在编故事。 “他们都自称是亲眼所见,可属下们拼尽了全力也查不到任何实物,为此惊动了宋人,一路追杀之下,只余了属下一人逃了回来,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逃亡的日子,那人说得泣不成声,阿里海牙抬起头来,这又是个麻烦。 “你是说这些消息都查证不到?宋人如果有,会将他们藏得一点风声都不露,使了银钱也不行?”阿里海牙有些不相信,别说宋人了,他这鄂州城中的那些大小官吏,只要舍得钱财,相信大部分人都能买通,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回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们一行人真的是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建康城中几乎一处没落下,这么大的事物,如果真的存在,绝对逃不过这样的搜寻。 “带他下去清洗清洗,好生歇息,此事不得对任何人露出口风。”见问不出什么了,阿里海牙摆摆手让亲兵将他带了下去,这样的结果,他这里都通不过,送去大都又有什么用呢? 按照这人的描述,他们用的法子已经是能想出来最好的了,就算自己去做也不过如此,那些被绑架的百姓不可能全都说假话,有些口供也能相互映证,这就说明他们的确看到了实物,描述上或许会有些夸张?又或者那事物并不在建康城中?阿里海牙在心中暗暗地揣测着。 回家里转了一圈,刘禹第二天又赶到了琼崖市,提着一大堆头疼脑热的药丸就上了路,这一回很正常,苏微没有惊讶,只是心里有些失望。 将手里的东西连同说明交给郎中,他就同姜才出了城,沿着城外的田垄一路走过去,地里的稻子已经长出了青苗,东一团西一团的没有章法,他不懂农事,不知道是古人的成法还是人的问题。 “城里粮草够吗?”看到青苗,刘禹便随口问道。 “人数不多还行,再多就不够了,这里的人口少,田地也少,每年自产都不足用,还得靠外面调拔。”姜才看了看他们前面是码头的方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里。 堪称简陋的码头上没什么人,港口里也没有什么船,一条长长的木制栈桥孤独地架在海水中,刘禹往海峡看去,和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有一些船只行驶其间,不过都是向着陆地的那一边。 “像上回那种大食的商船,平日里见得多吗?”刘禹看着空荡荡的港口问了句。 “不多,还未到时候。”姜才摇摇头。 “喔?怎么说。”刘禹好奇地问道。 “某问过,说是舶风还未起,再过一两个月,那里的大小船只就会穿梭往来,热闹非凡。”姜才指了指海峡的方向。 舶风是什么?姜才自己也不甚清楚,刘禹作为后世的大学生大致能猜到了一些,多半是指的季风和洋流吧,当然这也没什么,知道大致到来的时间就好了。 接下来,他向姜才透露了自己的想法,掌控眼前这条海峡,理由嘛,财计这一条就足够了,姜才到现在也没有行招募之举,一是岛上人口少了收,耕作都不太够,二来就是钱粮没有着落。 “琼州巡检司有些小船,不过杯水车薪,想要封锁这么长的海峡,力有不逮啊。”姜才并没有什么异议,既然是通过朝廷所设,那就是正经的差遣,怎么做都有理。 “这方面我去同少保说,他掌着海司,琼州水师也算得他麾下,应该会有办法,你试着去陆上招招,看看有没有愿意的,流民、走投无路的农人、渔民皆可,钱粮不必担心。” 刘禹有句话没说出来,既然元人都开始招募海盗了,他为何不可?这种事是此消彼涨的,让张瑄去牵线,先行下手,这种亡命徒,有些事情让他们去做更为便利。 “那崖贼呢?”姜才见他一直提的都是海面上,不禁开口问道,剿匪才是他的正经职事,他心里还是不太愿意长时间呆在这个岛上。 “攻心为主吧,夷人也有生熟之分,多利用他们,你手里控制着盐、铁等物,诱之以利,再动之以势,都是穷苦人,冥顽不灵者重点打击,安份守已的也要一视同仁,不要一味地欺压他们,那样与鞑子有何区别?” 姜才点点头,道理他是懂的,只是没有刘禹说得这么清晰,有了思路,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两人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正欲准备一起返回,就见一个骑兵飞驰而至。 “妇人?”听了亲兵的禀报,姜才有些诧异,夷人装束的妇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织女 大都城中街的一处商铺外,几个伙计正在清扫着街面,这处铺子一看就是新开,门窗散发着新鲜的桐油味道,墙面被刷得粉白,大门高处的牌匾被红布扎花缠绕,上面写着三个鎏金大字“海昌盛”。 一身长衫,不像掌柜倒像是个帐房先生的李十一立在匾下,拱手招呼着上门的邻里和同行们,两个时辰站下来,他的脸都笑得快要僵了,可见到来人,仍是挤出了一个热情的面孔,这副作派谁也不敢怀疑他不是生意人。 铺子所处的这条街是大都城里最繁华的地界,元人的皇宫遥摇可见,前面不远就是各种官衙,能在这么重要的地段上租到一间铺面,自然少不了解家这块招牌,就连东家的名字也挂在了刚刚升任副千户的解呈贵头上。 当然,里面的伙计和掌柜都是李十一的手下所扮,身份则是解家的家仆,户籍挂在了易县,在银钱的打点下,一切做得可谓天衣无缝,绝对经得起盘查。 不过以解家目前的家势,被怀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谁不知道解家忠于王事,到现在家中长男还被宋人关押着,庶孙二郎千里迢迢冒死归来,还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消息,被大汗亲自赐予了银虎符并官升一级,与袭了千户的兄长也不过仅差了半级而已。 站在鞑子的都城里,李十一恍如作梦一般,脚下的土地是大宋三百年来念念不忘的,谁知道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足,虽然并不是光复,可他还是激动地彻夜难眠。 在大都城中设点是他自己的决定,解呈贵听到他的计划吓得目瞪口呆,直呼“佩服”,这话确有几分出自真心,这可是鞑子最紧要的地方,一旦出了事只有死路一条,让他对于自己的合作对象又有新的认识。 现在只不过是进了城,能做什么,要怎么做都还不好说,李十一当初想得也很简单,既然是鞑子的都城,那肯定是消息最快最多的地方,只要扎下了根便不愁没有收获。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笑容也真实了一些,口中的应酬话说得更加流畅了。 作为东家,解呈贵在店中接待着一些必须他出面的贵客,都是与解家有些交情的朝中官员,边应酬他的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凭着宋人给他的情报,不仅在大汗那里露了个脸,还拿到了象征荣誉的银虎符,这个事物就连他兄长也不曾有,可那也只是个荣誉,为了不让他压过兄长,只升了个副千户,还是个虚衔,怎不叫他窝火。 走出宫门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也彻底地凉了,这个身份如果不改变,他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做得再出色,朝廷也好家里也好都不会再有实质的东西给他,凭什么?就因为自己是个庶子! 宋人大概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托自己的名义开了这个铺子,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去告发。解呈贵发现,他根本就生不出告发的心思,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原本要对付自己的大父和兄长,他多少还有些顾忌,可是现在,他的热切之心已经难以抑制,只要为了达到目地,宋人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再犹豫。 “诸位稍坐,某去去就来。”解呈贵笑着招呼了一句,就起身告了个罪,走到了门外,站在李十一的身边同他一块儿迎客,李十一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都是笑嘻嘻地模样。 琼山县衙看上去比州府要好上一些,至少显得不那么破败,县丞是个本地人,据说已经当了超过十年,没有晋升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想换地方。 “人呢?”姜才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问了句。 “在里厢,她说有要事,只说与城中主官,属下不得已才去禀报了招抚。”县丞的话夹杂着当地土音,刘禹听得也不甚明白,只能大致地猜出意思。 姜才点点头示意他去将人带出来,大堂上只余了他们二人,刘禹背着手四处张望,这里也不知道多久没升过堂了,到处都积着灰尘,墙角还有蛛网,壁上的画也七创八孔,斑驳得厉害。 没过一会儿,堂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其间还有一个轻微的铃声,有节奏地跳动着,就像是后世的风铃。刘禹好奇地转过身来,随着他们的走近,渐渐地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县丞身后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妇人,低着头,深色皮肤,穿着铜灰色的短袖上衣,和露出小腿的直筒裙,胸前挂着银色的项圈,脚倮上缠着一串铜铃,正是典型的夷人打扮。 “你是何人,来找某有何事?会说官话吗。”姜才打量着这个妇人,眼神中有些戒备,虽然他有把握接下她的暴起发难,可堂上还有刘禹在,因此他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将刘禹挡在了身后。 “请问你是主官吗?奴只找城中主官说话。”妇人抬起头说道,刘禹有些诧异,她的汉话不仅字正腔圆还带着明显的江浙口音,再看看她的样子,尽管肤色与当地的妇人相近,可那张脸却像是江南人氏。 “放肆!这是本州安抚,掌着一州三军之地,本岛之上无人能出其右,你个小小女子,竟敢”县丞在一旁轻叱道。 “算了,现在你可说了么?”姜才打断了他的话,口气中隐隐有些不耐。 谁知道那个妇人看了县丞和后面的刘禹一眼,仍是一言不发,姜才摆摆手让县丞退了出去,刘禹正想着跟着下去,却被姜才一把给拉住了。 “这位是朝廷使者,位还在某之上,你有何话,只管直言便是,休得再故弄玄虚。”姜才上前两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刘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神色变幻,长年的劳作让她看上去有些老,手上看得出起了茧子,抬起头时,在那清沏的眼睛里,刘禹没有看到畏惧,而是一种淡然。 “奴原本是宋人,因故流落至此,被山中的夷人收留,才能苟活至今。前来是受了寨中首领所托,希望上官高抬贵手,能允许我等下山互市,不瞒上官,山中已经没有了盐米。” “然后呢?”姜才不置可否地问道,妇人说的并不是什么机密要事,而是要求,那么作为交换,必然还有下文,刘禹也想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 “好叫上官知晓,奴那寨中并无人从贼,一直也是顺从官府,缴租纳税,崖贼起事后,曾遣人来相邀,被首领婉拒了。若是上官能同意奴所说的那些,奴可将贼人的踪迹告之。” 妇人最后的话才引起了二人的兴趣,果然如此,虽然刘禹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不过等她亲口说出来,才算是得到了证实,她弄得这么神秘,也只有这样的消息,才当得起“要事”二字。 “喔,若是你所言属实,所提之事某可以考虑。只是焉知不是贼人之计,一旦进了这大山,便等于将性命交与了你等,你要如何证明你的话?”姜才面色平静地说道,这个妇人的表现太镇定了,完全不是普通百姓骤见高官的那样子,他有些不敢相信。 “奴只是个传话之人,上官若是不信可遣人前去查证,奴不知道要如何证实。”妇人摇摇头说道。 “既然如此,你先在这城中住下,本官考虑之后再答复你。”姜才摆摆手说道,妇人“嗯”了一声,屈身行了一个汉礼,便转身向堂下走去。 瞧着她的动作,刘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掠过,妇人脚上的铜铃随着她的步子又一次响起,裙摆轻轻摇曳着,上面有着简单的花草纹样。 “慢着!”刘禹突然出声喝道,妇人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身不解地看了过来。 “你可会织布?”刘禹的问题让身前的姜才都怔住了,妇人也是隔了一会才点点头。 “你可是姓黄?”尽管有些猜测,刘禹心下还是不敢笃定,因为他不记得是不是现在这个年代的事。 妇人听完吃惊地张开了嘴,像是心头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揭穿了,脸色变得煞白,就连腿脚都有些哆嗦。刘禹是用家乡话说的,这梦里的江南乡音在妇人听来似乎却像是催命的魔音一般。 倒底是事发了么?逃了整整十二年,还是被人识破了,可笑的是,自己是主动走入这县衙的,谁曾想,千里之外的荒凉地界,竟然有熟知她底细的人,这么多年了还不放过自己。 刘禹看着妇人流出了泪水,情知她就是自己猜测中的那个人,可依照宋刑统她现在是个逃人。怪不得后世会将她归于元人,鞑子灭了大宋,也顺带着消灭了她的罪责,说起来,算是她的恩人了。 能记起她来,还要拜中学课本所赐,现在嘛,刘禹既不是卫道士也不想当执法者,不过一个弱女子,能逃得一命就很不容易了,何必再将人送回火炕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说明 夹在里海、北高加索山脉东麓之间的捷列克河谷平原上,两支大军正相互逼近。书屋小}说+网在后世,这里是战争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联盟分解之后的几个大小共和国为了各种利益打成了一团,而在七百多年前的时空里,两大汗国也不甘示弱,为了这片狭长的地域多次兵戎相见。 在有着成吉思汗血统的家族战旗之下,阿八哈被一群王公扈从着站在一处高地上,他的麾下集结了汗国境内几乎所有的种族。居于左翼的是来自安纳托利亚的突厥人和来自两河流域的波斯人组成的轻骑兵,居中的是阿塞拜疆人、格鲁吉尼人、希腊人组成的长枪圆盾方阵,右翼的重骑兵则由亚美尼亚人和尼西亚人构成。 做为监阵和预备队的是大汗直属的多达五个万人队的蒙古骑兵,更远一些,精于机械的色目人正忙碌地构筑着投石机阵地,为他们守备则是近万名装备着方盾和长刀的轻步兵,他们的旗号既不是徽章也不是奇怪的图案,而是一个个的方块字。 对面的敌人看上去差不多,穿着杂乱无章服饰的各族士兵冲在了最前面,左右两翼同样是配重着轻重骑兵,河谷里两军的前锋已经拼杀在了一起,各种语言版本的吼叫声响彻在上空。 阿八哈有些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种情形从他的父亲旭热兀时期就一直如此,第一代金帐汗拔都的继承者别儿哥突然以后者屠杀巴格达的穆斯林为名,悍然入侵了由他们管辖的这一片区域,挑起了黄金家族的内战。 只是双方知根知底又实力相当,来来回回打了十几年都是互有胜负,谁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死点人也没什么,可这样一来,他的精力就被拖在了这里,想要实现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便不太可能了。 同忽必烈对于江南的执念一样,旭烈兀也同样有他日思夜想的目标,那就是叙利亚和埃及。当年若不是蒙哥汗的猝死,已经占领的大马士革的旭烈兀又怎么会放弃到手的东西回师,而现在,马穆鲁克人得到了眼前这些家族叛逆的支援,不但收复了叙利亚,就连地中海沿岸的那些基督教国家都接连被摧毁。 阿八哈有些郁闷,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同一个十字架下,自己会被那些西方人视为异端?为了这个,他们连圣城都丢了却放着自己这个近在咫尺的强援不顾,就在上个月,心怀故土的安条克公爵博希蒙德六世死在了大不里士,阿克城头的耶路撒冷权十字旗孤伶伶地飘扬着,等待着它最后的宿命。 就在此时,眼前的战局似乎有了些新的变化,由于中路的僵持,对手开始出招了,位于两翼的保加利亚和佩切涅格轻骑兵、罗斯重骑兵开始了动作,阿八哈点点头,传令兵举起手上的旗帜,奔向了各自的方向。 突厥人和波斯人拔出弯刀,高响着真主的名字迎了上去,亚美尼亚铁甲重骑摧动战马,放下嵌着十字的面甲,举着手里的长枪开始列队,蒙古人的号角在阵后吹响,咋一听都不知道是哪一边的。 看上去,右翼的均势被打破了,装备精良的亚美尼亚重骑兵迎着罗斯人反冲过去,赶着他们卷向了后方。阿八哈正在帮他的同族对手想对策的时候,敌阵后响起了一长三短几声急促的号角,他的脸色就是一变。 这是蒙古骑兵出动的信号,密集的箭雨立刻遏制了重骑兵的突击,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同样身着重甲的敌方骑兵顶了上来,沉重的钉锤上下挥动着,凿穿了他们的铁盔,对手竟然派上了怯薛!这是要拼命么。 “玛丽亚。”阿八哈转头叫了一声,他至少精通五种语言,而能让这位小妻子听得懂的只有突厥语。 “遵命,我的陛下。”玛丽亚巴列奥略同样用突厥语回答道,听到她的话,高大的亲卫队长恭身行了一礼,转身上马而去。 他的目的地是右翼一千五百名自称为“罗马人”的尼西亚骑兵,他们戴着星型半圆锥头盔,身着多层铠甲,胯下的战马全身覆着铁制的鳞片,手臂上绑着小圆盾,高达十二英尺的骑枪上挑着长三角形的认旗,远远地望去就像是一个移动的铁塔。 这支队伍来自于玛丽亚的陪嫁,阿八哈只知道这个妻子是他皇帝岳父的某个女人所生,并不明白私生女这个词的含义,便按照东方人的意思理解为妾生,不过就算没有领地,能带来这么多赏心悦目的一支军队,他还是很高兴的。 看着失去冲刺距离的亚美尼亚人陷入了困境,阿八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让他们先上,阵后的蒙古骑兵是他的杀手锏,既然对手先用上了,他决定后发制人。 “为了尼西亚!为了罗马!”尽管不懂拉丁语,这句话还是让他猜出了大概意思。 沿着亚美尼亚人让开的道路,尼西亚骑兵的楔形冲锋收到了效果,蒙古人的骑弓对他们的杀伤力不算大,许多人身上插着箭矢仍在奋力向前,沉重的骑枪像宋人的弩箭一样划出了条条血路,阿八哈摇头不已,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何必要这么拼呢。 胜负已分,远处那面与自己形制相同的大纛开始缓缓后退,阿八哈明白自己也到了退兵的时候了,如果衔尾追击,怕是会落入对手的圈套中,因为在他的汗国周围,三面都是敌人,右面是察合台汗国,而下面则是心腹之敌马穆留克人。 “可汗,急报。”还没发出收兵的指令,一名信使被卫士接引上来,从背上解下一个圆筒,单膝跪地递上前,不用看他也知道来自何处,这是宗主忽必烈大汗特制的专递,抽出里面的信函匆匆看完,阿八哈的脸色数变。 “传令,收兵。”南征失利、河西叛乱、草原上的那些宗王蠢蠢欲动,难道又要像数年前一样来个家族混战?阿八哈不再犹豫,立刻下达了命令。 紧接着,更不利的消息从西边传来,马穆留克人悍然侵入了他的属国亚美尼亚,阿八哈拿着那张纸手上微微颤动着。自顾不瑕了,那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稍有不慎自己的领地都会有危险。 “玛丽亚,辛苦你一趟,回君士坦丁堡吧,现在就走,帮我带封信给你的父亲。告诉他,阿八哈需要他的支持。”转过身,对着有些诧异的妻子,他郑重地说道。 发生的这一切,远在万里之外的始作甬者刘禹并不知情,小小的蝴蝶翅膀扇动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欧亚大陆,因为那场失利,这一事件提前了一年发生,从而带来了更多意料不到的后果。 “她说的话可信吗?”将忐忑不安的妇人送出县衙,姜才这才开口问道,刘禹与她是否相识他并不在意,那个提议是否能行才是他关心的。 “不好说,还是要防着点。”刘禹摇摇头,虽然是个历史名人,可她对大宋有多少好感只有老天才知道,揭破这一切也是为了让她有所顾忌。 说起来,她是浙西华亭人,与朱清、张瑄是同乡,没准认识也说不定。而后世,那里是华夏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无数人挤破头都想留在那座城市里打拼,所以它有个很拉风的名字“魔都”。 当然也许她说的是实话,但是大山里有无数个夷人的寨子,他们对宋人总的感觉应该是警惕的,山下也有被称为“熟黎”的夷人,同宋人一样耕田劳作,即使没有卷入崖贼的作乱,如果官军失利了呢?那就后果难料了。 “某的意见是不妨答应她互市之请,不过这地方要设在山下,最好是偏僻一些,让他们下山来,这样也便于掌控,不要急着入山进剿,摸清切实底细后再作打算。” 望着远处的莽莽群山,姜才无言地点点头,这份谨慎是必需的,他的人手有限,折损不起,贼人被困在山里要吃要喝,只要他们有动作,就不会没有机会,自己没必要着急。 刘禹摸了摸颌下硬硬的胡茬,他想得更长远些,岛上连个走马承受没有,这意味着干什么都很难被察觉,哪怕就是冒功,朝廷要验证都是以月为单位,剿没剿其实就是姜才一句话的事,可这种话现在没法对他说。 “互市之物某来想办法吧。”想了想刘禹又加上了一句,无非是些盐、米、铁器、日常用具之类的,这些东西本地所产不多,去内陆弄也不方便,还不如他从后世搞来。 姜才这里要扩充实力,这些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看来有必要在这岛上开个分基地了,等到做完这些事,自己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两个时空的第一次婚姻,刘禹心里说不上有没有期待,想着那个小妻子,他微微一笑。 千里之外的宁海县叶府,正在穿针引线准备收边的璟娘没来由得心中一悸,针尖刺入了手指,痛感让她紧憷一下眉头,看了看桌前有些无聊的雉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这也是他送的吧,你怎得不拆了看看?”雉奴手上的正是那个方盒子,她一直以为这事物就是上面那朵花,闻言不禁一怔。 雉奴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出言反对,就开始拆那个花形的包线,熟门熟路的样子让璟娘有些奇怪,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是个包装呢? “咦?”雉奴从一个透明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事物,扁扁方方长长的,还包着铁边,看上去像一面镜子,可照着人不甚清楚,璟娘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明所以,雉奴却翻开那个纸盒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使用说明”几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三字经 “伯厚!”庐州城外的南岗镇渡口,前来迎接天使的淮西制置使、知庐州李芾迎向刚刚走下座船的绯袍文官,惊喜地叫着他的字。 “叔章,如此远迎,王某何敢当之。”中书舍人、礼部侍郎王应麟笑着拱拱手道。 “当得当得,早知道是你王伯厚亲来,某就在大江之上相候了。”二人见过礼,并肩走向道旁,那里系着十几匹马,鞍韂齐备专候着他们这些有品级的官员。 “还未恭喜,你出任淮西已有多日了,此地如何?”镇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金斗河两岸也是十分热闹,两人骑在马上缓缓而行,王应麟举起马鞭随意问道。 李芾苦笑着不知道如何回答,来之前就知道此地多有骄兵悍将,等任了职才知道有多不好相与。淮西是边地,军事才是急务,可他这个淮西兵马钤辖、总管驻戍兵马却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处处都是掣肘,让他觉得有志难伸。 这也就罢了,江淮招讨司也跑来凑热闹,以鞑子有异动为名命他在辖境内加强警戒,不但要将注意力转到备边,还让前方的百姓随时往后撤,这不是扰民吗? 自己的治内有敌情,自己这个主官不知道,还要远在建康府的李帅以公函的形式来提醒,这说明什么,那些边将不信任自己,将消息越级递了过去。 自然,他没有并怀疑消息的真假,李庭芝这人还是有口碑的,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要挟朝廷。看到他的表情,王应麟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就不再多问,将话题转了过去。 到了制司,王应麟朝他使了个眼色,李芾立刻摒退了左右,等着他开口。 “不瞒叔章,此来所为何事,你已知晓,在这之前,政事堂诸公有话相询,还望你具实以告。”在堂上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步,王应麟看着当中的那个位子说道。 这里曾是夏贵的帅府,照壁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案后的大座上覆着一张花纹动物毛皮,显得非常有气势,只是在文官看来,这有点不伦不类,仿佛像是匪人的山寨一般。 “请说。”李芾眼望着他答道。 “夏帅之事,你精于刑名,应有所查。相公们想知道的是,此事有无疑点,确是鞑子所为?”王应麟头也不回地问道。 果然是此事,李芾早已料到了,可要怎么回答呢?疑点当然是有的,不但有,而且很大。为首的主谋已经被李庭芝祭了旗,余下的几个部属口供不一,他们确实是鞑子所遣,可事情倒底是谁做的,李芾不敢想也不敢说。 王应麟的话不能不答,他走到前者的身旁,从袖中拿出一个事物,递了过去,王应麟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箭镞,转头以眼相询。 “此物致夏帅之死。”李芾轻声说道。 “箭身呢?”王应麟细细看着手里的事物,精铁所制,头分三棱,分明是破甲之用,底端刻着一行小字“咸淳三年扬州军器监金作制”,心下便是一惊。 “到某手中之时,就只有这个。”李芾摇了摇头。 “你是说”王应麟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某什么也没说。”李芾迎着他的视线平静地说道。 王应麟默然,事情有些扑朔迷离,政事堂遣他来问这一遭,并不是要追查什么,而是想知道实情,心中有个数,鞑子并没有否认,只是坚持是手下擅自作的主,这如果是个局,只能说明设局之人极其高明。 “不会的,不会是他,此事到此为止吧,你也不要再查下去了,这事物毁了吧。”片刻之后,王应麟将那个箭镞放到李芾手里嘱咐了一句。 他是谁?李芾没问,只是点点头将东西收了起来,不管涉及到谁,这事都不可能再追查下去,既然连鞑子都没有否认,那结果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何时去宣诏?”结束了严肃的话题,李芾转而问起了他的行程。 “即刻便去吧,夏府中人也等很久了,为国御边数十载,转战千里,父子皆身死王事,这个追封,他当得起。”王应麟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便稍歇,某与你同去。”李芾应了声,为了安抚夏家和他的旧部,朝廷这一次不可谓不厚,异姓封王,有宋三百多年来,也是屈指可数的,虽然只是追封。 位于城西北处的夏府,占地几乎达到了半个坊市,从大门走到中堂居然用了一刻之久,两人暗自咋舌之余,对这一家的豪阔也有了最直观的认识。那些家丁仆役一看就知道出自军中,个个高大威猛眼神犀利,能在他们手下刺杀一位宿将,真不知道是何等的人物。 府中处处挂着素幡,看上去白茫茫地一片,还没到走到一半,哭声已经隐约可闻。离着大堂还有差不多十来步,一群素衣男子迎了出来,当先的正是府内唯一成年男丁,夏贵的三子嘉议大夫、岳州路分钤辖夏柏。 “节哀,本官先去奠拜夏帅,再作道理。”王应麟看着他和身后那群武将,抚慰了几句。 走入堂上,两边跪着的全是妇人,夏贵的嫡妻早已亡故,这些人都是他的姬妾,说来也怪,活了八十岁,只生出了三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命数。 李芾还是首次进到夏府,他看着那块写着长长头衔的巨大牌匾,人死灯灭,盖棺定论,以前不管发生过什么,也不过是躺在棺木中的一具躯体罢了。心下一声叹息,随着王应麟的步子,他也拿起一柱香,默默地祝祷了几句,插在了前方的香炉中。 “有诏令,夏府中人听旨。”做完了这一切,王应麟转身看着堂上众人,轻咳了一声,待他们安静下来,才从一旁的随从手上取过一卷书册说道。 “敕。念功隐卒。国有彝章。矧予劳旧之臣。尝处訏谟之地。奄终寿考。宜极哀荣。故检校少保、武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临川郡开国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夏贵。少已拔戎。长而甚武。蚤著战多之绩。深通静胜之谋。伏彼未衰。尚威名之可倚。营平既老。亦筹策之是咨。孰云注意之辰。忽动闻鼙之感。宜加爵赏。尚贲泉扃。灵其有知。膺此异数。追封和义郡王。余如故” 一番抑扬顿挫地制书念完,堂上鸦雀无声,显然无人料到最后的封爵居然是郡王,夏柏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仿佛是要求证,王应麟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臣率阖门上下叩谢圣恩,天恩浩荡,余等唯粉身碎骨以报之。”夏柏语带哽咽地带着众人谢了恩,从王应麟的手中接过诏书,除此之处还有托在盘中的郡王袍服、冠带、印信等物,这些东西将随着夏贵的尸身一体下葬。 品级决定丧制,拖了这么久的时候,又是炎夏,就算是拿冰块镇着,棺木的里的情形也能想像,不过最后能得到这样的封赏,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照例三年守制之后,夏柏这个唯一的后者肯定还有加官,那都是后话了。 经过了宣诏之后,李芾突然发现,府中的那些夏部武将对自己似乎改观了不少,望向自己的眼神也不再是充满敌意了,看起来这一趟没来错。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 子不学,断机杼” 听着那个长方盒子里传出的声响,两个女孩都吃了一惊,熟知传音筒的雉奴还好,这事物虽然有些怪异,还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一旁的璟娘却已经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的闺房里显得十分诡异,更要命的是,那分明就是自家郎君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你为何怕成这样?”雉奴看着她的样子,在心里找回了些得意,原本还以为后面是故事啥的,结果说来说去全是些大道理,听着听着就有些不耐了。 看着雉奴拿着那个事物毫不在意地放在耳边,又拿下来左看右看,她努力让自己的心镇定下来,以求不要输给了眼前这人。 “这究竟是何物,为何会有他的声音传出?”璟娘下意识地看了看房中,确定只有她二人在此,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传音筒吧,这种样式的我也没见过,或是为你特制也说不定。”雉奴看了半天,除了精致些,那个透明的壳子上还能显示图形字样,不禁心里有些羡慕。 专门为自己做的?璟娘不敢确信,只是身为深闺女子,外面有什么新奇之物,她也只能通过丫环婆子偶然听说,大部分见都没见过,吃惊则因为那声音而已。 “咦!”突然听到雉奴哼了一声,璟娘不知何故,凑过去一看,顿时就愣住了,那个壳子上不知怎得显出一个人的面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几日后就要嫁的那人。 刘禹的像片栩栩如生地显示在屏幕上,带着一个玩味的笑容,仿佛盯着她一样,璟娘看了一会就低下头去,脸上红成了一片,雉奴却不以为意,她连姐姐的亡照都见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十三姐儿,你何时将伯厚先生请来了?爹爹也是,都不说与我。”就在这时,又一个男声突兀地响起来,还未及应答,门上的珠帘就被人挑开了,一个身着玉色长衫的贵公子踏了进来。 刚向房中望了一眼,叶应有就知道不对劲,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哪里有什么“伯厚先生”,一个与自家妹子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正用好奇的眼色打量自己,他不及看清对方的容貌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非礼勿视,姐儿莫怪,某实不知房中还有旁人。”他边说边退了出去,冷不防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就摔倒下去。 雉奴看着那个比女子还要羞涩的男子,“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调整 位于帝都cbd的公司总部,陈述在那里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她现在已经将重心完全转移到了这一头,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别的公司职员。 接到刘禹的电话时,她刚刚谈成了一个合作意向,心情很不错,在这间公司,她觉得很愉快。大boss脾气很好一点压力都没给过,实际作主的总经理是自己的枕边人,总部里的人都称她为“老板娘”。 “他可能在忙着吧,唔,我记下了,回头就告诉他。实在不行我直接开会宣布,不会误事的,放心吧。”陈述一边听着一边在便笺上记下刘禹的吩咐。 结束通话后,她试着给自己的丈夫打了一个电话,果然和刘禹说的一样,“对不起不在服务区”,这该死的胖子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人呢?”走进总经理办公室,陈述向外间的秘书问道,这个小姑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长得一般,圆脸还戴着一付眼镜,人是胖子自己选的。 “一早就出去了,按照日程安排,现在应该在寓园会所。”秘书看了一眼行程表回答道,她说的那个地方陈述知道,在京郊,那里有一处渡假山庄,会员制费用不低。 陈述又叫秘书试着打了一回电话,还是一个结果,胖子最近似乎应酬很多,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候还会宿在外面,她自己就是个工作狂,对此也并不在意。 “你去通知一下,半小时后在会议室开会,所有人都要参加。”陈述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来算了,刘禹一般不轻易下指令,既然发了话,肯定是比较重要的,当然要优先考虑。 都几个月过去了,公司不再像开张时的那么山寨,各部门都补充了人手,规章制度也完善了起来。 待遇好、环境一流、压力又不大,这样的工作当然抢手,几次招聘都是百里挑一,看到会议室里挤满的人头,陈述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现在公司的业务也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国家,早已经拓展到了非洲西海岸,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这上面刘禹根本没有干涉过,几乎放手让他们俩口子弄,这份信任让她更是敬业,现在的成绩也足以让她骄傲。 “安静一下,老总发来了新的指示,我们的第一家分公司将要开设,原则上以自愿为主,每个部门抽调一个人,进行先期的筹备,其余的人尽量在本地招。” 陈述的话让众人都愣住了,公司的业务主要在非洲,难道要在那里设分公司?一时间,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她。 “先说说待遇,凡是愿意过去的,薪水按现有的基础上调百分之十,工作满一年后可以申请调回总部。”陈述面无表情地说道,挨个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变幻。 “陈总,工作地点呢?”一个部门经理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暂时保密,不过肯定是在地球上。”刚打算说出来,陈述转念一想又给咽了回去,她想看看这里面有多少人愿意无条件为公司做贡献。 简单处理了分基地的事,刘禹再度回到了宁海,临时设在这里的婚房已经有模有样,他将这些事情都拜托给了胡三省,自己完完全全成了甩手掌柜,好在人家有成人之美,倒也不以为忤。 赶到叶府的时候,叶梦鼎正在书房翻看着刚刚送来的邸报,见他被接引进来,抬起头指了指椅子让他不必多礼。 “劫江一案已经具结,为首的朱清等五人绞,余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没过多久,叶梦鼎站起身,拿着几页纸走了出来。 这个结果让刘禹有些意外,原以为那些人都得死,却没想到只杀了五个人,要知道叶府损失的家丁就有十多人,还包括一个管家在内。 接过叶梦鼎递来的纸,上面第一条就是对夏贵的追封,除了他,殁在大别山的都统吴信被赠予了“复州防御使”,并荫其一子。再就是各地官员的升迁和他刚刚提到的案件审核,这种邸报其实就是新闻摘要,和后世相比少了评论性的文字。 “你没有什么要对老夫说的?”等刘禹看完,叶梦鼎突然问了一句。 “实不相瞒,这伙劫匪不只此数,有几人被小婿扣了下来。”刘禹毫不惊慌,站起身拱拱手说道。 “你倒是坦白,可知窝藏盗匪是重罪?你要他们有何用。”叶梦鼎见他没有遮掩,也是有些意外。 “小婿想的是,这些人熟知海情,倘若能为我所用,将来定能给鞑子一些苦头吃。”刘禹坦然说道,这事必须要得到海司的支持,不能瞒着叶梦鼎。 “愚蠢,就为了这个,一旦为人所知,你的前程就毁了,老夫能得到的消息,别人未必就得不到,自作聪明!”叶梦鼎摇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刘禹老老实实地受教,他心里很清楚,既然案子已经具结了,叶梦鼎肯定不会再节外生枝,将这些人又抖出来。 “这样吧,一会老夫出具一封文书,你去县城找参议陈允平,将那些人补入水军中,就说他等是弃暗投明,主动投效的,以后做事要三思,不是每次都会有这般好运。” “多谢丈人提点,小婿一定铭记于心。”解决了一个麻烦,刘禹也不介意让他教育几句,反正两家已经联姻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大义灭亲。 “那日你说之事,还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你千万别再多事了,一切交与老夫来办。”叶梦鼎见他肯受教,心中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刘禹明白他说的是在琼州开埠的事情,这件事要怎么运作,他根本就不知道,哪里会去插手,不过老丈人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听着就是。 开埠只是一个引子,他要的是明正言顺地控制住那条海峡,这就涉及了水军的扩充,在没有实力之前,就是马上能开了,也没有多少意义,这一点倒是叶梦鼎多虑了。 “此次老夫重掌海司,原有的人员自然有所裁撤,那陈允平还算得力,除他以外,尚缺数人。你帮老夫问一问胡身之可愿屈就,庆元府离着不远,他若是愿意,可来幕中担任参谋一职。” 没想到他看上了胡三省,这个刘禹就不敢打保票了,后者志不在做官,会不会答应不好说,可叶梦鼎说得也有道理,从庆元府到台州也就一日的路程,差不多可以算做在本乡为官了,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如果胡三省进了海司,有些事情能不惊动叶梦鼎就更好了,想到这里,刘禹的心中一动,赶紧应了下来。 原本打算同他说说扩充琼州水军的事,刘禹现在转变了主意,在成亲之前,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急进,说不定会引起老丈人的反感,一切还是等到婚后再说。 离着他的婚期没几天了,这次回来他也不会再离开,而是要安心在这里做些准备,至少礼仪方面要搞清楚,别到时候弄出笑话来。 大都城中,伯颜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可看他的模样,这一路何只几千里,能活着回来,只怕吃尽了苦头。 “不要着急,慢慢说,发生了何事?”伯颜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低,让听到的人感觉到平和。 事情随着五部断事官刘好礼的叙述慢慢呈现在他面前,只听到一半,伯颜就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厥,宗王叛乱,河西失陷,整只西北大军不复存在,更要命的是,那里面有两位皇子。 “那木罕他们可还活着?”伯颜有些艰难地问道。 “回丞相,叛军并未亮出他们的首级,属下认为他们应被擒为人质。如今各州大部失陷,还望速发大军,迟了恐有不测之事。”刘好礼抬起头恳求道。 “起来吧,这就随我入宫,此事重大,须得大汗定夺。”伯颜长叹一声,他可以想见忽必烈听到后的愤怒,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瞒是瞒不过去的。 原本这样的叛乱也不算什么,可现在正值新败,大汗一心想着江南,看上去稳妥的后方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伯颜无法猜度他的反应,如果不是自己的失误,那些宗王怎么敢悍然起事?他已经做好了接受怒火的准备。 谁知道大汗听完了一切,只是细细地询问了过程,一直到让刘好礼退下去,也没有任何降罪的话,伯颜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并没有刻意压抑的平静,让他不禁诧异。 “这算得什么,中统元年,阿里不哥据有和林,大部宗王都站在他那一边,就连朕自己都不敢笃定一定会赢,最后结果如何?”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忆。 “朕要做的,是有史以来任何帝王都没有做到的,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了,伯颜,你说是吗?”忽必烈突然站起身,挥舞着手臂掷地有声地说道。 “大汗,请下令吧。”伯颜单膝跪地,以手抚胸,望着他说道。 “你带上人去西北,追上他们,打垮他们,朕的后路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忽必烈按着他的肩膀说道,伯颜坚定地回望过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结果 慈元殿中,琴音渺渺,一曲雅乐在殿中回荡,宫中内侍都知道,这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曲子。而只有靠在椅背上的谢氏自己才清楚,这首曲子是她成亲之时所奏的,几十年听下来,动不动听已在其次,她要的就是那份心境。 “据臣等多方查实,多数都属风传,比如这奇技淫巧,臣等亲入建康城,走访上千人氏,有说看到的,有说听到的,却无一人可举出实物来,言语夸张,殊不可信。”殿中之人说到这里,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上面。 “继续说。”发话的不是谢氏本人,而是她座前的一位中年女官,那人赶紧低下头去应了一声,从袖笼拿出一撂纸来。 “有几项倒是确有其事,鞑子围城之前,府内曾命附廓之百姓迁入城内,为防那些屋舍为敌所用,故而遣军士将其推倒,此事有现任通判张士逊和他人证词,此其一。” “因迁入百姓过多,只能睡于街前巷尾,其时天气尚寒,饥民多有冻馁,是故府中与学官相商,借学宫一用,其间学子也多辟入幕中,以助守城之用,臣这里有学官与数十学子证词,此是其二。” 不用再听下去,谢氏已经能想到结果了,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原以为这么多罪名,就算是大部分都是虚传,总还有一两项实有其事,凭那小子的功绩,纵有小过自己也能压得下来,又不是什么背主叛国的大事,可谁曾想,一番查证,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是过错吗?根本就是功绩啊,类似这样的细节,是不是会写在军报中的,她总算明白了当日那小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底气,枉自己还隐隐有些担心。 今天的奏对,殿中只有那日主张的司谏陈文龙和奉命调查的另一位台臣,为示公允,这人由她亲自挑选,确保不是任何一位相公的人。 “至于最后一条,经臣走访,围城数月,他从未宿于城中烟街柳巷,为此,臣还特意询问过一些人证,其人相貌如何,无人答得准确,故此臣有把握。” 谢氏哑然失笑,官员狎伎买欢,那是潜规则,法虽不容可又有谁真的因此获罪呢?莫说没有,就算有也上不得台面,没有哪个臣子会为此攻讦同僚,那就触及底线了。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原本流畅的琴音断了一下,虽然乐师马上又给续上了,可这曲子她听了几十年,几乎每个转折都了然于心,这样的错误,别人可能听不出来,又怎能逃过她的耳,谢氏偏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那道珠帘,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故此,臣与属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刘直阁所加之事,应属不实,这是臣等查戡期间所得的一应口供证词,既有官吏也有市井百姓和普通军士,走访时臣等都用的白身,证词口供应属可信,在此恭请太皇太后圣览。” 说罢,他将手上的东西呈了上去,座前那个女官走来接过去,谢氏睁开眼看了看放在眼前的这撂纸,厚厚地好像还盖着手印,她随手拿起上面的一张,字小得让她眼晕。 “陈文龙,照你所述,台阁的话刚才你也听到了,对这样的结果,你怎么看?这些证言,你要不要看看。”谢氏看了一眼殿中的另一个人,昂首挺立,一付不闻其事的样子。 “臣是言官,风闻奏事是臣的本职,查勘核验是他人的事,对此结果,臣并无异议。”陈文龙举起圭板,不卑不亢地恭身说道。 不愧是状元之材,结果很理想,谢氏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看他的眼神又带了几分欣赏之色,这样的直臣,也是朝廷需要的。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女官马上明白了,奏对到此结束,二人行了个礼双双退了出去。 “人到了没有?”过了一会儿,谢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禀圣人,已经到了,这就叫他前来。”中年女官伏下身,轻轻地答道。 一个穿着侍卫常服的男子走上前来见了礼,看得出他是特意清洗了一番才来的,额前还有未干的水渍,等他礼毕,女官马上让他起身答话。 “臣等随着他们入了建康,一路尾随,他们所有的行径都有记录,见了哪些人,所谈之事为何,事后也有追问,这是臣等的呈报,伏请圣人御览。”这人同样拿出了一叠纸,比起刚才那一撂还要厚些,女官接过来放到案上,看了一眼谢氏的表情。 “说结果。”见她恍若不觉没有任何表示,女官转头向着下面说了一句。 “是,依臣所见,这位刘太守在百姓之中口碑甚好,他那时亲自领兵把守西门,数度与鞑子血战,当得起身先士卒之称,一些同僚也是称赞有加,那些战功不当有虚。”男子出言很谨慎,尽管查有实据,说话之间仍留有余地。 “至于风言之事,御史一行所查也甚为详细,臣没有什么可说的,臣为天子耳目,朝堂之事非臣等所能置喙,唯有圣人方可裁断。”男子拱手执了一礼说道,女官偷眼看了一眼,只见谢氏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才像松了口气一般。 “下去吧,规矩你知道,不得妄言。”命那男子退出去之前,女官用二人才听得清的语调提醒了一句。 返回座前,谢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案上那两撂纸微微有些出神。片刻之后,她拿起了方才男子呈上来的那一撂,或许是知道她的习惯,上面的字写得很大。 她一目十行地翻看着,偶然会在一些段落上稍作停留,厚厚的一叠眼看就要看完了,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将最后的一张纸拿了起来,放到眼前。 “咦?”女官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响,有些好奇的转头去,发现太皇太后的嘴角轻轻上扬,竟然现出了一丝笑意,不由得惊诧万分,这都多久没见过了。 谢氏拿着那张纸站起身来,看她想去的方向,女官马上朝前几步,抢着挑开了后面的珠帘。踏着曲子的节奏,谢氏走到琴座前,站在那里打量着抚琴的女子,脸上笑意不减,不知道是在欣赏琴曲还是在欣赏人。 “你的琴技又精进了,看来这一趟江东之行,收获颇丰。”等到琴曲已毕,还没等女子起身见礼,她就点点头说道。 女子有些惶恐地上前行了礼,心里清楚,她这一曲弹得并不好,越到后面越是分神,错漏之处不只一个,谢氏不可能听不出来,这么说,似乎有别的意思。 谢氏朝着后面摆了摆手,女官见状,知机地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将整个内室让给了她们二人。 “坐吧,站着累。”谢氏走到后座上横着躺下,刚才正坐了半天,她确实有些累了。 女子“嗯”了一声,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转到谢氏身后,轻轻地帮她揉着肩头,谢氏也顺势闭上眼,琴技有没有长进她不知道,这手技还真是精进了。 “你在建康见过他?几回。”就在女子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了这么一句。 “奴在城中采风,他是城中主官,偶有碰见,并未深交。”女子手上不停,低声说道。 “喔,琴曲助阵,慈院探伤,都是子虚乌有?皇城司那帮杀才在瞒骗老身?”谢氏蓦然睁开眼,将手上的纸举起来,女子接过来一看,脸现惊骇之色,身子摇摇欲坠。 “奴知罪,请太皇太后责罚。”女子不敢辨驳,走到她身前伏身请罪。 “老身问你,他曾数度进入你屋中,前后几个时辰,你们可曾做下事来?”谢氏坐正了身体,盯着女子的眼睛问道,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不曾,他前来只为听曲,有奴的婢女为证,奴从未与他单独相处,若是圣人还不信,可请宫中女官前来,一验便知。”女子抬起头坦然答道,谢氏看了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起来吧,你的为人老身信得过,你既说没有,那便是了。只是为何回来之后从未听你提起过,现在他就要成亲了,这可如何是好。” 谢氏换上一个笑脸,将她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奴与他并无私情。”女子低下头说了一句。 “没有?” “不敢欺瞒圣人,他曾亲口与奴说过,似奴这样的女子,他不敢相交。”想起那天的情形,女子仍是历历在目,脸上也不知不觉地飞起两朵红云。 “喔,这还叫并无私情?”谢氏戏觑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打趣道,更让女子惶恐。 “不管有没有,忘了他吧。”戏弄了一会,见她手足无措、珠泪欲旋,谢氏才叹了口气说道。 宁海县的海边,刘禹刚刚与胡三省分别,对于他的提议,后者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也没有当场拒绝,只说回去加以考虑,刘禹很明白他的心思,并不强求,等他离开,自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将脚伸去一荡荡地在那看风景。 “她无事吧。”一步脚步声传入耳中,刘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他用手撑着身体,仰着头说道。 “很好啊,不过这事物坏了,没声也没影。”雉奴在他身边坐下来,将一个东西递过去,刘禹打眼一看,是自己送去的那部肾x。 “没电了,小事情。”随手按了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电是什么雉奴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事物和传音筒一样,都得靠它才能用。 “何谓‘伴娘’?我这伴娘还要当多久。”雉奴接着说道。 “就是陪着新妇,你也知道她有些不对,我是怕她胡思乱想,有你看着,也能安心。”刘禹随口应道,他不是担心璟娘会自杀,而是怕雉奴无聊,给她找个事做。 “唔,你就要成亲了,还想过姐姐么?” 雉奴的话让他一愣,自己有多久没有梦到过了?那些惨事,他下意识地不想去回忆。每次念及,就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伤口,血淋淋地疼。 “自然,她在我心里,也在那里。”刘禹伸出手指着远处说道。 雉奴抬起头一看,海天相接之处,一轮红日正缓缓落下,余晖洒在海面,大片的云彩被染成了金色,在天边灿烂地笑着,她想像着那张照片上的样子,不由得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宅斗? 进入七月初,天气从炎热变成了酷热,眼瞅着多日不雨,原本还庆幸这一季水患只怕是不多,现在又开始为秋后的收成担心了。虽说江南不缺水,可如果累月地干涸下去,减产也是难以避免的。 位于禁中的政事堂,王熵老平章的居所十分宽敞,这里当初就是权倾一时的贾相公专用,屋中的摆设也是精致异常。陈宜中在屋中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眼睛却丝毫没有打量那些事物一下。 “好一个少年才俊,公忠体国、临危不乱、权宜机变兼而有之,我们这些老家伙,怕是要自请去位了,免得被人劾成‘尸位素餐’。” 留梦炎就是有这么一个本事,无论怎么样的讽刺挖苦之语到了他嘴里,总能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偏生你听着还笑不得。 听了他的话,陈宜中毫无所动,他本来就不想掺和这件事,刘禹不是他的人、陈文龙也不是他的人,这件事是谁主使的,有着怎样的目地,他不感兴趣,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去处理,偏偏还要在这里同两个老狐狸玩心眼,他心里十分厌烦,面上却是一星半点也不显。 “汉辅、与权,这事要如何措置,你们都说说看。”王熵点了点刚送来的一封文书说道。 文书是从大内送来的,上面虽然没有任何批示的痕迹,任谁也知道太皇太后已经过了目。而且,三位相公都知道圣人的态度,昨日里的奏对,除了个别的细节,大致过程都早已清楚,现在这一手,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刘禹自请免冠待参,跑去迎娶信国公之女,按现在的结果,他是受了委屈的,大功未赏,又加上这么一茬,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轻重之间难以把握。 很明显圣人对此子已经关注上了,屋里的三个人都是沉吟不语,一时间竟然无法想到一个妥当的位子安置他,自然不是为了让他满意,而是为了让慈元殿里的那位安心。 经过前一段的着力调整,无论是在京在外,都没有合适的职位了,闲职散官报上去只怕也讨不了好,要紧的职事又给不出,屋里变得落针可闻。不知不觉陈宜中也停下了脚步,在心里思索着。 “枢府那边挪一挪,让他出任都承旨,如何?”他的声音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从五品,原本是不低的,可如今怕是不够。”王熵与留梦炎想了想,都是摇了摇头。 “那就加上两级阁职,这已经是超擢,不能再高了。”陈宜中补充了一句。 “吕师孟呢?”留梦炎知道原任之人也是刚刚提上来不久。 “吕家现在处于风口浪尖,让他转个闲职或是外放吧。”陈宜中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心里清楚,外放也是不可能的,吕家的人出去一个叛一个,根本无法再安排,只能是投闲致散。 “这是京官,出外呢?哪里还有空缺。”王熵摊开手说道,三人俱是苦笑,一个黄口小儿,让政事堂诸相公头疼他的去处,一处不够还得加上一个备选,真是荒谬透顶! “沿海制置使、知庆元府好了,信国公多半不会接此职,那就让他的女婿去做,也算是给叶府一个交待,圣人那处必然能准。”留梦炎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的提议让王熵眼前一亮,还真是一举两得,海司兼管着市舶司,这个位子不但要紧还是个肥缺,那小子得知了只怕会欣喜若狂,陈宜中闻言也点点头,三人取得了难得的一致。 “元人那处怎么回复,谈与不谈都要有个章程,不能再给他们借口了。”结束了一件头痛的事,王熵紧接着又抛出一件,已经拖了太久,再这么下去只怕又生出事端来。 “王伯厚去了淮西,某的意思是等他回来再做定夺,若是没什么异常之处,就遣人去与他们谈吧。”这种事情难以表态,两人都有些慎重,过了一会儿,陈宜中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王应麟前去宣诏,按日程算应该已经在归途中,如果没有意外,回京也就是三四天的事,陈宜中的提议还算持重,并没有引起王熵的反感。 至于议和,则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容易立功,也容易背上黑锅,陈宜中没有打算掺和进去,照例应该是礼部和太常寺牵头,他倒是想看看,最后会谈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鄂州城中,阿里海牙执着一个年老汉子的手亲自将他送出府门,后者脸上挂着一付笑容,在他的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勉强挤出来的,尽管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他也无法理解这些汉人的想法。 “老解,你这府中人才倍出啊,原以为大郎已是俊才,没想到还有个更厉害的老二,能得大汗亲口嘉许,这是何等的荣耀,你怎么反而这付模样?” “平章说笑了,愚孙有几斤几两,某如何不知,大汗看在我解家的面子上,随口夸了几句,当不得,当不得。”水军万户、佩金虎符解诚摆摆手逊谢道。 他还没到六十,此次带着阖府男子随着出征,想着怎么也能捞些功劳,没曾想,自己的长子和庶孙在建康城下一战而没,好在还有个嫡孙在旁,解家也不算没了后。 哪知长子还在宋人手中,那个他素来就不喜的庶孙居然从江南跑了回来,还不知怎的被大汗召见,非但无罪,反而立了功。阿里海牙叫他过府,就是通知他这件事,本来以为他会感激涕零,谁知道听完后,解诚会是这种反应。 回到了自己的营中,解诚还是心烦不已,长子一共就两个儿子,那个老二并不是个踏实之人,两兄弟的感情也谈不上好。这样一来,他越是有才干,对解家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个隐患。 解氏一族可不是什么诗书传家的仕人,起于乱世,那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作为北地豪强,都明白强者为尊的道理。所以,老二有些野心,那也是天生的,少时还罢了,到了从军之后,此子就越来越不安份。 “阿翁,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爹爹他”在自己的帐中,解诚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他的烦恼就写在脸上,因此,当解家长孙进来时,一眼就看了出来。 “帖哥,二郎回来了,他如今”解诚不知道要怎么说,那个小子已经是副千户,与他只有半步之遥,不光如此,大汗还特赐下了银虎符,自己拼了性命才不过得了个金的,真不知道他立下了什么样的功劳,会得到这么大的殊荣。 眼前的这个孙儿他抱有极大的期望,一直以来也没让他失望,孝顺自己、努力上进,早已被他视为解家将来的家主,不管怎么选,他也不可能正眼去瞧那等身份女子所生下的人,哪怕他再有才干。 可他也清楚,如无意外,自己肯定会死在前面,失掉了他的庇护,这个孙儿斗不斗得过那人,还是未知之数,他太过顺风顺水了,完全没有经过风雨,而那人却是军中厮混出来的。 “阿翁叫孙儿如何做,只管示下。”帖哥没有多少慌张之色,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危机感,光凭出身,就甩那个庶出二弟不知几里了。 “若是叫你走一趟宋人的都城,前去解救你的爹爹,你可愿意?”想了一会儿,解诚突然转过身,对着他说道。 “啊!”帖哥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件事,吃惊地叫了出来,跑到宋人的都城里去?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如今战事已停,我大元的使者正在那里与他们谈和,你带上些财物,看看能不能见上一面,再打听一下宋人有何条件,如能拿钱赎回,也是一桩功劳。明日里就有使臣从城中出发,你若是愿意,我想个法子让你加进去,宋人不会动使者的,倒是无须担心。” 仓促之间,解诚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自己的儿子肯定要弄回来,宋人既然没有杀他,就说明有操作的空间,让帖哥走这么一趟,一则可以让历练一下,二则也有可能立下功劳,风险当然也是有的,已然这样了,不如拼上一拼。 “全凭阿翁作主,孙儿无有不从。”尽管心里不愿意,帖哥还是恭身答道,他也不认为宋人会袭击使者,只要能保住性命,走一趟就走一趟吧。 看到孙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解诚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嘉许,恐怕这一回要破些财了,解家损失的可不只一个解汝楫,还有被俘和死伤的众多部属,那是解家立足的根本,如果有可能也要尽量保往。 虽说朝中有使者在与宋人和谈,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大汗在北方的动作无人不晓,如果开战在即,那就意味着宋人手里的俘虏被放弃了,他们会不会杀了来泄愤?解诚不敢深想,只有自己努力一趟,才多少有些心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婚礼(一) “述姐!”看到当先走出的女人,苏微高兴地招招手叫了一声。 上飞机之前还先给自己打了个电话,那会可一点都没透,这次带队的居然是她本人。那次婚礼一别,两人也有几个月没见了,看上去,已为人妇的她仍是原来的样子,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简单而毫无修饰的短发。 “我来介绍一下,苏微,你们可能都听过,但多数人都没见过,总裁特别助理,她的话就代表老总的话。”陈述很严肃地向身后的员工介绍,苏微笑着一一和他们握手,心中却被她的话雷倒了。 干嘛要把“特别”两个字咬得那么重,还划蛇添足地加上一句,从那些人眼神中,苏微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的脑补,无奈之下又不能解释,只能趁人不注意狠狠瞪了她一眼。 “哈哈!”将带来的员工安顿好,两人回到宾馆的包房里,陈述看着她那微红的嫩脸,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上的包一扔,坐在床上就笑出了声,自从俩人认识以后,知道她脸皮薄,陈述总喜欢取笑她,看她又气又羞的样子。 苏微知道她的德性,跑去跟她闹又占不到便宜,都说结了婚的女人是流氓,这位述姐更是个大流氓,越是不好意思她越来劲,只要装做无事不理会她才会自己消停下来。 “你怎么变得和你们家刘禹一样了,真是无趣。”果然,没人搭理之下,陈述一会就收住了笑。 “他只是我的老板。”苏微无奈地抗议道。 “得了吧,不知道是谁说的,家长都见过了。”陈述露出了一个不信的神情。 “那是个误会,我也说不清楚,以后再和你解释吧。还没问呢,你怎么自己跑来了,结婚才多久啊,你老公肯放?”苏微不得已,将话题岔开了。 “别提了,我让他们自己报名,你看看,报上来的全是刚进公司的大学生,一个主管都不愿意来,那我能怎么办?死胖子才不会管我,我要离开了,他指不定多高兴呢。”陈述一头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悠悠说道。 苏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从她的话语中,似乎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莫非是自己的错觉?等到陈述面色如常地坐起来,又好像的确如此。 “刘禹干嘛要在这里开分公司?具体要我们做什么。”将乱发捋了捋,她开口问道。 “大致和上次一样,仓库、物流、采购,他说了,你们过来先玩两天,然后按计划去做,既然你来了,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啊。”苏微从桌上拿起一份计划书,扔到了她的怀里。 陈述拿起来翻了翻,上面是对分公司的一些要求,比起帝都,从海上过来的路程要缩短不少,倒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中转地。只不过,要达到上面所说的那么大面积的仓库,人生地不熟的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按照陈述的理解,刘禹所建的就是一个中转仓库和初级加工基地,为的是进一步了降低成本。看完之后,她的脑子就开始转动,进入了工作状态,见她的样子,苏微没有去打扰,自己在一旁打开一本书静静地。 宁海县中胡村,刘禹租用的那所大宅院已经被装饰得焕然一新,院中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带来的亲兵们临时充作了家丁,负责成亲时的人手之用。 此刻,他的房间里已经布置停当,当中的大床挂着粉帐,床上铺着锦被,墙上壁上到处贴着吉祥画,窗棂上是百年好合的剪纸,正前方的大案,两只硕大无匹的龙凤烛台并肩而立,只是还没到点燃的时候。 刘禹在房中左看右看,一切都让他觉得十分满意,这种事情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是全都托给了别人。房里没有后世那些彩色气球和花花绿绿的装饰,显得古朴而自然,让他挑不出错处,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我就说吧,子青定会在此。”胡三省从没有关上的房门外走进来,笑着对后面说道,正当刘禹猜度是谁跟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 “行潜,你可算到了,某还诧异,你会不会不来了呢。”刘禹笑着迎了过去,杨行潜端着一个大盘子走进房中,上面放着一套官服。 “这是?”刘禹打量了一番他手中的盘子,朱紫色的袍服、新制的梁冠、还有一条白玉腰带和一块鱼形的配饰。 “原本早就要起程的,就是为了等这个,没有它,你明日成亲时穿什么?”杨行潜将那个盘子放到大案上,指着那堆东西说道。 “礼部着人送来的,太皇太后口喻,‘刘禹有大功于国,婚制特许着朱紫、戴五梁冠、佩玉带金鱼符。’,叶府那里叶太监也应传达了,某看这些都是新作,好歹没有误了时日。” 杨行潜又解释了几句,原来对于他的弹劾已经呈清,这算是朝廷的嘉许吧,这是三品以上大员的标准,按例他的品级就是依次减一等,自己的授官应该是四到五品,刚刚达到外放为路臣的下限。 “子青,恭喜了,这样的特旨,可不多见,他日必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胡三省笑着拱拱手调侃道。 摸着上面精细的做工,刘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有什么用呢,又不是什么实职,等到结了婚,还不知道会将自己委以何职,这套朱紫色的袍服倒是与他的喜事相契合,当作婚服挺合适的。 将人带到了这里,知道他们还有事情要谈,胡三省借机告辞而去,只是嘱咐他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辛苦很久。 “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吗?”刘禹转身帮他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他的手边,看得出来,他这一路应该是日夜兼程而来,人有些劳累,可时间不允许,到了明天他自己就没空了,只能是现在就问。 “京师还算平静,据说鞑子认下了那件事,想要继续同朝廷谈议和之事,政事堂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应该是在加以考虑。江淮方面无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夏贵追封了郡王,此事也算有个了结了吧。” “只是李十一跑去了那边,某离京之前,他辗转传来消息,竟然”杨行潜欲言又止,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李十一是刘禹的旧部,早于他之前就成为了东家的心腹,需要想一个稳妥的说辞。 “说吧,他去哪了?干了什么。”刘禹催促了一句,这小子带着一帮人,自己给他的自由度也很大,不管干什么都应该能理解,怎么杨行潜会是这样一付表情? “据说他身在鞑子的大都城内,开了一家什么商栈,挂着解家的牌子,某在想那里是鞑子的腹心之地,倘有不测,恐怕难逃敌手,是不是要谨慎些。”杨行潜说得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刘禹的授意,只是劝解道。 “什么?”刘禹哑然失笑,这货也太大胆了点吧,自己是要他寻机在鞑子的地盘扎下根,可没让他深入那么远啊,大都!刘禹不知道在那里能打探出什么情报来,倒是危险成倍增加。 现在要怎么办?让他们先撤回来,刘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那么做,一是人家的积极性正高,这时候泼冷水不合适,二是有解家这块招牌,未必会马上暴露。 “你遣人传个消息过去,让李十一等人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另可什么不做,也不要鲁莽行事。他自己还是先撤吧,一个主官总是跑那么前,是否不愿干了?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说到最后,刘禹不禁爆了粗口,都怪自己,平时也太轻纵了些,看来以后还需要订下一些规矩,免得他们动不动就擅自行事,主动倒是主动了,可危险也大了许多。 杨行潜将他的话一一记下,他和刘禹在这事上的想法是一致的,在没有必要以前,不用深入那么远,折损了人手倒也罢了,惊动了鞑子才是麻烦,好不容易掌握的一颗棋子,还没有发挥作用呢。 这一次杨行潜是和叶应及一同上的路,也是同一时间到达的宁海,他到达胡家的时候,叶应及也回到了叶府。作为府中长子,他已经有数年没有回到这里了,与自己父亲上一回见面,也过去了很久,因此,他和家人的出现,引起了府中的一阵喧嚣。 “父亲、母亲在上,请受儿等一拜。”同自己的娘子带着一子一女,在大堂上对着叶梦鼎和刚刚升任女主人的那位继母,叶应及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好了,都起来吧,你带她们母子下去歇息。”女儿即将出阁,多年未见的长子回了家,叶梦鼎心里很高兴,他看看自己的新夫人有些局促不安,便出言吩咐道。 论年纪,叶应及只怕比她还要大些,被这么大的儿子堂前行礼,新晋越国夫人惊喜交加,却又如坐针毡。待一听到夫君发话,赶紧应声而起,扶起了叶娘子和那一子一女,带着她们转入了后堂。 “你出京之时,圣人可有言语?”目送妇人们消失不见,叶梦鼎这才转身问道。 “只是些平常之语,倒是提了子青之事,经查,那些劾言皆属不实,如今俱已查实,料得成亲之后,就有旨意下来。”叶应及回想了一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喔,原来如此。”叶梦鼎仿佛是早就料到一般,看着长子有些苍老的样子,想着他早早就离家出仕,父子两人聚少离多,心中有些恻然,不知不觉语气也放软了些。 “明日是你妹子出阁,既然回来观礼,便去好生歇息,左右无事,不妨在家中多呆些时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婚礼(二) “玉树芝兰,冰清况有闺房秀。 画堂如昼,相对倾醇酎。 合卺同牢,二姓欢佳耦。 凭谁手,鬓丝同纽,共祝齐眉寿。” 其实雉奴是被“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吵醒的,醒来后她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隔着纱帐看出去,外间似乎有许多人在走动,影影绰绰地不太真切,后知后觉的她这才醒悟过来,今天就是璟娘的大日子。 昨天夜里两人睡得有些迟,璟娘一直拉着她问东问西,这些问题在她看来全都是无聊的事情,却又不得不要应付着回答,到了最后是怎么迷迷糊糊睡着的,她也不知道。 为了今日之事,璟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套女装,雉奴试着穿了一下,有点偏小,只能勉强套得进去。下了床之后转到外间一看,一群妇人围在那里,转眼瞧见了璟娘的那个贴身婢女,便朝她走过去。 “你们姐儿呢?”这个名叫桃儿的婢女正为自己插不进手而发着呆,听到她的问话,指了指前面的人群。 “我先离去了,你回头告诉她一声。”雉奴瞅了一眼不得要领,干脆丢下一句话就出门下了楼,小院里的丫环婆子都在忙忙碌碌地,这些事她也帮不上忙,反正今天就出阁了,禹哥儿说的她已经做到,也是时候离开了。 璟娘被人簇拥着坐到了梳妆台前,来的人都是自家亲戚,两位嫂嫂、几位嫁得较近的姐姐,还有同族的一些婶婶族姐妹,可怜她昨日里才睡了两个多时辰,一大早地就被叫了起来,非但不能埋怨,还得笑脸相迎,人家可都是为她的事而来的。 “哟!这就是新姑爷送来的琉璃镜吧,看这人影儿照得,多真切,可真是好事件。”一个略显夸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要说还是咱们十三娘有福,这面还算小了,送聘礼那天我可看到了。好家伙,一人多高的大镜子,在日头底下闪着金灿灿的光,就像话本里说的照妖镜似的,那才是宝物。” 璟娘精神恍惚地听着她们说那天的情景,心中明白是哪一天,照她们的描述,郎君用十里红妆将亲事搞得街知巷闻时,她自己正在曹娥江上经历着人生最艰难的时光。 换而言之,郎君刚刚下了聘,就得到了自己的凶信,然后他飞马连夜赶到邻府,带着人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而在清醒之后,自己给他的回报则是一道很深的伤口。 桌上摆着的,正是刘禹在后世用六块五毛华夏币进的那种双面椭圆镜,金色的底座,细致的花纹非常唬人。 在这群惊叹的女人当中,只有璟娘自己还算镇定,经过雉奴的一番教育,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夫君不是个普通人,这种档次的事物算得了什么,没必要大惊小怪。 镜中照出的人形就像水里反射出的那样纤毫毕现,将璟娘此刻的神色变幻都展现了出来,她的脸色时而微红时而苍白,妇人们都只当是婚前反应,不住口地出声安慰,她也只能含笑点头,接受着亲戚们的一番好意。 这日子过得就像是做梦一般,自己找到了一个人人称羡的郎君,最先拒绝的十一姐珺娘听说悔得什么似的,今天都称了病没有前来。 更要紧的是生母被扶正成了继室,还得了外命妇中的第一等封号,她这个庶女也变成了正经的叶府嫡女,否则今天这房中怎么会这么热闹。 越是这样,璟娘就越是担心,她害怕这一切都是梦,自己一醒来就不存在了。因此,她很感激雉奴连日来的作陪,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郎君的授意,恐怕人家也是不会登门的。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璟娘任凭她们给自己净面、上妆、点翠、描眉,瞧着镜中那个已经变得不认识的面像,璟娘突然生出了一些惶恐,他会不会不喜自己? “上好妆了么?时辰还早,先打个底,迟些再上大妆。”屋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妇人们回头一看,叶府新的女主人款款地走了进来,后面的侍婢手上还捧着些事物,赶紧争先恐后地上前见礼。 “罢了罢了,让我看看,不错,多谢了。各位先到偏厅坐坐,出门之时再来此屋。”新夫人笑着应下她们的恭维,然后客客气气地将她们请了出去。 璟娘蓦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生母举手投足已经有了一股贵妇的气势,那是一种作为府中女主人的自信,这个变化让她十分欣慰。等到房里的人都离开了,新夫人这才转向自己的女儿,打量了一番突然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的儿,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母亲却”璟娘任她抱着,很明白生母的感受,自从懂事以来,自己都是跟着乳母还有丫环婆子们长大的,嘴里的一声“母亲”也是叫的别人,对这个生母根本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如今她好不容易出头了,自己却又要出阁了,一想到小时候,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就是关心也不敢表现地太明显,便在心里怜惜了一声,反手将她紧紧抱住。 “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本不该如此,都是我不好。”新夫人擦擦眼角,放开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趁着还有些时间,为娘要与你说说一些紧要的事,本是昨日夜里就该来的,谁知你房里有人,只得拖到现在了。” 说着,她就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来,转头打量了一下门口,见自己带来的人把住了门口,便返身拖过一只圆凳,坐到了璟娘身边,翻开那本书,准备同她讲解。 虽然心中隐隐有了明悟,但当那个书册打开的时候,璟娘的脸还是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书中画的小人一男一女都是衣不遮体,公然做那羞人之事,她哪还敢多看,赶紧低下了头。 “夫妻人伦也是正道,不然如何开枝散叶,延续香烟,日后你若是生了女儿,也会有这么一遭,时间不多了,为娘只能讲一遍,你可要记在心头。” 新夫人顾不得女儿的羞涩,这种事情做为女儿家,谁都要经历一回,随着她由浅入深地讲解,时不时地还加上自己的看法。 璟娘也知道这确实是要紧的事,到了晚上就会面对,她强忍着不适,开始认真听着母亲的讲述,遇到不解的地方也能开口问出来。 十多里之外的中胡村,刘禹差不多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当然除了普及性知识这一项,一番梳洗打扮之后,他坚决拒绝了胡家那些姑婆要求的化妆,那白粉要涂得厚厚地不说,还要搽上一层红色的胭脂,这太损形象了。 好在他的皮肤比较白,众人见他坚决不干,也就不再勉强了,将杨行潜带来的冠袍穿戴整齐,刘禹抻着衣角原地转了一圈,嘴里问道“怎么样?” 不得不说他这付卖相还是上佳的,这套三品服饰穿在他身上,乍一看上去,确实有一番贵气,像是某个少年得志、骤登高位的权臣一般。 两地相距十多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要将新妇迎回来,在吉时行礼,看看天色,现在就差不多要出发了。 走出屋外,一个亲兵牵来了他的坐骑,这匹马出自御马监,皮光油滑,毛色纯白,披红挂彩地装饰了一番,显得十分精神。 从县里请来了十余人的鼓乐班子,几个歌伎乘坐着一辆牛车,充作开路的是他手下的亲兵,两个净道的提着铜锣走在最前面,紧接着是举着木牌的仪仗队,由于官职未定,上面只书写着“直宝章阁”和“同进士出身”等字样。 “你咋的回来了,叶府那边如何了?”刚要上马,刘禹突然看到雉奴骑着马儿跑了进来,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那身男装,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人也无精打采地。 “差不离了吧,你家娘子一早就起了身,忙活到现在,多半已经在等你,累死了,我先去歇着了。”雉奴勒住马儿跳下来,朝他交待了一声,然后摆摆手就朝后面的房舍走去。 “鼓乐吹起来,咱们出发咯!”刘禹摇摇头,一翻身上了马,朝着送行的人拱拱手,然后发出了起行的指令。 后世,琼崖市的海滩,陈述和苏微带着公司的员工来这里玩,都是些年轻人,没过一会儿,大家就大呼小叫地玩得很嗨了。 苏微却没有上次那么疯,她身上的连体泳衣还是上回那一件,今天她连水都没有下,就躺在后面的沙滩椅上看着前面的人玩。这里面的人属陈述最大,现在玩得最投入的也是她,老远都能听到她的叫喊声。 “唉,老了,体力不行了,你怎么都不下水,多好的天气啊,坐着有什么意思。”玩了一会,许是累了,陈述跑回来,坐在她的身边。 “我都玩腻了,也就那么回事,让他们多玩会吧,我就算了。”苏微随意解释了一句。 “是因为某人不在吧,我就说,连衣服都穿得这么保守,你们俩在一块的时候不是这件吧。”陈述扯了扯她的泳衣打趣道。 “哪有,我就这一件,还是上次来才买的。”对于她的乱猜,苏微越来越不在意了。 这一次离开,刘禹说过了会稍微久一些,叫她安排好这边的事就直接飞回余杭,而他不知道为了什么,那表情很奇怪,似乎有喜悦、也有迷惑,让苏微看不懂,总觉得他有事。 说实在的,她倒是很喜欢这里,阳光海滩,没有那么多高楼,就连街上的行人车辆都算不上拥挤,呆在这里,让人心情很放松,没有大都市的那种紧张感。 “喂!发什么愣呢,又在想他了?问你个事。”陈述拿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苏微点点头。 “你们倒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他把你那个没有。”陈述的问题让她差点将嘴里的饮料吸到气管里去,苏微心虚地回头张望了一下,放下东西就和陈述打闹在了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婚礼(三)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语出诗经国风周南关雎 璟娘的出阁礼与笄礼是一起办的,琴瑟鼓乐什么都不缺,观礼的人流更是宾客如云。 太皇太后的内侄谢堂亲自到场,政事堂三公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章军国重事之子带着大批礼物前来,左右两位丞相也是各遣心腹送上了致意。 再加上以浙东路臣王霖龙为首的地方官场,这样的场面,就算是当朝公主也不过如此了。当然这一切,身在其间的璟娘是不知道的,她正在一板一眼地完成那些繁琐的仪式。 院中的热闹景像让刘禹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隔着京城这么远,自己的婚事还是逃不掉交际应酬的功能,只是人已经来了,也不好就在外面干等,管着一府杂事的老陈头做了一个变通,让他将队伍停在府外,自己则混进了视礼的人群中。 男宾都在外间大堂上,不知道里面进行到哪一步了,众人都在喝茶聊天,猛然看见刘禹穿戴齐整地被引了上来,知道他就是今天的正主,齐齐起身相迎。 “可是刘子青?某姓谢,小字升道,说起来你我可是同年,看你这模样,咱就不叙年齿了,某托个大叫声贤弟吧。” 还好一路上老陈头将来宾都介绍了一遍,听到眼前这位中年人的话,刘禹马上就明白他是谁了,赶紧举起手口称“不敢”。 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国戚还是个自来熟,有些热情得让他招架不住,不过这也是好事,管他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老丈人来的,都不失为一个契机。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今日定要不醉不归才行。”逊谢几句,刘禹也就顺竿认下这层关系,两人是同一天同诏同赐,可不就是同年么。 “鄙姓王,久闻直阁之名,今日得见,方知传闻不虚,幸会幸会。”相对而言,王公子就要矜持得多,今天刘禹的这身朱紫色袍服甚是扎眼,心里骂了句“张狂”,面上却是不显。 刘禹笑嘻嘻着道了声“久仰久仰”,怎么说也是为自己的喜事而来,客客气气地也就过去了。其余的都只是幕僚清客,身份上就差了许多,倒是那位王帅让他多看了几眼,有些殷勤过度,还算会做人,知道自己的官位是怎么保住的。 打了一圈招呼,刘禹的身份在这府中算得上半个主人,也就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陪客的位置,他的上首正是那位谢大使。 一番交谈下来,刘禹这才知道叶府的男女都在出席他小妻子的笄礼,谢堂的娘子还担任了主宾,只是还有多久才完他也不知道。 “圣人有言让某说与你听,说是‘你这小子还算有情有义,等回京之后再入宫一趟’。你倒底做了什么,得了这等考语?某这个内侄都从未听到过太皇太后一句半句的嘉许。” 谢堂压低了声音,不无嫉妒地说道,刘禹这才明白刚才他为什么那么热情,这其中并不只有叶府的因素在内,自己做了什么?谢氏说的难道是劫匪一事,刘禹想不出除了这一桩,还有什么称得上。 “升道兄,小弟也纳闷呢,圣人只怕是谬赞了。”尽管猜到了,他也没法说出来,这其中关系到妻子的名节,只能装做不知,好在谢堂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就在这时,内堂传出了脚步,叶梦鼎带着两个儿子当先走了出来。 看到刘禹的身影,叶梦鼎微微点头坐到了主位上,叶应及做为府中长子向来宾们致礼。还没来得及坐下,一阵环佩声响,女人开始走出来,前面扶着叶府新主母,低头而行的正是璟娘。 不知道是不是第六感,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刘禹这个方向,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今天璟娘的妆很重,脸上扑着惨白的粉,让他想起了当日在临安城中的情景,不由得会心一笑。 此时,除了叶梦鼎夫妇,堂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各依男女分站两旁,一个婆子拿着锦垫放在了当中,已经穿上全套婚服、头戴翟冠的璟娘走到垫子前,跪在上面,伏身拜了下去。 “此去,须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堂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叶梦鼎看着她的动作,加重了语气说道。 “爹爹之命,儿当谨记在心,不敢忘也。”璟娘起身答道,马上再度拜下去。 “勉之谕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大概是首次面对这么大的场面,叶夫人定了定神,这才接下去说道。 “儿记下了,母亲多保重。”璟娘起身望着她说道。 原本出阁礼到这里就结束了,下面就应该是刘禹去她的闺房外催妆,不知道怎么回事,刘禹被这场面给感染了,径直走上前去,就这么牵了她的手,站到了她双亲的面前。 “蒙二位老大人不弃,将令爱嫁与小婿,刘某在此请二老与在场的诸位作个见证此去定当互敬互爱,共渡一生,苍天为鉴,日月为凭,流年不毁,风霜不行。”刘禹深情地看了一眼已经目瞪口呆的璟娘,朗声说道。 说完一揖到底,两人双双行了个礼,刘禹就这么拉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外走去。包括叶梦鼎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去阻拦,而璟娘自己浑浑噩噩地不身在何处,只知道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这样不合规矩啊,后院准备好的那些人呢,怎么办?”叶家二郎应有看着他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府门口,嘴里喃喃地说道。 “这个刘子青,成个亲也能玩出花样,好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算了,叫他们不要阻拦,人已经出去了,再拦回来于礼不合。”叶应及摆摆手,堂上的众人听了他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哈哈!”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响起了一阵轰笑声,紧接着大伙都跟着笑了起来,就连叶梦鼎也摇头失笑,这小子看似庄重地说了一番话,其用意居然是抢亲! “叫陪嫁的丫环、婆子都跟过去,那些抬嫁妆的家丁都嘱咐一句,可别弄坏了。”叶夫人想起了正事,叫来一个老婆子吩咐道。 没有热闹可看了,堂上的人干脆都往门口走去,已经跑出门外的刘禹一直带着她到了叶府早就准备好的油壁香车前,才松开了她的手,璟娘的另一只手提着裙摆,停下来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地。 “十三娘,对不住,某不会写催妆诗,故而只能出此下策,莫怪。”刘禹朝后面看了一眼,拍了拍胸口样子很夸张。 “哎呀,一会他们就追出来了,快走吧。”所以说女生外向啊,不知不觉,璟娘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了他这一边。 话音刚落,府门口人头攒动,不知道多少人涌了出来,刘禹使了个眼色,璟娘赶紧躲进了车里。 “不妨事,货已出门,概不退换。”刘禹朝后面打了个响指,手下的亲兵立刻跑过来,将整个车子保护起来。 “刘子青,你这是接亲啊还是抢亲啊,招呼都不准备打一个就走么?”叶应有带了一帮家丁逼上来,手里拿着齐眉短棒。 “晚了,出了阁,离了府,就是我刘家的人,莫非你还想动手?”刘禹“嘿嘿”一笑。 他手下的兵都是见过血的,下起手来没轻没重,正是因为这样,他不想过那一关,当然如果能用钱解决就更好了。叶二郎也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下令他们冲过去,就这么对峙着。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就此上路吧,记住你说过的话,日后好自为之。”叶梦鼎喝止道,客人来得很多,两边都会很忙,有些繁文缛节省了也好,他并不是个迂腐的人。 再次拜别家人,璟娘同自己的陪嫁丫环们上了香车,其余的人就只能走路了,她的嫁妆不知道有多少抬,同刘禹送来的聘礼一样,前面走出去很远了,后面还没有出叶府,再次引起了路人的围观,成为县中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到了胡家这边,由于多了那么些人的缘故,一路行来将将在吉时之前赶了回来。在喧天的锣鼓声,以及刘禹从后世带来的湘省所产花炮的巨响声中,他生平的第一次婚礼也正式开始了。 从程序上来讲,并不是后世电视剧里演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这么简单粗暴,而是细分成好几部分,每一部分都是一种礼节,加起来才称之为“婚礼”。 时辰自然是黄昏将近、太阳落山的时分,首先告祖,也就是拜祖先牌位和双亲,然后是一系列的见证礼,有“结发之礼”、“合卺之礼”、“定情之礼”、“撒帐之礼”,林林总总的竟然有十多项。 此时刘禹却毫不厌烦地任人摆布,这个婚礼他并没有费什么心,都是别人在操办,现在这一系列仪式,他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乐在其中。 感觉上来说,后世虽然看上去简化了很多,可实际上更累人,因为它把重点搞错了,忽略了婚礼本身,让人不仅不觉得神圣,反而有说不出地厌烦。 最贴心的事在于,他这个新郎官根本不需要去应酬客人,那是亲友们的事。礼毕之后,新房里就剩了他们夫妇和几个侍候的丫环,房里更摆上了一桌酒席,这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折腾了一天,穿着厚厚的袍服,到这时候才算可以脱下来,刘禹将身上脱得只剩了单衣,要不是有女的在,他都想直接打赤膊了。 璟娘也摘去头上的珠饰和翟冠,换了身常服,就着丫环打来的清水卸了妆,两人早就素面相见过,因此并没有初见的尴尬。相视一眼,便知道对方也是同样的心思,饿了。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璟娘吃得慢条斯理,刘禹也是心不在焉,他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心中多少有些纠结。对面的女孩年纪太小了,放在后世,才刚刚过了自愿发生关系不算犯罪的时期。 倒不是矫情,而是他对没胸没屁股的小女孩根本没有兴趣,两人很有默契,璟娘的神色也似乎紧张起来,刘禹能够明显得感觉到。 “你困了就先歇息,我去去就来。”刚吃完饭,也不可能马上就睡觉,刘禹就想着去外面院子里消消食,再顺便来根烟。 “夫君。”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呼,刘禹停下脚步转过身。 “夫君不喜璟娘么?”小新娘走到他身前,怯怯地问道,白净的小脸上透着一丝红晕,她已经鼓起了自己最大的勇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洞房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唐朱庆余近试上张水部 “力度要均匀,由轻到重,不要像弄你家婆娘似的。” “看你说的,某家婆娘就好这一手。” “少扯淡,不错,就是这样,用力、用力、再大些,不要停。” 喧天的锣鼓和动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吵得在自己房中小憩的雉奴彻底没了睡意。没奈何,她寻出一件亲兵服饰,随手套在身上,走出去推开房门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刘禹办事的地方在前院,那里红光闪耀热闹非凡,后院住着以她为首的几个亲兵,左右一看院中没有人,自己这一天也没吃东西,着实有些饥饿,便准备到厨房去寻些吃食来,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先前的一番话语。 诧异之下,她轻轻地推开了门,只见灶台上点着一盏油灯,几个亲兵正围着不知道在做什么,嘴里不干不净地吐着秽语。她知道这帮兵痞的德性,只做未闻,蹑手蹑脚地近前一看,原来是这么个事物。 被围在当中的一个军士坐在马扎上,双手握着摇柄在那里使劲地转着,柄的连接处是一个墨绿色的小圆筒,里面发出“滋滋”的响声。 从这个小筒子里接出了一黄一白两根线,看样子连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大箱子,那个方形的箱子上有几个灯,其中一个绿灯似乎在闪烁着。 “行了行了,不要再加力了,就这样保持住,你看着这个灯,它若是不闪了,就表明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好。”一个小头目盯了一眼说道。 “你们在此做什么?”瞅了半天不明所以,雉奴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突如其来的女声将他们惊到了,一众军士都愕然转头,正在摇柄的那人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箱子上的绿灯骤然间变成了桔黄色,发出了“嘟嘟”的声响。 “雉姐儿,你怎来了。”雉奴在军中没有品级,那头目是个队正,也是最早跟随刘禹的老人,因此一般称她的名字,而稍后一点的大都贯以“头儿”而不名。 “这是太守交待下来的,几个弟兄轮流为之,一人一个时辰,直至天亮或是那灯不再亮起。”见雉奴没有答话,他指了指箱子说道。 “让开,我来试试,你说吧,要怎么做?”雉奴一把将那军士提溜起来,自己坐到了那个马扎上。 小头目不疑有他,只当是她见了新鲜事物好玩,就将刚才说的要领又重复了一遍。雉奴一边听一边照着做,不一会儿,随着她手上力度的加大,箱子上的那个绿灯再度亮起来。 “原来如此,他可说了此物有何用么?”要说确实也很简单,她转着转着就能把握住要点了,绿灯从不停地闪烁到慢慢地静止下来,让周围的军士们看得佩服不已。 “说是能给传音筒充电,不过今日嘛,这箱子后面的线连着新房,是某带着弟兄们接出来的,至于太守要做何用,某却不知。”小头目神神秘秘地附耳说道。 雉奴听在耳中,眼睛转了几转,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边转着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去帮我寻些吃食来,简单的就行,其余的人都散了吧,各自去歇息,这处交与我了。” “这如何使得,姐儿,太守说了,这活看似不累,久了也是极耗力气的,不如你玩玩就成,这粗活还是交与我等吧。”小头目听了她的吩咐吃了一惊,赶紧劝解道。 “速去!”雉奴不耐烦地轻斥一声,熟知她品性的头目没了辙,只得带着人退了出去。 婚房中,立在大案上的两支龙凤垂泪烛已经烧掉了一小截,照例这是要点一晚上的,除此之外,屋里还点了几盏琉璃灯,虽然比不上后世那样亮堂,作为此刻的照明却是恰到好处。 屋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刘禹知道古人有熏香的习惯,加上那味道的确很不错,也就听之任之了,他站在屋中看着几个丫环忙忙碌碌,不一会儿就将当中的桌椅收拾干净。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还没想好要怎么做的刘禹等她们干完,挥了挥手说道。 几个婆子和小丫环应声而去,却有四个大一些的立在了大案的两旁,也不说话,就这么低着头站着, “你们几个叫什么?”刘禹诧异的看了她们一眼,开口问道。 “聆风。” “舒云。” “观海。” “听潮。” 四人一一报上名字,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她们的本名,而是主家给改的。 “原来你们有耳朵,我刚才的话没听到么?”刘禹抓住小妻子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这是自己的洞房之夜,怎么可能让他人在场。 “回姑爷”名叫观海的婢女蹲身行了一礼,刚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你叫我什么?”刘禹淡淡地说道,近在咫尺的璟娘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杀伐之气,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抖。 “郎郎君。”观海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屋中光线不太明亮,刘禹只能从她们的外形上去判断,不得不说四女的身材倒也错落有致、婀娜多姿,似乎面容也颇为娇好,若是能大被同眠,不失为一件快事 突如其来的绮念让他猛地一醒,自己还牵着新婚妻子的手呢,他闭上眼睛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 “记住,入了我的门,就是刘家的人,若是不想听我的话,现在就可自行离去。” “婢子记住了。”四女一齐作礼答道。 “下去。”刘禹摆摆手。 四女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现出难色,站在最边上的一人咬了咬牙,向前踏上一步。 “郎君容禀,‘观寝’一事乃是夫人所命,若是郎君不愿,可否让她三人下去,婢子一人在屋中侍候。”说完,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刘禹。 接二连三地被人违逆,刘禹感觉自己有一股怒气涌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容易情绪波动,压都压不住。 放开璟娘的手,刘禹走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个不天高地厚的丫环,蓦地发现,此女长着一张瓜子脸,抿着小嘴,眼波流转,毫不相让地与自己对视。 不知何时,她们都只着了一件中衣,小腰盈盈一握,相貌娇好,每个人都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再加之正值妙龄,青春萌动,想不引起心动都督难。 “就依你所言,除了你,她们都下去吧。”好不容易抑制住那股感觉,刘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完了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她们不是你的人吧?”刘禹返身牵着小妻子走向里间,那里摆着一张挂好帐子的大床,越走近他越感觉到了妻子的不安,手上在微微发着颤。 “是家母遣来的,这四个是大的,还有四个小的,我自己只带了四五人,家母说她们太小,于是才” 床上铺着红毯,刘禹没有把她往床上带,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床边的地上,顺势一拉让她也跟着坐下来,许是没有心理准备,璟娘的话被她自己的惊呼打断了。 “怎么没派个容嬷嬷跟着?”为了打消她的紧张感,刘禹随意地开着玩笑。 “府中没有姓容的嬷嬷啊。”璟娘扬起脑袋想了想说道,没有听到答话,转头一看,自己的夫君正用一种热切的神色瞧过来,眼中似乎像燃烧着一团火。 面前的小女孩带着一种稚气未脱的天真,偏偏让此刻的刘禹有种异样的兴奋,就连她脸上小小的婴儿肥也格外动人,萝莉有三好啊,他在心里默念着。 被他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璟娘红着脸低下头去,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颈项,晶莹的耳垂上红晕相间,如同血玉一般,让人忍不住就想啜吸。 刘禹一把将她揽住,带着粗重的喘息声低头吻去,鼻间传来的少女体香中人欲醉,一阵强烈地燥动从心头生起,狂乱地在胸间乱撞。 “夫君,这是地上。”第一次同一个男子隔得这么近,那种异样的味道让璟娘的眼神开始涣散,眸子带着一丝迷离,她感到了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着,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寒意。 “好。”刘禹突然站起身,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就这么扔到了大床上,伸手就准备扯去身上的衣物,刚一解开扣子,一股凉意让他猛然醒觉,自己这是怎么了? “咣铛”一声,刘禹冲过去将窗子推开,这一面朝着村子后面的大山,徐徐地山风吹过,舒服地让他直想哼出来。脑子一清醒,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立刻回想起来,有些不对劲。 一转眼,他就看到了放在窗下的那个香炉,里面正吐出烟雾,刘禹七手八脚将这一面的窗子全都打开,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那个站在案前的婢女被他看得双腿一软,哆嗦着跪倒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大片 可以说,后宫是每个穿越者无法抵御的诱惑,当然指的是男性,刘禹做为有着正常需求的成年男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身处的这个时空实际上还是一夫一妻制,所谓的“一夫多妻”都不是严格的定义,当然将小三迎进门是合法的,小三上位也是屡见不鲜的,他这个小妻子的母亲就是如此。 如果可能,他并不介意同某个看上去很顺眼的女孩发生一段超友谊的经历,但是,这并不表示自己就能接受别人的算计! “抬起头来。”刘禹的话音并没有多高,也称不上疾言厉色,可是听在地上那个婢女的耳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意。 凭心而论,眼前的女孩长得要比他的小妻子更漂亮,看得出精心打扮过,一张薄施粉黛的瓜子脸配上惊恐的眼神,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味道。 由于年纪要大些,她的身体曲线也更为成熟,比较符合后世的审美标准,而在这个时空,这样的模样身段被世人称为“狐媚子”,可惜了,卿本佳人啊。 “某记得你叫什么潮?”脑子刚清醒过来了,刘禹回想她们曾报出的名字,那会昏昏地怎么也记不全了。 “回郎君的话,婢子名为听潮。”听得出,她的回话带着一丝颤音, “好吧,听潮,是谁让你这样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刘禹觉得自己已经尽量平声静气了,可那个婢女的身子还是不住地在颤抖,似乎有种说不出地害怕。 孰不知,在听潮的心里,这个不好说话的新主人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计划被戳破的那一刻,她蓦得想起来,此人可不是什么文质彬彬的书生,而是历经战乱的少年英雄!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血了。 “是母亲授意你等的么?”刘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那股柔软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是。”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她就将头低了下去。 “夫君,若是你不喜,将她遣出也就罢了,莫要着恼好么?”璟娘的身量刚刚超过了刘禹的肩头,她不得不掂起脚凑上去说道。 温润的气息似乎还带着刚才的悸动,听得刘禹心中便是一软,他转过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她稍安勿燥。 “你放了什么在里头?”转过来,刘禹接着问道。 “回回郎君的话,婢子婢子”听潮结结巴巴地不敢抬头,双手不住地搓着衣角,好像很难启齿。 璟娘“嗡”地一下就怔住了,她下意识地左看右看,直到那个仍在吐雾的香炉映入眼帘。 “快说!”突然她放开刘禹的手上前一步,厉声叱道。 “是情思粉。”听潮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刘禹也只听了个大概。 “夫君身上可有不适,要不去请郎中前来?此刻已入夜,县城多半关了门,要是持爹爹的名帖不知能否叫开。不然先去唤李家阿嬷来,奴记得她粗通医术,或许” 璟娘转过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禹,嘴里絮絮地说着,从她眼中,刘禹能看出不加掩饰地关心,他没有怀疑她的话,因为这件事里她并不是受益者。 “娘子,那物并无害处,是”听潮怕她想得左了,赶紧抬头解释道。只不过,是什么?她嘟囊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一开始刘禹的确担心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毕竟是古时,其中有些什么成份不好说,经过刚才的感觉,他没有觉得明显的不适,就是人变得冲动了一些。 看来此物应该是作之用的,奇怪的是,房里两个女的都没有受到影响,只对他一人起了作用,这倒是有些奇妙。 “无妨了,别担心。”刘禹给了妻子一个安慰的笑容,又转向了地下的婢女,“你为何要这么做?” “郎君、娘子,出门之时,府中主母有言‘姐儿方才及笄,身子又弱,只恐经不得攻伐’,故而命婢子等在房中观寝,以备不时之需,婢子所言句句是实,并不敢欺瞒。”听潮说得珠泪潺潺而下,璟娘却听得红了脸。 这么一番话险些让刘禹一口水喷出来,他没想到所谓的“观寝”原来是这个意思,这算是飞来艳福么?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别扭。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自己确实有股强烈地欲望,如果她再主动献身,会发生什么事不言而喻,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义仆? “将那事物端出去,你回房时打盆清水进来。”刘禹指着那个香炉吩咐了一句,听到这话,婢女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没有降罪,还让自己服侍? “去吧,至于你的责罚,一会再说。”刘禹拉着妻子的手走到窗边,不再理会她。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他也不再生气,丈母娘是心疼女儿,担心她受到伤害,这本没有错。至于那个婢女,只是听命行事,加上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也没有什么大过。 “夫君,当真无事么?”璟娘看了他一眼,小心地问道。 “嗯,今日之事为夫这是第一次管,也是最后一次,内宅之事,往后都要交与你,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要打发出去,你心中要有数。”刘禹看着窗外的莽莽群山说道。 “奴记下了,若是夫君觉得母亲所为不妥,奴在此替她陪个罪,你切莫放在心上,好么?” 璟娘一付小意的神情让刘禹有些心动,转念一想又说出另外一番话来。 “傻瓜,你可知今日若是让她得了逞,会发生什么事?”萌萌的模样让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 “既与她有了首尾,少不得便成了房内人,一旦她有了身子,你叫为夫收是不收?收了,生下儿子怎么办,不收”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给小妻子一个思考的时间。 “到那时,你是否会想着‘去母留子’?” 刘禹的最后几个字让璟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眼神也空洞起来,这样残酷的选择她想都没有想过。 人都是自私的,刘禹从来不会相信yy文上的所谓后宫会真的那么平静,除非每个女人都是没有思想的充气娃娃,否则光是家产地位这样的利益就能让最善良的女人为了自己的骨肉去杀人! 璟娘的心思比他想得更远,她生在那样复杂的一个家庭,府里龌龊事本就不少,只是很少影响她罢了,但生母是如何一路过来的,她又怎会不知? “好了,闲事说完了,今夜的正事还没办呢。”知道妻子其实很聪明,刘禹说这番话只是提醒她,免得日后瞎想。 “什么正事?夫君。”璟娘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声,看到刘禹的一脸坏笑,马上就反应过来。 “芙蓉帐暖度春宵,为夫与你解衣袍。”拖着璟娘的手,刘禹吟着即兴修改的诗句,摇头晃脑地朝里间走去。 听着他的歪诗,璟娘又是想笑,又是羞怯,隐隐还有一些紧张,不久之前刘禹的那个灼热眼神仍在她脑海中,那一刻,自己的夫君变得让她有些害怕。 屋中的熏香渐渐散去,通过手的接触,刘禹再次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变化,恐惧源于未知,这是可以理解的。 “璟娘,出阁之时,府中没有传授你一些房中秘事么?”走到床前,刘禹并没有替她宽衣,而是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嗯。”璟娘想到那些小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那还不拿出来,为夫与你共同参详参详。”见她没有否认,刘禹一下子来了兴致,想着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古代性启蒙教育丛书“春宫图”。 谁知璟娘死活就是不愿意,只推说没有带来,多方劝说无果,刘禹只能另辟他径,好在他早有准备。 “既是如此,那你可愿陪为夫看些东西?”刘禹用一付教坏小朋友的表情说道。 “嗯。”不好拂了他的意,加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成功地勾起了璟娘的好奇心。 “那好,你稍等会。”刘禹蹲下去从床底拖出一口皮箱,打开后从里面拿出几个盒子来。 一部笔记本电脑,一台led短焦距微投,再加上一些配件,就是箱子里的全部东西。这可是普及教育的利器,现在么,被他用来当作闺房乐事。 “你,过来。”刘禹朝外面叫了一声,那个名叫听潮的婢女赶紧跑过来,等着他的吩咐。 “去将窗子都关上,然后搬两个凳子过来。”刘禹指了指那排窗户说道。 他自己则去将早就准备好的排插牵进来,二者的功率都不大,外面那部手摇式发电机应该能带得了。 因为嫌麻烦,房里没有装幕布,他打算直接投在白墙上,将线插好,按下电源键。璟娘惊奇地发现,原本黑黑的镜面上现出了字符,可惜却都不认识。 “抱好它,坐在这上面,千万不要摇晃,否则将会有重罚,明白了么?”刘禹将那台微投塞到听潮的怀里,用严厉地口气恐吓了她一番。 他选定的墙就是大床正对的那一面,听潮拿着微投坐在距离三米多的地方,连线已经接好,刘禹等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才将微投上的开关打开。 突然,听潮看到自己手里的小箱子发出了一道闪亮的白光,吓得她就想扔掉逃跑,却被早有准备的刘禹一把按了回去,郎君的凌厉眼神生生压住了她的恐惧,听潮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箱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墙面上显现出一幅奇怪的画面。 有了之前肾x的经验,璟娘倒是没有那么害怕,只是惊讶于那画面的大,sx简体中文版其实有不少的汉字,有些她认识,有些大概也能猜出来,可它最终是干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一切就绪,刘禹吹着口哨坐到了床头,将笔记本放到膝盖上,直接用触摸板操作光标,打开一个藏得极深的文件夹,停在一个极长的文件名上,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轻轻地按下了回车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回门 这是刘禹来到本时空过得最惬意的三天,每天与初尝情欲滋味的小妻子交流技巧,顺便再调戏调戏美貌的小丫环,忘却了战争的阴影、朝堂的纷争和那些沉重的使命,才是原本他的追求。shu05co更新快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转眼就到了回门的时候,按照安排,他随后就将带着新娘返回京城,去面对未知的命运。 而对于璟娘的变化,感受最直接的除了她的贴身侍婢,就要数雉奴了。几天下来,每次看前者的样子,雉奴都能感觉到她的不一样。 本就白皙的肤色透着红润,一双俏眼时刻闪耀着光芒,就连身量都好像长开了些,再也不是那个怯怯的小女孩了。 出发的时候,照例还是刘禹骑着那匹拉风的白马在前头面,亲兵们护着女眷的车子走在中间,吹吹打打的游伎人跟在最后。 “那物还好使么?”刘禹见到雉奴骑着马儿,放慢了速度与她并排而行。 “累。”雉奴面无表情地回了一个字。 “后来怎么不摇了?”想着那晚的经历,刘禹就忍不住笑。 “困。”雉奴给了他一个无聊的白眼。 “明日我可能要离开几天,你要无事,还是同璟娘在一处吧。” 对于他的提议,雉奴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没有去过问禹哥儿的行程,见她没有说话的兴致,刘禹也沉默了下来,任凭马儿慢慢地向前走去。 看到女儿的第一眼,叶夫人就明白两人关系很好,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特别对于她这样的过来人而言。奇怪的是,后面的四个大丫环光凭走势就能看出还是雏儿,难道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 下车入了府,男女分道,刘禹跟着叶家父子去了书房,璟娘则被一群女人迎去了后院,老陈头留下来招呼亲兵们,他们抬来了厚厚的回门礼。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还是古代好啊,不用管别人叫爹妈,刘禹这个礼行得很自然。 “大郎、二郎,上回之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接着,刘禹又给他们哥俩作了个揖,迎亲的时候取了巧,怎么说也是坏了规矩,现在到了人家的地头,姿态放低些也是自然。 好在二人都没有多作计较,见到自家妹子灿烂的笑容,那点不快又算得了什么,一时间,书房里你推我让,倒也其乐融融。 “敢问丈人,不知京中可有什么新消息?”结婚这些天,他的手下包括杨行潜都跟了来,对于朝堂上的变化一无所知,现在进入工作状态了,自然要先关心这个。 “倒也无甚大事,王伯厚自淮西回了京,政事堂已有决断,不日就将与元人使者开始和谈,大约还是礼部牵头,听说对方也是个礼部尚书。” 叶梦鼎都不用去拿那份邸报就能将事情一一道出,刘禹点点头,这件事是迟早的,一直以来的情况是元人不着急,宋人也不着急,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他并不关心谁去谈,能谈出个什么结果,元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了,离着秋高马肥的九、十月还有些时间,看起来,这摆明了就是拖延和迷惑。 朝廷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也不关心,反正到时候该来的总会来,有了南岛这条退路,最差也能保得眼前的这些人无恙。 “丈人,小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否考虑。”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叶府二公子,刘禹开口说道。 “喔,说来听听。” “小婿料想,岳父大人此番出山,虽说治所离得很近,倒底不如往日自在,那些案椟文书,甚是累人,不如遣个自家人相助,庶几可无忧矣。” 因为不知道本人的意愿,刘禹斟酌着用词,想必叶梦鼎是听得懂的,不料他说完之后,叶家父子看了看他,都是哈哈大笑。 “禹哥儿,你也认为某应入制司?”疑惑间,叶应有抬起头说道。 作为嫡亲兄妹,他与璟娘长得有些像,看上去就是个清秀文人,加之傲人的家世,原本应该是时代的宠儿,可惜偏偏生逢末世。 “正是,依某的看法,朝廷两年之内断不会开科,与其在家中荒废时日,倒不如出去历练历练,况且庆元府如此之近,可不是天赐良机么?” 既然大家都有了一致的看法,刘禹也就鼓动如簧之舌劝说道,文人清高看不起庶务是可以理解的,他自己就很烦那些琐事,可现在是让别人去做,当然要说得义正言辞了。 “课业方面你也无须担忧,胡身之已经应了你父亲,将会与你一同入幕,他可是通鉴大家,素来不轻易授人的。”紧接着,刘禹又抛出了一个重磅诱饵,果然一听到胡三省的名字,叶应有顿时不淡定了。 “身之先生也要去么?太好了。”显然,得知这个消息,高兴的不只叶应有一人,他父亲拈着颌下的胡须,频频露出笑容。 “此事当浮一大白,今天你也不要走了,就在老夫这里住下,有些事情正想听听你的见解。”习俗一般都是留女不留婿,叶梦鼎这么说,可见是很高兴的。 “只怕要拂了丈人的好意,吃过饭某就要起程,连夜赶往庆元府,到那处有些急务,时间太紧,不得不尔。”刘禹先朝着他告个罪,这才婉转地说道。 “喔?可是市舶司事?”叶梦鼎倒不疑有他,如果是正事,那自然留不得,他欣赏的就是刘禹身上的那股冲劲,这样的品质,在大部分同龄人身上都看不到。 “确是有关。”刘禹含糊地说道,本来就是编出来的,再多问几句不知道怎么收场。 “你如此笃定老夫能做到?”好在叶梦鼎并不在意那些细节,而是问到了另外一方面。 “深信不疑。”刘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倒让叶梦鼎感概不已。 两位叶公子听着他们的对话,都是不太明白,不过看起来,自家爹爹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味道。 “也罢,老夫这里还有一个消息,本是想晚上告之你的,既然你要走,那就现在说吧。”叶梦鼎从书桌上拿出一个纸筒,似乎想递给他,结果最后又收了回去。 “你可知政事堂报与太皇太后时,他们打算授你何职?”老岳父笑着吊他的胃口。 “那如何能知,莫非丈人清楚?”听了他的话,刘禹就明白过来,眼前的老家伙也是做过宰相的,在朝中多少肯定有些人脉,要想打探一些消息,自然不难。 “龙图阁待制、枢密院都承旨。”听得刘禹有些迷糊,他对宋人复杂的官制深恶痛绝,除了知道前面的是馆职,后面的可能是差遣外,这官儿倒底有多大,干什么的,那是全然不晓。 “这是京职?那若是外放呢。”刘禹没头没脑地问道。 “好小子,你怎知还有他选,这个么,你还是自己看吧。”叶梦鼎不知真假地夸了他一句,然后将手里那个纸筒递了过去。 刘禹好奇地打开来一看,顿时就愣住了,那上面赫然写着“兵部左司郎中、沿海制置使、权知庆元府、提举市舶司事”!他无语地看了看满脸笑容的老丈人,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梓阁”的二层,叶夫人借口女儿要休息,将旁人都打发走,只留了她们母女二人。 看着这间熟得不能再熟的房间,璟娘百感交集,算起来自己才离开了三天,可现在就已经成为了客人,那个在小楼里窝了十余年的小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来他对你不错,为娘就不多问了,为何聆风她们四人,仍是完璧?”既然没有了旁人,叶夫人也就不作虚言。 “夫君说他现在没有收人的打算,日后再说吧。”璟娘随口说道,现在连她也觉得,母亲是不是管得多了点? 叶夫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女儿一眼,不能怪她多想,女儿的敷衍意味也过于明显了,熟知女儿性情的她知道,璟娘是个面柔内刚的性子,强不得,转念间,她便转过了话题,不再继续纠缠。 “你看看你看看,一百吨食盐、二百吨大米、五十吨砂糖、还有那些什么铁锅、铁铲、农具,他这是打算去非洲扶贫?” 陈述的大哑门在苏微的房间里回响着,这种活完全没有挑战性,让她感觉到很是无趣,既然找不到正主,那就只能对着眼前的女孩发发牢骚了。 “你呀,先把他交待的事办完呗,至于你自己想怎么做,不还是怎么做,他又没限制过吧。”苏微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哟,还说没关系,这就护上了?放着你这么可口的小白兔不吃,他是不是那里有问题啊?”陈述肆无忌惮的话让她一下子红了脸,刚抬起头想反驳两句,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打开的房门口。 “什么小白兔啊?我去,你们有好吃的都不带上我。”刘禹笑嘻嘻地走进来,拍了拍有些发愣的陈述肩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规划 蜀中五路,利川东、西路和成都府路早已落入鞑子之手,最富庶的西川平原一片焦土,遗民十不存一,如今大半个东川也陷入了战火中,鞑子的暴行固然激起了蜀人的战意,可同时资源的匮乏已是迫在眉睫。 不过三十年前,蜀中还有户四百余万,丁口一千二百多万,可为朝廷岁入国库的三分之一。现如今,不但赋税无望,还得年年从别处调拔,成为国家财政的一大负担。 此刻,宁远军节度使、利川路安抚使、知合州张珏的眉头就像他脚下的三江水一般,聚成了一个“川”字。他是凤州人,长得也是一付关中模样,身材魁梧,面相方正,年不过四十许,却已经是双旌双节在身。 从年初开始,鞑子的东、西川行院两路一齐发力,誓有一举拿下蜀中之意,他也不得不全力应付,左支右绌之下,保得了合州这块小小的地盘不失,可别处就不那么乐观了。 身后的重庆府被团团围住,因为地势的关系,加上自己的全力支援,如今还在坚持着,左近的各州却不断地传来坏消息。 六月,宁远军承宣使、知嘉定府昝万寿以城降,同月,原本是去救援他的知叙州李演兵败被俘。 自此,鞑子的西路军一路猛进,他手上刚刚得到的军报,知泸州梅应春也举城而降,这意味着,鞑子的东西两路军会在重庆府下会合,蜀中的形势将更为凶险。 这还不算,由于重庆府被围,通往朝廷的水路就被断绝了,消息闭塞自不用说,后援无继才是宁人绝望。在历史上,没有军需、断了粮饷,蜀人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将大宋旗帜几乎插到了十四世纪, 而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升做蜀中统帅的张珏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出兵重庆,还是坐等鞑子合围。 他所处的地方就是史书上大名鼎鼎的“钓鱼城”,这是一座建在山岩上的坚固堡垒,三面环水,只有一路可供人上。这样的地势,鞑子的人力优势、骑兵优势、火炮优势都无从施展,这才造成了那次著名的大捷。 可惜了,鞑子也是会学习的,这一次,他们两路都是分别绕过了堡垒密布的合州一线,从上方和下方取得了突破,呆在这里已经意义不大,如果丢了重庆府,合州也将成为孤城一座,望着远方的重重山峦,张珏的目光慢慢地变得坚毅。 “节帅,可有决断了么?”城头飞舞的战旗下,他的属下将领占满了宽阔的马道,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张珏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张万、程聪、赵安、王世昌、韩忠显,最后落到了一人身上。 “此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还的那一天,阖城百姓、我等的家人就托付给你了,若是”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咽下了最后那几个字。 “节帅放心,人在城在,人亡城亡。”年轻的合州都统王立抱拳行了个军礼,斩钉截铁地说道。 “来呀,放炮、祭旗,随某出征!”张珏点点头,转身拔出佩刀大喝一声,众人轰然应诺,震天价的呼喊声响彻山城上空,如同滔滔的江水一般久久不息。 临安府政事堂,王熵的那个大间要比别处显得热些,年纪大了,骤冷骤热地人会受不了。因此,只在角落里摆了两个小冰盆,略略去除些寒气也就是了。 作为名义上的总领,他这里的属吏也要比陈、留二相的少一些,房中只有寥寥无几的三、四个直舍,各自处理着送来的文书。 “这是几时到的?”看完手中的表章,王熵从坐榻上直起身。 “回平章的话,昨日酉时一刻进的城,送来时宫门已经关了,所以今日一早才呈进来。”一个中年文吏恭身答道。 “罢了,你去留相公那处看看,如果人在,请他过来一趟。”想了一想,王熵还是决定叫留梦炎来。 留梦炎来得很快,他走进房中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看他的神色,隐隐有些欣喜。 “汉辅,你这是?”王熵诧异的问道。 “王应麟回来之后,将事情一一禀明,陈与权那处已经说通了,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欲插手此事,这是我拟定的名单,平章且看一下,是否妥当。” 将手中的纸递过去,留梦炎就在一旁坐下,从他那里进这房中,有个明显的温差,让他微微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那张纸上,也顾不得这些了。 王熵接过来看了看,上面一共就三个名字,礼部尚书陈景行、礼部侍郎王应麟再加上太常寺的一个寺卿,刚好是一正两副,做为和谈使者,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陈宜中没有掺和进来是意料之中的,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得并不热心,这种事情不好说,国势如此,能谈成什么样只有天知道,他不置可否地放下来,拿起了先前的那封表章。 “你来得正好,先看看这个。”王熵举起来说道,然后递给了他。 带着一丝疑问,留梦炎先看了看外封,原来是叶梦鼎递来的,抽出里面的表章,抬头的“请辞”两个字更让他疑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看完再说。”王熵苦笑着摆摆手。 略过那些饰文,留梦炎一目十行地看到结尾,这才明白了王熵的用意,这的确是一封辞章,可人家辞的仅仅是提举庆元府市舶司事! “也就是说?”留梦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还有一封谢表,已经着人送入宫去了。”王熵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这怎么可能?区区一个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事,就连他都未必看得上,叶梦鼎这种三朝老臣,十多年的宰执,致仕多时的人,居然一口就应下了?连逊谢的过场都不走一个。 “还是圣人高明,当初她坚持要自己亲书,老夫就觉得不对劲,如今想想,惭愧无地啊。”王熵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留梦炎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圣人亲书的多了,也未必个个都有效,不说别的,刚刚追封了郡王的那位,就不只一次接到过圣人亲书的诏书,可结果怎么样?人家根本就没搭理过。 “平章,那这要怎么办?”留梦炎摇摇头。 王熵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既然叶梦鼎没有辞,那对于刘禹的安排就要再作考虑了,这还真是个难题,刚好能适合他的位子根本就没有,又没法凭空去变出一个来。 在姜才的处置上,陈宜中的做法就有些欠妥,太皇太后的不满也是可以想见的,更何况此子是个文臣,还刚刚与叶府联了姻,想想这破事,王熵就一阵头疼。 “汉辅,你素有急才,此事还望多费心。”无奈之下,王熵还是将问题抛给了他。 急才,留梦炎有些无奈,既然老平章开了口,他只能勉为其难,脑中转速地转动着,眼睛也在无意识地左瞟右瞟,突然视线落到了王熵放到边上的那张纸上,这还是他自己拿过来的。 王熵见他的专注样子,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紧接着便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留梦炎暗自摇头不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那个年青人相克,保举什么什么不成,淮西路臣是这样,沿海制帅又是这样,那么这一次呢?事不过三还是 琼崖市的酒店内,刘禹正在捧着一撂厚厚的打印纸翻看着,最上面的一页写着南岛规划旁边有一行小字(十三世纪),他看得很认真,已经这样子好几个小时了。 苏微走过来准备给他添点水,却发现他的杯子是满满的,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自己也看过了啊,全是些枯燥的数字和分析,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这个同学是个天才!”翻完最后一页,刘禹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吃惊不已。自己当他女朋友的时候,除了觉得他有些木讷,人还算老实以外,没看出有天才的意思来啊。 “真的,你问问他,等毕了业愿不愿意来我这里上班,我请他当顾问。”刘禹表情严肃地说道,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这个问题苏微没有办法回答,让他来上班,自己再与他朝夕相对?她都可以想见两人见面时的尴尬,那么拒绝老板的要求呢,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托辞来。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以后再说吧。你现在先帮我去查一查这个,要详细一点的资料,最重要的两点,一是便于安装和维护,二是坚固可靠,别三天两头出问题。厂家你亲自去考查,如果国内的不行就到国外去找。” 刘禹翻开其中的一页,指着上面的题目说道。苏微接过来一看,那个标题写着“20k垂直轴风力发电机组的应用前景”,她一下子就犯了难。 “这个专业性太强了,我怕做不好,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公司其他人?”这么久了苏微还是第一次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刘禹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是个大项目,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给你人事权,去找合适的专业人士来做,你自己只要掌握好方向和预算就行。”刘禹给了她一个信任的眼神,让苏微鼓起了勇气。 “行,我一定会做好的。”她被这份信任感动了,面色都有些泛红,拿了资料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陈述刚好从外面进来,看着她低头过去,招呼都没打上,一进门,刘禹一付春风得意的骚样,怎么看怎么可疑。 “那块地皮有一部分是国家基本农田保护区,乡里和村里倒是没问题,就是卡在了区政府那一块,规划局的那帮人油盐不进,老娘说得口水都干了。” 她的任务是租下一块地用于盖仓库,放采购的那些物资,由于刘禹对位置的要求太过严苛,几次调整都出了问题,到现在也没有进展。 刘禹也是没有办法,找一个合适的穿越点不容易,就南岛这块来说,在宋朝的时候森林覆盖率极高,他亲眼见过县城出去十来里就是参天的原始森林,所以只能将目标放在市区和海滩之间。 这样一来,占用田地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陈述很奇怪明明开发区有大片的空地可以租用,价格和配套都很合适,人家甚至愿意免费帮着盖房子,可刘禹就是不要。 “那这样,你从乡里和村镇着手,暗示他们,我们准备开办的是一个农产品的初级加工基地,需要大量的劳力。” 刘禹的提议让陈述眼前一亮,买下他们的地,再解决用工问题,这个诱饵不可谓不大,劳动密集型企业还是无污染的那种,没有哪个政府会不欢迎,这一招没准有效。 “喂,你今天又欺负人家小白兔了?”正事说完了,陈述立刻开始燃起八卦之心。 “噗!”听到她的问话,刚刚举起杯子喝了口水的刘禹一下子全都喷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福船 清晨时分,旭日从海面喷薄而出,在湛蓝的海面上洒出点点金光,随着波涛起伏荡漾。 一艘海舶自远方渐渐现出身形,前部高高耸起的船首呈尖锋型,如利刃一般切开波浪,中间稍低的甲板上矗立着三根粗大的桅杆,足有城门大小的硬帆被海风吹起,让整艘船保持了极高的速度。 船尾同样翘起,二层高的重楼上一个赤着上身的壮汉一眨不眨地盯向前方,虬枝纵横的大手紧握着身前的硬木握把,黑如铁石的股肉块块鼓起,半人高的圆形轮舵稳稳地一丝不动,整个形如雕塑一般。 “咣铛”一声,重楼下屋的舱门被推开,面色有些苍白的姜宁努力直起身体,走上了中部甲板,看着那些水军们忙忙碌碌,他略顿了顿,转身朝着二层楼梯走去。 不像大江上的那些高大楼船,这艘海舶可以说显得很寒酸,如果不是重楼上的旗号上写着“沿海制置司澉浦水军第七指挥”的字样,他都不敢相信这会是战船,没有高大的巨石拍竿,也没有投石器之类的远程利器,就连那些水军都看上去杂乱无章。 只是这船的肚子着实大,下层几个客舱塞了数百人,仍然不觉得拥挤,他自己还得到了一间独室,多亏这样才能稍稍掩饰一下自己的狼狈模样。 “姜老弟,觉得好生些了么?”楼上的壮汉嘴里招呼着,眼睛却没有转动,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发出一般。 “多承关照,已经无事了。”姜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道,自家事自已知,不过十多步的楼梯,他居然要扶着舱壁才能挨上去,这种感觉就像当初第一次骑马被摔下来一样难受。 “秃子,你来掌着。”壮汉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一个体格稍逊于他,同样也是壮实无比的汉子跑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握把,姜宁无语地看着那汉子的头,浓密的束发扎成一个髻子,哪里秃了? “弟兄们胡乱叫的,某后来才得知,指的是那下面。”壮汉朝那人呶了呶下巴,姜宁喔了一句表示知晓了。 壮汉从一个亲兵手里扯过一条短偈,胡乱披在身上,陪着他走到重楼的女墙后,放眼望去,四面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天地之间仿佛就脚下这一叶孤舟在奋力前行。 如果不是身体的不适,这样壮阔的景像原本是姜宁最喜欢的,可每每想到前日里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就为自己的潺弱羞愧不已。 看似巨大的海舟突然之间就像一片树叶,被巨浪随意地抛起又接下,船上的人也像在半空中悬着,上不得下不得。 当然,要是大家都是一样也就罢了,不说身边的这个壮汉,就连舱下那些普通百姓,都能习以为常地各自抓住东西。 可他呢,堂堂一军主将,上吐下泄,站都站不稳,风平浪静之后,在舱中躺了整整一天,到现在才能挣扎着爬起来。 “姜老弟。”壮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烟,用火柴点着了,朝着大海吐了口烟圈说道。 这是姜宁的手下送与他的,试着抽了抽,居然很容易,加之他的刻意交结,两部的关系也很快亲密起来,现在他都不再叫后者的职务,而是直呼老弟了。 “听你口音,是淮地人吧,初次上得海船,有些不适也是自然。某自幼于海边长大,爹爹当年第一回带某出海时,还不如你呢,至少你没尿裤子吧。” 壮汉很有经验地开导着,姜宁明知人家多半是刻意为之,心里也是十分受用,不由得回了他一个感激的笑容。 壮汉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对这个年青人还是有些佩服的,那日里明明难受成那样,他仍是坚守在外甲板上,站不稳就用缆绳将自己捆在主桅上,一边狂吐一边大喊不止,这样的男子没什么值得耻笑的。 原本他的热情交结是因为对方出自殿前司,手持圣人谕令,想着能攀上交情,经历了这么一遭,倒生出了一些真心。现下的世道,只有对自己狠的人才能活下去,活得好,眼前的年青人无疑就是。 “说来,你有些属下似乎精通海事啊,某看那人就不错,若不是老弟的部属,某都想着招揽一番,依那厮的能力,提个号头有余,就是舵首只怕也做得。” 一边说着,壮汉一边指着海舶的前方,姜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高耸的主桅上,一个灵巧的身形像猴子一样蹲在斗子里,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前方。 自从上了这船,张瑄的心情就没平静过,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登上大宋的战船,还能随意施为。 多好的战船啊,他们曾经做梦都想着得到一艘,有了这样的利器,凭他们哥俩的本事,就能在这广袤无垠的大海上纵横捭阖,天下哪里去不得,那将会是何等的快意! 可惜,现在自己站在了梦想中的地方,另一个人却只能在牢狱中等死,想到这里,他真想放声狂笑。早知如此,当初出了狱就直接去投军,至少两兄弟还能活着在一起。 而现在他一点别的心思都生不出,所有弟兄们的家人,都在这船的下舱中,上百禁军在看管着,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只怕 船上的水军也非等闲之辈,船主那双阴鸷的眼睛像极了他的大哥朱清,他敢断言,此人的本事定然在他之上,自己不会有半点机会,更别提那个不惜命的年青人。 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张瑄压下了那些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放到海面上,他这处的号斗是全船最高的,也是最为重要的观察哨。 他已经不记得行驶了多久,这一路上全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而对于目的地,也是早就听闻过,琼海,大宋最远的流放之地,也是自已这些家人的新居所。 极目远眺,除了一碧万倾的海面,只有不时飞起的海鸟,和偶尔跳出水面的鱼儿,海天相接处,似乎隐隐有一条黑线,张瑄一愣,随即用手搭出一个棚,想要看得清楚些。 随着海船的快速行进,远处的黑线渐渐清晰起来,经验告诉他,如果不是陆地,应该就是那个大岛了。 “这一带是谁家的田产?”琼州县城外,刘禹指着一片良田开口问道。 如果计算得没有错,从这里穿过去就是他在后世买下的那块地皮,两个时空里,都是上好的田地啊。就算是不懂农事的他,也看得出田里青苗的长势非常好,再过几月就能收获。 “不知道,你有意?回头进城一查便知,也不知人家肯不肯卖,你要买田也该回京师去买啊,这种地方谁替你种?”姜才困惑地摇摇头,刘禹的思维他总是难以跟上,不知道这一回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恩,查一下,将这一片全都买下,价钱无所谓,只要他肯卖,某有大用。”刘禹卖了个关子,后世都差不多搞定了,怎么能在这里掉链子,好歹姜才也是一岛主官,他才不相信哪个土财主这么不开眼。 至于田地,他本人没兴趣当个地主老财,可谁让事情就是这么喜剧呢,自己的小妻子现在是个富婆,当然这是后来才得知的。老丈人不知道是怎么核算那些聘礼的,竟然给璟娘陪嫁了一份让他也瞠目结舌的礼单。 金银财物就不必说了,光是在临安城就有四进宅院一座、临街上好铺面三处、府内良田四十倾,而在两浙其余地方还有不少,这可是全大宋最富庶的核心地区,寸土寸金都不足以形容其价值。 结果到了最后,这场婚姻他算了算,自己用一部肾x的钱,喔加上送的那部是两部,“骗”来了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处女媳妇,还搭上了无法量化的财产,对了还有一群随时能下手的女仆,刘禹被自己的无耻深深地倾倒了。 “互市一事,夷人怎么回说的?”刘禹拍了拍手站起身,顺着田梗向外走去。 “那黄姓女子居间跑了两趟,大致上已经说妥,如果我们言而有信,他们愿意做向导,甚至出人帮我们。”姜才跟在他后面,将后来的情形述说了一遍。 刘禹心忖这才是正常的情况,没事谁愿意造反啊,只要不顺利,敌人内部也绝不可能铁板一块,这件事,说不定直接就能政治解决。 他倒是想让姜才他们进山打一仗,这种高山地密林间杂的地形,对手又不算强,拿来练兵再合适不过了,等等吧,把准备好的东西运过来,看情况再说。 绕着田地的外围,两人上了马正准备回城,突然刘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腰间拿出对讲机一看,不知道从哪里发来的。 “什么?你们到了。”听到姜宁的声音,刘禹喜出望外,这都隔了多少天,他已经快忘记这件事了。 显然一旁的姜才也听到了,虽是极力掩饰,刘禹仍旧看出了他的心思,当下结束了通话,两人扬鞭催马,朝着码头的方向赶去。 “柁楼三重,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能容百人” 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刘禹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网上查到的记载,这是福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海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宁海叶府后院,璟娘所居的“梓阁”二楼里,一大清早地就出现了这样的歌谣声。楼下的丫环婆子们虽然纳闷,也只敢在心里腹议,刚刚出阁不过三天的小娘子怎么就像是转了个性子? 院里的下人谁不知道这位十三娘喜静怕闹,这阁里常年都是悄无声息地,下人们就连做事也非常小心地避免发出大声响,唯恐看到那张冷脸。 可如今呢,不仅进院的时候热情洋溢地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现在又闹了这么一出,不过,只要主人好侍候,谁又会去管那些呢,况且那音乐还蛮有节奏的,让人听了心情振奋。 “啪!”正在努力挺直身子的璟娘屁股上就挨了一下,不轻不重地倒没觉得疼,她讨好地看了小萝莉一眼,谁知后者面无表情得一付公事公办样。 雉奴被她略带销魂的眼神盯得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小女子嫁了人后怎么就变了个人呢?人前还行,人后简直没法说,怪不得禹哥儿要她帮着调教一下。 不过简单的几个拉伸动作,跟着音乐做就行了,还有带画的教学片放着,璟娘怎么就是做不好?不是动作慢了就是姿势没有到位,她倒是想像军中那样直接上鞭子,可也只能是想想。 “雉姐儿,我快没力了,歇会再做行么?”没奈何,璟娘只得祭出了终极杀着,可怜兮兮地说道,眼中闪着泪光,雉奴心道又来了,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拖了起来。 此刻,屋内的二人都是穿着一身奇怪的连身衣,细致柔滑的黑色布料牢牢地贴合着身体,将体形衬得优美无比。 衣服是刘禹托雉奴拿来的,小萝莉只当是某种夜行衣,璟娘看了她穿上的样子,死活不肯换上,直到雉奴用了强,才勉强穿在了身上。 “这衣裳?真是他叫你送来的。”璟娘站起身,对着屋里的一面落地玻璃镜左看右看。 实在是太紧了,身上的曲线展露无遗,紧身的程度就像是,璟娘想像着,就像是那晚夫君与她袒诚相对,紧紧拥在一起,还有那双充满力量的手在自己肌肤上游走一般。 这样的情景让她一下红了脸,这一幕,被刚刚走过去关掉音乐和画面,返身回来的雉奴尽收眼底,这小妮子,又发骚了! 长这么大她只经历过两次婚事,阿兄娶大嫂时,嫂嫂第二日也是这般春情满面,难道说每个成亲后的女子都会是这样?她的小脑袋有些拎不清楚。 “今日还有一曲,一刻钟后开始。”雉奴与她并肩站在镜前,年龄虽然还要小上几个月,长得却要比璟娘高出大半个头,镜子里的两个女孩争奇斗妍、各擅胜场,却是谁也不输谁。 “好雉姐儿,今日不如就算了吧,少这一次半次的,也不打紧是吧。”璟娘一听她的话就苦了脸,她长到十多岁,何曾这么早起过身,还要做这么累的事? “你当我想呢,要不是禹哥儿千叮万嘱,谁会管你。”雉奴无语地横了她一眼,身为大半个军人,她对命令也是无比重视的,更何况那还是禹哥儿亲口吩咐下来的。 “好雉姐儿”璟娘搂住她的肩膀,一扭一扭地哀求道。 “璟娘子,你才是我嫂嫂!”雉奴彻底黑线,面对这样不要脸的,她几乎就想放弃了。 没办法,刘禹深知这时代的女子运动量太小,而像璟娘这种更是长年累月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自己的闺楼都极少踏出的女子,他只能想出方才的办法。 年纪小,身体还弱,万一要怀上,简直就是过鬼门关,刘禹没时间去学剖腹手术,那就先从她的身体底子开始吧,先学简单的健身操,再逐步加大力度,她还年轻,效果应该会有的。 “不必通报了,去吩咐厨房,给璟娘的院子加些菜,那道羊肉羹就不错,多做上两碗。”叶夫人在珠帘后看了一会,抬抬脚就转身下了楼。 虽然那些动作很怪异,可她明白必定是新姑爷的要求,无论目地是什么,对女儿来说都是好事,不知不觉得又多了几分放心。 这还是刘禹在本时空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海船,传说中郑和的“宝船”有一百五十米长,眼前的这艘大概只有五十米左右吧,在靠上了栈桥之后,依旧给人十分震撼的感觉。 隔得老远,他就看到姜宁领着一个粗壮的汉子当先下了船,踏上陆地的时候,他有个明显的趔趄,被那汉子一把扶住了,尽管努力维持着平静,姜宁脸色的不佳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见过招抚、太守,这位是海司澉浦水军杨指挥,一路之上,风高浪急,还要多亏他的照顾。后仓中载有自平江府接出的百姓九十二人,全部安然无恙,某在此向太守缴令。” 知道自家爹爹的脾性,姜宁将那壮汉介绍了一下,便向刘禹交待了任务始末,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 “杨飞见过二位上官。”连姜宁都要必恭必敬相对的人物,壮汉哪里敢怠慢,赶紧上前见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来人不是自己的下属,不过是帮忙的客军,姜才也没有摆什么架子,满脸堆笑地将人扶住。 这样的军汉,没人比他更知道怎么应付了,三言两语下来,已经宛如旧识一般,至于自己的儿子,只“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 刘禹心说果然如此,未来大元海运三雄,除了朱清、张瑄之外,澉浦杨家也是其中之一,发迹之始就是眼前的这位杨指挥,现在么?刘禹看着他雄壮的背影,暗暗发笑。 “一路可好?”姜宁被自家老爹习惯性地无视了,刘禹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谁知力度不大的掌拍居然让姜宁身体摇晃了一下。 “一言难尽,太守当日所说的话,某是领教了。”姜宁嘴角微咧,笑容有些勉强,在海上漂了那些天,突然踩在岸上,头晕目眩,就像喝醉了酒一般不真实。 “无妨,在城中休息几日,自然就好了。”刘禹当然明白他此刻的感受,只怕就是姜才这么走一遭,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现在还能站直,没有上吐下泄,已经算是不错了。 将运来的百姓交给县城赶来的属吏,他们会按之前就定好的方案进行安置,其余的水军和姜宁手下的骑军都被迎进了县城,吃喝款待自不必说,就连张瑄那十来人,也被当作了军士。 在接风宴开始之前,刘禹将张瑄和杨飞叫到了一个偏房中,二人都有些不解,特别后者。刘禹明显是个文官,会有什么事找自己这个老粗呢,进房之后,杨飞仍是满脸疑惑。 “杨指挥,认识一下,某叫刘禹,你可能没听说过,但家岳叶公,新掌海司,不知朝廷钦命可曾传到你处?”刘禹想了想,还是决定抬出老丈人这面大旗,怎么说也是此人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威慑力应该足够了吧。 “刘禹,足下莫非是建康之战立下奇功的那位刘直阁?”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杨飞对于后面的话没什么反应,但是一听他的名字,就惊讶地反问道。 “正是,风闻多有不实,刘某愧不敢当。”刘禹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建康一战的影响,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扩大,想不到还挺好使的。 文官的身份就是这一点好,同武将相处时,哪怕你只是平常的礼数,对方也会认为你是折节相交,杨飞一脸的倾慕样,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两位都精通海事,某这里有样事物,不妨一起过来参详参详。”略为客气了几句,刘禹说出了将他们叫来的目地。 一个亲兵将房中的大圆桌收拾了一番,刘禹拿出一个细长的圆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卷图画一样的纸来,就在那张大桌上慢慢地展平。 “我的天,这是海图!”还没有完全打开,杨飞就惊呼出声,同他站在一处的张瑄则已经目瞪口呆,涎水都顺着下巴流了出来。 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反应,刘禹神色淡淡地恍若未闻,将那张一比二十万沿海地形图铺好,便站在那里看着二人不敢置信地伏下了身子,几乎要将脑袋贴在地图上面。 “这是京师,这是嘉兴府,这是平江府,这是定海,这是澉浦,没错,出海约摸二个时辰会遇到一个小岛,天哪,如此精细,是枢府所藏的么?” 不能怪杨飞大惊小怪,他这张图是以后世的海图为基础,再用这个时空的行政区划加以标出,还参考了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的研究成果,尽量让海岸线和岛屿的大小贴近真实。 张瑄的手在微微发抖,别说是这么巨细无遗的海图,就是很大略的粗图对于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也是无价之宝,如果不是理智的克制,他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眼前的这张纸。 不同于杨飞这种官军,他们对于海路更为敏感,几乎路过的每一个岛屿、礁石都记在了脑海中,要用到时也能做到八九不离十。而现在,脑中的那些记忆都被画到这张纸上,可笑他还一直视若珍宝。 刘禹静静地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变幻,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要收伏这些野心勃勃的海盗式人物,当然要拿出让他们垂涎三尺的东西来,看上去,效果还不错。 “杨指挥,若是某通过海司,将你麾下那一指挥尽数调到这琼州来,由你出任琼州水军都巡检一职,你可愿意?”等他们看上去慢慢平静下来,刘禹转向杨飞说道。 这番话在杨飞心里掀起了巨浪,刘禹的话有二层意思,一是他在海司的影响力很大,调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二是琼州水军要扩军,干什么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寻常的举动,事关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命运,杨飞不得不慎之再慎,他盯着桌上的海图,陷入了沉思当中。 “张瑄,桌上放着的是大宋国宝,你本是没有资格的,不瞒你说,前日某已设法将你等补入了海司官兵名册中。只要肯用命,似外头那样的战船,他日便会是你的乘舟,大宋万里海疆,任尔驰骋,尔可愿意?”刘禹盯着他的眼睛,指着房外的方向说道。 “上官厚德,张某敢不效死!”张瑄毫不犹豫地抱拳答道,然后一个长揖到地,良久没有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保密 琼山县城东面,离城约七、八里外,是一处入内极深的小海湾,因为湾内礁石密布,不利于船只通行,故此连渔民也极少驻足,成为荒凉之地。 从几千里之外的平江府运来的三十余户、九十多口百姓就被安置在这里,地方足够大,离海又近,就算是做往日那般寻常的营生,至少是饿不死的。 到了地方,大部分人心里的忐忑才算放下,这里并不像传闻中的险恶,看上去和浙东沿海没有什么不同,人烟是稀少了点,可远处抬眼即见的城墙,沿途郁郁葱葱的稻田,无一不是那样的熟悉,到了这步境地,能有口活路,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田地,现在是没有的,日后会不会有,某也不知道。这里看着是清淡了些,大伙都是苦出身,下把子力气,整饬整饬,盖上几间屋子,今后就是自己的家了。” 一个大哑门的军汉站在高处拿着喇叭喊道,他的身前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远处还有些本地的百姓在看热闹。一番话说下来,人群里有微微地骚动,除了激动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有疑问。 “你们原本就是一个村的,选几个耋老出来,上官的意思,不拘多少户,就编成一保,等安置妥了,再行入籍之事,这是其一。” 紧接着换成了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来讲,看上去他说的是百姓更关心的问题,人群变得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关注地看着上面。 “莫急莫急,这就说到了,既然是官府安置,自然会有些便利,想必各位手头银钱也不多,要盖房子,土石木料都要用钱,可是官府也没钱,送不起也贷不起。”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伸手指向后方。 “看到没有,高山密林,应有尽有,就像开头那位军爷说的,不过下把子力气。想要盖房子的,自己估摸一下用量,到时会有人前来计个数,这是其二。” “这第三点嘛,各户凡有投了军的,官府将一力为尔等修屋,不收任何费用,同样会有人前来计数,到时报上名号便是。”书吏说的第三点在人群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他们先是沉默了一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不到四十户的人家,约有一半都跟随张瑄进了水军,正愁家中没有劳力,突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如何不雀跃? 要知道,他们被解送上船的时候,当地官差说的可是“罪属”,犯的是什么罪,张瑄他们不说,谁也不知道,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军户”,心境就像从地狱到天堂打了一转,一些百姓已经愣愣地说不出话来了。 离此不远有一间小庙,门外的抬额上写着“灵惠显济嘉应善庆庙”几个字,里面供奉的既不是保佑风调雨顺的“龙王”,也不是阖家安康的“土地”,正中那座小小的彩塑竟然是个云鬓宫装的妇人。 “神女庇佑,信民一家如能脱此大难,定当广施孝敬、再塑法身。”座前的香火还算鼎盛,密密麻麻的香头插满了铜炉,一个老妇跪坐在像前,口里喃喃有声,不住地合什而拜。 “娘,原来真的在此,倒叫儿一番好找。”过了一会儿,突然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老妇直起身,睁开了眼睛。 “闭嘴,休要冲撞了神女。”低低地轻叱了一句,老妇没有搭理儿子,对着那座像恭恭敬敬地又拜了几下。 男子不敢接话,立在一旁等着,直到看她有起身的动作了,才赶紧上前搀了一把。 许是跪了良久,老妇有些头晕,打量了一下儿子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再看看,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你这是?”老妇摸着他那身簇新的衣料说道。 “儿子入了水军,蒙上官看重,点了押官,同村的弟兄都在一起,今日得了空,特来看望娘的。” 张瑄伏下身子,尽量让老妇能不费力地摸到他的头脸,宽大的范阳笠靠在门上,一身大红猩猩色的鸳鸯战袄,黑色的皮制革靴踏在脚下,都是普通百姓无法企及的好事物。 “字呢?怎得没有。”老妇摩唆着儿子的脸说道。 “上官特许,刺在股间。”张瑄边说边撩起下摆,将大腿内侧露出来,上面果然有一行黑色的字迹。 “好!好!啪!”老妇连说了两个好字,突然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张瑄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懵住了,抚着面颊不解地看着她。 “这一掌是替你爹爹打的,若是早就如此,他又怎么会”老妇语带哽咽地说道,张瑄想起前事,不由得低下了头。 “我来问你,为何官府要将我等迁到这里,你等是不是犯了事?为何你现在又投了军。”老妇没有放过他,一个接一个地问道。 “不是没有”张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语无论次地嚅嚅道。 “没有?那清哥儿人呢,还有村里其他人呢,上次你们出海是不是去贩盐?还不说实话,你是想逼死为娘么。”老妇言语如刀,眼神犀利无比,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没奈何,张瑄只得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贩私盐、打劫官船、被人擒获、一半的人顶了罪、自己被招揽,所有的事情丝毫不敢隐瞒。 “清哥儿,孽障啊,他家如今不过孤母幼子,可要怎么活?”老妇静静地听他说完,摇了摇头说道。 “儿与弟兄们商量过了,大伙一齐凑凑,怎么也要他娘养下。” “也罢,如今你既是官身,娘就不说什么了,官家大恩,你须得谨记。如果,哪日娘听到你再犯了事,或者投了鞑子,你也不用去别处找,娘的尸身定会挂在神女座前,你到时自己来收吧。” 说完,老妇转身便走了出去,再没有看儿子一眼。张瑄愣愣地站了半天,想着她的话语,再看看座中神像那慈祥的面容,竟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县城内的安抚使衙,大堂上摆着一付沙盘,范围大致是琼山县一带,它并不是刘禹从后世带来的,而是姜才命人所制,看上去颇费了番功夫,各种地形都标注得栩栩如生。 “不错,的确很精巧,这些距离都是实测的么?”刘禹拿起那个木制的城池,也不知道是怎么雕出来的,样子做得很逼真。 “嗯,某叫他们无事便撒向四方,回来时各自带上图画。下一次再分别转往不同的方向,若是两次画出的图有误,则遣人再探,出错者重罚。” 姜才简单介绍了一下他的办法,刘禹点点头,这样的激励措施下,画出来的东西当然可信了,人家还是很聪明的,知道举一返三。 “这些山路,大都深藏林间,没有熟识的向导,很难找得到,画上去的是已经探明的。崖贼的老巢,离此过远,要想打探清楚,恐非一朝一夕之功。” 看刘禹盯着的地方,姜才补充了两句,那里标出的就是大山一带,离着县城已经有些远了,看样子,仅有的几条山路也应该夷人告知的。 “某有个想法,不知道那位黄姓女子何时会来,现在能联系到她么?”刘禹只知道她姓黄,叫什么记载里没说,后世的那个称呼也是尊称而已。 “找她何用?你等等。”姜才听了他的话,朝堂外叫了一声,一个亲兵应声而入。 “去将黄二娘唤来,就说某家有事相商。”姜才吩咐了一句,刘禹转过头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番。 “她家中行二,因着要沟通消息,平素都是住于城中,身为女子进进出出多有不便,某就让她在衙中后院寻了个厢房住下,闲时也帮着衙中众人做做饭啥的。” 对于姜才着急忙慌的解释,刘禹不置可否地“噢”了一声,连人家家中事都知道了,动作还真是快。 再次见到这位历史名人的时候,她一身素布木钗的汉女打扮,就像是个普通的两浙村妇,倒是比夷装要顺眼些,只是在这里呆得久了,肤色都变成了很健康得劳动人民那种。 “民妇见过上官。”看到刘禹,她敛首施了一礼,神色很平静。 “二娘,叫你前来是有一事相询,此图想必你也见过了,若是某想在这一片寻一个平坦之处,你可有印象?”刘禹将她让到前面来,指着一个不大的区域问道。 姜才跟着看了一眼,那里已经离县城有些远了,紧挨着黎母水,与山区倒是很近,周围没有什么村落,他是军事行家,只一转念,就想到了什么。 “若是奴记得不错,此处便是,不过那一片都是沙石地,种不得粮食,这几处也差不离,只是要小一些。”黄二娘看着沙盘,认真地想了想,在上面标出了一些地点。 “你是想”姜才做了一个恍然的表情,脱口而出,不料却被刘禹打断了。 “二娘,多谢了,你先下去忙吧。”妇人蹲身施了一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下去。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刘禹这才转身回到沙盘前,看了看上面的几个标记,自己的想法多半已经被姜才猜出来了,具体的事情自然用不着他再去多嘴。 “你料得不错,某是想引虎离山,诱饵就是榷场,这几处你不妨遣人去查验一下,怎么打某就不班门弄斧了,只有三点,要提醒你。” 刘禹的打算很简单,贼人也需要物资,粮食、盐、铁器、乃至银钱都是好东西,把声势做出来,不怕他们不动心,所以地点的选择就至关重要了。 他选的地方离县城比较远,而离山区却很近,又是背着水,防御起来很困难,贼人如果够聪明,肯定会留意到,那时就有文章可以做了。 “请直言。”姜才露出了一个重视的表情。 “第一,是保密。” “第二,是保密。” “第三还是保密。” 刘禹平静地说道,他用上了后世那个著名的排比法,相信后者一定会听得明白。 “谨受教!”姜才果然愣了一下,随即执起手,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笔误 建康城外燕子矶码头,从大江各处驶来的商船络绎不绝,原本就是江南的通瞿要邑,这样的情景算不得什么。 可有心之人却能看得出,这些船大都是敞口的平底船,没有寻常商船那样高大的棚仓,看样子船上所载的货物非常密实,沉甸甸地压得舷线几乎与水面持平。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了城内秦淮河沿岸的码头上,有些船已经到达十多天了,既不上货也不下货,就这么停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不知道吧,某可听说了,那些船上装的可都是上好的米粮。”不远处几个百姓围着码头指指点点。 “你怎知道的?盖得那般严实,莫非你看过。”听者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哪里,某有一族兄在城中粮行做事,据他说,官府现在缺粮,常平、广惠各仓都快空了,所以这些粮船才会到咱们建康来。”言者神神秘秘地说道。 “怪道米价现在天天涨,官府一点动静也没有,哎呀,刚想起家中快没米了,某得赶紧回家,不说了,告辞告辞。”听者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不过一身寻常打扮,又说得一口的本地话,都只当是城中百姓,谁也没有留意到,他一低头就钻入了码头上街边的一家小酒肆里。 店里生意不算好,只坐了两三桌客人,靠着窗边的桌子前,一个行商模样的人一个人在那自饮自酌, “管事的,打听清楚了,城中米价确实在涨,从咱们进城到今天,已经接近四成了。官府一直没有动作,听说是上次围城,将存粮用光了,他们自己也在四处购粮呢。” 此人来到桌前,左右看了一下,这才低下头在那客人耳边轻轻说道。 “四成?太少,某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除去成本、脚力、给码头的份子钱、过关的孝敬,还剩下什么,不过白白跑一趟,再等等吧。” 客人听了直摇头,脸上就差写上“不满意”三个字了,粮船停在码头上,那是每天都要交税的,还有给城中地头蛇的抽成,如果不是粮价的涨幅比较可观,还真就是白来了一趟。 像他这样听到消息的粮商为数不少,现在人人都在观望,只是这个时机不好把握,谁都知道秋熟在即,一旦到了那时,官府的赋税收上来,谁还会自己掏钱买粮食? 其实真正的成本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多,新米入仓,陈米出库,算上损耗,现在出手的话,所赚已经超过了去年。可在商言商,谁也不会嫌利润太低不是? 现在不确定的就是,官府倒底差多少?建康府是江南腹心之地,辐射的可不只江东一路,一江之隔的两淮,哪年不得从这里调粮,这也是眼下粮船云集的关键所在。 可令人纳闷的是,现在官府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任城中的粮行每天换一个牌子,百姓都怨声载道了,难道他们不怕御史弹劾么?这个李大帅,真是让人看不懂。 位于中街的制司衙门仍是一派不紧不慢的样子,从肃立而站的军士脸上,谁也看不出什么来。李庭芝今日不在大堂上理事,而是坐在院中的水阁里。 “这是今日的米价?”他看着手上的纸,上面记着一排数字,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 别看这么小小的一张纸,那就是最切实的民生,如果只是一方父母,这个数字将决定他的官声前途,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平抑”,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 “正是,比照昨日又上涨了二十多文,一些大户有自己的商路,供应还算充足,小一点的只能外购,只怕难以维持。百姓们已有些议论,不少人开始屯积,唯恐米价高了承受不起。” 李庭芝放下那张纸,看了张士逊一眼,眼圈紧凹,皱纹深现,显见着压力不小。这也难怪,他是提出建议之人,现在的结果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可真到了眼前,只要想想百姓的遭遇,又怎么可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慈不掌兵”啊,李庭芝自己也是深知这一点,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百姓花高价买的粮没有办法去作出补偿,但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他只能狠下这个心。 “你估摸着,现在府内的粮船约有几许?”李庭芝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相信眼前之人会想得通。 “下官与属吏们统计了一下,大致在十五万到二十万石之间,最近这些天,来船数量明显增多,甚至有远至两广的行商载粮而来,可见咱们发出的消息已见成效。” 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李庭芝哪里还能猜不出他的意思,现在的数量颇为可观,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嗯,你带人继续盯着,等到至少有三十万石粮食进了建康府,再来知会本帅。从现在起,任何关于粮食之事都不要送进来,你再次进府之日,便是城中发动之时,明白了么?” 李庭芝的一番话就像是军令一般,将张士逊说得目瞪口呆,三十万石,也就是说在现有的基础上翻一倍,他无法想像那时城中会是何等景像,百姓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活撕了他? “大帅,使不得啊,若是照此行事,民怨沸腾之下,朝廷那处要如何交待?下官不过一微末小吏,死不足惜,可大帅身系东南半壁,怎能有失,还望三思。”张士逊说完便是一个长揖。 “本帅知你句句肺腑,可时不我待了,鞑子已在河南、山东等地集结大军,你可知通往襄阳府的路上全是大车,日夜不绝!士逊,你说错了,死不足惜的那个人是某,无论是对百姓还是对朝廷。” 李庭芝一把将他扶起来,语带诚恳地说道,新消息是探子刚刚传来的,元人的河南等地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塔出到了归德府,此人也是老对手了,去岁的战事中曾兵出淮西,在安丰军、濠州一线发动攻势,只是没有得逞而已。 而同时,襄阳府这个去年的出发地,也在大举进行着集结,粮草、军械、人员不断地从后方运来,那些毫无遮掩的行动,根本不用借助任何事物,就能轻易地打探到。 “下官明白了,大帅放心,我等定会全力以赴,只不过,若是数量达到三十万石以上,府内准备的钱财就不够了,还望大帅早作打算。” “只管去做,万事有我,本帅现在连言官弹劾都不怕了,还会在乎官声民望?”李庭芝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说道。 这么平静的话语,听在张士逊耳中,竟然有几分狠厉之色,心中突得一凛,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这位李大帅行事似乎有了些当日那位刘太守的影子。走出府去,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他无语地摇了摇头。 临安城中,王熵拿起了今天最后一封奏章,准备看完之后就结束一日的公事,这些奏章的内容全是应朝廷所请,对政事、军事、财计等提出的建议。 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空话,很难看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措施,对此,王熵早已习以为常,原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之举,谁叫现在朝廷没钱了呢? 先看了看名字,是刑部的一个给事中,王熵记得此人,应该是淳佑年间的进士,如此老的资格才混成现在这样子,能力自不必说。 为琼州市舶司上书言二三事长长的标题一入眼,王熵就微微有些奇怪,看了一天的类似文章,其中多数都是关天政事和军事的,财计方面的非常少,更别提靠谱的。 一个刑部官员,大言不馋地上书,说的却是市舶司的事,让他反而好奇起来,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文章不算长,但是算得上言之有物,并不是虚言唬人,王熵恍惚记得这样的提议似乎哪一朝提起过,后来不了了之了,但琼州的地理位置,正哪文中所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至于收益,文中写得很含糊,一年约为百万瑉,王熵倒是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因为这已经超过了广、明两地,达到泉州的几乎半数。 明州?庆元府,王熵突然想起来,就在今天,以叶梦鼎出任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的诏书入部归档,其消息也明载邸报广发天下,成为定局,当然也准了他所辞去的庆元府市舶司事。 看着眼前的这封奏书,王熵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抓住,朝廷已经设了广、明、泉三司,再于别处开埠的可能不大,类似这样的提议,根本就通不过啊? “来人,去将信国公的那封辞章取来,就是前几日的那一封,快去。”王熵叫来一个直舍,吩咐了一句,这些已经处理过的奏章都放在皇史宬,离此到是不算远。 取出已经作出批示,盖上大印的辞章,王熵盯着上面那个标题请辞庆元府市舶司事看了半天,又对照着刚刚手上的那封奏章,沉默了一会,突然醒悟了过来。 “这个叶镇之,把所有人都涮了!”王熵摇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 原因很简单,叶梦鼎写的其实都不算是辞章,他是要求朝廷裁撤庆元府市舶司,而并不是自己辞职,因为那标题里面,没有“提举”二字! 现在怎么办?朝廷不但准了他的奏,而且已经上了邸报,这能怪谁?过手的所有人都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倒底是叶梦鼎有意为之,还是别的什么,现在来说都已经晚了。 刘禹回到后世的时候,陈述刚刚和苏微回到宾馆,看上去两人都喝了酒,前者已经眼神迷离腿脚酸软了,几乎是苏微搀着她进的房。 “去哪喝成这样?”刘禹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将她扶到沙发上躺下,苏微进去拿了条毛巾和一个盆,以防她吐出来。 “和区政府几个部门的人吃饭,还不就是那块地的事吗,基本上敲定了,明天就去草签合同,乡镇村那里已经开始做土地丈量,只等咱们的资金到位,就能开始土建。有个区里的领导暗示咱们把三通一平这块交给他的一个什么亲戚,我觉得事情不大就口头应下了,不然这会还没完呢。” 苏微一边俯下身子帮陈述擦脸,一边向刘禹解释今天的行程,刘禹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没功夫参加这样的应酬,只能压给别人,国内做事情就是这样,大部分成果都是在酒桌谈出来的。 “那帮人尽灌咱们俩酒了,同去的一个男同事,挡了几轮就趴在了桌子上,还好述姐仗义,硬碰硬地和他们干了好几瓶白的,硬是把领头的吓到了,我俩才能全身而退,他们本来还想拉我们去唱k,你猜述姐说什么?” “噢?怎么说的?”刘禹转过头看着她。 “她说家里孩子才满月,等着回去喂奶,把那帮孙子全给说愣了,谁也没敢再拦着。”苏微轻轻地笑了一下,脸上的红晕恰到好处地散开了,就像一朵绽开的玫瑰。 从认识胖子开始,刘禹就知道陈述的酒量不错,自己也完全不是她对手,不过今天酒桌上的惨烈,他能够想见到,那些人都是海里杀出来的,陈述能坚持到回家才倒下,只能为了苏微,他的心里很感激。 “都是我不好,帮不上忙还拖累了述姐。”苏微收起笑容,表情黯淡下去,刘禹拍了拍她的手背,正想说句安慰的话,就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来。 “男人都t不是好东西,老娘才不稀罕呢。”说完,陈述似乎睁开了眼,看了看蹲在她面前的一男一女。 “禹子啊,你可得看好了,别让大灰狼把小白兔给叼走了。”话音刚落,她就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只留下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心志 到了晚上,刘禹就离开了宾馆,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过夜,等不到按部就班地建好仓库了,为了配合制订的计划,马上就得运一批物资过去。 开着租来的东风五吨平头中型自卸卡车,刘禹缓缓行驶在沿海公路上,不远外就是海岸和沙滩。根据勘测,这一带在那个时空根本没有人烟,他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行了。 在同一片区域的另外那个时空,姜才带着人再一次清理了现场,确保没有人出现在这里。经历了建康之战,他的部下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了,因此,当一个闪着白光的庞然大物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只是略略惊愕了一下。 “拿去分给弟兄们,你自己也少吸点,又不是饭食,别跟不要命似的。”见他们打着火把,刘禹熄了车灯,从座位上抱了一个大纸箱子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不用说,箱子里全是香烟,这点量对以姜才为首的大烟枪来说,估计撑不了一个月,刘禹不得不提醒他们省着点,这也是为他们的身体好。 姜才一只手拎过那个箱子,转身递给了亲兵,然后吩咐了下去,他带来的人开始上前卸车,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食盐等物被抬下车,再用事先准备好的大车往县城拉。 由于等下还得把空车开回去,刘禹便和姜才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卸车,后者是个直肠子,有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刘禹马上就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果然没过一会儿,姜才就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若是以往,某少不得要教训他几下,可这一回,某倒觉得这臭小子说得有几分道理。子青,你说实话,他是那块料吗?” 姜才的话让刘禹惊讶了一会,他没想到,经过了那样的航程,姜宁仍是不死心,居然直接报给了他畏之如虎的父亲,而姜才看样子已经被他说动了,这倒是件稀罕事。 “嘿嘿,说起来,这小子与某一样,都有几分犟性。当年某教他骑马,他嫌小马不够劲,背着俺爬上了一匹烈马,不知道被摔下来多少回,人都几乎半死,可倒底还是驯服了那马,恐怕这一回,就算某不答应,他也难罢干休。” 接过刘禹递来的烟,姜才自行取出火柴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从他的话语中,刘禹能感觉到一股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的自豪感,没想到这大海还挺有魅力的,让他起了征服的心思,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是其中蕴含的危险性也是巨大的。 “既然说到这里了,某以为,此事并无不可,宁哥儿的表现,某从杨统制口中有所耳闻,他也是极佩服的,无非是个适应问题,只要多跑跑,行船不比跑马难,这一点某深信不疑。” “只是所虑者有二,其一,他与雉姐儿的亲事怎么办?金指挥那处,某可不敢打保票,雉姐儿倒是问题不大,以某对她的了解,就是迟些再过门,也是无妨的。” 说完,刘禹看了姜才一眼,这不是小事,当初这门亲事也是姜家先开的口,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故,自然要想个好点的措辞了,姜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神情变幻了一下。 “事情颇为怪异,某将这一层说与那臭小子听时,他直嚷嚷着要先建功,说如此才配得上雉姐儿,否则令可不婚?你说可气不可气。”姜才有些悻悻地说道。 刘禹也是无语,这俩人其实都还处于懵懂的阶段,并不知道情为何物,他突然想起姜宁那些日子有些反常的表现,难保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还别说,以雉奴的性子,这样事她做得出来。 转念一想,刘禹这才发现,一直以来,他们都忽略了雉奴的感受,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金明、姜才等人这样也就罢了,刘禹觉得自己不应该啊,还枉说是人家的兄长,他突然觉得有些惭愧。 “此事暂且不提,其二,海事颇多凶险之处,可比不得陆上,老天爷的脸可是说变就变,一个不小心,就是船覆人亡,老姜,别怪某没提醒你,你可就这一根独苗。” 这话并不好听,可刘禹还是得说出来,他知道姜才是面冷心热的人,别看平日里非打即骂,内心里却是极疼儿子的,古人的传宗接代观念又强,这一条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果然,话一出口,就听到姜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明显他纠结的也是这一点,被刘禹这么直白地一说出来,顿时就有些犹豫,说话的语气也结结巴巴起来。 “子青,不瞒你,某就是为此发愁,若是强令于他,只恐变生不测,到时更为难做,可若是金老弟那处”听着他吞吞吐吐的话语,刘禹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老姜,恕我直言,莫说金指挥那里,你这打算就在某这里也通不过,还是不要提了,某迟些去看看宁哥儿,再做打算吧。”刘禹不待他说完,就很干脆地出言打断了。 看着姜才无奈地摇摇头,刘禹没有任何同情他的想法,雉奴还没满十五岁,若是这时候成亲,就算侥幸有了身孕,如果姜宁出了什么事,她这一辈子怎么办?这样的主意,他绝不可能赞同,相信金明也是如此,所以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宋人并不禁止寡妇再嫁,可生下的孩子是带不走的,金、姜两家,前者更像他的亲人,后者只是朋友,心会偏向哪一边,对刘禹来说并不什么难题,如果不是怕委屈了她,哪会让她跟着别人? 谈话到了这里,两人都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默默地边吸烟边看着军士们搬东西,好在一车的东西并不算多,来的人手不少,一人几袋很快就搬空了,刘禹让姜才他们先回城,自己随后就到。 县城的安抚司大堂上,姜才命人抬来一张大桌,将刘禹运来的事物各取了一些,分别摆好,然后着人去将后院的黄二娘请了来,让她看看这些即将互市之物合不合适。 上得堂来,黄二娘刚刚看到盛在盘中的大米,就吃惊地睁大了眼,这种去除了谷糠的精米,颗料饱满,晶莹如玉,只有殷实的大户人家才会有,就在大宋的两浙之地也是不菲之物。 “这是盐?这是糖?”在姜才的示意下,她小心翼翼地用小指各蘸了一点含入嘴里,那种纯正的味道是她这一辈子也不曾吃到过的,盘子里的细物在烛灯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 “这叫雪花盐,那个叫雪糖,二娘觉得可能入眼?”姜才指着盘子解释道,黄二娘没有回话,继续向前看去,几把铁器躺在那里,看形状分别是菜刀、斧子等物。 本以为黑黝黝地并不起眼,谁曾想开口处寒光四射,她对铁器没有多少经验,但也深知这绝不是普通器具,只怕军用也要得。 看着满桌子的好东西,她不由得迟疑了,夷人的寨子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物,只有自编的贝吉布、山林产的桐漆和一些猎物的毛皮,可与眼前的东西比起来,要怎么换才算合适? “这些事物不用某说你也知道,就算是在大宋境内,都当得起一个‘好’字。那些精米、精盐还有那些器具,真的要换,某还得先去换成寻常之物,一来一去,就不知道要多少日子了,想必你那寨中也等不得了吧。” 姜才看着妇人的脸色,缓缓说道,诱饵抛出来了,人家接不接却是难说。很明显黄二娘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抬起头来,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地说道。 “上官有何吩咐,请直言,小女子当尽力去做。”说完,黄二娘蹲身行了一礼。 刘禹将车子开回后世,就停在来的那条公路上,给苏微打了个电话,让她找人开回去,自己独自又穿了过来。 自从到了琼州之后,姜宁就一直住在城外的军营中,休息了几天,人已经没什么事了。刘禹找到他所居的军帐里,他那里还有一个人在,两人看上去关系还不错,老远就能听到一阵大笑。 “杨统制,幸会啊。”刘禹拱拱手说道,这两人也不过同行了几天,竟然就此结下了友谊,说不定姜宁有这个心思,此人没少撺擣。 “直阁来看虞侯?正好,某那处还有事,就此告辞。”杨飞笑嘻嘻地告了罪,将空间让给了他们,这人的眼力的确没得说,难怪能与姜宁聊到一起。 两人将他送出帐外,刘禹暗中打量了姜宁一番,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没有那天看上去的苍白模样,行动上也已经如常,可见恢复能力还是不错的。 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在后世也就是个高中生,打架、逃课、泡妞、坠胎,在大银幕上,所谓的青春期不外乎就是这些。可眼前的人却已经是一军主将,志向更是远大到要征服大海,刘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说了。 “太守是受爹爹所托吧,想要某打消此念?”姜宁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自己先开了口。 “先坐下,你的事,你父亲的确同某说了,来此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此而已。”刘禹挥挥手,两人在帐中坐下。 “太守请问?”姜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是如何看这大海的?” 姜宁没有料到他一开始问的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下,刘禹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等待着。 “海纳百川,广袤无垠,某记得太守说过,大海何只万里之遥,某就是想去看看,它是否真如所说的那样无边无际,在它的尽头会是何等情景?” 在心里组织了一下,姜宁抬起头来,有些憧憬地说道,说实话,刘禹很羡慕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他们往往义无返顾,会为了心中的目标全力奋斗,眼前的这个显然就是。 “那你又是如何看待雉姐儿的?”刘禹接下来的问题让姜宁回到了现实,他嚅嚅地动着嘴唇,头也再次低下去。 “某与雉姐儿约定了,一年之后,若是仍是入不了她的眼,这门亲事就将作罢,从此各不相干。” 果然是这样,刘禹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无语,在这个时空,私订终身是违法的,同样,私自毁弃婚约也是违法的,年青人一冲动起来,就不管不顾了,这在哪个时空都是一样的。 “某不管你二人有何约定,此间事了,你先回京师一趟,到时候,二人有何话当面说说,婚姻是大事,岂能儿戏!” 刘禹才不管他的征途是星辰还是大海,他自己一个现代人都老老实实地成了亲,这小子还能翻上天去?丢下一句话,刘禹起身便出了军帐,将不知所措的姜宁扔在了里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守株 琼州可能是大宋所有州府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因为它根本就没有边界,整个琼海一州三军,全都是沿海而设。至于中部的山区,按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原则,那也算是宋土了,可里面居住的大都是被称为“夷人”的化外之民。 当然,传统上宋人的统治区域只到大山的附近,再远就力不能及了。黎母山是这些大山的统称,就像是那条沿山而出的黎母水一样,其名得自于夷人心目中的神祗,自古以来口口相传,便延用了下来。 大山深处,由两座巨崖相夹而成的峡谷里,清澈的溪涧缓缓流过,两侧都是巨石嶙峋的峭壁,看上去连路都没有,人畜更是罕至,从而被夷人称为“鹿回头”。 崖顶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开口极大,洞里到处都是冰柱一般倒悬的石柱,一条通路蜿蜒而进,路旁的石壁上每隔一段便插着一只松明火把,直到一处很空旷的去处,内里很阔就像是厅堂一般。 厅中高处,摆着一张不知从哪抢来的木椅,上面铺着一张兽皮,看着有几分气势。一个夷人装束的汉子立在椅子前面,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乱哄哄的景像。 “那些夷人怎么说?”看到一个亲信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等他走近,汉子沉声问道,说得却是一口汉话。 “叫苦,一个劲地只冲某叫苦。”亲信摇摇头,跑得太急,气都还没喘匀,叉着腰答道。 “这帮墙头草,老子迟早带人灭了他们。”汉子恨恨地说道,一掌拍到木椅的扶手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亲信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大山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真的惹恼了,谁灭谁还不一定呢。 “头领,某暗地里查探了一番,他们说的也不全都是托词,官府封了山,就是想换也换不着了,山里不产粮食,就是还有些也不过是往日里存下的,咱们犯不着为这点事物和他们翻脸。” 曾经叱咤大半个琼海的崖贼大头领陈明甫听了亲信的话黯然不语,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风光无限,虽然没有占领州城,可也令宋人闻风丧胆了,没曾想现在给堵在这山里动弹不得。 强盗也是要吃饭的,更别说都是不事生产的山贼,这林子里隐蔽倒是隐蔽,一天到晚鸟都没有一只,呆上几天还好,十天半个月的就肯定腻歪了,说好的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呢? 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就连山里的野味也难打着了,如果再没有什么进项,怕是真要去喝风饮露了,最盛时曾接近两千人马,现在不过七、八百,但凡能跑的都跑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是没有试过,可这回来的官兵完全不一样,隔得老远就被发现不说,前来追赶的居然都骑着马,要不要这么欺负人的,自己的手下多半还拿着木杈子呢,自制的弓箭连人家的甲胄都射不穿,想到这些,陈明甫不由得仰天长叹,“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至于招安,陈明甫想都没想过,他算得上是惯匪了,咸淳六年就曾和夷人一起造过反,在官府那里挂过号的。自己的这颗首级,只怕也是价值不菲,就是宋人主动前来,他都不敢轻易答应。 “头领,某在一处寨子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真假。”亲信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放低了声音说道。 “喔,是什么?”陈明甫见他的样子,不由得来了兴致。 “头领可记得多年前,夷人曾经收留过一个汉女?” “记得,那又如何?”陈明甫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个事,那女子听说是个逃人,官府容不下,才不得已进了山。 “某听说,他们命此女下山,与官府商谈互市之事,已经有了些眉目,不过某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却不知道究竟怎样。” 亲信的话让陈明甫重视起来,如果官府真的允许互市,也就是解除了封山,这对他们当然算是个好消息,与其在山里和同样穷得底掉的夷人抢吃食,还不如出去搏一把,官兵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你带上人,去摸一摸,如果消息确切,回来报与某听,咱们再作计较。”他将亲信叫过来,附耳吩咐道。 能活到现在还一直安然无恙,都要得益于他的那份小心,陈明甫目送着亲信的背影消失在洞口,仍是不动声色地同属下打着招呼,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离着琼山县城约二十几里外,黎母水在此转了一个小弯,形成了一处不大不小的滩涂,前面不远就是高山密林,附近连农田都没有,显得非常荒凉。 满是鹅卵石的地面上,一群夷人站在那里,不断地四处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为首的中年人长得有些胖,一直盯着上游的方向。 “来了!”随着一声惊呼,从县城的方向开过来十几艘小船,船上没有插任何旗帜,离得近一些,却能清楚地看到,上面走动的全是宋人的军士。 本就是荒凉之地,也没有什么码头可供停靠,来船看看快到目的地了,都将速度降了下来,船头的军士招呼了一声便甩出一股缆绳,岸上的夷人一把接住,将小船直接拖上了滩涂。 “那便是我们寨主。”随船而来的黄二娘跳下来,向身后的宋人将校介绍道,这一回不过是确认地方,再做一些基础建设,带队的是施忠,姜才等人并没有亲来。 “寨主,这位是施统领。”一转头,她又将施忠介绍过去,中年夷人带着一个客气的笑容迎过来,施忠也淡淡地拱拱手加以回应。 双方都含着一丝戒备,这是可以想见的,夷人势弱戒心就要重一些,只是现在有求于对方,不得不表现得更加主动,他们在中年寨主的带领下,一齐上前,开始从船中卸下各种木桩、绳索等物。 “他们在干什么?”离此不远处的密林中,一个脑袋悄悄伸出半边,看着滩涂的方向,有些不解地说道。 “急什么,看看再说。”另一个脑袋从别处露出来,正是陈明甫的那个亲信。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船上解下来的事物一目了然,原以为是宋人与夷人的互市之物,谁知道全是些木头绳子和器具,看着那些夷人和宋人在石头地上忙忙碌碌,两人都面露疑惑之色。 渐渐地,两人看到滩涂上的人开始清理地下的石头,每过一会,就会有人在清理出的地方打上一根木桩,桩子有大半个人那么高,不但被敲进了地下,还用绳子捆作了一起,亲信和他手下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什么。 在这些人的努力下,没过多久,滩涂上就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寨子,前后都留出了位置,供人出入以及船只停靠。两人看着这几乎是凭空出现的寨子,都是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以往宋人互市时也没搞这些名堂,他们是想干什么? “你留在这里,某回去禀报头领。”亲信又看了一会,不再犹豫,吩咐了一句就低下身子慢慢往林子里退去。 “人要跑了,跟不跟?”另一边的树丛中,藤蔓编成的草圈动了一下,下面露出两个闪着光的镜片来。 “不必,肯定是回去报信的,一会你告诉城里,鱼儿盯上饵了。” 旁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现在还不到时候,贼人非常小心,山上情况不明,未必讨得了好,万一被识破,就打草惊蛇了。 现在还只是开始,把声势先作出来,让贼人心动,才能将他们最终引出来,具体的方案是姜才他们制订的,就是夷人也不明究里,只说让他们帮忙修建一处榷场以供交易之用。 接到报告的时候,刘禹正和姜才在城外的军营里,他随口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关掉了机器,然后将消息通报给了姜才,后者也只点了点头,眼睛仍是盯着前面的方向。 军营正中的空地竖起了两根高大的木杆,看上去像是船上的桅杆,用了几根绳子拉伸固定在地面,不过在刘禹看来,还是一摇一摇地随时像要倒下来一样。 “张瑄。”杨飞叉着腰站在前面,看了看木杆,似乎确定它不会马上倒下,朝着后面叫了一声。 大声应了个诺,只穿了单衣的张瑄朝手心吐了口唾沫,看都没看那木杆,一低头就窜了出去,在下面众人的喝彩声中,一个灵巧的人影手脚并用,越爬越高,不多时就只剩了个黑影。 刘禹举起望远镜,看着他已经快到顶了,速度的确很快,木杆子在风中摇晃着,刘禹看着都眼晕,那小子就像浑然不觉一般,一转眼,人已经坐到了杆头,还得意地朝下面打着招呼。 不愧是牛人啊,暗暗看了看手表,刘禹记下了他的成绩,等到他溜下来,杨飞上前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便转向了另一处。 “姜老弟,爬杆是行船基本之术,今日只作熟习,能上多高就上多高,不必勉强,也不可心急。要决就是,用力要匀,一心攀爬,别低头向下看,记住了吗?” 姜宁点点头,一把扯掉身上多余的衣衫,就像张瑄那样只着了单衣,一言不发地走近木杆处,伸手摸了摸木面,脱掉了靴子,双脚用力一撑,人就窜了上去。 下面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他鼓劲,刘禹暗暗看了一眼边上的姜才,这位不苟言笑的父亲手上握成了一个拳头,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在爬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姜宁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在刘禹的头里,他抬头看了一眼,突然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看样子,这犟劲又上来了。 刘禹朝着自己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转身而去,过了一会,一张很大的渔网被几个军士扯开了抬出来,为了防止力度太大被冲破,渔网套了两层,几双眼睛看着木杆上的身影,作好了随时接住的准备。 姜才给了刘禹一个感激的表情,这种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是儿子跌死,也只能是认了,可刘禹想做什么却是他管不了,这片好意当然也无须推辞。 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杆,姜宁并没有登顶,不过也算很好了,至少,他没有用到那张渔网,当然,如果要达成他的志向,这只是第一步,还有数不清的难题在等着他去克服。 “如何?”从人群中挤出来,姜宁一眼就看到了自家老爹和刘禹,于是朝着这方向走过来,刘禹等他站定,笑着问道。 “迟早有一天,某一定会超过他。”姜宁指着张瑄的背影,自信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待兔 “风紧,扯呼!”亲信见手下搬得差不多了,提着刀大喊一声,贼人们抬的抬、扛得扛纷纷退入山林中。 脸长得有些胖的夷人寨主气得脸色铁青,却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他们所为,不仅如此,他还用眼色制止了寨中年青人蠢蠢欲动的打算。 谁叫他们几乎没有准备呢,原本以为此处离山林近,宋人又很大度,只派了些押船的军士,整个榷场连护卫的事情都交给了他们,处处表现得诚意十足,可谁知,却让这帮崖贼钻了空子。 面对几百名手拿刀枪的贼人,他们不但人数不到人家的一半,就连趁手的兵器也没几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洗劫了营地,抢走了宋人送来的第一批互市之物,连自己带来的那些全成了人家的战利品。 “寨主,拼了吧,那都是兄弟姐妹的心血啊。”一个年青的夷人眼看着贼人就要退远了,急得直跳脚。 “闭嘴!都不许动,除非我死了。”胖寨主眼中冒着火,紧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还好这一回带的只是一小部分,第一次交易嘛,双方都有试探之意,损失虽然有点大,但还不值得赔上年青人的性命,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多谢寨主,我们当家的日后一定有所回报。”亲信朝四下扫了一眼,宋人的影子都看不到,江面上也没有船来的迹象,得意地拱拱手说了一句,然后带着人闪入了林中。 宋人的援兵到来得很晚,差不多在贼人全数退走的一个时辰后才姗姗到来,大队的骑兵沿河而行,十余艘小船满载着弓弩手,气势倒是很足,可惜已经是白费功夫,胖寨主和那些夷人看着他们都是苦笑不已。 “三百五十二人,贼人也不笨啊,知道投石问路,这还不到他们总人数的一半,怪道能作乱这么多年。” 县城府衙内,刘禹放下对讲机,将一个小小的旗帜插在了沙盘上,由衷地夸赞了一句,姜才听了他的话,头都没抬,盯着那个地方沉默不语。 虽然还不知道老巢在哪,贼人的大致数目已经摸清了,这一回不过是个诱饵,不管贼人会不会倾巢出动,都不会去动他们,因为刘禹的目标不光是他们。 “子青,你如此煞费苦心,不惜送上大笔财物,其意不只如此吧,莫非是项庄舞剑?” 过了片刻,姜才抬起头,带着不确定的口气问道。 难怪他会这么想,以贼人的装备训练,称为“乌合之众”都算是抬举了,根本就是刚刚放下农具的百姓。以姜才的想法,直接用互市为条件让夷人带路,直捣他们的老巢就行了,何必要搞得这么麻烦? “老姜,你来看看这个。”刘禹拿出一付地图,直接铺在了沙盘上面,姜才凑过去一看,正是整个琼海的地形图。 “你看看这里,还有这里。”刘禹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大圈,将整个大岛的中部划了进去,那上面没有任何的州县设置,只标着一个个的山名、河流。 “琼海这个地方,我们从汉代起就开始来到这里,千年以来,也不过能占据这些边角之地。你休要小看了这些大山,里面有无数的宝藏,就在这里,有一个铁矿,很大很大的一个铁矿。” 刘禹指着那些地方一一解说道,姜才听得迷迷糊糊,山里虽好,可不能种田,对汉人就没有吸引力,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他这么说倒底是何意呢? “山里面,是夷人的天下,他们或是自给自足,或是与宋人互市,不愿意接受官府的管辖,视我等为外人。我们呢,也视他们为蛮夷,从来就是利用和欺压,所以才会时不时地掀起叛乱。”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让夷人看到我们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朋友,双方建立互信,然后再以利诱之、以礼仪教之,他们就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宋人,从而与我们并肩作战。” 刘禹缓缓地说道,他没有指望姜才一下子就能接受,虽然长年被北方邻居欺压着,可在宋人眼里,仍然瞧不上这样的蛮夷,年复一年得就是平叛、复返、再去平叛,双方都不厌其烦。 既然现在要视这里为退路,当然最好能避免这样的事,夷人也是人,没有人天生喜欢流血,只要不是特别顽固的,和平共处不难做到,最起码井水不犯河水吧。 “某不管你作何想,定下计来,照做便是,这些弯弯绕,某就不去想了,厮杀才是我等的本行,到时候你呆在这里,万不可上前。” 反正也想不明白,姜才甩甩头,文武殊途并不是说说而已,二者考虑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他一个武夫想不到那么深,刘禹那么说,他就那么做罢了,反正最后还得自己上。 大山中的崖贼据点内,宽大的洞厅堆满了刚刚抢回来的事物,雪白亮眼地让几个月来半饥半饱的贼人们放声高呼,陈明甫也是一脸笑意站在当前,拿起了一把刀具左看右看。 他心中充满了不解,这里的事物对于一个夷人寨子来说不算少了,可非但他们没有什么准备,就连宋人也没有派出一个军士守着,怎么看怎么透着一丝诡异。 手里的刀具看似不起眼,可那闪着光的锋口一看就知道不凡,宋人居然如此富庶了么?拿这么好的精铁去做砍柴刀。 “头领,某后来打听了,夷人与官府约定了,那处只让他们守卫,所以咱们才杀了个措手不及,宋人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咱们都已经快到家了,任他有骑兵又如何,还不是干瞪眼。” 亲信见了他的神情,自得地说道,撤退的时候,他多留了个心眼,遣了人盯在后路,所以才知道得那么详细,陈明甫一听之下,表情顿时放松下来,如果真是这样,宋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这一次惊动了他们,下一回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就怕他们换地方,再加强戒备,唉”亲信叹了一口气,抢得东西不算少,可这里也有七、八百号人,一分就剩不下什么了。 “把那个寨子给我盯死了,还有那处,都不要放过,你手下的人全都撒出去,看看他们下次会如何交易。”陈明甫看着眼前的这些,狞笑着说道,只要有下次,还怕没有机会? “来人,把这些都做了,让弟兄们吃顿好的,下回某亲自带你们去做买卖。”接着,他指着那些猎物大声吩咐道,顿时将洞里的士气鼓到了。 请见的时候,黄二娘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第一次交易就出了事,宋人是完全照着他们的条件来的,主动权全都给了,没有派出一个军士。人家现在一点责任都没有,还损失了那么多事物,要怎么解释呢? “你先坐下,事情某已经知道了,你们寨主打算怎么办?”姜才指了指座位,从他的脸上,黄二娘看不出喜怒,问得又这么直接,让她更是不安。 “寨主有言,都是他们不小心,让上官蒙受了损失,他们愿意赔偿,如果上官还愿交易,下一回,时间地点都由我们来定,他们绝无异议。” 姜才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间,这个“他们”“我们”在她嘴里已经调换了。 “二娘,某来问你,若是官府出兵剿灭那些崖贼,你和那寨子中的人愿是不愿?”姜才问了一个黄二娘没有想到的问题,让她愣了一下。 “不瞒上官,这次贼人不顾道义,抢掠寨中财物,寨主他们都是气愤异常,如果官府有此意,他们皆愿相助,就算是出人上阵,也无不可,只要上官还愿意互市。” 黄二娘有些无奈地说道,到了眼下这个情势,不低头也不行了,寨中已经是人群汹涌,与其让他们私自去报仇,还不如联合官府呢,至少表面上,这位上官还算是有诚信。 “那好,你去通知寨主,到时候我们如此如此”姜才见她应允了,便把计划大致同她说了一遍,地点还是不变,交易的东西数量将会更大,而表面上,那里的守卫仍然是夷人,当然要武装起来,做出全力以赴的样子。 “贼人的洞穴奴知道怎么走,不用别人了,奴带你们去。”黄二娘想了想,望着姜才下决心似地说道。 接连过了几天,陈明甫一直如临大敌地四下警惕着,谁知道不但没有官兵来,就连夷人也毫无所动,似乎并不想报仇的样子。 而探子们传回来的消息更让人不解,宋人和夷人不停地在那处榷场加强防卫,竖起了寨门和哨楼,看样子是不准备换地方了。要说那里的位置的确是不错,离着山很近,又有水路,真要是立了寨还是个麻烦事。 “什么时候,你可问仔细了?”听到亲信的来报,陈明甫一下子来了兴致,交易将在明天进行,而宋人已经用船将东西在往那地方拉了,看样子是桩大买卖。 “应该没有错漏,寨子中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下了山,抬着各种事物,怕是他们全部的库藏了。可就是点子扎手,那地方都快修成军营了,咱们怕是吃不下。” 陈明甫放下心来,如果这是个圈套,那也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圈套,他担心的只是宋人的骑兵,至于区区夷人还不放在他心上。 “你估计那处会有多少人把守?” “大概四百多夷人,没有看到宋人的军士,他们送了东西就离开了。”亲信想了想答道。 “如果是举火为号,宋人的骑兵要多久会到?”陈明甫问到一个关键地方。 “来得快,约摸半个时辰吧。”亲信不确定地说。 半个时辰,要想攻破寨门和搬走东西,肯定是不够的,陈明甫摸着颌下的硬茬思索着,时间太紧了,现在去搞个调虎离山之类的计策恐怕是来不及。 “来人,叫弟兄们抓紧时间吃饭,吃完之后,我们连夜下山。你现在就派人去县城军营外盯着,看看宋人的骑兵在不在,不论结果如何赶紧来告知,你的人不到,某不会发动,明白了么?” 陈明甫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扯过亲信嘱咐道,他这一回是倾巢而出全力一搏,容不得半点闪失,如果宋人要耍花样,怕是提前埋伏在某处,他得先排除这一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智取 位于琼山县城不远处的军营,并没有多少戒备森严的样子,只在四周用稀疏的木桩围了起来,既没有常见的濠沟也没有鹿角拒马等物,普通百姓都能远远地看到营中的样子。 倒也不是故意为之,这岛上威胁最大的本就来自于叛乱,如果贼人强大到能够攻击军营了,那就说明形势已经岌岌可危,就像是六年之前的那一次。 同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营中已经响起了号角声,过了不久,人喊马嘶打破了一夜的宁静,早起下田的百姓们都知道,那是军士们即将开始一天的操练。 不过几百人的队伍,可是配上了马匹长枪,便自有一份肃杀之气,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在百姓们的眼中,就像是大海中的巨浪一般,勇往直前无坚不摧! “张瑄,你这厮,说了多少遍,腰间用力,双腿下坠,你老是摇晃个什么劲?风浪里不是坐得挺稳的吗,怎么上了马就这熊样。” 姜宁毫不留情地挖苦着眼前的小个子,将这些天被打击的信心一分一毫全给找了回来,让跟在一旁充作副将的杨飞暗笑不已,他虽然也是水军出身,骑个马慢跑做做样子还是没问题的。 是的,现在留在营地中的人全都是杨飞部属和新招募的那些水军,再加上姜宁的百余人所扮,好歹看上去像是一支骑军,当然前提是不能离得太近,否则破绽还是很明显的,比如正被姜宁训斥的张瑄等人紧张地样子。 至于营中原来的人马,已于昨晚连夜出发,远远地绕过那处榷场埋伏在了山林中,他们此行不但躲过了贼人的眼线,就连榷场中的夷人也并不知晓。 无论贼人会不会前来,陷阱都已经布置好了,就算他们这一回不中计,也只当是练兵而已,迟早有一天会用得上的。 “恩,知道了,继续盯着,注意贼人的耳目,语毕。”起得太早还有些迷糊的刘禹得到了前方的消息,马上恢复了精神,用小旗子在沙盘上标识了出来。 “老姜,贼已出洞,大胜在即,你没必要走上这一遭。”将情报通知了姜才,刘禹最后劝了一句,其实他也知道,不过是徒劳而已。 此刻的姜才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夷人装束,戴着一顶盘头尖脚帽子,只要不开口,任谁都猜不出他本来的身份,对于刘禹的劝说,他回了一个感谢的笑容,眼神却含着不容置疑地坚定。 “有子青坐镇城中,某便可以放心了,此贼肆虐多年,别人管不着,既然某来了,定当一举成擒,这才不负当日圣人赐旗之举。”他向着临安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这样的大义之辞立刻让刘禹闭了嘴。 转眼看到了同样夷人装束,却作男子打扮的黄二娘,刘禹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后者并没有心虚气怯,一双眸子清澈无比,让他稍稍放下了心。 “二娘,此番你不惧艰险,深入虎穴,本官会具实上奏朝廷,你之前的那些罪名,决不是什么问题,他日若想风风光光回乡,全在你一念之间,明白了么?” 以姜才的勇武,刘禹并不担心正面之敌,只要不是落入圈套,就算竟不了大功,全身而退肯定不会有问题,眼前的妇人算是个变数,刘禹不知道为什么姜才这么信她? 刚刚说的这番话,除了隐隐的威胁,更多的却是画了一个大饼,给她一分希望,刘禹相信,只有希望才会让人不至于铤而走险。 “多谢上官,奴定当竭尽全力,以助将军功成。”黄二娘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蹲身行了一个汉礼。 “到时辰了,我们走吧。”姜才举起手腕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不过百人的小队伍,各自分散出了城,在琼山县城中显得一点都不起眼,站在安抚司的立阶前。刘禹的目光扫过院中高杆上那面火红色的战旗,金色祥云围住的一个“姜”字随风而动,如同狂潮怒卷一般。 山间日晚,陈明甫望着远处的木头寨子,心里有些举棋不定,数百步的距离,出了林子,就是毫无遮掩的滩涂地带,手下弟兄是个什么德性没人比他更清楚,围个村子打劫个商队还行,这样的攻坚,那是一点底都没有。 天还没有大亮,寨子只现出了一个黝黑的身形,面朝自己这边的大门两旁竖着哨楼,不用说会有几双眼睛盯着这个方向,要动手只能现在,等到天一大亮,就变成强攻了,万一不顺遂呢?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头领,人回来了。”亲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陈明甫轻轻地“嗯”了一声,一个瘦小的汉子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他的身后。 宋人的骑兵一直在营中,县城看上去也平静如常,一切都符合他之前的预计,这样的好消息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欣慰,反而“突突”地心跳不止。 四下看了一眼,几个大头目都眼带希冀得瞧着自己,仿佛前面不是一处寨子,而是一块滴着油的肥肉,让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撤退的话。 “给老子上,先攻进去的,好事物随他挑,怕死不敢上的,照规矩处置。你,带人在后押阵,告诉弟兄们,里面没有官兵,都是些山夷子,咱们人多,怕个球。” 恶狠狠地朝地下吐了一口,陈明甫压低了声音说道,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就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一股脑地将筹码全都推了上去。 没有时间作试探,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的贼人们跟随着各自的头目,一个接一个猫着腰出了山林,黑压压地像潮水一般向前涌去。 站在哨楼上的夷人青年是寨子里最好的猎手,虽然是下半夜才换上来的,无聊地盯了那么久,到了这会也有些懈怠了,他们的目光机械地扫过那片山林,正准备下意识地移向别处时,突然感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这会的天色正是最黑暗的时候,月亮躲进了云里,原本被照得发白的滩涂一片漆黑,青年揉了揉眼睛,希望那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崖贼上来了!”当认定了那一大片黑影确实在移动后,两个哨楼上同时响起了凄厉的叫喊声,在平静的清晨中显得异常突兀。 因为放着大批物资,寨子里并没有点火,叫喊声首先惊醒了靠在木桩后的夷人,一个青年人赶紧敲响了手中的铜锣,一直睡得不踏实的胖寨主一下子跳了起来,刚刚爬上木墙,外面的情景就让他目瞪口呆。 “顶住大门,放箭,快放箭。”清醒过来的寨主大喊一声,木墙后的夷人纷纷举起弓箭,朝外面射击,几个青年人推着大车,猛地顶到了寨门后面。 虽然天色还很黑,可外面的贼人实在太多太密集,乱遭遭的箭矢射出去几乎都能命中,几声惨叫过后,贼人一下子加快了推进的速度,不多时就抵进了寨子前,将几架粗制的木梯子架了上去,眼见攻势顺利,贼人们都士气一振,吼叫声不绝于耳。 “贼人真拼哪,要不要告知太守?”藏在树丛中的探子其实是被喊杀声惊醒的,没什么光亮,望远镜也看不太清楚战况,他有些担心地说道。 “夷人为数不少,没那么容易攻破的,急什么。”另一个声音显得很镇定,贼人现在气势正旺,过早地出击不但不合算,还有可能惊跑了他们,这并不是计划中的要求。 浓密的山林间,一支队伍正在艰难前行,一个矮小的身影走在最前方,看着好像没有路的,让她七转八转一下子就转了出去,哪怕是在黑暗中。 包括姜才在内的军士们都紧跟着前面人的步伐,低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寂的环境里只有靴子踏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突然姜才只觉得眼前一亮,他们已经钻出了密林,来到了一处山梁间。 远处的天边,霞光驱散了黑暗,太阳正努力地想跳出身体,云层慢慢地变白,一条小路在脚下伸展着,通往最高处的山顶,天色已经破晓了。 “那里就是‘鹿回头’,崖贼的据点所在,前面可能会有暗桩子,我等要小心些。”黄二娘有些兴奋地指着远处说道,姜才“嗯”了一声,慢慢地拔出了腰间的屈刀。 这个小妇人让他有些佩服,黑夜之中还是山路,她不但没有掉队还行走如飞,到了这里,除了额头上渗出的细细汗珠,一点都没有力尽的迹象。 “你等去前面探路,二娘,跟住某,不要乱跑,此间事了,某定要护得你周全。”朝着身后的亲兵吩咐了一声,姜才大步上前,将黄二娘挡在了身后。 两个亲兵同他一样拔出了刀,灵巧地摸向前方,姜才带着人不疾不徐地行进着,没过多久,一道粗制的石墙出现在前方,挡住了前方的去路,姜才看了看它的高度和上面寥寥无几的人影,掏出了怀里的对讲机。 “我等已到贼穴,施忠他们可以开始了,语毕。”低声说了一句,便关掉了手里的机器。 “搭索,上。”姜才朝着身后一挥手,几道人影越众而出,朝着石墙潜过去,这样的地形,就算是来了大队人马,也是施展不开的,难怪贼人盘踞了这么久,屡屡打退官兵的进剿。 滩涂上的木寨前,战斗已趋白热化,贼人三面攻打,多次攻上了木墙,寨中的夷人拼死抵抗,双方在墙头短兵相接,就连胖寨主也砍翻了好几个。 “撑住,援兵马上就到!”胖寨主不住地鼓舞着士气,他已经顾不得心疼寨中的死伤了,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拼到最后,贼人一旦破了门,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惨烈无比的报复。 陈明甫不动声色地慢慢退回了山林中,夷人不要命地守着寨子,他的弟兄们已经拼尽了全力,看样子还是破门无望,而他最担心的宋人,不知道现在哪里,心中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慌。 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呐喊,他的手下兴奋地大声鼓噪,不知道取得了什么样的进展,陈明甫从树身探出头来,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看看,就在这时,从远处另一边的山林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熟悉的汉人口号如催命符一般地震响在他脑子里,宋人,竟然从山林里杀了出来! “休要走了贼人,给老子杀!”施忠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怒吼着举刀冲了过去,贼人杂乱无章地堆在滩涂上,前面就是大河,这一仗的结果已经注定无疑。 “走!”陈明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被宋人赶鸭子一样地追杀,无尽的悔意涌上心头,真想就这么跑去拼死算了,却被几个下属死死拖了回去。 也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起起落落不只一回了,这样的挫折尽管很大,只要自己保住了性命,肯定还会有再起的一天,陈明甫咬咬牙,不再去看前面的惨状,一狠心钻入了林中,再也没有回头。 一番奔逃,山洞已经在望,陈明甫总感觉留守在寨中的那些人情绪不高,而他自己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哪里还会想到那么多,带着几个人刚刚跨过石墙,身后的寨门就“咣铛”一声关上了。 “陈明甫?回得这般迟,倒叫老子好等。” 从洞中走出来的姜才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就像盯着死人一般,叫他的心里一股寒意缓缓升起,手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穿林海 跨雪原 气冲霄汉 抒豪情 寄壮志 面对群山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 刘禹哼着小曲儿,轻松地躺在靠椅上,战果已经不用他去担心了,自己在这里呆了太久,也该回去了,要知道,他还是新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去向 未兰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刘禹正和前来送行的苏微、陈述二人告别,这一次他将一个人去宁海,而苏微随后会自己飞余杭。 “陈述,这里都交给你了,你就劳神多盯着点,等事情上了轨道,再招个管事的来,要不胖子该骂我了。”他笑嘻嘻地说道,谁知陈述听完淡淡地,不过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微,咱们就用不着说什么了,反正不久就能见上,我说你俩这什么表情?舍不得我。”刘禹挠挠头,转向了另一个女人。 到了宁海后,因为有了新婚妻子,一路上只能他亲自陪着走,要么水路要么陆路,所以才会在这里分开走,感觉到两人都有些奇怪,向来大嘴巴的陈述也惜字如金,他实在有些不明所已。 “去吧,要过安检了,一路顺风。”苏微笑着将他赶了进去,看看时间也确实快到了,刘禹朝她俩招招手,返身走了进去。 等他消失之后,两个女人没有往机场外走,苏微的飞机在半个小时以后,她们就在大厅里找了个位子,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有古怪。” “不对劲。” 两句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然后各自笑了,这一趟的南岛之行,刘禹表现得心情不错,而越到后面,那一脸喜色简直是毫无掩饰,不但心思细腻的苏微感觉到了,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陈述也不例外。 “女人?”陈述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一般来说,男人只会为两件事高兴,一是事业,二就是女人,南岛上那点事谈不上成功,就只有 “不会吧,他的衣服上什么都没有,香水味、口红印、陌生人的头发,而且他都是到了宾馆才洗的澡,不像是事先处理过的。” 苏微边想边喃喃地说着,过了一会,没有听到回应,一转头,陈述正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也知道,他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屋里的烟头一个月都不带扔的,衣服袜子也是随手塞到角落里,我不是他秘书吗哎呀,述姐!” 陈述得意地看着她在那里语无论次地解释,越说脸越红,直到受不了她的目光,苏微才用双手死命地捂住。 “你呀,也是个傻瓜。”陈述一把将她揽过来,本以为会被取笑的苏微诧异地放下手,只见她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面,表情是那种少有的深沉。 宁海县叶府,叶梦鼎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老陈头亲自把守在门口,任是谁来都不见,就连府上的新夫人都被挡了驾。 朝廷的邸报已经明发天下,这意味着他说什么也得去任上一趟,当然作为三朝老臣,不必严格遵守制度,就算之后呆在老家,也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御史会去挑刺。 然而老陈头却很清楚,少保心烦的并不是这件事,府上的新姑爷上次回门之后,就将十三娘丢在了这里,自己却一去就杳无音信,至今已经快十天了。 说是去了庆元府,可刚刚从那边传来消息,不管是府城还是市舶司所在的定海县,甚至周边的慈溪、奉化等地,都无人见过他的踪迹,这人竟然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不怪他们多想,刚刚出了劫匪的事情,刘禹看上去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万一真的碰上了,谁都不敢想像会出什么事,让叶梦鼎犹豫的是,要不要以官府的名义再来一次大搜捕? 多事之秋啊!叶梦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悠游山林这么多年,本以为什么都看淡了,临到头还是难以镇定,两次了都和那小子有关,他寻思着是不是找个道士来驱驱邪? 府里藏不住秘密,他只能严令向一处地方封锁消息,那就是十三娘所住的“梓阁”,现在胡三省和他的小儿子叶应有都已经赶了过去,名义上是去制司赴职,实际上却是布置人手暗中查探。 “嗯,好了,先做到这里吧,歇息一刻钟。”雉奴抬手看了一眼说道,轻巧地站起身走到了那面大镜子前。 刚开始的时候,璟娘还想着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后来慢慢地,她越来越自觉了,往往不用再督促,就会主动去做,动作也越来越到位,让雉奴轻省了不少。 璟娘从毯子上爬起来,接过听潮递来的绵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却没有同往常那样去镜子前照照,而是走到了桌前,手里抓了个什么事物,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发呆。 透过穿衣镜的反射,雉奴看到了她的举动,宽慰的话早就说过了,看上去没起什么作用,也就只能是听之任之。从认识禹哥儿到现在,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天刚刚擦黑,刘禹就迫不及待地穿了过来,他心里有些忐忑,将新婚才三天的妻子扔在娘家,一去就是这么多天,没有蜜月没有鲜花,甚至连个交待都没有,放在后世那就是分分钟民政局见的节奏。 因此,顾不上歇口气,他赶紧找亲兵寻了匹马,带着他们连夜朝着叶府飞驰,两个亲兵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没过多久,叶府宽阔的院墙就出现在视线中。 “坐吧。”叶梦鼎看着眼前的年青人,急匆匆地显然是刚刚赶到,早先想说的那些话到了嘴边,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此子仍一付坦荡荡的样子,目光毫不躲闪,如果真的是作伪,那他也肯定是个天才。似这样的人,叶梦鼎这一生只见过两个,另一人就是他的死对头,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 “你可知老夫适才在写什么?”他走回书桌前,拿起一张纸说道。 “可是海捕文书?”刘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哈哈!你小子”明知这人在搞怪,叶梦鼎还是笑得很爽朗,心里仅余的少许不快也随着不翼而飞。 接过老人递来的纸,那上面只写了几行,墨迹都还未干,抬头标题赫然是庆元府诸县缉捕盗匪公事,刘禹歉意地笑了笑,正待开口。 “余话不必多说,想必你此去应有要事,回来就好,天色不早了,你一会就将十三娘接走吧,府里就不留你了,还有些功夫,你再看看这个。” 叶梦鼎摆摆手,又拿起一封文书递给他,刘禹抽出来一看,同上次的一样,是京师送来的消息,看看日期到了有两天了,他顺着竖排的文字读了下去,略过那些朝政事务,终于找到了关于自己的消息。 “与元人的和谈在即,与其去各部蹉跎琐事,不如照他们的安排,无论如何,这也是大胜之后。老夫的意思,你不妨考虑一下,接了这个差遣吧。过几日,你等回京之后,老夫也要去海司赴任了,国事艰难,我等勉力为之吧。”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此举很有可能也是圣人的意思,他心里清楚刘禹一直认为和谈没有意义,可说句功利的话,在官场上,不能太过特立独行,有时候随波逐流也是一种策略。 刘禹明白老丈人是为了他好,举起手恭谨地谢过,看看天色确实很晚了,他也不再停留,很干脆地起身告辞而去。 离开书房,老陈头本想让他在大堂上稍等,自己去通知璟娘她们下来,刘禹却坚持让他在前面带路,就算解释不清楚,诚意还是应该要做足的,再说了,他还从来没有进过妻子的闺房。 敲开院门,刘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开门的观潮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院里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可他的身份谁不知道,妇人们都很自觉地让开了道,任新姑爷“蹬蹬”地上了楼。 “呯!”看着挑帘进来的那个男子,璟娘就像是做梦一般,手上的事物掉到了地上,砸得碎屑四溅。 刘禹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妻子好像是刚刚沐浴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花香,低头看时,她的一双亮丽眸子里满含泪水,直直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怜意大盛。 “夫君,不要在这里。”刚刚俯下身,刘禹的嘴就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挡住,怀里的小妻子含羞带怯,媚眼流波,让他心头一阵火起。 “好,随为夫回家。”说完,他一把将妻子打横抱了起来,就这么径直下了楼,璟娘闭上了眼,任他这么抱着,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头脑里已是一片空白。 随着他上楼的观潮等人不敢多看,赶紧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事情有些突然,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房里顿时响起了一片翻箱倒柜的声音。 听到动静,稚奴从里间走出来,捡起地上的事物一看,正是璟娘须臾不曾离手的那块男式表,本就裂开的玻璃盖子被摔得七零八落,一只表针也不翼而飞,不禁摇了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纠结 “今国之不敷,则掠之于民,民若不至,则掠之于商,此唯不敢苟同也。” 大殿之中,一人正侃侃而谈,面对圣人在座,满朝朱紫,虽不过一袭绯袍,却丝毫不见局促,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道。 “明司自设立以来,所承客商大致以高丽、倭国为主,咸淳五年,高丽没于北虏,与国朝绝贡。而后数年,元人攻倭,海面被封,商路难行,此后明司税入便一年不如一年,几同鸡肋,故此朝廷才会有裁撤之举。” “明州司去年税入几何?”帘后的谢氏等他稍停,出声问道。 “回圣人,咸淳十年明州税入约为二十八万七千瑉,已不足最盛之时半数。”留梦炎记性很好,不需要去翻户部账册,一张嘴就来。 “如此么,也罢了。”谢氏点点头,今年的情形只怕还不如去年,所得减去司中官员的俸禄、各项日常开支,如果已经是入不敷出了,那也就只能是裁撤一途。 因为太皇太后开口咨询,问对被打断了,奏事的官员见大殿之上突然安静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头里的平章军国重事王熵,后者等了一会,见帘内没有动静传出,回头朝他颌首示意了一下。 “臣于宝佑年间编管远地,曾亲至琼州,其要处扼东西之咽喉,又通南北,远及大食、注辇等国。每至八、九月间,蕃商客船均要入港中修葺、中转,如今已成常例,既如此,何不如于那处开埠,岂非两相便宜?” “你叫什么?”一语稍停,帘后又传来一声问,奏事的官员显然没有准备,一时有些错愕,片刻之后才整了整衣冠作礼。 “臣刑部给事中曾唯见过太皇太后。”他恭恭敬敬地说道。 今天的议事是在崇政殿中举行,参与的也都是各部侍郎以上的高官,主要是征询对于国政的意见、建议,曾唯自己都没想到一封奏书会被公然在圣人面前讨论,看上去还很重视的样子。 他是太学出身,同陈宜中、黄镛一样是当年的“宝佑六君子”之一,流放之时就数他被发配得最远,算是殿中所有人里唯一到过琼州的人,因此这一番说辞下来,就是有心想驳的人也举不出比他更实际的例子来。 当然他的这层经历瞒不过别人,王熵就很清楚,此人与陈宜中并无太多瓜葛,这番举动应该不是他授意,特意将其点出来,也含着考较之意,财政窘迫,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呢? “曾唯,你觉得若是朝廷果于琼州设司,一年可税入多少?”谢氏接着问道。 “回圣人,臣于奏书中说过,以琼州之地利,果然开埠,一年所得不吝于百万瑉,再多便不敢妄言了。”对这个问题,曾唯倒是早有准备。 这个数字在大殿中引起了一阵议论,如果真的裁掉一个年入不到三十万的明州司,换来一个百万左右的新司,这么简单的换算没有人会不明白,可问题是他哪来的这么大底气? 帘后的谢氏的确有些心动,这条建议最大的好处还不是增加的数字,而是它不扰民,这样首先就能排除最大的一个阻碍,那就是舆论。 王熵等人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他们更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之处,市舶司直接与诸蕃通商,其间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背后牵涉到的人更是难以想像,就连他们自己有没有族人参与其中,都说不清楚,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见政事堂三相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议论了一番的各部堂官也渐渐安静下来,面对大殿之上突如其来的沉寂,谢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都是在等着她做决断。 “今日便到此吧。”谢氏摆了摆手,其中有什么说道她还不甚清楚,又怎么可能去轻易做主。 正待走出大殿的留梦炎没想到自己会被留下来,奏书是王熵提出来的,人又和陈宜中是同年,说什么也轮不到自己啊,看着二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实在想不通圣人这是为什么? “依你所见,此事可不可行?”从帘后走出的谢氏没有拐弯抹角,很直接地问道。 “可行,不但可行,还要即刻实行。”留梦炎断然说道,全没有往日里不偏不倚和稀泥的样子。 “这却是为何?”谢氏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圣人可知,明司已经被裁撤了?”留梦炎拱了拱手。 “什么时候的事,老身为何毫无印象?”谢氏有些疑惑,这种事情虽然不算大,可肯定是要经过自己之手的。 “臣也是刚刚才想通,圣人可还记得信国公接下海司之职时,曾附上了一封辞章?”留梦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王熵今天的举动他开始也很奇怪,后来才猛然想到了这一层。 朝廷已经准了叶梦鼎所请,也就是说在制度上,庆元府市舶司也就是俗称的明州司根本就不存在了,朝廷不可能朝令夕改地马上又去恢复它,那么准曾唯之奏就是事在必行了。 接着,留梦炎干脆将叶梦鼎的辞章背了出来,他是神童,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背完之后解释了一通,谢氏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那位老乡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当然她也不会想到这本就是有意为之。 “原来如此,那你认为,曾唯此人,可用否?”谢氏点点头,继续问道。 “恩出自上,非臣所能置喙,不过臣以为,若是用他,则须定下一个数目,就以他奏书所写为据吧,明年若是达不到,当治以妄言之罪。” 照例客气了一番,留梦炎说出了一个主意,他并不想牵扯太深,这么一说,既回应了圣人,又撇清了自己。 “也罢,就如你所言,不过百万之数太过,明州司最盛时,其数几何?”谢氏听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却没说什么。 “这个么臣记得是七十万瑉。”留梦炎回想了一下说道。 “就以此数为准吧,你下去之后就拟诏,曾唯加户部侍郎、提举琼州市舶司事,即刻赴任。”谢氏接过他的话头,不容置疑地说道。 “臣谨遵圣喻。”留梦炎暗暗苦笑不已,这么一来自己便脱不了干系了,任谁都会以为是他的推举,曾唯才会一跃跨入了紫服之列。 琼州是偏远之地,寻常的官员都不会愿意去任职,市舶司虽然利大,可现在是新设,结果倒底如何,谁又能知道。因此这个职位,让曾唯自己去做再合适不过,如果他真能打开局面,到时候自然还会有一番争夺,那就是后话了。 “与元人的和谈在即吧,你说,刘禹那个小子,现在到哪里了?”留梦炎正在斟酌诏书的用辞,冷不防听到谢氏说了这么一句,“刘禹那个小子”,在圣人的心目中,已经亲近至此了么?他不禁有些恍然。 宁海县中胡村新宅内,刘禹刚刚从腐朽的封建主义生活中爬起来,他爱怜地在熟睡的小妻子脸上亲了一口,替她捻了捻被角,然后毅然决然地起了床。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昨夜一番折腾,还是因为顾虑妻子年幼,不敢太过放肆,就算这样,他现在也感觉有些腰膝酸软,不过看到璟娘甜美的笑容,自己辛苦一些也没什么,要不怎么说“小别胜新婚”呢? “你自去歇息吧。”被他的动作惊醒过来的听潮放下手里的羽扇,刚准备上前来侍候,刘禹摆摆手说道。 这时空没有空调、电风扇,豪富之家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整整一夜,四个大丫环轮着来,为他们夫妻驱蚊、祛凉,一有什么动静还要赶紧回应,实在是太万恶了。 刘禹没有想去普及众生平等这类后世都难以实现的伟大理想,如果你不让她们做,她们会以为自己被降了等,当然侍寝这类事就算了,现在他还没有坠落到那个地步。 “行潜,要辛苦你走陆路了,京师有什么变故,随时联系,某与家眷大约两日后起程,咱们到时候临安府见。” 早饭时,刘禹让杨行潜带上两个亲兵先行,他自己则要同叶梦鼎一起先赴庆元府,再从那里坐船,顺着运河到临安,那也是最便捷舒适的一条路线。 杨行潜点点头,如果不是担心东家的安危,他早就自行回京了,离开了这么久,那边的情形全然不知。对于和谈,朝廷是个什么章程也没人知晓,因此他面上便有了一些担忧的神情。 “这些天想了想,老泰山说得对,反正也是要谈,没有比某更合适的人选了,元人既然想要拖,某就陪他们玩玩,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去赎人?” 属下的想法刘禹心里明白,这个和议使不过是个临时的差遣,一旦和谈完成也就结束了,反正没有别的好选择,那就先干着呗,至少级别已经给提上来了。 “某明白了,东家放心,京师之事自会料理,不过,若是娘子到来,咱们要不要再置一所宅子?”杨行潜拱拱手准备同他告别,现在天色还早,日头还没有起来,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本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把刘禹给问住了,妻子在临安有一座大宅,她也提过了不妨就住在那里。可是长这么大,自己还没尝过软饭的滋味,是从呢还是从呢还是从呢?刘禹有些纠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归途 位于纽约第五大道的大都会博物馆,看上去和世界其他地方的类似建筑并没什么区别,高大的拱门、单调的廊柱、深邃的穹顶,就连刚刚完成翻建的馆前广场也毫不出众,观赏树木、音乐喷泉还有供游客小憩的仿古式长椅,一切都显得保守而刻板。 高铭成站在一个方形的玻璃框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那件艺术品,下面的铭牌用英文写着“十二世纪华夏彩绘人物俑”。为了保护文物,上面没有打出灯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观察细节。 这是一个宋代妇人的坐像,九梳翟冠上珠饰的样子清晰可见,暗红色的朝服用金线纹出漂亮的鱼鸟图案,丰腴的面容正是那个时代最标准的审美观,谙熟历史的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贵妇人,而是一国之母皇后。 “让我猜猜看,she'stheeen?对吗。”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不标准的汉语里夹杂着一句英文,高铭成诧异的看了看,是一个年龄有点大的老外,而他并不认识。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人,英语的词汇太贫乏了,这个单词可以是女王、女皇,也可以是皇后,或是王后,而这些词在中文里特别是古语里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弄错了会有杀身之祸的。 “好吧,也许它并不准确,认识一下,我叫托玛斯,纽约州立大学教授,东方文化研究会成员。”老外的一口汉语算不得标准,可流利程度却让高铭成吃惊。 “高铭成,帝都大学教授,很高兴认识你。”出于对陌生人的警惕,他只简单地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趟出国之行,他是应对方的一个学术组织邀请来做交流访问的,日程安排得不算很紧,于是就抽了个空来到这里参观,怎么说也是闻名于世的四大著名博物馆之一。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馆里的华夏文物并不算多,也没有单独陈列,而是夹在了远东艺术馆里,就像他面前的这个人物俑,周围都是些别国的文物,虽然也很精美,可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高教授,你的演讲我听过了,非常精彩,不介意的话,可不可找个地方坐下来,互相探讨一下?要知道,我对十一到十三世纪的东方历史很感兴趣。”这个叫托玛斯的老外诚恳地说道。 高铭成不认为他能真正听懂自己讲的那些,为了照顾友人,他的用语已经尽量贴近现代,可仍然有大量的古代语言,也就是所谓的文言词汇,无论怎么翻译都很难准确地表达出真正的含义。 不过有句话叫做“盛情难却”,一个老外这么诚挚地邀请自己,要和自己做专业领域内的学术交流,他觉得自己很难拒绝,再说了他也想听听这老外倒底会和自己说什么? 托玛斯选择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古老的装饰风格一看就知道有年头了,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既不被人打扰又能浏览街景,这样的安排让高铭成很满意。 而让他更满意的是,这个老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两人的交流还真是围绕着他最感兴趣的课题,从他的一些提问就知道,此人对那段历史是认真研究过的,每每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下话头。 “高,华夏有句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在整个欧洲陷入黑暗的中世纪时,你的祖国就像一座璀璨的灯塔,照亮了人类的文明,了不起!” 托玛斯竖起一根大姆指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让高铭成顿时有了一种知音难觅的感觉,不知不觉两人的关系开始热络起来,都省掉了称呼后面的那些敬语。 “托玛斯,你太客气了,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对华夏历史真正有研究的外国人,如果不是在咖啡馆,我都想请你喝一杯了。” “为什么不呢?我的家里就有好酒,那可是真正的十九世纪法国货,高?你不会拒绝一个朋友的邀请吧。” 面对人家再一次的盛情邀请,高铭成这回没有犹豫,反正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让人惦记的东西,而托玛斯所说的好酒,则勾起了他的馋虫,他家里的珍藏应该不会是假货吧。 庆元府治所在的鄞县,后世被称为“甬城”,有着华夏首屈一指的商业集装箱港口,而在这时空,它不仅是史上真正意义的海军司令部所在地,而且还有最古老的对外通商口岸明州市舶司。 县城内,余姚水穿城而过,通过运河连接着大宋的京师临安府,今天是少保、观政殿大学士、信国公、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事叶老相公到任的日子,一溜盛大的仪仗远远地排开来,几乎占据了整个官道,让人称羡不已。 “贤婿,你我就在此处作别吧,朝堂那潭水很深,看看就好,别让自己陷进去。有何变故,给老夫来个信,在宫里见了圣人,也替老夫问个安,十三娘若是有不是处,多担待些。” 路旁,叶梦鼎下了乘舆,同刘禹一行说着话,他知道一进城就是各种推不掉的应酬,还不如索性就在这里告个别算了。 这一回送走的不光是刘禹这个新女婿,同行的还有他的长子叶应及一家子,供他们乘坐的大船已经准备好,就在县城外的码头上,倒底是内外有别,这番细碎的嘱咐也只能同女婿说,至于儿子,看上一眼就不错了。 坐在牛车里的妇人们早已经哭作一团,刘禹和叶应及一齐作了个礼,便带着他们的人转了向,朝着城外的码头走去,眼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叶梦鼎正准备返身上舆,身后一骑飞驰而至。 “少保,这是刚刚才到的,某怕耽误了,赶紧给送了过来。”老陈头喘着粗气跳下马,将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打开一看,叶梦鼎喟然而叹,裁撤明州司,新设琼州市舶司的制令已经颁下,又被这小子料对了。 “要追上去告知姑爷吗?”老陈头轻声问道。 “不必了,他回了京自然会知晓。”叶梦鼎摇摇头,转身就上了乘舆,远处的城门外,各级文武官吏分成两排,恭敬地等着他的仪仗入城,这一趟耆龄出任,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叶府的大船行驶在余姚水的宽阔江面上,除了两艘专供家眷乘坐的之外,四艘战船前后左右护卫着他们一行,作为海司的主帅,这点便利之处算不得什么。 这条江与不远处的海岸线平行,倒是不愁风力,船帆大张之下,大船快速而平稳地在水面上滑行着。沿岸的景色宜人,满眼望去尽是郁郁葱葱的稻田,农夫弯着腰在辛勤地劳作,偶尔也有骑着大水牛的牧童吹着悦耳的江南小调。 原想着能搂着妻子喝喝小酒看看风景的,谁知却被叶应及的长女,那位比他妻子还要年长的珝娘给赶了出来,好男不跟女斗嘛,刘禹只能是悻悻地腹议了一句,转身就出了舱。 “雉姐儿,江风吹久,明日会头疼得起不了床。”看到站在船头的身影,刘禹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铁盔,好像很久没看到她穿这一身了,不知怎的今天又换上了。 “怎的没去陪你家娘子?”雉奴回过头朝他说道,明亮的大眼睛里含着一丝轻笑。 “唉呀,一言难尽,还要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她。”刘禹同她并肩而立,一艘宋军制式快船在前面开路,甲板上人影绰绰,似乎很戒备的样子,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你是怕,有劫匪?”出过那样的事,官军的小心是可想而知的,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他还真没有担心过什么。 “小心些总没有大错,这不是你平日里总说的吗?”雉奴轻轻地“嗯”了一声,视线不时地扫向两岸。 看着她的样子,刘禹有心要问一下她和姜宁的事,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按计划,此刻姜宁应该在杨飞的船上,他们将走海路回临安,当然肯定会晚一些。 “怎么不穿女装了,那日我看你穿在身上很不错啊,要不让你嫂子多做几件?”刘禹有些没话找话。 “算了,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装束,那样的衣裳,也只有你家娘子才合适,还是不用费心了。”雉奴摇摇头,很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样一来,刘禹更不知道要怎么同她说了,或许先回临安问问金明?他想了想,不再说话,同她一起静静地站在船头。 “听你这么说来,那位雉姐儿倒是个奇女子,敢做敢为,叫人好生羡慕。” 从船身中部打开的窗口伸出一个脑袋,看了一眼前方,又马上缩了回去。 “小姑,你似乎与先前不一样了。”珝娘看了看身旁的新妇,她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相貌还是那个相貌,就是眉目间多了些风情,人也变得恬静了许多,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你成了亲也会如此的。”璟娘微微一笑,想到那些男女之事让她有些羞涩,不过更多的却是甜蜜。 成亲?珝娘一下子就沉默下来,爹爹会为她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连她母亲都不知道,见过了小姑的婚姻,她突然觉得大宋那些骄傲的读书人一下子都变得无趣,也让她从之前的憧憬变成了徘惶,就像是璟娘上京那时的模样。 将似懂非懂的侄女一把搂进怀中,璟娘无意中将头偏向了窗外,夫君的身影映入眼帘,这一刻她倒是真有些羡慕,站在一旁的那个人如果是自己该有多好。 距曼哈顿约二十四公里的肯尼迪国际机场,高铭成结束了他的出国之行正准备登机回国,前来送行的除了一些老朋友,还有那位托玛斯教授。 “高,祝你一路顺风,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你的大作,将会登在最有影响力的学术刊物上,非常期待你下一次的光临。” 礼貌的同他握了握手,高铭成转身告别而去,他的心里有些疑惑,这样冷门的研究怎么会让西方重视?还特地向自己约了稿,不过怎么来说,看上去都是件好事,这一趟的收获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托玛斯,我不明白?这个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历史学者,他对我们很重要吗。”从机场出来坐上自己的车里,托玛斯的助手兼司机问了一句。 “你当然不会明白,要知道那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国家,你真以为去偷几项资料、拍一些照片就能让他们解体?历史!只有历史。” 托玛斯突然加大了音量,手臂有力地挥动着,仿佛前面站着千军万马。 “要让他们怀疑自己的英雄,怀疑自己的历史,然后自然就会推翻头脑中的那些信念。失去了这些,那个国家再强大再富有也不会对我们有丝毫威胁,明白了吗?” “可为什么,他们会怀疑自己的英雄呢?”助手十分不解。 “谁知道呢,他们有句话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做我们一个美分都不用付出,自然会有大把的人心甘情愿地去干,这可比情报局的那帮蠢材强多了。” 托玛斯耸耸肩,拿出一支雪茄点上,助手不再多问,发动引擎,向着高楼林立的纽约市区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难题 崎岖的山路上,一辆青蓬马车逶迤而行,赶车的汉子是本地人,时不时地高歌一曲,倒是让车后厢里坐着的人没那么烦闷。 “好大山!”李十一掀开帘布朝外望去,一座高山雄峙眼前,气势雄伟磅礴,直入云间,与四周的平原地势格格不入,就像是硬生生地拔地而起一般。 自从离开了大都城,他便转向了青州,在济南府与那里的弟兄会合之后,又随着一个俘虏的指引来到了此处,准备进山去见一个人。 这里仍是元人中书省辖地,中统三年,李璮之乱平后,便撤销了原本的益都行省,将其分成几路并了进来,再往前去则是河南等地行中书省,已经与大宋的两淮路接壤了。 用刘禹的话说,这里是对敌工作的又一处重点地区,原因很简单,山东自古多响马,元人的直接统治才不过十年,之前那场大乱的影响都还没有完全消除,目前仍然实行的高压管制,其民生之困苦,不难想像。 “几位官人,前面没路了,某只能送到这里,稍停自会有人前来接引。”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汉子冲他们几人告了个罪,解释了一番。李十一也不以为意,带着一个下属和那个俘虏跳下车,那汉子说得没错,再往前只有一条小径,仅供一人可行,马车是万万走不了的。 看样子这里是山脚下,高大的山体一眼望去看不到顶,难怪他们会选这么个地方藏身,离着济南府不过数十里,几乎就在鞑子的眼皮子底下。 一声响哨之后,从林中钻出几个猎户模样的男子,一个手里拿着猎叉的汉子警惕地打量了他们一番,赶车的汉子上前附耳对他说了什么,他这才点点头。 “山里的规矩,得罪了。”那人掏出几块黑布,李十一等人接过来蒙在了眼睛上,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断绳索,三人摸索着紧跟那些猎户的脚步,一齐走进了密林之中。 他这一趟并不算是心血来潮,河北一带有解家做招牌,做起事来比较方便,而这边没什么根基,与他人合作就成了当然之选,经过了这许久的锻炼,他的思维已经从一个单纯的探子转向更全面的情报工作上,不过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尽管有绳索牵引着,脚下的路很不好走,三个人还是跌跌撞撞得费了很大的劲才能勉强跟上,直到突然听到了人声,估摸着应该是到了。 “山里人无礼,怠慢各位贵客了。”被人示意之后站定,李十一刚刚解下蒙布,眼睛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就听到一个声音。 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一身农夫的打扮,双眼炯炯有神,身体站得笔直,李十一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转过头看着同来的那个俘虏。 “郑叔!”那个俘虏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出声喊道。 “你是林哥儿?”郑叔打量了他一番,同样露出吃惊的表情。 李十一没有去管他们的相认,而是抱着胳膊四下巡视着,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深谷,四面都是峭壁,谷中盖着些木屋,看数量住的人家大概也就一、二百人,屋前屋后的空地上开出了农田,应该就是他们的主要食物来源。 这样的地形,难怪能藏身十多年不被发现,李十一暗暗在心里盘算着,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还真是不错,济南府近在咫尺,一旦有变,就连大都城都难以安稳吧。 “郑叔,这二位都是自南边来,某能活着回来,还要感谢他们的不杀之恩呢。”俘虏向那位郑叔介绍,因为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便有些语焉不详。 “某姓李,在家中行十一,故名李十一,在大宋做个小小的都头,这位是某的弟兄,敢问尊姓大名?”李十一拱拱手先开口说道,对方的年纪一看就比自己要大,他并不介意放低姿态。 “都头,你们是宋官?”郑叔听了他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李十一不明所已,疑惑地看向俘虏。 “郑叔,以前那些事,同他们无关。”俘虏的话让他们更加不解了,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也罢,你等随某来。”郑叔看了看他们的神色,叹了口气说道。 跟着郑叔来到一处木屋里,眼前的景像让李十一有些发呆,正中的供桌上摆着许多木牌,一看就知道是灵位。 “四十多年前,大帅死于宋人之手,十多年前,少帅起事附宋,宋人不过加了些虚衔,却坐视济南府被鞑子围了四个月之久,最后城破身死。就连四娘子,也被他们屡屡加害,侥幸才逃出生天。” “这桩桩件件,可能并非出自你等,可你们既是宋官,又岂能与之无关?”郑叔指着最大的几块牌位说道,脸上充满了义愤之色。 他说的这些事,李十一来之前就做过功课,李全父子一个叛宋一个叛元,他们的身死要说与宋人有关,也并不为过,可站在官府的角度,全都是咎由自取,一时间他倒是不好说什么。 “某叫郑德衍,曾为四娘子属下一小校,事败之后逃来此处,不过苟活而已。你等为何而来,某不想知道,欲行何事,某也不想听闻,看在林哥儿份上,谷中不为难你等,天色不早了,就此下山去吧。” 郑叔客气而又坚定地下达了逐客令,李十一心知此事不能勉强,唯有徐徐图之,也不多说什么,拱拱手告辞而去,仍是像进来时的那般蒙住头脸,只是把那个俘虏留了下来。 此时,刘禹一行走水路已经过了绍兴府,临近傍晚时分,船队驶入了萧山县城,同上次一样,在这里歇上一晚,明日上午就能抵达京师。 将女眷们留在船上,刘禹叫上叶应及在码头旁找了一处干净的酒肆,这还是他成亲以来第一次请大舅子喝酒。 “子青,如何?”两人分头坐下,叶应及看了看停靠在码头上的自家大船,笑着说道。 “能得此佳偶,还要多谢筠用兄。”刘禹也不矫情,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就应了下来。 有了这层姻亲关系,两人的交情又加深了不少,有些事就不用客气了,叶应及的军器监可以说是军队中最要害的部门,对战事有着无可估量的作用。 “筠用,你久在军器监,不知道对于海船,有何涉猎?”刘禹朝嘴里扔了一块点心,状似无意地问道。 “海船?你说的是海战吧,不外乎弓弩、火箭、炮石而已,造船某可管不着,庆元府自有船场,只是国计不足用,这几年都未曾开工而已。” 说到具体的技术问题,叶应及马上就来了兴致,说起来头头是道,听得刘禹频频点头,他是一点都不懂,自然没什么发言权。 “若是,将建康城那种投石器装到海船上,你以为会不会有用处?” 听了刘禹的话,叶应及一愣,他知道前者所说的是可以及很远的铁制投石器,并不是守城用的木制多梢那种,在心里想了想,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子青,海上不比陆地,浪涌船动,几乎没有平静之时,纵然能打远处,可那准头若是打陆上大些的事物,或许还有些用处。” 叶应及的话很容易懂,的确是自己想当然了,就是后世,没有火控系统,舰炮的准头也很低,更不要说现在了。 这时空的海战还是以近战为主,火攻、弓箭、跳帮才是主流,这方面来说,数量要比质量更重要,只要主帅不太差,宋人的海军在这时空是首屈一指的。 可造海船不但要钱,更要时间,刘禹并不打算按部就班地来搞,他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只是还需要谋划一番,刘禹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端起酒杯敬了叶应及一下。 不远处的临安城里,结束了一天的公事,正准备从政事堂回府的左相陈宜中,突然看到两个人急匆匆地走进了自己的这一边,当先的那人却是目前的枢府长官,同知枢密院事吴坚。 “彦恺,出了何事?”朝他后面看了一眼,陈宜中认得那是礼部一个郎中,月前出京去蜀中宣诏的,怎么看样子像被打劫了一般,样子非常狼狈。 “陈相,一言难尽,还是让他自己说吧。”吴坚今年也有六十多岁了,这么紧赶慢赶地跑了一趟,汗如雨下,气也喘得很紧,陈宜中赶忙将他让进屋中坐下。 进了房内,那个郎中一边擦汗一边细细地述说了一番,听得陈宜中吃惊不已,他没想到,建康之战已经结束了快两个月,元人的使者一心要求和议,可在蜀中战事竟然还没有停,不仅没停还有扩大的趋势! “就是这般,下官出京时属员有十余人,护卫五十余人,如今只有下官一人回来了,非是惜命,实是为了告知朝廷一声,不预为元人所蒙骗尔!” 郎中说得声泪俱下,他们一行自大江缘水路到了忠州就被迫下了船,因为前面的涪州已经有有鞑子的身影,一番努力,折损了不少人还是没有过去,直到鞑子围了城,只余他一人才不得已返回了京师。 陈宜中缓缓地将他扶起来,此人已经尽力了,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他说得不错,如果不是活着回来报信,朝廷现在还不知道这情形,蜀中会变成怎样?陈宜中根本不敢相像。 “你是说,你回来之时,涪州还未失守?”陈宜中等他平静下来,命人倒上茶水。 “正是,鞑子一围城,前路就断绝了,下官不得已,只能回返。” “那重庆府呢?合州呢。”陈宜中紧接着问道。 “未曾到,下官不敢断言,不过曾听过路的客商说起,重庆府也被鞑子围住了,落没落城,无人知晓。” 郎中回忆了一番说道,陈宜中点点头不再多问,合州一线堡垒云集,只怕不易轻下,又有张珏这等骁将在,应该还能坚持,至于别处就不敢奢望了,怎么办?又是一个绝大的难题摆在他的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吕家 临安城丰豫门外,到了晚饭时分,丰乐楼的人流也达到了一天的最高峰,各色人等接踵而来,将楼前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某说过了,先挂着,听不懂话么?”一楼出门的口子上,一个男子被几个楼中仆役档住了去路,边上还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男子一身常服,看上去喝得有些多,说话卷着舌头,人也有些摇晃。仆役们并没有用强,只是搀着他,身体挡在了前面,管事一脸的苦样,不住地低声相劝。 “吕大官人,小的不过一个下人,求大官人饶过这一遭,好歹结些银钱,让小的对上头有个交待就成,这都四、五回了,小的实在担待不起了啊。” “你也知道老子姓吕,去临安城打听打听,某会短了你这些许酒钱?笑话,赶紧给爷让开,否则叫人打杀了你们这些狗才,也只是个白死!” 男子跳着脚大嚷,引得食客纷纷侧目,看起来他们已经这样子僵持一段时间了,在一楼用餐的客人们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吕府?哪个吕府,莫不是吕老国公府上。”一人想了想,突然间记得了什么。 “可不是,唉,当年老国公何等英雄,谁料子孙如此不肖,真是丢尽了家门。”他的同伴摇摇头唏嘘地说道。 “听说前些日子,朝廷锁拿了吕氏家人,收缴了府第、家财,人也流了远州。” “那也是报应,谁叫他们投了鞑子,还兵败身死了呢,都没钱了还在这里充大爷,呸!” 另一人不宵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知情的人纷纷附合,谁不知道吕氏已经失了势,再不是以前那个满门忠烈的武将世家了。 被楼中管事拦下的正是吕家目前在朝中唯一的实职官员,那位陈宜中亲自提拔的枢密院都承旨吕师孟,本就过得不如意,谁料就连这个职事,前几日也被除了去,现在只能顶着一个中散大夫的虚衔渡日。 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回朝廷不会再纵着吕家了,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自己的去职也是迟早的事,现在不过来这里赊下几个酒钱,就这么不依不饶的,吕师孟酒劲上头,一股愤懑之情涌上来,举起手就要打出去。 “噎!这不是吕承旨吗?某来得晚了,他用了多少,都算在某的头上,这般拉扯成何体统,不欲做生意了吗?” 眼看就要闹大,管事正没奈何间,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转身一看,一个满身华服的胖子正走下来,一只肥手上还摇着把扇子,后面跟着两个豪奴。 “王掌柜,你来得正好,快劝劝这位官人,都是贵客,小的哪个也得罪不起啊,可某也有人要交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管事的听了他的话,转忧为喜,有人认帐就行,不然真的动了手,且不说吕师孟身上可还挂着五品的官衔,吕家倒底风光了那么久,谁知道会不会什么门生故吏的看不过眼来找麻烦?丰乐楼虽然也是官营,可那级别还真不够看的,最后指不定会是哪个倒霉鬼被推出来背黑锅呢。 “你这杀才,恁得没眼力,不过几个酒钱,就值得这般动粗?他差了多少,连同往日的一并算了吧,可说好,某身上没有现钱,要不你着人随某去家中取?” “王掌柜,莫要折煞小的了,有你老一句话就好,看你方便,哪天都行。”管事的打着哈哈,一边使了个眼色让仆役们让开路,一边不住地陪罪。 “去,架上吕大官人,楼上走,去我那厢吃酒,你等将好酒好菜只管上,再叫几个粉头来,先前那样的庸脂俗粉就不必,打量着某无钱会账么?” 原本以为他们会一同出楼而去,谁知道王掌柜一声吩咐,身后的两个家仆上前架住了吕师孟,一转身就上了楼,他自己走在后面,又多嘱咐了两句。 被人这么扶着,吕师孟的嘴里还不住地骂着“狗眼看人低”之类的话,直到进了二楼一个大间,看内里还不只一人,当中摆着一张大桌,各色酒菜已经动了不少,几个妇人或是一边劝酒,或在边上抚琴弄曲。 见到人被带了进来,桌上的几个人都停了著,当中的一人十分年轻,穿着平常的仕子长衫,就像个赶考的书生。他打量了一番吕师孟的醉样,朝着里间示意了下,两个家仆立刻将人搀了进去。 “你等在此慢用,只管吃喝,动静越大越好,琴曲也不必停。”大元礼部尚书、佩金虎符廉希贤简单地扔下一句话,便起身朝着里间而去。 “出去吧,叫人送一盅醒酒汤来,再打一壶茶,无事不得入内。”廉希贤摆摆手,将二人打发出去。 吕师孟迷迷糊糊地看着来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刚才那么一闹,酒其实已经醒了一小半,只是头还很晕,脑子有些混乱。 过了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被灌了下去,吕师孟长长地打了一个酒嗝,眼前的情景慢慢清晰起来,他知道这里是丰乐楼最大最好的一个楼间,往日自己也曾来过,花销不菲。 “吕承旨,不,应该叫吕大夫,某知道你想问什么,不急,先喝点茶,把这封书信看看,看完了,你自然知道一切了。” 廉希贤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了他的面前,自己却端起茶盏,慢慢地品着。宋人的茶水是他十分喜爱的一项事物,不仅能解渴,而且就这喝的过程也透着一种文化。 疑惑地拿起书信,吕师孟就着房里的烛光打开来,熟悉的字体一入眼,就将他余下的那几分酒劲全都惊走了,这字体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是自己的父亲吕文福的亲书! “你是元”吕帅孟猛地站起身,指着眼前的年青人,脚下还有些虚浮,显些就没有站稳。 “不错,某是大元和谈使者,莫急,先坐下,看完信再说,如何?”廉希贤压压手示意道。 吕师孟脸上阴晴不定,他可以想到元人找自己干什么,以现在吕家在朝中的形势,若是有机会,他也想干脆投过去算了,可朝廷很明显不可能让自己外放了,在这临安府里,他又能做什么?再说了,阖府的老幼怎么办。 因为自己的缘故,尽管自己的父亲吕文福在年初降了元人,可上次的清算,并没有涉及到他的家人。只收去了父亲原来的府第,和以前府中的一些浮财,人却是保了下来,他可不想像六叔他们的家人,被流放到远州。 “你以为,就这般蛰伏下去,宋人会饶过你们?如今连个酒楼管事都能肆意折辱了,下一回呢,寻个错处扒了你身官衣,不难吧,再然后呢?”廉希贤轻轻撇了撇盏中的浮沫,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入了吕师孟的心头,片刻之前的那番情形涌到眼前,满楼的客人好像都在嘲笑着吕家,这个元人说得没错,在这大宋之地,已经没有他的立身之地了,吕师孟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人也颓然坐到圆凳上。 “吕氏为我朝所做的,大元皇帝陛下都记在心里,令叔吕文焕,殁于阵前,已有旨意加封国公,荫一子为千户。令堂兄吕师夔,死战不退,追为大将军,荫一子百户,他日天下一定,吕氏族人不管在何处都会得到恩赏,以彰其功,这是吾皇亲口所言,你不妨想一想,比之宋人,我大元待你等如何。” 廉希贤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不动声色地缓缓说道,吕师孟的脸色渐渐变得正常,眼神中也不再有挣扎,他拿着那封书信,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令尊如今已是我大元江州总管,若是平定江南,还会论功行赏,此乃天赐良机,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其时也。这样昏庸的朝廷,天弃之,民亦弃之,足下何不早弃?” 父亲的来信加上眼前这人的鼓动,终于让吕师孟的心防打开了,只要改朝换代,自己就是新朝功臣,岂不强过在这里被人唾骂?到时候,今天的折辱,他日必会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尊驾欲要某行何事,不妨直言。”下定决心之后,吕师孟回复了神智,他朝着来人拱了拱手说道。 “如此甚好,他事先不提,某闻得你曾久于枢府任职,可曾认得此物?宋人是何时做出的,现在又置于何处?” 廉希贤从怀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纸,放到了他的面前。吕师孟打开一看,上面画着一幅图,看样子像是投石器,可这种事物他知道元人那里有更强大的,便有些不明所已。 “这么说吧,建康之战,宋人曾有非同寻常的大炮用于阵前,吾皇特命我等查之,若是你能打探到确实的消息,便是大功一件。” 吕师孟听着他的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建康之战的所有文书都经过了他的手,自己还曾亲自去过建康城核查战果,可除了六叔和堂兄那两颗死不瞑目的首级外,根本就没有此人所说的奇怪事物。 “无妨,你记下这桩事,回去后慢慢想办法,你倒底是宋人,比我等便利,多下些功夫。需要银钱的话,去找方才那位王掌柜,一旦有了消息,也可以与他联系,明白吗?” 廉希贤见他没有印象,也不气馁,已方多处打探,最终也没有确实的消息,眼前的这人行不行?他也只能是试试看吧,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即将到来的和谈,宋人会有什么样的条件,才肯放回那些俘虏,都还是未知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波澜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shu05co更新快” 看着手里的制书,刘禹突然想起以前爷爷最喜欢的这出京戏,自己听得多了,也能哼上那么两句,当时一直以为这就是包黑子的名字呢。 “恭喜夫君,日后要以‘待制’呼之了。”璟娘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现实,自己还差着一级,称不得“刘龙图”,让他感觉有些讪讪地。 “龙图阁待制、枢密院都承旨、和议副使”前面的都是定的级别,最后四个字才是实职差遣,他将与充为正使的礼部尚书陈景行、第一副使礼部侍郎王应麟组成和谈三人组,负责与元人的谈判。 按照所谓“封妻荫子”的规则,璟娘也得到了五品“令人”的封号,以及相应的朝服。托在盘中的这套衣冠,在家中除了嫁给张世杰的五娘,就连同在京中的大嫂也不及她,夫君为何不怎么满意呢? “娘子放心,他日为夫一定为你挣一个‘夫人’回来。”刘禹拍着胸膛向她保证道,璟娘抿着嘴边笑边点点头。 与“相公”一样,在大宋一朝,“夫人”也是一个专用的称呼,只有宰执一级的正妻才能得到。那已经是二品以上的大员了,以刘禹的年纪短期之内绝难达成,因此璟娘也只当他是立下一个志向而已。 当然,就算是没有主角模板和逆天光环,在三十多岁进入二品之列的也并非绝无可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岳飞就做到了,他是以超卓的战功被简拔的。刘禹自己也是以战功著称,而现在的战争激烈程度绝不下于绍兴初年,只不过朝廷撑不撑得到那一天,却是很难说了。 他二人所处的宅院就是妻子的陪嫁,与叶府赐第一样,都位于众安桥一侧的兴庆坊内。当然,这院子没有叶府那么大,不过以他二人的丁口来说也算是很宽敞了。 这一带赐第云集,岳飞、韩世忠、张俊、周必大无一不是名臣将相,只可惜刘禹对历史没什么兴趣,能与大舅子一家比邻而居,没事还能去蹭个饭啥的,让他挺满意。 内宅就交与了璟娘,外宅则托给了杨行潜,他目前还是个幕僚的身份,就连刘禹想为他请一个郎官都婉拒了,一心一意地要当他的家臣,没办法也只能是随他去了。 这样一来,原本教睦坊那处的宅子就让给了金明一家,许久没听到金涂氏的大噪门,冷不丁的让他有些不习惯。 “这是明日进宫所带的礼单,夫君看看可有不妥之处?”正在院中充大爷的刘禹突然听到妻子的声音,一封册页被一只小手托着递到了他的眼前。 展开那册页一看,刘禹就笑了,上面列的东西大都是他之前送到叶府的聘礼,没想到全给陪嫁了过来,现在又要送进宫里去。 “那面大镜子你不喜欢么?”别的倒也算了,不过是些普通的日常用品,牙膏、牙刷、香皂、塑料盆子、碗什么的,那面落地穿衣镜太大了,从后世运来也是个麻烦事,刘禹没准备上量。 “兹事体大,非人臣所能享用,还是送入禁中吧,正好圣人千秋将至,我等也不必再费心准备礼物了。”璟娘摇了摇头,她不是不喜欢,那事物太招眼了,指不定会带来什么麻烦,自家夫君正在上升期,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刘禹点点头不再多说,从这份礼单上,看得出妻子是用了心的,数量覆盖了大部分的宫中主位,而这多半还是出自老岳父的特意提点。 他二人的主房已经收拾好,刘禹对生活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张大床,舒服的大床,别的他不关心,房间里摆什么,怎么摆全都任妻子去张罗。 许是因为布置自己的小窝,璟娘显得很是投入,就像一只被放归天空的小鸟,不停地叽叽喳喳,一张小脸红扑扑地,煞是可爱。 “圣人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娘子,不知你意下如何?”刘禹一把揽住她盈盈一握的小腰,笑着在耳边说道。 “圣人何时这么说了?”璟娘被他熟悉的气息弄得耳朵发痒、心跳加速,身上也瘫软了几分。 “孤陋寡闻了吧,为夫说的是诗圣,皓月当空,良辰美景,不如我们去那处探讨一下人生,可好?”刘禹指了指里间,璟娘马上就明白过来。 “夫”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就被一双热唇堵上了,璟娘瞪大了眼睛,窗外的日头都还没有落下,哪来的月空? 抱上瘾的刘禹不顾她微弱的反对,双臂一用力,小小的身体就横在了自己的怀里,他没有直接进里间,而是先到了门口,一脚将房门给踢关上。 “外面的人听着,你家娘子累了,要小憩一下,余者先不必管,热水烧上一桶侍候着。”顺嘴朝着门外叫了一声,倒让那些丫环婆子听了一怔。 “来来来,久闻娘子技艺又精进了,为夫要好好与你交流交流,看看究竟进步了几分。” 照例被夫君的无耻行径折服,璟娘只得闭上眼睛装作不知,就这么被他抱着朝里间走去,边走还一边哼着些歪诗,让她羞涩之余还隐隐有些小期待。 “那位刘禹刘子青到了京师没有?”距此不过数里之外的禁中,政事堂几位相公再次聚首,再加上枢府长官吴坚、贾余庆,礼部尚书陈景行、侍郎王应麟等人,为的自然是那件为难之事。 留梦炎突然提到的这个人让房中的诸公都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何要特意这么说。 “应该是今日入的城,制书刚刚着人送去,还没有回复,这事就不必惊动他了吧。”陈宜中接了一句,刘禹接了都承旨,虽然不指望他能到堂当值,好歹也算是枢府一员。 “倒底是圣人亲点的和议使,若是他明日入宫面圣,圣人问起,岂不又是一桩麻烦?”还是留梦炎想得深一些,他的话一出,居中的老平章王熵就点了点头。 “咱们先商量一下,一会遣人去他府上知会便可,现在他们一行才刚回府,立时将人找来也不合适。” 王熵的话为这个小议题划上了句号,屋里的所有人一想到陈宜中带来的消息,都满脸难色,好不容易定下来的议程,现在又起了波澜。 “蜀中不靖,鞑子不退兵,这和议之举,那是绝无可能。” 见没有人说话,王熵不得不自己开口,他所说的是大前提,谁也不会有异议,众人都是点点头,可然后呢? “那蜀中怎么办?要不要出兵救援,从何处调兵,人数多少,如何去救,咱们也得有个章程。” 陈宜中接着提出来,这是他分管之事,建康战事一结束,他就一直在想方设法调整各地军力,个中情形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实就是朝廷打不起仗,可又不得不打。 “枢府怎么说?”王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视吴、贾二人。 “难,若是调最近的荆湖一路,元人正虎视眈眈,一旦荆北空了,后果不堪设想。而若是别处,也就江淮还有些余力,可相隔太远,只怕走过去,已经济不得事了。” 吴坚整了整思路,他的这些判断并不出奇,王熵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本朝不像南渡之前,京师常年驻着百万禁军,眼下临安府周围,只怕连一万人都凑不出,否则又何致于屡屡下诏勤王。 这番话让屋里沉寂下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马上招募,那也是要钱的,而这恰恰是眼下最缺的。 “各位相公、执政,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一惊,各自看了一眼,才发现是礼部侍郎王应麟开的口,他却是这屋中品级最低的一个。 “伯厚啊,有话只管直说。”王熵朝他点点头,众人都想想看看他说什么。 “下官以为,元人此举,不论那些使者知不知晓,都要着落在他们身上。平章说得对,战事不停,和议便不可行,不妨遣人严辞斥之,让他们查清此事,再作道理。” “伯厚之言可行,让那位廉尚书遣使走一趟,他不是自称奉元人皇帝之命么,不会连停兵罢战都做不到吧。” 王应麟的话音刚落,留梦炎就连连点头称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元人听命罢了兵,那蜀中也至少能保一时无虞,否则谁也不敢去做深想。 “那此事就交与下官吧,某去催促姓廉的,若是他肯应允,我等不妨也派人为使,一来是看看结果倒底如何,二来朝廷的封赏不是还未送到么,顺便一并送去。” 陈景行主动接过了这个差使,他与元人那个使者打交道最多,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议定了吧,除此之外,枢府也要做好调兵的准备,一旦事有不谐,该出兵的还得要出兵,蜀中,不能有失。” 老平章做了最后的总结,将事情定下来,各人齐齐称是,分别出去行事,陈宜中走出政事堂,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满天的繁星闪烁在当空,看样子明日又会是个大晴天,真希望一切就像这天气一样顺顺利利,那该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嘱托 书信送到府上之时,刘禹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木盆中泡着澡,这个盆子足有普通的三个大,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浴缸形状,而且还自带按摩功能,当然是人工的。 盆子放在里间的后面,不远处就是那张供他颠鸾倒凤的大床,小妻子赖在床上不肯起身,刘禹能大概猜到她的想法,干脆随她去了,反正这盆子里一次装两个人还是有点挤的。 “郎君可要先看看这个?奴去拿盏烛台来。”听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上却丝毫未停,力道也是恰到好处,刘禹都快被她弄睡着了。 “唔,顺便将我长衫里的事物一并拿来。”后面的女子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去,他从桶里坐直了身体,从窗外看去,已经入了夜,不看表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了。 房里只有她一个侍女,刘禹不想让自己的身体被一群异性围观,无形中也加大了她的工作量,好在她把这个看成了一种特殊的待遇,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喜色连连。 “嗤”地一声,刘禹点燃手中的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无数柳絮状的烟雾和热腾腾的水汽纠缠着,在他的眼前上下飞舞,身心在这一刻都达到了最舒服的状态。 太腐朽、太堕落、太消磨意志了,刘禹无数次地暗暗吐槽着,却又每每乐在其中不能自拔,怪不得要说“老婆孩子热坑头”呢,把前面那句省掉就是混吃等死一辈子的节奏啊。 就着听潮手里的烛光,刘禹被书信里的竖排文字拉回了现实,消息看上去不太好,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焦急的味道,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一直以来,刘禹从来没有担心过蜀中那边,因为按照历史,张珏要到一二八零年才会兵败身死,而那时候连崖山之战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正因为知道结果,所以他并不了解蜀中的实情,今年他们打了没有?打成什么样一概不知。让他困惑的是,自己的穿越之行会不会影响了原本的历史轨迹,从而发生了不为人所知的变化。 照理来说不应该啊,历史上没有建康之胜,蜀中早早地就孤悬一地,在断绝了一切外援的情况下,仍然还有余力反攻甚至取得了不小的胜果,难道现在这种局面下反而会不好?他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手里的烟蒂越来越长,直到自然地落到地下。 突然背上一热,一只小手舀着桶里的热水在后面擦拭着,不用回头,刘禹也知道那是谁,她做不了按摩的活,就连擦背也是很不专业,那双手也许只合适弹琴书画写字吧。 “怎的起身了?不多睡一会。”将那只柔软的小手拉到嘴边,身后的人顺势靠到了他的肩上,刘禹嗅着妻子的味道,轻声地问道。 “睡足便起了,夫君似有忧愁,可是为国事烦心?”从璟娘的角度看过去,自家官人的侧脸充满了线条感,眼神深邃无比,再配合不时吐出的烟圈,有种让人无法企及的魅力。 后世有句话“男人认真工作的时候最帅,掏钱包买单时的动作最可爱”,换到这时空,那一脸的忧国忧民,秒杀妻子这种闺阁小娘子不要太轻松,就连一旁执灯的侍女听潮也看得心跳不已。 “唉,没办法,谁叫大宋离了你家夫君就不行了呢?”刘禹这句极具装逼的话破坏了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意境,倚在他肩头的璟娘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恼羞成怒的刘禹一把将她翻过来,结结实实地扔进了水里,措不及防之下,璟娘不由得惊呼出声,湿淋淋地还没抬起头,就被他一下子抱进了怀里。 听潮手里的烛台摇曳了几下,墙上的人影被拉得忽长忽短,她当然知道主人们接下来会干什么,赶紧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刘禹携着小妻子如约来到禁中,这一回没有什么人插他的队,在那位胖胖的黄内侍接引下,一到了慈元殿外,就有人入内通禀。 一身簇新的绯袍、精心修过的面容,缓步上前的年青男子看得谢氏暗暗点头,再瞅一眼边上的盛装女子,好一双“郎才女貌”的璧人! “臣龙图阁待制刘禹。” “臣妾叶氏。” “参见太皇太后,圣人万福金安。” 夫妇二人跪坐在内侍准备好的锦垫上,一齐伏身而拜,谢氏笑呤呤地看着他们行完大礼,礼毕一起身就招呼璟娘近前来。 拉着她的手,谢氏细细地瞧着她的面容,嫩得出水的脸上透着红晕,眼神中除了羞涩还有遮掩不住的甜蜜,手上的肌肤一摸便知道滋润无比,这一下笑意更盛了。 “好孩子,老身当初就说了你是个有福的,此言不虚吧。”谢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 “圣人爱重,臣妾愧不敢当。”璟娘感激地称了谢,她明白谢氏话中的意思,就算是到现在,她每每想起那些惊险的日子,仍是后怕不已。 刘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下,殿中奏着一支琴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那个女子的身影已经许久不曾在他脑海中想起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殿中包括内侍总共也没几个男人,既然妻子成了主角,他很自觉地当起了背景板,一边听着若有若无的琴音,一边想着可能的奏对。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送什么礼。不过世人皆知叶府豪阔,老身也想看看你带了什么来。” 谢氏接过璟娘递上的礼单,略略扫了一眼上面的几行字,突然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 “璟娘,你没拿错吧,这不是你家男人的聘礼单子么?”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就连那琴曲也稍稍滞了一下,璟娘情知是谢氏在与自己开玩笑,脸还是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想到,夫君当初的大手笔,就连远在京师的圣人也有耳闻,可这震惊乡野的“红妆十里”,偏偏自己却没看到。 圣人这话不好回答,上面的东西的确有一大部分都是夫君送来的聘礼,虽然看谢氏的样子不像是怪罪,璟娘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也罢,就将那面镜子抬上来,让老身看看是何等奇物,会传得那般沸沸扬扬。” 听了谢氏的发话,座前的女官立刻走到了殿门口,外面立着一只队伍,虽然没有那天那么夸张,可那密密麻麻的礼品担子仍然显得很扎眼。 两个内侍抬着被红布扎起的挑担,小心翼翼地上了殿,上面盖着一方绸布,还看不清真实模样,等他们放下担子揭起盖布,谢氏也离了座走到殿中来。 璟娘同一个女官将她左右搀扶着,谢氏看着镜中的自己,满头银发,皱纹遍布,再看看一左一右的两个年轻女子,娇嫩得如同花儿一般,顿时一股韶华已逝的悲哀涌上了心头。 “大娘娘,儿臣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响了起来,刘禹抬起头来,似乎就是上回入宫时偶遇的那一位。 “二姐儿啊,来得正好,带上叶家娘子去各处转转,把这个,收入库中吧。”谢氏指了指镜子说道。 出去之前,璟娘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宫里没有长君,刘禹倒是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女频事件,谢氏的目光一直伴随着两个女孩退出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刘禹,对于这次和谈,你可有想法?”谢氏的话仿佛从天边飘过来,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显得导常通透。 “下臣不知,请圣人赐教。”刘禹恭身施了一礼。 “你是个聪明的,大宋打不起了,早一日签下和约,哪怕只有十年,官家就能长成,到那时,老身就是死也能去见先帝了。” 谢氏的眼神中透着伤感,官家才刚刚五岁,宫里最年长的就是刚才那个小姑娘,也不过十一岁,可以说是满屋子的孤儿寡妇。那面镜子将她最真实的一面展现了出来,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久可活,一旦先去了,这江山怎么办? “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人所托。”刘禹暗自叹了口气,不能说谢氏和政事堂的人太天真,国势已然如此,大家不过就是抱着,拖得一刻是一刻的心态吧。 历史上,大规模的投降潮正是从今年开始的,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这么危急的关头成为新君,主少国疑,妇人当朝,敌人若是不趁着这个时机欺负你,那他也就不用叫孛尔只斤忽必烈了! 十年?只怕十个月都没有了,刘禹不忍心去揭破她的美梦,整个朝廷上下都指望着这次和谈。就像是绍兴年间那一次,哪怕不惜自废武功杀了国之长城,也不过换得区区十来年和平,国与国之间,从来讲的就只有实力,何来真正的和平? 此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昨夜那么晚了,政事堂和枢府还会巴巴地送一封书信到他府上,就是因为知道他今天会进宫面圣,想要借他的口告诉谢氏,事情又有了波折,和谈之事一时半会恐怕不能实行。 刘禹的头有些大,谢氏一脸的期待和赞赏,让他怎么去开这个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眼熟 钱塘驿外的接官亭上,廉希贤望着不远处的官道,那里是这个国家最繁忙的地界,人流密集程度远远超过了北方任何一地,难怪大汗会这么心心念念。 “忠范,此行全靠你了,大汗亲笔诏令要收好,它可保你一路无虞。两川行院,西川汪良臣那处当无碍处,所虑者,东川在安西王治下,要说动他,需得另寻一人。” “尚书说的可是王师李德辉?”严忠范点点头,蜀中情形他并不陌生。 “某忘了你在成都府呆过,既如此,余话就不多说了,一路之上,山高水长,多加保重。” 官道之上,宋人的车马已经备好,严忠范将与宋人的一个礼部郎中同行,自荆湖转道直趋重庆府。有宋元联合使臣团的存在,此行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可要达成目地,却要看前者的行事效果了。 他神色如常地给廉希贤施了一礼,心里却是波澜起伏,蜀中是他的折戟之处。三年前他还是兵部尚书,外放后又为一省平章,可却被宋人差点赶出了府城,否则现在又怎么会以一个区区侍郎居于人下? 使团一行集结之后就上了路,廉希贤目送着他们消失,这支宋元两国各占半数的使团承载着他的希望。他已被告知,蜀中不停战,和谈就将无期,宋人的耐心还有多少他不知道,他自己都快被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逼疯了。 一同送行的礼部尚书陈景行看着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同行,表面上十分平静,不知道其内心是否也是如此。 廉希贤的视线正好也投了过来,两人各自苦笑着拱拱手致了一礼,都没有说话的兴致,一个要入城一个要回驿站,干脆就在原地分了手。 保民坊王宅,平章王熵一直呆在家中,这种时辰,去了政事堂也没什么事,他一般都是要到后晌才会去一趟,做一些最后的决断。 “来者以两浙镇抚谢大使为尊,陈相遣了一个清客前来,留相也派家人送了礼,浙东帅司、沿海制司、各州县主官皆有到场。至于礼到人未到的,其数不可估量,儿料定京师与浙西等处均是如此,爹爹可不知,好大的阵仗!” 其实已经回到家有些日子了,王公子不知道为什么老父今天才问他婚礼详情,将自己所见的情形详细述说了一遍,老父亲恍若未觉,连个哼声都没有听到,让他不禁有些疑惑。 说实话,这场面的确让他有些嫉妒,就像是凭空不知道哪里跳出一个人来,抢了本属于自己的那份风光,偏生老父还颇为看重此子,时常将两人对比一番。 躺在靠椅上的王熵半闭着眼睛听儿子述说,他想听的当然不是人人都看得到的那些,可最终也没有从儿子嘴里迸出来,失望之余也有些灰心。 刘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做到了从四品,官家还有十年才会加冠。而十年之后,政事堂里目前最年轻的陈宜中也才五十余岁,自己若是能活着,肯定已经致仕了,留梦炎也是差不多。 从这上面来分析,圣人屡屡加恩于他,就有些深意了,以刘禹目前的走势,只要他自己不犯昏,十年之后登上执政之位入政事堂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圣人这是在为官家铺路,同时也是为陈宜中找一个对手啊! “你去府门看看,陈尚书到了没有,若是到了直接领过来。”王熵蓦的一下子坐起身体,睁开了双眼,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儿子,倒底将那些教训的话语咽了回去。 进入七月份的禁中,满目的繁花似锦,花径之间,一队宫装妇人穿行而过。不像前唐,宋人的宫装比较保守,就是在这大热的天里,也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露。 “这是粉奴香、卵心黄,那是雪夫人、御衣红” 队伍最前面,两个小女孩相携而行,一个看上去更小一些的指着近处介绍道,璟娘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不时地附合两句,思絮却早就飞向别处了。 倒底身处宫闱,她可以让夫君别担心,可自己的一颗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太皇太后单独留下他,是为了何事,其间是福是祸?幼承庭训,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如何不懂。 “十三姐儿,看来这些庸脂俗粉入不了你的眼,走得有些累了,我的住处就在前面,不如去那里坐一坐?” 她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别人的目光,璟娘回过神来敛首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如蒙不弃,直乎璟娘之名即可,此番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那好,我叫你‘璟娘’,你也莫公主、殿下了,我的名中有个‘清’字,你也直乎便是,不得再告罪。” 小女孩早知她的反应,出口制止道,让璟娘很是无奈。 “遵命,殿下。” 一言既出,小女孩马上瞪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拉着她的手紧走了几步。穿过这片花圃,一座小小的庭院出现在眼前,院后是一处水阁,璟娘看那上面题着“澄碧水堂”几个字,而落款竟然是孝庙御笔。 从大太阳底下突然走进来,一股清凉之意迎面而来,只看这个居所,就知道前面的小女孩应该很得宠,一直被她拉到了内室,璟娘看着那些陈设尚算精致,而挂在当中的布仪幔帐却不是新作。 “这些两年没换过了,不瞒你说,我身上这一套也是今年正月里所制,哪能同你相比,不过表面风光罢了。” 看她注视的方向,小女孩凑过来说道,大宋的公主是个什么情形,璟娘也是首次亲见,却不好轻易开口说什么。 “殿下是天家贵”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小女孩横了一眼,璟娘赶紧住了口。 “清清姐儿。” “一天要学那许多规矩,好容易碰上个年岁相当的,要还是这般无趣,这公主不当也罢。” 内室只有两个宫女站在门口,都低着头,应该是她心腹之人,因此出言才这么没有忌讳吧,璟娘想。 “你那夫婿甚得大娘娘看重,且放心吧,我闻得有好几次大娘娘都同人提到过他,十分欢娱。” 小女孩一边让宫女为她卸装,一边宽慰着璟娘,不一会儿,就换上了一身常服。 “宫里常有些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你在此,不妨同我说说,他确如说书那般么?” 一直记着谨言慎行少开口的璟娘突然听到她这么问,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他”是指的夫君? “都是些市井之言,以讹传讹,殿清姐儿不必理会就好。”想了想,璟娘还是决定藏拙。 “喔,既然那些话不可信,那你与我说说,你家夫婿的实事倒底如何。” 小女孩没有放过她,那双无瑕的瞳子里透着一丝好奇,让璟娘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拣了些普通的事迹,璟娘加上了自己理解,说起来有些平淡,可小女孩听得很认真,不时得惊叹一声,确实是个好听众。 半真半假的故事说完了,小女孩还沉浸其中,璟娘无聊地转了转眼角,无意间扫过房内的琴台,上面的一个事物引起了她的关注,人也不自觉得站起身走了过去。 “那是我师傅之物,今日她入内庭供奉,我就拿过来把玩,你认得么?” 璟娘不用拿起来看,也知道是什么,自己的那块摔坏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雉姐儿曾经说过这物只有他夫君才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姐儿的师傅又会是何人。 “璟娘,你是个有福的。” 小女孩接下来的话让她愣了神,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对她这么说,还是个相识不过片刻之人,她的心有些乱,那感觉来得如此突然。 “圣人容禀,相公们所虑不无道理,元人自恃势强,想战就战,想和就和。我等若是一味示弱,只会为敌所轻,最后就算谈下来,也难堵悠悠之口。” 刘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将实情一说出,就看到谢氏的脸色沉了下来。 “圣人也勿忧,元人渴求和谈之心,比我方更甚,只须再过些时日,蜀中战事一停,臣等定与他们达成一个满意的和约,绝不负圣人所望。” 不管这梦还能做多久,刘禹都不想再去戳破,因为即使他说了,别人也不会信,李庭芝的军报就是个最好的证明,刘禹不认为自己比他还要有权威。 谢氏的眼睛仍是望着殿外,不远处是重重的宫阙,过了良久,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面色渐渐缓和过来。 “罢了,好生去做吧,老身等着你们的消息。” 看着那个年青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谢氏还是有些欣慰的,至少此子没有瞒骗她,他只是和议三人组里地位最低的一个,又能做些什么呢? 数千里之外的大都城宫禁之内,忽必烈的浑厚嗓音响彻殿中,自从伯颜被他打发出去之后,中书省的左右两大丞相就都缺了席,繁重的国事全都压在了他自己的肩上,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至于那些汉臣只能备咨询,已经不再像早些年间那样受他信任了,哪怕是姚枢这等潜邸之臣也是如此。 “告诉王昛,朕不仅要步卒,还要水军,战船、海船,越多越好,不要一味地只叫苦,八月底之前,朕要看到人、物!” “女真各部再遣使去催,今年贡物朕什么都不要,只要人马。告诉他们,凡是出人出马的部落,战后都有重赏,明年的贡物一律减半,勇者拔入侍卫亲军听用。” 几个汉人文臣,战战兢兢地书写着他颁下的旨意,然后再换人做成蒙古、高丽、女真等各种文字,信使就等在宫门外,做出一封就发出一封,丝毫不敢耽误。 “你们先下去吧。”正在思索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忽必烈突然听到一个背后女声响起来,殿中的众人应了一声,收拾东西退了下去。 “察必。”他一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心中的那股戾气顿时不翼而飞。 “天色不早了,国事做不完的,陛下稍稍歇息一下,明日再继续吧。”察必挽住他的胳膊,笑呤呤地说道。 “嗯,那木罕”忽必烈有些歉意地说道,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 “他是大汗的儿子,天生就有一份责任,就算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命。高丽那边,我已经发了书信去给忽都鲁坚迷失,不会误了陛下的事。” 察必的语气有些低沉,那木罕是她的亲子,如今落在了宿敌手中,虽然还没有坏消息传来,可担心却是难免的,忽必烈将她揽进怀里,两人在殿中相拥无语,就像每次他出征回来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长衫 清晨,刘禹睁开眼睛的时候,室内已经照进了阳光,帐子里还有些微微的熏香味道,转头看了看,身旁空无一人,小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床。 床前并没有侍候的人,可能正在妻子身边吧,刘禹坐起身扯了件单衣披在身上,从榻上跳下来,这才听到室内有一阵很轻的音乐声,就像被人刻意关小了一样。 他们的主房很大,前后被一座半高的多宝格木架子隔成了内外两边,刘禹踩着一双木丌走到架子后面,从格子孔里朝外看去,不禁露出了一阵笑意。 铺着毯子的地上,小妻子正在和着音乐的节拍做健身操,一板一眼地很是认真,自己不过是心血来潮的一番话,过后都没想起来,她却一直遵照而行,现在才是到京师的第二天。 “这样子才有感觉。”刘禹将声音调大,富有节奏的音乐声回荡在室内,听着就有股热血上涌的感觉。 璟娘的脸上泛着红潮,秀挺的鼻尖上晶莹的汗珠闪烁着,薄薄的黑色紧身衣贴在她身上,将少女正在发育的曲线表露无疑,刘禹知道那下面什么也没穿,可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情欲,只有单纯的欣赏。 许是受到夫君眼神的鼓励,璟娘回了他一个微笑,仍是坚持将一套动作做完,才喘着气站起来。一看她疲累的程度,刘禹就知道她肯定是早早就起来了,从听潮的手里接过绵巾,爱怜地帮她擦着汗。 说来有些无趣,尽管一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可她活动的范围却小得可怜,以叶府的家教,她怕是从来都没见过府门外长什么样子,只是成亲前才被允许上了一趟京,还差一点出了事。 不过刘禹也没打算带着她去逛街吃饭看电影,喔不,是看瓦子戏,哪怕是女扮男装也不行。临安城的街道很宽,可大部分被御道占去了,普通人是走不了的,因此那些地方就算他想,璟娘自己也未必愿意去,还是安安静静地玩密室调教吧。 至于要怎么增加运动量,后世的办法很多,不光是妻子,他自己也有这个需要。一想到昨天晚上的表现,他可是大了妻子十多岁,此消彼长之下,怕到时候别让妻子小看了去。 “今日可能要出门一趟,若是晚了,就不要等了。”刘禹嗅着她的发香,上面有一股草本植物的味道,用的是一种绿色的汁液,效果还不错,也省了他去背洗发水之类的化工产品过来。 “嗯,夫君若是喝醉就不要赶夜路了,只是只是”璟娘只是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刘禹知道她的想法,也不去解释什么,烟花柳巷本就是士大夫爱去的地方,只要不把人带回家来,没有哪个正室会为此烦恼。 这世的女孩子还真是可怜,连吃个醋都是“七出”之一,他一把将璟娘揽进怀里,妻子的身高只到他的肩头多一点,下巴刚好顶着她的发髻,这样的怀抱能让璟娘心安,从开始的不适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的双手很自然地环抱了过去。 “这府里还是冷清了些,平日里无事,不妨去大哥儿那里转转。”知道妻子与叶应及的长女交好,两家隔得近,又是近亲,转念一想刘禹开口说道。 “夫君要去许多日么?”没想到妻子太过聪慧,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或许吧。” 刘禹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这一趟是准备回后世去的,既然要参与和谈,当然要搞清楚对手的资料,这可以说是他唯一的金手指,具体会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只能先这么敷衍着。 “那,奴可否将那套锻体之术传与他人?”璟娘似乎想了半天,才问了句让刘禹意想不到的话。 “一切都由娘子作主。”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刘禹再度将她抱紧。 “三从四德”真是个好品质啊,不用担心她们哪天会翻你的口袋、检查你的手机,一去多日也没有抱怨,只有真切的担心,刘禹的心里有一点点的愧疚,那是因为他没有办法说出实话。 从停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上下来,刘禹一眼就看到了玻璃窗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明明只是个员工,他却有种别样的感觉,仿佛就像另一个等待自己归家的女人。 “叫两份吃的到房间里吧,今天晚上可能要辛苦一点。”等苏微付了出租车钱,他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就带着她走向电梯。 借着电梯门的反射,刘禹发现苏微不但没有怨言,反而隐隐地有些兴奋,看起来这也是给憋坏的一个。 “帮我去订两套这东西,尽量找本地的商家,能马上送来的最好。还有上次那种衣服,来个十套吧,全要黑色。然后查一下这几个人的资料,越详细越好,问问你的同学,有没有关于他们的论文,我会付钱。” 苏微将他的要求一一记下,老板说得很快,似乎要得很急,这同往日不太一样,可她了只是答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陈述吗?我刘禹,你那边怎么样了。”没等她走出房门,刘禹就给另一个女人打了一个电话,南岛那边的事也很重要,因为他已经知道朝廷任命了新的提举市舶司事,地点就在琼州。 不得不说,叶梦鼎的能量还是很大的,这件事他还以为会拖一段时间,结果自己还在回京师的路上,新的主事就已经出了临安府,一点不像他所了解的朝堂办事效率。 等那人一到,琼州计划就会开始,这需要大量的物资作为保证,他不得不催促一下,光是签订协议没用,得尽快开工,这其中涉及到拆迁和补偿,搞得不好就会出问题。 “放心吧,我天天在乡下盯着,咱们的款子打得快,村里的动作也不慢,已经快要到收尾了,施工方最多几天就能进场。” 电话里的陈述显得很轻松,熟知她性格的刘禹顿时放了心,这姐们是个干实事的,一般不会说假话。 “好,告诉施工方,要严格按照图纸来,给我保证质量,如果提前竣工我有重奖。” 其实不是什么大工程,除了一条连接的公路,就是高高的围墙和一个巨大的仓库,陈述很纳闷他为什么要一个那么大的仓库,只怕一辆火车都能直接开进去了。 “没问题,我会一直盯着的。”陈述很干脆地保证。 “等事情做完了,你和胖子去渡假吧,地方随你们挑,公司报帐。”刘禹一直记得他们俩连蜜月都没渡过,全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再说吧。”陈述没有多少兴奋之情,语气好像也低了下来。 “不过,禹子,老娘这一身晒得黑黑得,都没法见人了,你准备怎么补偿?” “姐姐,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不?”刘禹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还没等他继续开玩笑,门铃就被人按响了,他只能说了声抱歉挂了电话。 来的是酒店的送餐服务,因为要做事,刘禹没有要酒,去隔壁房间叫苏微的时候,她也刚好放下了电话。 “你要的货一会儿就会送过来,衣服也是一起,不过那几个人不怎么有名,恐怕没多少资料,我同学还在想办法。” 苏微简单地说了下她手上的工作,那种紧身衣一看就是给女孩子穿得,当然不可能是非洲女孩,因为老板从来就没有让她去订过出国的机票,至于实情是什么,她并不关心。 “陈述的情绪不太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刘禹问的问题显然和她的工作无关。 “述姐?”苏微想了想,好像是有点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来。 “算了,没事你们多聊聊,她是个要强的人,有什么话也只会藏在心里,没准能告诉你。”刘禹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吧,两个都是他的好朋友,他不希望任何一个有事。 这一刻,苏微有些羡慕她,老板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很会关心人。 “你弟的病怎么样了?”接着就轮到了她自己。 “还算稳定,只不过没法根治,除非”苏微叹了口气,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没有合适的脏源,人就只能躺在床上。 “没事的,有机会带他出国去看看,或者会有转机。” 刘禹的话让她感激地笑了笑,现在其实已经不错了,有了她这份稳定的收入,母亲基本上不用再去打零工,可以专心地照顾弟弟,她很知足。 两个人吃完饭,商家也把货送到了酒店,由于太重,刘禹将东西寄放了在酒店前台,等走的时候再取出来。 那边的资料传过来时已经快到午夜了,苏微打印之后送到刘禹的房间,刚刚洗好澡的老板躺在沙发上,一支烟在他手里结出了长长的烟蒂,人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么入神。 “辛苦你了,现在没事了,赶紧去睡吧。” 本来以为没多少资料,谁知道又是厚厚的一迭,现在回去有些晚,那边城门反正已经关了。刘禹干脆决定等凌晨的时候再出发,正好有时间看一下这些资料。 上面除了三个元人使臣的事迹,还有他要求的蜀中战事经过,以及今年所发生的一些大事,他慢慢地翻看着,不知不觉就投入了进去。 苏微没有回房睡觉,而是泡了杯咖啡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在一旁看着他,这个男人就像是埋在那些纸里面,不时地嘴里嘟囊一句,手上的笔在飞快地划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料却是已经冷却的咖啡,他这才发现苏微就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已经歪在那里睡着了。 这个女孩子双腿蜷曲着,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波浪型的短发下是一张干净的面容,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柔软的红唇微微开合着,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凝视了一会,眼看着天色即将破晓,刘禹起身将带来的一件长衫盖到了她身上,刷刷在纸上写上几句,自己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地将房门带上。 苏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上的汉服应该是老板的,上面似乎有股淡淡的烟味,茶几上只有一个空杯子和一张纸,那些资料都不见了。 “看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这件长衫你拿去洗一下,然后寄给高教授,早就答应他的,一直没记起来。醒了别急着回房,下去吃个早餐,我先走了,刘禹。” 看完纸上的话,苏微拿起了那件衣服,样式很古朴,黑色的布料里有不易察觉的暗纹,密密的针脚好像是手工缝订的,凭着感觉她也知道这决不是什么便宜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调动 “禹哥儿!”抱着一迭文书的叶应有看着面前的常服男子,有些不敢置信。 “别看了,只有某一人。”见小舅子还在向身后张望,刘禹笑着推了他一把。 难怪他疑惑,从京师到庆元府有三百多里,快马一日一夜勉强可达,可眼前的这位衣衫整洁,面目从容,哪里像是奔波劳累的样子? “岳父大人可在衙中?”这位小舅子是个典型的书痴,有股不弄清楚不罢休的劲,刘禹怕他纠缠这些,赶紧转开话题。 “爹爹还在后衙未起呢,要某去通报么?” “不急,胡身之呢?”老人家七十多岁了,刘禹没想过这么早去打扰他。 叶应有指了指身后,刘禹见他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这位相府衙内只怕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以胡三省的性子,既然视他为弟子,又是同衙下属,当然不会和他客气,严师才出高徒。 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刘禹自行向前面走去,不出所料,守衙的官兵多半就是叶府的家丁充任,见到新姑爷都没有阻拦,任他直入堂中。 “修葺之事要抓紧,我们自己的工坊不行,就去找本地商家,银钱不趁手,那就紧着受损不重的先来,无论如何,要先让这些船能下水,这也是少保再三嘱咐的。” 在建康城共事了那么久,胡三省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刘禹甚至能想像他的表情,别看他是个文人,一做起事来就浑然忘我了,这点来说,叶梦鼎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非是小的们敷衍,匠人们有两个月未发饷了,前些日子,闹得凶了,才挤出些粮米济之,如今只怕”一个书吏吱吱唔唔地说道。 “那是前任的事,尔等放心,少保已经具本参他,粮饷也定会发下来,总之要多加安抚。实在不行,一会少保到来,某与他商量,再济些粮米,让大伙先填饱肚子。” 胡三省的语气低了下来,刘禹能理解他的无奈,有宋一朝,算得上高薪养廉了,可贪腐仍是层出不穷,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再加之本朝对仕子的宽容,更是让犯罪的成本降到了忽略不计的程度。 “子青?你何时到的。”刚转身准备送走书吏,胡三省就看到了堂上一个穿着格格不入的人站在那里,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喜交加。 “刚到一会儿。”刘禹走上前来,只见他身前的大案上摆满了各种书册,也不知道是帐目还是别的什么。 “身之兄,事情要做,人也要保重,还记得你在建康城时是如何对我说的吗?” 与在宁海那会相比,胡三省的样子又消瘦了几分,历史上他可是个高寿之人,刘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他劳累过度。 “刚刚交接,诸事繁多,等理顺就好了。”胡三省不以为意地说道,然后抬起手看了一下表。 “少保此时恐怕还未起,不如在此等候,正好陪陪我。” 刘禹点点头,随手拿起一封书册翻了翻,上面记载着一些数字,密密麻麻地让他有些头大。 “适才听你所言,海司可用之船有多少?需要修葺的又是多少。”刘禹放下书册,干脆直接问人。 “完好者才不过二百五十余艘,损伤不大者一百七十二艘,都是十年之内新造的,余者非大修不可用。”胡三省摇摇头。 这个数字让刘禹有些吃惊,之前参议陈允平估计能有五百左右,现在看来是将轻损的也算在里面了,这么点船,要守住偌大的沿海,基本上就是做梦。 “朝廷年年都有拨付,并无短少,这些人都可杀!”能让中正平和的胡三省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愤怒自然可以想见。 也难怪,自从绍兴年金主完颜亮那一次之后,海战就不常见了,一支不参加战斗的军队,又有大笔的银钱养着,如何不让贪官们动心,能撑到现在还有船可用,这些人算得上有良心了。 只不过,真要杀人,海司从上到下估计一个都跑不了,这样的事,从古自今都是如此,刘禹不是来肃贪的,对胡三省的反应,他也只能是点点头而已。 “水军官兵呢?实数有多少,缺额多不多。”听了刘禹的问题,胡三省又拿起了另一本册子,厚厚的有点像登载户籍人口的鱼麟册。 “各路加起来约有一千指挥,庆元府本地就有六百余,多驻于定海县。” 也就是说总数不下五万人,府内占大头,差不多三万人,当然这只是军册上所记的数量,刘禹知道他还有下文。 “战船只有这么多,水军只能轮番出海,余者或有操练,你也知道常年累月下来,有多少人还堪用,就不得而知了。” 刘禹默然,有兵无船也是无用,他只希望这些人不要像御营那些兵一样,垂垂老朽了还占着军额,这个朝廷还真是冤,钱没有少出一分,尽养些废物。 “澉浦水军有一位姓杨的指挥,名册上可查得到?”过了一会儿,刘禹想起正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杨飞,第七指挥,在这里了,你认识他?”胡三省翻了翻手里的册子,这个人他没有印象,应该驻在嘉兴府。 刘禹也不瞒他,将琼州设司一事说了出来,相应的那边的水军就会扩充,一个指挥五百人,辖船不过十艘,调动起来没有什么难度,他手里的权限就足够了。 虽然刘禹只说了一个大概,胡三省仍是敏锐地觉察出他应该有什么大动作,这完全是出自建康共事时的感觉,不过具体的他也不想去过问,海司本就是人家老丈人主事。 告身、调令,胡三省就在案上几笔书成,随手从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大印,当场就给盖好了,杨飞人还在海上,人已经改了归属。 “这事物是你带走,还是我遣人送去他的驻地?” 刘禹摆摆手,他怎么可能为这种小事专门跑一趟,胡三省明白他的意思,将几页纸封好打上火漆,叫过堂下的一个军士吩咐了几句,那人接过东西抱拳而去。 “老胡,莫心急,船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这个称呼并不常用,胡三省捉摸着他这句有些不通的话,身边的年青人脸上有着一种云淡风轻的自信,就像鲁港初识那般。 临安城叶府后院,璟娘遵照夫君的指示前来串门子,没想到府里还有其他人在,她进门时,府中长女珝娘正陪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娘子说话。 “小姑,你来得正好,这位是谢镇抚之女。”珝娘高兴地将她迎进来,介绍道。 “见过叶娘子,我在家中行二,如蒙不弃,就唤我‘芸娘’吧。”原本坐着的少女起身施了一礼,显得落落大方。 璟娘当然知道谢镇抚就是太皇太后的那个内侄,亲自前来府上宣过旨,而后又为自己的婚事到过场,闻言不敢怠慢,赶紧将她扶起来。 “芸娘,你也莫娘子娘子了,就叫我一声‘璟娘’吧。” 不得不说,谢府这个次女长得让她也暗暗佩服,有这样的容貌、家势,如果当今官家成年了,只怕会送入宫里也未可知。 “咦,小姑,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操舞吧,赶紧放来听听!”珝娘对自己突然之间矮了一辈毫无所觉,一想到船上时小姑和她说的那些,就有些心痒痒。 没想到会多出一个人,璟娘有些犹豫,可一看芸娘也是一脸的期待模样,就知道这个大嘴巴侄女多半已经告诉她了,只得吩咐一声,随她前来的听潮抱了一个扁扁的箱子,四下里看了看,走到窗下的方案前。 “我等,真要这么做?”两个女孩看着屏幕里的影像,那穿着,那姿势,与平时所学的大相径庭, 屋内充满了动感的音乐,不知道是何种乐器奏出来的,听着就让人跃跃欲试,璟娘让她将多余的侍女们遣了出去,这才取下髻子,打散了头发,用一根束带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接着就在二人注视之下脱掉了罩衫,露出了一身紧致的黑衣。 两人从来没想到一个女子还能这么穿,黑色反光的布料将身体包得严严实实,并没有露出什么,可身上那些线条和凸起,随着璟娘的动作,犹如一条游鱼一般,充满了诱惑。 “他便是这么教你的?”一曲既罢,珝娘脸红红地问道。 “什么他,那是你姑父。”璟娘的脸也有些红,不过是运动所致。 对于二女的反应,她并不吃惊,自己刚开始还抵死不从呢,可自从练了几天,突然就喜欢起来,这并不完全因为是夫君所授。 “璟娘,这样的衣物还有么?”芸娘摸着她的紧身衣,触感十分柔滑,不知道穿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反正是在闺房之内,就连那些禁书都没少偷看,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自然,来,我帮你换上。”还好带来了自己的备用之物,璟娘很高兴这么快就拉了一个下水。 “小姑,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要。”珝娘眼见着刚认识的闺蜜都从了,赶紧举手示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说客 庆元府定海县的望海镇一带,海岸线平整,自古就是上好的舶口,后世这个区域是甬城市的北仑港,本时空则是明州市舶司专属码头。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刘禹还是被眼前的萧索景象惊到了,寥寥无几的几艘海船停在港内,码头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舶司下属的抽检房连个值守的书吏都不见。 “朝廷明旨还未下颁,风声就已经传出了,如今有门路的都调去了别处,走不了的也在想着法子退出来,再过不久这里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叶梦鼎指着前面说道,刘禹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朝廷要设新司,可地方在哪?琼州!谁不知道那是流亡之处,九死一生的险地,又有谁会愿意去那里任职呢? “子青,你现在明白了么?朝廷早就有过这种奏议,却一直未曾实行,原因就在这里,现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这人手你准备怎么办?” 老丈人的问题让刘禹无法回答,他的本意原就不在这里,只打算要来一个名义,然后借此控制海峡,至于新司能收多少钱,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可那时他不认为朝廷还有余力去管这些。 “此事还望丈人有以教我。”刘禹转身施了一礼。 “你今日不是调了一人去琼州,想必也与此人有言在先了,澉浦杨家本就是海事大族,如今明州司撤了,他们若是有眼光,会知道如何做的。” 叶梦鼎没有明说该怎么办,他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无法一蹴而就,而海司面临的困境,才是当务之急。 “丈人,曾唯是你的人么?”后世的资料里关于此人的记载很少,刘禹只能凭结果去猜测。 “这个么,他是朝廷的人,不过当年他流放琼州,是老夫将其赦回,你想问的是此人可信否吧。宝佑六人中,他不是最先出头的,也不是言辞最激烈的,可却是流放最远的一个,此人不够圆滑,做事还算是勤勉,可以一用。” 叶梦鼎没有和他绕弯子,直接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他,刘禹从中听出的意思则是,老人不想再市舶司一事上过多讨论了。 就算是一年之后真能达到刘禹所说的那种收益,也对现在的海司毫无用处,自己亲眼看到的实情让他寝食难安,在其位谋其政,不同于刘禹装逼,他的忧国情怀是真的。 可是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成为老人的女婿了,刘禹对他没法像汪立信那样信任,琼州计划已经在他脑中,却完全不敢合盘托出,至于为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老人在贾似道的手里都能全身而退,这样的彪悍的资历说明他决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说动的人吧。 “丈人可知大宋何处所造海船最多?”没办法,他只能一步一步来。 “南渡之前,此地可称首选,如今么,唯福建、两广等地尔,又以漳、泉、广等地为甚。” 叶梦鼎没有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些情况他当然不会陌生。 “丈人说得不错,福建一地一年可造之船便有千艘之多,当地大海商自有船队则是数千以上,跑上一趟获利何止巨万,我等却还在为工匠银饷发愁,何其荒谬!” 刘禹只敢把话说到这里,可叶梦鼎是何许人,闻弦歌便知雅意,细想了一番,再看他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复杂了。 “子青,建康之时,你就是这样才赢了鞑子么?” 刘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得不说老人的感觉很敏锐,倒底是做过宰执之人,他很想说一句“是的”,可是这种理念,能不能让老人理解,进而支持,他有些为难。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法,叶梦鼎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一言不合连宰执之位都会舍弃,刘禹不希望现在同他闹翻,可最重要的是,他说不出欺骗的话。 是的,大宋并不缺船,与其像历史上张世杰那样子,临到末路再去抢,还不如现在就下手,对于他的目标人物,刘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食宋禄、居宋土却害宋人,难怪宋、元两边都没有他的传记。 “少保。”刘禹恭身施了一礼。 叶梦鼎凝神看着他,这小子一开始叫他的官称,就说明他接下来的话不同寻常了。 “小子今年不过而立,若是按部就班熬资历,又有丈人扶持,就算什么也不做,升到宰执之位可用得十年?” 叶梦鼎默然不语,以他的能力,的确不用十年,外官三年一转,京官拔擢更快,自己其实能做的很少,光是凭圣人的青眼有加,哪怕明日就有旨签书枢密院事,也毫不出奇。 “若是盛世,小子大可如此,一边做个闲散京官,一边同璟娘悠游造人,人生如此更复何求,可如今是什么世道?” 对于他嘴里的新词,叶梦鼎时常能会心一笑,现在却没有丝毫动容。 “鞑子大举就在今年!”果然接下来刘禹就口吐惊人之语。 “少保可知,某为何已经任了和议使,还能出京前来此地。盖因鞑子在蜀中大举进犯,至今未歇,通往重庆府的各路交通,已经断了,而他们还在京中妄想着和议!古往今来,翻遍史书,有如此无耻之行径么?” “而在襄阳府、鄂州、归德府、宿州、徐州、海州,每一处与大宋接壤之地,元人都在大行征发,秋收在即,战事已停,他们此举为的什么?少保可有教我。” “此事朝廷知否?” 叶梦鼎毫不怀疑他消息的正确性,他现在不过是个从四品的京官,没有必要挟敌自重。这样的消息终于让他动了容,大好形势之下,内里居然会如此,这是倾国之覆啊! “李帅曾有军报上呈,结果是政事堂将淮西总领所移驻到了安庆府。” 此事邸报有载,他原以为是政事堂见李庭芝事权太重,现在刘禹一说,他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内因。 “若我是忽必烈,当以河南、山东之兵力压两淮,就算不能破关,江淮重兵已无法动弹。大军自荆襄而出,扫荡荆北荆南,就算建康城不易下。从别处直入浙西,威胁京师,到那时,据城以守就成了泡影,为了援京,李帅势必率军出城,后果殊难预料。” “少保,建康虽胜,我军损失的全是积年老卒,战后却未得到补充,鞑子损失虽大,可他们上下一心,军势早已远超去岁,若是再来,小子没有任何信心可胜之,到那时” 刘禹虽然说的是鼓动的话,也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敌人拧成了一股绳,自己却还在这里充个说客,古人要真像网文里说的没有脑子该有多好! “此话你为何不对圣人说?”叶梦鼎话一出口就醒悟过来,这种耸人听闻的话,太皇太后又怎么可能会信? “罢了,此事,你打算做到哪一步?” 叶梦鼎的问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刘禹看了看他的神情,似乎又恢复平静,觉不出喜怒来。 “让此地重为宋土,民为宋民,船为宋船,如此而已。” 对着老人疑惑的目光,刘禹摆出了一个坦然的姿势,他的目的本来就很单纯,就像是上次刺杀夏贵一样,自己最后可没得到什么好处。 “你可知此事牵连颇广,背后之人遍及朝野,就连宫中总之,切莫轻动。”叶梦鼎没有把话说完,刘禹马上自行脑补了一番。 没什么稀奇的,海事利益巨大,自然要摆平方方面面,而那人独掌巨利三十多年,又怎么可能没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恕小子好奇问一句,丈人在其中有几成分润?” 叶梦鼎对他的变脸功夫哭笑不得,刚才还一付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模样,这会就猥琐地像个帐房先生一般。 “不只老夫,你也有。” “喔,竟有此事?”刘禹一听之下倒真的有些好奇了。 “自然,你的贺礼里便有一份,单子在十三娘那里,自己回去看看便知。”叶梦鼎横了他一眼,悠悠然说道。 表面轻松的刘禹其实内心并非如此,叶梦鼎没有否认,那就说明朝廷上到宰执下至普通文吏,都已经结在了这张网上,甚至于可能牵涉谢氏一族。同夏贵不一样,光杀了本人是没有用的,他们只需再推出一个就是了。 反观叶梦鼎,刘禹明白自己并没有真正说服他,这样的行事手段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想要马上转变过来谈何容易。唯一可喜的是他的语气已经有所松动,多半会是像前次那样,想一个更为妥善的法子,而刘禹很清楚,那人不是个善茬,甚至可以归到枭雄一类。 这样就已经足够,只要不是横加反对,到时候大势已成,以他的明悟,自然知道该做出何种选择。自己可以穿越时空利用后世的交通工具,可在这里,出行一趟动动辄以月计,他等不起了。 “大风浪唷,嗨唷!” “覆我舟唷,嗨唷!” “直起身唷,嗨唷!” “扯紧帆唷,嗨唷!” “莫做他乡唷,一水鬼。” “家中还有唷,我婆娘!” 大海之中,一艘曲底尖头海船已经驶过了福建沿海,转入了浙东一线,一首简单直白的哩歌在船上传唱着,领头的正是船主杨飞。 他们几乎与刘禹在同一天出发,借着信风,一路行驶如飞,现在偌大的海船上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除了他的手下还有新招募的那些水军,当然也包括了一心想要出海的姜宁等人。 杨飞满意地看着那个年青人一天天成长起来,虽然现在还远不如老卒们熟练,但那股子韧劲却注定了他的成功,此刻爬在桅杆顶上的仍是张瑄,姜宁正带着人在下面操帆,粗大的缆绳在他手中就像那杆长枪一样,灵活地转动着。 此次海上之行,他有着说不出的感觉,所接触的这些人都同他以往认识的不一样,他们身上充满了活力,完全没有普通禁军的暮气,要不要加入,杨飞原本还很犹豫,现在却有些迫不及待。 琼州所见,也没有他想像的那般荒凉,朝廷如果真的于那处设司,自己调过去,就等于掌握了水路的通行权,这对于家族事业将会是莫大的助力,他相信,说服家里的人不是什么难事。 “大风浪唷,嗨唷!”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手里的圆木重舵,用粗野的哑门吼了出来。 姜宁抬起头看了一眼,也跟着唱了一句,他的淮地口音很重,可在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当中,又有谁会笑话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转官 淮东前沿的楚州,既临海又濒江,黄河在此夺淮入海,勾通江淮的运河以此为终点,州城不远还有名为“洪泽”的大湖,本该是天然的水利枢纽。书屋0小}说+网 南渡之后,楚州成了大宋的抗金前哨,所谓“郡居江北既严护于近畿,路出山东更扫清于小丑,兵卫森罗既作淮壖之重镇,舟师毕集又居海道之要冲” 淮水南岸,一处偏僻的滩涂后面,张青云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卵石,偶尔会举起手腕看上一眼,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水流湍急的江面上仍是踪影全无。 “先生,有动静了。”一个举着望远镜的军士突然轻呼了一声,他闻言一振,赶紧向前面望去,搜索了良久也只找到一个小黑点,稍不注意就会漏过去。 军士手上的千里镜他也曾试着看过,镜片里陡然变得清晰的图像让他很不适应,就像远处的人突然之间跳到了眼前一般,因此一般他是不会亲自去操作那个事物的。 过了一会儿,小黑点渐渐地变大,肉眼可见一叶扁舟正驶向这里,船很小,上面只有一个渔家奋力划着双浆,船头则站着一人,背着手向这边张望。 “是都头他们。”军士兴奋地叫了出来,张青云带来的人都站起身,跑向前方,挥着手大声招呼着,浑忘了一江之隔的对岸,就是敌国。 “某来得晚了,让先生久候。”一身富商打扮的李十一拱了拱手,他的变化让人刮目相看,待人接物都有了些模样,根本看不出是个粗鄙军汉。 划浆的汉子也是他的手下,一些认识的军士都上去迎接他们,李十一好不容易才脱了身,笑着走向落在最后面的张青云。 “只要能平安回来,等得一时半刻又算得甚,都头一路辛苦了。”张青云面带笑容地回了一礼,言语真诚地说道。 眼前的几个人都是从重兵云集的敌区而来,看似潇洒的背后有着何等不为人所知的艰辛,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样的行径让他佩服不已。 这一趟是他自己主动前来的,刘禹在对讲机里虽然骂得很凶,可一听就知道那满满地都是关爱,李十一等几人是最早追随他的那一批人,一共也没剩下多少,太守这是不想他们再有失。 “咱们过去说。”李十一看了看周遭,这附近都是盐碱地,没有农田,不远处就是高大的州城,倒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太守有何吩咐?”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站定,李十一有些迫不及待。 “太守说了,你们这一回干得漂亮。”张青云说的是刘禹的原话,只不过他截掉了“虽然”两个字和之后的话。 “先生莫要瞒某,太守气得不轻吧。”李十一苦笑着说道,他自知违了令,可这种事并不是一两回了,太守会不会责罚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只有夸奖。 “都头”张青云一个称呼刚出口,就被李十一出声打断了。 “先生若是不弃,就如军中弟兄们那样,叫某‘十一哥儿’吧。”在北地的时候,这个称呼是会要命的,他猛一听到都有些不习惯了。 “好,十一哥儿,太守此番除了将你等叫回,还有些事物要某带给你,他说‘有了此物,深入敌后的弟兄们就不用担心无传音筒可用了。’东西在城里,少时你带人去领,每一处商号只有一个,用起来不难,可还是要小心些。” 张青云说的就是手摇发电机,刘禹买的既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有效率的,他要求的是最耐用的,操作也要尽量简单明了。李十一听了很高兴,虽然不知道是何物,但既然是太守发了话,他当然不会不信。 他在北地这么转上一趟,除了实地打探军情,还有就是建立消息网,在北方各地以商号为掩护,组成一个固定的情报收集系统,就像元人做的那样子,只不过他们有了这时空最强的利器,效率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各处商号地点和名册,请先生务必亲手交到太守那里,这册子只有一份,一旦有失,弟兄们就有性命之虞,还望慎重。” 李十一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过去,张青云听了他的话,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原本轻轻的册子似乎变得沉重无比,他点点头,取出一方帕子包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还有一事请转告太守,山东之事有些变故,对方与我大宋有些过节,此事怕是不好办,某还在想别的法子。” 他望着不远处的楚州,李全就是在这里为宋人所杀,临死前他还一把火烧了原州城,现在的城池是后来新筑的,几十年不断地加固,反而成了两淮第一坚城。 “嗯,太守让我转告你,解家老二不可轻信,如无必要,在其面前不可暴露太多。对于此人,你有临机处断之权,有任何疑点,你都可以断然处置,不必再回报与他。” 张青云记下了他的话,同时也转述了一番,李十一点点头,解呈贵目前还算合作,元人虽然加了他的官,可并没有重用的意思,他内心有些不满,现在看来不会对做出对大宋有害的事来。 “此次一行之后,某可能会离开建康城,江淮这摊事,今后就全由你作主了,太守有言,‘要习惯作一个决策人,而不是执行者’,其意如何,你自己体会吧。” 本来早就应该离开的,总有些事情绊住了,再加上刘禹一直没有授官,去了也无事可作,所以他才在建康呆了这么久,现在,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对这一点,张青云早有准备,同家里也说清楚了,能去京师作官,张母哪有不满意的,只有儿子出息了,张家才有振兴门楣的一天,当年再辛苦也要送他去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那某在此恭喜先生了,此行必然青云直上、鹏程万里。”李十一用了他名字中的两个字,在这里正应景,张青云也笑着回了一礼。 此时调他过去,当然是有要事,太守即将会作什么,他们虽然不知道,可是肯定和对岸有关,鞑子在磨刀霍霍,这一点没有人比深入敌后的李十一更清楚直接,一想到大宋的实情,他几乎每天都睡不着觉,不知不觉,刘禹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依靠,就像在鲁港那时一样。 楚州离敌境很近,李十一感觉自己站在城头,就能用望远镜看到江那边,这样高大的城墙能不能挡住鞑子?他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澉浦位于嘉兴府的海盐县境内,本县既名海盐,自然以产盐出名,沿海的几大盐场都是两浙闻名的,不仅供应本路,还能远销江南各地。 刚刚回到驻地的杨飞就被他的上官找了去,那位姓于的都统面色古怪地将一封文书交与他,之前还上下打量了一番,盯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你这小子不错啊,走了这么一趟,就攀上了高枝,他日得意了,可不要忘了寨中弟兄们。” 听着上官的怪话,杨飞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事,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虽然同在海司,可这种调动,一般没有几个月是下不来的,如果是升转,还得花费银钱上下打点一番,什么时候海司的那些书吏这么好说话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上面的话,杨飞又是惊喜又是不安,没想到那个年青的文官果真能耐巨大,看看下面的落款日期,当时自己可还在海上。 “琼州水军都巡检”,这只是个差遣,自己的职官并没有升迁,看上去还吃了亏,可现在谁不知道,琼州设司在即,主官挂着高品的户部侍郎衔,连带着未来的市舶司都高出了一筹。 此时这个小小的都巡检,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琼州水军都统,而他现在不过才是一个小小的指挥,这样的逆天运气,怎么不让于都统和知道内情的弟兄们侧目。 “全赖都统提携、弟兄们推举,杨某才会有今日,没说的,镇上最好的酒楼,今日某做东,寨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烦请饶某一个面子,咱们不醉不归。” 见他很上道,于都统也不矫情,呵呵一声将他拉起来,马上就称兄道弟地倍加了亲热,杨家是本地大族,诸事都少不了他们,眼下就是个最好的交结时机,他又怎么会错过。 丝毫不敢怠慢的杨飞第二天就飞速地赶到了海司,从定海回到府城的刘禹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果然也是个能做事的人,他暗暗有些欣赏此人的果决。 “宁哥儿他们可好?”刘禹首先问起了这个,杨飞是独自一人前来的,那说明姜宁一行之前就下了船。 “嗯,一切安好,照他等的意思,某在宁海将他们放下,此刻他等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上官请放心。” 到现在为止,杨飞都还不知道这个人的确切官称,只能笼统地叫道。 “呵呵,你不知道吧,这位已经升至龙图阁待制、枢密院都承旨,你称他待制便可。”一旁的胡三省听完就知道,于是开口插了一句。 “待制恕罪。”杨飞大吃一惊,如果待制是什么他不太了解,枢府都承旨已经是他够不着的高官了,一听之下,赶紧重新见礼。 “你又不是本官下属,有何罪可恕,莫要如此,本官那日所言,你现在信了吧,同家人说过了么,琼州可不是善地,他们会不会阻挠?” 刘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就是他当日一心要走文臣路子的原因,有了这身皮,就算没有穿越者的光环,办起事来也是事半功倍,大宋毕竟就这么个情形。 “此事还要多谢待制,听闻某这回转官琼州,俱是欢欣无比,军中原来那些弟兄也羡慕异常,都说某走了奇运呢。” 杨飞略带夸张地比喻着,刘禹笑着点点头,明白人还是居多,此人也真运气,如果他没有走这一趟,刘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所以要说“奇运”并不为过。 “如此就好,你属下有多少弟兄、多少船只?” “回待制,某这个指挥有军额五百,实数四百七十三人,海船一只,就是那时待制所见。” 杨飞的回话让刘禹吃了一惊,之前胡三省虽然说了海司的情状,可一个接近满员的指挥,只有一艘船,这也太离奇了。 “嗨,不瞒待制,某这艘船是军中最好的,所以才会被点了差使,军中有的指挥,连一艘能下海的船都没有。前些时日劫匪之事不知待制知不知道,他们就是从嘉兴府下的海,原本这一线天天都应该有水军巡视,可军中实情,恰恰那一日” 杨飞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刘禹和胡三省对视一眼,都是摇摇头,从这点来说,前任海帅去职还真不冤枉他。 “老胡,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补充些海船,从别处挪一挪也行。”刘禹的要求让胡三省有些为难,杨飞所说的在军中已经是常事,没有一处有富余,他到哪去挪出来呢。 “待制,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杨飞看着两人的神色,突然抱拳插了一句。 “但说无妨。” “待制可知道,我杨家也算得上一个小海商,家中便有船队,如海司同意,杨某愿代家中捐出海船九艘,以补军中缺额,这些船,某可保证全数都为近造。” 像是生怕刘禹他们不同意,杨飞又添了一句,二人一听,胡三省的神色更为复杂,刘禹却是想到了什么,面露欣喜之色。 杨家也不笨,这船先不说就在杨飞自己手里听用,一旦转为官船,做什么都更加便利,这时代的海船可没有十分严格的区分,商船兵船也就是个称呼,转换起来十分方便。 但是不管怎么说,杨家这番示好,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说明他们已经决定了要在琼州投入资源,刘禹当然要欢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野心 沿海制置司的水军大寨位于昌国县所在的翁洲岛,也就是后世的舟山群岛的主岛,寨子周围岛礁密布,水路四通八达,但是如果不熟悉航线,极易在某处搁浅或是撞上暗礁。书屋 整个海司直属的三万多水军官兵、数百艘战船就遍布在以此为中心的海岛上,单就地势而言,不得不说宋人还是很有眼光的,若是据险而守,这里根本不怕任何方向上的偷袭。 选择这里,原本也是为了拱卫临安府,可历史上,元人三路并进,从海上切断了朝廷的退路,逼得他们奉表出降,海司却连出战都没有做到。 刘禹站在叶梦鼎的座舟甲板上,这艘船应该是前任留下的,不但很大,而且很新,里面装饰得就像是大富之家,让他想起了贾似道的那艘楼船。 不过大有大的好处,行驶起来十分平稳,海面上风浪不算大,在前异船的接引下,没过多久就靠上了岛上的舶口,从高高的海船上望去,岛上一览无余,看样子就像一个巨大的军营,只怕除了水军,就只有些家属了。 “老夫要去升帐聚将,你就自便吧,军营之中不好随意走动,你跟随此人好了。” 下船之后,叶梦鼎对着他吩咐了一声,便带着幕僚和属吏走向前来迎接他们的军将们,刘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过去,码头上响起了一片请见之语,和那些人身上的甲胄发出来的铁叶撞击之声。 “我们也走吧,带我去船场转转。”叶梦鼎留给他的是海司的一个书吏,看样子也是经年胥吏了,一付熟门熟路的样子。 水军下属的船场紧挨着大寨,不过因为水寨和军营占地很大,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地方。当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刘禹还以为置身于后世某个小渔村里,这也太简陋了。 “上官不知,早些年这里还并非这样,海滩那里,光是千料大槽就有三条之多,全场可同时建造七、八艘大船,上千船匠同时开工,那是何等的气魄。” 书吏显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指着不远处的海滩解释道,刘禹能想像他说的情景,这里可算是国营工厂,国家有钱的时候,当然吃喝不愁了,而现在嘛,也只能是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情。 此刻,一艘海船正沿着搭好的木头滑道被军士们拉上来,它下面是一个非常大的坑,看那架势,有点像后世汽车修理厂的那种。刘禹立刻明白了他们会怎么做,果然一群普通装束的人拿着工具围了上来,还有几个直接就跳下坑去。 “这处不得用了,要换,还有这里,如果有料一并换了,若是没有,打个楔子也能将就一时,你们再看看别处如何,记好了一并报上去。” 刘禹走到他们后面,听着一个老工匠在那里统筹指挥,这些人都各有分工,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老人家。”刘禹看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工匠转头一看他的服饰,立刻就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是朝廷上官,有什么问话,你只管好生答就是。”书吏轻轻地说道,并没有训斥,看样子这个老人还颇有威望。 “老人家,我来问你,修好这艘船,需要些什么?要多少时日。”刘禹指了指船身问道。 “回上官的话,小老儿适才粗看了一下,船身并无大碍,若是木料、铁钉、桐漆、布匹、绳索这些不缺,只需几日便可修好,再过些天就能下海。”老工匠恭身答道。 “不必多礼,若是你说的这些料都不缺,新造一艘,所需多久?”刘禹摆摆手示意。 “若是一应俱全,再给小老儿足够的人手,像这样的四百料大船,三月可成,五月便可下海。” 他的答话让刘禹沉默了,眼前的海船只是一般,就这样还要好几个月才能造出一艘,不行太慢了,他闻言摇了摇头。 “上官若是要得急,可去寻民间船场,他们不缺人手材料,日夜赶工,应该要快些。”见他的表情,老工匠以为他不甚满意,于是又出了一个点子。 刘禹的目光转向了后面,那里是一排排的房屋,看上去像是工匠们的居所,出入的还有妇人,就像一个村落。 “多谢老人家提点,听说私人船场工钱更高,你为何没走?”他突然记起书吏说过这里最盛时有上千工匠,而这里的所见的则远远不够。 刘禹的问题让他为难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书吏,后者背过身只作未见。 “小老儿是军籍,走不得。”老工匠掀起额头,一排隐隐的黑色字迹现了出来,不知道刻了多少年,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 “听说海司还欠着你们饷银,这些天可曾拨下粮食?”刘禹点点头,现在留下的只怕都是同样的情况,自古有手艺的人到哪里都饿不死,他们原本犯不着这样的。 “嗯,每家发了两斗米,上头说了欠银不久就会补齐,多谢上官关心。”老工匠小心翼翼地说道。 刘禹不再发问,这些事和他没有关系,至少现在叶梦鼎主了事,他们的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些,挥挥手让他自便。刘禹带着那个书吏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爬上爬下地做活,老工匠则用个墨笔在自己的手背上指指划划,记下所有的发现。 “嗨唷嗨唷”突然响起一阵哨子声,刘禹转头一看,几十个军士扯着绳索奋力地拉拽着另一艘船,试图将它弄上沙滩,而当先的一人是他认识的。 “张瑄!”刘禹等他们做完活,边走过去边喊道。 “恩恩公。”张瑄不知道是突然看到他有些发愣,还是刚才用力过猛没喘匀气,语气结结巴巴地。 “你自去吧,本官碰上熟人了,让他跟着便是,叶公那处,我自有交待。”刘禹对着书吏吩咐道,书吏看了看他们,举手称是,自行朝着水寨走去。 “军中点卯,你等为何在此?”这些人就是新募的那一批,全是他的同乡。 “小的们都是新人,照军中规矩,自然要干这样的活。”张瑄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这大概也算是职场潜规则吧。 其实刘禹到这里来,一就是杨飞调动之事,二就是看能不能说服叶梦鼎,三嘛,张瑄这步棋放到哪里,他一直还在思量,别看此人貌不惊人,放出去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想出海吗?”刘禹带着他走向海边,这一片在后世是旅游胜地,阳光沙滩不输国外的那些著名岛屿。 “小的这点心思,瞒不过恩公。”张瑄扯着嘴角笑笑说道。 “去过高丽一带吗?”刘禹随意地指了个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瞒恩公,原本小的们就打算出海讨生活的,大宋这边容不下,自然只能往那处跑,只需跑上一回,这路子就能趟下来。” “说得不错,本官以前就曾说过,你的前程,不在这军中,而在海上。记住,本官要你干的,就是你们以前想的那种,现在尔等背后靠着大宋,若是给你船只,你能不能将鞑子的海面搅得不得安生?” 刘禹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听得张瑄目瞪口呆,简直就像做梦一般,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前者是在试探或是玩笑话,可看着刘禹一脸的严肃样,他心里波涛翻滚,激动地语无伦次。 “恩公是说,我等可以去鞑子那边打打劫他们的船?” 做着大宋的将校,干着海贼的勾当,里子面子全都有了,这样的好事,他当然不敢置信。 “当然,不只如此,你还要联合其他人,最好让他们听你调遣,干得越大越好。名义本官可以给你,告身本官也可以给你,能做到哪一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刘禹当然不会只让他做个普通的海盗,历史上他们横行山东沿海,甚至深入渤海湾,以山东和辽东半岛之间的沙门岛为基地,逼得元人不得不招安,现在嘛,自己给他更大的支持,至少不会比历史上更差吧。 “恩公是让小的” “不错,只要你有本事,就是这海面之王,如何,敢做吗?”刘禹很清楚他的野心,一旦被点燃了,说不定就会是熊熊烈火。 “若是有船,小的和弟兄们定不负恩公所望。”张瑄激动地拍拍胸膛,眼睛却撇向了另一处。 刘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水军大寨的码头上,一艘高大的海船停在那里,如同一座大山一样,不禁哑然失笑,这家伙还真敢想! 从炎热的外面走进开着冷气的酒店大堂,苏微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刚才出去是为了将那件衣服快递给帝都的高教授。 而对于两旁繁华的街面,琳琅满目的商店,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将事情一办妥,就只想快一点回到这里。 “小姐,这位小姐。”走过柜台的时候,一个女声突然在身边响起,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服务员好像就是对着她来的。 “请问你是住在1105房的苏小姐吗?”服务员一边看着她,一边瞅了一眼电脑屏幕。 “我是,有什么事吗?”苏微点点头。 “是这样,你前天放在我们服务处的东西一直没有取走,我们经理让问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要?你也知道,那些东西太大了,放在那里很不方便。” 苏微愣了一下,她已经忘了这件事,老板不是应该当时就带走了吗?等看到了实物,她头都大了,这放到哪里也不合适啊。 在几个男侍者的帮助下,苏微将这些东西抬进了客房,这一趟累得她手脚发软,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她却连下去吃饭都不想。 “喂,苏微,我放在下面的东西怎么让你给搬上去了,一会儿我要带走呢。你还没吃饭吧,赶紧下来,咱们先吃饭,等下再把东西搬下来,喂喂,你在听嘛?” 要死了,杀了我吧,苏微无语地呐喊着,真想把手机扔到地上,可一看上面的lo,还是算了,这可是肾x,很贵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忠诚 大宋初期,六部基本上形同虚设,其职多为虚衔,只做定品之用。 元丰改制之后,各部逐渐恢复之前的职能,虽然其主官照例还是不坐衙,可下属的各司渐渐成为统治庞大国家的中心机器,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南渡之后。 不过就算这样,兵部也应该是各部中权力被驳夺得最多的一个,因为有西府的存在,大部分与军事有关的职能都直接归属了前者,从面成为了名付其实的清水衙门。 作为清水衙门中的最轻闲部门主事,兵部职方司郎中孟之缙很晚才走上去当差的那条路,左右无事又没有马骑,他干脆带着个随从沿街步行,一路之上像他这样清闲的官员还为数不少,遇到了也能打个招呼结伴走走。 过了太庙、白马庙,就是俗称“三省六部”的大片建筑群,大宋最繁重的政事都在这里得到处理,庞大的办公区域一直沿伸到城池的另一侧。 这一带除了一个个大门和门前谨立着的卫士,没有任何的商家,因此少了些京师惯有的喧热,显得宁静而肃穆。 “各位军爷,求求你们让俺过去吧,俺真有要事。” 与同行的一位工部职官分了手,孟之缙和他的随从则拐向另一边的兵部衙门,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的拉扯声,他定睛一看,一个柱着棍子的男子被几个军士推搡着往外而来。 这是不寻常的景象,宋律虽然不禁平民来此,可一般来说,穿得这么破烂,看上去就像个乞儿,又怎么可能逃过守门军士的眼? “俺确有要事啊,误不得,误不得啊。”本打算绕过他们的,结果听到男子不住得重复这句话,倒是勾起了孟之缙的一丝好奇来。 “出了何事?”既是守门卫士,又怎么会不认得他是谁,见他发了话,两个军士停下了动作。 听到军士的禀报,这个男子一早就出现在了这里,开始还以为就是个要饭的,驱赶了几次之后他非但没走,反而越靠越近,现在直嚷着要见官,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打量了那男子一番,此人看上去四、五十岁,虽然穿得不堪,模样也有些狼狈,身上还有股怪味,可眼神却很端正,完全没有一般乞儿见到官员的那种惊惶样。 “你叫什么,从何而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孟之缙摆手制止了军士们继续驱赶的动作,决定自己过问此事,反正他进了衙也是无事。 “小的叫刑忠,欲寻兵部主事,故此才找到这里,却不知上官任职何处?”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的品级够不够。 “大胆狗才”他的随从怒喝一声,正准备痛骂一番,被孟之缙挡了下来。 “拿本司的信牌与他看。”男子神秘的作派让他兴趣更盛,如果真是个骗子,他也想知道此人会做什么。 随从有些不情愿地掏出个牌子来,磨磨蹭蹭的样子让孟之缙又瞪了一眼,这才用手执着牌子,将有字的那一面展露给男子,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人识不识字。” 看到牌子上的“兵部职方司”字样,男子蓦得脸色一变,扔掉了手中的棍子,伸手从怀里摸索着,一旁的军士和随从都面露紧张之色,生怕他欲行不轨。 “随本司来。”拿到那个事物的一瞬间,孟之缙的脸色也变了,两个军士没看清,他的随从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也是个牌子,不过似乎很陈旧了。 他的部门在兵部大门左厢靠后一点,与其他三司一样,也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这里没有什么大堂后室之分,进了院门,正对的就是他的房间。 “属下职方司京东路执事刑忠,见过郎中。”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就连自己的随从也被打发了出去。 京东路!孟之缙听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理名词,心中五味杂陈,那是南渡之前的叫法。自从北地被金人所占后,淮河以北就分别被改成了山东东、西路和南京路,现在么,元人又将其改为河南等处行中书省。 也只有在自己的这个部门,这些名词仍被保留了下来,以示不忘根本吧。眼前的这人竟然是从敌区那边过来的,这一路上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刑忠,本司来问你,你是何时出外的,当年主官是谁,有何具体事务?”孟之缙看着那个牌子,上面的漆早已经磨光,露出了硬木的原色,好在字是刻出来的,倒是还能认得清。 “禀郎中,属下于宝祐四年被外派京东路,先后在归德府和徐州,负责当地地形、道路、河流、桥梁及驻军等事务的勘探,开庆二年曾遣人回京报过消息,之后便再未接到指令。” 刑忠思路清晰地回报,孟之缙心中暗惊,宝祐四年那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理宗皇帝刚刚经历了端平惨败,国家对蒙古人正由攻势转为守势,他们的外派实际上毫无用处。 “那此次你返回是为了?” “军情,十万火急的军情,非是如此,属下也不会那般冒昧。” 刑忠解开发髻,从里面拆出一卷纸,孟之缙展开一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楷,没想到此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可内容却让他越看越心惊,如果全都属实,这已经不是自己能处置得了的。 “你先稍事歇息,照例本司要查证一番,再作道理。” 孟之缙是个谨慎的人,在上报之前,他必须保证消息来源的可靠。 和各部一样,职方司也有自己的档案室,各种各样的文书分门别类地堆积着,上面落满厚厚的灰尘。 “将宝祐至开庆年前所有的文书都找出来,查一查这个人是否属实。”孟之缙在纸上写了个名字,吩咐了属吏一句,现在司里没有什么事,大部分人都在闲着,正好派上用场。 有了名字和职事,在属吏们的努力下,几份泛黄的文书被找了出来,刑忠所说的并无错处,他那个方向上派出了十多人,有些后来返回了,有些再也没了消息,而他当年才二十多岁,现在看上去就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农一般。 人也很容易查实,他并不是孤儿,户籍上显示他自幼丧父,家中还有寡母和兄弟姐妹,地方也不算远,最多一天就可来回,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想到他带回来的消息,孟之缙再也坐不住了,必须要赶紧上报朝廷,一急之下他连一天都不想再等,就这么带着东西出了门。 “人现在何处?”同知枢密院事吴坚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问道。 “就在下官那里,经查实,他所说的全都是真,前往其家乡的快马已经派出,最多明日就可返回。下官以为,此事多半属实,故此特来报知。” 孟之缙怕他怀疑消息的正确性,赶紧解释道。 谁知道吴坚看了他一眼,无语地摇了摇头,类似的消息他们接到过不只一次了,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怎么办的问题。朝廷上下都盯着这次的和谈,变故已经是一而再再而三,政事堂诸公也好、圣人也好,都不会再希望看到又来一次。 “不必查证了,此人有功于朝,你下去拟一个褒奖的帖子,直接送到老夫这里来,不妨厚一些,莫要亏了他。” 还没等孟之缙应承下来,吴坚就做出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动作,他竟然将那张写满消息的纸,伸到桌旁的烛台上,就这么给点燃了。 孟之缙浑浑噩噩地走出枢府大门,回首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貔貅张着大嘴回盯着他,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说来惭愧,入京时某回乡打了一转,才得知家母已经于七年前故去了,逆儿不孝啊,临终都未能侍奉于床前。” “老刑,你在那边娶了妻还生了子,如何还会回来。” “职事在身,又有何法,原本家中要出一丁,为了走上这一趟,某那十五岁的小儿不得已顶了上去,婆娘寻死觅活地差点就投了河,等回去了,再想法子要一个吧。” “你还要回去?” “消息送到,某已尽了职,家中还有妻儿,如何不回去。” 听着自己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对话,孟之缙将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看看眼前的朗朗乾坤,他似乎有满心的愤懑之意却无处宣泄,在胸膛里堆积着直似要爆炸一般。 临安府余杭县内的禁军大营,就座落在县府之交,离着京师很近。因此,清晨时分,正在营中指挥军士们操练的金明接到了刘禹的通话请求,立刻带着人赶了过去。 “这是何物?”金明一手一个将两个加厚包装的纸箱提了起来,让刘禹无语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人和人之间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遣几个人送到我那府上便是,你怎的亲自来了?”刘禹没有说那里面是什么,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一解释又要半天,他才不想费这劲。 “左右无事,便来看看。”金明似乎有什么事,刘禹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了,正好自己也有事要同他说,干脆叫军士们去送东西,他们二人则沿着湖岸慢慢走着。 这时刻的西湖很安静,湖面有一层薄雾,显得朦朦胧胧,如果弄一艘画舫,带着璟娘在这上面游玩一番,会不会有些醉生梦死的感觉?刘禹折下一根柳条,在手里无意识地挥动着。 “枢府前些日里加了某的官,不知道是何用意,你来帮着参详参详。”金明的脸上没有多少升官的欣喜,刘禹却是细细地琢磨了一回。 他原本就是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现在成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看似加了官,其实品级还是一样。三衙现在无兵,这时候让他成为马军司主官,刘禹实在想不出其中有什么深意。 “可有言让你整饬马司?” 见金明摇摇头,刘禹更加困惑了,自从汪立信故去之后,金明在朝中就再无什么靠山。他的战功已经偿了,这么短的时候突然加官,难怪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国殇 回到府上,刘禹才知道小妻子并不在家,一问之下居然进宫去了,这样也好,总比闷在家里强。 然后他就发现,这府里最悠闲的就要属杨行潜了,自己天天地在这忧国忧民,他这个总管每日里还能泡泡茶、赏赏花,日子过得真是逍遥。 “先生好兴致。”找到他时,他正在前院中品茶,刘禹也不客气,端起一杯就喝上一口。 “东主。”对于他突然回府,杨行潜没什么可惊讶的,他多少已经习惯了。 打完招呼,刘禹就将金明之事说了出来,他知道杨行潜一直在收集京师中的各种消息,像这种消息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此事么,确有一个因由,东主可知,与金指挥同时提拔的还有一个,亦是三衙中人。”果然杨行潜立刻说道。 “喔?”刘禹放下杯子,等着他说出结果。 “马、步军都虞侯苏刘义升至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亦是那一天。”杨行潜说的这个名字刘禹并不陌生,当初也曾一同作过战,只是后来他负伤先一步去了杨州,最终归于李庭芝部下。 “为何会如此,你可知内情?”刘禹还是不太清楚,这和金明被升迁有何关系。 “来源不多,某只能猜测一二。”杨行潜却摇了摇头。 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二者虽然都是由枢府提的名,苏刘义的背后好像有那位陈相公的影子,而金明则似乎只是顺手为之,因为他不过才提了半级,前者却是超迁。 在他二人之前,这两个位置都没有实际上的主官,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更是在死去的夏贵身上,再加上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带兵出了京,一去就再没回来,三衙主官全都成了虚衔。 此刻这样的提拔,或许就有些深意了,刘禹想到即将来临的战事,难道这会是朝廷最后的努力? “这只是第一步,下一回,谁先一步做到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就会是未来的新殿帅。”杨行潜最后做了一个总结。 刘禹点点头,张彦已经外放了路臣,他的所部也成为了御营驻军,京师现在极度空虚,任命一位新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历史上这个位子正是苏刘义担任的,他也成为了大宋最后一位殿帅,只可惜有职无兵,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现在么,金明已经与他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前者是不会去争的,刘禹不确定要不要去推一把,这个位置虽然很高,现在只是个空架子。 而接下来,他们的交谈就被几位访客打断了,刘禹这一次回京,不仅升了官,还有新婚之喜,照例应该宴请宾朋的,可他刚刚出去了一趟,这不人家只能主动登门了。 好在人也就这么几个,自己的大舅子叶应及,一共患过难的孟之缙,以及后来才认识的宗正少卿、权起居舍人陆秀夫。 “子青,某那小女亦入了禁中,听说是晋国公主相邀,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如此也好,咱们可以畅谈一番。” 叶应及同他解释了一番,刘禹这才知道小妻子这些天在干什么,还不只她们两个,谢堂的次女也与她们一道被请了去,他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君实,别来无恙。”再一次看到陆秀夫,刘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那种感觉很难准确形容,此前他一直做着杨行潜那样的幕僚,有些恭谨,现在却是神采奕奕,举手投足也更洒脱了几分。 “子青,新婚之禧,又得朝廷重用,叫人好生羡慕,某特地上门来讨一杯酒吃,也好沾沾你的福气。” 刘禹哈哈大笑,难得能从他的口中听到戏语,可见现在过得还不错。 “老孟,你这是遇上何事了?”孟之缙的面色有些隐隐的不虞,他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就连刘禹都一望而知。 “一言难尽。” 他虽然是衙内出身,有个异常牛x的爹爹,可因为是武门,在这京中并没有多少谈得来的朋友,现在是为的喜事登门,烦心的事自然不好说出来,可就是遮掩不住。 好在众人也没有追问,反正都是熟人,眼见将近午时,刘禹干脆将桌子摆在了院中,就着树荫,没有房里那般阴暗和气闷。 “子青,朝廷此次和议,究竟可不可行?” 熟不拘礼,几个人也不等菜上齐了,先是一齐举杯贺了他一回,接着就开始胡侃起来,陆秀夫问的问题其实也是他们想知道的。 “难,朝廷已经遣了使者前赴蜀中,那里情形如何,还不知晓,等到他们回返” 刘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几个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蜀道何其难也,这一来一回,又得耽误多少时辰。 “唉,某现在担着起居事宜,时常能面君,眼见官家不过冲龄,已经能诵诗书,聪颖灵秀,实为大宋之福,若是真能谈下来,该有多好。” 陆秀夫一边说,一边端起杯子遥遥举起,刘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幻想没有彻底破灭之前,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只怕也是朝堂上下的共识吧。 “和谈?没有和谈了,那全都是臆想,政事堂诸公、还有你我,都在做梦,遥不可及的美梦!”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孟之缙看上去已经有了些醉意,他挥着手口中喃喃地说道,一开始就觉得他有些不对的刘禹,赶紧站起身使了个眼色,府中下人一个不剩地全都退了下去。 “老孟,慢些喝。” “某无妨,吃几杯酒又死不了人,可朝廷”孟之缙眯缝着眼,呵呵一笑。 “就在昨日里,职方司一个细作返京,全身上下破烂不堪,几千里路,他一路都是乞讨而来的。” “你们知道吗?他在北地呆了整整十八年,那时候家父刚刚故去,某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不肖子,哈哈,十八年,一生有多少个十八年!” 孟之缙的笑声中带着悲怆,在座的众人都呆在了那里,包括被后世间谍片子熏陶过的刘禹,没想到在这个时空,还能听到这么一个潜伏故事。 “你们又知道吗?他已经在当地娶妻生子,为什么还会冒着风险跑回来,因为元人大举征发,为了告知朝廷这个消息,他让年方十五的独子顶了兵役,自己却” 今日一早,前去他家乡的快马就已经返回来,带来的消息毫不出奇,此人家中还有一个兄长在,一个妹子早已出嫁,家中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人还活着。 “可这么冒死得来的消息,枢府吴同知只看了一眼,竟然就竟然就一把火烧了,还说什么此人是忠义之士,要赏赐他钱财官职。”孟之缙说到这里不住地摇头。 同在座的众人对视一眼,刘禹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叹息,对一个细作来说,最大的恩典就是自己辛苦得来的情报有用处,这样的处置,人家还有什么可恋的? “今日某问他,他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想返回家中,因为家中还有妻儿在,他不得不归。” 或许是说出了口,孟之缙的声音越来越低,陆秀夫脸色铁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叶应及沉默地摇摇头,就连作陪的杨行潜都面露不愤之色。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座上的空气停滞了一会,突然响起一声低吟,陆秀夫用著敲着瓷碗,和着调子唱了出来。 这样的事不只一回了,刘禹以前就听过他们在席间即兴唱歌,大都唱的是那些有名的诗词,或是自己所作,或是传世的名篇,这也难怪,古诗词本就含着韵律,只不过他不会而已。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紧接着,余下的几个人也都跟着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打着拍子,虽然没听懂唱的是什么,但自有一股苍凉大气之意。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后来酒席是怎么散的,刘禹已经记不起了,他只知道自己同他们频频举杯,都是酒到即干,迷迷糊糊地直到不醒人事。 到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头晕,睁开眼睛看了看,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璟娘正坐在他的床头,趴着床沿睡了过去,身上还穿着全套的朝服。 掀起被子下了床,刘禹将她一把抱起,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被窝里,小妻子睡得很熟,看起来有些疲累,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梦中还在担忧着什么。 就在他的床脚下,放着一个盆子,里面还有些呕吐过后的秽物,闻之令人作呕。刘禹叹息着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同昨天故事里的那人一样,他也有需要守护的人,在这样的世道里,只有掌握更多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失窃 临安府位于城南,背靠府学,左邻教场,从不远处的清波门出城就是西湖之滨。 由于知府兼着浙西安抚使,因此府衙也与安抚司在一处,占据了大半个坊市,仍是不敷使用。于是便将府狱设在了吴山脚下,与禁军大营毗邻,也含着以侧万全之意。 做为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府内的治安一向还不错,偌大的府狱经常显得很空,里面关押的也很少有什么江湖大盗或是穷凶极恶之徒,多半不过是小偷小摸之类。 而自从建康之战献捷仪式后,这里突然就加强了防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充当狱卒的不再是府中衙役,而是换成了全副武装的御营禁军。 紧挨着府衙的中和坊,临街的一座酒肆二楼小间,从这里推窗就能看到对面的情景,包括那座府狱大门。 此时一个穿着富贵的年青人正在楼中饮酒,他拿着杯子,满桌全是菜肴,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两个身高体壮的豪奴立在他的身后,眼睛警惕地看着四下里。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街道的另一侧,府狱门口,一个人正试图同守门的军士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从门后出来一个军校,两人靠得很近,那人塞了一个什么过去,却被军校给推了回来。 看起来事情不顺利,年青人摇摇头,转过身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边上的豪奴立刻为他斟满。 “大郎,人回来了。”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挑帘进来,向他禀报了一声。 随后进来的人身着长衫,看上去像个帐房先生,他怀里抱着一个包裹,神色有些沮丧。 “怎么说?”年青人似乎想到了结果,也没有多少生气的样子。 “只见到了一个小头目,连百户都不是,某想用银钱让他帮着搭个线,也只是推说不行,看情形,宋人颇为小心,怕是轻易难见到。” 这人看样子还有点地位,年青人点头示意他坐下,他将手里包裹放到桌上,发出的竟然是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 “大郎,咱们在此地没有根基,就算手里有银钱,也使不出去。这些天到处打点,连那座大门都没进得去,依某说,实在不行,不如” “某何尝不知,可廉尚书他们不也被关在驿站吗,和谈还未开始,他们不得自由,行踪只怕处处受宋人监视,现在去找,还不到时候。” 年青人端着酒杯站起身,走到了推开的窗前,眼神阴蛰地看着那个方向,自己的父亲就在大门的后面,隔着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偏生就是见不到,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可又能怎么样呢,这里是大宋的京师,家族的名字根本没用,随便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就能让他们寸步难行,若是放在北地,谁敢? “不过听那小校说了,里面都是重犯,他们也不敢怠慢,吃喝都是足的,一旦身体有恙还会延请郎中,想来万户应该无事。” 背后传来的安慰话语,却没能稍解他的烦恼,真恨不得带兵冲进去,一把火烧个干净,方才能泄心头之恨。他仰起头猛地将手里的酒喝了下去,一股火烧似的感觉冲了上来,就连眼睛都被染得通红。 兴庆坊的宅子里,璟娘悠悠地醒转,发现自己睡在大床上夫君的位置,身上只着了小衣,也不知道是何人所换,莫名地她突然想起那一次的误会,似乎已经恍如隔世。 床前的地板上已经被清理过,没有任何污秽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兰花的香味,正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 璟娘寻了件中衣披上,想着唤个侍候的人来,刚走出几步远,就传来了一阵声响。站定了细细一听,却是夫君发出来的,那粗野的喘息声,可不就是意乱情迷时萦绕耳畔的那样,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璟娘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要回到床上接着装睡? “还有多久。”突然间听到夫君说了一句话。 “快了,还有两分。”女子的声音应该是听潮所发,语气平平淡淡地,没有丝毫情欲,让她不禁疑惑起来。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看,璟娘倚着门框自失地一笑,夫君正在卖力地蹬个什么事物,双脚上下使着劲,身体前倾,两手握住了一个半圆形的曲把,嘴里喘着大气,就是她刚才所听到的那样。 而那个事物则被架子悬在空中,前后两个轮子飞速地转动着,夫君一圈紧似一圈地用着力,气也越喘越大,似乎就要支持不住了,一旁的听潮则紧张地盯着手里的什么事物,不时地抬头看上一眼。 “好了,时辰到了。”片刻之后,听潮轻呼了一声,那感觉比她的夫君还要劳累。 刘禹停下了动作,坐直了身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很久没有这么锻炼过了,猛地一来还有些吃力,好在定时不长,只有一刻钟,还是坚持了下来。 “我来吧,你去打盆热水。”听到小妻子的声音,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接过了她递来的绵巾。 “这又是何物?”璟娘摸着金属质地的扶把,上面还有一层细细的颗粒感,夫君坐在一个三角状的座子上,穿着一身奇怪的衣物,上身有点像短偈,不过没有系带,下身则像亵裤裁掉了一半,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何?像不像。” 刘禹本来想弄个跑步机来的,可那玩艺得用电,用量还不小,他总不能在这里搞个发电站吧。因此最后选了这种室内健身自行车,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十多分钟下来,累出了一身的汗。 要说像马,还真有几分,璟娘含笑点点头,她已经明白这事物的用途,就是供人操练的,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也不知道夫君是从哪里弄来的。 “日后你除了操习,也要熟习此物,同为夫一样,每日一刻钟。”刘禹的话让她有些吃惊,自己也要像刚才那般? “不过你放心,只要在家,为夫会同你一样练习。”说完,刘禹就从上面跳下来,接着一把将小妻子抱了上去,陡然坐得那么高,让她吓了一跳,好在有夫君扶着,倒也不怕掉下来。 “对,就是这般,双手握紧,双脚用力,慢慢来。”这个用起来比健身操简单多了,就是姿势摆好了再用力就行。 刘禹帮她调成了低阻力,这样她就不会像自己刚才那样费力了。璟娘踩了几圈,发现其实很轻松,于是很高兴地越踩越快。 “今天只是学一学,明日换了衣服再开始吧。”就这么一会儿,她的额头已经见了汗,刘禹轻轻拍了拍她的身体,示意她慢下来。 “夫君可是担心日后有变?”坐在架子上的璟娘和刘禹的个头差不多高,两个人这样子说话倒是更轻松些。 “还记不记得成亲之前,你与我说的话?”刘禹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在这个年纪可没这么聪明。 “君往何处,妾往何处。”璟娘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嗯,日后路途艰险,你要跟得上,现在就要多操练方可。” 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小妻子现在太娇弱了,不得不想办法让她强壮一点。璟娘听了默然不语,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郎君,大郎刚刚来访,人已经到了前院。”端着一盆热水的听潮走了进来,这个时候,叶应及前来肯定有什么事。 “大郎脸色如何,可有惊惶不安?”与璟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刘禹一边擦拭身上一边问道。 听潮摇了摇头,刘禹略略放了心,为怕大舅哥等得久了,他抓紧时间梳洗完,进屋换上了常服,赶紧出门而去。 “什么,军器监失窃?”听了他的话,刘禹有些吃惊,他吃惊的并不是失窃本身,而是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巴巴地跑来告诉他。 “倒底丢失了何物?”一旁的杨行潜问道。 等叶应及细细述说了一遍,他们才知道贼人并没有动别的地方,只是将监内所藏的军械图样偷了一些,全是近几年的新造器物,有一些还只是图纸,并没有用于实造。 三人相视一眼,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贼子目标明确,行动迅速,偷的又是这种东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以前出过这类事么?”刘禹想了想开口问道。 “没听说过,至少某入军器监这些年,未发生过。”叶应及摇摇头。 那就没错了,还是建康之战那档子事,鞑子在建康城苦寻不得,只能将主意打到了京师,这里是大宋的中心,如果这里也没有,那就无法解释建康之事了。 “所失图样,可有投石器一类的?” “有,不过是鞑子所用的那种石炮,建康之时用过。” 原来大宋也曾仿制过“回回炮”,只是数量不多,除了京师这边有几架样品,别处都不曾见到。 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刘禹在想如果图样传到大都,忽必烈看到了,会不会以为就是“回回炮”的放大版,只不过这得放多大才行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接风 在后世,渝都市因为地处西部,又曾于抗战时期做为华夏的临时首都,因此被立为国家第四个直辖市,从而拉开了耗资万亿的西部大开发序幕。 同后世一样,这个时空的重庆府城建筑在涪水与大江交汇的三角地带,旧址为三国时期李严所筑的江州,宋蒙交战之后,西川陷落,东川以合州为前线,重庆府城也经过了多次加固,其险峻不下于合州钓鱼城。 涪水南岸,几个身着甲胄的军汉将身形隐在一处从林之后,当先的大汉方面短须,凝神注视着远处,涪水在那里汇入大江,形成一个丁字形的水面,而依山而建的重庆府城就在那后面。 “节帅,只要冲破那几道浮桥,末将就有把握杀入城中,将人马送进去。”说话的将领操着一口蜀地方言,他的身材稍矮一些,体形也是十分雄壮。 “万犊子,元人在江上架了三道浮桥,破一道易,那时你的船就失去动力了,看到两岸的炮没有,他们就是在等那个时机。” 张珏指着江面说道,因为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而他的声音更显得有些沙哑,眼圈发黑,忧虑之色就写在脸上。 这次出援,身后的几万兵马就是整个蜀地最后的倚仗,而敌人却多出不只一倍,他不得不慎之再慎。 根据探报,前面围城的是元人东川行院所属之兵,因为敌人的侦骑遮蔽,具体有多少无法探得。 对此,张珏并没有加以责怪,这些属下已经尽力,能在野外与鞑子侦骑抗衡,放眼整个大宋,也是为数不多的。 远远地看去,涪水两岸遍布着军帐,各种攻城器械就在营中竖立着,看着就让人心惊,而更远一些的重庆府城被大雾笼罩着,什么也看不到。 “莫心急,你怕莫得仗打么?这里的鞑子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在泸州,这一次,只能一举功成,不然就是腹背受敌。” 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张珏的目光瞧向了大江的另一头,泸州到这里不算远,沿着大江而行,只怕就在一两天之内,他的时间不多了。 “先回去,法子总想得出的。”没什么可看了,张珏收回视线,转身向后走去。 “龟儿子的,老子不信搞不脱。”走在最后面的都统张万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随手握住一根树枝,“啪”得一声折成两断。 与此同时,大江另一头的上游方向,一支大军刚刚过了合江县城,这里还是泸州境内,远远看着他们行进的百姓们神情木然,有的人暗地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眼露不屑。 “汪知院,兵贵神速,这样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到重庆府,只怕那时” 大军中段,一个身着常服的男子向着帅旗下的枢密副使、西川行枢密院事汪良臣拱了拱手,语带焦灼地说道。 “昝签书,你为何如此笃定张珏会离开合州天险?” 汪良臣毫不在意地说道,西川行院此次出兵,先是败昝万寿于嘉定府,继而降之。眼前这个降将,三年前还是蜀中心腹大患,曾兵出成都府,差点夺了府城。 现在,他的大军已经接连拿下了叙州、泸州眼看就要与东川所部会师于重庆府城之下,反观东川行院,师出无功,顿兵坚城之下,只要不出大错,这平蜀大功已经稳稳地拿在手中了。 至于那个让前任大汗和其兄丧命的合州山城,汪良臣打心眼里不想去碰,现在张珏主动率兵离开险地,不是正中下怀么?为何此人一脸的忧虑,他有些不解。 “张珏与他人不同。”昝万寿苦笑着摇摇头,他是经年宿将,又岂会不知道汪良臣心中所想,自己在嘉定府就是因为出城中了埋伏,才不得已降了,现在他们又想故技重施。 有什么不同之处,昝万寿没有说,汪良臣也没有问,隐隐地他甚至还希望东川有所挫折,因为那里名义上的统帅是大汗第三子安西王,两院分治之后,都是各展所长,以求一举功成。 如果张珏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也没什么不好,野战汪良臣自信不怕任何宋人,身边的这个降官以前不也是宋人眼中的良将,现在呢? 劝说的话已经讲过了,主帅不听,昝万寿也没有办法,他自认尽到责了,大宋一年不如一年,他们这些人在蜀中支撑了这么久,朝廷没有派出一个援兵,听闻江南也行将失陷,怕是改朝换代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蜀中离得实在太远,刘禹没想过去干涉,他正在府中迎接一个客人的到来,张青云夫妻到京了。 为怕东家等得急,两人没有走水路,而是选了官道,所以才来得这么快,等他们拜会了府中的女主人,刘禹便将映红交给了妻子,自己带着张青云到了前院。 “愚夫妇来得迟了,未能赶上东家新婚。”女主人的背景刘禹简单同他说过了,这样的联姻对于前途自然是有帮助的,他也很为之高兴。 “你坐镇建康,帮我看着那帮混小子,我才能在这里安心地结婚。现在又要你们匆匆赶来,令堂不怨我就谢天谢地了。” 原以为他和映红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妇人,就算来也不会那么迅速,谁知道两个人都挺能吃苦的,让刘禹的心中又高看了一眼。 “东家说笑了,儿子有了前程,母亲只有高兴的。”张青云摆了摆手,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这是李都头托我带给东家的,他说这事物只有一份,让我务必亲手交与东家。” 刘禹接过来,打开信封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李十一在北方组建的谍报网,他人手有限,只渗透到了一些要地,文书上列出了这些人的住址和身份,确实非常重要。 对于李十一的进步,刘禹也是看在眼里,这个当初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禁军军士,如今已经隐隐有了些模样,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合格的情报人材。 “他还说了什么?” “都头言及,山东之事不太顺遂,对方有些不相信大宋,只怕要另僻犀境。”张青云想了想回答道。 “解老二呢,可还老实?” 山东是刘禹选的第一个地点,那里濒海,可以很方便地从水路支援,而且本身地面上就不太平,元人在那里的统治未必有多得力,偏偏他离大都还很近,称得上是元人的统治核心地带。 因为不了解详情,张青云也只说了一个大概,刘禹只能暂且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解呈贵。 “都头没有明说,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还在掌控之中。” 张青云按照自己的理解说道,解家老二是个关键人物,东家有所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这关系到数百个弟兄的性命。 刘禹点点头不再发问,本来就是给张青云接风的,工作的事不需要太着急,正好杨行潜也从府外回来了,两人又各自寒喧了一番。 “宁哥儿也到京师了,不过他现在去了城外的禁军大营,多半是去找金指挥,某便先行回了府。” 算算日子,姜宁也确实应该到了,他们之所以会在宁海下船,是因为将马匹放在了那里,这些都是从禁中借来的,自然要归还。 既然姜宁没有回城,刘禹也不用去等他,三个人就在前院开了一席,女眷自然有她们的去处,不必他来操心。 席间,刘禹还向张青云询问了建康和江淮那边的事情,对于李庭芝等人的动作,后者并不知晓,只是建康城里的异常状况,却是路人皆知的。 “大致就是如此,某动身之时,城中米价还在涨,好在家中还有些积蓄,提前买了粮食,倒是不虞,可城中那些贫寒人家就难说了。” 张青云有些郁闷,这件事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官府上下也都是袖手旁观,令他殊为不解。 要知道官仓中并不是没有粮,不久之前他还亲自领人往相邻的太平州送过赈济粮,更加知根知底的刘禹琢磨了一下,马上就想到了什么,往席上一看,杨行潜也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起来,李庭芝还是有所动作的,他此举很有可能不只顾及建康城一地,看来鞑子给他的压力要比预料中更大,从而才刺激出他的如此动作。 刘禹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是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上,只怕要更为激烈,他不懂打仗,可却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为了胜利些许手段又算什么,要不怎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呢。 “东家,唤某前来,倒底有何差遣,可否透露一二。”张青云一付心痒难耐的样子,刘禹和杨行潜不由得相视一笑。 “确有事要你去做,不过你二人方才到京,这几日好生休息一下,想到何处玩耍,只管前去,一应开销找杨先生便是。” 张青云听过便知道很可能又要出行,东家现在不说也是为他们好,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在这繁华之地玩几日。这番好意他自然心领,闻言不再多问,一心只喝酒吃菜胡侃一通,倒也宾主尽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好事 “知道吗,上船伊始,某连站都站不稳,一到了甲板上,腹里就翻腾不已。那种感觉不同于马上的颠簸,双脚就像踩在软泥中,不知道何处是虚何处是实。” “不怕你笑话,那一刻,某自己都觉得心虚胆怯,看似那么高大的楼身,在如山一般的惊涛中忽上忽下,就像随时可能倾覆,船上的弟兄全都在奋力而为,到了那种境地,跑也无处跑,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姜宁述说着自己的经历,他没有说书先生的口才,就这么平铺直述地,也让身旁的人听得津津有味,那些日子给他的印象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每一处细节都历历在目。 “后来呢?” 雉奴见他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此刻姜宁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专注地望着远处,嘴角有一个淡淡的笑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原本她以为此人是来吹嘘自己的功劳,结果他一点都没提擒贼之举,反而尽说的是在海船上的糗事,因为不曾经历,雉奴也就当是个故事听了。 “后来,某实在抗不过了,便用绳子将自己捆在了船桅上,学着他们,嘴里不住地乱骂,这才不那么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出海,狼狈之处可想而知,可雉奴发现,他的那些自嘲之语,并不是沮丧退缩,反而带着某种自信。 再见到他,雉奴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了些变化,比如到军营找人的时候大大方方,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么躲闪,可能还有些别的,人黑了些? “现在呢,还敢上船吗?” “这次回程,某便是同他们一道,在宁海方才下的船,若不是要送回这些马,某真想坐着船直入京师。” “大海有时候很平静,你坐在船头,人吊在半空中,海水就在身后被劈开,鱼儿在前头飞跃,眼前一望无涯,不知道会驶向何方,似乎天地之间就只有一舟一人。” 姜宁边说边用手比划着,那是他最真实的感触,那一刻就连心胸也开阔了许多,而这样的经历,他一下船就想着同人分享,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他唯一愿意的。 在这之前,他最大的成就感就是能得到老爹的一句赞许,为此每战必先,身上那些伤痕不下于营中任何一个人,可在老爹的眼里,好像永远都不够。 现在,他找到了另一个目标,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杨飞那样掌控一条海船,去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当然如果有人陪着那就更好了。 “太守说过,沿着风向一直走,会到一处大洲,比大宋现有的国土还要大,那里到处都是森林、草原和我们从未见过的事物。” 从刘禹这个二把刀嘴里听来的,姜宁一直都深信不疑,当然现在他还远远不行,不过自己还年轻,等得起。 “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愿意同我一道么?” 不知不觉,姜宁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已经鼓足了勇气,话一出口,自己脸色就先红了。 原以为她可能会起身就走,甚至恼怒,可没想到过了半晌也没有动静,侧头一看,雉奴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平静无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姜宁所描述的那些对她的吸引有限,这样的邀请就像军中弟兄相约吃酒看戏一般,引不起她的任何情绪。 “天色不早了,你既是刚回来,便多加休息吧,我先回营了。” 雉奴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不待他说话,便招招手返身向大营走去,这里离着军营不远,军士们的操练之声清晰可闻, 在这一瞬间,姜宁心里有些失望,他甚至希望女孩干脆地拒绝,也不想这样子平淡,就像自己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人家根本没有听到那样。 临安城内,刘禹刚刚完成了健身运动,泡完澡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璟娘还有一套健身操要做,他换好衣服看了一会儿,便带上门出去。 似乎这时空的人都习惯了很早就起来,院中的仆役自不必说,住在前院的杨行潜已经在和张青云下起了棋,对于这个他连略懂都谈不上,自然没什么兴趣,同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出府。 “东家今日可有事?”张青云突然站起身问了一句。 “嗯,出城一趟,你若是想与娘子出去逛,让杨先生安排一下,多带上几个家丁。城内的几处瓦子还算热闹,城外就不必说了,湖上游船赏荷花,正是应景之时。” 刘禹以为他问的是这件事,很热心地介绍了一番,临安城的大瓦子应该是这时空世上最大的戏棚子,紧挨着他以前居住的教睦坊。不过他从来没进去过,人多是一个原因,那些戏法他不怎么喜欢,后世就是如此,连电影院都没进过几次。 “东家好意某心领了,昨日里与娘子商议过了,还是给某安排些职事吧,否则我二人都有些惭愧。” 略看了一眼,刘禹觉得他这话应该是真心的,现在这个年纪,没什么比建功立业更放在心上了,杨行潜在一旁毫不惊奇,显然早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非是某矫情,此次你若一走,可能又会离开很久,他日映红急了,找某要人,那要如何是好?” 琼州他肯定要放一个人,市舶司这样的事,普通军士又怎么可能上手,所以他才将张青云调过来。杨行潜原本也可以,可他在京城有些人脉,这里更需要他坐镇。 “不瞒东家,京师虽好,可一想到鞑子行将南下,某就如坐针毡,如何还能游湖赏花?欲遣某去何处,东家直言无妨,娘子只会为之高兴。” 张青云恳切地说道,刘禹摇摇头,这也是个劳碌命,他拗不过,只好回身来到他们下棋的石桌前,杨行潜知道他想干什么,先一步将棋子棋盘收好拿到了一旁。 “想必杨先生与你说过,朝廷前些日子已经决定于琼州开埠,这事是某那岳家推动的。那里现在姜防御治下,原本有些匪患,已经为他所平息,最终某要你去那里,掌控市舶司事,而在之前” 刘禹停顿了一下,给他一个思考和消化的时间,显然张青云没想到会是这样子,一时盯着桌上的地图发了愣,琼州对于宋人来说不吝天涯海角,他算是明白了东家为什么极力要他休息几天。 “这是之后的事了,刚开始会由朝廷任命的官员去做,而你,则带人先去这里。”刘禹指着另一处说道。 “泉州?”张青云愕然,这两处相距甚远,他有些不明白。 “恩,就是此处,那里有大宋最大规模的市舶司,你前去有两个目地,一是看看他们是如何运作的,也算是学习吧。” 听到东家讲到具体的任务,张青云开始集中精神,这第一条毫不出奇,既然最终目地是那样子,自己此前又不通庶务,当然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了。 “其二嘛,盯住一个人,这才是你最主要的任务,务必把他盯死了,一举一动某都要知晓。” “蒲寿庚,你不知道他不要紧,这里有些他的资料,看熟了或许对你会有帮助。”刘禹说完拿出几张纸,这是后世对于这人的研究资料,据说还是个倭国人所作。 接过那些纸,张青云一言不发地收了起来,东家最终想干什么他不知道,可一听就知道自己的任务很重要,能参与这样的大事让他有些兴奋,表面上却很平静。 “既然如此,某早些出发吧。” 地图上看,从京师过去隔着两个路,要穿过整个浙东,两浙境内还算好,官道修得不错,可一进福建,那里是多山之地,只怕就没那么好走了。 “好吧,三日后出发,你的身份是江南富商,家中在当地还有些势力,此去为考察海事。要带哪些人,你自去亲兵中挑选,以二十之数为准吧。” 见他如此心急,刘禹也就不再坚持,都是早就制订好的计划,他说得没错,以这时空的速度,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很可观,早一步出发也对。 “东家勿忧,昨日里安排居处时,某就发现他那娘子有些不妥,方才已经遣人去请郎中了。” 看着张青云一脸喜色地告辞回了房,见刘禹的神色有些无奈,杨行潜在一旁说道。 “那怎生是好?”刘禹吃了一惊,在这里生病可不是小事,他不是大夫,就算后世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也施展不出来。 “东家放心,是好事,只怕他们年青未曾注意到,究竟如何,一会郎中来了便知。” 紧接着,杨行潜的话就让他转忧为喜,这么明白的意思他如何不懂,算起来这二人成亲也有近两个月了,张青云这小子还真行,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照这里的规矩,一旦真的确认,二人就不能同房了,也好,那就让他出去做任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破围 寅时,正是日夜交替、阴阳平衡之期,从涪水到大江的上空都升起了一团浓雾,此刻就算是打起火把,也照不出一尺见方。 正在跨江浮桥上巡视的军士,一个个都努力分辨着脚下的行进方向,以求不要走偏,这样的天气里,万一掉入水中,同伴就是想救也没有办法。 他们是刚刚才换班上来的,不少人还打着哈欠,这也难怪,本就是一日里睡得最熟的时分,陡然被人叫醒,谁不心烦,无奈军法在上,不得不强打精神,只求应付过去。 都说宋人来援了,刚开始还如临大敌一般地戒备,可整日整日地下来,总会有个松懈的时候。譬如现在,黑夜加上大雾,寻常的走路也十分困难,就莫说行军了。 这队巡兵沿着浮桥堪堪走到江心,耳边除了靴子踩在木板上的“咚咚”响,就只有江水流过的“哗哗”声,而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军校却仍是听出些不一样的声音,“噼噼啪啪”地像是枝条烧着了一般,他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是涪水的上游。 随着声响逐渐靠近,漆黑中一团红光朝着他移过来,目瞪口呆中,红光已在眼前现出了形状,一艘小船顺着湍急的江水直冲而下,上面空无一人,除了熊熊燃起的大火。 “嘣”地一声巨响,船头猛地撞上了浮桥,而倒霉的军校来不及将“敌袭”两个字叫出口,就被巨力推开,连同脚下的木板一起掉入了江中。 “前面得手了,发信号,跟着老子冲过去!”听到前面接二连三的响声,张万兴奋地搓搓手下达了攻击令。 他的脚下是一艘五百料的战船,在大江之上也许只算得平常,可在这里就称得上“巨舟”了。听到他的命令,船帆被高高地拉了起来,借着风势开始缓缓加速,几声急促的号角吹响,一艘接一艘的战船蓄势待发。 “赵安,你当头阵,等鞑子把注意力放到了江上,再作全力一击。” 江岸上,张珏领着部众目送船队消失在大雾中,开始分派任务,鞑子以浮桥联接涪水两岸,一旦浮桥被破,就将首尾不能兼顾,他并不贪心,只要能击破任何一部,这围城也就解了。 “末将得令,定不负所托。”赵安抱拳答道,虽然水军先与敌交战,可只有步卒才能斩将夺旗,他没有任何不满。 随着张珏的命令,一队队步卒离开了出发地,顺着江岸向前摸去,大雾虽然让敌人视野变小,但是已方也会有诸多不利,能不能达到战前的计划,谁都不知道。 命令一旦发出,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再想什么都毫无益处,他的中军也开始行动,手执刀枪的大宋将士在大雾中小心翼翼地行进着,速度并不算快。 蒙古上万户、东川行枢密院事合刺被人唤起来的时候,才刚刚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也算得小心了,衣不解甲地盯了好几天,谁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还来得这么突然。 为了防备可能的偷袭,他们停止了攻城,而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上游方向,浮桥上日夜都有军士巡视,可由于没有水军,这样的动作连警戒都算不上,只能是聊胜于无罢了。 该死的大雾遮住了一切,合刺站在岸边也只看到了浮桥上燃起了大火,而且还有蔓延之势,军士们不停地提着木桶冲上去,可火势还是越来越大,很明显宋人在火船上浇了油。 陆地上不用他担心什么,一接到军报,几个汉军千人队就面朝上游列出了防御阵形,他念及的除了江面上,还有对岸的那一部分,要不要亲自过去一趟,还没有拿定主意。 “知院小心!”突然,合刺被自己的亲兵推了一把,他趔趔趄趄地几乎倒在地上,还没站定脚,就看到一支羽箭斜斜地插在自己刚才站着的地上,好险!可这箭是从哪射出来的呢,他疑惑地张望着,直到一艘高大的船影出现在江面上。 “可惜。”张万暗暗握了下拳,那是他从雾里看到的第一个目标,火把下看得不甚分明,但肯定是个不小的官儿。 江面上,原本横锁两岸的浮桥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他的座舟毫不废力地就过了第一重,而鞑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前面的第二道浮桥约有半里的距离,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减速放火船怕是要耽误不少功夫。 “全军戒备,不要停,继续加速。”水流的推力加上满张的风帆,张万的大船越来越快,就在鞑子的眼皮底下冲了过去,女墙后的军士们各执弓矢,紧张地盯着江岸,只有看到目标时才会射出手中的箭,不过命中率并不高。 “给老子撞过去。” 张万说出这句话时,大船离第二道浮桥已经近在咫尺了,那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也不知道是在这里防守还是从这里过江的,伴随着巨大的动能,船身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撞在了浮桥上,落水的军士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被铁索拉着的浮桥陡然向前伸去,宛如一张拉开的大弓。 如果只有这一艘船,用巨石固定在江岸上的粗大铁索就能挡住它的去路,可紧接着,一艘接一艘的战船撞了上来,已经被拉直的铁索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巨力,深入土里的铁钉被拉得冲天而去,和江上的铁索一起掉入了水中。 “威武!”顺利冲破了第二道浮桥,船上的军士非常振奋,不禁地大声欢呼起来。 原本降下来的船速在挣脱了束缚之后,又开始加了上去,张万面色不变地站在二层甲板上,前面还有一道浮桥,可是以现在的船速,只怕不会像刚才那样顺利了,因为他已经隐约看到了那桥的影子。 果然,这一次的撞击,只是让浮桥下面的船只被打散,铁索却没有断开,眼见着自己的战船就要被挡下来,张万提起脚下的一把利斧,几步就下了楼。 “弓弩手为某掠阵。”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就翻身从船头跳了下去,刚好落到一只渡船上。 “放箭,压住他们!”直到他开始举着斧头朝铁链子劈下,船上的军士们才反应过来,他的副将大吼着指挥弓手,羽箭如下雨一般射向江岸,那里已经有鞑子的射手在同他们对射。 张万奋力劈砍着铁环结成的链子,粗大的铁环被他砍得火花四溅,飞矢不断地在身边掠过,他却浑然不觉,大船已经接近停下,一旦鞑子反应过来用投石机攻击就会十分危险。 “拉某上去!”终于将链子砍断,变成两截沉入江中,张万拍拍手扔掉已经满是豁口的斧子,扯着船上放下的绳索叫了一声。 大船在江中缓缓起动,回到船上的张万急声催促着,现在整个船队都慢了下来,要不是有大雾挡着,这几乎就是取死之道。 刚刚将速度加起来,一块石头就从天而降,打在离船不远的水面上,看来鞑子也是急了,不管看不看得清,都先打了再说。 “晚了。”张万看都没看岸上,浮桥已经全部被破,船队在他的座舟先导下,毫无阻碍地冲向了前方,这些箭矢石块不过是为他们送行而已。 越往前行,江面越开阔,这里是涪水与大江的交汇处,重庆府城背山面水而建,随着天色渐亮,大雾行将散去,巍峨的城墙出现在了视线里。 “万胜!”破围成功的军士们激动地纵情高呼,张万却知道这不过是第一步,要打破鞑子的围困,还有大战要打。 临安城外的禁军大营里,刘禹和金明相对无语地坐在后者的大帐中,姜宁忐忑不安地站在下首,他刚刚的一番陈词,让二人又好气又好笑,还有几分无奈。 “你父亲如何说?”金明沉声问道,自家妹子是个什么德性,他当然清楚,于是自动忽略了那一部分,这种事还是得听长辈的意见。 “家父有言,一切但凭指挥作主。” 姜宁的回答不出所料,倒不是说他不负责任,而是人家自知理亏,摆出了一个任凭处置的态度,金明点点头就欲开口。 “你先出去吧,此事容后再说。” 刘禹突然出声说道,金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提出异议,姜宁怔了一会,依言抱拳而出。 “事关雉姐儿终身,还是问她一句吧。”刘禹一直就觉得她的情绪不对头,怕出什么事,金明两口子都是心粗之人,未必会顾及得了。 “她就在营中,你打算何时去?” 金明不疑有他,反正他肯定不会去的,刘禹既然出了头,他也不会阻拦,说倒底还是一片关心之情。 在亲兵的带领下,刘禹来到雉奴的帐前,在踏入的那一刻,他其实都没想好要怎么同她说。 看上去,帐子的陈设与军中其他营帐没有任何不同,这个女孩宁愿睡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城,可见早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同我说句实话,你是否不喜宁哥儿?” 想了想,刘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雉奴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片刻的慌乱,她匆匆地一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刘禹心说果然如此,她心里现在根本还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姜宁对于她,或许只是一个可以相交的战友居多吧。 “你可知,宁哥儿这一走,便是万里之遥,大海有多凶险,相信你也清楚,而他本来不需如此的。” 既然姜宁有这个决心,刘禹便准备让他和张瑄同一条船,一方面是锻炼,一方面也能更放心,他们不会有支援,只能靠自己,不过刘禹相信这样对他的成长是最快的。 “既然有一年之期,那也好,你也可以多思量一下,倒底做何想,如果真不愿意,那便罢了吧。” 雉奴一直抿着嘴唇不说话,刘禹只得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不能勉强,她如果不想嫁,那就不嫁又如何,反正也不是养不起。 让他没想到的是,雉奴对着一向严厉的兄长不说话还情有可原,可换成自己也是一样,就有些郁闷了,难道要找妻子来? “你先就是如此吧,我回去了。”刘禹本想说歇着,可才这个时辰,他便改了口,刚要掀起帘子,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禹哥儿。”刘禹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 雉奴的大眼睛就像初见时那样地清澈,毫不避讳地注视着自己,让刘禹想起相处的那些日子,不用多说什么,心意就能相通。 “为何?” 看似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刘禹却立时就听懂了,他走向雉奴坐的那张床,趁着这几步路的时间,想着要怎么去回答,他不希望这个问题变成一个心结,影响这个女孩一生。 “你看看,多标致的一个小娘子。”刘禹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张照片,然后递给她,自己则在一旁坐下。 瞅着屏幕上那张照片,雉奴有些不解,里面的人眉目如画,笑语盈盈,同样的像片她也有一张,可这说明什么? “姐姐的确好看。” “这是你,雉姐儿。”刘禹摇了摇头,出人意料地说道。 雉奴吃了一惊,再低头看时,才注意到一些细节,这是什么时候?她想了想,似乎是在叶府同璟娘一块时,身上的女装还是她的,看着不熟悉的自己,雉奴微微有些愣神。 一时间,营帐里落针可闻,两个人都静静地没有说话,刘禹没有丝毫的不耐,身边这个女孩就像他亲人,值得他付出心血和代价。 “我明白了,你告诉他,一年之后,我等着他回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雉奴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 刘禹凝神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什么,她的表情很认真,其中还有一股淡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突营 在这个时空,如果说除了探子还有能够传递消息的,那就只有商人了,这些人走南闯北,是天然的散播者。书屋0小}说+网 建康之战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做为失败方的元人当然不会昭告天下,因此,位于蜀中的两川行院从来就没有收到过正式的文书,可消息还是传到了大军云集的重庆城下,自然要拜那些商人所赐。 这一回出兵,两院各自为阵,颇有较量一番的意味,然而不幸的是,东川行院所驻的果州正对着合州防线。原想着绕过去了会好一些,可没曾想重庆府一样难下,围了数月也不见守兵有崩溃的迹象。 眼见着师老无功,几个统帅商议了一番,又决定分兵去打上游的涪州,以求截断宋人自外路的来援。因此,当张珏的援军大举而至时,城下的兵马已经不足原来的一半,无意中他选了一个好时机。 “王傅,宋人已经入城,这个时候撤兵,对岸的人马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宋军从水路突破,将他们拦腰截断,合刺别无他法,只能先回大帐商议,没想到这个汉人一开口就让他吃了一惊。 “知院,唯今之计,只能命他们沿路退却,我等没有水军,就是想去救援也没有法子,此事须得当机立断,因为宋人有可能会大举来援。” 一身汉人长衫的安西王相李德辉叹了口气,宋人的援军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勇猛敢战,再拖下去,只怕会像传闻一样,再来一场大败。 “王傅这话是什么意思?”合刺不解地问道。 “从涪州那边传来消息,有传言说,朝廷此次南征,被宋人所挡,已经收兵回去了。” 因为是从宋人的嘴里得到的,李德辉并不相信会败得那么惨,但南征之举已经结束肯定不假,他只能猜测是不是受了什么小挫。 这么一说合刺就明白了,既然江南那边的战事结束了,那宋人就有可能腾出手支援这边,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的兵力,到时只怕围城不成反被围。 “那涪州?” “已经遣人过去,命他们撤回,等他们的人马一到,我们也就该走了。”李德辉的话彻底打掉了他的侥幸之心,好不容易出一次兵,就这么无功而返?合刺实在有些不甘心。 可他深知,眼前的汉人代表的是名义上统领两川的安西王,自己这个东川行首也只能听命,否则回去了也讨不着好,谁不知道安西王对此人言听计从,直以“师傅”呼之。 他现在已经不关心战事的胜负了,对岸的万余人马,无数的辎重器械,难道真要这么丢弃?他的脸上阴晴不定,迟迟下不了决心。 李德辉也没有去催他,在出征之前,他就对两川各有统属,互不相应颇有微词。现在东川兵马陷入困境,西川那边却根本不知道进展,如果两院齐心,宋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又怎么可能轻易杀进城去。 只是现在多说也是无益,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撤兵,只要不伤元气,下次再来就是,何必非要在这里耗着? “不好了。”正当大帐中陷入微妙的沉寂时,突然从帐外传来一声惊呼。 “何事惊惶?”合刺不耐烦地怒喝一声,他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一听这样的言语,立刻便要炸了。 “禀万户,宋人在那边动手了。” 一听军士的禀报,帐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合刺也顾不得同他置气,赶紧抽身出去,刚刚从帐中钻出来,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正是从江岸那边传来的。 忙不迭地骑上马跑到岸边,对面军营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看样子正在奋力抵挡着,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却只能站在这里干着急。 “速速下令吧,如某所料不差,城中马上就会有所行动。”李德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合刺望向远处的山城,刚刚将手举起,就发现那里也有了动静,宋人大开城门,从城中杀了出来。 “晚了。”他在心中哀叹道,前后夹击之下,大营失陷也只是个时间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逃得出去,这一仗算是打到头了。 “传令,全军拔营,将那些都烧了。” 合刺不再犹豫,对面已经不保,宋人士气正高,一旦同城中的兵马汇合,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自己这一边,现在只能先撤了,不过走之前,他没忘记一把火烧了那些器械,免得像对岸那样落入宋人之手。 由于上次的劫匪一案,姜宁和那一百多人都被归入了侍卫马军司,因此他的调动事宜就只需从那里开始,而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因为侍卫马军司的主官正是都指挥使金明。 不过一个小小的虞侯,这样品级的武官根本引不起枢府的注意,金明在他的司衙里出具文书,再到枢府去报备一下,姜宁同他挑选出来的几十个水性好又自愿去的军士便正式转入了沿海制置司。 “海里不比陆上,凡事要多加考虑,自己保重吧。”对于这个准妹婿,金明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刘禹和妹子的意见都一致了,左右不过多等一年,也算不得什么。 “虽说你很努力,但是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船长,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东西光是勤奋没用,还得靠悟性,现在他们比你强,你就要多问多学,只有这样你才会有超过他们的一天。” 离别在即,刘禹更多以鼓励为主,他能做的也就是写封信去老丈人那里,看看能不能拨出一艘船给姜宁。不同于别处,他们马上就将北上,没有船可不行,当然如果实在不行,他准备出钱去私家船场买一艘,可那是民船倒底不如战船好用。 “你要切记,在船上,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能依靠的则是所有人,听不懂没关系,记下来慢慢体会。”不等他答话,刘禹又接着说道。 “太守所言,某当铭记于心。”姜宁确实没听明白,可他也知道人家是为他好,这样的提点就是自家老爹也不曾有过,他当然感怀于胸。 之前刘禹已经同他说过了这一行的目地,对于在鞑子境内行事,他没有什么异议,除了攻击平民这一点,不过身为军人,服从指令已经深植在心中,路是自己选的,是好是坏都要接受。 “这张海图,你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标出来的那些海岛,都去走一遭。其中未必全都属实,但大致不会错的,一旦证实了就注明,他将是你的立命之所。” 刘禹之所以同意他的请求,也是担心张瑄他们有反复,因此这条船上,姜宁才是船长,而至关重要的海图当然也掌握在他手上。这样的嘱托,让这个年青人激动不已,此行之后他将真正地独当一面,这是梦中才有的。 “指挥、太守请放心,某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期望。”姜宁将图纸郑重地收好,朝着二人抱了个拳,朗声说道。 这里是临安城外的运河渡口,他们这几十人将坐船沿水路而行,走得就是刘禹回京时的反方向,顺风顺水的话,到庆元府也就两天左右。 话别之后,两人挥挥手将他们送上了船,同时来送行的还有一些军士的家人,倒底是出海,凶险之处实难预料,就连刘禹也不敢打什么保票,好在这样的任务所获必然颇丰,在一些人的脸上能清楚地看到兴奋之色。 “走吧。”金明也有日子没回府了,今天的事情都办妥了,他也能趁机回趟家,两人便一同骑马准备入城。 这时刘禹不经意地发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转身离去,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他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手上轻轻加了一鞭,催马朝着前面的金明赶去。 “嗯,夫君!” 到了夜里,刘禹突然发现妻子格外地缠绵,比平日里都来得主动,就连动情时的娇吟声也异常地婉转,让他欣喜之余也隐隐有些疑惑。 璟娘还远远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出现这样的变化,自然会有原因,他在一番激烈地运动之后,并没有马上从妻子身上下来,而是紧紧将她抱住,直到她的喘息声平复。 “怎么了?”抚摸着妻子嫩滑的脸蛋,刘禹俯下身子问道。 “红娘子已经有了喜信,他们不过成亲月余,奴想奴想着” 两人都光着身子,璟娘不敢同他对视,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细若蚊声地说道。 刘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映红,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这封建社会的传宗接代思想还真严重,这不,刚成亲多久就有危机感了。 说起来,映红其实年岁也不大,才不过十八、九岁,可在这里已经属于大龄产妇了。刘禹的手指在妻子的青丝上绕着,这具身体太小了,他根本不敢想像怀孕生子的后果。 “我同岳父大人说过了,不必着急要孩子,一切都顺其自然,这府里又没有公婆压着你,为何你会这么想?” “奴想为夫君生一个。” 璟娘扬起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坚持,刘禹看着那张红潮还未褪尽的小脸,轻轻地将它捧起,慢慢地吻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陷阱 实际上,涪水南岸的这部元人并不那么好打,尽管处在腹背受敌、援军不继的境地,他们的依然顽强地节节抵挡着,直到从对岸传来的退兵号角响起。 在得知不会再有支援,只能独自退却之后,元人便开始分散突围,志不在歼敌的宋人也没有多作阻拦,顺势将他们赶向了大江以北的山区,两路宋军成功地在重庆城下会师。 相对于张万的兴高采烈,陆路先锋官赵安却没有多少得色,因为他手中没有几个有份量的鞑子首级,就连一面千户级别的将旗都未曾斩获,这种心情在看到对岸的鞑子井然有序地撤退之后更加明显起来。 “龟儿子的,跑得倒是快。”张万同他并肩而立,望着那边脱口说了一句,自方士气足可一战,又背靠坚城,敌人却不接招,他也有些遗憾。 “节帅到了。”听到军士们的呼叫,两人转过身来,只见张珏的大旗正向着这处移动,一路都是山呼海啸般地高喊。 骑在马上的张珏一边扫视战场,一边同将士们招手致意,战事的顺利出乎他的意料,敌人几乎是自己退却的,原因虽然不知道,但能破围就算是成功。 此刻,除了小队的侦骑仍在追赶逃跑的敌人,余下的步卒都开始停下来打扫战场,看着营中堆积如山的粮食、器械,要说这是有意为之,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节帅不辞辛劳率军来援,阖府上下莫不感佩于心,如今一举破敌,某等为大军贺。” 前来迎接的四川制置使、知重庆府赵应定郑重地施了一礼,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这座城池新主人的张珏没有怠慢,赶紧逊谢着回礼不迭。 而随后,他就婉拒了前者的入城提议,这不过是个小胜,元人的退却有些蹊跷,他害怕会是一个圈套,军中所有的侦骑都被散了出去,沿着大江上下搜索。 “都说说看,鞑子这是何意?” 江岸边,张珏在自家将领的簇拥下,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对面鞑子大营,举起手里的马鞭问道。 “节帅担心鞑子有诈,故意诱我等到此?”赵安首先开口答道。 “说不通啊,那些事物他们运来也颇费功夫,就这么舍下了,日后再要攻城,岂不是更为困难?” 另一人指着身后的战场,从城中出来的民夫正全力搬运着那些缴获,有了这些物资,就算他们现在退回合州,这一仗也算是相当值了,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来送这些的。 “万犊子,你咋不开腔捏?”张珏踢了爱将一脚,这一次破围,水军功劳最大,这家伙胆大心细,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粗豪。 “不对头,从那边的样子看,鞑子好像是主动退却的,而且退得干干净净,要不然,他们就不会烧那些了。” 张万摇摇头,远处的敌营里,一架高大的楼车被大火包围着,烧得噼啪作响,周围还有些类似的器械。这样的事物并不好造,大都是因地取材,而城下并没有多少树木,也就是说它们是鞑子从自己那里运来的,现在一把火就给烧了,就连他们都看着可惜。 在鞑子退远之后,从城中派出的小股队伍进入了废弃的营地,一番搜寻,没有发现陷阱之类,营中确实已经空无一人,鞑子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就放一把火给烧掉。 “事出反常即为妖”,张珏不认为自己带的这点兵力就能将他们吓走,手头上掌握的消息太少,还不足以让他做出可信的判断,但接下来要怎么办,却需要他来决断。 想想出援之时,自己是抱定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现在人就在城下,他却没有多少欣喜之色,众将见主帅神色如此,一时都沉默无语。 “走。”多想也是无益,张珏带着众人返身走向战场,几具尸体倒在营门口,脸上还带着震惊的表情,不像是作伪,他站住了脚,正想到了什么,突然几骑飞驰而至,方向却是他们出发之前。 “哪里?”听到他们报上的消息,张珏又多问了一遍,因为他有些不敢相信。 “我等赶来之时,他们刚刚接近江津县的马骢镇,看情形今日应该会宿在镇中。”为首的军士喘着大气重复道。 确认之后,张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在出兵之前就得到了泸州出降、鞑子正兵发重庆府的消息,正因为陷入了绝境他才会这么孤注一掷地出援,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打完了,泸州方面的敌人才刚进重庆府,这怎么可能? 从江津到这里,不过半日路程,如果催促急行,用不了两个时辰,不同于围攻重庆府的鞑子,这支大军是得胜之师,如果这一切是个陷阱,那现在就要作出决断了。 “你等为何笃定他们会宿于江津?”张珏没有理会众将焦急的目光,他心中隐隐有个感觉,但还需要些佐证。 “禀节帅,某与弟兄们从泸州便一直盯着,他们走得不快,逢城必入,逢镇必停,故而有此判断。”军士想也不想地应声答道。 张珏闻言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几个人的脸庞,赵安面有急色,多数人与他一样,都认为这是鞑子的诡计,只有张万若有所思,不由得心中一动,他已经有了定计。 “时间紧迫,就不升帐点将了,传本帅将令,让弟兄们加快速度,以一个时辰为限,一个时辰之后,本帅要看到这个营地如战前那般。” 在众将期待的目光中,张珏开始发布命令,第一条就让大伙疑惑不解,可却没有人敢多说,一个亲兵恭身应诺,将此令传了下去。 “赵安,本帅命你为先锋,领所部人马即刻出发。” “末将领命,但不知要去往何处。”赵安抱拳答道。 “渔洞,一个时辰之内你须得赶到那里,但不得入镇中,而是伏于山间,鞑子如果到了,先不要攻击,遣人回报。” 自家主帅的话让他吃惊了一下,连接令的话都忘了说,张珏仿佛知道他会如此,淡淡地一笑。 “尔等是否都以为鞑子是故意示弱,以诱我等在此,然后聚而歼之?” 不得不说,如果真是这样子,鞑子表现得很像,不怪众人这么想。 “不过也有一个可能,如果两部敌军之间并无联系呢?” 张珏缓缓地说道,时间太紧了,他已经来不及去多做验证,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不小的可能,而如果是真的,那就有了一个机会,一个重创鞑子西川所部的机会。 他深知,蜀中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离失陷不远了,鞑子就算这一次退了回去,下回必然还会再来,就凭合州加上一个重庆府,怎么也不可能挡住两路攻击,所以,他才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这是鞑子的诱敌之计,那现在撤走的那一部敌军肯定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返回,他已经遣出了最得力的探子前去,就算是鞑子真有什么动作,也能及时作出反应。 在他的命令下,除了赵安一部出发前往别处,余下的军士全都加入了清理战场的行动中,他们加快了运送物资的速度。而在原来的鞑子大营中,尸体被抬走,倒下的帐篷被重新支起来,砍倒的旗子又竖立好,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临安城中,刘禹再一次送人出城而回,今天是张青云上路的日子,他与选出的二十名军士将骑马赶往泉州,此行他不但有个商人的身份,而且还有一个官身,刘禹为他弄了个“沿海制置司”管勾的职事。 回府之后没多久,就来了访客,除了自己的大舅子叶应及之外,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太皇太后谢氏的那位内侄,谢堂。 “升道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怪道今日一早喜鹊登枝,原来是有贵客要到。” 刘禹叫着他的字,两人早就叙过了同年,正当平辈论交,谢堂听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 “谁叫你这小子回了京这么久都不愿登门,某不得已,只能厚颜自己找上门了。” 谢堂的话倒是实情,刘禹倒不是不愿意上他的门,可人家倒底是国戚,要如何相交,他实在拿捏不好分寸,这方面就是叶应及也帮不上什么忙,再加上诸事一忙,结果就给忘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二人是自己来的,没有带上家眷什么的,刘禹暗忖,这只怕不是一次普通的拜访,应该是有什么事。 “这宅子也算不错了,不过凭你的身家,应该别寻个大些的才是正理。” 果然,这货一开口就点到了刘禹的痛处,他才不信人家不知道,房子是自已妻子的陪嫁之物,这是明说自己在吃软饭么?心知肯定还有下文,于是也不答话,就这么看着他要说什么。 “你也知道京城居不易,到哪里都要用银钱,似我等这样的人家,若是只靠那点俸禄,怕是连妻儿都养不起。” 谢堂说得倒是事实,他大舅子叶应及是正六品的军器监,以宋人的薪金,在临安城里不要说叶府那种地方,就是寻常坊间租一个刘禹之前的那种院子,也是负担不起的,更何况还要养活家人仆役。 而他的岳父老大人,致仕之后仍是享受着正一品的顶薪,还有国公的爵位在身,实封几千户的食邑收入,仍然要弄灰色收入来供养家人,否则连她妻子的嫁妆都凑不出来。 同宋人打交道久了,刘禹当然知道这些人说话都是旁敲侧击,徐徐而进,这货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他来的目地就很明显了,肯定与财货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某闻得,琼州开埠,有子青你的一番首尾?” 果不其然,谢堂接下来的话,便转到了这上面。 只是让刘禹有些奇怪的是,这件事自己并未参与其中,他又是如何得知的?目光转向叶应及,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休怪令大兄,昨日里,某的一个亲信自庆元府而回,带来了令岳的一封手书,言及此事需得找你,故此某才求了筠用,一同跑上这么一趟。” 谢堂说完拿出书信递给他,刘禹大致扫了一眼,叶梦鼎的话很简略,只说让其来找自己商议,不管什么结果,叶家都无异议,具体什么事,却没有说。 “既然如此,升道兄,有话不妨直言。” 人就眼前,刘禹也懒得去东猜西猜,端着茶杯遥遥一敬,这些都是本时空的产物,反正他是喝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爽快,那某就不客气了,市舶之利不说你也知晓,实不相瞒,琼州那地方,商人罕至,一年之期想要完成朝廷交托的数目,除非神仙相助,不知子青以为如何?” 这话刘禹却不好接,他的本意就不在这上面,再说了完成完不成也不关他的事,出于礼貌,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是朝廷之事,我等深受国恩,自当为国分忧,某与人议了议,若是联合一些大商家,赶在今年信风之期前往,或许还能有些交易,到时就算数目上差些,也能有个交待了。” 谢堂的话说得晦暗不明,刘禹却听懂了,这货好大的口气,一出手就要垄断琼州市舶司贸易。他知道那个数目是多少,七十万瑉的纯税入,交易额怕不要过千万?其中利润有多少,自然不难想像。 看来明州司的撤销,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这是前来找补的,老岳丈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出来?刘禹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当然不是现在。 “升道兄,广、泉那等巨利,尚不足么?休说琼州司还未建成,就是开了埠,也不过蝇头,如何能入得兄的眼。” 刘禹这话带着试探的味道,马上要做的事,针对的就是泉州,他想知道这后面有没有他们在内。 “蚊子虽小也是肉嘛。” 谢堂哈哈一笑,十足的商人嘴脸,却是默认了。 国之蛀虫啊!刘禹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心里却是波涛起伏,国家入不敷出,他的亲姑姑天天穿着旧衣服,这些人锦服美食犹不知足,那么远的地方也要插一足。 官商勾结,还不犯法,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容易赚的钱吗?如果是盛时,腐朽坠落的美好生活唾手可得,刘禹会欢天喜地的同他勾结到一起,可现在么? 从他的话可以看出,他也不光是代表谢家,后面应该还有一大群,这是一个利益阶层。之所以同自己商议,也是因为叶家,唉,自己不也是其中一员么?刘禹突然醒悟过来。 “那么,比照泉州如何?” 他当然不知道泉州利益是如何分配的,想了想,刘禹再次放出试探之语,谢堂听了之后脸色却有些不太自然。 “那处如何能同泉州比,真要拉上那么多人,可就真成蚊子肉了,某想着,就咱们这些人足矣。” 果然如此,刘禹并没有自己也是这一小撮人当中的荣幸,他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原来趴在国家的尸体上吸血并不是一件多有成就的事。 “依升道兄之见呢。” “荣邸、秀邸、你、我几家各占两成,禁中一成,还有一成供打点之用。” 看上去,这四家就是主要的分润者,当然那个你指的是叶家,并不是他老刘家,别的刘禹就不知道了,这个方案应该是考虑到各方面了,他又能说出什么? 两成,就算一百万的利润也能分到二十万,坐地分赃,还没什么风险,想想自己穿越以来的辛苦,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啊。 “某这里没有问题,今晚就去信庆元府,最迟后日就可敲定,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刘禹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完,他倒底不是叶家人,能做决定的也只有叶梦鼎,看叶应及的样子也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既然是这样,他才不想掺和进去。 将二人送出府,刘禹在前院找到了杨行潜,除了叶家和谢家,其余两家是谁,他只听了个名字,为什么他们会排在太皇太后的家族之前? “这个么,荣王府和秀王府,东家不知么?” 杨行潜想了想说道,原来是两位皇室宗亲,还是第一等的王位,刘禹恍然大悟,难怪可以垄断一地贸易,加上太皇太后的亲族和叶家,这样的势力谁能相抗? “荣王乃是先帝亲父,当今大父。” 为怕他不知道其中利害,杨行潜又解释了一句,刘禹默然不语,他已经想到,这么硬的背景,要动泉州,只怕不容易了,怪不得叶梦鼎一直在提醒他不要轻举。 没办法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反正也就几个月时间,到时候形势会变成怎么样,谁知道?刘禹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杨行潜了解计划的内情,一看就明白他下定了决心。 重庆城外的军营内,张珏在自己的大帐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他是同前部先锋赵安的探子一起来的。 “情形就是如此,现在泸州之民盼节帅之师,犹如大旱之望云霓,还望速速发兵。” 由于事关重大,此刻帐中就只有张珏和几个亲信将领,来人的话让他们又惊又喜,只是这个诱惑虽大,风险也是不小,他不得不多加考虑。 “城中之兵几何,其中汉军多少?蒙古人有多少。” “不足两千,为首的是个鞑子的千户,唤作熊耳。城中原有之兵被鞑子带走了,都编入了新附军中,归在降人昝万寿麾下。” 来人毫不迟疑地说道,张珏看他目光坦然,毫不躲闪,心想这人如果真是细作,也是个有数的高手。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回节帅,小民刘霖。” “刘霖,你自鞑子所占城中而来,叫本帅如何能信?” 看打扮,不过是个普通的百姓,可他却一口就说出了鞑子的虚实,如果所言是真,那么前来重庆府的西川行院所属之军,人数上已经超过了他们,要是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很可能会打成一场混战,这正是张珏不愿意的。 而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鞑子的后路空虚,泸州州治所在的神臂城几乎无人,只需要一支不多的队伍,就能在内应的帮助下夺下此城,如果那样,西川军就将陷入前有坚城、后无退路的境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大的诱惑,可就是因为这样,张珏才更觉得不可信,仿佛正饿得快死了,天上掉下馅饼一般,会有这么巧的事? “小民小民所言句句是实,如有虚言,叫某断子绝孙。” 这个叫刘霖的人有些急了,以子嗣的名义指天发誓,在这个时空可算得非常毒的了,张珏的神色有一丝松动,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赌局,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多些筹码。 “节帅若还是不信,可将小民留在军中,一旦有变,任凭处置。” “那要如何联系城中内应?” 这倒是个办法,人皆惜命,除非他是个死士。 “小民可以书信一封,使人带入城中。” 刘霖见事有转机,赶紧说道。 在张珏的授意下,他就在大帐中开始写信,在众人的注视中,一封书信很快书就,整个过程都看不出什么破绽,张珏在心中暗暗作出了决断,这一回他想赌上一赌。 神臂城同重庆府城一样,都是背山而建,前临大江,易守难攻,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就是全师而上,也没有破城的把握。 根据探报,鞑子的西川大军昨日里一直宿在江津,一早才开始拔营起行。照此估计,大约两到三个时辰后就会到达这里,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世昌。”看了看帐中的亲信,张珏叫过一人。 “末将在。”都统王世昌抱拳答道。 “你带所部马上出发,与前部赵安汇合后,循别路直插泸州,不要与鞑子照面,一定注意避开侦骑,明白么?” 他将刘霖刚刚写好的信交给王世昌,两将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千人,用于偷袭足够了,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人数倒是其次。 现在计划已经改变,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奇袭的结果,只要拿下了神臂城,就截断了鞑子大军的后路,到时候一切都在自己的地盘上,想怎么打都可以,那样付出的代价就会小得多。 至于他的人,也要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等到敌人知道消息,士气低落的时候,再发出致命一击。从这里到泸州的地形都在他的脑海中,选择哪里作为战场,张珏已经有了个初步的想法。 “你带所部同水军一道留在城中,告诉赵帅,某不日即回,那时再入城与他相会。” 他转身拍了拍张万的肩膀,把爱将留在重庆府,也是为了安他们的心,张万的水军到时候可以从水路出击,不怕没有用武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样 来到这个时空,刘禹还是第一次失眠,双手枕着脑袋,眼睛隔着薄纱帐子望向上方,整条长木做成的大梁支撑着伞形的屋顶,有点像是五十年代的那种厂房。 夜里很安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刘禹的耳中只有妻子那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临安这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他就将前往琼州,算算日子,陈述那边的建设应该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物资的采购和运送。 计划的关键还是在于叶梦鼎的支持,联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刘禹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自己来做这个主,这是提醒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复杂,是不是值得那么去做? 知道历史的刘禹当然不在乎这些人,再过几个月,他们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空来找自己的麻烦。可也就是这几个月,至少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静局面,才让他觉得头疼。 如果是在后世,他肯定会起身拿几听啤酒边喝边看看电视什么的,而现在,刘禹为家里贫乏的娱乐项目感到悲哀,想来想去他还是悄悄下了床。 “嘘!你就在此侍候,不必跟着我。” 刚刚踩到木屐上,跪坐在床前的听潮就从一脸睡眼惺松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刘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 同这时空大多数的官宦人家一样,刘禹也有了一间独立的书房,而且是这宅子里最重要的一个房间,等闲是无人敢擅自进去的,平常的洒扫都是璟娘亲自安排,可它的主人却很少呆在这里。 望着书架上一排排的大部头,他奇怪自己怎么没想着带几本过来,闲着没事翻翻也好啊。看看,那一匣匣的竖排线装本,这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宋版书,放在博物馆里还差不多。 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也是一应俱全,看着就很贵重,想想自己的那笔字还是不要糟蹋了。刘禹自嘲地笑了笑,从案上拿起一个木盒子,那里面装着他从后世打印的一些资料。 就着烛火,他点了支烟,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的原因,卧室那里面太闷,就算璟娘不会说什么,他也不想那样子,毕竟人家是要为他生孩子的。 心无旁婺之下,刘禹渐渐地被资料上的内容所吸引,这是他的习惯,每当进入工作状态都会浑然忘我。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屋里好像多了种香香的味道,闻着提神醒脑。 “倒底还是惊动你了。” 刘禹放下资料,璟娘拿了个点燃的香炉在一旁放好,一缕轻烟从里面袅袅地升起,片刻之后,满室都是这种味道。 “这是碎叶檀,我还放了些香葵,兼有驱蚊之效。” 难怪与卧室里的味道不一样,刘禹看着她走到自己这边,眼神中还有些朦胧,应该是刚刚才起来的。 “我就是睡不着,想着来这里坐坐,莫担心。” 妻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椅后,轻轻地为他按着肩膀,刘禹转了转有些酸涨的脖子,仰起头倒看着她说道。 “夫君都起来了,奴又何能独睡。”璟娘微笑着摇摇头。 “夫君睡不着,是否同兄长他们登门有关?”接着她低声说道。 “方才是,现在么,我在想,见了岳父大人,要如何劝说?” 刘禹没有瞒她,虽然妻子可能帮不上忙,他还是愿意同她说一说,做为自己的枕边人,自然不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 “夫君又要出门么,可要准备些什么?”璟娘一听就反应过来了。 刘禹摇摇头,这一次不会很快回来了,他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再具体的就不可能说了,那样会徒增妻子的担忧。 “你的那些嫁妆铺子,平日里可是自己管帐的?” 他的话题转得有点快,璟娘显然还没有跟过来,闻言“啊”了一声。 “爹爹遣了个老管事,大面上都是他在管着,每个月会前来对一次总账。那些账簿娘也教我也看过,看着就眼晕,我想着,只要大数上差不离也就成了,夫君可是觉得不妥?” “那也不是,左右无事,你不妨学着看看帐,乱不怕,只要记得收支相抵,这个不难,细心些就行,你一定成的。” 刘禹拍了拍她的小手,璟娘还年轻,学习提高的余地很大,将来弄好了会是自己很大的助力,难得的是对他的话,她一直都很重视。 “嗯。” 身后传来轻轻的应答声,享受着她的温柔按抚,刘禹只觉得之前的烦恼一扫而空,佳人在侧,红袖添香,真乃人生幸事也! “啊!”地一声轻呼,璟娘被他拉到了自己怀里,夫君的眼神带着坏笑,看得她心神俱荡,脸红不已。 “娘子,为夫记得你之前似乎没吃饱,不如现在” 刘禹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温热的气息吹得她痒痒地,连话也只听了个大概,什么叫没吃饱,她是知道的,夫君总会发明一些怪异的用语,偏生还极为贴切。 “先回房再说。” 璟娘羞不自胜地揽着他的腰,将头埋进去,刘禹心头一热,抱着她就待要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回房?”他在心头念了一遍,眼珠转了几转,面前的这张案子极大,有点像后世的老板桌,如果再来一套职业装的话?他“呵呵”一笑,一个略显淫荡的主意涌上心头。 重庆府境内,清晨时分就从渔洞镇出发的西川行院大军,到达城池附近的时候才堪堪过了正午,担任前锋的是昝万寿所领的新附军,汪良臣带着本部人马跟在后面。 得到前面的军报,他只带了几个亲兵就越过行军的队伍,快马飞驰而去,昝万寿在一个高处等着他,一见他到来,赶紧迎了上去。 “前方出了何事?”汪良臣跳下马披头就问,眼看就要到地方了,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急迫。 “知院看看那边。”昝万寿也不多说废话,引他上前几步,指着远处说道。 这一带是大江的西岸,前面就是与涪水交汇之处,重庆府的高大山城就耸立在眼前,城下的涪水两岸遍布着军帐,汪良臣有些狐疑,这有什么不正常的? “知院看仔细了,那里面没有兵。” 昝万寿的话让他吃了一惊,凝神又看了一眼,营地里果然没有人员走动的迹象,营前也没有巡骑,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那是空营。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警戒。”汪良臣转头吩咐了一声,一个亲兵抱拳应偌,返身骑马而去。 “你既然有所发现,想必也遣人去查探了,说说看,你怎么想?” 他知道昝万寿是个宿将,发现不妥,第一时间派出探子,这点功夫肯定是有的。 “不好说。”昝万寿一开口就摇了摇头。 “若是营中无人,东川兵马何在?这军帐如此齐整,不像经过大战,他们若是撤走了,为何不带走。” 眼前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城中飘着大宋的旗帜,说明城池还没有失陷,围城的兵马却不见了,是败了还是撤了?宋人有多少?他们又在何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让他十分疑惑。 汪良臣没有再问,没有探报做为依据,任何的猜测都是徒劳的,他现在倒是有些懊悔,太过大意了,应该走快些的。 没让他们等太久,昝万寿派出的探子就陆续回来了,不过得到的消息并不算好,军营确实空无一人,涪水北岸这一边看不出厮杀的痕迹。而对面由于没有船只,无法过去查看,至于宋人,也只出现在城头,附近都没有任何发现。 “不对,这么宽的江面,不可能只靠小船往来。” 昝万寿看着江水和周围的高山,只觉得到处都是藏人之处,似乎随时会有宋人从上面杀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这种感觉从泸州出兵时就笼罩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休要吓自己。” 汪良臣毫不在意地说道,宋人没有多少兵马,若是伏击还有可能,但现在这里的地形,就算是背水立阵,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击溃对方,怕的反而是他们据城不出,那座重庆城看着就让人生畏,如果是硬攻,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性命。 “惟今之计,一是要弄清楚东川兵马所在,二是宋人有多少,是否全在城中。” 既然来都来了,自然是要攻上一回的,万一城中已经疲惫不堪了呢?虽然捡个便宜的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想试一试,当然如果守军能出来野战那就更好了。 昝万寿有些无奈,他知道一旦攻城,自己的这些人马和沿涂收集的原宋军都将成为先选,像这样的山城,很难硬攻得下,除非守将意志不坚,就像自己那样。 可这个重庆城,已经守了那么久,会现在降了么?他看着那面曾经无比熟悉的旗帜,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倒底还是逃不过与旧日同僚刀兵相见的这一天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飞夺(一) 回到后世,刘禹先给陈述打了个电话,询问了琼崖那边的建设情况,得知一切顺利竣工在即时,这才放下心来。 “嗯,那个剪彩仪式就你和苏微出席吧,我可能赶不及,她应该会坐今天的飞机,对,具体的航班你直接联系她好了。” 挂断电话后,他朝玻璃窗后的苏微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站起来,步履轻盈地走向大门,正好在刘禹进去的时候将他迎住。 “上楼再说。”看了她一眼,刘禹当先走向电梯。 因为工作特殊,印象里她还没有穿过职业装,最多的就是现在这样,一袭连衣裙,配上简单的发型,更像一个还未出校园的大学生。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是金融吗。”进了房间,刘禹一边脱下衣服一边随口问道。 “中文。”苏微摇摇头。 “喔,那你看看这个,公司里谁能做。”刘禹拿出一张字条交给她,自己从冰箱里拿了听饮料,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苏微看看上面的字,“南岛计划招股说明书”,虽然她不是金融专业,可这东西是什么的也知道一点,公司肯定有这方面的人才,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述姐说没问题,她和几个员工明天就能赶出来,如果要的急,今天晚上开个夜班,应该也可以。” 听了苏微的回答,刘禹考虑了一会儿,自己这回要先去庆元府走上一遭,倒也不急着要。 “行,一会你去订张机票,今天就过去吧,具体的问题你们见了面再说。” “一张?”苏微答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出去,突然停下来问了一句。 “嗯,你先过去,我还有些事,晚两天再走。” 刘禹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他不让苏微先订好自己的机票,因为他也不确定要呆上几天,出门的时候,苏微轻轻地将房门带上,没有让他看出自己脸上的失望。 夜幕下的余杭市,漂亮地不似人间,而做为见证了七百多年之前的他来说,感触犹其要深些。从客厅的玻璃窗朝外望去,就连远处的西湖也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这样和平安宁的环境是那个时空的人想都不敢想的。 “九点的飞机,那现在就得去机场了,我送你下去吧,到了之后给我来个电话。” 刘禹看了看时间,现在赶过去正好,他下楼去送人,顺便还能吃点东西。 “嗯,上次那件衣服,已经洗干净快递给了高教授,这是单子。” 苏微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拉杆箱,刘禹接过去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件事来。 “衣服?”刘禹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那件长衫是自己让她寄出去的,已经过去好些天了。 本来不过是件小事,他也没放在心上,可经她一提才想起来,那件长衫是璟娘做给他的,一共也没穿过几回,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送走了苏微,吃过饭再包了辆车赶到甬城市,已经是深夜了,穿越之后,刘禹赶紧接通了对讲机,让城中的胡三省带人来接他。 “子青,你可真是出人意料。”打着火把的胡三省等人到得很快,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他不明白是什么急事,要这样连夜赶来,一个随从都不带。 这个时辰,大多数古人都已经睡了,眼前的这位明显就是从被子里爬起来的,既没穿袍服也没有戴冠,匆匆忙忙寄了根带子就赶来了。 “扰得诸位不能安睡,某之罪也。”刘禹笑着拱了拱手,随着他们走向不远处的定海县城。 “某倒是无坊,叶帅年高,就不要惊动他了,天大的事,明日再说。”胡三省摆摆手示意道,现在还是接手期,整个海司都忙得不可开交,叶梦鼎当然也不例外。 “那位杨统制,早些天就率队南下,现在估摸着已经快到了。宁哥儿他们是前日里到的,因为你的缘故,叶帅特从翁洲大营挪了艘与他,昨日里也拔锚出了港,看方向似乎往北。” 胡三省简单交待了两队人马的动向,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看上去事情还算顺利。刘禹应了一声,姜宁他们到的比想像中还快,几乎一天都没耽搁。 没多久,县城城门就出现在眼前,做为海司驻地,城门的关防执行得要比别处严厉些。如果没有胡三省等人带着,这个点,他就算在下面喊人,都未必会有人帮他去通报。 经过近两天多的昼伏夜出,到了凌晨时分,赵安和王世昌所部近五千人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位于大江一侧的神臂山,城池就建在山岩上,和蜀中大多数堡垒一样,都是依山傍水,取其地胜。 这座以山为名的城池和重庆城有些相似,都是三面环水,只有面山的一条小径可通,建于山壁上的城墙则保证了高度,如果强攻,其难度不可想像。 大江对面的一个山凹中,赵安二人将队伍隐藏了起来,不仅旗帜禁止打出,就连人也躲在了树丛中,这里已经算是敌区,任何的疏漏都将是致命的。 按照刘霖的介绍,两人派出了几名亲兵乔装入城,他们出发已经有一会了,能不能顺利地同城中内应接上关系,却是很难说,二人亲自伏在一块大石后观察着,都是神情肃穆。 “狗日的,鞑子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王世昌看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 赵安也有同感,现在日头刚刚升起来,正是城门初开之时,山下的道路上,早起的人群已经开始了走动,看上去和别处没什么不同。 “他们回来了。” 不用别人说,王世昌也看到了几个人从路上转了一个方向,直向山上而来,前面警戒的军士不敢怠慢,接到后搜查了一番才将人带到他们面前。 “不知哪位是主官,小民姓先,是刘霖的朋友,亦是此事的发起者。”来人自报家门,看样子像个商户,颇有些身家。 “这位是赵都统,说说城中的情形,你等有何准备?”王世昌指着赵安说道,时间不允许他们客气了,拖得越久就越是不利。 “回都统,小民等在城中暗中召集了一些人,据某等观察,鞑子的人不多,大约在一千五、六百人的样子,且散在城中各处,主门只有不到五百人,只要拿下那里,便可算功成,但不知都统带了多少人前来?” 因为人马都藏在后面,他看到的也就附近的百十来个,介绍了一下城中的形势之后,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与赵安对视了一眼,见后者点点了头,王世昌举起手臂,一个亲兵撮指于嘴,吹出一个哨音。 姓先的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像惊呆了,只见数不清的人头从树丛中现出来,火红的战衣和缨兜是那么地熟悉,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小民多有冒犯,还请都统恕罪,泸州之民被梅应春那个贼子所卖,不幸陷于鞑子之手,今日终于光复有望,小民等愿为先遣,为大军打开城门。”说完他郑重地施了一礼。 “那好,你等动手之时,也是某发动之时,赶紧去吧,现在城门刚开,他们不会有多少防备,不要犹豫。” 赵安一把将他扶起,要发动就要趁早,这个时辰正好,来人领命而去,这一趟他还将带上十多个扮成普通百姓的亲兵,以帮他成事。 “如何?”等他们走后,赵安目视王世昌。 “你是主官,自然要坐镇于此,某带人去吧,这里地方不大,有个百人就可,再多了施展不开,也容易被敌人查知。” 王世昌笑着答道,他与赵安同为都统,不过现在后者是节帅任命的先锋官,自然要以他为主。 “休想,某才是先锋,既然某为主官,那就听令吧,你在此节制众军,一旦城门那里得手,马上领人入城,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赵安没有理睬他,一边下令,一边开始拣选人手,被选出的人都将脱下衣甲,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从各个方向分别下山,混入进城的人群中。 “保重,若是有异,赶紧撤回。”王世昌拗不过他,只能听命而为,这一击是夺城的关键,也是风险最高的,拍拍战友的肩膀,关切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莫学万犊子那厮,老子是去建功的,东西帮某收好,这可是上好的鳞甲。” 赵安呵呵一笑,三下两下脱掉自己的甲胄塞到他手里,又扯掉身上的罩衣,将佩刀连鞘一起裹在里面,就这么扛在肩上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传令,全军戒备。”等他们消失在山下,王世昌再度举起手臂,一沉声说道。 随着他的命令,隐藏的军士们纷纷站起身,各依本部集结起来,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从这里到主门不过数百步,只要城门入手,他就有信心冲入城中,只要再过那么一刻,是成是败就将见分晓,而天色已经大亮,一轮红日挂在上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飞夺(二) 从海司后衙的厢房中走出来,刘禹立刻发现自己是最闲的一个,不但隔壁的胡三省早就不见了踪影,就连叶应有这个公子哥儿都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爹爹只怕还要一会才能见你。”他拿着一封文书,正准备朝外走,看到了刘禹,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刘禹笑着点点头,这个小舅子现在走路都带着风,已经有了几分干练的模样,只是原本的丰逸俊朗形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修边幅的面容和略显憔悴的眼神。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而看叶梦鼎的样子,如果不是要吃午饭,怕这会都没有空。 “来得正好,就在此用饭。” 不过是些简单的吃食,刘禹也不客气。 “倒是难为你了,走吧,陪老夫消消食。”虽然勉强吃了碗米饭,叶梦鼎一眼就看出不合他胃口。 出府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座官署前,那上面的牌匾清楚地写着“明州市舶司”的字样,不过却显得冷冷清清,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往年盛时,这里是城中最热闹的去处,各国蕃商、各地客商经常会将这条街挤得水泄不通,那样通常就会出动水军官兵来维持秩序。” 叶梦鼎指着空荡荡的大门说道,既像是给刘禹介绍,又像是在回忆。看上去,这里占地极广,刘禹能想见当时的盛况。 “如今”叶梦鼎摇了摇头,然后接着说道“等清理完了,老夫准备将这里辟为书院,专收读不起书的贫寒学子,你看如何?” “丈人此举,府内百姓无不受益,假以时日,必当传为佳话。”修桥铺路办教育,是封建社会的最值得书写的几大善举,都会记入史书和地方志的。 “佳话?”叶梦鼎自嘲地笑了笑。 “你断了人家的财路,不行点善举,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正题来了,跑这一趟为什么,他心里清楚,老爷子又何尝不知道。 “谢升道同你说了吧,如何?”叶梦鼎在空无一人的庭院前随意地走动,好像真的是来消食一般。 “盘根错节,不好相与。”刘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你还欲动那人?” 叶梦鼎很奇怪,得罪了那些人,就连他都保不住,可这小子还是来了,莫非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叶梦鼎被噎得愣了一下。 刘禹赶紧上前扶住,他只是不想欺瞒而已,并不是故意要惹老爷子生气。 “丈人勿忧,小子并非莽撞行事,而是谋定而后动,此番虽有些关碍,却不在京里。” 他的表情让叶梦鼎有些奇怪,自已百般思索都没有办法,这小子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难道不是虚言? “说说看。”让刘禹搀扶着坐在院中的一张石凳上,叶梦鼎指了指另一处示意道。 “那人的好处不过就是每年的分润,小子不才,亦能做到,且比他还要强些,没有说放着大利不要而趋小利的道理,此是其一。” “其二,泉州地处国中,蕃商到此不免要多绕些路,倒底是他国之人,久居腹心恐有不测之变,琼州地处偏远,则正合适也。” 大宋虽然善待蕃人,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叶梦鼎比他更懂,闻言便点了点头。 “其三,蒲氏得此巨利三十余年,除去公面上的那些,自家所得亦不在少数,传言他家‘富可敌国’,不知道是也不是。” 这倒是一个诱因,大宋对私有财产的保护还是很到位的,就连叛国投敌的吕氏都是最近才抄的家,而且只动了他们在京师的府第,至于藏在别处的财物,没有人会去纠缠,否则就光是那些,也是相当大的一个数字。 然而对这一条,叶梦鼎却不置可否,真要动人家的家产,除非是犯了谋逆这类大罪,一想到这里,他陡然就是一惊。 “你说的这些,只能说动老夫,京师那里,岂有放着眼前的不要,而去听你妄言的?” “眼前?”刘禹摸了摸自己的短须。 “既然如此,那就将他们绑上咱们的战车,大伙同在一条船上,不行也得行了。” 刘禹的话有些拗口,叶梦鼎听明白了,不过他疑惑的是,用什么绑住人家,才能放弃那么大的利益? 接下来的,刘禹的话就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听完之后,叶梦鼎愣愣地坐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静,在他看来这和诈骗没有什么两样,不过画了一个空中楼阁而已。 “其实朝廷亦可如此。”刘禹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当然知道这是绝不可行的,除非能像贾似道一样权倾朝野。 叶梦鼎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短短的一句话带来的信息量是巨大的,大到他明知这是救亡图存的一条路子,可却没办法去做。此刻,他仿佛第一次认识刘禹,这小子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又或许是惊吓。 “此事,算上叶家一份吧,谢升道那里,老夫自会去信,应该能说动他。其余的事,你打算怎么做,都交待清楚,让下面的人去办,自己不要出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叶梦鼎才像是醒过来一样,亲耳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刘禹总算放下心,这件事没有叶府和谢家的支持根本不可能,他这一趟好歹没有白来。 数千里之外的蜀中,原来的大宋知泸州、现在的大元泸州总管梅应春心神不宁地回到了自家宅院,他是从州衙过来的,那里原来是他的驻所,元人入城后就让了出来,现在住着一个千户。 其实他并不想在城中现身,因为每次走到街上都能感觉到百姓异样的目光,仿佛在对他加以嘲笑,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杀光这城中的百姓吧。 元人大军已经开拔多日,都不知道在哪里,攻下了重庆府没有,现在城中守兵只余了一个千户所,比他出降之前还不如。更要命的是,这些人都是刚刚接手,就连城中街道都还没有摸熟,一旦宋人来攻,他有些不敢想。 为此,他天天都睡不安稳,脑门突突地跳,可每次去找那个千户,人家开始还能见他,后来渐渐就烦了,今天干脆直接吃了闭门羹,被哄了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座城,如果宋人只是从外部强攻,就凭眼下的一千多人,他也有信心坚持到援兵赶回,可如果城里出了问题,那就将是致命的。 “太守总管,不好了!”刚刚叫出习惯的称呼,来人马上就惊觉不对而改了口,好在梅应春精神正恍惚着,也没注意到他的口误,注意力全放在了最后那几个字上。 “出了什么事?” “神臂门那边,那边有人闹事。”听着来人吞吞吐吐的话语,梅应春觉得自己的眼皮又开始跳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看清楚了?只是百姓闹事。” 他看了看天,这个时辰,应该是城门刚刚打开,如果等待的人比较多,争先恐后,是很容易发生冲突的,可是问题出在神臂门,那是城中的正门,绝不容许有失的。 “叫上人,跟本官去看看。”他没有犹豫,招呼了一声,自己的亲兵和家丁就跟在了后面,人数虽然不多,多少也能让他心安。 来人倒是没有说错,发生在神臂门一带的冲突确实是由百姓引起的,而随后发生的事就出人意料了,从城里和城外突然各冒出了一伙人,趁着元人的守兵将注意力放到了百姓闹事上,悄悄地靠近了城楼,然后突然发难,一举控制了神臂门。 “赶紧去府衙,告知熊千户,速速集兵平叛。”梅应春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情景,当然他没有看到一个宋兵和旗帜,以为是城中百姓叛乱了。 “余下的随本官冲过去,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抓到为首的就是大功一件!” 说完他抽出刀领着自己的手下和收集的元人溃兵反冲回去,接连砍翻了几个“叛贼”,发现他们还真是百姓,所用的兵器也不是军中惯用的,不由得信心大增,眼看城楼就在眼前,一伙数百人的“叛贼”盘据在那里,似乎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打散。 “放箭!”赵安抱着自己的佩刀站在洞开的城门前,他光着上身满是黑黑的胸毛,活像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看着乱糟糟冲过来的敌人,冷冷地喝了一声。 敌人来得比想像中快一些,不过人数太少,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守住这个门,让身后王世昌的大军冲过去。 硬着头皮冲在头里的梅应春听着周围发出的惨叫声,有些不寒而粟,城门的“叛贼”好像有些不一样,看似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感觉却像一座大山,难以撼动。 “锵!”地一声,他那把精钢打造的上好战刀被磕得脱手而出,梅应春踉踉跄跄地连退数步,两个亲兵刚想扶住他,就被自上而下的刀光劈倒,他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自己被仰面踢倒在地,那个与他对阵的光身大汉一脚踩在胸口,肋骨就像是断了一样地生疼。 “可惜了一把好刀,梅应春,还认得某么?”闭上眼睛准备受死的他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睁开来。 “你你是赵安,怎么会,怎么会?”认出来人的一瞬间,梅应春不由得心如死灰,此人是那位节帅的爱将,他既然在这里,那就说明张珏的大军离此不远了,现在城门已失,就算那个千户带兵来,也济不甚事了。 “缚了。”赵安不再理睬这个人,他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大队人马行进之声,当先的一人长身而笑,正是自己的同僚王世昌。 “禀都统,小民知道府衙所在,鞑子千户就住在那里。” 那位姓先的义民倒提短刀说道,王世昌不等他答话,从自己的亲兵手里抱过一堆甲胄扔过去。 “这些小事就不要劳动都统了,还是让末将代劳吧,你去前面带路。” 进城的大军在城中的内应带领下,分成几路扑向城里的各个要点,赵安摇摇头任他们施为,自己有了破门擒将之功,总得让别人也捞一点。 看了一眼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叛贼,那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还在不断入城的军士,身体抖得像是筛糠一样,他叹息着将胸甲套在身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来人,将那劳什子扯下来,把这个升上去。”左看右看总有点什么不对劲,赵安这才发现城头的旗帜还挂着鞑子的,他扯过一个亲兵吩咐道。 大宋的旗帜飘扬在城头之后,原本因为战乱而躲避起来的百姓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间这城池就易了主?自己又变成宋人了。 等到城门附近的宋兵换上了制式的衣甲,他们才断断续续地走出来,一些急性子的年青人自愿加入了清剿的队伍,带着宋军去寻找可能的漏网之鱼。 过了不久,王世昌带着人回到神臂门,赵安一看他就是经过了激战,虽然身上不像带伤的样子,可步履有些蹒跚。 “别提了,真他妈晦气。”他摇摇头,举起了手中的事物,上面还滴着血。 “这个鞑子是个硬茬子,伤了我五个弟兄,娘的!” 王世昌将首级扔到赵安脚下,另一只手则递过一块牌子,后者接过一看,上面用汉文写着“xx千户”的字样,旁边还有弯弯曲曲的异族文字。 “那些妇人呢?”他毫不在意地将牌子收起来,指着后面的大车问道。 “除了一个是他婆娘,余者都是从他府上救出的。”王世昌将嘴撇了撇。 赵安打眼看去,其中一个穿着确实不同,披散的头发下是一张妖娆的面容,抿着小嘴挑了一眼,让他心中怦然就是一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余波 叶梦鼎行事很快,当天就写了书信用快马发出去,达到目地的刘禹却没能如愿前往琼州,因为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又来了一个突发事件。更新快 “什么?建康叛乱。” 看到手里的书信,刘禹惊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且不说那里刚刚大胜了一场,民心士气正高,就算驻军数量,也是诸路之冠,难道是俘虏暴动了? 等到细细地看完,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原来是城中百姓不忿米价太高,官府又毫无作为,便有些过激行为,一些人砸了城中几个米铺,还有些人甚至跑到码头上去抢劫粮船。 “小的离城之时,官府已经出动大军平息了骚乱,咱们府上的船倒是没被抢,可人却被官府扣下了,管事的无奈,派小的回京禀报,府中娘子不敢作主,直让小的到这里来。” 严格来说,眼前的这个仆役应该算是刘家人,因为他是璟娘嫁妆铺子里的伙计,刘禹听到不是俘虏营出了事,已经放下了心,不过眼前的这事,还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璟娘陪嫁在京中的几处铺子,他从来就没有去过问,也根本不知道经营的是什么,可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米铺。不过转念一想,他的小妻子可是个拥田数十顷的小地主,自然少不了粮食的产出,有个米铺太正常不过了。 “你们管事的有没有说,官府预备怎么办?” “回大郎的话,管事的只叫小的将这些情状回京告之,并未说官府要如何处置,可小的也听说了,不独独咱们府上,凡是运粮去建康的都被请了去,那可牵连京中好多人家呢。” 虽然这个伙计没有说是哪些人家,刘禹也能想像得到,商人逐利,既然有个高价出陈货的机会,这些人还不一窝蜂地上,他当时还暗笑呢,谁知道自己也给牵连了进去。 这种事情要怎么办,刘禹还真没什么经验,看上去扣下的粮食有不少,去找李庭芝或是张士逊讨个人情?他才丢不起这个人呢,虽然那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财物。 “李祥甫竟然有此胆略?老夫当年还真是小看了他。” 一直静静旁观的叶梦鼎将事情经过问了一遍,然后稍稍想了想就猜出了个大概,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自然瞒不过他的眼。 “你先回京去,告诉你家娘子不必惊慌。”他挥挥手将伙计打发出去,然后转向了刘禹这边。 “贤婿啊,你待如何呢?” “破财免灾吧,还能怎么样?”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刘禹也没觉得多心疼,再说了最后还是用在建康,那是他起家的地方,有感情的。 “你呀!”叶梦鼎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意思,这个女婿哪点都好,可一碰上官场上的事,就变成了白痴。 “若我是李祥甫,此刻已经将弹章送入禁中了,你、谢家、那几家王府还有背后的权贵,一个都跑不了。” “罪名呢?”刘禹这下真的疑惑了,自己的东西给扣下了,还要告自己,天理呢? “哄抬粮价,引致民变,你以为是小事么?” 一听他说完,刘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就叫作“倒打一耙”,明明是官府有意为之,现在变成了粮商互相勾结,官府无能为力,以致激起了民变,说不定那所谓的民变也是有人刻意引导,李庭芝这招狠哪! “一次得罪这么多人,小子自愧不如啊。” “所以老夫说他有胆略,他这官儿虽然大,可若是鞑子日后不南下,只怕就做到头了。” 叶梦鼎悠悠地说道,李庭芝为什么这么做,其实很明显了,自己如果处在他那个位置,也想不出更直接有效的办法,这是押上了官声前程,舍命一搏。 “那朝廷会如何处置?”刘禹虚心请教。 “法不责众,李祥甫要的也只是粮食,收缴了粮船,你们几个出头的,多半是罚俸,这些都还是小事。” 叶梦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道,刘禹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有下文,赶紧洗耳恭听,老前辈的经验弥足珍贵,这种面对面的教育是不可多得的。 “现在有一个契机。”看着他认真倾听的样子,叶梦鼎突然停了下来。 “你很聪明,不妨猜猜看。” 知道老人这是在考较自己,刘禹静下心来开始思考,联系到他前来的目地,和李庭芝有可能弹劾的人,他心里一动。 “丈人是说,这些人家都损失了不少财物,现在去游说他们,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孺子可教。” 叶梦鼎摸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此刻,临安城中已经因为李庭芝的这封弹章掀起了轩然大波,也确实像叶梦鼎估计的,奏书已经直送禁中,就摆在太皇太后谢氏的案前。 没有人敢截留,就连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也一样,上面涉及的不仅是京师的那些权贵,平章军国重事王熵的名字也赫然也列! “御下不严,老臣难辞其咎,还请圣人免去臣职,以儆效尤。” 王熵没有在锦榻上落座,而是低着头站在殿中,象征正一品地位的七梁冠被他拿在手中,一付老实认错的态度。 “去,扶平章坐下。”谢氏摆了摆手吩咐道,两个御前女官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搀着王熵,将他半扶半按弄到了榻上。 “老臣惭愧无状。” 王熵无奈地任她们帮自己系好冠带,朝着上方一拱手。 “又不是你的府里,不过旁支子弟,打了你的招牌而已,要说错嘛,你们还是有的。” 不管是不是,王熵都不可能降罪,甚至连象征性的罚俸都不行,只有将他先排除出去,后面那些人才好处理,谢氏现在甚至有点怪李庭芝小题大作,偏要生出这些事来。 “老身问你,从建康到临安,不过一两日路程,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走马奏报?非要到闹出了事才捅上来。” 对于这个问题,王熵显然没有准备,米价波动各地都有,丰年贱灾年贵,几乎月月都不同,就算是天天奏上来了,谁又会真的当回事去对待,但是谢氏也没说错,这的确是他们的疏忽。 “好叫圣人知晓,建康往年不属于边地,走马奏事便有轻忽之处,是臣等的失职,这就下去责成他们纠查。” “算了,既然事情已然平息,就不要再大动干戈了,还有一事,建康城中是否早已无粮?”谢氏知道事后再追究也是没有意义,反而徒生事端。 李庭芝的奏书里写得很清楚,之所以官府一直没有出手干预粮价,是因为城中常平等仓都空了,要平息就要动用不多的军粮,而那样有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谢氏就这个问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启奏太皇太后,建康战事终了时,曾以黄镛等人为首派出过宣慰使,据他们回来的奏报,战后,建康城中连同缴获敌军之粮,也未及平时仓中半数。此后又要赈济各地,还要供养大军,依老臣所见,李太傅奏书中所说应该可信。” 谢氏听完看了他一眼,王熵的话很明白了,是或不是,现在都不宜追究,只能默认他的行为。 命人将王熵送出殿去,谢氏头疼不已,这只是第一个,就在殿外,包括几个亲王在内的大批被点到名的权贵都在候见,她真是又气又恼,就为了多那么点银钱,搞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得她来收拾。 “去告诉荣王他们,此事朝廷自有定论,让他们先各自回府,年龄大了,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荣王赵与芮是他丈夫的亲兄弟,官家的大父,皇亲中最尊贵的一位,就连她也不敢怠慢,既然连荣王府都牵涉在内了,这件事也只能是轻轻放下。 “顺便,叫那个不成器的小畜生滚进来。”顿了一下,谢氏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办法,要撒气也只能是找自家人了,谁让他姓谢呢?于是,新任的两浙镇抚大使,比谢氏也只小了十来岁的谢堂便成了她口里那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堂哥儿,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经商的手段,这回往建康一共运了多少船粮,赚了多少钱啊?” 谢氏叫着他在族中的称呼,冷笑连连,心中的怒火不住地升腾着,压都压不住。 “姑母莫着恼,都是侄儿们的不是,要打要骂都是寻常,只莫气坏了身子。”谢堂一句都不敢回,只是不停地认错,他知道这回真的把姑姑气到了。 “你还知道会气坏我,那为何要这么眼皮子浅,不知道那是战乱之地?百姓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哪里还经得住你们的盘剥,真是要逼反了江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侄儿错了,求姑母责罚。”他是谢家的当家人,自幼就被严格要求,这样重话哪天不听个几回,现在知道自己是个出气筒,当然是老老实实受着了。 “你呀,还是这么惫懒,你要赚钱,做什么不好,怎得就不学学刘” 骂了几句,怒火慢慢地消了些,谢氏知道他的德性,说多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刚准备举个正面的例子激励他一下,突然想到这一回的名单上,意外地出现了这小子的名字,自己差点就给忘了。 “对了,方才刘禹可曾来求见?” 印象中他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谢氏倒是想听听他会怎么说,谢堂闻言却摇了摇头,开玩笑,不过一个从四品的小官,怎么可能混进权贵的队伍里,就连他自己也是沾了这位圣人的光。 “你出去吧,见到他也劝劝,莫要赚这种钱,下回进宫把芸姐带来,几日不见了,老身还有些想她。” 一边记下姑姑的话,一边抽身后退,谢堂对那个小子着实有些嫉妒,同样的事,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到了他那里就成了劝劝,谁才是姓“谢”的? “禀圣人,刘令人在殿外求见。” 听了禀报,谢氏在女官的提醒下,才醒悟过来她说的人就是璟娘,这对小夫妻还真是同心,男的不好进,就把女的派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做把大的 等刘禹回到临安,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几个当事的权贵都被罚了俸,他自然也不例外。宣诏的黄内侍从进门开始就是笑眯眯地,那些申斥的话语被他软绵绵地这么一读,倒像是褒奖一般。 “辛苦大铛了,这些还烦请拿去给弟兄们吃酒。”都是老熟人,刘禹接过诏书看也不看就扔给了杨行潜,自己靠近他身边,悄悄地塞了个硬物过去。 “待制客气。”胖胖的黄内侍顿时笑得不见了眉眼, “依咱家说那位李太傅也是,多大点事啊,非得闹成这样。这下可好,连荣大王都吃了瓜落,咱家是特意讨了来你府上的差使,可怜了老张啊。” 黄内侍的嘴还是很严的,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不过刘禹也不在意,嘻笑着亲自将他送出了大门。 璟娘的心里有些不安,虽然昨日入宫时太皇太后并没有多加指责,可今天的诏书却很严厉,不同于刘禹的无知,她当然知道那些骈文的意思,几乎就在直斥他们就是为害朝廷的小人了。 恰恰这时刚刚返回的刘禹又收敛了笑容,更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这一趟出门,原本说了会久一些的,可今天一早就赶了回来,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让她的心中懊恼不已。 “璟娘知错了,今日就关”见他阴沉着脸走过来,赶紧先出口认错,没曾想,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抱了起来。 “为夫现在很受伤,你说说看,要怎么补偿?”刘禹面无表情地抱着她就朝后院走,毫不顾及满院的丫环婆子仆役等人。 “但凭夫君处置。”埋下头的璟娘舒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过关了。 变着花样折腾了一番,刘禹满意地靠在床头上,倒不是他色欲熏心,而是要打消妻子的疑虑,没什么比这种方式更直接有效了。 “不瞒夫君,出事之后奴就找过管事的来问,他们去卖粮之时,还在你我成亲之前。到京师接手之后,他们曾与我提过一回,可那时奴并未在意,也确实是疏忽了,夫君莫怪。” “早就和你说过了,夫妻本是一体,你闯祸我来收拾,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可怪罪的。” 刘禹的理论总是很新奇,璟娘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知道是在安慰她,有这么体贴的关怀,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方才可是说要卖了那些铺子?”刘禹抚摸着她散落的青丝问了一句。 “恩,奴又不甚懂那些,保不齐日后还会出事,不如索性卖了去,也落得个清净。”璟娘趴在他的胸口,第一次碰到官场上的曲折,她确实有些害怕。 “既如此,将那些田地也一并发卖了吧。” 刘禹说这话并不是心血来潮,眼看着战事将起,这些东西都是带不走的,他知道妻子名下的田地都是上好的,还不如趁着现在,卖个高价。 “夫君可是缺银钱,奴那里还有些。”璟娘这一次会错了意,听得刘禹感觉自己像是被包养了。 “是缺银钱,可不是为夫,有件大事,需要用到,你尽快将这些都折出去,到时候听我吩咐行事。” 璟娘“唔”了一声,出嫁之时,母亲一直叮嘱她田地是命根子,不可轻易发卖。可现在既然夫君都说了有大用,她也没什么舍不得的,而且感觉到夫君的手又有些不安份,让她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 第二天,谢堂在自家的府第接待了刘禹夫妇,原本他也打算今天去刘家的,结果这二人大清早地就上了门,还正正式式地送上了礼物。 “子青老弟,来就来了吧,还带这劳什子做甚,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倒显得生分了啊。”谢堂语带嗔怪地说道。 “初次登门,就算你不讲究,某还怕得罪了嫂夫人,一会不给饭吃呢。”刘禹打着哈哈他开玩笑,这个国戚没什么酸文假样,比较对他的胃口。 “此物升道兄觉得如何?若是卖与蕃商,是否可行。” 刘禹带来的礼物就是那种双面台镜,这事物当年在大都城卖得极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富户,都趋之若鹜,他很有信心在这里也是一样。 “这就是那琉璃镜儿?果然不错,听闻你送入宫中,每个主位都有一份,说实话,我那内子还曾嘀咕过几句。”谢堂爱不释手地抱着镜子看来看去。 “这么好的事物,为何要卖与蕃人?却不知作价几何。” 接着就一脸鄙夷地说道,刘禹倒是很羡慕他这种自然而然流露的天朝上国心态,哪怕国家已经风雨飘零朝不保夕了。 “这种要贵一些,一千瑉吧,还有种小些的单面镜,三百即可。” 听到他的报价,谢堂倒吸了一口气,倒不是嫌贵,而是这样没法交易啊。 “恕我直言,那些蕃人可没有多少银钱,大都是易货而已,他们一船货只怕都抵不上这面镜子,有没有更便宜一些的?小点差点都无妨。” 他一解释,刘禹就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后世大航海时代,欧洲人还没有发现美洲大陆,这时代的海贸都是以货易货,蕃人运来香料、毛皮、地毯之类,然后定个价从宋人手里换走丝绸、瓷器。 不过看他的反应,这生意肯定是做得的,再过个两三百年,威尼斯就是靠着垄断了初等的制镜工艺,用这项贸易撑起了一个国家,没道理拥有二十一世纪的他会不行。 “那若是有了这等事物,升道兄可能算算琼州司今年能做下多大的数目?”刘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贸易也是个大头,可现在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 “老弟是说”谢堂看着手里的镜子,突然有了明悟,此子今天来访,目地绝不单纯。 “记得老兄前些日子去我那府上说过,在这京师之地,靠着点俸禄,妻儿都养不活。小弟过后一想,确是如此,于是与岳父大人商议一番之后” 见他来了兴致,刘禹深知不能着急,他这番话其实就一个意思,这一趟前来,我是和叶家老爷子商议过的,相信谢堂肯定听得懂。 “然则?”果然他竖起了耳朵,就连镜子也放到了一边。 “升道说过海利其厚,某亦然,尔等不过在各地收些成货,再贩至各司与蕃人贸易。利虽大,可分润的人也多,如此一来,到手的也不过尔尔,某说得可对?” 刘禹事先当然也做了些功课的,这些权贵垄断的其实是进货权,而真正的大头却是远渡重洋带来的巨大差价,这些都在沿海那些个大海商手中。 “有何不妥吗?”谢堂奇怪地问道,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出海是有风险的,他们这样可以说毫无风险。 “太少了!”刘禹摆摆手指,为他的眼光感到悲哀。 “子青可有教我?”谢堂被他这么一盯,想到在圣人面前截然不同的评价,浑身都不舒服。 “很简单,做把大的。” 见猎物上了钩,刘禹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然后从怀里掏出打印好的一撂纸递给了他。 被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打印纸一放到面前,谢堂就看直了眼,封面上写着琼州海路拓展计划附招股说明几个字,为了方便,刘禹还做成了右翻的竖排模式,以适应他们的习惯。 越往下看,谢堂的表情就越惊异,等到看完后面那份招股计划书之后,已经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摇头。 刘禹能理解他的反应,当初大致同叶梦鼎说了一下,他不也是如此,谢堂明显要比前者懂一些,他之所以不敢置信,是因为那个数字太庞大了。 是的,刘禹的心很大,既然要做,当然要像他刚才说的那些,玩把大的。其实虽然朝廷没钱,可不代表大宋没钱,不说别人,他的小妻子那些嫁妆加起来就是几万瑉,更别说眼前这个国戚了。 刘禹的计划说穿了就是“非法集资”,以新设的琼州市舶司为诱饵,以垄断未来的海上贸易为目标,吸引有钱人的投资,他把盘子定得有点大,总数为一亿瑉,这才吓倒了谢堂。 “叶家预备投入多少?”谢堂似乎从梦中醒来。 “不多,一百股。”刘禹定的一股就是一千瑉,这个数字不大不小,谢堂听完沉默了片刻。 “令岳当真同意了?” “当然,给你的亲笔书信应该今日就会到府上,你若是不信,等看到了我们再行商议,不过此事还须保密,切不可先行外传。” “好,兹事体大,你我都多等一日,最迟明天,某会给你个答复,这封文书可否暂时留在我这里?” 其实真正打动他的还是那份述说详实、有理有据的计划书,上面不但有具体做法,还有风险评估和分红预期,就算是骗,那也是专业的骗术,半真半假之下最容易使人上当。 刘禹点点头答应了他,谢堂这么说,不外乎是拿着计划书去找人商议,只怕就是那几家王府,这些人本来就是他要拉拢的,当然随得他去。 当然,他也不怕人家会抛开他自己去做,因为他现在代表的是叶家,而叶梦鼎的海司主帅职位又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否则这些权贵又怎么可能那么重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下场 张珏晚了两天才到达神臂城下,这还是甩下大军轻装独行的结果,随行的除了他的亲军,还有那位名叫刘霖的义民。 “末将等幸不辱命。”赵安和王世昌领着众将校和城中耆老乡绅在门口相迎,见到他的身影,纷纷上前见礼。 张珏甩蹬落马,快步走过爱将的身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却一把将几位耆老扶住,从这里一直到城里,一眼望去,道路的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他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么大的场面。 “张某来迟,让百姓们受苦了,如此礼遇,实是受不得。”他眼睛一热,抱拳做了个团团揖,朗声说道。 “节帅奋起王师,光复泸州,救民水火,实乃大义之举,还请满饮此杯。” 姓先的那个义民将一个泥封的坛子拍开,浓香的酒气四溢,不一会儿,盛在托盘中的三个大碗就被倒满。这样的盛情,容不得张珏推辞,他爽快地连干三碗,灼热的酒气直逼心头,果真是好酒。 “请节帅上马。”王世昌牵过他的坐骑,赵安取下兜鍪,单膝跪于地上,将后背作了踏脚之用,张珏面露犹豫之色,这样做是不是妥当? “请节帅上马。”几位耆老和乡绅也一齐拱手说道。 “请节帅上马。”他们身后的百姓一波接一波地高声呼叫。 “请节帅上马。”自已的亲兵和守城的军士也加入了其中,张珏不再推辞,踩着赵安的背脊就跳了上去。 王世昌牵着马儿缓缓而行,张珏在马背上频频挥手,也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激动,一张脸黑里透红,更添了些威武之色。 在他的马后,亲兵们高举着象征节度使专任征伐的大旌,两条雪白的旄尾随风摆动,之后是路帅牙旗和各色仪仗,他的亲兵昂头挺胸地策马执刃,让百姓们看到了一支熊虎之师的模样,更是欢呼雀跃。 就这样,一行人穿过城中主街来到临时行辕,也就是原来的泸州府衙,张珏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他的心里却根本无法平复,因为他看到,这短短的一路走来,百姓们除了发自内心的高兴,更是将各种吃食不停地塞到他们的手上,就连他自己,也被塞了几个鸡蛋和一条风干的腊肉。 “传本帅将令,泸州境内驻军,都须严守军纪,有扰民者,重惩!”这些只怕是他们家中仅有的好东西,张珏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夺取神臂城只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当然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在临时设置的节堂上,他听完了两位都统陈述的战事经过,也只是点点头,偷袭战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城中鞑子守兵逃出去的多吗?” “不多,战后清点过,鞑子总数一千七百余人,战死者九百余,生擒了五百左右,还有二百余人下落不明,多半已经逃了。” 这些工作都是王世昌经手的,他自然一张嘴就来,张珏沉默了一会,人数虽然不算多,可这周围全是山区,要全数堵住也是不可能的,战斗结束已经两天,如果他们跑得快,这会应该都快到重庆府了。 “情势你们都晓得,本帅就不多说了,现在有些事要即刻定下来。”他看了两人一眼说道。 “城中需要一个守将,你二人谁愿意留下来?” 节帅的问话不出二人所料,来之前他们也曾讨论过,赵安对于守城没什么兴趣,王世昌闻言上前一步,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那好,世昌你同所部就移驻城中,官职暂且不变,待本帅上表奏明朝廷之后再行定夺。大战在即,多的人也分不出,许你自行招募,军械方面能解决的尽量解决,如何?” “末将领命,尚有一事,此番破城,全赖义民先坤朋与刘霖之助,他二人本就是当地人氏,熟悉风土民情,末将想任命他们掌管民事,还望节帅考虑。” 王世昌的提议也是张珏马上准备提出来的,见他这么一说,哪里有不赞同的。 “你呀,与本帅想到一处去了,按朝廷规制,复土者皆可就地授官,知州须得上表。别的嘛,本帅就僭越了,先坤朋为本州通判,刘霖为录事参军,让他二人辅佐于你,可好?” 张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样的任命,有助于尽快稳定人心,将王世昌放在这里,对于日后鞑子的进攻也是极为重要的,神臂城相当于重庆府的门户之一,守住了它,就能避免鞑子的多路围攻,从而与合州等地成倚角之势。 说完,他当即就传了二人上堂,官袍印信自然来不及准备,可告身文凭却是当堂挥就,二人接过后激动地对视一眼,都换了大礼参拜。 “你二人有大功于朝,不必如此,日后守土还望鼎力相助。”张珏受了他们一礼之后亲自扶起来,现在二人也算是自己的属下,上下虽分,笼络还是要的。 “节帅放心,小民喔不属下等定当尽力,不过还有一事相求,万望应允。”从习惯性的自称中改过来,刘霖提出了一个要求。 “但说无坊。” “属下闻得梅应春那贼子被擒在狱中,在此恳请节帅,将他斩首示众,以报当日之仇。” 他二人的请求让张珏微微有些诧异,梅应春被生擒他是知道的,要怎么处置他并没有想好,照理是应该递解入京的,一想到这么远的距离,其实心里也不太愿意,可不经朝廷就直接诛杀,似乎也不妥当。 “节帅容禀,此贼当日不顾全城百姓,一意要降于鞑子,为此不惜杀了前任李通判和刘参军,我等行此事,一来是激于义愤,二者也是想为他们报仇,杀了此贼,城中百姓定当拍手称快,还望节帅成全。” “也罢,就依你等所言,明日午时,校场之上,将梅应春斩首示众。” 张珏摆摆手下定了决心,大军出征也需要祭旗,既然鞑子千户已经死了,那这个叛将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杀了也好,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就算回报这份恩情吧。 接风晚宴之后,他本打算稍歇歇就去睡了,不曾想赵安给他送了两个女人来,瞧着打扮一新的两个女子,一个年少些的面如死灰,另一个年长些的眉目含春,张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节帅先听末将一言,她们并非城中的粉头。”熟知他性情的赵安赶紧开口解释道,谁知张珏一听更是不豫。 “也非良家女子。”赵安接下来的话让他疑惑了,不是娼妓又不是良家,这是要闹哪样? “有屁快放!”张珏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 “那妇人是鞑子千户的婆娘,末将看着有几分姿色,就给节帅送来了。另一个是梅应春那厮的幼女,还是个雏儿,节帅看看喜欢哪个,末将以为,不若两个都留下吧。” 前一个倒还罢了,听到后面的话,张珏自动忽略了赵安的无耻,这个女子看上去也就刚及笄的年岁,前些天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一转眼就成了送人的礼物。 “那日梅应春杀了他的同僚,是如何处置他们家人的?”张珏的话让赵安一愣,随即想到了那天王世昌救出来的几个女子。 “都充做了营妓,救出来时,已经被鞑子糟蹋得不成人形了,有几个当天就抹了脖子。”那样的惨状让没心没肺的赵安也一脸的戚容,这样的情形其实不在少数,可每每看到还是让人义愤填膺。 “那还站在这里做甚,送她们到该去的地方,没事休要再来打扰本帅。” 听了他的话,张珏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这就是真实的战争,如果有一天他兵败身死,自己的家人也不会有更好的下场。那些叛贼之所以忙不迭地投降,怕也有这个因素在里头吧。 临安城里,谢堂在当晚就接到了叶梦鼎的亲笔书信,看完之后他已经心中有了底,叶家加上他家,已经有了一定的号召力,如果再拉几家权贵进来,这事就有谱了。 他更加知道,这次建康事件,损失最大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拥有大量田庄的几家王府,再加上俸禄被罚,要知道,那可是亲王的俸禄,谢堂都能想见那些人的心情,这时候去游说,把握又会多几成。 “去让人,备辇,找身常服出来,再把刘子青送来的那面镜子包上。”他将书信和那份计划书分别收好,同自家娘子吩咐了一声。 “这么晚了,官人还要出府?”一听到要把镜子带出去,他娘子就有些肉痛,这可是宫中主位才有的货色,市面上不管多少钱都买不到,为此她没少给谢堂吹枕头风。 “是正事,休要咵噪。”看了这个婆娘一眼,谢堂哪还不晓得她那点心思,事情一旦办成,这样的事物要多少有多少,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去荣王府。”坐上肩舆,谢堂低声吩咐了一句,两家隔得不算远,也就一个坊市。 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仆抬起来开始前行,他也闭上了眼睛,那位荣大王是最有号召力的人,说什么也要拿下。只不过他身为大宋最尊贵的亲王,胆子却是很小,要说服他加入,还得费一番心思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传单 “你说什么?”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恐惧,汪良臣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手脚微微发着颤,就连声音都变了形。书屋0小}说+网 眼下,帐中除了他和亲兵之外,就只有刚刚从城下回来的昝万寿,后者听了来人的话同样脸色变得惨白,不过却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 “带下去,严加看管。”汪良臣吩咐了一声,他的亲兵上前将来人带出了帐外。 “老昝,本官方寸已乱,依你之见,我等当如何?” 他当然懂昝万寿的意思,这件事目前还无人知晓,现在全军顿兵坚城之下,将士们如果知道了后路被断,就算军心还在,士气也肯定大挫,如果宋人再从某个地方杀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自己可以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攻取重庆城已经不可能了,就是围困下去也不行。因为没有了后路就没有了粮道,营中还有几天的存粮,也不过刚刚够他们回到泸州出发地而已,但是自己还回得去吗? “情势已然如此,属下现有上中下三策,还望知院速速定夺。”昝万寿拱拱手,这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宋人会突袭泸州而已。 “讲!”他也顾不得指斥昝万寿的神神叨叨,就算只是废话,现在也只能先听听。 “上策,此地离西川远而离东川近,如有可能,遣一使者联络那边,共击敌于重庆府下,只要能拿下此城,泸州丢了也就丢了,咱们仍是有功无过。” 昝万寿也不客气,他这几天领新附军攻城,死伤就不必说了,宋人的士气异常地高昂,根本不像久困之城,他隐隐有种感觉,泸州失陷之事,只怕不像来人说的那么简单。 “中策嘛,领军绕过重庆府,直接循别路入东川辖地,不过失一新附之州,料得安西王那处也不会责怪。”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汪良臣的脸色,果然面沉如水,却紧绷着一言不发。这些明里暗里的东西哪处都有,他现在既然身处西川行院,自然要为之着想。 “下策自不必说,全军即刻回转,在宋人眼皮下抢渡大江,攻城是不可能了,那城池你我都知道,比起重庆府来说也不遑多让,咱们没有余粮,只能绕城别走,先回去再说。” 他叹了口气,将这话说了出来,汪良臣会如何选择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东、西两院不说势成水火,也是互不相让,眼下虽然被困住了,他肯定不会认为现在的情况就是绝境。 “老昝,依你看,张珏此刻会在何处?”汪良臣沉默了良久,突然出声问道。 “若某是他,循着大江,处处布上眼线,咱们不比宋人,只能沿江而行,从此地一直到泸州城下,哪里都有可能。” 昝万寿对这一带的地形不陌生,如果按他的想法,先以轻兵骚扰,等己军兵疲师老之时,再施以重击,最好的机会当然就是渡江之时。 这样平常的想法,汪良臣又如何不明白,他现在很懊悔,当初进兵之时,要么就快一些说不定能赶上东川所部撤围之前,要么就干脆按兵不动,派人弄清这里的形势再作打算,倒底棋差一着啊! “罢了,你之前所说上中二策未必最佳,下策嘛也难说不行,本官倒想会一会你口中这个能将,瞧瞧他有多大本事。” 后悔的感觉也就是一瞬间,汪良臣面对困境反而燃起了斗志,他还真不信宋人会离城与他决战,如果是那样,就打一场好了,手下军士的战力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唯一担心的就是新附的那一部人。 “老昝,你部熟识地形,此番回转还要多加仰仗,攻城时损失的人马,本官一并补齐,再调两个千人队到你麾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先锋一职,切莫推辞。” “末将领命。”昝万寿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这结果,也不想多说什么,攻城时他的损失确实最大,现在的所谓补充和新调,有多少监视的意味在里面,就只有汪良臣心知了。 蜀中路险,除了成都府一带地形较为平坦,别处特别是这一带,山路崎岖,水泊纵横,能供骑兵驰骋的地段不多,因此他们这支大军同宋人一样都是以步卒为主,只有不多的侦骑可用,现在既然要回军,这些人就是首先被撒出去的那一批。 到了下午,整个军营都做好了开拔的准备,一直紧绷着神经防备他们攻城的重庆守军,惊奇地发现,鞑子竟然开始退兵了。 “制帅莫担心,定是节帅那边得手了,末将一会就带水军出城,看看鞑子会玩什么花样。” 按照事前的约定,张万所部将循水路而上,与前军形成夹击之势,为了不惊动敌人,他们的出击要更晚一些。到天黑的时候,一艘接一艘的大小战船从水门驶入江中,船上的每一个军士都是一脸的兴奋之情,因为这是难得的主动攻击。 临安城中,谢堂呆在自己的府上哪也没去,昨夜的一行,结果并不理想,荣王对于那份计划看得出颇为意动,可最终却没有肯定的答复,只说会考虑,让他失望不已。 说不动荣王,眼睛盯在他身上的那帮宗亲就一个也不会动,谢堂只能打消分别前去拜访的意图,在府上等消息。眼看着正午已过,门口还没有任何动静,他郁闷地连午饭都没怎么吃。 “大哥儿。”这个称呼是府中老管家专用,此人从他爷爷那辈就入了府,从小叫到大,谢堂也不便怠慢。 “可是有人递贴子?”见他手中什么也没拿,谢堂微微有些失望,还是问了一句。 “那倒没有,不过京里有件稀罕事,好叫大哥儿知晓。”老管家将来意说明,原来不过是城中有人出售商铺,这种事自然称不上“稀罕”,可一说出是哪家,谢堂就留意上了。 “刘府?可看仔细,是前门街上那家?”璟娘的嫁妆铺子在哪他是知道的,一间米铺,一间金银铺子,还有一间绸缎庄,都是临街的上等铺面,地段之好就连他都有些眼馋。 “要不怎说‘稀罕’呢,谁不知道咱们几家这回受了申斥,要说卖掉米铺做做样子也就罢了,那两间可都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好铺面。他们可好,一体发卖,而且只要硬物,说是越快越好,” 谢堂摸着胡须思忖着,这确实有些奇怪,刘家不像是周转不开的样子,那么名贵的镜子说送就送了,这么搞是为了哪样呢?只要银钱,他敏感地捕捉到老管家话语中的信息,突然心中就是一动。 按照刘禹的计划,这次招股,一律只要金银铜钱,也就是老管家嘴里所说的‘硬物’,谢堂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个,谁不知道交子会子已经成了一堆废纸,当然不能拿它们来充数。 这么一想,事情就昭然若揭了,刘禹这是为他承诺的一百股在筹集资金啊,为了这个,他不惜卖了生蛋的金鸡,可见对于这个计划有多大的信心。 “还不光是这些铺子,同时发卖的还有府内的几个田庄,足有数十倾,搞不清的还以为刘家要举家迁走呢。”老管家有些夸张地说道。 这就对了,加上这些,凑足十万瑉本金应该差不多,谢堂已经明了于胸,这多半还只是刘府的那一份,叶家至少不会少于此数。 “他们已经开卖了?知道在哪里么。”谢堂接着问道,他倒不是想去插一脚,如果计划开始实施,他自己的那份也要这么凑出来,府里虽然有些金银,但没有那么多。 “不曾,说是三日之后,这是他们府上发的单子,小的说的‘稀罕事’就是指这个,城里各个路口都有他们的人在那里派发,咱们坊门口就站着一个。” 老管家从怀里摸了张纸出来,谢堂接过来打开一看,大小同那份计划书用的纸差不多,纸质依然洁白光亮,上面写着“xx拍卖会,敬请光临”的字样。这样的纸他们居然沿街散发,不怕被雷劈么? “丰乐楼!包一整天,好大的手笔,像是刘子青做的事。”谢堂哈哈大笑,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有了这么不遗余力的宣传,倒时候真金白银往那一堆,谁还敢置疑这份计划的真实性? 而表面看来,刘府不过就是卖了自己的产业而已,原因更简单,因为做错了事被朝廷申斥,任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谢堂有些佩服他的想法,怪不得自家姑姑一直看好他,人家就是比自己脑袋瓜灵光,不服不行! “大郎,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王府长史,这是拜贴。”这时,一个家仆跑着步给他送来了祈盼良久的事物,看着上面的“荣王府”几个字,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将人带来,某在此见他。”转身吩咐了老管家一声,现在形势变了,不过一个长史,多半还是个传话的,自己不需要上赶子巴结,没必要太较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仓库 临安城里的那些热闹刘禹并没有参与,在布置好了一切之后,他便从余杭乘飞机直接到了琼崖市,因为耽误了几天,这边所有的仪式都已经结束了。 来接他的还是陈述和苏微两个,出了机场,三个人就坐上了新买的一辆进口商务车,他在这里不认识路,陈述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司机的位子。 “先回酒店还是去园区看看?”发动之前,她回头问了一声。 “先去园区吧,现在还不累。”在飞机上坐了两个半小时,这会还不到十一点,刘禹想了想还是先看看工程。 陈述“嗯”了一声便启动了车子,车身轻巧地拐上了绕城高速,趁着这点时间,苏微在后面简单向他介绍了一下工程的概况。 “不到二十天的时间,述姐可是天天盯在工地上,人都瘦了一圈,你看,前面快到了。” 刘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车子离开了绕城公路转到了一条小道上,路面的沥青一看就是刚刚铺好的,前行没有多久,一座拱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海昌工业园”几个大字。 “时间催得紧,这些门面工程都还没开始做,只把连接的公路和仓库主体建好了。”陈述把车子开到门口,却没有熄火,按了几下喇叭之后,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大爷,将大门推开。 “本地人,这一片有一块就是原来他们家的,在村子里有些威望,请了他之后,省了不少麻烦事。” 陈述隔着车窗和那人打了声招呼,就将车子开了进去,里面很空旷,用围墙围了起来。老远就看到一个很大的厂房形状的建筑立在那里,别的地方都还是黄土地,勉强平整了一下而已。 下了车,刘禹叉着手站在房子前面,这就是按照他的要求先盖出来的仓库,目测高度足有三层楼,前面的空地上满是鞭炮的纸屑,挂在门上的横幅都还没有取掉。 四下看了看,他的心里有些激动,这可以算是他在本时空拥有的第一块土地,而在一年多以前,还只是个小居室都买不起的穷吊丝,真像做梦一样。 “整个园区占地一百零五亩,这只是第一期工程,今后如果需要,我们还有优先选择权,看着是不是挺大的,你这个仓库就占去了四分之一。” 陈述的心情同样很激动,这一切都是她看着建成的,按照规划,今后还会建车间、宿舍楼、办公楼,一个崭新的厂区在自己的手上拔地而起,这可比签下一张大单过瘾多了。 “走,进去看看。”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仓库的大门也被打开了,那是一面巨大的电动拉门,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了缓缓移动的门里面。 “层高九米二,根据要求分成几大功能区,可以分别堆放食品、生产生活资料、工业成品、原料等等,通风和防潮都做了处理,最后面是一间冷库,可以放生鲜肉类。” 外面看着是不小,走进去了才知道有多大,按照陈述的说法,这里还真的可以开一列火车进来。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各有一根粗大的承重梁,刘禹估算了下,中间应该可以进一辆重型卡车,设计上没什么挑剔的,他很满意。 “装卸方面以叉车为主,大东西也可以采取吊装,上面预留了轨道,园区的水电已经通了,怎么样?如果没问题,明天就可以采购东西进来。” 刘禹点点头,在他看来,这屋子比任何豪宅都要漂亮,有一种很原始的工业气息的美感,粗放的设计,毫无装饰的颜色,就像父母工作时的那种老厂房。 “质量你放心,我专门请了监督局的人来验收”陈述还在絮絮地说着,冷不防被刘禹一把抱住了。 “谢谢你,陈述。”天地良心,他只是单纯地想表示自己的感谢,一下飞机,他看到陈述的第一眼,就发现她又黑又瘦,可见投入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在这里。 “禹子,其实我也挺感谢你的。”陈述愣了一会,随即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你也该谢谢人家苏微,天天守在酒店,也没个准时,换谁受得了啊。” 两人分开之后,她看到苏微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捅了捅刘禹说道。 “对,苏微,咱们也来一个?”刘禹张开双臂做了个样子,苏微“嗖”地一下就躲到了陈述身后,连连摇着手。 “饭点了,走,市里订一家最好的饭店,把公司的人全叫上,吃喝玩一条龙,我全包了。” 知道她面皮薄,刘禹也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三个人嘻笑打闹着往外走,关上大门的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总算有了一个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安全穿越点。 这头的工作算是完成了,那边时空也得做些准备才行,之前已经试验过,穿越过去也是一片田地,还是水田,至少得像这边一样用黄土填平才好过车,要不都没法下货。 “哈哈,子青,你这是何意?” 刘禹无语地看着高据马上大笑不止的姜才,他是从仓库的中心点穿越过来的,谁知道一过来就陷到了稻田里,为了确定这边的中心点,又不能动,只能这么等着他们找来。 “将你的枪递与某。” 本以为是要用枪将他拉上来,谁知道刘禹接过去就倒着插在了脚下的田地里,姜才不知道他的用意,跳下马看着他的行为。 “拉某一把。”试了试插得很牢固了,刘禹对着姜才伸出手,后者一把将他拉到了田龚上。 “记得上次同你说过,这一带的田地某要买下,还记得么?” 现在是清晨时分,田地里已经出现了早起的农夫,这片地方倒是和后世有些像,在那个时空也是成片的田地,看来确实都是良田,不然怎么会延续七百多年? “着人打听过了,县衙的田亩册子上,从此地一直到那处的林子,都是城中一个姓王的大户所有。田里的那些百姓都是他的雇户,此人,好像不愿意卖地,你当真要买么?” 姜才举着马鞭指向远处,刘禹不知道那是多远的距离,不过肯定要比自己租的那一百来亩要大得多,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些万恶的地主阶级,不是早就应该被消灭么? “要,以插枪的那处为中点,方圆至少要三十亩,这是急务,某不管你买也好抢也好,一定要尽快办成。然后将这田地都用土填平了,周围用栅栏挡起来,至少要一人高以上。” “你是用作运物之用?”听到三十亩这么大,姜才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选定这里,但刘禹既然开了口,自然就马上要去做了。 “恩,等米粮运到了,你就开始招兵,这次上京,某为你要来了十个指挥的军额。军名还未定,你以琼海招抚司的名义做起来,上次不是捉了很多贼人吗,先把他们弄进去。” “太好了,没说的,你怎么说某就怎么做,田地的事你放心,绝不会误了事。”姜才一听之下兴奋地直搓手,军名什么的倒在其次,招兵最要紧的就是粮米,人总是不缺的。 “杨飞到任了没有?”看看时间还很早,交待完了事情,刘禹打算先去水军那里转转。 “前几日就到了,好家伙一次来了十艘大船,可比巡检司那些小舢板强多了,你现在要去么,这样吧,某让人领你过去。” 姜才见他点点头,叫过一个亲兵,把自己的马也让给了他,自己则回城去处理田地的事情,两人就在这里分了手,约好晚些再于城中相聚。 琼州巡检司位于海边一处名为“感恩栅”的地方,对面隔着琼州海峡与雷州的徐闻县相望。说是水军司,到了地方才发现,别说同沿海制置司的那种大水寨相比,就连沿江的普通军州都不如。 唯一不同的就是停在海湾中的一排排大海船了,杨家果然豪阔,每艘船都不输杨飞原本的座船,排在一起十分壮观,这才不过十艘。如果是历史上所载的崖山海战,光是宋人就有几千艘,那又会是何等模样?刘禹都无法想像。 “你们都司呢?可在。”同行的亲兵下马走到寨门前,守门的军士显然认识他,都低首行了一礼。 “在寨中唱名呢,过一会儿就要出海了。” 刘禹也跳下马来,军营之中一般是不准驰马的,他跟在亲兵后面走进寨子,这里简陋得就像一个渔村,里面也没有寻常军营的那种帐蓬,全是一排排的普通房舍。 “尔等切莫轻忽,都是初来乍到,要以熟悉水道为先,多请教本地的弟兄,日后就在一个锅子里吃食,把那点心思都给老子收起来,到时候,莫要怪军棍无情!” 隔得老远就听到杨飞的大嗓门,他们并没有在屋子里,而在站在一处空地上。看样子,他正在对手下的军官交待任务,刘禹制止了亲兵的动作,两人就在原地站着等。 “这不是刘待制么?什么时候到的,下官失礼了,未能亲迎。”杨飞一通话说完,正准备返身回屋,就看到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站在那里冲他笑。 “也是刚到,看你正忙,就没打扰,如何这些天?”刘禹等他迎上来见了礼,虚扶了一把说道。 “还好,就是整日里无事可做,闲了些。” 杨飞其实还是很满意的,这里山高皇帝远,姜才这个名义上的上司又从不干涉,这海面上的事,他几乎一言而决,当然现在也没什么事,连个贩私盐的都没有,让他有力不能施的感觉。 “哈哈,本官这不就给你找事来了吗,莫急。” 刘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临高 临安城的刘府,坐镇主事的名义上是璟娘,其实却是杨行潜,这回的宣传活动,刘府家丁倾巢出动,再加上两百多亲兵,临安城每一个角落都不曾落下。书屋0小}说+网不到一天的时间,这件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了。 “爹爹,可曾听闻,城中” 保民坊王宅,王公子兴冲冲地拿着一张纸来到书房,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老爹拿着同样的一张纸在那发愣,神情专注地连他的话都没听到。 “不当如此啊。”王熵喃喃自语,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儿子,却没有像平常那般诸多挑剔。 “原来爹爹也得了,儿自城东来,沿途每个路口、坊门都有刘家的人在撒这个,无论何人去要均可。儿命人拿来一张,一眼看去竟不知出自哪里,皮光雪白平滑如镜,这字体工整异常,就像是刻出来的,看这样子,刘家这一日不知道撒出去多少张了。” 听着儿子的话,王熵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样好的纸,刘家浑不当一回事,说明什么?他们并不是急着用钱,那这件事就有深意了,以他们的家世,罚的那点俸又算得什么,闹得这么大,是想给言官们找点事做么?王熵百思不得其解。 同那些人一样,他自己也被申斥了一番,当然措辞还是留了情面的,毕竟是当朝宰辅。联系到这上面,他隐约就觉得与此事有关。 “你在城中,可曾听到谢府有何动静?” 谢堂被太皇太后痛骂一顿的事,当天就被他探得,谁都知道这是“杀鸡儆猴”之举,那些宗亲不好当场发落,这样一来也算是警告一番了。 “有,儿正要说此事,现在已经不是刘府一家了,谢家和两家王府也宣布同日参与拍卖,各家都拿了些房屋田亩地契之类的出来。” “喔,竟有此事?”王熵惊讶地问道。 “据闻,谢镇抚当夜曾出门,去到荣王府上,第二日,荣王府长史便造访了谢府。” 他知道这事是因为有同窗在荣王府当书办,这两家平日里就走动得多,他也不觉得有异常,可听在王熵耳中就不一般了。 这事透着蹊跷,几家人都不是普通人家,他们一致而行,只能说明其中有事发生,将事情前后一联系,王熵就感觉到了什么。 “南边今年的奉应到了没有?”他的问题有些不着边际,让王公子微微一愣。 “往常最快也要八月底,这会只怕还没有开始吧。” 王公子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是府里最大的一笔收入,远比王熵的本职俸禄要多,自家现在不急着用钱,爹爹的问话让他不太理解。 “去个人催一下,不拘哪里先支应出来,记着都换成金银,别的什么也不要。” 接下来的指令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答应着出了门,王公子仍是一头雾水,自家爹爹似乎也同城里那些人一样,突然爱上了银钱,可这是为什么呢?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谢氏的脑海里,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用她去吩咐,皇城司的奏报就早早地送进了慈云殿。在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召人进宫时,自家侄儿就在殿门外求见。 “臣谢堂拜见太皇太后,愿圣人万福金安。” 一身朝服的谢堂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半晌却没听到叫起声,他干脆自己抬起了头,看见的正是姑姑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事又有你的首尾?”侄儿用官礼而不用家礼,谢氏哪里还不明白。 “正是,除了侄儿,还有荣王府、秀王府和几家宗亲,当然还有叶家。” 谢堂少有的直接认了,倒让谢氏有些诧异,而他提到的那些人家则让她表情严肃起来。 “你亲自去守住殿门,将闲杂人等都驱出去。” 谢氏叫过亲信女官吩咐了一声,她知道那些内侍与外面有所交通,平日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接下来侄儿要说的话,让她本能地感觉不一般。 “好了,有何事说吧。”过了一会儿,谢氏才开口说道。 “回姑母的话,侄儿们确实有件事要禀报,不过这事有些复杂,还请姑母容侄儿些时间,好细细说来。” 那份计划书他没有带在身上,目前事情还未成定局,他不想这么早就泄露出去,至少也要取得眼前这位太皇太后的默许。 因为怕太复杂了听不懂,谢堂尽量用浅显的语言大致说了一遍,饶是如此,谢氏也听得头晕脑涨,这么大的数字,就是国库每年的收入也远远不及,而这些人竟然想在这京师募集出来! “别的倒也罢了,你告诉老身,你们准备上缴多少给朝廷?”谢氏考虑的角度与他们不同,她很清楚谢堂进宫的目地,可这数字太大了,自己根本压不住。 “侄儿们都是自己拿出的真金白银,并未动用官中一文钱,而且所行之事,全都在海上,毫无扰民之举,朝廷为何还不放过?” 谢堂一付不服气的样子,在他心里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业行为,事先来给姑母通个气免得她后知后觉,没想到还要考虑那些事,官府雁过拔毛也是针对普通百姓,可他们是什么?皇亲国戚,谁会有那么大胆子。 “蠢材,这法子是刘禹想出来的吧。”谢氏拿着皇城司送来的呈报,一边拍打着书案,一边摇头不止。 “姑母怎知是他的主意?”谢堂见被拆穿了,也不敢强辩。 “若是他在此,就不会说出你方才那番话。”谢氏叹了口气,朝廷现在没钱,你这么突然来一个大手笔,还是真金白银,换谁谁不眼红? 当然,朝廷没有干涉商业的理由,可真要有所刁难,哪里找不出来,大宋的亲王也没有跋扈的例子,真惹急了,那些文人仕子又会怕谁? “罢了,料得你也做不了主,回去与他们商议一下,想个妥善的法子,不要到时候物议纷纷,如果那样,老身也难做的。” 谢堂无奈之下只能拜辞出宫,他也不知道这一趟成了没有,看上去,姑母并没有对事情本身有所责难,只是担心最后收不了场, 走出和宁门后,他对着天空摇了摇头,这么关键的时候,偏生刘禹这个始作俑者又不见了人影,否则就应该他来跑这一趟,谁叫姑母那么看重呢?什么都事要提出来夸一通。 躺着也中枪的刘禹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琼州,设在“感恩栅”的巡检司水寨边上,停在港湾里的一艘艘海舶正在拔锚起航,开始进行一天的海上巡逻。 “你估计一下,若是封锁这条水道,以巡检司现有的船只,做不做得到?” 刘禹同杨飞一起站在海边,看着那些船出港,直到寨中只剩下最后一艘,正是后者的座船。 “封锁整条水道?”杨飞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由得多问了一遍。 “正是,这条水道是蕃商通往大宋沿海的必经之处,如果某要你以手上的船只将它封锁,不准一条蕃船过境,你可做得到?” 刘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指着不远处的琼州海峡清楚说道,杨飞听完呆住了,他机械地转过身,盯着海面沉吟不语。 “休要想得多难,这水道最窄处不过三十余里,最宽处也就百余里,长还不到两百里,无须你处处设防,只要掐住咽喉,便能做到,本官说得可有错?” 事先他当然做过功课,知道这里的大致情形,杨飞仿佛是在确认他说得是不是认真的,朝着那边比划了一番,然后转过身来。 “待制且听下官一言,照你所说,封锁水道并非难事,可若是蕃船不听,下官是否有攻击之权?”擅启边衅是武将大忌,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只管照死里打,一切都有海司正式文书,你现在要看么?”刘禹见他担心的是这个,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一看就是海司的正式公函,打着完整的火漆。 “既是海司所命,下官自然遵从。”杨飞没有去接书信,而是拱手施了一礼。 “只是还有一点,一旦劫到了蕃船,下官要如何处置他们?” “也不必为难,命他们跟随你们到琼州市舶司即可,人家也是来做买卖的,只要不是负隅顽抗,都是咱们大宋的客人。” 这时空的政府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一般的商人怎么也不可能去武力抗衡,相信只要让他们不至于白跑一趟,在哪里做生意都不是问题,更何况他还有别的地方没有的货物。 至于具体要怎么封锁,他也插不上话,以杨飞的能力,相信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看他的神情,似乎还有些为难之处。 “别处倒还罢了,若是能于这些地方建一些高塔,命人在上面了望,下官就更有把握一些。” 杨飞指着远处的海岸说道,他的手下只有十条大船,加上一些小船,就算分成数队,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他不得不多做些准备,并不敢夸下海口。 “这个么,我去同姜招抚说,应该问题不大。”刘禹一看就明白了,海陆结合,再加上他的黑科技,望远镜和对讲机,建一条海上封锁线就没有问题了。 “既然如此,下官便接下此令,自当全力而为,不负所托。”杨飞郑重地施了一礼,这才接过那封书信。 “本官相信你。”刘禹拍了拍他的甲胄说道。 “你可知曾侍郎现在何处?” 这里的事情已了,他转而问起了市舶司的事,新任的提举琼州市舶司曾唯早就出了京,应该到了。 “人倒未曾见过,不过下官听说他一直在寻地方,目前好像跑到临高县一带去了。” 杨飞摇了摇头说道,以他的品级怎么可能攀上那么高的文官,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此人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曾唯 回到招抚司,姜才忙不迭地朝后衙走去,这里不同军营,没必要穿着甲胄。一走进自己的居室,他就愣住了,收脚出外一看,没走错啊。 “何人进去过?”他招手叫过一个正在院中扫洒的衙役问道。 “回镇抚的话,应是黄二娘,她说要帮你清洗衣物,小的们看了,出来时也确实拿着衣物,可是有不妥?要小的去叫人来么。” 听他这么一说,姜才就回过神来,这个小娘子除了帮自己洗衣服,还顺带着打扫了房间,他还能说什么?摆摆手叫那人回去做事,自己再度走了进去。 屋子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再也看不到乱扔的衣服,就连味道似乎也清新了些,姜才摇摇头,还真有点不习惯。他解下头盔刚打算随手扔到桌子上,转念一想挂到了门口的架子。 “镇抚,唤老施回来,是有事要做?” 刚换了一身常服出门,就听到施忠的大嗓门一路喊过来,姜才哑然失笑,这货是个急性子,一刻都闲不得,这不刚刚清剿了崖贼,就有些坐不住了。 “来得正好,某来问你,关在狱中的贼人还有多少?” “五百余人吧,具体多少还要去查,怎么要处置他们了么?依某说早就该如此了,关在牢里还要浪费粮米,这些贼人比在山里还自在些。” 姜才的问话让他先是一愣,随后便唧里呱啦一通说辞,姜才也不打断他,就这么含笑看着他说完。 “完了?你猜得倒也不错,是要处置他们了,不过不是杀头,这些人多数也是穷苦人家,活不下去了才从的贼。你带人去甄别一番,但凡手上没有人命的都算上,把他们编入军中,先当辅兵用,记得刺字啊。” “这这却是为何,他们又不是主动受招,全是走投无路才放下的兵器,就算不杀,也不能说一转身就入了军籍吧。” 施忠有些无语,没曾想是这么个结果,他是一根筋,一时间转不过这个弯来。 “算了,就像你说的,关着也是浪费粮米,全杀了那当初何必去捉他们来,全放了也不可能,这样处置便好。我等马上就要招兵,只靠百姓,何时才能招得满?” “招兵,这么说钱粮有着落了?难道是刘太守来了。”一听到要招人,施忠马上就转移了注意力,再也没去管贼人的事。 “嗯,就在州中,见面莫再叫‘太守’了,要叫‘待制’。”姜才顺便提醒了他一句,虽然刘禹可能并不会在意,有些事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施忠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刘禹出了名的没架子,同普通的军士也经常没大没小,当然他也知道姜才是好意,正准备追问这回给了多少军额的时候,就看到姜才望着他的身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回来得这么快,见到人了么?”姜才绕过他走向前方,来人是他的亲兵,看上去神色不轻松。 “回镇抚的话,我等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他家的管家,说他家主人前几日就去走访亲戚,至今未归,他做不了主云云。”亲兵摇摇头。 这算是“金蝉脱壳”么?姜才有些挠头,正主儿不在家,就是想用些手段也用不出,一想到刚刚在刘禹面前夸下海口,那不是打自己脸? “出了何事?谁不在家。”施忠看他们的样子,不由得插嘴问道。 到这个地步,姜才也不瞒他,将刘禹的要求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前就曾试探过一次,看来人家确实不愿意卖,又怕他这个刚上任的主官生事,这才躲了出去。 “刘待制此行只怕呆不了多久,若是不能尽快解决,将影响招兵等事宜,偏生人又不在家,可如何是好?” “那人说了去何处走亲戚么?”施忠听完,问了亲兵一句。 “说了,去了雷州,说是他们家的姻亲,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亲兵想了想回答道。 既然不在州里,那就算马上派人去找,也未必找得到,姜才有些无语,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法。 “这事交给某吧,你别管了,要做什么,你让他跟着某便是。” 施忠一把拉上那个亲兵,回头扔下一句,直到他们出门而去,姜才都没有回过味来,也罢,反正自己没什么好办法,就让他去试试也好。 从琼山县城过去,中间还隔着一个澄迈县,好在这一带开发得较早,勉强有条平整的路,不过等刘禹跳下马背,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就像是从海船上下来一般。 “这就是临高?”他扶着马鞍喘着粗气,一眼望去荒凉得不见人烟,县城低矮而破败,让见惯了高大城墙的他有些咋舌。 “正是,要不咱们先入城,找处客栈你先歇息一下,属下去寻寻看曾侍郎?”陪着他的亲兵看他的样子,关心地提了个建议。 “你去城中问问看,本官自去海边转转,找到了用传音筒联系。” 亲兵朝他施一礼,骑着马驰向城门,刘禹牵着坐骑沿着路慢慢走,这条路一边岔向县城,另一头看样子是通往海边,左右无事他想实地看一看。 这一带同琼山周边又不一样,人烟十分稀少,就连开荒好的田地也不多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被后世屡屡当成了穿越的目的地,只是以他的眼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潜力可言。 信步走上一处高地,他发现下面是一处天然的港湾,两侧突出形成一个v字形。而在港湾里面,一些似乎是渔民的人正撑着小船划来划去,岸边站着几个人在那指指点点。 “最深处可达两丈有余,只是下面遍布礁石,他们找了许久,也寻不出一条可供出入的水道,可惜了。”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人遗憾地说道。 “这里也不行么?某遍寻各地,就此处最为合适,再往前去,纵使有地方,也无人可供驱使,如何能行。”一个中年人面色焦急,看得出他原本抱有很大的希望,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听到这里,刘禹已经猜到他是谁了,而他的话也不难理解,这里已经是琼州的边界处,再过去就是昌化军下辖的宜伦县,人口只怕比这里还要少,要从头到尾建一个码头,没有人手是不行的。 “是某孟浪了,只想到地形上的便利,没想到这岛上人丁稀少,而去别处,人家也未必肯来,此事若是不成,曾某有何脸面回京复命?” 他的话让周围的人都沉默不语,刘禹牵着马上前一直走到海边,这里确实不错,两边的陆地形成天然的防波堤,只要在两边修上炮台,神仙也攻不进来扯远了,这还是宋朝。 “让工匠潜入水中,凿掉那些礁石不行么?” 正陷入失望中的曾唯突然听到边上的一个声音,想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看着刚才那个本地人。 “休要胡说,这下面的礁石坚硬无比,可不是寻常那种珊瑚礁,莫说铁凿,就是斧子劈上去,也纹丝不动。” 本地人一张嘴就打破了他的幻想,曾唯无奈之下看了看插话的人,发现这是一个年青人,一身文人的打扮,而那面相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本地人对刘禹的插嘴有些不满,一听不是当地口音,人又面生得紧,还牵着匹少见的马儿,开口问道。 “足下可是刘子青?”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刘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揭破了他的身份,而那人正是自己要找的正主儿。 “正是,阁下可是曾侍郎?” 他感叹了一声,这么低调行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结果还是被人给认出来了。古人说得好“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正是曾某,那日里大殿之上,刘兄面对弹劾,毫不退缩,别有一番风采,某当时就在朝班,有幸得见,故而记忆深刻。”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自己毫无印象,刘禹尴尬地“呵呵”一笑,上前与他重新见礼。 近距离打量了一番,他发现曾唯不像他印象中的大宋文臣,就说此刻,他穿着寻常的衣服,脚下的鞋子踩在水里,身上也是污渍处处,一张脸上满是风尘,他却毫不在意。 “侍郎辛苦了,刘某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说?” “有话但请直言。” “为何不就在琼山设司?”刘禹很奇怪,明明那里就有现成的港口,一直就是蕃船的中转补给之地,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重新寻找。 “某一下船就测量过那里,若是寻常港口也还罢了,如果要设成市舶司专属,则远远不够大。你看此处,若是合适,港内可舶数千艘,一旦有变,只需封住出口,便无一艘逃得出去。” 搞了半天是这个理由,刘禹看了看这个喇叭形状的港湾,想像着那里停满了船是什么个情形。没想到这个曾唯还是个理想中年,满脑子都是白手起家重铸山河的思想,倒是蛮合他的胃口。 “既然侍郎看中了此地,那就是此地吧,别的事,刘某来想办法。” 已经见到了人,又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信息,刘禹便不再停留,他还要赶回琼山。 “难,水下礁石不除,便没有合适的水道,再说了这么大的工程,所费人力不知几何,曾某还想要如何上疏朝廷自请处分呢。” “能有多难,石头凿不掉,那就炸了,工人也不是问题,某说过一切包在身上,侍朗在此等消息便是。” 曾唯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刘禹也不想和他多解释,说完就上马朝县城赶去,他将在那里同亲兵汇合,然后一同赶回去。 “侍郎,这位上官不知居何职?这琼州地界,他上哪儿找那么多人来。”那个本地人还是留了口德的,没说他狂妄。 “这人么?他确有些本事,且看看吧。”曾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恶霸 破晓时分,除了不远处的江心有一层薄雾,四下里的情形已经清晰可见,叫了一夜的夏蝉似乎也累得歇下了,林间不时传来早起的鸟语声。 这里是离着合江县城不过十余里的岷江下游处,两个穿着轻甲的军士骑马沿着堤岸缓步而行,除了身上的一袭战袄是黑色,头上的缨簇是白色,样式与宋人毫无差别。 “老许,这里无甚动静,咱们再往前走走?”一个年青些的军士左看右看,江面上一条小船都没有,对岸看不太清,自己这个方向上也是人迹全无。 被他叫做“老许”的那人没有搭话,跳下马来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草皮,不时地还拔起一根放到鼻间嗅嗅,草叶上沾着露水,显得晶莹剔透。 “可是有不妥?”年青军士也跟着跳下来,同他蹲在一起。 “不好说。”老许直起身看了看前方。 根据他的分析,这一带的草地平整无痕,没有大量过人的迹象,这两天雨水不多,如果上面有脚印,掩盖地也不会那么快,这就透着不寻常,宋人如果不是走的这条路,那又会是哪里? 他二人是大军所遣的前部先锋中的侦骑,在所有的斥侯中又是最突前的。此刻,昝万寿所领的前锋离着这里还有半天的路程,更别说后面的主力大军了。 老许是个从军二十多年的老卒,一个这么久的老行伍连个军头都没混上,他却没有丝毫芥蒂,因为那些比他勇猛、比他进取、甚至比他聪明的同僚大都已经变成了一杯黄土,而他却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 当然,将他派到最前方不光是因为他的小心谨慎、体察入微,更重要的一点他是本地人氏,熟识地形。 见年青军士骑上马向前行去,老许却没有跟上的意思,他从系在马背上的布包里摸出一把干草,一面慢慢地给马儿喂送一面打量着江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水面似乎比昨日要低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警兆突生,身体下意识在伏在马身一侧,手上拉着缰绳把马头扳了过来,随即便听到了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啊!” 他不敢回头去看,一翻身就上了马背,低下身子猛地抽了一下,坐骑开始加速慢跑,耳边呼呼地传来风声,一支弩箭几乎就在他的头顶上掠过。 “狗鞑子,跑得倒是挺快!”几个宋兵从山林中钻出来,为首的一个都头望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说道。 “这个也不成了,倒是这马儿不错,一点都没伤着,都头,咱们赚了。”他的手下牵着马兴奋不已。 “割下首级,收拾好,咱们也走。”都头踢了一脚地下的尸体,似乎在验证是不是真的死了。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将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牵着刚刚得到的战利品,转身钻入了林中,只剩下草地上躺着的一具无头尸身。 半个时辰之后,昝万寿就见到了逃回去的那个斥侯,听完他的禀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再过去不远就是合江县城,宋人的大军还是踪影全无,张珏倒底准备在哪里出现? 为了防备可能的偷袭,他们这一路行来都是小心翼翼地,不但前方派出了侦骑,旁边的山林也有步卒前去查探,行军的速度则异常缓慢,为的就是能快速地反应,减少从行军队列到战斗阵形的变换时间。 可从重庆城下一直到这里,连宋人的影子都没有碰到,现在快到合江县了,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么?昝万寿不住地询问细节,以求能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禀签事,属下二人沿江而行,到了离县城不远处,宋人突然从林中杀出,属下等势单力薄,只得且战且退。属下的同伴不幸中箭掉下马背,只余得属下一人回转,请上官责罚。” “你二人可曾见到宋人有多少,县城处有防备么?”昝万寿忽略那些虚言,此人身上一点血渍都没有,只怕是一见到人就往回跑了。 “不多,应在十余人左右,同属下等一样都是探子,只可惜属下等还未接近县城就被发现了,无法探得实情。”老许没敢乱猜,他隐隐有个感觉,宋人并不想同他们在合江作战。 好在昝万寿也没有再追问,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老许犹豫了片刻,看了看上官的神色,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他怕自己的感觉毫无依据,最后讨不了好。 “命全军缓行,遣人通知汪帅一声,我部已与宋人接触,正搜索而进。” 昝万寿叫过亲兵,一迭声地传下命令,根据侦骑所得,搜山的力度还要加大,他另可慢一点,也不想让宋人得手。 几乎与此同时,驻在合江县城中的宋军前部也得到了消息,这座县城是传檄而定的,赵安领兵过来的时候,原知县带着人足足出城十里相迎,让他少了一桩功劳。 而他到这里来的目地也不是要攻占城池,合江县城比不得神臂那种坚城,城墙矮小不说,还年久失修。因此他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个知县贴出告示,叫全城百姓尽快疏散。 不管愿不愿意,百姓们现在都只能走了,鞑子的大军近在咫尺,像这样降了又复叛的城池,不乏有被屠城的先例,所以赵安并没有费太多神,城里的百姓已经扶老携幼出城沿着赤水河而去。 “来得好慢。”赵安看了一眼那颗首级,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汉人,不知怎么地被派做了斥侯。 “就是,弟兄们在林中等了他们一天,才等来了两个人。”那位都头还有些遗憾,一共才两个敌人,出其不意之下还给跑了一个,说起来脸上都无光。 “跑得好,鞑子这会多半也得到消息了,你带上人再去看看,远远着就行,不必与他们接战。” 赵安不怎么在意,他的所部人马也不多,没想着要和鞑子拼一场,节帅给他的任务就是疏散这里的百姓,已经过去两天了。此地几乎变成了空城,他的人现在都跑去了乡间,尽量动员那里的百姓也先避一避。 现在鞑子的气势还很盛,再磨他们几天,等到他们锐气没了,以逸待劳之下,或许可以一战吧,蜀中太需要一场胜利了,越是如此,张珏才越是谨慎。 “通匪?”回到琼山县城的刘禹听了姜才的述说,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两天,事情变成了这样。 姜才的效率也算很高了,就在此刻,几百名被放出来后招入军中的贼人连同招募的百姓,已经开始在他圈定的那块地上开始填土,在附近负责维持秩序的除了城中的衙役,边上还有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军士。 而被他们挡在外面的则是王家的家丁和雇户以及附近的百姓,这也难怪,任是谁眼睁睁地看着就要成熟的稻子被人铲了,都会心有不甘。 这就是赤裸裸的霸权啊,在枪杆子面前,地主阶级也不过是纸老虎,华夏革命上百年的历史已经证明过这一点,现在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刘禹的面前。 刘禹有些震惊于他们的简单粗暴,随便从狱中的贼人里提出一个,让他供认王家曾经同他们联系过,这就坐实了人家一个通匪的罪名,而如果严格按照刑律来,王家就要“籍其家,主事者处斩,余者女子充入娼籍,成年男子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太狠了,人家不过是不愿意卖地而已,刘禹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剥削阶级,是要被打倒的对象,他自己么,只能算是恶霸。 “倒也不全是冤枉他家,崖贼围城之时,他们为了保住城外的家产,确实给贼人送过粮食等物,这一点,他府中管家也认了,所以某才命施忠先行开工的。” 姜才补充了一句,他也不太习惯干这种事,全是施忠想出的法子,没想到误打误撞地还成了。 “不过他家确有姻亲在雷州,似乎还是个知州,要想坐实多半不可能,某的意思,若是他家知机,就以那些田地相抵,某也不想斩尽杀绝,子青你说呢?” 刘禹同样没有做恶霸的自觉,闻言点点头,本来他要的就是那块地,既然到手了,只要王家安份,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此事还要抓紧,某与曾侍郎见过面了,他预备将市舶司设在临高,那处某也看了,委实不错,只是本地人手紧缺,现在又是农时,怕是招不到多少,少不得还要去别处想法子。” 这件事姜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本地人口稀少是不争的事实,短期之内解决不了,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却发现里面没有水了,刚打算叫人,就看到一个妇人提着茶壶上堂来。 “恕奴多嘴,适才听到上官言及缺少人手,不知是也不是?”对于她的出现,刘禹也有些诧异,崖贼都已经剿了,她怎么还留在这儿? “二娘现在回了汉地,帮着军中弟兄洗洗衣服做做饭,她也无处可去。”姜才见他的神情,赶紧解释了几句。 “原来如此,有劳二娘了,确是缺少人手,最近马上要建码头和房舍。” 刘禹暗暗腹议,这么一来,岂不是埋没了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劳动人民的典范。 “但不知夷人可做得?”黄二娘给他添了茶水,然后轻轻问了一句。 她的话让刘禹心中一动,这岛上除了汉人还有被称为夷人的黎人啊,技术活做不了,搬搬抬抬的粗活肯定没问题,而这种活的用量才是最大的。 他看了一眼姜才,后者显然也想到了,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办法,剿匪一事,与他们就有过合作,有了良好的基础,这一次也必定可行。 “那便这样定了,若是夷人愿意做,与本地人同工同酬,看看他们需要什么,粮米也好、油盐也好都可折价计入工时。只是既是出来做工,便须得听从安排,官吏若有为难克扣之举,可直接报与招抚司,二娘与他们商议时,不妨点明。” 刘禹在考虑要不要签订书面合同,大宋其实已经算是个契约社会,一般情况下的口头、书面约定都是比较严格遵守的,他做为现代人,自然希望有合理的制度约束。 “小女子谨代表夷寨上下谢过上官。”黄二娘欣喜地放下茶壶,敛首施了一礼。 小女子?刘禹敏感地注意到这个自称,再看她头型发式,这是还没变成妇人啊,姜才运气不错,捡了个漏? “老姜,还是那句话,你这处要抓紧些,那块田地早一日填出来,某的事物就能早一日运来。切记得填平之后用石碾子多过几遍,一定要硬实才好。” “放心吧,最多不过四、五日,你这是要走?” 姜才点头应了一声,他知道刘禹的顾虑,那种大铁车载上物后极重,如果地不硬就会塌陷。而听口气,这种嘱咐之后,他一般也就要告辞了,果然刘禹站起身对他拱了拱手。 “嗯,此间事了了,某须得赶回京师,就依你所言,五日后再过来。” 这里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他呆着也是无事,何况临安城里有场拍卖,别处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就是个劳碌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到 蜀中的重庆府城,四川制置使、知重庆府赵应定有些纳闷地看着城下的人,这里面既有他熟悉的宋人,也有元人打扮的,他们是怎么组成一块到这里来的? 从年初鞑子出兵东川围城,直至张珏领兵来援,最后破围,鞑子的劝降使者他接待过不只一波。说实话,其间也确实有过犹豫,若不是想着还有张珏这么个外援,城中军心未失,他多半也和别处那样降了。 可是现在都已经解了围,而且鞑子西川所部刚刚离去,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怎么又有使者来劝降? “与本帅轰走,告诉他们,重庆府有本帅在的一天,就绝不会降贼。”反正也没打算出降,赵应定说得大义凛然,连他自己都感动了。 “制帅!” 刚刚抬脚准备下楼,就听到背后有人喊,赵应定不解地转过身,等着他的回话。 “城下之人说他是朝廷使者,身上带着诏令,那些元人亦是朝廷所遣,咱们应当如何作答?还请示下。” 守将的话让他吃了一惊,朝廷派来的使者?中间还有元人,两国不是还在交战么,不解归不解,事情还是要弄清楚的。 “让那人独自入城,开水门去接一下。”隔着一条江,说话看人都很费劲,赵应定想了想,还是得让人进来,才好分辨。 过了一会儿,人就被守军接了进来,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赵应定就知道这事八成错不了了,因为此人他认识,在京师时做过同僚。 “赵帅,你这重庆府真不好进啊,某手持诏令,也只有你这里才让某单身入城。” 来人边说边递过一卷文书,赵应定顾不得寒喧,在手上展开一看,果然是政事堂签署的,上面还用了国玺,他略读了读,已经知道了大概意思,原来朝廷正与元人议和。 “不知天使到此,赵某失礼了,但为何你等会与元人同行?”赵应定收起诏书,指着城下问道。 “一言难尽,不过某可以担保,他们确实都是使者,同行是为了调停蜀中战事。怎的这一回直到重庆府,都未曾发现鞑子围城,难道他们退了?”使者自己也很不解,上一回自己前来几乎丢了性命,这次却顺风顺水,鞑子的影子都未曾看到。 “天使自涪州过来的,那边也解了围?”赵应定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句,如果涪州解围,那就说明重庆府到内地的交通可行了,这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自然,否则如何过得来,赵帅既然看过了诏书,不如将人放进来吧。如果你担心元人,将他们单独置于一处,再严加看管便是。” 听了来使的话,赵应定已经有些意动,既然两国讲和,那也无须担心鞑子复来,他朝着守将使了个眼色。片刻之后,城门便被打开,城外的一行沿着吊桥开始进入。 大元工部侍郎严忠范骑着马儿跟在人群之中,缓缓地踏上吊桥,巍峨的山城就眼前,险峻之处不下于蜀中任何一地,怪不得这么久了还未能攻下。 这里曾经短暂地落入元人手中,不过随即便被宋人收复,就是在那时,他出任的西川行枢密院事,只可惜建功未成却遭到了平生未有的大败,将之前的功绩全都陪了进去。 刚才在城下,他就注意到江对面有大量的军帐,原以为是自己人在围城,谁知道近前才知道,全都是空营。他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却不想朝宋人去问,这座山城就在脚下,可自己并不是征服者。 “天使到此,还有别的事吗?”城楼上,赵应定和使者并肩而立,看着他们入城,凭感觉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只为此事巴巴地跑上这么远。 “赵帅将会奉调回京,制书就在某身上,不过还要等另一人到了才能宣读。” 隐约的感觉被使者证实了,赵应定有些欣慰,这个地方他确实不想再呆了,鞑子现在是退了兵,可谁知道哪天又会再来,能够平平安安回京,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喔,不知道还要等何人?” “你的继任者,张珏张节度,还要烦请你遣人去合州请他前来。” 使者没有废话直接告诉了他答案,这里离着合州还有段距离,他可不想再去跑上一趟,反正张珏的任地就在重庆府,过来接职也是应有之义。 “张节帅么,他可不在合州。”赵应定心想果然如此,朝廷还算是靠谱,这蜀中交到张珏手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嗯,那他在何处?”使者诧异的问道,沿边守将擅自离开任地是大忌,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 “这个么,某其实也不清楚,天使远道而来,不妨在城中歇歇,让赵某尽尽地主之谊。张帅不久就会到来,说不定还有好消息呢。”赵应定的心情大好,如果离职之时还能带回一个胜利的消息,那简直就是完美。 使者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像是卖关子,左右走了这么久的路,又是平安到达,他也不好拂了主人的兴致,再说了,他也想知道这所谓的好消息,会是什么? 赵应定的确不知道张珏身在何处,因为他既不在合州也不在神臂城,而是在城外不远的江边,这里是岷江上游,从这里到合江县城,岷江拐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弯,从而让江上的水流变得缓了些。 “不管怎么说,让他们加快些,赵安手下没有多少人,不知道能不能拖得鞑子一刻,总之,尔等现在只能靠自己,多一天完成,就多一分把握。” 张珏的神色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已经有些焦急,夺城已经过去三天了,鞑子如果走得快,此刻早应该过了合江县城,赵安那处会怎么样,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属下这就回城,再招些人来,这是守土之战,料得百姓不会推辞的。”王世昌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军士已经在各处就位,他自己的手上人也不多,只能着落在百姓身上。 “百姓已经出力甚多了,要是能来,早就来了,你也莫在勉强,大牢中不是还有些俘虏么,全都给老子拉上来,造孽的,只管狠狠地用,死了算俅。” 这也是无奈之举,俘虏不好用,又怕闹事又怕逃跑,不让他吃饱他就干不了活,吃饱了又要严防死守,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贼老天,多久没下雨了,要是来一场大雨,也用不着这么下死命。”一转念,他又看了看天空,晴空万里,一碧如洗,阳光灼热无比,看样子短时间内,这老天是指望不上了。 “节帅放心,某在此盯着,必不会误了事,大不了老子跳下去堵,某还不信了。” 王世昌的本意是开个玩笑轻松一下,张珏回头盯了他一眼,如果真有效,别说是他了,就是自己也愿意跳下去。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鞑子日后肯定会惜取教训,再也不会有了。 后世的琼崖市,刘禹刚刚走出酒店大门,他拒绝了苏微等人送到机场的好意,又不是什么久别,过几天就回来了,现在公司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着采购,何必耽误时间呢。 “你也回去吧,我去不了几天,陈述她们做具体的,你就负责统计,等我一回来这些物资必须要准备好,都是急用的。还有我提醒过的,物资入库前一定要去掉所有的标签,你们人手不够,去招当地村民来做,按件数发工资。” 见苏微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刘禹干脆给她派了个活,他这一趟要跑几个地方,苏微跟着也用处不大,还不如留在这里帮帮陈述呢。一听到自己有事做,苏微果然不再坚持,嘱咐了一路保重就将他送上了出租车。 他这一次要回的并不是临安,而是更远一些的建康城,离上次回去又过了不少日子,他还真想看看城里变成什么样了。 等到穿越之后,前来接应他的除了留在帅府的亲兵,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选,让刘禹舒了口气,因为原本也准备叫他回来的,这下子省了多少时间。 “启禀太守,属下李十一特来复命,此番行事,多有违逆之处,请太守责罚。”眼前的这个人让刘禹几乎让不出来了,看上去他就像个北地豪商,一把络腮胡子再配上那壮实的体形,似乎就连气质也变了许多。 “你这厮,倒是学会先拿话堵某了,话都让你说完了,那自己说说,你有何违逆之处,又应该受何责罚?” 刘禹扳着脸故作严肃状,倒让李十一噎了一下,他摸着头讪讪不已,几个亲兵都暗暗发笑,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罢了,山东之事,你与某细说说。”刘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离城中还有些距离,他们几个边走边说着话。 看上去,城外还算平静,刘禹记得这一带原来的房子在鞑子围城之前被自己强行拆掉了,现在还能看出些痕迹,还好没有什么人试图重建,否则到时候又是个麻烦事。 “别提了,属下同一个熟识之人进了趟山,人倒是见倒了,可一听属下是大宋官兵,态度立时就变了,这事有些棘手,属下还在想别的办法,可怎么都无法与那些人相比。” 李十一面色有些沮丧,他这一路算得上顺风顺水,在敌境中来去自由,可就是这件事没有办成,偏偏鞑子在山东防备十分严密,纵然有些小角色也济不得甚事,让他好不气恼。 刘禹听完却没有责备他,这事他已经尽力了,专门将人叫回来,原本也是另有打算,听他详细说了一遍,刘禹的心里已经有了些谱。 “无坊,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这次去山东,是否将商铺开到了济南府?” “恩,因着行事方便,某便做主在城中开了个铺子,可是有何不妥?” “那倒不是,你这次回去,切记得还要多在一处开铺子,就做为济南府的分号吧。”刘禹摇摇头,打消了他的顾虑。 “但请吩咐。”李十一松了口气,没有出错就好。 “以前大宋的登州,现在鞑子叫宁海州,应是靠着海,你在县城中开一处同样的铺子,宁哥儿他们的船若是有可能,会直接联系你们,到时配合他行事。” 李十一在心中记下了地名,这不是什么难事,可一看刘禹的神情,似乎还有下文。 “在此之前,你亲自带人去这个地方,就在那里等一个人,这是此人的资料,等到之后,想个法子将他擒住。尽量要活的,实在不行的话,尸体或是首级也行,那里是鞑子的地盘,尔等切记要小心行事。”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纸,他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怀里,听太守的口气,是要在鞑子的地头上绑一个鞑子的人,这件事太刺激了,李十一有些兴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肯定是极为重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破釜 “子青!”得到通报,李庭芝放下手上的文书就长身而起,几个箭步便到了堂口,正好迎着刘禹走上台阶。书屋小}说+网 “李相!”这才过去了多久,刘禹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大战之时仍然谈笑风声的李大帅。 此时还未到正午,阳光斜斜地打在屋檐下,李庭芝原本就削瘦的身形被拉得老长,脸上颧骨突起,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仿佛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叫他暗暗地心惊。 “来来来,堂上说话。”李庭芝爽朗地一声,拖着他就上了大堂。 刘禹信步转了一圈,这里的摆设同以前没什么区别,书案上的文书堆得老高,烛台上的蜡油都还未干,显然是干了一通宵。 “祥甫公,不能如此了,事情纵然千头万绪,也还是要人去一件件做,你要这般熬垮了身子,鞑子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他抚着那一撂文书,不用看也知道来自四面八方,李庭芝的肩上扛着两淮两江四路三十多个州,又全都是直面鞑子,确实重了些,而这正说明朝廷现在无人可用。 “都是些军务,赶在一起了,不处理完尽快发出去,某就是倒在榻上也睡不着的,子青无须挂怀。”李庭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前些日子邸报上说,子青已经出任和谈副使,如今还能抽身来建康,莫非事情又有变?” 两人算比较熟络了,李庭芝也没有虚客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某接到任命之时,和谈就已经停了,听闻是蜀中战事未靖,朝廷遣使前往查探,这一来一回地就不知道要多久了,左右也是闲人,便到这里来走上一趟。” 刘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虽说还担着一个枢密都承旨,可人家连点卯都没让他去,显然并不欢迎,他也乐得逍遥自在。 “然则,你来此做甚?兴师问罪,先说好,粮食已经入了仓,想要回去那是没门。” 李庭芝难得有了开玩笑的兴致,他倒不是担心刘禹来讨自家人情,而是怕他受京师那些权贵所托,那样就有些不好说话了,为了这件事他搭上了前程,怎么着也不可能善罢干休。 “相公休要取笑在下,此事引得圣人震怒,朝廷已经严旨申斥。可刘某也是无辜受灾啊,那些粮食运来建康之时,某与叶府还未结亲,严格来说那是叶家的事,可最后全都落到某的头上,你说冤是不冤。” 刘禹也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他在隐隐提醒李庭芝,这不是一件小事,后面牵扯的人太多,就连叶家也算不上很大。 “无妨,战事一了,某就上疏自请致仕,宦海三十多年,也是该贻养天年了。”李庭芝这是告诉他,自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相公说笑了,你正当壮年,就算不守边了,进了京也是入相之选,谈何致仕。” 看着他两鬓斑斑的白发,刘禹有些心酸,照史书记载,今年他才五十六岁,再过十年都用不着致仕,他说这话只怕心灰的程度更多些。 “好了,闲话也叙过了,子青此来定有要事,不妨直言。”李庭芝轻轻揭过那个话题,有些东西点到为止即可。 “不瞒相公,确有一事相求,朝廷欲在琼州开埠一事想必你已听闻,眼下地方是选好了,可却极缺人手,某不得已,只能来此。” 刘禹的话让他一愣,这里与琼州隔着万里之遥,自己有什么可帮得上的? “子青是想在此招募人手?恕某直言,那地方太过偏僻,怕是无人肯去。”李庭芝还是留了几分面子,没有说那里是流放之地。 “这个自然,此去要坐海船,百姓就是愿意也未必受得住风浪,如果有懂技术的工匠,某倒是愿意高薪请上几位,普通些的还是算了。” “然则不是招募百姓,那要做什么?”李庭芝听了他的话,更是不解了,建康城现在自顾不瑕,要怎么帮到他呢?紧接着心头一悟,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想”李庭芝猛然抬头,刘禹颌首示意,这也没什么难猜的,建康城外关着数万名俘虏,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多少?” “三到五千吧,再多就不好管了,姜才正在扩军,最终也只有这个数,如果有可能,某还想着将他们转化为大宋军人,因此还请尽量挑些没有牵挂的。” 李庭芝低头想了一想,这个数字并不大,不过占总数的十分之一,还是比较有操作性的。 其实一直以来各地都有前来要人的,毕竟他们干活是白干,比百姓的成本低些,可由于不好管理,弄得不好就会出事,他并没有批准。 琼州是个好地方啊,孤零零的一个岛上,就是想跑也没处可去,因此刘禹一提他就觉得可行,这些人天天养着也是浪费粮食,又不能随便处置了,他包不得多送走一些。 “行,就依此数,某这就行文与你,具体事宜你找张通判去办,不过海船某这里没有,你自去找你岳丈。” 决定之后,李庭芝立刻起身回到书案前,提起笔刷刷书就,拿到盖了大印的文书,刘禹便放下了心,他只管提人,运输的事情自有人会做,这一趟没有白来。 原本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跑上一趟,可自从张青云离开之后,他在这里就没有可用之人了。李十一的重点毕竟在北方,不会长期呆在建康,难道要去靠青皮混混? “人呢?人呢!”汪良臣的声音显得有此气急败坏,他周围的将校们都不敢出声,一个个低下了头去。 也难怪他生气,合江县就是他原本预定的补给地,哪怕为此打上一场,他也在所不惜。因为军中存粮已经空了,这些天限制了用量,仍然难以支撑多久,可眼下这唯一的希望也落了空,怎不叫他如此? 在他的眼前,不远处的合江县城冒着滚滚浓烟,无须派人去查看,也知道是宋人主动为之,城外的几处田地还长着青苗,可到处都没有人影,竟然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这里都是如此,那更不用说前方了,神臂城落入了宋人手中,就像一块岩石挡住了山中唯一的通路。如果不能尽快突破,他根本不敢想像那种后果,宋人这是逼他主动往上撞啊。 “老昝,可有路绕得过去?哪怕远些都成。”突然之间汪良臣失去了信心,宋人避而不战,肯定是在等一个绝佳的机会,到时自己的部下又累又饿,这仗不用打也知道结果如何了。 “难,此处之后就是苗夷山寨,他们素来不服管辖,个个凶顽狠辣,我军虽然人多,也只怕只怕是不好相与。” 昝万寿给不出他要的答案,却又不得不说出真相,眼下其实只有一条路了,过不去就是个死。汪良臣听出了他的意思,失望地将视线转向了岷江上游,生死抉择之下,他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军需可在?军中现下还有多少存粮?”他叫过军中书吏,沉声问道。 “禀知院,尚余一日之需,若是节紧些,也将将能撑两日,过后就”书吏无需去翻册子,这些天他绞尽脑汁也省不出多少来,因为数字就只有那么点。 “够了,传令全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不必节省,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将某的坐骑杀了,分下去。” 汪良臣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自己的马儿冷冷地喝道,这一刻他又恢复了那个冷静铁血的统帅模样,这种地形要马也没用,决战就在明天,成败在此一举,他真不相信宋人能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一刻,昝万寿的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一旦开战,自己肯定又将作为先锋去打头阵,军心士气还剩多少不好说,至少他自己就毫无把握。 而同时在另一个方向上,赵安领着自己的部下做为断后之军离着合江县城已经有些远了,在他们的身后,无数百姓恋恋不舍得看着自己的家乡,浓烟腾起足足百丈有余,每个看到的人都抑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启禀都统,鞑子离此不足十里了,他们冲入了县城,见城中无人,便四处放火,眼下只怕” 几个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的军士赶了上来,朝他禀报了所见所闻,赵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鞑子是不可能入城的,因为那火是自己下令放的,为的就是让他们找不到一个安身之所。 “狗鞑子。” “杀千刀的。” 听到消息的百姓一阵大哗,这种效果正是赵安想要看到的,所谓的“一石二鸟”,既激起了百姓的仇恨,同时也能延缓敌人的追兵。 “乡亲们,且让他们得意一时,咱们暂且避一避,等时机一到,再回来报仇。” 赵安挥了挥手,示意让百姓们先行,这里太近了,万一被鞑子的侦骑发现,会影响全盘计划,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必须马上带着百姓们撤入山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凯歌 卯时三刻,通往钱塘门的城中街道上就已经有了不少行人,从这里出城就是西湖边上,往日里怎么也要到巳时才会这样,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 人群还不算拥挤,当中行驶的马道上,一匹健牛拉着的七宝华盖厢车在几十个仆役的护卫下缓缓前行,稍有眼力的临安人都知道,这是正一品国夫人的配置,可奇怪的是除了这辆车并没有别的仪仗,难道是某夫人想玩低调? “小姑,你当真要卖了那些庄子和铺子?”叶府嫡长孙女珝娘惬意地躺在宽大的坐榻上,摇了摇手中的一张纸。 璟娘随意地“嗯”了一声,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出门。原本不想搞得太张扬,可禁不住侄女的怂恿,乘了朝廷刚刚为她生母打造的车子出行,说起来算是逾制了,万一哪个不开眼的言官较真,没准就会给夫君带来麻烦。 不过现在坐也坐了,这车厢要比普通的大上一倍不止,里面坐了三个人仍显得很宽敞。跪坐在车门边的听潮拉动手上的绳索,带动安在车顶上的叶轮,使得几个竹制扇叶转动,给车内带来一阵风凉。 “大娘娘要知道了,止不定得气成怎样,这又是你那好夫君的主意吧?”珝娘望着装饰奢华的车壁,心下有些羡慕。 “是么?”璟娘不认为她母亲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是自己名下的产业,将来也是要传给儿女的,既然夫君说有用处,卖了也就卖了。 车子出了城之后还要沿着湖岸走上一截,宽大的车轴压在平整的碎石路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璟娘看着侄女似乎想开窗又不敢开,若是以前肯定自己也是一样,可现在,她只想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而已。 “娘子,到了。”杨行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他才是此事的执行人,璟娘是特意前来为他压阵的。 珝娘从来没来过丰乐楼,但是闻名已久,心里想着不知会是怎样的盛景。她在车里飞快地戴好帷帽,一把挑开厚厚的布帘,动作迅捷不已,看得璟娘暗暗发笑,谁知人在车门处停了一会,忽得退了回来。 “怎的不下去?”璟娘奇怪地问了一句,见她只是把自己往前推,也不知道为什么。 矮着身子来到车门前,璟娘顿时愣住了,在门外接应的那只手一看就是男子的,怪不得珝娘会是那般反应,可这只手看着无比眼熟,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娘子,你还要为夫等多久?”本想给小妻子一个惊喜,没想到过了半天也不见人下来,日头已经升起来了,他可不想这么老站着。 厚厚的帷帽挡住了她的表情,伸出去的手一下子就被紧紧握住,璟娘心跳不已地踩着锦墩下了地,眼前的景像影影绰绰地,可双手相连的感觉让她无比踏实。 大庭广众之下没法做更多的动作,刘禹牵着她的手步入大门,这个时辰来的人还不算多,一些急性的站在门外翘首以盼,都想一睹宣传了三天的所谓拍卖是个什么情景。 按照事先的安排,所有的女眷都将在二楼的楼间内,以楼梯的中点为界线,一左一右分别为妇人专用和贵宾间,刘禹只能将她送到这里。 “有什么话,回府之后再说。”过道口上站着两个胖大的妇人,不知道是哪家的权贵府上,他附耳低声说了一句,就放开手。 “嗯。”璟娘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感觉被夫君拉着一路走过,让人这么看着,就算隔着帷幕也羞不自胜,一分手就赶紧同随侍的听潮等人走入自己的房间。 “果然是你,我就说这么大阵仗,也只有你家夫婿想得出来。”璟娘在房中取下长可及地的帷帽,还没来得及打量房间一眼,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殿清姐儿,你如何出来了?”她转身看时愣了一下,没想到进来的是熟人,后面还跟着个女子,笑呤呤地看着自己,宫中何时有这么出色的女官了? “好不容易求得圣人开恩,来这里见识一下,也不过半日。”随口解释了一句,她就把随后的女子介绍给璟娘。 听到这就是她的那位琴曲师傅,璟娘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对方落落大方地与她对视,就像是旧识一般,难道她就是那块表的主人?璟娘的心里充满了疑问。 刘禹同杨行潜进了最近的贵宾间,从这上面推窗就能看到楼下的情形,视野非常好。 “一会就照咱们商量的办,时辰一到就开始放人,这个名单上的不需要任何条件,直接上二楼,别的都须买牌子。” 杨行潜抬起手看了看表,还有半个时辰,这店里需要做些布置,当下也不再多说,点点头就出了门。 刘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这一回弄得阵势不小,能不能达到目地不好说,但看看外面逐渐增多的人流,他的信心也提升了不少。 拍卖不过是个幌子,随后推出的计划才是大头,而这个计划会不会被人们接受,才是今天的重点。 过了一会儿,门口人影一晃,谢堂带着家人走了进来,刘禹赶紧扔掉吸了一半的烟头,笑着迎了出去。 蜀中泸州境内,昝万寿带着所领的新附军沿岷江而上,没过多久,神臂城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如同一截刀刃横卧在江心。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硬啃下那座山城,要么从一旁渡江。 而他其实没有选择,就是想攻城,也没有时间来打造器械,与其让部属去城墙下送死,还不如在江面上想想法子。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了一圈,绕开了神臂城的正面,来到了江边。 眼前看到的情形让他大惑不解,这段江面没有多宽,也就是数百步的距离,对面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这比宋人严阵以待还要诡异。 “遣人下去看看。”最让他不解的还不是这个,从他站的这个地方来看,已经是布满鹅卵石的河滩,而江岸原本不该在这处。 几个军士衣服都没脱就直接下了河,他们差不多走到了中间,江水才没过腰间。昝万寿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高挂的艳阳仿佛在对他笑,天气已经旱到这种地步了?这简直是天赐的好运气啊。 “昝签书,怎么着,过是不过?若是你等不敢下,就让某来吧。”说话之人是配给他的二个汉军千户之一,而另一个也是同样的表情。 “不劳千户了,某这就亲领所部过去,还请二位为某掠阵。”昝万寿长叹一声,他原想先派个几百人去探探路,被他们这么一挤兑,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前面就是有埋伏,他也得去闯上一闯。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三千多新附军分散开来,从各处开始渡江,他们高高捧着兵器,在水里跋涉而过。奇怪的是直到第一批人踏上江岸,都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像是宋人根本不在对岸一般。 “节帅,鞑子过河了,王世昌那里只有不到两千老卒,万一要是挡不住,那就糟了。”张珏的身边一员老将忧心仲仲地提醒他。 “莫急,这只是鞑子的先锋,他们的大军还未到,此时发动,不会有什么效果。王世昌既然难打这个保票,本帅就信他,等等看吧。” 在更上游一些的地方,张珏带着人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他们的身后就像一个大的堰塞湖,薄薄的堤坝好像随时会坍塌,江水已经从堤顶漫了过去,缓缓地流向下面。 “叫他们动作再快些,尽量多堵一些,免得鞑子还未到,这里就先垮了。”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神情肃穆地盯着下面,虽然嘴上说得轻松,王世昌行不行,他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一番提心吊胆地涉水之后,昝万寿终于站到了对岸的滩涂上,顾不得靴子里满是水,他急声高呼试图让已经渡过来的人集结起来,眼下就是最危险的时刻,他们立足未稳,宋人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打回去。 “列阵,速速,各依本部列阵。”大部分人开始奔向他的将旗,昝万寿不敢有所放松,一迭声地催促道。 就在这时,他耳中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不同于已方槽杂的吵闹,那声音整齐划一,中间还伴随着金鼓之声,他心下一凉,宋人来了! “先取嘞!” 金鼓渐近,一声哄亮的蜀音破空而出,仿佛天空打了一个闷雷。 “山西十二州哟。” 紧接着,数千人的和声响了起来,昝万寿和他的手下目瞪口呆,宋人的队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红成一片的艳色如此耀眼,就像天边的彩虹一般。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嘞!” 在一面绣着斗大“王”字的战旗下,新任泸州都统王世昌放声高歌,在他的周围,一层层的军士结成数列,缓缓向前推进。 “秦塞低如马哟。” “渐见黄河直北流,直北流!” 昝万寿耳听着魔音一般的高歌,眼看着那片红云渐近,手脚不由自主地打着颤,这里包括他在内,没有人不知道这首歌。曾几何时他也像王世昌这般引亢而唱,骄傲地得胜而归。 “结阵,结阵,放箭,给老子放箭!”昝万寿顾不得考虑射程这些,气急败坏地嚷道,现在要是什么都不做,军心马上就会崩溃。 稀稀落落射向空中的箭支就在不远处落下,王世昌轻蔑地看了一眼,脚步丝毫未停,看样子似乎就想这样子将敌人压入江中,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近,他忽然振臂高呼。 “蜀人不做鞑狗!” “蜀人不做鞑狗!” 一声接一声的爆喝响彻天际,就连金鼓之声都被压了下去,新附军一个个脸色变得煞白,他们全都是蜀人,在绝望的形势下,这话直似射入心里,手上的刀枪弓箭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完了!”昝万寿在心中哀叹了一声,他的部下有近一半就是原泸州驻军,而自己的那一半也几近崩溃,已经回天无力了。 “签书,速走!”他的亲兵不管他作如何想,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对岸拖,那里还有两个汉军千人队,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攻过来的。 “哈哈,好一个王世昌,不费一刀一枪,有种!” 一切尽收眼底,张珏高兴得放声大笑,不管这点子是谁想出来的,都比大战一场更有效果。鞑子下次要渡河,将更加不敢轻视,而他要等的就是那一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拍卖 到了巳时一刻,丰乐楼前的街道已经人满为患,临安府出动了大批衙役,一边疏导交通,一边维持着秩序。而在楼下的大门前,几个身高体壮的禁军挺胸而立,手上的长枪交叉,堪堪挡住了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楼给官府封了。 “都站齐了,一个一个来,规矩自己看清楚,想进去的,花上一笔银钱买个牌子,事毕后凭牌子退钱。放心,一文钱都不会少你的!” 门前的空地上,几个书吏模样的人坐在摆开的桌子后面,一个嗓门有点大的不停地给众人解释着,他们的边上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满了各种规矩。 “某不耐烦看,你就说说,要缴多少钱才能进去看看吧?”这位性子有些急,看来是等了许久了,冲站那人直嚷嚷。 “不多,一百瑉,来这丰乐楼的,身上没这个数,你敢进吗?今天是干什么的,诸位想必也清楚,凡是进去的,都是参与竞买的,这么做不过是防那些只管看热闹的,对不住,今天不白进。” 他的话让众人一时哑了口,一百瑉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往年最贵的地价,也能在这两浙之地买上七八亩好地。现在只不过是进个门,就算是身上带着的人,心里也有些打鼓,谁知道会不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呢? “不想买的,也没关系,那边对面看到没有,凉茶棚子几文钱一碗,随你喝到天黑都行。”书吏指了指对面说道。 “不相信的,也请让开,咱们这是临安府盖了印的牌子,我家路帅就在里头坐镇,说了退钱就一文也不会少。要是这也舍不得,那就甭进去了,明天等着听人说段子吧,这大热天的何必挤在这里找难受呢?” 书吏那张嘴巨毒无比,一些面上过不去的已经悄然退了出去,而那些有意进去的都在犹豫,谁也不想当第一个,毕竟财不外露嘛。 队伍中一个摇着纸扇的胖子朝后面看了一眼,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当中为首的是个年青人,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让让,都让让,某不信邪,一百瑉是么,拿去。”胖子推开人群挤上前来,随手抛出一个袋子,当值的书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沉甸甸的块状物,在日头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十足赤金十二两五钱,王掌柜,这是你的牌子,请拿好,入内可带随从二人,烦请去那边登记一下。” 验过之后,书吏满脸堆笑地递过一块牌子,后面果然有临安府的大红印迹,正面则刻着个“壹”字。 王掌柜点点头,又循原路挤出了队伍,方才那几个人看到他,都迎了过去。 “他们说了,只让进两人。”王掌柜一边擦着汗一边低声说道。 “也罢,某与他就充个长随,你等在外头等着吧。”廉希贤指了指自己的一个卫士,他有些好奇,都到这份上了,宋人这是想干什么? 重新在另一边的名册上登了记,王掌柜带着他们从禁军把守的门口走了进去。在他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一些富户争相解囊,都想着进去一看究竟。 “这有什么出奇的,往日里青楼有新鲜的小姐梳头,不都是这么竞的价?” 二楼廊上,谢堂同刘禹并肩而立,看着下面渐渐涌入的人流,大致的流程他已经知晓了,除了比刚才他说的要正规严谨一些,这个所谓的“拍卖”也不是什么新鲜玩艺。 “若只是如此,某包了这丰乐楼何来?”刘禹摇了摇头,下面的只怕都是临安城中的富户,他们有的身家不会低于楼上的这些权贵,要想让他们掏出钱来,肯定得有眼前一亮的事物。 “喔,还有别样的玩艺?是那些么。”谢堂手指的地方,几个他的亲兵正在理线,刘禹不置可否,胃口总是要慢慢调起的。 一百瑉做为保证金,这也是后世常见的手段,原本也是为了减少流拍。刘禹这么做,则是为了将真正的有钱人区分出来,因为那才是他的目标。 谢堂饶有兴致地四下观望着,他早已看到了守在女眷楼间口子上的宫内人,不知道是哪个偷偷跑了来看热闹。 而就在刚才,六十八岁高龄的荣王赵与芮一身常服悄然而至,浙西路帅、知临安府家铉翁就坐在他们身后的一处楼间里,这样的阵势,让他觉得踌躇满志。 一楼的宽阔的大厅内,王掌柜带着人被丰乐楼的管事亲自引到一处桌边,看着这些寻常的摆设,他的脸色就有些不豫。平日里来总是上的楼间,今天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百瑉,只在这大厅里就坐,如何让他想得通? “王掌柜,楼上都是贵人,小的也是无法,这一处是下面最好的位置,还请多多包涵。”他的神色落在管事的眼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赶紧一通劝解。 “贵人?能有多贵,开个价码出来。”王掌柜“啪”地一声打开纸扇,不屑地说道。 管事的无奈,附耳上前轻轻说了一个名字,王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再也不敢提出上楼的要求。 “就在此处吧。”廉希贤毫不在意地坐下,他还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大厅,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让他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在他们的正前方,大门的上面一点,一块很大的布被拉成方形,上面灰蒙蒙的一片,却没有任何的字迹。几个穿着家丁服饰的男子在四周忙着,他却看不出他们在干什么。 渐渐地人越进越多,一些认识的人开始互相打着招呼,王掌柜的左邻右舍也都是熟人,大厅里顿时变得十分喧嚣。 “诸位,诸位!” 突然,堂上众人都听到一个极为洪亮的声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声音太响了,震得耳朵发麻,一时间大堂上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四处张望。 “行了,人数已满,关上大门。”杨行潜接过话筒,轻轻地说了一句,这句话没有刚才那么响,众人马上看到了站在楼梯中部的他。 通往二楼的楼梯像是一个人字形,宽大的楼梯从上面下来,在中间分岔而下,刚好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台。而杨行潜就站在那上面,边上则是丰乐楼的那个管事,他一脸的惊诧样,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声音。 门外卖的牌子数和一楼大厅的桌子数相当,牌子卖完了,也就说明没有空位了。随着杨行潜的吩咐,几个家丁立刻上前关上大门,外面的禁军也平端起长枪,封住了大门的出口。 “多谢诸位的莅临,在开始之前,请大伙先听一支曲子,伙计们一会发下的事物,也请仔细看看。” 杨行潜说完拍了拍手,便将话筒放到身前的一个木架子上,从后面出来一队队的伙计,分别给各桌子都端上些吃食,盘子里还放着一封文书样的册子。 廉希贤的眼睛没有看桌子,二楼平台上那个拖着一条线的圆筒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个距离看过去,分辨不出是什么做的。而让他更不解的是,明明人在台子上,为何声音会从四面八方传出来? “咦。”王掌柜翻着小册子,嘴里啧啧出声,上面详细地列出了拍卖的规则和今天的所有物品,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细致的规定,就连每一次须要加价多少都有限制。 “那不是秀娘子么,你怎的把她请来了。”倚在栏杆上的谢堂显然很熟悉她,人一现身就认了出来。 “嗯,所费不菲。”刘禹随口解释了一句,这位秀娘子是城中最大的勾栏红伎人,为了请她出外唱上一曲,可不光是花钱就能解决的,听到今天来的全是非富即贵之人,才是打动她的主要原因。 秀娘子唱了首什么曲子他听不懂,不过听到绵延不绝的叫好声就知道效果还不错,当然这也托了临时架设的音响之功。否则这么大的厅堂,她的声音再好听,怎么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个角落。 “多谢秀娘子的金口,某知道诸位意犹未尽,某亦然,不过今日还是先到此为止,诸位,请往那边看。”杨行潜伸出手臂遥摇往前指,厅上的众人都转过头去,看向了他手指的角度。 廉希贤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在大门上方那幅灰色的布上面,突然出现了一幅图象,他吃惊倒不是因为太大,而是图象的栩栩如生,上面的人物纷毫毕现,简直就是活了一般。 “今夜之后,京师当纷传此异像,不知道何等的生花妙笔,才绘得出此图。”谢堂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看到的图画震惊了。 没等刘禹回答,就听到一道之隔的另一头传出数声刻意压低的惊呼,饶是如此,仍听得出那都是女子所发。 与同屋的那几位不一样,璟娘的脸色变得通红,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新婚的那个晚上,虽然当时那束光线是打在墙上,现在则是打在一块灰布上。 “诸位!”杨行潜有些得意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其实当他第一眼看到时,也不过如此。 “你们看到的绸缎铺子就是今天将要拍出的第一处,各位请看,此处位于城中御街之侧,左右都是极热闹的去处,前后两坊所住的人家,不用某多说,各位有些就住在那里。” “好了,规矩都写在诸位手上的文书中,此处铺子占地三进有余,后面还有一个仓库及数间厢房。共有管事三人,伙计八人,库存各色绸缎七百余匹,这些都有帐可查,交接之时方可看到。” “‘吉兴号绸缎庄’,底价八百瑉,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瑉,有意者都须举起你进门时的那块牌子,叫价之后三通锣响,则为成交,诸位都清楚了吧,谨记三通锣响。” 不得不说,杨行潜很有做主持人的潜力,也许是幕府生涯的熏陶,面对这么多人,他毫不怯场,刘禹自认就是自己上去,也不过如此了。 “现在开始叫价。”随着他的一声断喝,身后的伙计不失时机地敲了一下手上的铜锣,尽管用力不大,被话筒这么一传,还是声震四方,仿佛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一时间大堂上鸦雀无声,没人一人举牌叫价。 “如果最后无人叫价,或是叫了底价无人应价,就这么卖给他?”谢堂忍不住出声问道。 “嗯,规矩就是规矩。”刘禹谈谈地说道,看上去毫不担心。 其实没什么,这头一炮肯定要打响,为了防止谢堂所说的情形发生,他通过杨行潜已经做了安排,了不起最后自己拍下来,当然找的人都是生面孔,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某某要了,八百瑉是吧。”一个长得瘦小的男子有些抖索地叫了一声,随即才想起来,举起了手上的牌子。 “好,二十三号曾掌柜叫价八百瑉,还有没有高的。”杨行潜看了看他的牌子,低下头查了一下册子,叫着他的姓说道。 “八百瑉第一下。” “咣!”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伙计就敲了一下铜锣。 “上好的绸缎铺子,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 “八百瑉第二下。” “咣!”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应价,他便又喊出一句。 众人仿佛想看看倒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说话,杨行潜左右看了一下,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八百” “某出九百五十瑉。” 他的话还没说完,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杨行潜仔细分辨了一下牌子上的字,又低头看了看。 “好,这位黄掌柜出价九百五十瑉,九百五十瑉第一次。” “某出一千瑉。” “一千一百瑉。” “一千二。” 刘禹微微一笑,自古以来,商人就是接受能力最快的那一群人,这么简单的规则,一旦吃透,他们很快就能进入状态,自己布下的棋子,这时候还没动呢。 “九千七百瑉!” 不过一时半刻,围绕着这处铺子,场上的竞争已经趋于白热化,举牌子的人越来越少。 就连谢堂也知道,这个价还是没达到铺子的真正价值,不说铺子本身,仓库的七百多匹绸缎就价值不菲,而看看刘禹一点都不担心,他心下不由得有些佩服。 这种样式的拍卖虽然被他说得毫不出奇,可是在大宋,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竞价厮杀却是前所未有的,没有身份地位的限制,只要你有钱,就能竞争,对于习惯于暗地交易的宋人的确属于首创。 别看下面坐着的人个个穿得光鲜无比,可他心里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就连他谢家负责本地的一个大管事,此时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下面,别人更是可想而知了。 “一万五千瑉!” 就在他思考的瞬间,场上的数字又一次被刷新,这个数字一叫出来,堂上再次安静下来,这个铺子的估价约为一万二千上下,这个价已经超出不少,精于计算的人自然心里有数。 “一万五千瑉第一次!”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场上气氛激励的,杨行潜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他却没有空去擦上一下。 “一万五千瑉第二次!” “一万” “两万三千瑉!” 就在大伙都以为将以此价成交之时,王掌柜不慌不忙地举起牌子,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还故意拖了一刻,让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这里来。 “咣!”三次报价之后,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无人竞争的王掌柜笑到了最后,他站起身连连拱手,口称“承让”不止。 看着下面的热闹景像,刘禹皱起了眉头,让一旁的谢堂有点诧异,这个价连他都没想到,难道还不满意么? 因为他在那处桌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怎么会出现在丰乐楼,还堂而皇之地参与了竞价? 就在这一刻,坐在下面的廉希贤好像感应到一般,举起桌上的酒盅朝着他这里遥遥一敬,没错,此人就是他即将在谈判桌上的对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异象 最后的结果没什么玄念,刘禹和几家权贵的产业都拍出了不错的价格,按规定,得主将有三天的时间筹集资金,如果到时不能去办交接,他们的保证金也就是那一百瑉就会被没收。 和后世的拍卖公司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里是不抽取佣金的,也就是所拍即所得。当然这只是一次试验,相信大宋商人的眼光,举一返三做不到,亦步亦随应该没有问题。 刘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下去,楼里混进了元人,让他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些,这些人在京师里的能耐有限,倒是不逾他们会干出什么破坏的勾当。 奇怪的是,以创纪录的天价接下了第一处铺子,他们就再也没有出过价,仿佛此来就是为了那一刻,那个熟悉的人也不再朝楼上张望,只是时不时地同桌上的人窃窃私语一番。 “子青,接下来是什么?”刘禹还在后悔没有在每一个桌子上装个窃听器,突然听到谢堂在一旁问道。 接下来?自然要上大餐了,刘禹做了一个让他耐心点的手势,楼梯间的平台上已经换上了另一位红伎人,看样子也是这城中街知巷闻的主,一出场就赢得满堂的喝采。 照例在垫场表演之后,杨行潜又一次走上台子,表演看来很精彩,下面的欢迎声一直伴随到那位红伎的身影消失,他这才压了压嗓子,准备开声。 “诸位,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今日的拍卖已经结束,不过还有件诸位可能会感兴趣之事,咱们边听边聊。” 他再度拍了拍手,几行伙计从后堂鱼贯而入,同上次一样,手里托着盘子,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当然还有一本小册子。 “有闪儿!”王掌柜打开就惊呼了出来,这本小册子竟然是彩色的,装潢得十分精美,封面上写着几个漂亮的花体字“琼海商路开拓计划”。 果不其然,大厅里的人几乎都和王掌柜的表情差不多,这样的册子就只怕就在大内也是少见,现在居然人手一本,好大的手笔! “这帮土佬。”谢堂用鄙视的语气吐出几个字,而接下来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变得和下面的人一样。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伙好,在这个风和日丽、秋夏之交的好天气里,请允许我带领大伙一块来到美丽的琼海。” 大屏幕上出现的影像让所有看到的人失了声,刚才只是静止的画面,而现在,任是再见多识广的人也无法形容眼前的情景,只能是呆呆地看着上面。 此刻,在二楼除了刘禹,还有资格吐槽的就属璟娘了,不过当她下意识地朝一旁看去时,发现了一个同样淡定的女人。 “这也是你家的?从哪弄来的。”站在她俩中间的小女孩喃喃自语,目光却是动也不动。 “奇技淫巧,不值一晒。”璟娘淡淡地说道,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都是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幕布上的画面又有了变化,阳光、沙滩、碧海、蓝天,海里色彩斑斓的游鱼,美丽的珊瑚礁,在映红的介绍下一一呈现,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紧接着,一艘西式帆船乘风破浪行驶在大海上,为了找到这么个画面,苏微可没少费心思。 “诸位,一匹丝绸在两浙之地不过价值十五到二十瑉,运到广、泉等地与蕃商交易,其价值就变成了三、四十瑉,其利已经甚厚。可若是蕃商经海运回大食、波斯、天竺等地,尔等可知其价值几何?” 杨行潜故作神秘地问道,在座的虽为京师富商,可很少有直接经营海运的,一听之下纷纷猜测,最高也不过猜到一百瑉,而这样的数字已经将近十倍了。 “三百瑉!”杨行潜揭晓答案的时候,大厅上又惊起一阵高呼,二、三十倍的利让这伙人精神亢奋起来。 刘禹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这个数字其实并不准确,且不说这时空海运的巨大风险,就是这利益也是保守的。仔细经营之下,翻上百倍也毫不出奇,显然目前的数字已经激起了商人的贪利之心,当然这还不够,还得转化为无穷的动力。 临安一地的资本总数,没有人估量得出,同南渡之前一样,全国绝大多数的财富都集中在京师。元人南下最大的得利其实不是土地,而是完整地接收了这座城市,其中巨大的收益足以支撑他们滥发纸钱,掠夺整个汉民族的财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诚不我欺。” 谢堂感概地说道,刘禹已经记不得这句话出自何处了,可后世有一句更有名的话,更深刻地揭示了资本的可怕性。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目着被绞死的危险。” 华夏的历史发展与西方有所不同,因为他的封建皇权统治力太过强大,一直压制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可能是这个时代,是最接近的。 此时的大宋,一直处于深刻的生存危机中,做为国库收入一个大头的商税,是整个朝廷的支柱所在,因此,上到政事堂诸公太皇太后,下至普通百姓都并不耻于言利。 “好小子,干得不错,老夫今日开了眼了。” 一个圆润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刘禹回头一看,来人一身便服,系着一条普通的玉带,上面吊着的一块压身玉坠也是毫不起眼,看上去不过四、五十来岁的样子。 “小子参见大王。”宋人对于亲王的奇怪称呼让他想起那些占山为王的匪徒,不过面上却是恭谨无比。 “今日没有什么大王,你这上面不是说了嘛,只认银钱,童叟无欺。此事算上老夫一份,就一千股吧,不过筹措银钱尚须些时日,具体事宜你们同府上人谈,老夫先行告辞了。” 一千股,也就是一百万瑉银钱,不管他最后用何种方式支付,都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刘禹知道他是作个姿态,有了这么一个先行者,对于下面的人将会是很强的心理暗示。 当然,让这些人现在就掏腰包绝不现实,他们回去之后肯定会百般查探,这也是商人的谨慎之处。离着信风之期还有不到一个月,刘禹倒是并不着急,哪怕最后没有筹到理想的数目,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来人!” 合江县城与神臂城之间的岷江边上,汪良臣看着逃回来的昝万寿和另外两个汉军千户,突然大吼一声。 听得昝万寿心里就是一颤,他这次拼命逃回来,跟在后面的只余了不到五百人,这都是他的亲信下属,而其余的二千多人都扔给了宋人,知院这是要拿自己开刀了么? “将他二人拿下,重打一百鞭子,命军中所有百户以上的将校观刑,以儆效由。” 没想到,汪良臣的手指划过他,停到了那两个汉军千户的身上,一时间,三个人都愣住了,直到他的亲兵上前来拖,两个千户才大呼“冤枉”。 “冤枉,尔等还敢说出口,坐视友军渡江,非但不上前助攻,遇挫之后又不接应,出发之时本帅如何与你等说的,一切要听昝签书之命行事,你等听了么?” “不遵号令,导致前锋挫败,打尔等一百鞭子,确实太轻,怪道不服。也罢,每人再多加五十鞭,满足尔等的心愿。” 汪良臣的话让二人低下头来,知道这一顿打是少不了了,再说下去不定就成了砍头示众,几个亲兵分别将他们拖到外面,反过来绑在树干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打声。 “七十八、七十九九十九、一百” “且慢。”没等亲兵继续往下数,昝万寿抢上前,对着汪良臣单膝跪倒。 “他二人都是某的属下,论罪,某这个前锋也难辞其咎,还请知院开恩,他二人这五十鞭都着落在某身上吧。” “既如此,这鞭子就暂且记下。”汪良臣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心忖这人还算知机。 两人被人解下来时,背脊已经模糊一片,看着都让人心惊,他们都是汪良臣的亲信之将,这番鞭打看来是真下了狠手。 不是汪良臣心狠,昝万寿是新降,现在又丢了大部分人马,逼得太狠,只怕就会离心。嘉定府以下数州还要赖他,所以就算有此败,汪良臣也无法责罚,反而还要多加抚慰。 “守在对岸的宋人不是全数?”昝万寿回报的消息让他不解,江水不深,直接可以涉过,只要舍得伤亡,冲过去就能破围,宋人不集中力量挡住去路,难道还有别的埋伏? 这一带的地形同别处又有不同,沿江全是临水的峭壁,根本无法藏人,汪良臣茫然四顾,张珏倒底在何处? “也罢,就命你二人戴罪立功,领所部先行渡江,本帅将率大军为后援。” 不管怎么样,这江也是要渡的,汪良臣看着摇摇晃晃的两个千户,他们的战力在这军中都是有数的,此时正好做为尖刀去试探一下。 “传令,全军火速拔营,不得有误。” 他一挥手,全军立刻动了起来,这些人都饱食过一顿,正是体力士气最旺盛的时候,不管宋人在哪里,他都有信心面对。 昝万寿跟在他身边,心里丝毫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他看着前面水浅得露出一多半的河床,总觉得哪里不太正常,心里隐隐地就是说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答案 丰乐楼中,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一楼大堂已经差不多走空了,二楼的刘禹等人见此情形也准备下楼,杨行潜带着人正在收拾,将那些线箱取下来装好。 这些并不是他刚带来的,而是建康城里的存货,正在忙碌的十多个军士,可算是这个时空资深的老电工了,架设类似的系统已经颇为熟练。 “子青,某先走一步,少倾家中再聊。”谢堂同他拱了拱手,带着自己的家人下楼而去。 另一个楼道口,几位女眷被各自的侍女牵引着走出来,尽管她们都是帷帽遮体,刘禹也明白不能直视,那样太过无礼,赶紧低下头来。 随着钗佩声动,刘禹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大量脚步从他的身边经过,不知道是谁缓了一缓,似乎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就下楼而去。 “那是公主和她的琴曲师傅,宫中供奉,她们来得比咱们还早些。”刚刚抬起头,就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透过帽子上的面纱,璟娘看着夫君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不像是认识的样子,难道自己猜错了? “走吧。”照例牵过她的手,刘禹小心地扶着她下楼梯,那位十多岁的可怜公主么?他只有一面之缘,现在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小小年纪就生得极美而已。 慈元殿中,太皇太后谢氏没有坐在高位上,而是在殿中踱着步,一个保养得极好的男子正坐在锦垫上,面上带着恭谨之色。 “圣人”他刚刚欠了欠身准备开口说话,就被谢氏给打断了。 “二叔,你难得入一回禁中,身上又没带着朝职,这官称就不要叫了。”谢氏摆了摆手。 “嫂嫂说得是。”赵与芮给她行了一个家礼。 她说得没错,虽然他是理宗的亲弟,先帝的亲父,当今的亲大父,可为了避嫌,一直深居简出,以财色自娱,从来都不敢行跋扈之事,这才赢得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尊重。 “此行结果如何先不必提,你只说说看,刘子青如此行径,倒底意欲何为?” “这个么,某与府上几位先生议了议,都觉得他这么做无非就是另僻犀境,避免了与民争利尔。”赵与芮字斟句酌,想了又想才答道。 听到他这么说,谢氏诧异的转过头来,就算居于深宫,这京师之地的事又如何不知晓,今日丰乐楼那里坐着的,难道不是“民”? “嫂嫂且听某说,刘子青这份筹划,非同寻常,一股之金就达千瑉,试问就算在临安城中,哪家哪户又轻易拿得出来?此其一。” “其二者,以今日丰乐楼中所见,莫看下面都是商贾,哪家背后又没有些倚仗,刘子青打的也就是这些人的主意。某与先生们起先大惑不解,若是一味敛财,何不少些门槛,他特意如此,应当有此考量。” 这样的言辞勉强说得通,谢氏担心的也就是民乱,只要占绝大多数的市井小民无恙,就扯不出多大的乱子,如果那些商家背后都有势力,反而能对他有所约束。 “二叔,你府上开销甚大,这一次拿出如此多的银钱,可有关碍处?” “多谢嫂嫂关心,弟家中还有些积蓄,若是不够,再来向嫂嫂讨要便是。” 谢氏显然知道他应承的数目,他从理宗朝就是亲王之爵,那时的大宋还是很富裕的,自己的兄长时不时地就会有赏赐发下来,数十年积累下来,加上自己的运营,财产当然不会少,只不过大都是田产地皮,要换成银钱才行。 谢氏点点头不再多说,她提点这么一句也是客气话,整个禁中只怕还没有荣王府富有,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么会放任刘禹去搞,朝堂上下想银钱都想快疯了,她担心的是太过显眼,会引得朝堂侧目,现在只怕那些言官的眼睛已经盯上了。 相信这也是刘禹拉上各家权贵的原因,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有宋三百多年来,大宋的勋贵只怕是最为安份的,没见包龙图铡个五品的驸马都尉都能上戏,结果还是虚构的。 她倒是想给这件事弄一个官身的皮,就如徽宗朝的东南应奉局那般,可一想那个机构的臭名声,谢氏还是按捺住了心底的想法,先看看再说吧。 就在赵与芮在想着怎么提出告辞的时候,殿里突然传来一阵琴音,谢氏也是一怔,随即就想起来,一早自己答应了她们出宫,想必是已经回来了。 “节帅,鞑子开始渡江了。” 无须部下的提醒,张珏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一次涉水而过的应是鞑子主力,他们脱掉了身上的铁甲,高举着兵刃,一步步地在水里挪着。 可看看他们的人数,这仍然只是鞑子的先锋,他们的主力大军还不见踪影,张珏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一切都只能靠王世昌自己。 此刻,王部差不多共有五千之众,除了他自己的将近两千部属,还有一千多泸州招的新军,以及不久前收到的两千降军。 他的阵形逼得很近,直接抵在河床上,以防鞑子上岸之后有冲锋的距离。奇怪的是,整个阵中前方是新军弓箭手,后方是他的部属,那些降军却在不远处休整。 “沉住气,就如平时训练一般,莫慌,鞑子还远着哩。”王世昌在新军身后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拍拍某个年青弓手,让他放松下来。 这些人几乎没有见过血,参加的实战也就是夺取神臂城时追剿敌人散兵,现在亲眼看到几千敌人慢慢地涉水过来,多数人都已经手心冒汗。 “预备!” 片刻之后,他估摸着第一批敌人进入了射程,沉声低喝道,随着他的命令,新兵们都取出箭支,搭在了弦上,然后缓缓拉开。 “放。” 这一轮的齐射没有取得多少战果,除了射歪的,就是射正的那些也多半被敌人高举的盾牌挡了去,这些射出的箭矢仿佛像是信号一般,敌人高声呼喝,开始加快了速度。 “自行发射。”王世昌盯着敌人的步伐,最多再过两轮,这些人就将登岸,他朝着身后高举手臂,部属们微微屈起腰,手执刀枪,准备同敌人接战,而他自己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走在人群中的一个千户只戴了一个铁盔,身上却没有披甲,不仅如此,他的上身裸着,几根布条横七竖八地缠在上面,嘴角不停地咧着,就像是生了病打摆子的模样。 宋人的射击在他看来杂乱无章,根本没有伤到几个人,他的人已经涉过深水区,开始加速向前冲刺。宋人的弓箭手从阵中的间隙退了回去,双方即将短兵相接。 “冲上去,冲垮他们。”他兴奋地高声大吼,整个队伍就在水里做出了冲锋的姿势。 王世昌侧身闪过一柄铁枪,手上的长刀顺势平削,敌人弃枪收手,刀锋在他胸膛划过,带出一抹鲜血。还来不及收回刀势,刀光自斜刺里劈来,他本能地抬起另一手,用刀鞘挡住了这一击。 在他的身旁,不住有敌人和自己人倒下,这批敌人出乎意料地凶猛,一上来就是搏命之势,虽然人数不及自己,可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好像还渐渐有占上风的趋势。 “放箭。”退到后面的新军弓箭手在泸州通判先坤朋的带领下,也顾不得双方交缠在一起,只要觑得空子,就是一箭射去,这种情势下,就算是有所误伤也顾不得了。 看到当先的宋将导常勇猛,伤了自己不少人,那个千户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从亲兵手中抢过一柄铁骨朵,几个大步就冲了上去。 刚踢倒一个敌兵,王世昌正想挥刀结果他的性命,不料长刀砍在一柄铁器上,一股大力倒卷回来,震得他身形不稳,手上的虎口迸开,不由得吃了一惊。 “来得好,再吃某一记。” 三尺多长的铁骨朵在千户手里施展开来,横扫着击向前方,几个宋兵被他扫得连连后退,兵器都握不住,王世昌眼见不好,扔了刀鞘双手握住刀柄,一咬牙迎了上去。 “铛!”的一声响,火花四下溅开,他的长刀迸出一个豁口,对手却丝毫不动,接着就是当头劈至。 “啪。”王世昌不得已横刀一挡,长刀在大力敲击下从豁口那处断开,人也半跪着倒在地上,整个上身都麻木不已。 “受死吧。”千户狞笑一声,铁骨朵在空中打了个转再度劈下,王世昌暗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一股强烈的风声呼啸而至,直奔千户的胸膛而来,他不及劈下,回手一挡,将一柄缨枪磕了出去。 “这个鞑子是某的。” 王世昌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拉起,一个大汉挡在了他的身前,手上提着一柄大斧,而看穿戴,除了头上一丛白缨,身上一袭黑袍,别的与自己并无二致。 “狗鞑子,认得某么?”他朝着千户打了个眼色,顺手一把将王世昌推到了后面。 “原来是你,叛贼,还敢现身。” 他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原本的新附军一个百户,与自己有些过节,当然吃亏的人不是他。 “某本是宋人,何来叛?倒是你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看招吧。” 大汉轻蔑地一笑,提着大斧和身扑上,沉重的斧声让千户无比震惊,此人的力气还在他之上,他拿着铁骨朵不断后退,根本不敢同他硬碰,突然脚下一滑,已经退入了江水中。 “受死吧。” 大汉一声怒喝,将这句话又还了回去,大斧砍在铁骨朵上,竟然将千户连人一块劈入了江水中,再要上前时,已被几个敌人拼死挡下来。 随着敌人的后撤,王世昌带人又一次将他们压了回去,他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正要致谢,却被大汉摆手拦住。 “都统说过,蜀中男儿,不做鞑狗,你怎可厚此薄彼?” 王世昌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降军及时援助,鞑子只怕就突破自己的阵形了。 而他们这一次并没有撤到对岸,就在江水中,一个新的千人队同他们汇合,再一次向着这边逼过来。 “整队,听某号令,全军后退。” 出人意料的是,王世昌突然发出了后退的命令,虽然不解,所有人还是井然后退。 只有王世昌自己知道,他看到了上游高处打出的旗号,这是节帅的命令,说明敌人主力大军已至,自己必须要后退到安全地带,否则就有池鱼之灾。 “冲过去了!” 汪良臣看着他的人毫无阻碍地登上了对岸,宋人根本没有加以阻止,赶紧下令继续渡江,一时间刚刚赶到的大军纷纷集结,准备下水。 紧跟在他身边的昝万寿十分不解,这根本不符合军事常识,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宋人倒底是想干什么?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答案,一阵“轰隆”的响声从上游处传来,那声音就像是万马奔腾一般,让他本能地就想列阵防御,可这种地形绝不可能有大股的骑兵冲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想到这里,昝万寿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战,脸色变得惨白。 随后反应过来的汪良臣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里那条白白的细线越来越近,他的瞳孔不住地放大,人已经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追求 巨浪咆哮着翻腾而下,将猝不及防的江中军士全都卷了进去,而且波及了离岸不远的已方阵地,仅仅一眨间的功夫,汪良臣就不见了至少两个千人队,他心疼得一阵眩晕。 “知院,速速下令吧,迟恐不及!”胳膊被人一把拉住,才险险没有被大水冲倒,这里离岸已经有些距离,水深仍然及膝。 他的视线里,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汪洋,无数人头在水里挣扎着、嚎叫着,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 “老昝,要如何做?”汪良臣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拉住自己的人正是昝万寿,两人都是满头满脸的水渍和焦急的神态。 “后撤,入林。”昝万寿简略地说了一句,汪良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这样一来,已经过江的几个千人队就被舍弃了,那些全都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哪怕陷入了绝境,这一刻他还是犹豫了。 “宋人呢?”汪良臣的问话就像一个挣扎的人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而那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 “他们来了!” 昝万寿手指着岷江的上游处,大水的后面,无数船只从江面上冒出来,不必说也知道那是宋人主力,张珏果然出现在了最适当的时刻,汪良臣狠狠地一咬下唇,直到鲜血渗出,痛感让他清醒了过来。 “撤,全军后撤,依次而退,快。”他一迭声地催促着,亲兵们一边涉水一边高呼,原本茫然不知所措的余部渐渐恢复了秩序,开始朝着后面退去。 “节帅,快看,鞑子要跑了。” 当先的一条小船上,张珏的大旗迎风而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这些鞑子虽败而不乱,就算在大水中也仍然保持着队形,硬拼?不是个好办法。 “逼过去,用箭矢招呼,将他们赶入林中。” 随着他的将令,江面的船队缓缓驶向岸边,船上的宋军成群,弓弩齐发,漫天的箭雨向敌人头顶撒去,不住地有人哀嚎着倒下,其余的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一个接一个地遁入了山林中。 张珏心里有些佩服他的对手,换了己军在这种情况下,只怕已经号令不齐,各自为战了。这样的敌人不能全歼固然很可惜,但能赢得一场胜利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走吧,知院。” 最后撤入林中的汪良臣依依不舍地回望着,算起来不过数百步的距离,该死的江水如同天堑一般将他们隔开,宋人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跟着亲兵们钻了进去。 船上的宋军眼见箭矢已不能及,都欢呼起来,虽然箭矢的杀伤力有限,可是这般毫无顾忌射杀敌人,对方还基本上不能还手,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 “全军掉头。”张珏对这样的胜果并不满意,对岸的王世昌部还在苦战中,要是让那些敌人跑了,多少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至于退入林中的这些鞑子,他们没有了粮食补给,就算最后能绕回去,还能剩下多少人,只有天知道。 与此同时,知道自己被抛弃,失去了后援的大约五个汉军千人队开始变得疯狂,他们知道要么放下武器成了宋人的俘虏,要么就杀出一条血路破围而去,因此,人数稍有不及,质量远远不如的王世昌部立刻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死战,挡住他们,援军即刻就到,他们已经无路可逃。”王世昌吼得嗓子沙哑,不住地为已方打气,无奈敌人不要命似地一波接着一波,不要说那些新卒,就是他自己的部属也有些快撑不住。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甲胄的连接处被砍开,半截胸甲耷拉了下来,头盔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手上的长刀是从敌人的尸身上捡的,不如自己原来那把称手,可这时候哪还顾得了。 在他的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亲兵,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为他挡刀了。由于身后插着将旗,以他为中心的这一小片区域是敌人的重点攻击对象,每一波攻击,都是数支刀枪同进送到身前。 “嗬!”王世昌低喝一声,奋力架开一把长刀,两柄铁枪就当胸扎来,他侧身闪过一支,一把拽住枪头往后一拉,将一个敌人拉到自己身前,堪堪挡住了稍后的一枪,将被扎透的尸身推倒,一抹刀光又到了眼前。 他的反应已经不及开始那么灵敏,挥出去的刀也来不及收回,只是略略避过头顶,让那一刀砍在了还有半边遮掩的肩甲上。随后反手一刀捅进了对方的身体,又顺势拔了出来,不及稍口气,呼呼的风声再度响起。 “老子说过了,你是某的。”金铁相交在他眼前迸出一溜火花,一柄大斧架往了快到头顶的铁骨朵,他来不及看上一眼再次救了自己的人,就得去应付扑面而至的铁枪。 这一次两人看上去差不多,那个千户身上有旧伤,而他的对手已经战了许久,身上的伤不只一处,两人再度相见,都是分外眼红,狭窄的地方没有什么招式可以施展,都是眼看着对方,恶狠狠地当头劈下。 从远处看去,王世昌所部就像一道海堤,抵挡着海浪一波波地冲击,它自身却变得越来越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而他已经尽了全力,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被巨浪吞没。 “要战死在这里了么?”他机械地挡住了敌人的一击,手臂软软地已经不像在身体上,王世昌明白自己快要脱力了,如果他死了将旗倒下,也就意味着敌人将突围而去。 “王老四,还没死么?”突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咧开嘴就是一笑,浑然不顾一支枪头袭至当胸。 “狗日的,你他妈的总算爬来了。” 王世昌被一股大力拉到后面,枪尖停在了他的眼前,紧接着一阵刀光闪过,将那枪头削了下来,然后将他挡在了身后。 阵地上响起了欢呼声,一队又一队的宋军上前接管了他们之前的防线,这些生力军的到来遏制住了敌人的反扑,此消彼涨之下,将他们逼得一步步退向了大水中。 王世昌手扶自己的战旗微微屈着身,看着赵安带着所部攻向前方,这时候他才有空注意到自己的身边,拿着斧子的汉子同那个鞑子千户倒在了一起,他的斧子嵌在对方的颈项处,砍得人头差一点就掉落下来,自己也挨了一击,嘴角不断地溢着血。 “撑住,莫要闭眼,某去找郎中,一定要撑住。”王世昌大吃一惊,赶紧过去一把将他揽住,手探之下,尚有微弱的呼吸声。 “鞑鞑子的首级。”他微微睁开眼,手上无力地指着,王世昌见状,将他放平,然后拔出那把斧子,将那个千户的头割了下来。 “好汉子,这是你的军功,某定会为你上报。” 没想到王世昌会错了意,那人缓缓摇摇头,挣扎着接过首级,又将自己的头盔解了下来,放在胸前,提着人头让那上面的鲜血一滴滴地淋到顶端的白缨上,慢慢地将它染成了红色。 “答应某,一起葬了它。” 做完了这一切,他奋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就一头歪倒在王世昌的怀里,手上的人头咕噜噜地滚了下去,王世昌心下大恸,含着泪为他轻轻合上了眼皮。 “打旗号,全军下船,将鞑子就地歼灭。” 张珏满意地看着岸上的战场,赵安所部将鞑子残部包围在江边,绝望之下这些人仍在奋力挣扎,只要自己从后面逼上去,他们的崩溃也不会太久,这场胜利已经真真切切地握在自己手中了。 临安城的刘府内,谢堂如约来访,刘禹大概能猜出他的来意,而这原本也是他自己想要交待的。 “荣王入了禁中,约摸两刻钟才出来,料想圣人应该知道了,倒省了某去找骂。” 一落坐,谢堂就自嘲地笑笑说道,刘禹极端鄙视这种秀恩宠的行为,还是当着他这个穿越者的面,谁不知道“打是亲,骂是爱”,他只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件事,荣王去说确实最为合适,他的身份,谁也不会怀疑他会对大宋不利,只要先行过了太皇太后这一关,别的都好说了。 “此事一旦开始,只怕就在眼前,信风就快到了,我等要如何行事,可有详细的章程?” 谢堂接着便说明了来意,筹集资金只是开始,他们不可能拿着钱去和蕃商直接做生意,如果只是同往年一样,从内地进货,运到市舶司去易货,那也就没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了,因此,他就是来听听刘禹的说法。 之前那份计划书只说了海利有多大,却对如何运转说得不怎么清楚,在谢堂看来,这也是应有之义,独门生意怎么可能搞得路人皆知? “很简单,除了往日的易货之外,组织咱们的船队,随蕃商一起出海,规模一定要大,才能打开局面。” 刘禹的设想其实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郑和下西洋,不过他是为了去做生意,政治宣传倒是其次。 “喔,要多大?”谢堂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到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于挑战。” 刘禹用淡淡的表情说了一句极为装逼的话,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放在后世是绝不可能会有的。 “怪道你要弄这么多钱,可就算现在开始造船也来不及了啊,一只可用的海船,造成出海至少也要两月有余,要达到你说的规模,非数千艘不可,那要到何年何月方能成行?” 看得出来,谢堂并非不学无术的废材子弟,否则谢家也不会着力栽培他为当主,一番分析之后,他总觉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抬眼看去,却见刘禹仍是一付可恶的装逼样子,淡定地在那里喝着茶。 “某几时说了要造的?” 过了一会儿,刘禹才放下茶盏,不能再吊人胃口了,真要把人弄恼了就不是装逼而是逗逼,他不慌不忙地揭开了自己的底牌。 “不造船,难道去偷去抢?”谢堂一时被他弄得有些糊涂了。 “我的娘,莫非你的意思是”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惊讶地张大了嘴,刘禹知道他猜中了,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又说出了一句更让他惊异的话。 “人要有追求,难道你不想把赤旗插遍寰球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起程 第二天的临安城内,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那些从丰乐楼出来的商人们像约好了一般,几乎绝口不谈楼内的事,逢人就是一股神秘莫测的样子,就连他们身旁的仆役也被封了口,很难掏出一句半句的实话。 “好一招‘请君入瓮’,东家此举,百姓说不出什么,朝廷也说不出什么,杨某叹服。” 因为有后世的支撑,刘禹看得比身在其中的他要清楚一些,这个时代,能把生意做大的,背后少不了各种势力的支持。 说句不恰当的话,同后世一样,要想真的读书入仕,十年寒窗下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绝不是戏里说的妻子织织布就能做到,因此,仕人和商人往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他抛出的这个大诱饵,拉拢的也绝不仅仅是商人,现在看来,除了极个别有风骨特立独行的官员,就连大部分的言官都闭了嘴,因为谁也不想去和满朝文武为敌。 这也难怪,投资入股,按股分红,你情我愿,童叟无欺的纯商业行为,区别只在于大小而已。虽然他的胃口大了些,可真要做成了,朝廷每年的税入也会是个极大的数目,提不出更好的办法,谁又会去多嘴。 然而,刘禹也明白,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潮涌动是肯定的,别的不说,事情的主导权就会是个让各方打破脑袋的由头。而在这方面,他的话语权已经不够,就连叶家也难以争到,就看他们互相妥协之后的结果了。 以此为契机,将财富往沿海转移,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样一来,就算今后京师守不住,也可以留下一笔财富供日后之用,当然更重要的,不能落在鞑子手里。 “京师之事就托付于你了,如果有难以决断的,可去找叶家大郎,一切听凭他处置便是。” 计划已经抛出,刘禹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对于他来说,战争已经开始了,琼海那边的工作即将展开,别处的事情也步入正途,安安稳稳呆在家中的日子很难再有了。 杨行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至少目前来说叶、刘两家就是一体,主家娘子还没有多少决断力,这样的安排也是自然之事,只可惜东家身边可用的人太少,要让他亲自这么奔波。 “大郎,你看,泉州到了。” 修得极平整的官道上,一辆牛车夹在人流中缓缓行进着,前后是十多骑护卫,为首的那人策马靠近车厢,低下头说道。 “喔?”车窗上的帘子被拉开,张青云试图探出脑袋,可怎么也看不清,他干脆从后面跳下来,反正车队行得也很慢,就这么走也跟得上。 前方不远处,一座城池出现在视线中,他们是沿着桃林江而行的,刚过了南安县,护卫说得没错,这么大的城池,只可能是泉州州治所在的晋江县城,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 为了赶时间,这一路他们都是骑马奔行的,进了福建路之后,山路增多,张青云再怎么坚持也撑不住了,只得买了一辆牛车,好在他的身份是富商子弟,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进了泉州辖境之后,明显地能感觉到商队的增多,在这条宽阔的官道上,两边都是来来往往的大车,上面满载着各种货物,还没有进到城中,已经可以感觉到浓浓的商贸气氛。 这一段日子的奔波,让张青云觉得无比充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还没行到万里之遥,所知所感就超过了自己二十多年所学,而到了这里,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感受。 来之前,东家曾对他说过,此地蕃商云集,蕃人是个什么样子,建康城很难见到,临安城中倒是有,可他一共也没呆上几天,无缘得见,现在,张青云终于见识到了,这世上居然还有长成这样的人类,颠覆了他的认知。 从城门进去,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蕃人就络绎不绝地从他眼前走过,衣服倒也罢了,长相实在是让他们一行人吃惊,从发型、肤色、眼睛到举手投足,都与宋人完全不一样,而这样的人,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让他心里暗暗称奇。 沿途的街道也与别处不同,两旁没有多少坊门,一间接一间地全都是商铺,里面经营的既有宋人,也有蕃人,整个城里就像一座巨大的集市,难怪一年能收那么多的商税。 “先去寻一处客栈住下,再做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张青云四下看去都是蕃人,那些房舍也是奇奇怪怪,圆塔尖顶,穹门高柱,难怪东家说这里“不似宋土”。 既来之、则安之,他一想到自己前来的目地,就释然了,不管这里有什么样的鬼魅,都会将他们揪出来,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几乎在他们进城的同时,几骑也到达了城中,赶在他们的前面穿过街道,一路飞驰而过,停在了城中一处大宅前。 为首的骑士穿着寻常的武服,下马之后看了一眼门上挂的“蒲府”牌匾,从身上掏出一块牌子,递进了门中,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就迎了出来,将他们带了进去。 “王府?可是京师王相府上。” 来人只是一个使者,将一封书信交与管事,就被带下去安置,管事不敢怠慢,马上把书信送到了内室府中主人手里,此人看着封面,若有所思。 “正是,不过王相已经晋了平章军国重事,眼下是朝堂上第一人。” 管事的话让他重视起来,挑开火漆取出书信一看,居然是要银钱,还没到八月,他微微愣住了,往日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过,可一次要这么多,这么直白,哪像一个朝堂重臣、文臣之首干的? 管事见他半晌没有说话,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这位主人虽然一身汉服,可面相却更像个蕃人,深目高鼻虬须微卷,只有眼睛继承了宋人的黑色。 “你有何看法?”他的官话中带着浓重的南音,比很多本地人还要地道,刚要准备应承下来,就看到了管事的神情,似乎有不同的意见,于是多问了一句。 “这位王相刚刚升了位,多半有应酬之处,依小的看,不但要答应他,还要多加些,做为贺礼,不知对不对,还是请阿郎定夺。” “嗯。”他觉得管事说得很有道理,这只是小钱,打算就这么办时,突然起了别样的念头,朝廷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他最为关注的,既然有了这样的变故,不妨去打听一番为好。 “先将来人安置好,你亲自去办,出去叫人与某备辇,再备上一份礼。”他将到口的话换了,管事的什么也没说,应承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去州衙。”坐上肩舆,他吩咐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开始养神,这事表面看上去没什么蹊跷,可他隐隐觉得不那么简单,只有亲自走上一趟,才能放心。 泉州州衙离这里并不远,而他看起来同衙中众人很是熟络,只在舆上露了一个脸,就被抬进了府中,一直停到了后堂。 “海云来了,正好来看看本官这幅字写得如何?” 堂中书案之后站着一个翅帽官员,正是这泉州城中主事,知泉州田真子。 “太守这字又精进了,笔法峻秀,越发显得不俗。” 他走过去看了看,一张宣纸上写着“静极思动”四个大字,笑着夸赞了一句。 “你呀,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才是真的精进了,过去坐吧。” 田真子摇摇头,他今天的感觉很不好,写了几遍都不满意,这幅也是一样,心里不静,又何如写得出静意,这个人半宋半蕃,胸里的那点墨水也是半吊子,比他的大哥远远不如。 “你不来,本官也要去府上找你。” 刚一落座,田真子的话就让他陡然一惊,心知还有下文,便没有开口相询。 “朝廷已经决定了,撤了明州市舶司,转而于琼州开埠,主事之人是户部侍郎曾唯,此人嘛,本官也不熟。” 田真子的话信息量很大,让他一时没有消化过来,明州司岁入不高,裁撤也是应有之义,可为什么,要设一新司,还是在琼州那种地方。 “此事已是定局,曾唯当日就出了京,这会只怕早就到了。” 看他的神色,田真子也知道他想打什么主意,一出口就直接断了他的念想。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既已成定局,就不可能从朝堂上去想办法了。 “朝廷给了他一年的功夫,要他交上七十万瑉,如果到期不足数,或许还有变数,你的来意也是此吧,本官能说的都说的,余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田真子说完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却没有往嘴上送,他知道这是送客之意,也不啰嗦,起身就施了一礼,准备出门而去。 “慢着,将那幅字带回去,写得不好,你将就看吧。” 还没迈出脚,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诧异的收起那张纸,这上面除了四个字,既没有落款也没有盖印,哪有这样子送人的,可一看对方认真的神情,他还是卷了起来,再次拱手谢过。 “多事之秋啊。”田真子将他送出后堂,站在阶前悠然叹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买卖 平静的大海上,一艘双桅海船正缓缓地行驶着,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桅杆上没有旗号,船头没有冲角,甲板上也没有任何军械。 一群汉子在上面忙忙碌碌,也许是因为天热,每个人都精赤着上身,有的在洗刷甲板,有的在拉扯缆绳,还有的则在舷边将一个铅锤扔进海中,过了不久又拉起来。 同他们一样装束的姜宁叉着腰站在船头,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特别是在这样平静的海面,高高昂起的船首就像一把利刃劈开波浪,如同他心中灼热的理想一般。 “船主,累了一夜,不如去歇着吧,属下会盯着他们的。” 身后响起张瑄的声音,显得恭顺而自然,他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用努力换来的,就像昨晚,那样大的风浪,他终于没有像上次一样丢脸,而是同他们一起坚持到了现在。 “既如此,某就去躺一下,辛苦你了。” 他转过身从张瑄身旁走过,轻轻地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一路顺着甲板走向后仓,沿途同每一个汉子打着招呼,随口开开荤素不忌的玩笑。 张瑄一直目送着他消失在甲板的尽头,似乎才暗暗松了口气,其实让他如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姜宁身上令人生畏的那些伤口,其中一条在背脊正面,一道口子自上而下,暗红的皮肉被针线缝起来,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 他自己身上也有些纹身,可自从看到姜宁的后背,他就知道,纹上什么也比不上那只蜈蚣来得痛快,因为它是真的。 从翁洲大营出来,一路上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年青人的成长,从一个菜鸟,到现在隐隐已经有了些领袖的模样,假以时日肯定会成为船上的行家,大海之上令人恐惧的存在。 “水深多少?”张瑄只稍稍愣了会神,他万幸自己同他是一条船上的伙伴,而不是对手。 “回舵首,刚测出深五十五尺。” 听到回话,张瑄点头示意了一下,他测深的目地是大致判断一下船所在的地方,如果按这个深度,现在应该离大陆沿岸不算太远,当然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目前的海域早已经进入了元人的范围,到现在他们也没遇上过巡船什么的,说明元人还没有力量顾及到这么远,按照姜宁所带的那张海图,他们只要一直保持这个方向,最终应该会进入元人最繁忙的一条航线上,从高丽通往益都沿海一带。 “舵首,号子上有动静。” 属下的报告再一次打断了他的思路,张瑄抬眼一看,旗斗上的一个汉子不停地在朝下面打着手势,而那意思他立时就明白了,前方有船影。 张瑄心神一懔,几步就冲向桅杆,“嗖嗖”地爬了上去,这上面并不大,饶是他俩身材瘦小,也显得有些拥挤。 “将镜子拿来,你先过去些。” 从属下的手里接过千里镜,张瑄将它贴到眼睛上,这事物的神奇让他惊叹不已,有了它,已方可以说立于不败之地,想打就打,不想打,只要远远地转了向,以这艘船的速度加上他的操舵,他自信海面上无人可以追得上。 按他指的方向,张瑄在镜头里慢慢寻找着,直到一个小小的黑影进入视线,如果不是这千里镜,肉眼要看到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屏住了呼吸,耐心地等它现出身形。 “打信号,敲锣迎敌!” 看到船身的一瞬间,张瑄有些兴奋,看样式不是元人的兵船,吃水极深,船上必然载有大量货物,船上的人好像也不多,这是一个不错的目标,对于他们的首次海盗生涯来说 锣声响起来的时候,姜宁刚刚从狭窄的过道挤到自己的舱室门口,下面睡着他的另一半下属,也不过才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这一切立刻被急促的锣声打破了。 “大伙赶紧上甲板!” 按照之前的演练,这是遇敌的信号,姜宁本就不多的困意一扫而空,他边走招呼着,将那些还有些懵懂的人叫醒。 “老张,情形如何了?” 他冲上甲板的时候,张瑄已经从旗斗上下来了,回到了舵手的位置上。姜宁在下层船舷一侧张望了半天没有看到任何事物,于是上了船台,同后者站在一起。 “约摸在那条线上,与咱们方向相反,看样子是驶向后面的某处。” 张瑄一只手掌着舵,一只手斜斜地指向前方,姜宁看着没有动静,知道应该还在远处,可看已船的方向,似乎打了个转并没有迎过去。 “咱们的船是南式,有经验的一看外形就知道,若是径直迎上去,只怕他们会掉头跑回去,虽说也可能追得上,某是怕惊动了鞑子,节外生枝。” 这艘船是直接由兵船改过来的,体形更为修长些,在速度上有优势,就算看不到武备,可外形还是福船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北方海域,确实容易让人生疑,张瑄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他们这些人都可说是新手,一起训练没有多久,贸然与鞑子兵船接战,只怕占不到上风,这里离海岸不算太远,要想截住目标,张瑄的打算是交叉而行,在中间的某个点交汇,避免过早地露出敌意。 “拉绳索,以半帆行进。” 紧接着他又传下另一道指令,这样做的目地同样是惑敌,让他们以为这艘江南的商船。 “迎敌之事便依你,接敌之事交与某,此战只许胜。” 姜宁认可了他之前的做法,现在自己还是个需要学习的新手,这是开张生意,如果不胜,对士气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在海上士气是个极为重要的战略因素。 走下甲板,在他的指挥下,除了一部分操帆的,其余人手都将做为战斗人员,一柄柄兵刃、弓箭、钩枪、飞爪被分发下去,所有的人都伏在了船舷之后,避免被目标察觉到。 尽管只升了半帆,他们的船速还是超过了目标,张瑄不得不屡屡修改航向,以求尽量地靠近对方,两船渐渐靠近,见已船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前方,张瑄猛地一打方向,船头突然高高地上翘,船身在大海中横了过来,发出了巨大的“吱呀”声。 “放下绳索,满帆迎敌。”张瑄见策略奏效,目标仍未转向,大喜过望,朝着下面大吼一声。 这么明显的敌意终于引起了目标的注意,他们慌乱地开始试图转向,却已经来不及了。两船接触之时,他们的船头刚好转过来,两船从迎头而向变成了并排行驶。 “起身,随某突击!”一直盯着的姜宁长身而起,不自觉地喊出了骑兵的口号。 他手上的劲弩将目标船上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射倒,伏在舷后的人都站起来,伸出钩枪、射出飞爪,船身在张瑄的掌握下越靠越近,直到“嘭”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上!” 姜宁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就带头翻过了船舷,他的手上也换成了自己的佩刀,对方的船上一片乱轰轰的模样,甲板上的人要么抱着头蹲在地上,要么没头苍蝇一样地到处跑,根本就没有抵抗。 “降者不杀!”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轻视,久经战阵的他深知,在没有确定敌人已经无害的情况下,任何的疏忽都可能导致不测。随他过来的人开始扫荡甲板,将放弃抵抗的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分出了一队人开始攻入船仓中。 “禀船主。” 没有过多久,船仓中就出来一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姜宁顿时放了心,肯定是在下面发现了什么。 “粮食,全是粮食,整整一舱的粮食。”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让他如此失态,原来是这样的结果,姜宁能理解他们对于粮食的珍视,在这时候,粮食和银钱没多大区别,甚至尤有过之,可他们是在海上,这么多的粮食,搬过来拖慢船速么? “船主找到了么?” 出声相问的是刚刚过来的张瑄,见船上的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他才放心地将船舵交与他人。 “在舱中,问了几句就吓得晕了过去,不过听他所言,这船是开往涟水县的。” 张瑄同姜宁对视一眼,涟水县就是之前的安东州,年初鞑子南侵的时候出降,现在成了两国的前线之地,这么千里迢迢地海运粮食过去,多半就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看样子,这一路上应该还会碰上。 “这些人和粮食要如何处置?” 一个头疼的问题摆在面前,这里是鞑子的地盘,就是靠岸也没办法,又不能将人全都杀了,粮食太多了,他们拿不完,胜利的喜悦一下子变成了难题,将两个初出茅庐的海盗都问住了。 “太守之前说过,这海面上岛屿众多,不如寻一处?” 张瑄的提议让姜宁眼前一亮,原本他们出来的任务就有一样,这样的海上,没有补给之地,船就开不了多久。他说的不错,先建一个存放东西的地方,抢起来才没有后顾之忧。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远隔几千里的琼州海峡,带着下属在海路上巡视的杨飞也碰到了他的第一个猎物,那是一艘来自大食国的三角纵帆船,要不是海峡狭窄,差一点就让它给跑了。 “我要抗议,我的船在你们的广州市舶司做过登记,有合法的入境手续,你们没有理由阻拦,这是赤裸裸的强盗行为!” 被四艘宋人的海船堵在了一处港湾内,大食帆船只能无奈地降下船帆,让宋人乘小艇上船检查。船主阿里阿卜杜拉是个跑惯这条路的“大宋通”,一看到上船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军校,立刻操着一口略显生硬的汉话嚷嚷。 按照他的认知,宋人对蕃商还是很不错的,不但平时照顾有加,就是犯了事,也往往能减罪处理,他们在这里过得比本国还要自在,否则谁会这么大老远地一年跑上一趟? “你是船主?” 来人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是的,我是这船的船主,我身上还有泉州市” “抱歉,这里归琼州市舶司管,海峡已经封禁了,你要随我们走一趟,交待一下为什么警告之后仍不停船?” 来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阿里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之所以吃惊并不是因为这人要带自己走,而是从他口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琼州市舶司”?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这是什么鬼。 “小小事物,不成敬意,请弟兄们喝一杯。” 送过去的银锭子被小校抛着玩,脸色倒是舒缓了不少,可还是一付请的表情,阿里无奈地耸耸肩,制止了自己同伙的过激举动,现在情况不明,又在人家的地盘,他当然不敢造次。 “本官是新任的琼州都巡检,负责这道海峡一应事宜,现在奉朝廷之命知会尔等,此处将会封禁,市舶之事转到琼州市舶司。若是不愿去,也不勉强,只是信风期间不得出行,要暂居本地,由我等看管。” 在杨飞自家的座船上,他望着这个大胡子蕃商,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将最新政策向他宣读了一遍,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至于你方才的行为,本官因尔等为初犯,故不予重惩。不过责罚也不可少,要么将你关入狱中一月,要么罚金,你自己选一个吧。” 说完就一挥手,这种蕃人他才不愿意多费口舌,此人只要不是蠢材,自然懂得怎么选,要是没有油水,他拿什么去摆平军中的弟兄? 阿里愣愣地随着军士又出了舱,他这一回听懂了,大宋将不允许他们去广、泉等地交易,只能在这个所谓的琼州市舶司进行,否则就强行扣押,直到第二年春天才会放行,他还有得选择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议题 “子青,你当真要用这些人?” 定海县城外的码头上,从建康乘海船而来的俘虏们正在向船上搬运着各种物品,主要是粮食,余下的路程将会尽量不靠港,因此必须在这里补充足。 李庭芝的动作也够快的,这才过了不到五天,第一批挑出的俘虏就被运到了这里,之所以在此停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海司现有的船只出航,这也是刘禹过来的主要任务。 胡三省的问话透着一股忧虑,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可自己有什么办法,琼州那种地方,大宋的百姓都不怎么愿意去,工期又那么紧,他总不能用强吧。 “用用到是无妨,左右不过舍些粮食,只不过你这三千多人,怕是还要出动三千官军去看着,得不偿失啊!” 一旁的叶梦鼎倒是很理解他,俘虏做为苦力本就是惯例,建康的大营里,每天都在死人,并不是宋人刻意虐待,而是条件本来就那样,又不给吃饱,当然容易生病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自愿来的,眼看着元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赎回去,与其在那里等死,还不如出来搏一把,这个选择很容易做出。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元人在大举征发,行将南下,琼州是什么地方,有些人也许知道,人到了这个地步,反正是个死,就算真是地狱,也未必不敢走上一遭。 “唉,确是如此,某这也是无奈之举,不光是他们,就连山中的夷人,某也准备用上,到时候将二者打散编在一起,互相监视吧。不瞒你们,岛上守军总共都不到三千,哪来的这么多人去看着。” 刘禹说得也是实情,虽说姜才已经开始招兵,可能招到多少并没有把握,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些人和夷人训练一番,到时候再洗洗脑诱之以利啥的,都当成兵员收了。 至于胡、叶二人的担忧,来自后世的他并没有那么严重,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要么来自信仰,要么来自利益。反过来看,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背叛,再说了他可是穿越者,不是应该自带无限忠诚的光环吗? “你的意思老夫懂了,海司出兵一事,最好还是通过朝廷,李祥甫上个折子,老夫再敲敲边鼓,就权当是操练。不过你可得把握好,八月十八钱塘潮之前定要返回,否则校阅之时老夫交不出船,就只有自请去职了。” 听了自家老岳父的话,刘禹在心里合计了一下,眼下是七月中旬,到八月十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有些赶啊,他必须要好好筹划才行。 “丈人大可放心,到时回来之数必不只此,或许会多些也不定。” 事情太大了,他必须隐晦地同叶梦鼎透个底,后者显然是听懂了,摸着花白的胡须微微一颌首,胡三省有些不太明白,却没有开口去问。 从内心讲,叶梦鼎并不完全赞同此事,感觉他太急进了,可刘禹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差不多斩断了此人在京师所有的奥援,就像他口中经常说的那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不得不帮上一把。 李庭芝的折子其实也只是知会朝廷一声,事情早就已经开始了,同样,他也只能先将船队派出去,再上表章解释一番,曾几何时,他叶梦鼎也会行此先斩后奏的跋扈之举了?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同自己斗了大半辈子的那位贾平章。 “最迟明日,船队就能起航,老夫思虑过了,身之走不开,让陈允平跑一趟吧,他手上的事让二郎去做,这小子就该吃些苦头。” 刘禹在心里暗暗鄙视老岳父,嘴上说得厉害,可实际上溺爱得不行,要说锻炼,怎么不让叶应有去跑一趟?还不是爱子心切,不过面上却是不显,自己的儿子自己疼,等他当了爹,没准更厉害。 “多谢丈人。” 看着自家女婿施了一礼,叶梦鼎有些无奈,他几乎是一步步被此子给拖进来的,到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如果不是自认这样对大宋有好处,他早就怀疑刘禹的用心何在。 其中不是没有忧虑,手上的这些船是大宋仅有的海防力量,没想到鞑子还没打过来,就要拿去作内战之用,要是事情不顺利或是损伤太大,他都无法想像自己到时怎么办? 这并不是权谋,一切都放在阳光下,他也说不出什么,设这么大个圈套只是为了对付一个蕃人,倒底值不值当,谁又说得清楚? 其实刘禹何尝不是如此,这一次,叶梦鼎将会调给他二百艘战船,而对手却有二十倍于此数的海船。不同于夏贵,眼下的大动作,肯定已经惊动了他,搞得不好,整个泉州乃至福建路都会波及。 “老师,这是您的包裹,寄到了咱们系办公室,因为前些日子您不在,所以我帮您签收的。” 郑灏云敲开了导师家的门,为他开门的是高铭成本人,接过他递进来的包裹,高铭成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写得很漂亮,绢秀的字体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一抬头郑灏云也在看着那些字,神色有些复杂。 “小郑,先进来再说,还没吃饭吧,就在这里吃,你师母正好在做。” 他热情地将人迎进来,毫不理会人家嘴里的那些客气,这个学生虽然是今年才入的学,可天资不错,人也很勤奋,他很喜欢。 这还是郑灏云头一次到他家,这里位于学校的家属区,是栋有年头的房子,高铭成虽然是教授职称,可并没有担任系领导职位,所以分的房子也不算很好。 两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他随意地打量了一会,客厅不算大,正对着厨房,中间没有饭厅的过渡,系着围裙的高铭成爱人正厨房里忙着,只匆匆地口头上同他招呼了一声。 高铭成就在茶几上拆了那个包裹,里面是个泡沫袋,再打开才是透明塑料袋子装着的一件衣服,郑灏云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好奇地睁大了眼。 “好漂亮的手工!”高铭成拿起边上的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看着那件衣服,就像是研究一个古董一般,而郑灏云只认出了这是件汉服而已。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从头到脚看完,他连连感叹道,郑灏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称赞,就在这时,高师母端着菜走了进来。 “家里有客人,你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吃饭了。” 听到她的嗔怪,高铭成却没有不好意思,而是伸手招呼她。 “小郑不是外人,你过来看看,认得出么?” 郑灏云知道他的这位师母是本校考古系的讲师,两人在学校时就是同学,毕业后同时留了校,顺理成章地接成连理,在学校里是一大佳话。 “我的天,你从哪里买来的?”没想到高师母围裙也没解就上来拿起了放大镜,一看之下惊呼出声。 “是小郑的一个同学寄来的,说起来还多亏了他,怎么样,看出是什么工艺了吗?” “很难说,不像是高仿,现代人没有这么复杂的针法,很像是失传已久的那个,就是你上次做专题的那个什么绣?” “纂绣!”妻子苦苦思索着,高铭成得意地揭晓了答案。 “对对对,纂绣,在十一到十三世纪的江南流行一时,后来湮没了,只留下来文字记载,这不可能啊,小郑的同学?他会这个。” 两人开始热切地讨论起来,似乎忘了这厅里还有一个客人,郑灏云有些羡慕他俩的夫唱妇随,毫不做作,曾几何时他也有这么一个梦想。 “哎呀,我的汤!” 过了一会儿,高师母才像回过神来一般,急匆匆地跑到厨房,高铭成这才结束了考古,招呼起他这个客人。 吃饭的时候,两人在饭桌还不断地讨论着,郑灏云只能自己招呼自己,这个话题他一点也插不进去,事实上他连两人争论的重点是什么也不知道。 “老师、师母,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吃好了,先回学校去了。” 他匆匆地将饭吃完,又喝了碗汤,这位高师母做饭的水平远不如她的理论水平,只能说勉强一般。 “我也吃完了,别急着走,叫你来还有一件事,跟我进来。” 高铭成同妻子相视一笑,他俩有些失礼了,虽然对方只是自己的学生,可怎么说也是个客人,哪能这么熟视无睹。 “我这回出国,接到了一个议题,这是对方的要求,你拿去看一下,你知道我现在很忙,只怕没时间搞,你先试着写写。到时候我再帮你改改,署名可以加上你的,你觉得怎么样?” 高铭成的话让他吃了一惊,自己不过是一年级的研究生,可这个是要发表在国际上某著名刊物上的,导师还说加上他的署名?郑灏云有点不自信。 “没事,就像你平时做的一样,先从资料准备开始,写得时候我会指导你,小郑,这可是个机会,好好做!” 说实话,将事情交给他,高铭成其实是临时想出来的,其中还有那件衣服的功劳。他总觉得这个学生是自己的福将,自从他进了自己门下,就好事不断,这也算是投桃抱李吧,共同署名又有什么,自己已经功成名就了,这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努力!” 郑灏云激动地给他鞠了一个躬,老师说得没错,这是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署不署名他并不在乎,老师这么看重他,才是最关键的。 一直到走出教授楼,他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将手上的资料抱在自己胸前,那些资料装在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上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从绍兴和议到风波亭事件”一行标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罪名 琼崖市的海昌工业园区,离着刘禹上次过来也就个把星期的样子,里面又有了些不同,除了那座巨大的仓库,另一边的一座简易厂房也立了起来,道路更加平整,有些地方安上了路灯,朝着图上的规划又更近了一步。 “这些工人都是附近的村民,以卖地的村子为主,这些活都很轻松,留在村子里的女人都可以做。按照你的要求,她们正在重新包装,这是最后的成品,你觉得怎么样?” 刘禹的手里是一个小小纸盒子包起来的圆镜子,陈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因为外包装的成本已经超过了镜子本身,这样的东西会有人要? 刘禹看着却非常满意,这是他设定的最低一档,小小的镜子也就手掌大小,正好符合女性的用途,外面包上一层防撞泡泡袋,然后装入一个硬纸盒。盒子上只有一个盘龙图案,没有其它任何的字符,显得神秘而高贵。 而为了海运的需要,至少还要加上两重以上的防碰撞措施,那可是跨越两大洋的超远距离,一路上随时都处在颠簸之中,不这么弄不行。当然如果最后的成品越少,价格自然也会越高,物以稀为贵嘛。 这个厂房很大,里面分成好几排,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帽子的女工都在流水线上忙忙碌碌,而成品则不停地从这里运出去,然后用叉车送进仓库之中。 “不错,我很满意。”他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自己想到的人家做到了,没有想到的人家也补上了。 比如供应本地的食盐,按重量分成了十多种,从一宋两到一宋斤,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过称,将极大地提高买卖效率,同时也避免了缺斤少两,这样的产品一旦普及,那个时空所有的盐场都将倒闭,根本没有任何竞争的可能。 盐铁专卖可是封建王朝的一大利器,前者更是生活必需品,缺一不可,刘禹这一招就叫做釜底抽薪,运用得好,比战争手段还要有效。 “这些货物将来怎么结算?”陈述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两不是五十克?而一斤为什么要是十六两,非洲人民是这样度量的吗?不理解归不理解,照做还是会的。 “到岸之后用黄金结算,从他们抵押的里面扣。” 不像上次的建康之战,那一回他是净支出,这次光是通过金银兑换,就能大赚一笔,临安城里的融资计划,不出意料的话将扫空城中大部分的黄金储备,而这些黄金都将被他用现代的白银兑换掉,还不包括这些货物本身的巨大利润。 陈述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嘴里也嘟嘟囊囊说了句什么,刘禹笑了笑,多半又是“土豪”之类的感叹,这也难怪,本时空谁会动不动拿黄金当货币用,还净买些不值钱的玩艺。 “东西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述姐这是怎么了。” 苏微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看了看他们二人的神情,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到了么,我看看。” 接过她手上的文件,刘禹随意地翻了翻,这是一份2k垂直轴风力发电机的说明书,之前交待过她的,没想到已经买回来了。 “这是我要厂家先期的样品,功率没那么大,让他们试试手,熟练了之后,再上大功率的。” “好装吗?” 刘禹关心的是自己这种文盲能不能搞定,他得先会了,才能去教别人,这可不是一份说明书就搞得定的,弄不好会要人命。 “就在外面。” 苏微也不知道这个好装是什么定义,朝后面指了指,示意他自己出去看看。 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搬着一根金属柱子,旁边有个人在指点他们。 “苏小姐,东西就在这里了,要不要演示一遍给你们看?” “好。” 见刘禹点点头,苏微做了肯定的回答。 在那人的讲解下,刘禹现场观看了他们的安装过程,整机重量不过五公斤,拆卸很方便,立在空地上,下面可以用螺栓打入地上,当然要固定好还需要钢丝绳的拉伸。 “微风启动,电磁控制,输出电压48v,最好配套四块12v蓄电池,一般家庭用还是没问题的,我们公司在本地就有售后点,一个电话直接上门,不过我看你们这工厂的规模,这个功率可不太够。” 那人最后微微地表露出推销的意思,刘禹没有管他,反正有苏微去应付,他自己让工人们拆掉,然后自己上手试了试,果然很简单。 功率是小了点,可带几个灯泡足够了,刘禹一下子就想起应该让它用在什么地方了。 “这人可真是啰嗦,那张嘴太能说了,差点就脱不了身。” 将东西收下,让人将它们搬到仓库里,刘禹一脸好笑地看着苏微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后怕地回头望着,似乎生怕那人会跟进来。 “人家不过混口饭吃,以后没准还要打交道,这样吧,你让他送一套配套的蓄电池过来,再帮我设计一付电路图,带一到两百个灯泡就行。” 一听还要去找他,苏微顿时皱起的眉头,苦着脸的样子十分可爱,刘禹突然很想在她鼻子上刮一下,还没有所动作,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这个巨大的仓库里已经塞了不少东西,在运过去之前,刘禹要确定那边的建设已经做完了,考虑了一下,他还是决定晚上再走,好不容易才来一趟,至少得同她们吃个饭吧。 这时,在另一个时空的海峡对岸,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下辖的雷州,州治所在的海康县城州衙内,一个身着提花绸面外衫、头戴四方巾的胖中年人背着手走来走去,显得十分着急。 “稍安勿躁,王翁,这天,塌不下来。” 说话的人虽是一身常服,言语间流露出一股仕宦的淡定,眼神还隐隐有着不为人所察觉的不屑。 “虞太守,亲家公,那个姜招抚已经扣了一个‘通匪’的罪名在某头上,抄家灭族的大罪,这如何能忍?” 虞太守低下头撇了撇嘴角,明知道人家是一岛主事之官,还是个兵痞,偏偏要去招惹,一块田地而已,在琼州那种地界能值上几个钱,这会倒急了。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可不是戏言,人家刚刚才剿平了匪患,功劳还未报上去,随便在奏章里提上一句,不是通匪也是了,朝廷难道还会了这点事派员下来? “朝廷优待乡绅,不是他说通匪就是的。”话虽如此,他还是出言安慰了一句,只是不轻不重地显然没在点子上。 “可,那些家产田亩怎么办?”中年人关心的问道。 “鼠目寸光!” 虞太守暗暗腹诽,一个乡下土财主也就这点德性了,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同他结了姻亲。 原来不过是给自己长子做个妾,谁知道头一年就传出喜信,紧接着,原配儿媳又不知道怎的得了急病去了,这一下,刚刚生下长孙的这个妾就顺理成章地扶了正,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要依本官所见,你不妨遣人去试探一番,若是能破个财消个灾也就是了,犯不着与他斗气,他这样的流官,呆不上一年半载也就走了,何必呢。” 同姓王的不同,他知道姜才此人的内情,原就是军功转的官,听说还是朝廷委屈了他,如今又立下新功,再次转走应该是板上钉钉之势,一想到这里,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太眼皮子浅。 “就不能上本弹劾于他?”中年人不死心地接了一句。 “劾他什么?”虞太守不紧不慢地反问。 “强抢民产啊,纵兵为掠啊,如有需要,某可去搜集罪证,保证铁证如山。” 就这些?虞太守无语了,剿匪期间,这点事情算了什么,就算烧了琼山县城,也全都可以推在贼匪身上,他摇了摇头。 “那窝藏逃人呢?某听闻他在衙中藏了个女子,是外地逃出来的,没有户籍,原本是夷人收留的,不知怎的现在住在县城他的衙后了。”中年人有些丧气,喃喃地说道。 “喔,你说那女子原本在夷人那里?逃来多久了。”说者无心,虞太守却听出了点意思。 “很久了,七八年总有的,一直藏身在夷人的寨子里,这个城里无人不知。” 中年人想了想说道,他不太明白,这种事难道会比前面那些还严重? “就按你方才说的,着人去搜集证据,特别是这个女人,要详细些。” 虞太守没有解释,就算有,现在也不能发动,得到朝廷封赏下来之后,赏功罚罪嘛,功既然赏了,那接下来就该论罪了。 “王翁,十贤祠之事,还要劳你多费心,你也知道,这雷州贫困,比不得你那边。” “无妨,只管找某。” 中年人拍着胸膛说道,这一下轮到他鄙视了,有官身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吃要喝要花钱,这时候怎么不说那是乡下田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凯旋 严忠范最近的心情十分郁闷,来到重庆府有些日子了,每天除了在驿馆周围转上一圈,别的哪儿也去不了。 这一趟,他已经知道自己起不了什么作用,府城四周不见元人的踪影,据说在他们到达之前,就早早地撤了军,这叫怎么一回事? 他和十多个随从被软禁在此,同行的宋人使者则住进了府衙,也不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催了几回都是“稍安”,他能安,临安城里的廉尚书能安,大都城的大汗能安么? 真是倒霉透了,之前宋人为着蜀中战事有求于已,一路上都是客客气气的,现在看着占了上风,一下子都变了脸色,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延着驿馆的出路,严忠范无意识地走着,这城中的道路都是坡道,没有一处平直的,料想原本脚下就是一座山吧,宋人为了筑这城也真是不惜工本。 “什么?”就在这时,突然跑来一个小吏,对着陪同的驿臣耳语了一番,后者的表情十分精彩,似乎不敢相信。 “直言无妨。” 见小吏有些顾忌元人,驿臣摆摆手示意道。 “小的听闻,大军已然回转,路帅正带人准备迎接。”小吏口齿清晰地说道。 严忠范虽然一付不动声色的样子,可耳朵早就竖起来了,从中他听出一层意思,说的是回转,意思是“凯旋而归”? “我等能去一观么?” 临安城中那么大的仪式都看过了,这点挫折又算什么?他既然来了,当然想要一探究竟。 “路帅倒是有言,若贵使无意,可自便。” 这话一听就是客气之语,严忠范却当成实话应了下来,他转身带着人走向城门的方向,陪伴的几个宋人无奈,跺跺脚跟了上去。 他们到达的时候,城门处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好像城中所有的百姓都跑来了,严忠范只能祈祷,不要再看到某个同僚的首级或是活人。 “节帅,别来无恙。” 实际上已经交卸了差使的赵应定迎着刚刚落马的张珏,笑着拱了拱手。 “托官家圣人的福,幸不辱命。” 一身戎装的张珏回了一礼,大开的城门,拥挤的人群,他不想神臂城的故事再上演一次,虽然百姓的热忱令人感动,可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咱们过去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赵应定似乎看出来了,把着臂同他到了一旁,张珏转声吩咐了一句,把出彩的活交给了赵安等将。 “这重庆府和蜀中,日后就要交托在节帅手中了。” 两人一直走到了大江边上,赵应定一开口就让张珏吃了一惊,不过去泸州打了个转,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这是朝廷的意思,天使早就来过,可惜那时城被鞑子围着,他们过不来,所以才拖到现在,节帅,这本就是应有之义,朝廷圣明哪。” 见他有些疑惑,赵应定简单解释了两句,他这话半是真心,自己入朝固然是好,可哪有在地方上自在,如果不是这里太过于靠近鞑子,他是真不想走。 “赵公行将入朝,张某在此先恭贺了。” 张珏看他神色平静,不像勉强的意思,开口说道。 两人在蜀中做同僚也就这几年,关系相处的还算是融洽,并没有掣肘之事发生,因此张珏才会努力救援,不使重庆失陷。现在听他的口气,似乎自己要接管四川制置司,对这里张珏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从军以来就几乎没有离开过。 “节帅说笑了。”赵应定摇了摇头。 “‘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这样大的胜果,等赵某回京上奏了朝廷,肯定还有加封,少不得封爵之赏,这才是值得恭喜之处。” 他指着远处的热闹景像,战士们的高歌与百姓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隔了这么远仍是清晰可闻,不问而知这场胜利不会小,只可惜与自己关系不大,羡慕不来的。 “现在朝廷正在与鞑子和谈,蜀中应有一个休养生息之期,还望节帅抓紧时间,广筑堡垒、重修防线,务使鞑子轻易入境了。” “和谈?鞑子退兵了么。”张珏不解地问道,江南的侵攻,规模远在蜀中之上,难道已经分出了胜负? “嗯,我等在建康城下大败敌军,听说光是俘虏就抓了数万人,这才逼得鞑子遣使来谈和议之事。” 赵应定的话让张珏沉默了,这样的大胜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相比之下,自己斩首数千、俘虏数百只能称为小胜了。不过他还是在心里为之高兴,朝廷稳住了才有蜀中的将来,否则自己再做什么又有何用? “检校少保、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是朝廷战前拟定的官职,等自己回了京,只怕就得重新再拟。赵应定看着这位年不过四十许的节帅,随着战事的深入,这肯定不是他的,而自己的路,又将会在何方?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整齐而雄壮的歌声在数千人的嘴里一齐唱出来,光是那份气势已经震彻心菲,此时就在蜀中呆过的严忠范如何会不知,当年他只身逃出成都府,宋人只怕就是这么唱着歌儿入的城吧。 数面将旗、十多个百户以上的将校,被推入城中后,整个入城式的气氛顿时达到了高潮,他们这些元人的周围已经被宋人严密保护了起来,以防百姓们激动之下找他们的麻烦。 “哟,还有婆娘嘞!” 突然前面的百姓们一阵骚动,正为没有看到熟人而松了口气的严忠范诧异的望去,果不其然,一辆囚车缓缓拉进城来,上面竟然是几个妇人,神情木然地坐着,除了一人之外。 提前赶来的合州都统王立呆呆地看着上面,恰在此时那个妇人的眼神也转到他的身上,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就此擦出了真爱的火花,正所谓“天雷勾动地火,王八看绿豆,正是一刹那的风情”。 “今日他应是巳时出的府,在城中蕃寺呆了约摸半个时辰,午时在城南西街一处酒楼设宴,之后去了市舶司码头,饭也是在那里吃的,至申时方才回城,随后同人一齐去了一处青楼,一直未曾出来。” 泉州城内的一处客栈,张青云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纸上记下来,他们到这里已经两天了,按照事先的计划,他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监视那人的一举一动,今日才刚刚开始。 “大致上不错,只是下回须得再仔细些,你比如说,城中蕃寺,倒底是何地的哪座蕃寺?酒楼,叫什么,青楼也是一样,这些都是细微处,太守说过,细微处才容易致命,可记得了?” 扮做长随的亲兵答应了一声,做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监视是为了弄清目标的行动规律,这一点他清楚,张青云指出来的,他也能明白,不过弟兄们刚刚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也得适应些日子。 这件事相对容易点,可要怎么去市舶司转转,张青云有些头大,如果他是个蕃商,反而好办了,随便都能混进去,身为宋人倒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无缘无故的贸然上门,容易让人起疑。 从客栈窗户望去,入了夜的泉州城热闹非凡,这里似乎没有宵禁,就连巡兵也没有多少,街上到处挂着灯笼,照得街上亮如白昼,真有钱啊,这一晚上要用掉多少蜡烛?怪道说海利富甲天下呢。 与此同时,城中的另一处,同样看着城中风光的不只他一人,这里是二楼的一个大房,屋中脂粉凝香、酒气旖人,几个粉头骚首弄姿,不住地劝着席上的人。 “胜夫,阿里的归期应该快到了吧?” 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的蒲寿庚端着一杯酒站在窗前,旁边站着一人,普通装束,一身幕僚的打扮。 “应该就是这几日,如果不出差错的话。” 掐指算了一下,那人点点头,这个叫阿里的蕃人远自大食而来,每年都会这个时日到泉州,不过海上变幻莫测,会遇到什么谁又说得清? “遣人去琼州看一下,若是到了,就接过来。” 蒲寿庚状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这人一听就明白了,重点是去琼州看一下,看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海公,若是朝廷真的把这个琼州司办起来,对咱们可不利啊。” 这一句其实是废话,可他知道必须要由自己说出来,这也是他们在这里的目地,房中的几个人,除了蕃商,还有城中的驻军统帅,他们同州衙、市舶司的人一样,已经牢牢拴在了一起。 “那也要办得起来才行。” 蒲寿庚回头看了一眼,当中那个满脸胡茬的大汉,这人一手搂着一个粉头,一张大嘴左右逢源,状极粗豪,也相当地不雅。 他的亲信不再说话,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绊脚石是不容许存在的,如果官面上行不通,那也有得是办法,大宋?已经没有以前的威权了,没见有个强大的邻国在虎视耽耽吗。 “那个什么不伯,你安排一下,明日让他进府,莫要让人看到。” 说完之后,蒲寿庚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是上好的波斯葡萄酒,一路过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浪,谁要想让他今后难以喝到?那还得问问他答不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许诺 “两斤?你疯了。” 印象中,姜才很少会这样子直斥其非,刘禹也极少看到他发火的样子,想来也是,对着他们这些文官,自然不会像军中一样,可今天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吃一斤,给家人一斤,每人再给半两盐,有条件的话,每隔几日加些肉菜。这是极耗体力的活儿,吃得少了便干得慢,如何能行?” 他奇怪地摊摊手道,宋制,军中普通士兵一日都要食米二升,差不多就是三斤多,还有各种名目的补贴,给做工的这个数,怎么会多呢。 “子青,也怪某心急了,你说的是道理,可某问你,你所说的这个数,是足量的对吧?” 姜才摇了摇头,这个年青人有时候精明无比,有时候却稀里糊涂,军士如何能与做工相比,再说了你看到哪个军士真正领到了册子上那个数了?不是他要克扣军粮,朝廷每年拨下来的钱粮,本就不是足额的。 真要按这个数给,他手下的军士都会羡慕,这样谁还愿意来当兵?刘禹被他这么一提,也反应过来,自己又理想化了。 “再说了,你这米也不能就这么发下去,这样的精米,去对岸陆上,一斗就能换三斗!这事你就别管了,交与某便是,军中自有人处置,放心都会入账,某的军中无人敢伸手。” 刘禹点点头,他一直都是只负责大面上,琐事是不会去做的,姜才既然愿意接手,也乐得清闲。 此刻的琼山县城外,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不光是穿越点的田地,还有连接县城的通道,刘禹看到的情形,田地已经被趟平,几头牛拉着大石碾子在上面反复地压着,一凹下去,就被黄土填平,然后再压过去。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临高那边也开始了动作,原本的道路将被加宽,按他的意思,这条路将被铺上混凝土,和码头一样,做为样板工程,他的运输量只有这么大,只能先紧着这些来,等今后再考虑建厂自己生产的问题。 他这一趟过来只是探路,并没有带什么,按照规划,这里和临高市舶司所属地一样,都将进行大规模建设。如果可能,刘禹倒是想直接拆了琼山县城重新来,可惜现在这并不是当务之急。 “那些夷人得用么?” 在担土的队伍里,刘禹看到了一些夷人装束的男子,他随手指了指问道。 “尚好,只是同当地人有些矛盾,经常会有口角之事。”姜才倒是没有说什么,现在人手不足用,这些人力气还是有的,就是不太好管理,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让他很是头疼。 刘禹能想见发生了什么,这种活计就在自家门口,现在没到收种之时,当地人肯定会有些怨言,怪他们抢了饭碗,这倒没什么,就是放在后世,地域之见也是不可能清除的。 等到工程陆陆续续开展起来,只怕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人人有工做、有钱赚,就会化解所有的矛盾。等到那批俘虏到来,这岛上还不知道会有多热闹,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前些日,杨飞截到一只大食商船,连人带船解到了水寨,那人口口声声喊冤,会不会有麻烦?” 姜才不知道这样的情景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将话题转到了水路上,那个蕃人有齐备的手续,大宋一向对他们宽容,如果闹上去,他自己倒是不担心,就怕会影响刘禹的计划。 “喔,他本是欲往何处的?” 这么快就有了消息,刘禹倒是起了兴致,现在离信风之期也就个把月,有人早早地出发并不奇怪。 “泉州,身上还有那边市舶司开具的文书,这批货是去年就定下的,看样子他很着急。” “他可曾提到蒲家?” 对他的打算刘禹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这一点。 “你怎知道,他就是与蒲家做的生意,好家伙,一船的香料,其中还有多种名贵之物,这船货只怕不下十万瑉。” 能让不怎么看重钱财的姜才咋舌,刘禹当然能想见那价值,自己家卖了那么多铺子、田地也才弄到这个数目,人家不过一船的货而已,具他所知,上好的香料在京师等地能卖到一百多瑉一两,这个数目只怕还是低估了。 不过既然是蒲家么,那就无须客气了,如果不是担心事情传出去影响后面的计划,他都想直接扣船抓人了,地主家也缺钱啊,这种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眼下还不到时候,他要等到对方有所动作,才能名正言顺地行事,等着吧,相信这么大的动静,那人肯定不会没有察觉。不是说嘛“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他有自己的眼线在盯着,不必着急。 而在泉州城中,张青云正为这个目标人物头疼,不同于那次刺夏,此人的活动范围是以家为中心的,而他的家身处蕃坊,又不临街,四周都是蕃人的住所,想要接近十分困难。 “我等只能在街角处暗暗观察,此人出外多坐肩舆,一旦放下帘子,内中如何就看不清了。今日里,便有一人坐着他的肩舆入府,如果不是出来后才发现不是本人,差点就弄出个乌龙。” 手下说的都是实情,他们不可能做得太明显,而这样子的话又没法保证不疏漏,张青云知道他们尽力了,倒也无法加以责怪。 “那可曾查出入府之人是何身份?” 难题只能暂时先放下,张青云转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与此人接触的多半也会有关碍,他想从这上面着手试试。 “看样子像个蕃人,不过却不与他们住在一处,听周围的百姓讲,他似乎是个什么色目人,在城中经营一处铺子,到这里没有多久。” 手下的神情有些沮丧,这个分寸不好拿捏,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太好的手段,这样一来,得到的有用消息并不多,让他自己都觉得很不满意。 “色目人”张青云吃了一惊,这里的一般称那些异族人为“蕃人”,其实他们也是来自许多不同的国家,穿着、语言、信仰什么的都不一样,而“色目”这个称呼却不多见,因为它来自北方。 “他那铺子在城中何处?里面卖的什么。”张青云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远,就在此地过去两个街口,似乎卖的妇人之物,布匹、珠饰、熏香等等。” 手下回忆了一番说道,那样的铺子在城中并不起眼,大街之上比比皆是,看上去生意也是一般,他离开之时就关上店门,回来之后才打开。 这样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什么,这是一个有趣的人,张青云决定自己应该去看上一眼,此人能登蒲家的门,就有可交之处,或者,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对他的话,你意如何?” 蒲府中,蒲寿庚刚刚将人送出了府去,回到自己的大屋,同宋人一样,他也喜欢弄间书房出来,然后在那里谈一些密事。 “‘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房中除了他只有这个叫孙胜夫的亲信,后者摇了摇头,许诺这种空头话现在没有任何意义,泉州地处南端,还在大宋的腹地,元人要过来得突破多少障碍,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可以以此,打动那些观望之人。” 接着他又说道,蒲寿庚明白他的所指,城中蕃人并非都是和他一条心,有些人对于这块土地的主人心存感激,并不愿意做出背叛之事。 就是他自己,也不是一定要撕破脸,如果像以前那样,大家安安稳稳赚钱,做谁的臣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不安心了。 今天也不是毫无收获,从那人的嘴里,他证实了元人确有南下之意,这与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相吻合,这一次可不像去年,只怕要认真地考虑一下后路的问题了。 以前,宋人奉行的宗教宽容政策让这个城中的蕃人安居乐业,而他们也带来了大量的财富,繁荣了城中的经济。如果元人不像他们在西征之时那样,他相信蕃人一定会顺应局势,而这一点那人也亲口保证过了。 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现在还得靠自己,信风之期就要到来,一切都得在那之前解决,可元人肯定不会在此刻发动。蒲寿庚紧紧地皱起眉头,捻着一丛胡子沉呤不语。 从孙胜夫的角度看过去,自己的主人已经和宋人没什么区别,除了相貌还有些不同,行事做派毫无二致,这也是他追随的原因。 “海公勿忧,往琼州的人已经派出,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到时候一切就明了了。” “也罢,王相的人也等得不耐了吧,将那数拿给他。让他回去带一句话,只要蒲某仍在此地,明日的奉应再加一成,永为定例。” 不管要做什么,稳住京师那一头都是必须之事,看来这一回要出点血了,蒲寿庚一想到这里,干脆慷慨一些,不就是许诺嘛,他也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消息 刘禹还是低估了大宋富人对于投资渠道的渴求,在拍卖品交割的那一天,除了买下拍品前来办手续的。还有不少是打听入股的,看他们的样子已经有了意向,只等拿钱签合同,喔现在叫文书。 “咱们当真要如数交割?” 丰乐楼外,王掌柜有些肉痛地问道,那天出出风头之后,他一想到要真金白银地一下子拿出两万三千缗来,就直犯晕,这可比那铺子的价值高出不少。 仍是扮做长随的廉希贤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让他买下这个铺子可不光是为了出风头,宋人明显在搞什么大动作,他想就此打进去,一探究竟,这些钱不过暂时放在他们手中而已,到时候,只不定能拿回多少。 “王掌柜,来得好早,你看咱们是这会就签下契约,还是先用饭?” 杨行潜热情得招呼他,那天他也算帮了大忙,让第一个拍品就拍出了好价,就算在楼中请他一顿也是应该的。 “还是先办正事吧。” 这一次,王掌柜不必征求别人的意见,很干脆地答道。 杨行潜微笑着点点头,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上面写明将城中某处商铺以某某价转让于他,双方各出自愿,绝不反悔云云,后面附着张清单,写明铺子所在何处,有多大,帐上余钱,有哪些货物,各有多少等等。 “鄙上已经签字并用了印,掌柜的看看,无误的话请签在此处便可,银货两讫之后,这铺子就姓王了。” 王掌柜“嗯”了声,将约书和清单细细扫了一眼,大致估摸了一下,提起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摸出私章呵了口气盖在上面。 “银钱已经备好,可要点算?” 他朝后一招手,两个伙计抬着一个铁镶木箱子放到台子上,打开上盖,灿灿的金光就透了出来。看惯之后,杨行潜也就不觉得如何了,自然有人接过来,去验成色、份量等。 “来来,请往这边奉茶。” 听到相邀,王掌柜也不矜持,他本来就有事相询,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所知颇多,两人离开了大台,坐到一旁的小桌上,廉希贤眼睛转了转,没有跟上去。 “贵东这么大的阵仗,看来对这海事颇有把握,不瞒杨兄,某亦有兴趣,银钱倒是其次,个中详情,可否透露一二?” 王掌柜端着杯茶自酌自饮,望着一楼大厅说道。 此刻楼中没有什么吃客,一楼的桌凳都收了起来,应该是专为他们所用,不过收个帐而已,他的兴趣不过是后面的人,这些天临安城中遥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他的路子只探得一些权贵在主事,再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么,掌柜的让某为难了,事情那天已经说清楚了,这是一条新海路,其利有多大,看看现在的广、福各路就知道,难得有个机会,掌柜的若是真有兴趣,不妨试试。” 杨行潜低下头,声音也压低了不少,根本无须故示神秘,王掌柜的胃口被吊了起来,为难?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看看四下,悄悄地塞了过去。 “掌柜的太客气了。”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的硬度,杨行潜两眼放光,脸上再无为难之处。 “此事牵连颇广,若是事后说出去,某是不认的,这一点掌柜的可仔细了?”他再次压低了声音。 “只管放心,出了这个门,你我各不认识。” 王掌柜自然知道他的顾虑,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那杨某就斗胆了,如今朝廷财计不足,料想掌柜的也知道,开支一大,又不能加税,上边几个人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一则让我等跟着生些小财,二则朝廷也可多些收入。” “杨兄是说,此事有朝廷的首尾?”王掌柜心里一动,难怪这么大动静,朝堂上却波澜不惊。 “自然,没有市舶司出面,如何做得成?不光如此,到时候海路通了,还得水军相护,没有朝廷的点头,谁敢?” 杨行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样的推论十分合理,他根本不怕人家去查证。 “那兄可否透露几个名字,让某心中有个底。” “附耳过来。” 等他靠近,杨行潜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名字,王掌柜听着脸上的胖肉一耸一耸地,无论哪一个都是这城中的大人物,等闲无法接近的,如果真是他们在推动,此事就有绝大把握了。 “此事杨某已经言尽于此了,最后再送掌柜的一句,股份是有限的,若是有意,动作一定要快,这临安城中,有钱的可不在少数,多少人盯着呢?” 说完他一拱手,表示双方一样银货两讫,眼看着那边的验货也结束了,双方心照不宣地站起身,朝中间走去。 立下契约只是第一步,铺子过手还得要去官府报备,就像是后世的公证,那时才算是真正过了户。 “时候不早了,某还得去临安府一趟,改日有空再相请杨兄,请留步。” 虽然他这么说,杨行潜还是将他送出了大门,这样的金主不可多得,客套一番是很有必要的,看着他们一行消失在通往丰豫门的街道上,他一转身将那个沉沉的袋子扔给了府中家丁。 “今日大伙辛苦了,回府上某请客,不当值的都要来,当值的也可,只不许吃酒。”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叶府带来的,对于如何降服他们,杨行潜可谓驾轻就熟,多年的幕僚生涯可不是白干的。 今天这一席话,他不只说了一次,每次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进帐。借着这些人的嘴,将消息散出去,想必城中那些犹豫不决的听说了,会信心更足些吧,又宰了个冤大头,杨行潜的心情很好,家丁们的心情当然就更好了。 “喔,他果真这么说的?” 王掌柜一行人入城后并没有向临安府去,而是找了一处酒肆坐下来,将买来的那番话告知了廉希贤,后者诧异的问了一句。 不能怪他这个表情,宋人财政上有些不足,已经早有耳闻,可真的窘迫至此了么?都打起了敛财的主意,这样的一个朝廷,还不是分分钟倒下的节奏。 而在他看来,宋人的这一出,已经是赤裸裸地将手伸向了民间,这和抢有什么分别,如果哪天说一句还不了了,难道你还能打上衙门? “确实如此,他还说了几个名字,是与不是很容易探得,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肯定不少,假是造不出来的。” 对于王掌柜的话,廉希贤点了点头,他似乎看到了城中民怨沸腾的一天,王师已经整装,行将南下,到时候怕是无须战斗,这城已经不攻自下了。 “喔,人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个随从匆匆进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从驿站过来的,一听他的禀报,廉希贤就好奇地站了起来。 “还请尚书救救我爹爹。” 来人十分年青,一进屋见到他,就跪伏于地,廉希贤一把将他扶起,看着那张脸,当年见面时还未成年,如今已经变了许多,不过眉眼间与解汝揖还是很象的。 “你是帖哥?如何到此的,见到你父亲了么。” 年青人哽咽着述说了一遍,他已经到此有些日子了,一直求告无门,托了许多人情,花了不少银钱,连人都没见到,不得已才跑到驿站。 只不过这件事廉希贤也没有太多办法,王掌柜在官面上的关系不多,否则方才也不用花钱打探消息了。 “尚书,此事某等无法,可有一人或许能行。” 一旁的王掌柜听了他们的话,突然出声说道,廉希贤看了看他的眼色,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啊,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数千里之外的重庆府,张珏带着人将一行使者送出了城,这些人大致上和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就是城中原来的主人赵应定。 “赵公,路途遥远,多加保重。” 他们将在这里上船,沿着大江而下,因为是顺流的缘故,回去的时间会短一些,所谓“千里江陵一日还”,一日或许夸张了些,日功夫也就到了,况且是坐船,比之陆行又要轻省些。 赵应定的心情看上去不错,此刻他的随从背着拟就的奏捷表章,无论如何,大战之时他还是这蜀中帅臣,居中调度策应之功怎么也会有一份,因此,对于张珏的客气,他满脸堆笑地回应。 “节帅也要保重,蜀中百姓还须仰仗你,赵某在京师,只要听到你的捷报,也会与有荣焉。” 帆起船离岸,张珏一直等到看不到影子了,仍是矗立在码头上,十多岁就来到了这里,一晃过去快三十年了。自己就快熬到了武臣的巅峰,可蜀中却掉入了谷底,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小胜于大局其实无补,只能拖延一时罢了, 朝廷现在将整个蜀中交到他肩上,却没有多少实质的援助,他实在不愿看到百姓期盼的目光,再加重他们的负担,可不靠他们,又能怎么办? “走!”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张珏一个大步飞身上了马背,前路就像这重庆山城一样崎岖难绕,可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走下去,他大吼一声,策马而去,前方是他的重庆府,而脚下是他的蜀中大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谨慎 “这位小娘子。” 桃儿正在后院中指挥几个婢女婆子洒扫着,冷不防地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回身一看,一个男子神色拘谨地对她施了一礼。 “杨先生不必多礼,叫我桃儿就行,可是要见娘子?” 做为后院实际的掌管者,她当然知道杨行潜是谁,不过平日里从不到此的,今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来,多半是有什么要事吧。 “正是,有些事要请主家娘子拿主意,烦请通报一声。”杨行潜答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说道。 这个点么,桃儿知道璟娘多半在做练习,往日还只是伸伸腿脚,最近又增加了一个踩轮子。背地里院里的女人们都说娘子在修行,这也不知道是什么仙法,那轮子转得眼睛都看不清。 “嗯!” 挑帘子进屋的时候,她刚好和端着一盆水的听潮打了个照面,原本是她的活,现在都被这个被人称为“狐媚子”的女子抢了,桃儿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从来没有去为难她。 虽然年纪很小,她知道璟娘是为了她好,这几个女人多半都是日后要收入屋中的,而她并没有想过要那样,就这样守在璟娘身边,能帮她做些事就足够了。 听潮朝后面呶呶嘴示意了一下,桃儿明白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就进了内屋。果不其然,璟娘正坐在台前梳着头,一张脸红扑扑地,头发上还有水渍。 “我来吧。” 她很自然地从璟娘手里接过木梳子,像以前那样帮她梳理着,镜子里的娘子没什么变化,一双眼睛恬静而安详,只是再也梳不了少女的头型了。 “这样可好?” 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堕马髻就在她手里成了形,别上一枚紫凤双珠钗,璟娘左右看了看,十分妥贴,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还是你手巧,谁在外面?” 自从成了亲,这个从小就熟识的贴身侍婢就很少会进屋了,但这并不代表自己疏远了她,现在让她掌管着内院之事,不是心腹又如何放心得了。 “是杨先生,说有些事要你拿主意。” 桃儿一边禀报着,一边从床头的衣架子上拿起一套衣服,璟娘一看却摇了摇头。 “去箱子里找条短些的,再拿件褙子就可。” 她手上这套是在内室中穿的,下面的裙摆长可及地,而璟娘并不打算在这屋里接待杨行潜,这是她同夫君的居所,不可能让别的男子踏足。 “有劳先生久候了。” 收拾停当出到院子里,杨行潜背着手正在望着院中的一个小水池,里面养了些金鱼,色彩斑斓地游来游去。 “见过大娘子,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他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转过头来只觉得眼前一亮,似乎就连那些盛开的鲜花也失去了颜色,他不敢注视,低头施了一礼。 “杨先生这话说得,前院后院,都是一府,自家人不用说什么恕罪。” 璟娘知道他是自家夫君跟前得用的人,也明白他所管的绝不仅仅是前院那点子事,自然会在心里多几分尊重。 “杨先生请。” 同城中大部分的宅子一样,她的院中也有一棵大树,是为了夏日里做遮阴之用,树下摆着石桌石凳之类的,已经被人擦拭地十分干净,桃儿在一张凳上垫上了锦帕,扶着璟娘坐下。 杨行潜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坐下,他从袖笼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桃儿,后者眼都不眨地直接交给了璟娘。 “这是喔,已经收齐了么。” 璟娘翻开一看,却是一本帐册,记载的是她那些铺子田亩卖出的银钱,她大致看了一下,所有的拍卖金都收了上来,这才过了几天? “是,扣除了丰乐楼中的各项开支后,还余下十一万三千七百五十四瑉,东家在走之前曾有语,此为大娘子所有,所用亦要大娘子点头,故此前来请示。” “先生请说。”璟娘看了看最后的那个数字,同他嘴里的并无二致,于是合上册子说道。 “按之前的预计,咱家需要认一百股,也就是十万瑉。谢家管事前来知会,若是定了,今日便要去商议出一个章程。如今这事已经弄得街知巷闻,最后要如何收钱入股,都要再斟酌。” 杨行潜所说的事璟娘早已知道,十万瑉银钱换成金子也有数百斤,寻常家中哪会放这么多钱财,那不是引人窥视么? “叶府认了多少股?兄长可曾说过。” 璟娘的问题让他一愣,随即也就释然了,她现在是刘府女主人,自然不好多问娘家的事。 “大郎曾与某说过,应是二百股,不过筹措须些时日,可能会晚一些解来。” 璟娘点点头,以她家的家势,要凑出二百股的股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夫君当日定下这个规矩,固然有褚币不值钱的因素,其实应该还有防止大户垄断的意思在里头。 “那这样,一会你持我爹爹的名帖,先将那些银钱解到户部,在他们的库中存放着,比咱们府上强些。” 杨行潜一怔,他的本意是让璟娘答应,今天就去把入股之事办了,银钱直接交托出去,免得没有地方存放,可听璟娘的意思,要缓一缓? “先应着他们,交钱之事等叶府的到了再说,这些日子咱们府上的风头出得多了,还是收敛些吧。” 璟娘不疾不徐地说道,杨行潜一听就明白了,自己的考虑欠妥,现在人家都还在观望,你巴巴的先来这么一手,不是出头鸟么?这么看谢家未必没有拿他们当枪使的意思。 “大娘子说得是,是某莽撞了。”杨行潜很干脆地认了错,主家娘子有决断,是件好事。 “先生不必自责,我也是谨慎惯了,未必真妥。”璟娘摆了摆手。 “之前听夫君说,此事他们还在商议,不知道最后定的哪几家人,你可听闻?” 这个问题杨行潜原本也是不打算说的,既然有了刚才的认识,他也想听听这位主家娘子会说什么。 “据谢府的人讲,此事当是以荣王府牵头,余者尚有秀王府、谢家、全家、杨家,五家各出一人做为执事,轮流执掌。有大事不能决,方才同一众人共商。” 他的言下之意璟娘听明白了,自家和叶府都不过是众人之一,她有些不愤,事情是夫君想出来的,决策的时候却没有份,可这五家?她有些疑惑。 “全家可是当今太后外家?杨家又是哪个杨家?” “大娘子说得不错,全家便是太后之父全节度府上,杨家是左领卫大将军、庆远军节度使、驸马都尉府上。” “可是周、汉国大长公主下嫁的那位杨附马?”对于她的问题,杨行潜点了点头。 这么一说,璟娘就明白了,这个杨家是宁宗朝的杨皇后外家,其侄孙杨镇娶了理宗皇帝的唯一女儿,只可惜也许是福泽太厚,这位公主只活了二十余岁就薨了,不过杨驸马却得宠一时,现在仍是一等一的权贵之家。 想想那位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她有些唏噱,富贵至极又怎样,还得有一付好身体来承受。这一刻,对于夫君的锻炼要求,她的认识又加深了些。 也就是说,这五家里面,两个顶级的宗室外加三个国戚,确实没有别家比得上,他们执掌主事也是理所当然。璟娘微微有些走神,这样的局面,不知道夫君会做如何想? “某听闻,事情议定之后,几家分别遣人往南边派出了使者,算算路程,快得话,也就在这几日里。” 杨行潜的话带了些试探之意,他是想知道,这样的事情,主家娘子知不知道,如果她连这个都知道,那就说明东家对她已经毫不隐瞒。 “先生,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银钱上的事多几句嘴罢了,至于别的,还是你们拿主意,你说是吗?” 璟娘的话语不轻不重,眼神中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平淡,听得杨行潜心里一懔,顿时收起了那些轻视之心。 “大娘子说得是,杨某唐突了。” “那就这样吧,桃儿,你送送杨先生。” 璟娘站起身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脚步却不停地走向内室,锻炼完后沐浴一番再睡个回笼觉,是她平日里的习惯,现在已经耽误了许多功夫,说不得要晚些才起得来。 “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晚风吹过我的,我又想起你,再次拖进了苞米地” 兼职小保姆的苏微走入他的房间时,刘禹正在浴室里唱着歌,听上去心情还不错,词改得歪到了不知哪里,调子也是乱七八糟的。 对于在酒吧里上过班的她来说,这种程度的篡改充其量也就是调侃,因为她听到过比这更荤不知道多少倍的词儿,可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不能忘记你,把你拖进了苞米地,不能忘记你,心里想得还是你,浪漫的夏季还有逗逼的一个你,留下一个粉红的回忆” 正一边唱得起劲,一边擦着身上,他一走出来就看到了发呆的苏微,后者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脸红红地跑了出去。 刘禹下意识地低头一瞅,身上穿了短裤的啊,为什么是自己的身体被看了,表情错愕的却是别人呢?他实在是想不通。 “你在就好,这是今天入库的清单,赶紧过一下目。” 这时,陈述风风火火地走进房里,将几张纸递给他,上面的东西五花八门,刘禹知道,自己又有得忙了。 “和那家水泥厂的说了没有,包装袋上什么也不用印,人家非洲人民根本看不懂。” 陈述对他的话撇了撇嘴,鬼才知道这是运到哪里的呢,东西一进仓库,第二天不是这个少了就是短了那个,然后公司马上会收到非洲那边的回执,手续倒是一样不少,可她是谁?外贸做了多少年了,这点伎俩又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她也不想去深究,全都是些生产生活资料,又不是枪支弹药,老板高兴,就是一把火烧了,哪个又会去告他,谁让人家有钱任性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筑路 “这这是琼山县?” 看着眼前的情景,几个人面面面相觑,恍惚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从船上下来一踏上码头,各色的人流就充斥其间,哪像以前的无人景像。 “投军的来这边,报上户籍名号,自然有人接引。不管过不过得了,都有一碗饭吃,不来白不来啊。这位弟兄,某看你骨骼精奇、孔武有力,不如报效朝廷,也是个好出身?” “有没有要做工的,每日现结,听清楚了,现结!看到没有,白花花的大米,做上两日,一家人的吃食便尽有了。兀那汉子,没投上军是吧,别着恼,咱这里不要技艺,有把子力气就成,试试?好勒。” 吆喝声此起彼伏,整个码头就像个菜市场,闹腾得不行,几个刚下船的人被人拉拽着,差点就脱不了身。好不容易逃也似地跑出来,急匆匆地准备上路,却发现前面走不通了。 “对不住了,官府修路,要过去的请绕行,莫在工地上行走,砸到了可不是耍子。” 一个衙役客客气气挡住了他们,伸手朝旁边一指,为首的伸头一看,前方确实在开工。数不清的人头拥在那里,挥着镐锹将原本平整的路给挖开,这是要闹哪样? 没奈何,他们只能遵命绕行,从路旁的田梗小道穿过去,一路走一路看着,这些修路的有附近的村民、也有包着头的夷人,奇怪的是,一个个干得满头大汗地,却都是面带笑脸,什么时候使役也使得这般高兴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从县城到码头再往前方沿着海岸都是如此,这么大的阵仗,往日里怎么也应该闹得四方皆知,现在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搞了起来,而算算日子,分明就是最近才开始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夷人,这也是极不寻常的,两族虽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经常也会互通货物,可关系绝对谈不上融洽。眼前的所见实在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混杂在一起还能有说有笑,直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管事的,你看!” 在狭窄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泥里,为首的那人何曾走过这样的路,不得不提着裤脚小心看路,忽听得前方有人喊了声,他诧异的抬起了头。 “那一片是咱们家的田地?” 为首的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前面陡然间竖起了高高的院墙,在四面田野的包围中显得十分突兀,而照脚程和方向来看,那里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估摸是的,不知圈了多少进去,这么大的地界,难道是驻军之用?” 几个人围着墙转了转,好半天也没到头,最后总算来到了出口处,却看到执着兵刃的军士们守在了前方,冷冷地不许他们靠近。 站在远处看了看,出口的地方不时地有人赶着牛车往来,空车进载满了方出,上面运的是什么?被罩布遮着看不清楚,但既然是军士护着的,又岂会是等闲之物。 “管事的,咱们现在怎么办?”看这情形,不可能找到人搭上话,一个伙计愣愣地问道。 “先入城再说,若是城中的宅子无恙,便去县衙寻寻田县丞,好歹乡亲一场,平日里也打点过,总能想个法子吧。” 为首的那人也没了主意,如果这条路子也行不通,那就只能回转了,这琼山县变得那样陌生,陌生地他心生恐惧,一刻都不愿意呆。 就在这时,围墙中传出一个巨大的声响,宛若野兽的呼啸,大白天的都让他们心中一凛,赶紧加快了脚步,低下头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老施,叫他们仔细些,莫弄破了袋子。” 刘禹从载重卡车的座位上下来,向迎上前来的施忠嘱咐了一句,车上全是纸袋子装的水泥,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弄烂。后者一听之下赶紧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道,搞得那些卸车的汉子都小心翼翼地,生怕用力过猛。 “这就是那劳什子‘水泥’?好家伙,怕不有几千斤。” 施忠夸张地看了看车厢说道,刘禹笑笑没接他的话茬儿,这点算什么,铺一条路的用量大了去了,更别说还要建码头、盖房子。 “你们招抚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守在工地上的就变成了施忠这个大老粗,姜才现在连迎接之事都不做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在大营里,新招的那些人不得用,他有些上火,这不亲自操练上了。”施忠摇了摇头说道,姜才的要求太高,几乎没一个人能入他的眼,连带着营中的老弟兄也吃了憋,可急有什么用,兵不都是练出来的。 “现在招了多少人?”刘禹递给他一支烟,然后从车厢的座位下面拉出一个旅行袋,施忠当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高兴地连连称谢。 “约摸三个指挥吧,都是些吃不上饭的人,良家子谁肯来啊。” 不光人数不够,就连兵源也不如淮地,当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刘禹也束手无策,愿意当兵的都是活不下去的,比如战争中的逃难者,可现在哪来的那么多逃亡之人? “既如此,不妨放宽些,字也不用刺了,就充作效用吧。” 良民不愿当兵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刺字,大宋虽然流行刺青,可谁愿意在脸上刺一行字?刀疤都比那个来得酷。 “行,某回去就同招抚说,侍制今日这是最后一趟了吧?” “嗯,去城中帮某找个屋子,好生歇息一下。” 虽然没有亲手搬运,这一车车的来回拉也让他累得够呛,刘禹现在只想着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满身的水泥灰太难受了。 “哪还用得找,抚司后衙让二娘收拾一间出来,不费事,也别急着歇息,尝尝她做的饭,端的一手好柴火,不比较酒楼里的差。” “有事就直说。” 刘禹有些奇怪他的殷勤,烟不是已经扔给他了吗? “就是这水泥的事,昨日照你的意思,匠人们弄了一块出来。今日某去看了,变得硬了些,不过踩上去还是有脚印子,大伙都不知道成没成,想请你再去看看。” 原来如此,虽然不会造,这水泥的用法并不难,无非就是个比例的问题。在后世找人计算好了,在让老工匠照着调,先弄出一块试验的,然后推广开去,刘禹也想看看他们干得怎么样,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来到一处挖空的路基前,一群人正围着指指点点,施忠上去一顿呼喝,将人群赶开。他们围着的正是一块深褐色的地面,方方正正地像是块豆腐,四面用木板拦了起来。 刘禹走过去看了看,面上很平滑,有一些脚印子,没有明显的裂痕。至于是不是达到了后世的标准,他当然不知道,不过卖相已经不错了,反正这路也不会过大量的汽车,应该问题不大吧。 “将木板拆了。”指着硬地的边上,刘禹出声说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四周的木板被拆掉,便能清楚下面的结构,看上去很密实。刘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工匠们各自互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现下还未干透,平日里须得注意,隔几个时辰浇一次水,否则会开裂。再有个十来天,这地就会完全干透,那时会硬如磐石,方才算得功成。” “都听仔细了,全都记下来,各自负责一块,就照之前的那样去做,开工吧。” 施忠挥挥手将他们驱散,这些人就像种子一样,会分到每个路段,对于他们的做事态度,刘禹还是很放心的。比如眼前的这块地,就是他们一点一点地用秤称出来,严格配比之后搅拌而成的,再加上严苛的军法约束,根本不可能出豆腐渣工程。 这只是其中的一小块,等到整条路全都由这样的小块填满,本时空的第一条水泥马路才算完工,只要人手足够,修起来也是很快的。 看着这一小块,施忠不由得感概它的神奇之处,他亲眼所见,一群人不过在里面放了些泥浆样的事物,到了第二天就变成了这样的硬块,而据刘禹所说,最后会坚硬地如同石头,这不是变戏法么? 他无法想像一条那么长的路全是这样的硬块,那样的话,就算雨天也不怕道路泥泞了,对于军事上的意义将是非凡的。 他的感觉就像这嘴里冒出的烟圈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现实,像做梦一般,而这一切,全是身边这个年青的文人带来的。 “走吧,带某入城,尝尝你所说的二娘好手艺,他娘的,还真有些饿了。” 刘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他这个半吊子专家也只能指导这么多。好在这时空的工匠们不乏聪明才智,一旦把方法说透了,干起活来很是省心,倒是省了他多少事,还是找历史名人喝酒吃饭比较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除礁 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铺子,信步走入的张青云随意地四下里一瞅,仍是让他瞧出了些不同之处。 这个时辰店里没有一个客人,伙计们似乎也并不着急,既没有人站在门口揽客,见到有人进来了,也无人主动上前招呼。 货柜上放的品种也很乱,一边是大匹的尺头,一边则是女人用的钗、镙、钿等物,这样的铺子开在这个地段,就连张青云这个外行人也知道不合适。 问题是他到现在也没看到了一个蕃人,那些伙计都是宋人的打扮,他背着手走到柜台前,视线盯在那些布匹上,心里却在想到要怎么引出目标? “这种花色,你们这里还有多少?”张青云拿着把纸扇点了点柜台,他的随从心领神会,上前问了一句。 “官人请稍候。” 柜台后面的人像是个帐房,抬起头仿佛刚刚才看到他们,应了一声,就让伙计去仓库找找。 “你们掌柜的呢?某有笔生意想与他谈谈。” 张青云扫了他一眼说道,帐房一听,放下了手里的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伸手作了个揖,暗地里还打量了一番。 “好叫官人知晓,鄙东主外出尚未回来,若是要得紧,不妨先与小的谈谈,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你?作得了主。”张青云斜着眼说道。 “那就看官人要什么了,不如这边请,用些茶点,再细谈。” 张青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跟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帐房命人送了茶水出来,还有些糕点。张青云只看了看,既没有动茶水,也没有去碰那些糕点。 “怠慢官人了,但不知所需何物?不是小的夸口,这铺子看着不大,可说到货物,只要官人说得出,没有小店办不到的。” 也许是被他的做派刺激到了,帐房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很大。 “某不过进来碰碰运气。”张青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自吹自擂。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某就多问一句,你这里可有新制的皮子?” “什么?”帐房听在耳中,好像不怎么相信地反问道。 “正是。” 张青云“啪”地一声展开了手里的扇子,摇了几下,外面的日头不小,不过这屋子很通风,并不显得有多热。 “可这时节”帐房狐疑了。 “某自有用处,你只说有没有吧。”张青云的语气已经隐隐有些不耐。 “不瞒官人,若是再迟些日子,或许还有法子,此刻,只怕这城中无论何处都不可能有,官人只管去打听,小的绝无虚言。”账房苦着脸说道。 “是么,那太可惜了,某还以为此地客商云集,想必不会缺货,没曾想也是一般,既如此,算了。” 说罢,张青云站起身来,遗憾地摇了摇头,招呼自己的随从将那几匹布包好,不顾帐房的挽留,抬脚便出了门。 “怎的不多呆会,那人怕是就要回来了。” 到了一处偏僻的街角,随从不解地问道。 “不必了,原本就是为了证实他们的身份,碰上了反而不好解释,先回客栈,看看有没有消息。” 张青云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只能点到为止,太刻意了难保不会引起怀疑,而他的目标另有其人,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到了泉州这么多天,他们的进展并不大,目标人物的行踪飘忽不定,很难掌握确切的规律,更别说打探到他的动向。唯一的收获就是大致查出了他与哪些人有来往,以及今天的这一家。 他不知道这是否达到了东家的要求,看起来似乎还远远不够,这几日泉州城里的蕃人突然多了起来,与蒲府往来的更是大有人在,这些人互相交淡多用蕃语,就算混进去了也打听不出什么,他心里有些着急。 而此刻的刘禹还想不到那么远,他正在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这里已经是临高县辖境,不同于琼山,人丁更是稀少,因此能招募到的做工当然就更少了。 没有军队的监视,他不敢贸然使用犯人和夷人,因此,利用现在的这些人手,大规模的筑路是不够的,只能先做一些基础事务。 “曾侍郎,这是某预想中的琼州市舶司,你看看合不合适。” 曾唯惊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彩色效果图,嘴里不停地称奇,已经无瑕回答他的话了。 不同于平时所见到的大宋房屋,图上是一排四四方方的建筑,当然刘禹参考的是后世的那种样式,因为楼层不高,他打算用砖混结构,这样建设难度就会小很多。 “这是如何搭起来的?” “很简单,就如同城墙一样,用砖和上泥浆,一块块地砌上去,再浇铸几根柱子做为支撑之用。难看是难看了些,却会坚固许多,风吹日晒都不怕。” 他明白这并不符合本时空的审美,眼下工期太紧,也只能先这么弄着,等到后期有时间,再来做些装饰。市舶司关系到国家的颜面,一般来说都修得很好,他亲眼见过明州司,那建筑比府衙还要宽敞雄伟。 “就是你带来的那种泥灰?” 泥灰在本时空已经有了,是用来糊墙的,像是后世的腻子,刘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个和泥灰不一样,它其实是一种黏合剂,像是筑城用的米浆。 好在曾唯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他看着那些忙碌的做工者,心中有些感慨,这样的效率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而同时琼山那边也在大兴土木,他的这个市舶司可没有拿出一文银钱! 眼前的这个年青人比他还要热心,原本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说干就干,在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城外已经热闹起来。 “这处还是靠前了些,依某说,县城那里才是最好,等司衙建好了,再在此处修些仓库、房舍,让蕃人在此居住放货之用,码头就可宽裕些。” 刘禹指着还是一片荒地的前方说道,曾唯想像着他嘴里的那些建筑,心中激动不已,这可是从白地开始,日后他曾唯就是这琼州市舶司的开创之人。 “至于那边,全都填平了,空出来做点选之用,看着地方够大,行事也便宜。” 这只是最初步的构想,一旦港口繁荣起来,不需要他们动手,往来的蕃人自己就会出钱去盖房子,到时候,这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超过广、泉等地,都很是让人期待。 “海湾那边呢?” 从瑕想中回过神来,曾唯突然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盖再多漂亮的房子也是无用。 “已经开始了,今日里便要解决,侍郎不妨等等看。” 刘禹卖了个关子,趁着这里人还不算多,先把暗礁的问题搞定,免得到最后让人大惊小怪。 曾唯已经看到一些军士在海湾那里,有些已经脱了衣服下水去,更多的人在岸上牵着线一样的事物,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我就在此吧,那边有些危险,不能靠得太近。” 刘禹没说危险是什么,曾唯心里隐隐有些感觉,见他不明说也就不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曾某听闻琼州巡检司扣了一些蕃船,不知道是也不是?” 眼前的人和他没有隶属关系,曾唯也不想用官称,他问的这个是事实,刘禹原也没想瞒他,便点头称是。 “为何?” “信风将至,这些人都是欲往广、泉等地的,琼州开埠在即,若是任他等前往,则何人会来这个新司?说不得,也只能先委屈他们一下了,反正都是大宋境内,在哪做生意不是做,曾侍郎以为如何?” “素闻刘侍制有智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某在此多谢了。” 曾唯没有肯定或是否定他的做法,不过言语间已经传递出他的态度,这种事他可能不会亲自去做。但不妨碍别人的好意,说倒底,琼州司能税入多少,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刘禹这么热心帮忙,他只有心下感激的。 但心里也未必没有担忧,这已经算是强买强卖了,万一那些蕃商有所不满,回头一状告到京师,只怕本地的官员都要吃瓜落,尤其是他这个主官。不过刘禹说得对,现在形势不利,不做也做了,先完成自己的目标再说吧。 “侍郎勿忧,某敢保证,他们日后绝不会找咱们麻烦。” 看刘禹的神色,一脸的自信,曾唯再次困惑了,他实在不知道这种自信从何而来,难道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握着,所以那些人才不敢发难? “禀侍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从海弯那边跑过来,大声向他禀报。 “你等可都知道用法了?” “侍制放心,弟兄们都训练过,必不会误了事。” 军士昂首答道,刘禹其实有些担忧,毕竟那是危险物品,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他总不能自己去做,其实他与那些军士一样,都是首次接触到,没准还不如人家呢。 “清场吧,无论是陆上还是海里,都不许有闲杂人等出现,明白么?” 军士一声得令,便抱拳而去,紧接着,几十个军士开始布置警戒线,将靠近的做工者和看热闹的百姓全都驱除开去。曾唯听了他们的对答,知道马上就会开始,于是凝神望向海湾,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等下会有些声响,用这个堵上要好些。”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棉花球,他学着放到耳中,心下更是好奇了,会是什么样的声音,要这样堵住耳朵呢。 过了一会,眼看着那附近已经清理完毕,除了几个军士,别的人都站到了很远以外,刘禹才对着他们下达了“开始”的指令。 “轰隆隆!”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响,曾唯惊奇地看到,海湾里升起了无数道水柱,里面好像还夹杂着碎石等物。隔了这么远,还堵上了耳朵,他仍是感到天悬地转,几乎就没站稳,还好被刘禹一把搀住了。 “小心了,侍郎。” 其实刘禹自己的感觉也差不多,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倒是比别人要站得稳,不独他们。那些远远瞧热闹的百姓都吓得抚住耳朵蹲在了地上,就连军士们也脸色苍白,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这是震天雷?” 曾唯喃喃自语,对于这个事物他也只是听说过,今天亲眼所见,果然对得起这个名字,可是,要炸成那个样子,得用掉多少啊? 刘禹没有吭声,既然他这么想,就这么认为吧,免得还要多费口舌去解释,这东西可不好弄,就算在后世也是违禁品,他是冒了风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对策 “砰!” 一声清脆的炸响,原本搁在几上的那只官窑豆青釉暗刻双耳斗兽尊就变成了一堆碎片。孙胜夫阻拦不及,心疼地直抽抽,上回一个蕃人看到了,可是愿出千金易之的,现在么,还得让仆役去收拾。 他能理解蒲寿庚的愤怒,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看着一年一度的信风将至,正应该是躺在家里秤金量银的好日子,可糟心的事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就没完没了了。 “海公,海公,息怒,且息怒。” 看到后者还在满屋子地找东西砸,他赶紧上前拉住,这屋中的任何一样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砸了倒是痛快,可过后只怕要悔之不及。 “几个瓶子,某还摔得起,胜夫,这个,又该如何处置?” 蒲寿庚大概是出过气了,就势停下了动作,他手上的书信是一早送到府上的,看完后只觉得郁闷难当,却又无处排遣,故此才会有方才那样的举动。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只不过现在情况还不甚明朗,咱们可不能先乱了阵脚。” 这些书信孙胜夫已经看过了,说实话,他也猜不透京城里那些意欲何为,派去京中的人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没有切实的情报支持,就是想做出一个可靠的判断也没办法,难怪让自家东主乱了方寸。 “京城肯定是出事了,虽不知是何事,可看上去于咱们不利,先寻个借口拖着他们,只推说船只都在海上,待咱们的人回来再说。” 这样的应对不难做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原本倚为后台的几家权贵突然不约而同地清账。不只是红利,就连本金也想拿回去,如果凑不上,就要用海船去抵,那可是蒲家的命根子,怎么可能轻动。 “他们要船想干什么?” 这么大笔的银钱,一时肯定是凑不出来的,于是这些家的目地就显而易见了,冲着海船来的。蒲寿庚又不是傻子,自己出口一问,马上就想到了答案,刚好孙胜夫也是同样的神情。 “抛开咱们另干!” “琼州市舶司!” 两个人脱口而出的字眼虽然不一样,可意思却是相同的,说完后蒲寿庚一把拍在几上,好狠毒的用心,这些人不但要堵了自己的财路,还想断了自家的根! 再往之前联想一下,王家突然提前取走了分红,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原来早就有预兆了,可问题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泉州市舶司的成绩有目共睹,早就成了朝廷所设三司中税入最高的一个,年年都在增长,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设个新司,还是在琼州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了,蕃人根本就不知道消息,又怎么会去那里交易?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从他们心底冒出,怎么看怎么像是冲着他们来的,想不通归想不通,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应该怎么办? 束手待毙交出海船?蒲寿庚根本就没想过这样的选择,人都有种惯性,权掌久了舍不得放下,钱赚得多了又何尝不是如此,尽管他现在可说是富能敌国,那也挡不住攫取的一颗贪婪心。 “这大海是某的,泉州也是某的!没有某,他们上哪一年能坐收几百万巨利?现在要卸磨杀驴,做他娘的美梦哩,大不了,一拍两散。” 此刻的蒲寿庚就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哪怕这个玩具是别人借给他的,时间长了也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哪里还会想着要归还? 孙胜夫却拈着几撇胡子沉默不语,散?怎么散,人家根本就没同你商量的余地,要么还钱还物,要么?这些人哪一个的身后都有着巨大的能量,足以让人毁家灭族的能量,撕破脸的下场只有一个。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啊,原本年初的时候,元人的攻势看上去势不可挡,那时候怎么说都还有另外一条路能选。可现在,除非舍了这泉州城,将船队拉出去,直接冲破宋人的堵截,沿海北上,否则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过看着东主的表情,那是一种深深的不舍,孙胜夫自己也是一样,在这城中多少年了,谁也难以轻易做出抛家舍业另寻别处的决定。 “海公,事情还未到那一步,咱们不妨想想别的办法。” 蒲寿庚听了,看了看自己的亲信,不像是虚言安慰,情知他还有下文,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还是那句话,他们以为找到了新的路子,不管是谁在主事,都要大海说了算,可论到这个,又有谁比咱们更熟悉?” 孙胜夫的话晦暗不明,但他相信主家肯定听得懂,果然,蒲寿庚细细思索之后眼睛顿时一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家中仆役的通报声,在得到默许之后,孙胜夫将门打开,一看不打紧,居然是派往琼州去的人回来了。 “怎么回事?” 算算日子,也就勉强够打个转身,孙胜夫不禁疑惑了。 “唉,小的们刚刚到达琼州海面,还未及入港,就被官军的巡船截住了。听他们的意思,许进不许出,蕃船一只都过不来,全给拦在了海峡那一头,小的们无奈,只得先行回来禀报。” “你先下去,把住嘴风,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 将来人打发走,孙胜夫关上房门一转身,就看到蒲寿庚露出了与他一样的表情。事情很明显了,这是有预谋的行为,一边在京城一边在琼州,双管齐下都是针对他们的。 “看来官面上走不通了,也罢,‘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事到如今,休要怪某等。胜夫,此事还要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就说如此如此。” 蒲寿庚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叫过孙胜夫就在他的耳边嘱咐了一番,后者边听边点头,这主意本就是他先提出的,自然知道要去做什么。 京城的刘府,璟娘今日哪儿也没去,而是特意来到了府中另外一个妇人的房中,她进去的时候,房中的人正在坐在榻上绣着什么。 “大娘子。” 映红突然看到进来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主家娘子会亲自到她这里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接触得少,她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性情,只听说出身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因此在心理上就有些仰视的意思。除了入府之时见过一面,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平常都几乎没有往来。 “不要动,你有身孕,坐着就好。” 璟娘赶紧将她扶住,其实这会才一个多月,哪里会显怀,可璟娘记得刘禹说过,刚怀上的时候就要特别小心,那正是胎位不稳的时候,她当然会记在心里了。 “莫在意,我不过来看看你。” 瞅着映红的神色有些拘谨,璟娘笑着说道,许是她小小年纪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映红也放松了些,回了她一个笑容。 “这是你绣的?” 榻上放着一个绣框,璟娘拿起一看,是一幅未完成的百子图,上面的小儿憨态可拘,绣得十分可爱。 “些许粗活,入不得大娘子的眼。” 璟娘轻轻地抚着上面的针脚,想像着她绣这付图的样子,心中着实有些羡慕。 映红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主家娘子,不知道应不应该请她坐下,这间屋子小了点,除了这榻就没有别的桌椅,让她感觉有些失礼。 “来,我们坐下说话。” 放下绣图的璟娘察觉到了映红的窘态,拍拍坐榻说道,见她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映红也只得陪坐在了一旁。 “你们入府也有些日子,总想着来看看,正好今日无事,就过来了,若是不嫌打扰,不如陪我说说话。”璟娘拉着她的手说道。 “曾听夫君说起你们的事,他说建康之时,你与张先生同在一起做事,能不能与我说说,播音员是做什么的?” 璟娘的问题让映红愣住了,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日子,可以说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自己的声音在全城响起来,而又不用对着许多人,既神秘又让她自豪。 “不知道太守是如何说的,我只知道,每天要对着一个传音筒说话,而那些话语会四下响起,整个建康城都听得到。有时候是一些祝词,有时候是一些前言,而更多的时候,则是” 说起这个的时候,璟娘分明看到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芒,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神态,此刻的映红显得十分自信,如同换了一个人,哪还有方才的谨小慎微。 “随着战事的吃紧,战殃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里都要花费很多时间去报名单。我还记得北门战事结束时,第二日交到我手上的名单非常长,足足播了一整日,走出播音室的时候,我听到全城都在号哭,那样的情景,这一生都难忘怀。” 映红话语低沉下来,泪水缓缓地流下,她记得那一天自己到后来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了,三千多人的名单里,其中就有她的族兄,而这在整个建康战事中只占到了十分之一。 “战后收敛,城中添了三万多座新坟,城里人人戴孝家家披麻,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我们胜了,鞑子死得人更多。太守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还专门教了我一首歌,不过那天我没好意思开口,倒是雉姐儿唱得更好些。” 璟娘听着她轻轻地哼唱,想着那种难以名状的惨烈,不由得也流出了眼泪。平日里看到的夫君,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一旦做起事来,却是无比的投入,她早已知道夫君在诗书上不擅长,一笔字也很难看,可那又如何,她叶璟的夫君是个英雄,这就足够了! 回到主屋里,桃儿惊奇地发现,娘子居然在书桌上铺开了一张纸,这有多久不曾看到了? 自从成了亲,璟娘是琴不弹了、棋不下了、书不写了、画不作了,一门心思地锻炼身体之外就是做做女红看看账簿,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愣什么,还不过来磨墨。” 小丫环想什么,璟娘才没空去关心,见她傻傻地杵在那儿不动弹,又好气又好笑地喝了一声。 提着笔,璟娘略略思忖了一会儿,便朝着铺好的纸上写去,不一会儿,一行雄浑有力、方正挺拔的颜体字就出现在纸上。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桃儿喃喃地念道,这不是娘子作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得失 招股计划的推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京师临安引致了不小的波澜。开始还是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随着消息的散播开,大批在城中有眼线的外地富商携带着真金白银到来,再也遮盖不住。 而朝堂上下的集体失声也被解读为默许,渐渐地,原本一个单纯的商业行为便被披上了官方色彩,各种小道消息四下里飞传着,让人真假难辩。 “什么?” 政事堂里,实际掌握着大宋最高权力的三个男人齐聚一室,其中家底最少,对此事也最不关心的陈宜中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吃了一惊。 “现在城中都在传,朝廷将以之后的市舶司收入为抵,保证每股至少三成利润。这才引得众人趋之若鹜,纷纷解囊争购,某这个宰相,也没有人情讲,一手交钱一手交股,看看,刚刚到手的。” 留梦炎从袖笼中拿出一张名帖一样的纸片,递给了上首的王熵,王熵接过之后略略扫了一眼就传给了陈宜中,后者诧异的看着这张硬纸,上面竟然是彩绘。 不过方寸大小的一张纸,比官出的会子要大上一圈,纸质则不可同日而语,质硬挥之有脆响,墨香扑鼻。正面抬头印着“琼海商路持股证明”,中间写着“壹股合本金壹千瑉”的字样,下面则是落款日期“德祐元年七月廿日” 背面则分栏填上了持股人名讳、籍贯等等资料,然后是大段的规则解说,比如何时能兑红利,何时能付本金,其中还特别注明了一条“本股证可转让”,这几个字让陈宜中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王熵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纸片他昨日里就得到了,编号还在前十之列,如果不是事情有欲演欲烈的趋势,根本就不可能放在这里讨论。 说实话,一千瑉真金白银拿出去,就换回这么一张小纸片,任是谁也会打个嘀咕。无奈现在这世道,正正经经的生意能赚上几个钱?土地田亩铺子都是带不走的,万一哪天为了子孙家族计,他不得不这么做,哪怕被人说成贪财,自己已经活不了几年了啊。 “与权,你意下如何?” 过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王熵便点了陈宜中的名。 “造谣者,其心可诛。” 陈宜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快要失控了,可朝廷又能怎么办?不管是谁在背后推动,现在都不能大动干戈,造谣的人只怕也深知这个道理吧。 出手叫停吗?那更是不可能,主导的那些人无一不是权贵之家,而且肯定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人家不过想安安份份赚些银钱,又没有与朝廷分利,说破天去也占着理。 要是认下来?岂不是助长了这个行为,陈宜中打心眼里不愿意,拿朝廷当幌子,最后得利的又是那些人,他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 “若是不作辩解,任其施为,依某说还不如痛快认下。一则可安民心,二则既然朝廷都为此作了保,那也理应有份是不是?” 留梦炎的话让二人眼前一亮,堵不得便只有疏,这一招“因势利导”只怕是唯一的办法,不管朝廷最后能得到多少,也算是一份正经收入了。 “只恐言官们有说辞。”陈宜中还是有些顾虑。 “那就让言官上疏行此策,或是放在大朝会上群议,某看他们可有别的办法?” 还是留梦炎脑子转得快,王熵不由得暗自点头,这样一来,房里的三个人就无须背上责任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只要大部分朝官牵涉进去了,言官又能做什么?聚众斗殴他们也打不过啊。 俗话说光棍的不怕穿鞋的,言官要是参权贵、参重臣、谏官家,那都是高风亮节刷声望的表现。可如果这样去一下子得罪大多数同僚,只要不是孤高愚昧之辈,任谁也不会这样去做的。 “可惜了,事情不是朝廷主导。” 陈宜中惋惜地摇摇头,这么大的一笔银钱,要是用在国事上,能解决多少麻烦啊。 对于他的感慨,王熵和留梦炎相视一眼,都是无语,若真是朝廷主导,先不说谁会这么下死命投钱,就算收上来的钱,最后能有多少用在实处?真是书生之见。 杨行潜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子,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前院里忙得不可开交,指挥家丁们将码得整整齐齐的空白股权证搬上大车。 当然,这些都是刘禹在后世印的,不过是普通的彩色胶印,在本时空根本无须做任何的防伪措施,都没人能仿得出来。因此只需要编上号,登个记,这样的纸就能换真金白银,难怪跟车前来的是整整一队的禁军,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那种,全是宿卫大内的御前班直。 之前送过去的一千份,到今天上午就告罄了,按面值这可就是一百万瑉银钱,杨行潜不得不感叹京城人傻钱多,这个词也是东家经常挂嘴边的,这一刻,他觉得形容得甚是贴切。 “虞侯,烦请在此画个押,到地方交脱之后,将此纸送过去,便没了干系,弟兄们一路辛苦了。” 又是一千份,军士们细细清点无误之后,杨行潜将一张类似收据的纸递给为首的将校,数目太大了,出了事谁都担不起,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将牛车和护送的禁军送出门外,他们行进的方向是朝着官衙云集的和宁门外一带,办理证书的地方被放到了户部的大堂外,而银钱则和刘府一样直接解入库中,看上去就是官府的行为,这也是流言之所以能传开的原因。 回到前院,他才有空去研究得到的消息,其实很简单,政事堂几位相公难得地碰了头,至于谈得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联系到最近没有紧急要务,这样的会面就显得不同寻常,这么一分析,其结果就不言而喻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也很容易推断出来,因为朝廷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到了现在,东家的谋划才算最后完成,京城之事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它自然会照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剩下的就看南边的情况,杨行潜朝着那个方向叹了口气,不仅是因为东家,也为了远赴泉州的张青云。 琼州的建设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刘禹同样忙得脚打转,那些新的建材都要他去指导,没办法谁叫他的手下那么笨呢。人家穿越者只要画个草图,属下就能自行脑补,造枪造炮造军舰,而他做了详细的说明册子,可干起来还是错漏百出,恨不得亲自上阵才好。 好在一通百通,只要工匠们领会了,自然会去教别人怎么做,剩下的事情不用他去操心,饶是如此,他也讲得口干舌燥,正想着寻口水来吃,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边上响起。 “官人可是口渴了,奴这里有放凉的茶水,不嫌弃的话,便用一些吧。” 自从恢复了宋人的身份,黄二娘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江南口音,如果不去看人,这声音还是很不错的。 “如此有劳了。” 刘禹朝她拱了拱手,倒不是他客气,人家现在住进了抚衙,谁知道姜才心里是怎么想的? 清凉的茶水入喉,一股畅快由然而生,刘禹不客气地连喝了两大碗,这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而黄二娘似乎很高兴,脸上绽放出一个笑意。 “那些妇人都是你召集的吧?” 刘禹注意到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的每个人都同她一样,一手挎着个被布遮盖的篮子,一手提着茶壶。 “嗯,她们都是奴的同乡,左右在家中也无事,便烧了些水,多少能帮衬些。” 这里是琼州,刘禹一想之下才明白她说的同乡是指的什么,张瑄他们村的人同她的确是一个府的,口音接近习俗相同,难怪会听她的话。 “你的身份,还要些时日,莫担心。” “奴在此过得很好,多谢官人了。” 黄二娘不在意地说道,虽然面相有些黑,可模样还算是周正,怪不得当初不甘心逃了出来。 “二娘,某有一事不明,你能否说说,是当初苦,还是在这里苦?” 刘禹的其实是有所指的,能买得起童养媳的人家,自然衣食上不会有问题,而至于说婆家的虐待,其实很多媳妇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等熬成婆了也就出头了,再去虐待自己的儿媳妇便是,这个时空就是这样。 “自然是这里苦些,可奴活得自在,那便不算苦了。” 还是历史名人觉悟高啊,刘禹对她的回答暗自竖了个大姆指,放到后世这也算是标准答案了。 这一世,她可能不会成为伟大的纺织家,但肯定会活得更好,对她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这就叫做“有所失必有所得”吧。 “还喜欢织布?” “做梦都想。”黄二娘的回答不出所料。 “那为何没见你动过手?” “官人送来的那些布,奴无论如何也织不出,如此还织它做甚?” 黄二娘苦笑着说道,刘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他没想到原来是这个理由,后世的工业品将伟大的纺织家弄得没了信心,这算什么回事? 等妇人们将这一片的水送完,她就告辞而去,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地笑做一团,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喜悦,刘禹不禁摇了摇头,算了,就这么顺其自然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有趣 琼州那条短短的水泥路静静地变化着,就像一群人在做填空游戏一样,每一天都被填上那么一段,现在基本上已经不需要刘禹去操心了。大宋的工匠们学习能力相当强,有时候他觉得,后世华夏的山寨货横行,多半就是继承了这种基因的缘故。 等到他有时间去规划别的建筑时,从泉州传来的消息也刚好送到了这里,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刘禹接到的是通过广州境内的转述,当然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确切的消息不算多,看上去陈青云他们的行动不太顺利,然而从这些片言只语中,他还是注意到了一个异常。 鞑子的奸细出现在泉州城中,也许是早就安排下的,也许是为了配合年初的南下之举,如今他们已经退了回去,这些人仍在城中活动,难道蒲氏此刻就已经有异心了? 他们之间的频频会面,不管谈了些什么,都说明蒲氏不会坐以待毙,事到如今他应该有所察觉了,并且肯定会有所行动,因为消息的最后,是蒲氏的一个亲信出海而去。 以陈青云和他带的那些人,最多也就能跟到码头,目标一出海,就无能为力了,此人会去哪里?想干什么,都无从得知。刘禹望着大海,那是直到后世都让人感觉神秘的所在,大风掀起的波涛吐着白沫冲向岸边,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子青,原来你在此,倒叫某一通好找。”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姜才勒住马儿,一个翻身就跳落地上,随手将缰绳扔给了亲兵。 “有事?” 刘禹转身看着他大步走近,面上倒是没显出什么,不过从眼神中可以得知,应该没有太严重的状况发生。 “那老小子服软了。” 姜才的话让他没明白,直到前者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远方,那里矗立着一圈高高的院墙,刘禹才醒悟过来,原来说的是那田地的主人。 “他派了管家到城中,先是去县衙找了县丞,然后托到了某这里,直说愿意捐出田地,只求放过他的家人云云。” “本人呢?” 这么快就认怂让刘禹感觉很无趣,不是有个做官的姻亲吗? “还呆在雷州,不弄出个结果他哪敢回来,不怕某一锅烩了么。” 姜才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其实他连人家家人也没动,只是守住了院门限制出入而已,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那个心思,倒底是武将出身啊。 “没提钱?” “自然,不独那些,方圆百余亩呢,一发都交了出来,说是捐与州里,只要平了此事便可,如何?” 姜才有些感概,他从军这么多年,拼死拼活也没挣出这么多家业,这会轻轻松松地就得到了,怪道世人都拼了命的读书,功名一旦有了,利禄也就唾手可得。 还能如何,刘禹又没有当恶霸的天份,人家都这么低姿态了,他也不想去做杀人放火的事,那就这么着吧,他朝着姜才点点头,意思是随你处置了。 看上去,姜才的心情没有施忠说得那么不堪,也许是看到自己的治下正在发生着变化,他突然有些喜欢上这里了,山高皇帝远,想干什么都行,这在别处是不可想像的。 至于那些让他恼火的新兵,其实也要怪他的条件太高,因为他是按照骑兵的标准在要求,而不是寻常步卒,那怎么可能达到? “某这里也有一事,你来帮着参详参详。” 刘禹的消息让他的神情恢复了肃穆,这里不是世外桃源,还有双眼睛盯着呢,他是武将,思考的角度与刘禹不同,一下子就想到某种可能性。 “若是你说得不错,假设此人对我等有企图,这琼海孤悬海上,那么一旦有事,也只会从海上来。” 当局者迷啊,刘禹被他这么一点,就马上反应过来,目标是个海事专家,能纵横几十年,又怎么会没有些自己的路子? “某去找杨飞。” “莫慌,陆上的事交与某了,准保无逾。” 不等走远,姜才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刘禹转手冲他拱了拱手,他并不怕陆地上出什么事,再凶狠的到了陆上,也得过姜才这一关,有他那一千多老卒,对方就算来一万人也毫无胜算。 可海上就不同了,杨飞的麾下一共才十条大船、二十多只轻舟,在这个基本上是拼数量的海战模式下,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目标的船只是论千的! “侍制说的可是泉州蒲家?” 果不其然,杨飞一听到他口里的那个名字,就马上脱口而道。 “正是。” 刘禹点点头,事到如今当然不能再瞒着他了,哪怕看到后者马上就变了脸色。 “不瞒侍制,若是当初你一开始就说要对付蒲家,某是万万不可能答应来此的。” “怎么怕了?” “怕,我杨家当初若不是为他所压制,也不至于龟缩于两浙海面,侍制可知他家,不光光是海商。” 杨飞目光坦然地说道,这样的态度让刘禹放下心来,当初他并不是有意要隐瞒的,因为那时计划还没有订出来,要不要对付,怎么去对付都不知道,自然不会先透露给他。 “你是说” 可杨飞的话似乎还有未尽之意,刘禹联想到自己了解的那些历史资料,心中猛然一惊。入而为商,出则为盗,本来就是海商的生存方式,明朝纵横大海的倭寇头子王直,就是著名的大海商。 “正是,若是某所料不错,三日之内必能看到。” “拿海图来。” 接着他大喝一声,一个属下捧出一个圆筒,从中取出卷作一团的地图,正是当初刘禹带来的那种。 “依你所见,贼人有可能在何处?” “福建、广东海外,侍制看看这几处,岛屿密布,离着陆地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还有这处,正对着泉州,这岛极大,怕是不下于琼海,某听闻上面人烟稀少,时常有贼人出没。” 他说的那个岛就是后世的宝岛,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只有离着陆地较近的金门、澎湖被直接管辖,而主岛却是无人开发,荒芜一片。 目标的亲信出海,应该就是去这些地方,最近的离琼州不过一日多路程,而现在过去两天了,没准贼人这会已经上了路。 “那他们会如何攻击?” “不好说,要看他们打算做什么?若侍制是那人,要想阻止朝廷行事,该当如何?” 杨飞的话让刘禹陷入沉思,只要让琼州陷入战乱,那市舶司自然就建不起来了,对手是不是这样想的?他不知道,但可能性极大。 此人对目前的琼州不知道了解多少,看上去,本地不过千余正军,几十条船只而已。看情报他并没有倾巢出动,泉州港的船只还停在那里,说明他还没打算彻底露出本意,所以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 “不可不防,若是他们攻击琼山县城,多半会在这几处上岸,某的意思是,凭着千里镜,咱们可以料敌先机,打他个措手不及,贼人士气一受挫,便不可怕。” 杨飞皱着眉头分析可能的战事,仿佛刚才说害怕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刘禹看他的神情不像是作伪,这是想通了? “某身为琼州都巡检,守土有责,既然来了,便没打算再走。贼人,也许是祸事,也许是军功,不到最后谁又能知晓呢?对吗,侍制。” 看到刘禹探究的眼神,杨飞笑了笑说道。 这人有点意思,刘禹很欣赏他的坦诚,也罢,真要成为自己信任的人,就一定要有实绩,入草为寇还得有个投名状呢,这些贼人来得正是时候。 “那便放手干吧,千里镜之事某自会安排,倒时候一发现敌踪,便通过传音筒告知你的船上,该怎么打,一切都由你作主。” “多谢侍制,杨某还有个不请之请,那传音筒能否多拨些,让某的每只大船上都有一个,如此一旦开战,调度起来极为方便,当可有利于战事。” 杨飞抱拳施了一礼,这个要求应该说很合理,刘禹倒是忘了这一茬,海战更重指挥,此人的确是行家,一针见血。 “嗯,这样,你让每条船上出两个人,随某去取。此物倒是不难用,多使使就能熟练,只是切记得千万不可碰水,入水就没用了。” 听到刘禹答应了他的要求,杨飞不由得大喜过望,他其实早就想提出来了,一直也没有机会,眼下正是机缘巧合,一说就中。 临安城的禁中,紧挨着澄碧水堂的一座殿宇内,到了傍晚时分,突然传出一阵琴音,曲调悠扬别有一番意境。 一个小女孩坐在琴台侧边,歪着头看着弹琴的白衣女子,手里无意识把玩着一只女式手表。 她有些好奇,自从那日去了一转丰乐楼,师傅就有了些变化,她也说不清那变化是什么,似乎是放下了某种心情。 “不如你常弹的那首好听,怎的最近都不弹了?” 一曲既停,她出声问道。 “琴曲没有好不好听,只有合不合意,你心中有何曲,便会弹出何调。” 女子笑着说道,不过她的这番理论显然没有说服小女孩,后者看了看手上的表,眼珠子一转。 “那位刘侍制,在师傅心里是何等样人?” 小女孩的问题让她一愣,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想过,那人倒底是何等样人。 “他么,是个有趣的人。” 想来想去,女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词。 “我想也是,那些玩艺,样样都十分有趣,可惜轻易出不得宫。” 小女孩的解释让她啼笑皆非,最近关于他的故事都与玩物有关,可是只有自己清楚,那些不过是表像。 或许他又在筹谋什么大事吧,正如小女孩说的,可惜轻易出不得宫,女子有些出神,完美的侧脸就像雕塑一般,看得小女孩心里一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变数 “自沙头角以南多为山崖,乱石丛生,海船根本无法靠岸,只有西北方向多浅滩,若某是贼人肯定会选这一带登陆。” 琼山县城招抚司衙门的大堂上,姜才指着当中的沙盘说道,以施忠为首的几个亲信部将都点头表示附合。刘禹没有什么动作,心里也是赞成的,不过,要是这样的话,警戒哨就要布置得远一些才行。 从这里向东是文昌县境内,那一带和临高一样人烟更是稀少,贼人就是想劫掠也不会有多少收获。百姓了不起暂时躲一时,过后再回来就是了,过去的几百年都是这样对付贼人的,因此那边不需要他们操心。 “此处最高的山头当地人叫七星岭,背山面海,放几个人在那里,贼人不管从哪里来,都逃不出他们的视线。将沙头角到临高一带的渔户全都迁走,某保证贼人上来一个死一个。” 见刘禹一付思索的模样,姜才又补充了一句,他不明白刘禹在担心什么,一帮乌合之众而已,海上或许难敌,可上了岸还不是任凭宰割。 “人家大老远地给你送人手,你却见一个杀一个,岂不是辜负了一片好心?” 刘禹摆摆手说道,光是阻止贼人上岸没什么用,海岸线这么长,他们大可以再换别处,就算能提前预警,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敢来,不把他们打痛了,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 “示敌以弱,尽量让他们多上些人。” 那些人都是海盗啊,在这个时空算得上技术兵种,不比步卒招来随便练练就行,刘禹希望最好多活捉一些。头目可以不留,下面的普通贼人很容易转化的,就像是张瑄他们那伙人一样。 贼人应该知道琼州有多少驻军和船只,那么来的人就肯定多过这个数,没有千人,他们凭什么达到目地。姜才摸了摸下巴,如果是这样,那就要换个思路了。 “告诉海边的百姓们,见到贼人的船只方可跑,他们损失多少,战后官府便补多少,船只、钱财、屋舍、牲畜,若是万一有死伤,官府一例照军恤,咱们演一出好戏给他们看。” 渐渐地,刘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诱敌嘛,做得像就可以了,不比山贼,从发现船到贼人上岸,会有一个充足的时间,只要组织得好,应该不会出现意外。 “琼山县城的守备就交与那些新兵,记得把你的战马都藏起来,莫要吓跑了客人。” 刘禹促狭地说道,姜才和他的部下俱是抚掌大笑,原本他们也没将贼人放在眼里,既然侍制要这么打,不妨就陪他玩玩,许久没有战事,这些老兵痞早就心痒难耐了。 计议已定,琼山县便开始行动起来,最先得到通知的是从浙西迁来的那些百姓,他们所处的就是沙头角,被认为是贼人最有可能登陆的地方。 尽管演得逼真,刘禹仍然不希望出现不必要的伤亡,因此,他的打算就是那些老弱妇孺早一步撤入县城,只留下男子或是壮妇做诱敌之用。 这样一来,修路和其他的建筑工程就只能暂时停下来了,这里面有囚徒和夷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可能拿这个冒险。 好在工地上大都是沙子泥土之类的,只需要把水泥运到城里,别的贼人只怕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可能是刚刚经过了崖贼的事,尽管官府一再出榜安民,琼山县城里还是有了些骚动,特别在看到姜才带着骑军不知道去哪里了,而军营里的新兵都回了城之后,这股恐慌就达到了一个高峰,不少富户拖家带口地出城而去,大部分人的目标都是海峡对岸。 “随他们去吧,这样也好,不是更显得真了嘛?” 唯一留在县城中的那位县丞有些忐忑,他并不知道计划的真相,可传说中的贼人影子都不见,一岛主官就疑似出逃了,哪里还有当初一举荡平崖贼的那般神武。 “莫担心,招抚并非弃城,你心里有数就好,不必去向人解释。” 刘禹的安慰让县丞半信半疑,可衙后的黄二娘也没有出城,再加上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天使,多少也让他有些心安,反正大不了守城呗,当初又不是没守过。 走过县城并不宽敞的街道,两边的屋檐下挤满了进城逃难的百姓,刘禹看到他们惶恐不安的神情,心中有些内疚,这些人都是因为他才落到了这个境地。 上位者的一句话,百姓就要抛家舍业甚至献出生命,民如蝼蚁,不管是乱世还是治世其实都是一样的。如果他不是努力地向上爬,下场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像大都城里的那个夜晚,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一只蝼蚁是多么地渺小,什么也保护不了。 与琼山县城一样,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城里,城门突然被一股股的禁军接管了,这些盔甲鲜明手持利器的军士们如临大敌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夏疯子,他想干什么?” 府衙里,接到禀报的知泉州田真子又气又怕,没有枢府的调令,私自动兵等同谋反,这种形势下,他难道真的疯了? “太守说笑了,某可清醒得很。” 一个粗豪的嗓门传入堂中,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叨,刚刚一说,正主儿就出现在他面前,来人五短身材,看着比田真子还不如,一颗大脑袋就像直接长在身体上,都看不到脖子在哪里。 “还是你这里的茶水好喝,某那营中饮得都似马尿一般。” 田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端起了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喝完还咂吧咂吧了嘴,一付意犹未尽的样子。 “老夏,武卫左军入城是何意?”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的称呼,来人一把坐到了椅子上,压出了“吱吱”声,似乎随时会垮掉一样,此人提起一支脚踩到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受市舶司之托,信风将至,蕃人大集,先期入城以测万全,怎么?你在担心什么。” 鬼才信!田真子一听之下,顿时冒出满头黑线,什么时候,御前驻札武卫左军要听市舶司的调遣了?等等,难道这是蒲家的首尾,事情不简单了,他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京城来人他是知道的,来人想干什么他也清楚,说实话他也有所不满,这不是过河拆桥嘛,可不满归不满,那些人是得罪不起的,除非不想在这大宋呆了!想到这里,田真子头上冒出了冷汗。 “老田,你抖什么?天又没塌下来。” 来人微微一笑,更让他感觉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可这是为什么? “你是来取某项上人头的?赶紧动手,看在过往的情份上,留某家人性命,九泉之下定会感激不尽。” 他伸手取下自己的官帽,拱了拱手说道,肉在砧板上,人为刀殂,还有什么可说的。 “既说到了情份,老田你多虑了,什么要死要活的,某此来就是知会你一声,这泉州城里,不还是以你为尊嘛。” 来人的话波澜不惊,田真子听出了其中之意,讲情份,同他站在一起,就还是这城中太守。否则嘛,不言而喻,可他还有选择么,别看他毫不在意地坐在那里,府门外指不定有多少军士等着他一声号令呢。 “罢了” 田真子长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的妻儿老小都在这里,说什么也要为他们考虑。 “老田,某就见不得你这德性,又不是杀官造反,你怕什么?” 来人见目地达到,马上变了个脸色,呵呵笑着站了起来。田真子的脸上一会白一会儿青,杀官?城里除了他还有别的官可杀么。 城中这么大的变数自然瞒不过张青云同他的手下,驻于城外的禁军突然进了城,然后就没了动静,事情透着一份古怪,却是让人捉摸不出。 “几处城门都换了人,守军们并不禁止出入,也没有换旗易帜,像是接到了调令,可城中并无事发生,他们是想干什么呢?” 回来禀报的手下疑惑地说道,张青云同样如此,这支军队装备精良人数众多,一旦有变就是个极大的麻烦,可自己却束手无策。 “蒲家可有动静?” “同往常差不多,只是有将校模样的军汉曾出入过,那人似乎就是禁军都统,姓夏。” 因为那人的模样非常好认,盯梢的对他印象很深刻,所以一出现在蒲府就被认了出来。 二者之间有关联么?看上去是这样子,张青云觉得肯定同目标人物有关,这会是他的应对之策么,可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不合常理啊。 “还是报与东家吧,入夜之后,即刻同广州那边联系,将此消息转过去。” 这么不寻常的情报,张青云不敢过多揣测,也许东家那里会有答案,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发出去再说,他连一天都等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敌至 夏景!刘禹念着报告中提到的名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发动了,这人是白痴吗? 再一联想到之前的消息,蒲氏倒底想做什么,一方面让海贼来破坏,一方面又捍然举兵,会是什么消息刺激到他们了?完全没有道理啊。 武卫左军隶属殿前司,传说是前任殿帅,那位被陈宜中骗到家中干掉的韩震亲信部属,他死之后,直属的左翼发起了叛乱,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而这支远在泉州的队伍,朝廷一直没有动他们,直到蒲氏降元。 在那么远的地方布置一支强军,而泉州不过是个海港,商贸虽盛却连路治都不是,刘禹以前看资料就十分不解。现在一想,多半同城中蕃人聚居有关,朝廷这是防范地未然,可惜这支军队早就被蒲氏等人收买了。 而它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视的,历史上蒲氏叛乱之后,张世杰联合本地义军包围了泉州城,打了三个多月都未能破城,就是因为城中有这支军队的存在。 现在他们提前发动,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都会对之后的计划产生极大的影响,搞不好最后会变成一场硬仗,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刘禹的计划中,的确是希望逼反蒲氏,可那是在自己做好准备之后,现在的形势是人家做好准备了,这叫一个什么事? 蒲氏如此有恃无恐,只怕还是因为手中掌握的海上力量吧,就算泉州守不住,他们也可以出海,以海司的力量,只怕连阻截都做不到,刘禹的头有些大,偏偏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 “转告张青云,行事要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能暴露自己,只要做好眼线就行。” 为了怕他们邀功,刘禹不得不再一次叮嘱一番,如果最后要攻城,那他们就成了最好的内应,打开城门或许做不到,打探守兵情况和动态应该没问题。当然他也不希望这些人有性命之逾,特别是即将成为人父的张青云。 他倒是想回一趟京城,可琼山县城这里无人,那个县丞看着不怎么靠谱,他如果突然消失了,只怕这城中会更加慌乱,没准诱敌成了纵敌,那就成笑话了。 到了晚间时分,从临安城传来的消息经过了几道中转之后,终于送到了他这里,内容除了非法集资以外,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据杨行潜的分析,几家权贵分别往南边派出了人手,而如果联系到开发计划,他们会往何处去不难推测。刘禹突然想起自己曾对谢堂说过的话,肯定被这家伙过度解读了,这才引起了一连锁的反应。 “真是猪队友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自己也有几分责任,那些人不知道他的打算,习惯了高高在上,自然以为随便派个人就能达到目地。孰不知对手是是条恶狼,喂不饱也养不熟,最后还会狠狠地咬主人一口。 错既然铸成,那后悔也是无益,刘禹不得不站到他的角度去分析他可能的动作,接下来,如果海贼不能奏效,他会不会铤而走险直接反了呢?多半不会这么简单。 元人还未南下,他此时举事不是个好时机,有多少会跟着他都很难说,因为大宋目前表面上看来还是个庞然大物,他现在的作为又是为了什么?狗急跳墙,还是另有所图。 望着远处的天空,厚厚的云层堆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雨来,就像目前的形势一样变幻莫测。他恨不得那些海贼快些来,只有先解决了他们,自己才有空抽身,“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刘禹的心中突然泛起一句很久以前学过的句子,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清河坊的陈家大宅,陈宜中皱着眉头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他的心情同样十分复杂,似乎有着无从下手的难题一般。 自从专管军务以来,地方上一应的调动大致上已经完成了,现在只剩下京师这一块,而这个位置却是举足轻重的,他手中的人选并不算太有说服力。 张彦出京已经有数月,其身上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变成了虚衔,而偌大的京师不可能没有统帅,因此他早早地就确定了接替的人选,可惜,却有一个更适合的人选挡在前面。 “那位金指挥,你能否想个法子再去说说?” 谨立他身前的幕僚听到自家相公的话,有些无奈,他白跑一趟倒是没什么,可事情若是传开了去,将会更加被动。 在京师驻军当中,这位金指挥可说是个异类,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军营,偶尔回趟家,也从不出门,想扮出个偶遇都不可能,直让人有老鼠拉龟无处下口的感觉。 “属下等以为,此事还当徐徐图之,再等等看,或许会有契机也不一定。” 明知是废话,幕僚也只能这么说,果然就看到陈宜中摇头不止,契机?他何尝不知道此事需要一个契机,最好就是哪里出了叛乱,他直接顺理成章地将人调出京,可眼下哪里有? 等等?他陈宜中等得起,朝廷却是等不起了,一旦有变,京师如今比往日更加空虚,上一回的战事已经看得很明白了,指望各地方勤王,那就是做梦!偌大的国家,一道诏令,响应的寥寥无几,令人无比心冷。 原本如果金明知机,直接投到他门下,这个殿帅给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此人明明靠山已经逝,偏偏摆出一付孤臣模样,谁也不搭理,叫人好生着恼。 软的不行,此人是建康一战的功臣,有擒拿鞑子万户的大功,可只升了一级,本就是委屈了,再挑错处怕是无人肯答应。再说了就他这做派,哪有错可挑,难道上“莫虚有”这个臭名昭著的大杀器? 难啊,来硬的就更不行了,韩震一事逼反了左翼军,倒现在还落着口实,“擅杀大将”可是奸臣所为,他陈宜中背不起这个名声。 “他在京中难道没有一个交好?” 他说的自然不是青楼女子,如果此人好色,他并不介意送出合心意的礼物,可惜事实刚好相反。 “有,就是那位刘侍制,不过此人同样难缠,怕是不好相与。” 幕僚苦笑着答道,陈宜中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位圣人嘴里的年青才俊,可行事同样乖张,身为一个文臣,偏偏喜欢同权贵混在一起,听说近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股权也与此子有关,这样的人他同样不想去招惹。 “罢了,你亲自走一趟,去告诉任忠,本相答应他的事,定会做到,叫他耐心些。” 若是从前,顶着物议直接提拔也不是不行,可眼下却不行,上回的超擢已经颇让他难以解释了,为此不得不将金明同样提了一级,为了最终达到目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金明自己退让,可这怎么可能,关键是,金明会要什么,他给不给得起。 陈宜中总觉得现在的平静很不寻常,这只是一种直觉,哪里会出事?他不知道,或许是久久未有消息的蜀中,还是号称鞑子云集的两淮、荆湖,一时间他只觉得处处都是破绽,一点不让人心安。 琼海东北角是一片相连的山岭,大小十余峰交错而立,其中最高的约有百余步,被称为“七星岭”。岭上山林茂密,面朝大海,悬崖峭壁直插水中,是一处天然的高地。 几个军士被派驻到了岭上,他们寻了一个稍稍平坦些的空地,分成三班轮流值守,日夜不停地监视着海面。如果贼人从海面上来,除非不入海峡,否则肯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整整一昼夜,几个人眼也不敢眨地盯着,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入夜之后,只能早早地睡了。因为哪怕是用夜视仪,在茫茫的大海上根本看不清,镜头里全是一片绿色。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军士揉着惺忪的眼睛去屙尿,从高高的山顶望出去,大海显得白茫茫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海天相接之处像是黑黑的一条。 海面上有不小的风,吹得海浪高高卷起,在他脚底下的山崖间中咆哮着,看来一会可能还会有雨,远处的黑线随着海波荡漾着,似乎在缓缓地移动。 “嗯?”尿毕系上裤子,正准备转身回去的军士猛然想起了什么,又来到了高处,站在方才的位置,望着那个方向,他将挂在脖子上的双筒望远镜举了起来,慢慢地在镜头中调整着焦距。 黑线出现的海面在他的眼中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什么错觉,而是一片片的黑影组成的,重重叠叠地形成一条黑边。一想到自己到这里来的任务,些许残存的睡意顿时被驱散,黑影移动得越来越快,终于其中一片现出了身形,那是一张高大的船帆! “敌袭,敌袭!快快报与侍制。” 军士几个大步跑回驻地,连吼连踢地叫醒自己的同伴,海上的风很大,风向也利于敌,他们很快就会到来,每耽误一分都会危险一分。被叫醒的军士听了他的话,立刻恢复了神智,忙不迭地找出对讲机,发出了请求通话的要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诱敌 警报传过来的时候,杨飞正准备带着部下展开例行巡逻,他的座船一马当先驶在头里。因为天太热没有着甲,若不是军例在,他连铁盔也不愿意戴,那劳什子太闷人了。 “末将领命,语毕。” 对讲机里,刘禹亲自同他说话,言语间毫不客气,他也很自然地应下来,根本没在意自己不是人家的属下。 此处离着海峡口还有些距离,今日不知为何,风浪有些大,视野也不太远,从他站着的地方看过去,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而桅杆上的斗子里也没有发出任何的信号,可他知道敌人已经来了。 “降半帆,所有人就位。” 简短的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同时也通过对讲机告知了同行的船只,减速是为了更快地调头,而为了达到目地,甲板上的军士也相应要更多些,以备调整风帆之用。 他的任务其实也是演戏,敌人来势汹汹,还不到硬拼的时候,做出一个望风而逃的架势,就是为了迷惑,杨飞一边掌着舵,一边时刻注意着斗子上的情形,好及时做出反应。 高高翘起的船头在海浪上起伏着,风向非常不利,无论怎么调整船帆,迎风面都不大。这里并不是接敌的好地方,海峡中的水道宽度也注定了没有多少回旋余地,杨飞有些遗憾地想着,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尖利的哨音。 “传令,斜向三分,让他们跟上。” 只撇了一眼,他就看清了斗子里打出的信号,敌阵在前还未进入作战距离,这是千里镜的观察所得,比平日里肉眼要远一些,敌方肯定还没有看到自己,为了达成任务,他现在不能马上往回撤。 跟在后侧的两只僚船收到了命令,都跟着转了向,三条海船从正面相迎变成了斜向接近。杨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等待着视线里看到敌人的那一刻,同时腰力下沉,脚底抓地,双腿如铁柱一般地稳稳站直,两手聚力将木柄紧紧地握住。 “升帆,全速,再转两分。” 在看到前方船影的同一时间,他沉声下达了指令,同时手上加力,将硬木圆柄转动了二分。船身发出了巨大的“吱吱”声,仿佛不胜其力就要散架一般,而对于自己的座船,杨飞比他心爱的女人还要熟悉,丝毫也不担心。 庞大的船身一边带着惯性向前,一边在舵轮的推动下缓缓转向,同时在一众军士的拉扯下迅速升高的船帆开始侧向迎风,船速变得快了许多。 由于方向的转变,整个海船从一开始的直面风向,到现在差不多成了侧身相对,海浪一波又波地扑向船身,将它推得倾向了一边,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航向,说不定就有侧翻的危险。 “好,转向五分,跟上某。” 杨飞没有犹豫,敌人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现在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转向,才能稳稳地甩掉对方。 这一次的转向又急又快,制造精良的木楔工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传动轴的摩擦声清晰可闻,有那么一瞬间就连杨飞也不太笃定是不是会出事,可它倒底还是撑过来了。 三条海船在他的指挥下在敌人眼皮底下完成了转向,最近的时候,他已经能看到敌船甲板上的动静,那种明显的慌乱让他不屑地“呸”了一口,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哪怕数量十倍于已又如何。 “弟兄们,加把劲,咱们回家!” 现在双方变成了同向相行,巨大的风力将硬帆吹成了弓形,三根桅杆上的船帆全部挂满,船速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杨飞毫不担心对手的追击,甚至希望他们派出追兵,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技痒了。 “任他等去,不得追赶!” 敌阵中居中的是一艘三重大舟,要比杨飞的座船还要大上许多,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小山浮在海面上,与它周围的船相比,更是鹤立鸡群。 孙胜夫站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上,同他一起的是个面相苍老的汉子,一身打扮毫不起眼,丢在陆上也就是个农夫的模样,可一张嘴吐出的几个字,立时便被手下传了出去,原本跃跃欲出的几艘海船都减速退回了阵中。 “大档头,为何不追上去?” 听到孙胜夫略显急躁的问话,汉子并没有多少不悦,就在刚才那个照面里,他看出了许多东西,而却不想同身边的这个人讲。 “孙先生,你是某的贵客,日后还有诸多仰仗之处,这些不过是小角色,不值当花费气力。” 对方只有三艘船,然而转动灵活,速度极快,就算派出追兵,也未必追得上。而更要紧的是,他看得出宋人操练极熟,并不是泛泛之辈,要打败对手,要出动多少船?他没有底。 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宋人的底细还是露出了一些的,船上看不到多少武备,船头没有冲角,甲板上既没有强弩也没有石炮,一发现自己的阵仗转身就跑,这样的水军追来做什么? 看上去,这位孙先生的消息还是准确的,宋人在这岛上的兵力并不多,水军就不说了,陆上只怕也差不多。他已经看到了海岸上的情形,几只小渔船停在岸边,摇橹都没有取下来,说明主人是匆忙逃走的,而不远处的沙滩上还挂着没补好的破网,以及晾晒的衣服,人影却没见一个,看来是已方的声势太盛,吓坏了老百姓。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冲着蒲家的物资和许下的承诺,他集结了附近所有的海盗,才组成了这么庞大的一只船队,其中有大半是自己的底子,怎能轻易折损了。 脚下的这艘拉风的大船就是蒲家的定金,传说他家富可敌国,从这出手的豪阔便可见一斑。若不是顾忌蒲家势大,他都想着带人去打劫泉州了,哪会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二,带上你的人,去探探路,若是不对劲,赶紧回来,千万莫要逞强。” 海盗有海盗的准则,一般不会轻易上陆,那是人家山贼的地盘,再有能耐的好手,到了陆上也是废物一个,他不想以已之短击人之长,可答应了的事,又不得不去做。 远远地望去,这岛上仍是以前那个荒凉劲,对面陆上任何一地都远甚于它。他不明白蒲家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代价,去攻击这个完全没有价值的地方。 “某与你约定的,都已做到,素闻大档头义薄云天、是个一诺千金的好汉。某在此也是无益,不如就在此下船,去打探一番,或许另有收获也不一定。” 知道说不动他,又见不得对方一付谨慎小心的模样,孙胜夫干脆起身告辞。大档头虽然有些惊讶,随即也就想通了,既然他要走,那就走吧,自己也乐得清静。 “先生要去琼州?” “非也,某去雷州一行,在那里有几个朋友,应该会有所得。” 孙胜夫拱手施了一礼,便走下了楼梯,自然会有人将他放下小船,从这里到雷州也就半个多时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大档头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帮黑心商人,只管拿着自己作伐,一遇事就缩了头。 “传令,所有的船散开,落锚,巡船警戒四周,不得有误。” 他决定等着老二的消息,如果对方是硬茬子,他才不会傻到上岸去硬拼,大不了四处转一转,烧杀抢掠一番,也算交了差。 “乖乖,这得有数百艘了吧。” “闭嘴,刚刚数清的,又被你吵混了。” 岸上的一处山地,虽然没有七星岭那么高,却也是这一带最好的观察位了,为了更好地看清,几个军士趴在一棵大树上,用手中的望远镜费劲地数着海面上的船只数目。 “差不离了,大船四十七,稍大些的八十二,小船一百五十五只,总数二百八十四。尔等再数一回,数目不差的话就报上去,侍制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那些船一直在移动,几个人数了几遍,直到没有差错了,这才记下数目。结果让他们自己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海盗一出动就是这么大的阵势,几个人都为已方捏了把汗。 此刻,刘禹正在姜才的司衙大堂上,他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边拿着几个模型摆在了沙盘上的海峡位置。自己织了张小网,没想到来的是这么大一条鱼,会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接近三百只船,保守的估计人数也在七千左右,搞不好上万也有可能,这么大的规模,只怕附近的海盗都跑来了,蒲家倒底是怎么调动他们的?难道说他们自己就是海盗头子。 “怕了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二娘给他送来了饭菜,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放在沙盘上的那些模型,显然已经知道了实情。 “有招抚和侍制在此,奴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外面的百姓就难说了。” 她摇摇头说道,刘禹注意到自己的官称是隔了一会才加上的,看来她对姜才的信心很足啊,哪怕人数上远远不如对方。 “说得好,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万余乌合之众,本官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来这琼山县城。” 刘禹吃过饭,特意换上了簇新的官服,绯袍翅帽、玉带革靴。俗话说“人靠衣装”,这付扮相一出场,就博得了满堂,喔不是满城喝彩。每个看到他的百姓也好、衙役也好、守兵也好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这么大的官儿都站在城头上,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难(一) 琼州海峡最窄处不过三十余里,宽者也不到七十里,将近三百艘海船云集一处,黑压压的一大片,几乎堵住了整个出海口。不论是他们正对着的琼州还是对面的雷州,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百姓们纷纷逃亡,官员们则惶惶不可终日。 无论从哪里来的商船都自觉得躲了起来,海峡就这样被封锁了,也用不着杨飞天天去堵。这样的情形暂时没有影响到知雷州虞应龙的心情,他正忙着为十贤祠的事忙着,那可是足以记入地方志的盛举,至于贼人,又没上雷州的岸,关他什么事。 当然那也是因为州治所在的海康县没有靠着琼州海峡的缘故,而位于其下的徐闻县就不同了。知县跑到州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硬是叫开了城门,虞应龙不得不召见他,因为这是军情大事。 “下官下官非是弃城,实是县中人心难定,不得不来求救耳,还望太守速速发兵,以解民于倒悬。” 看得出这位知县跑了很长的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官仪了,虞应龙皱着眉头看了看他,似乎在怪他挠了自家的兴致。 “徐闻县。” “下官在。” 知县愣了一会才答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虞太守要同他打官腔。 “贼人到了何处?可曾上岸,有多少人,何人居首,你来之前做了哪些防备之策?” 劈头盖脸的一通问下来,知县有些茫然了,太守的不满已经写在了脸上,可这么大的匪情,难道自己不来禀报?瞒得过去吗。 “回太守,贼人聚于海面上,沿海的百姓俱已逃入城中,下官来之前,他们并未登岸,城中兵丁已关闭四门。可县中总共不过数百人,若是贼人攻城,哪里守得住,故此” “也就是说,贼还未入境,你就擅离职守了?” 虞应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喝道。 “太守容禀,下官这也是不得已,贼人势众,若是等他们上岸,就来不及了。” 知县抗声说道,他一心的委屈,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太守会突然发难。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跑么。” 虞应龙理也不理他的说辞,满脸尽是讽刺之色。 “聚集守兵、收拢粮草,马上去!若是城池有失,本官定要动本参你。” 虞应龙挥了挥衣袖,便下了逐客令,也不管这时候天都黑了。知县被噎得目瞪口呆,抗辩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下官遵命,还望太守看在一州同僚份上,稍加援手。” 见太守背着身没有应声,他只得拱了拱手,抬脚走出了州衙。外面夜色如水,天上繁星点点,不就是走夜路么?他咬了咬牙,在随从的帮助下上了马,带着向城门驰去。 “人走了么?” 听到堂外响起的脚步声,虞应龙问了一句,自从知县走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什么人?” 王大户一头雾水地反问,他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什么人啊。 “喔,是你呀,无事无事。怎么?家人都安顿妥当了么。” 虞应龙见问错了人,自失地一笑,招呼他坐下,王家是昨日里入的城,一家子大小数十口,就像是逃难一样。 “多承关心,已经安置了。” 王大户感激地拱手说道,在他心里,自己一家已经和逃难差不多,琼州城外聚集着无数的贼人,如果不跑出来,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你我两家的关系,无须客气。” 虞应龙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这一大家子人虽然土了些,可怎么说也是正经亲戚,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传出去名声就毁了。 “某此来另有一事,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唔?” “据可靠消息,此次贼人聚集,是为对面而来,咱们这里不会有事。” 王大户神神秘秘地说道,虞应龙吃了一惊,表面上却声色不动,自己的这个姻亲有些门道,往往能探得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小道消息,偏偏还很准确。 “他们是要寻仇还是另有目地?” “这个就不知而知了,或者兼而有之吧,总之只要不进海峡,便会无事,贼人不会上来,州中可保无逾。” 实情,王大户并没有合盘托出,哪怕面前是他的姻亲,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翻脸呢,这可是通匪的大罪。 “是吗?” 他略为闪烁的眼神没有逃过官场老手虞应龙的眼,既然他不肯说,虞应龙也就不问,只要贼人不上岸就好,对面会怎么样,没有他的责任,也轮不到他去操心。 接下来,王大户只略喝了口茶就告辞而出,他前来本来有些炫耀之意,出来的时候却感觉自己鲁莽了些,这样的事不是他能掺和的。 雷州城外,顶着夜色赶路的还不只是徐闻知县一行人,比他们更早些的时候,城门临近关上的一刻,几骑就率先出了门,直奔向海峡的方向而去。 孙胜夫的胯下是一匹上好的大食马,毛色光亮四肢有力,个头更是高出寻常的不少,这样的马儿在大宋是稀罕物,可在他蒲家,却是寻常。 探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告知那些人,趁着现在官府没有反应过来,达到目地就撤离,事情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从这里一直到福建路,只有广州那里还有几条兵船,其余的地方根本不足为虑。就算万一朝廷知道发了狠,调兵遣将也须要时日,所以这一趟的风险并不大,他才能说得那些人一齐行事。 他十分庆幸走了这么一趟,否则就完全做了无用功,谁会想到琼州市舶司不在州治呢? 琼山县城的正门上没有寻常的城楼,只有一个平台,不知道是被拆了还是烧了。刘禹举着个望远镜观察着城外,这些贼人还是挺狡猾的,来的人不多也就罢了,表现得还这么小心翼翼,离着这么远与其说是围城还不如说是监视。 他左右布满了守兵,全是新近招募的,所有人才不过操练了十来天,突然就遇到了这么大一股贼人,看样子都有些胆怯,刘禹没有刻意去鼓动啥的,就这么让贼人看到更好。 离着城大概半里地远,几十个火堆燃起在空地上,不一会儿就升起了食物的炊烟,这些贼人还真是大胆,就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开始做饭,还肆无忌惮地大声言笑。 刘禹感觉有些可笑,他在引诱人家来围城,好离海岸远一些,人家在城下引诱他出城作战,接下来要做什么?比谁的耐心更多一些么,他也不知道。 城外的贼人当中,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同样在观察着城楼的情形,太远了看不清楚,只知道城墙上一排排的火光下满是手执刀枪的军士,人数倒是不多,可这城墙却是任何一个贼人都不想去爬的。 四周已经被他打探清楚了,一个活人都没有,百姓全都逃进了城里,看样子全是仓促而为,有些家畜都给扔下了,正好便宜了他们。 “嘶!”地一声,他将一个鸡大腿啃去了半边,满嘴的肉香直沁心底,还是陆上好啊,有吃有喝还有一想到破城之后任其所为,他的眼睛放出了精光。 他之所以决定晚上就这么扎在城外,冒险的目地只有一个,看看守军会不会出城偷袭?他们一共只来了几百人,如果这点人都能吓得守军不敢出城,那他心里就有了底了。 “回去告诉大档头,我等若是无事,便一齐上吧,城外鸟毛都没一根,要想发财还得破城。” 不得不说,他选定的这个地方很讲究,离着城有半里多地,守军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做出反应,离海岸不算太远,跑起来也快,只要跳入海中,官兵又能奈他何。 老二派人送回来的孝敬不算很多,自然不可能做到人人有份,闻到大船上传出的肉香,让四周的船上,包括大档头自己的部属都颇有微词,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可就这么点东西,就是他想分也没有办法。 于是,各船的船主都表达了强烈的上岸捞一把的愿望,在他们看来,守军如此懦弱,不趁势攻下县城,就枉对这一次集结了,不是有句俗话‘贼不走空’嘛。 “也罢,若是今晚没有动静,明日一早,各船分出半数,全都上去,让官府老儿见识见识咱们东海八岛十一礁的气势。” 见已经无法阻止了,大档头索性豪爽了一把,他能当上这个盟主,也是各路人马给面子,一旦让人家不满意了,谁又会甘愿头上多一个管事的? 众人见心愿达成,都齐声欢呼起来,在空旷的夜空中四下飘散,就连远到琼山县城的地方都隐隐听得到,守兵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贼人意欲何为。 到了第二日破晓时分,城外紧张了一夜的贼人们终于迎来了天亮,老二不敢怠慢,赶紧将信号传回海船上。随着大档头的一声令下,各大小船只纷纷开始行动,无数的小舟被放了下来,一船船的贼人被送到了岸上。 仍呆在大船上的大档头看着千帆竞渡的壮观场面,顿时就有一股踌躇满志的豪情油然而生,这样庞大的人数让他感觉直接就能将那个小小的县城给淹了,看看上得差不多了,正打算亲自上岸的时候,突然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大档头,快看,孙先生回来了。” 一个手下指着后方说道,大档头停下了脚步,一只小船从船队中穿过,轻巧地靠上了他的大船,沿着软梯爬上来的,正是昨日离去的孙胜夫。 “你说什么?” 孙胜夫的话让他愣在了那里,搞了半天,居然连地点都错了。 “朝廷将市舶司设在临高,攻击此城并无用处,某恳请大档头收兵转向,只要得了手,蒲家就会兑现承诺,绝不食言。” 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是现在可用之兵都已经登了岸,大部分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冲到了前面去,此刻让他们回转?这可不是什么禁军,人家就算听了,也势必士气大降。 可孙胜夫的热切眼光也让他难以招架,毕竟事前有言在先,自己又是被称为一诺千金的汉子,看着岸上乱哄哄的局面,他不由得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两难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难(二) 姜才的人离着县城有些距离,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几乎走到了千里镜的极限距离,在姜才的视线里,县城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连城墙上的守军都看不到。 不只是下面的弟兄,就连施忠这回也觉得自家老大太过谨慎了,前面一点全都是田地,贼人根本不可能搜索到这里来。 姜才没有理会他们,也不想同他们解释,他知道刘禹想要的是什么战果,为此不惜牺牲了老百姓的利益,如果因为被贼人提早发现而功亏一篑,那就太不值当了,因此他另可做得保守一些。 不过一千多人马,在野地里已经过了一晚上,都是经历了建康之战的老卒,没有人叫苦叫累,反而有种隐隐地兴奋感。姜才要的就是这个,在成为老兵油子之前,这是当兵的最好品质,立功心切勇猛无前。 “贼人似乎上来了。” 耳边响起施忠的声音,他不用提醒,也看到远处的情形,从海岸方向过来的黑压压的人群,在镜头中不过是一片移动的黑影,究竟有多少人,谁也猜不到。 城楼上的刘禹放下了望远镜,贼人已经走到了城下,只须肉眼也看得很清楚,他们一群群地上前来,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就立定了脚。成群地指着城上谈笑着,似乎不是来攻城,而是看戏的一般。 而后面,源源不断的贼人涌了上来,装束各异,手里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刘禹觉得有些羞耻,身为一个穿越者,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逼到了城里,不知道说出去会不会给骂死。 “你觉得他们有多少人?” 他走到县丞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县丞被他唬了一跳,转过头看时,脸上一片煞白。 “下官哪数得清,只怕要上万。” 城下的贼人越聚越多,全都堵在正门方向上,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就算没什么阵形,可光凭数量就已经很吓人了,守兵们的神色同样不佳,一个个都紧绷着脸孔瞅着下面。 上万?上万好啊,来得少了,哪对得起自己的这一番布置,县丞自然不会像他那样想,外面的贼人数目太大,已经超过了当初崖贼最盛之时。而这琼山县城并不高大,他的信心一下子就没了,腿脚开始打战,双手也不自觉地扶住了垛堞。 “莫怕,只消拖得一时半刻,援军就会到达。” 刘禹对于姜才的战力充满了信心,在这平地之上,就凭这样的队伍,怎么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一千多骑的冲击,只是冲散之后无法围歼,少不得要多费一番手脚,不过那也是战后之事了。 对于他的话,县丞还是愿意相信的,因为对方的品级太高,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得着的,没有必要骗他,更重要的是,他又不是这里的主官,没有必要陪着自己站在城墙上。 “下官自当尽力。” 说完这句话,县丞似乎恢复了些气力,开始去各段城墙同守军们打气,城墙上一共才二千多人,除了新招的那一部分,还有城中的衙役和乡丁,相比之下,后者因为经历过崖贼围城,倒是比新兵还要镇定些。 守城最大的问题其实既不是兵员的多少,也不是武器的精良,甚至都不是粮食的储备,而是有没有希望,绝望之下,人就会走极端,要么迸发出极大的潜能,要么直接就崩溃了。 听到会有援军到来,守军多少增加了些士气,纷纷开始按照各自统领的指挥做好守城的准备,滚木、擂石、箭支被放到身边,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看到他们的动作,刘禹这才反应过来,琼山县只是一个穷乡僻壤,连官都不愿意来当的小地方,守具自然不可能同建康那等大城相比。 好在外面的贼人也远不如鞑子,大家就当打了平手吧,刘禹盯着城下敌人的动作,发现他们没有准备云梯等物,不知道是不是会从后面抬出来。就在此时,从贼人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一阵接着一阵一直传到城下,引得守军纷纷侧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派个人去问问,他们可愿开城投降,开城的话,某不杀人,只取财,否则鸡犬不留!” 大档头带着亲信走到阵中,满意地听着手下的欢呼声,趁着士气高涨,他打算先礼后兵,如果城中识相,自己也不用大开杀戒。 随着他的命令,一个贼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城门附近,这人胆子还挺大,丝毫不畏惧城上的兵丁,张着大嗓门就把那话复述了一遍,听得刘禹暗暗好笑。 “稚奴” 一声喊出口,才猛然惊觉小萝莉不在身边,随手拍了拍最近的一个守兵,指着城下的人说道。 “射得到他么?” “小的试试。” 能看出来,这个新兵大概是第一次射活人,桑木弓在他手中微微发着颤,箭一出去刘禹就知道中不了,因为力道不对,他听过无数次小萝莉射出的箭,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声音。 “哈哈!” 城上的守军看着那人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一齐放声大笑,这番插曲多少冲淡了他们的紧张心理,没人会以为新兵失了手,都当是故意为之呢。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须怪不得某了。” 早就在后面看到了发生的事,大档头从鼻间发出一声,没办法了,要么硬攻要么退回去,现在还有得选么? “老二!” “在。” “你带人从正面上。” 老二应声答道,这也是应有之义,他的本部实力最强,自然要在正面吸引火力,否则何以服众。 “你等各自负责一面,等信号响起,一齐登城,先破城者,可多分一成,有不力者,所得归其他人,可听清了?” 奖罚分明,自然无人置疑,几个大头领分别领命而去,带着所部向四面移动,渐渐地将整个琼山县城围了起来。 刘禹在城墙上看着他们行事,贼人不算笨,知道兵分四路攻打,可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他们拿什么攻城,难道靠人堆?就像玩杂技的叠罗汉那种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上的守军包括刘禹都等得有点不耐烦时,正面贼人的阵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啸声,声音越飞越高,直入云层,原来是一支响箭。 紧接着,从各处城门都传来了同样的啸声,守军们精神一振,心知贼人的攻城就要开始了,刘禹也凝神静气,死死地盯着城下。 马上敌阵就开始了行动,一群贼人呐喊着冲了上来,奇怪的是当先的那群人手里空空如也,不但没有攻城器械,就连兵器也没有拿上一把,他们这是要闹哪样?就在刘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注意到了他们背上的东西。 “此城墙高几许?” 刘禹一把将县丞拖过来,急急地问道。 “两丈有余,三丈不足,怎么了?” 县丞看他突然变了脸色,疑惑地问了一句,刘禹一听之下郁闷无比,没想到百般算计,却漏掉了近在眼前的东西!突然间他觉得事情只怕没有预料的那么简单,娘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叫你装逼吧,这下进退不得了。 “啊!” 一声低呼,璟娘痛得皱起了眉头,她的手指头被锈花针刺中,一滴血珠流下来,落到了还未完成的布料上。 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的精神恍惚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怔怔地呆在了那里,正在房中打扫的听潮听到了,赶紧疾步过来。 “娘子,手流血了。” “莫管我,先看看弄脏了没有。” 回过神来的璟娘没有去管自己的手,而是注意到了布料上的血渍,手上的这块是浅色暗纹布,这么一块血渍太过显眼,不知道不能不能清除掉。 “无妨地,若是洗不掉,就这般绣出一朵花骨朵,便是了。” 听潮拿了支墨笔,在那一块上勾勒了几笔,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就现出了形状,璟娘左右看了看,确实天衣无缝,这才放下心来。 “娘子不如歇歇,让奴来帮你绣完吧?” “不必了,你将线条画出来,我呆会自会绣完。” 拗不过璟娘的坚持,听潮只得拿过布料,帮她设计附近的花形,璟娘的痛感已经去得差不多了,她随手裹了块布条,站起身动了动有些酸涨的腰身。 “你果然在家。” 门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身影又急又快地闪了进来,听到声音,璟娘微微笑了,自从到了京城,两人还是首次相见呢,她是难得出一次门,而那位不知为何一直都没有上过门。 “我我来瞅瞅你,顺便看看又有什么好玩的事物了。” 被璟娘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素来胆大心粗的雉奴有些口舌打结,接着便故作镇定的四处张望,一下子就发现了角落里的两样东西。 “我说吧,还真有新鲜玩艺。” “先放下,去外面拿些吃食来。” 璟娘没有理她的辩解,而是转身吩咐了一句,听潮知机地答应了一句,起身朝往面走去。 “此物无需用太大力,只要轮子转起来即可,我一日要蹬上一刻钟,每回都要出一身的汗,倒是你气力大,看着便要轻省些。” 雉奴其实很聪明,一看到形状,她差不多就明白要如何做了,十几圈蹬下来,其实并没有用多少劲,可她今天本就不是为此而来的,玩过之后就有些厌厌地,璟娘静静地陪着她,想看看她倒底能忍到几时。 “你每日在家不觉得闷么?” 坐在高高的车垫子上,雉奴停下了脚上的动作, “有事做便不觉得闷。” 璟娘笑笑说道。 “那那” 一时间,雉奴不知道还要问些什么,她根本不擅长这样的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我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也不知道何时方回,说实话,就在方才,我突然想到了他,还见了血,不知道是凶是吉,心下正不安呢,还好你来了。” 璟娘拍拍她的手背说道,有个关心自已夫君的人,没什么不好,哪怕同是女人,她也想倾诉一番,否则真会憋出病来,而这个女孩是她愿意说也并不反感的。更要紧的是,在她面前自己没有秘密可言,不用假装坚强那么辛苦。 “你放心,无事的,以前他也经常如此,一去多日毫无消息,不也回来了么,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问上一声。” 雉奴本来低着头,听她一说完偷眼瞧了一下,突然发现璟娘不仅没有笑她,反而两眼含泪好像马上就会落下来,于是赶紧跳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不住地出声安慰。 “唔。”璟娘伏在她的肩头,再也忍不住了,嘤嘤地哭出了声,雉奴叹息着拍拍她的后背,这种思念的滋味她怎会不明白,只是自己找不到一个肩头可以放肆地宣泄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难(三) 三丈不到的高度,放到后世也就两层楼多一点,他记得男子撑杆跳高的世界纪录是六米多,稍微再努力一点,就直接能攀到城头了。 当然,贼人并没有撑杆,就在刘禹懊恼不已的时候,当先的贼人冒着城上的箭雨,一边飞跑一边解下肩上的绳子,无数只飞索被甩上了天空。 “铛”的地一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只五爪铁抓挂到了垛堞处的城砖上,然后陡然被拉紧,牢牢地抓进了缝隙中,而系在后面的绳索被扯得笔直,贼人飞步上前,几个起落就攀上了城头,嘴里叼着利刃,狞笑的表情几乎就在他眼前。 “侍制小心。” 刘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护卫的亲兵就将他挡在了身后,两柄佩刀一左一右夹击过去,将那个贼人逼得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了下去,四下里到处都响起了惨叫声,也不知道是贼人还是守军发出的。 如此奇特的攻城方式让刘禹开了眼界,也许在贼人的眼中,这座不高的城池就像是海中的大船一般,而他们不过是在跳船帮。 经过了片刻的慌乱之后,守军就与登上城头的贼人战在了一起,看样子那十多天的严格军训起到了作用,没有被敌人的出奇不意打得四散而逃。 刘禹等人稍后退了一些,贼人不仅攀爬迅速,就连箭也射得很准,不高的城墙又没有护城河的阻挡,从城下射上来的箭矢不比射下去要难多少,再站得靠前就会有性命之逾。 “不要管我,去帮忙。” 眼见形势不好,刘禹朝着左右吩咐了一声,这些亲兵都是姜才亲自拨付的,为的就是护卫他周全,城头上缺乏有经验的老兵,他也顾不得别的了,怎么着也得在姜才所部到来之前保住城池不失才行。 别处的情形如何他不知道,正门这段城墙的攻势异常凶猛,刘禹已经不只一次地看到贼人跳上来,他及力按捺住打开对讲机催促姜才的念头,选择了继续等待。 此刻,城外的姜才所部已经开始了行动,他们一个个地牵着马儿朝海边的方向摸去,县城方向传来的厮杀声清晰可闻,他们的脚步不自觉得加快,希望尽早地到位,开始发动攻击。 “再快些,都跟上。” 姜才也牵着座骑走在队伍的一侧,嘴里不停地发出催促之语,他知道弟兄们已经走得很快了,可就是忍不住要说出口。 谁不知道,他们早一刻到达,县城就早一分解除危险,贼人现在倒底攻得怎样,无人知晓。招抚急,自己又何尝不是,所有人咬着下唇闷头赶路,一步紧似一步地慢慢加速,几乎变成了小跑。 “那边那边起火了。” 突然,他的一个亲兵指着远处说道,姜才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不错,天空中升腾起一股浓浓的烟柱,在空旷的四野显得十分扎眼。 “是临高县。” 无须亲兵提醒,他也知道那是何处,贼人明明在攻打琼山县城,怎么会同时跑到离着有三十里地的临高去,而那里有价值的目标只有一个,还在建设中的市舶司! 姜才有些犹豫了,刘禹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市舶司,他不清楚如果那里有失,会是什么后果,可眼下琼山县城也在危险中,围城的贼人数目不少,自己这点兵根本顾不过来。 时间在一分一毫地流逝,由于他本人停下来了,身边的队伍尽管还在前行,但速度也不自觉得降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决定,是继续之前的计划,还是转去那边相救? “施忠,你领二十人过去看看,如果贼人势众,不要硬拼,将曾侍郎护送离开即可。” 权衡之后,姜才立刻做出了决定,那边只要保证主官无事,损失些物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目前只能先顾着主要的目标,先击溃他们,解了琼山之围,才有余力去考虑别的事。 虽然有些不情愿,施忠还是领命而去,这是招抚对他的信任,由于是另一处方向,二十多人翻身上马,向着烟柱升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着某,跑起来。” 姜才低喝一声,牵着马儿快步奔跑,整个队伍在他的带领下陡然提速,如同一股洪流涌向前方。 “姜才,你个狗日的,还不出现。” 琼山县城的城楼上,刘禹表面上仍是装得很镇定,心里却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句,城墙虽然还在手中,可伤亡却越来越大,就连护卫的亲兵都几乎个个带伤,已经好几回催促他离开了。 可他深知自己不能走,县丞赶去了别处,他这个绯袍文官就是这里的主心骨,守军们之所以还在苦苦支撑着,当然是因为看到他仍然站在那里,否则早就崩溃了。 “身后就是父母妻儿,大伙再加把劲儿,挡住贼人,莫要让他们得逞,援兵马上就会到!” 打架帮不上忙,刘禹只能举着喇叭继续做他的鼓动工作,没有任何的口号比自己的亲人更有力了,守军们听到这样的说辞,一个个奋起余勇,就连射箭的准头也高了几分,眼看着贼人又一波攻势被打了下去。 “这样不行,老二,下回你要亲自上,某看他们就快撑不住了,是死是活就看你的,破了城,东西任你挑、娘们任你选。他奶奶的,死了老子这么多人,不把这些官军杀尽了,如何能解某心头之恨!” 城外的土丘上,大档头恨恨地说道,他的眼光很毒,一下子就看出守军只是凭着一股气在撑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气,可城下累累的死尸让他心痛不已,这可都是他纵横大海的资本啊,好多人跟随他已经很多年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这笔生意怎么算怎么亏。 “姓孙的呢?” 一想到补偿,大档头就记起了这个始作俑者,要不是他巧舌如簧,许下那些好处,自己何至于舍舟登岸,跑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拼消耗。 “跟着船队走了。” 一个亲信提醒道,他这才想起来,另一只船队被拉去了什么县,听说那是一个比这里还不如的地方,真不知道蒲家在搞什么。 “传令,接着上,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大档头回过神来,望着远处的城头说道,老二听到他的一声令下,带着人就冲了上去,城上的箭矢明显减弱了许多,他们轻易地就到达了城下,顺着没有被砍断的飞索,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攀爬。 这一波攻击,让守军们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上来的贼人异常凶悍,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城头上处处都在争夺,敌我双方不时地有人倒下,然后再被后面的人顶上。 “不成了,侍制,你必须走,迟恐不及。” 说话的是个十将,刘禹知道他是姜才的亲兵头子,此刻身上带着折断的箭支,手上的佩刀处处是豁口,语气说不出地焦急。 他的任务就是保证刘禹的安全,守不守得住城才不会去管,手下的几个亲兵已经伤亡殆尽,他怕自己一旦倒下,侍制就危险了,可这种时候,刘禹又怎么可能走。 没等刘禹答话,一个跳上城的贼人冲上前,手里拿着的竟然是鱼叉,奔着亲兵的胸前直扎过来。亲兵回手就是一刀,没想到贼人的力气极大,居然没有荡开,眼看着明晃晃的尖刺到了胸前,他还不忘伸手挡住后面的刘禹。 老二的目标其实是后面的那个官员,刘禹的一身绯袍太显眼了,想不被注意都难,还好他的护卫死得死伤得伤,只剩下眼前这个,结果了他,那个文官就跑不掉了,手里的鱼叉毫不停顿地刺过去,眼看着就要血光迸现,不料一个事物伸了过来,堪堪挡住他的叉子。 “嗤!”他感觉到自己的鱼叉刺入了一个硬物当中,用力也不得寸进,无奈之下只能收回来,一看上面穿着一个喇叭状的事物,这货居然是铁做的? “快走!”逃过一命的亲兵不等贼人反应过来,提着刀和身扑了过去,他的力气已经快要用尽了,在这之前,必须要拖住眼前的人,好让侍制逃脱。 手中再无东西的刘禹有些无奈,逃走不甘心,不逃又不可能,犹豫之下,只见唯一的亲兵已经被打得半跪于地,手上的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见那个文官没有转身逃走,老二也就想着先结果了眼前这个死死缠着自己的亲兵,叉子变成了锤子,他举起来就朝着不及起身的对手劈过去,亲兵抬起头,眼神中有些不甘,如果自己是完好时,哪会这样狼狈。 “蹦!”得一声响,刘禹发现贼人的鱼叉居然打在了亲兵前面的地上,带起一股灰尘,而那人的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上了一只箭,人也在踉踉跄跄地后退。 “侍制,我们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城楼的楼道上,现出了一群夷人,当先的自然是黄二娘,这一刻,刘禹对她无比感激,简直就是及时雨。 城中的夷人为数不少,都是在被招来修路的,撤入城中之后,刘禹对贼人的攻势估计不足,并没有想到利用他们,难得黄二娘如此主动,在最关键的时候带着他们来了。 这些夷人不光力气大,而且多数都是神箭手,山中没有耕地,狩猎自然成为主要的食物来源,因此他们一上城头,就用弓箭压制了贼人的气焰,守军们得到了有力的支援,士气一下子大涨,纷纷发动反击,将城上的贼人赶了下去。 “不要杀他!” 没有走掉的老二捂着肩靠在城墙上,手上的鱼叉掉在地上,几个夷人张弓搭箭指着他,刘禹走过去扶起了那个亲兵,同时开口说了一句。 他感觉此人应该是个头目,留着活口或许会有用处,反正已经在自己手中了,要杀要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需要现在动手。 “他奶奶的!” 城下的大档头亲眼目睹了老二带着人攻上了城头,还以为就此得了手,谁知道突然形势一变,自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一下子退了回来。 看样子城中来了什么生力军,他感到有些棘手,目前为止,付出的伤亡早就超过了他的预期,再打下去,还要损失多少人?可就这么算了,更是不甘心,刚想要横下心准备再来一波时,突然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就像打雷一般,连绵不绝。 “全军变阵,随某突击!” 眼前所见让姜才暗自庆幸,贼人的数目与估计的相去甚远,正面之敌就有数千之多,他无法想像就凭城中那点守兵还能坚持到了现在,好在自己选择了先解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千多骑兵缓缓策动战马,从之前的行军阵形变成了以姜才为的楔形阵,远处的贼人由惊愕变成慌乱,直到他们冲近了,也没能组织起一个有效的防御阵形来。 姜才的长枪斜斜指向前方,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山丘之上贼人拱卫的那面积旗帜,不出所料的话,他们的首领也应该在那里,人数太多,必须要将其击溃,而那里就是关键之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两难(四) 在看到骑兵出现的那一刻,大档头如五雷轰顶一般地怔在了那里,官军是个什么德性他岂能不知,沿海各州府有多少军力他岂能不知,就是京师临安,只怕也没有这么齐整的骑军,更何况是这种荒凉之岛! 不过千人的队伍,散成冲锋阵形,和着漫天的灰尘和水汽,看上去就像千军万马一般。书屋0小}说+网更要命的是,他们几乎是从海岸线底端发动的攻击,斜斜地像是一把利刃切过来,如果往海峡的方向跑,几乎就是迎头撞去。 “上,上,快快给老子挡住!” 他的亲信一边叫喊一边踢打着前面的贼人,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用人去堵,盼得他们稍慢一点,自己就能护着大档头逃过去,只要到了海边,游也能游到船上去。 大档头浑浑噩噩地被手下人牵引着,为了不致于太过显眼,身上的外衣披风都被取下,一路低着头猛跑,看也不敢去看前面的情形。 在姜才的战马踏入敌阵的那一刻,根本没有组织起来的贼人就开始了四散奔逃,不断地有人被踩死或是撞死,惨嚎声加速了这种崩溃,并迅速传播开去。 正面城楼上看得很清楚,除了一部分贼人逃向了海边,多数都被赶向了城池的方向,然后分别向两边涌去,城墙上的守兵兴奋地看着这一幕,连放箭射杀近在咫尺的敌人都忘了。 “吁!”姜才单人独骑冲到了城门外,先将座骑勒住,然后双手一张,身后的千余骑分成了两股,各自赶着贼人前行,追杀溃兵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小活,他是不会亲自去做的。 听着身边守兵们的欢呼,刘禹有些感慨,他并没有危机解除的那种喜悦,只是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贼人的船队还停在海上,受了这么大的挫折,想必应该会知难而退了吧。 “子青,某来得迟了。” 因为贼人还未肃清,城门只打开了一条缝将姜才一人放了进来,上得城楼,看到满地的尸体,激战的情形便历历在目,姜才可以想见当时的战况,言语中也包含了些歉意。 刘禹摇了摇头,从骑兵过来的方向,就知道姜才绕了多大的一个圈子,为的是将大部分贼人留在陆地上,他还能说什么呢,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提议。 “已经过去了,将那些贼人尽数赶入山林中,封锁下山道路,然后再招谕他们投降,不降的,就等着饿死吧。” 龙游浅水,不管他们在海上有多大的本事,上了这山就和常人无异,没准还不如以前的山贼,至少人家熟知地理,也知道怎么生存下去。 刘禹的言辞中透着一股恨意,这些贼人差点把他逼上了使用时空大法的地步,如果真的那样做,丢脸事小,辛苦建立起来的光辉形象可就全毁了。 “放心,只要他们进了山,就交给我们夷人吧,准保一个也跑不了。” 黄二娘跃跃欲试地说道,浑不知自己话里的语病,刘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总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会又变成“夷人”了。 “行,告诉你们寨主,捉到一个贼人,官府奖励五斤米、半斤盐,要活人喔。” 既然人家积极性这么高,刘禹也不吝啬,狗急了还会跳墙呢,那些可是手持凶器的贼匪!真要死活不降,也是个大麻烦,剿匪历来都是让官府头疼的一件事,就让群众参与进来,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吧,不过花点钱粮,合算。 “此外,今日应援之举,刘某定当重谢,你们寨主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 看看大局已定,刘禹便开始赏功,这种事做得越早越好,迟了会让人寒心的,而以目前接触的来看,这些夷人很少会狮子大张嘴。 “这个么,却是没什么,大伙同处一城,理应互相支援,不过寨中有些人想” 说到最后,黄二娘有些支唔,似乎很难开口,刘禹同姜才对视了一眼,都是疑惑不解,他们想干什么? “直说无妨。” 既然自己先开了口,那就要守信,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刘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想加入官军,你也看到了,很多人都是好手,山里的猎物有限,有时很多天都难有收获。如果能像他们一样,就算苦些累些,也能得些米粮。” 黄二娘手指着城墙上的守军,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她好像知道这要求有些过份了,说完就低下了头。 听了她的话,刘禹微微一愣,他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要求,从之前一直抱着戒备的态度,到现在主动要求融合,会不会太突然了? “你可知,加入军队,可是要刺字的,而且军中有严苛的纪律,他们是否守得住?犯了军纪,可是会掉脑袋的,他们不怕宋人给小鞋穿么?” 虽然这一直就是刘禹希望看到的,可丑话一定要说在前头,对宋人来说当兵也不是个好选择,否则姜才何至于才招这点兵。 “二位上官同他人不一样,二娘相信招抚也相信侍制。” 什么是“小鞋”二娘不知道,但她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直以来,双方的合作都很好,姜才和他的部下从来没有刻意刁难过夷人。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穿越者光环起了作用,没想到,还是人家嘴里买一赠一的那个赠品,刘禹有些受打击,无语地看了姜才一眼。 “此事还是侍制做主吧,姜某一个粗汉,不知是否有关碍处。”他的这一眼被姜才理解为征求自己的意见,这种事还是文官来做比较好,刘禹怎么说也是枢密都承旨,名义上的大宋最高军事部门领导。 “本朝早有先例,吐谷浑、土蕃、回髑、甚至是契丹、女真人都曾被招募成军,夷人有何不可,此事刘某便做主定下了。你同他们说说,有愿意从军者,先编入一个指挥,若是多了,再行商议。” 既然如此,刘禹也就当仁不让了,他收编夷人的目地就是想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阵营中,没有什么比一起经历战事更好了。否则,如果你不去争取,他们最后就会倒向鞑子,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自己呢。 “只是方才某说的你也要转告,入了宋军就须得严守军纪,而首先就得看懂军纪。因此,习汉话写汉字随后都会安排,军中只有一种语言,听不懂的人某是不要的。” 没等二娘高兴,刘禹随后的要求就让她犯了难,入个行伍而已,怎么搞得像是考科举? “侍制是说,要让夷人学汉话学写字?”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似乎是想确认一遍。 “嗯,有优秀者还可学文章。” 学文章干什么?自然是要进考场,不只二娘,就连姜才都愣住了,谁不知道文人在大宋有多金贵,让夷人学文章考科举?然而看到刘禹的表情,严肃得不似作伪,他疯了吗? “没什么,你们知道么,广、泉等地有蕃坊,还有蕃学,蕃人都可入学。夷人怎么说也是我大宋子民,有何不可,他人不可,在我刘禹这里,皆可!” 在这个时空,一张宋人的护照,喔不是户籍很贵重的,蕃人要住满五年才有资格娶宋人,更别说入学了。拿这个去笼络这些化外之民,效果不是一般地好,没看二娘激动地不能自语了么。 “你是认真的?” 等到二娘激动地跑开,姜才同他站到了一起,文官喜欢“教化”外蕃,并以此为实绩,要么入地方志,要么入史书,刘禹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可问题是,他并不是这里的主官啊? “嗯,要么杀光他们,要么同化他们,你会如何选?” 姜才没有回答他的话,可也等于回答了,没人愿意滥杀无辜,既然如此刘禹说得未必不是一个办法,宋人现在已经在风雨飘摇中,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能知道。 “贼人不光在此,临高那边也有动作,某让施忠去了,料想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 “什么?” 姜才的话让他一愣,上万的贼人围住了琼山县城,打得风声水起,险情不断,没想到,他们还有余力去临高。刘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远不只一处,他一直以为贼人的目标是琼山县,没想法他们竟然探到了临高。 蒲家的目地简单而直接,他们要的就是市舶司,想到贼人们在城下的表现,他的担心更甚了。姜才所部一共才千余人,不可能分出多少去临高,而那边几乎没有任何兵力,而且还没有防备。 “不行,某要去一趟。” 这样的分析让刘禹有些不安,他决定干脆跑一趟,反正城中有姜才坐镇,已经不会有什么危险。 “看,某的人回来了。” 没等刘禹举步下楼,姜才指着远处说道,一骑出现在视线中,那个方向正是临高县。 “禀报招招抚,曾曾侍郎,快不成了。” 他们二人在城楼下接到来骑,没想到,他喘着粗气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二人大吃一惊,什么叫“不成了”?贼人杀进临高县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怒火(一) 琼山通往临高的道路并不好走,之前的被挖开了还没有全部敷上水泥,因此刘禹一行走得是靠近山区的另一条小路,也就是姜才隐藏和发起攻击的那里。 在后者的坚持下,一个都的骑兵跟在了他的身后,防止可能遇到的贼人,刘禹必须要跑这一趟,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有亲自去看一看才能踏实,好在路途不远,用不着穿越。 还没到达姜才说的那个地点,远处升腾的烟柱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刘禹的心中一紧,他很清楚,为了修建码头和房屋,那里堆积了大量的建筑材料,其中大部分都是木材,这把火是贼人放的么? “驾!” 他的焦急直接表现在了行为上,顾不得自己骑着并不熟悉的马,以及不算高明的骑术,手中的鞭子不住地落下,让带队的军使担心之余,只能紧紧跟上,以防着他意外落马。 临高县城的土城墙又破又矮,比之琼山县还不如,他们到达的时候,四面城门紧闭,刘禹也不废话,直接带人绕城而过,他想先看看市舶司工地的情况再说。 “侍制,施指挥他们在那边。” 因为人数太少,已经因军功升作副都统的施忠实际上还只是一个指挥使,管着五百人的老卒,是姜才最得力的臂膀。 “曾侍郎在哪里?” 一落马,刘禹不等他上前见礼,一把扯着他的胳膊问道。 “在那边,嘴里一直说着想见你一面,不然早就” 情绪低落的施忠指了指不远处说道,那里围着一群人,刘禹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没想到,自己的预感变成了最坏的结果,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郎中呢?快用药,某这里有最好的金创药,赶紧止血啊。” 分开人群,刘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曾唯,双目紧闭,面若金纸,他原本身着一袭绯袍,胸前的一大块却呈现出深褐色,一处伤口还在不断地冒出,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箭入心脉,已经不成了。” 一旁的郎中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大包小包的滇省白药,走近了一些,才看到那伤口上插着半截箭杆,正是心脏的位置。 “某不信,你赶紧用药,针呢,会使针吗?护住他的心脉,某去找最好的大夫来。” 刘禹不依不饶地扯住他,逼着他用药,如果不是看到曾唯伤得太重,怕自己动手适得其反,他早就上了,就在这时,地上的曾唯好像听到了他们的话,缓缓睁开了眼睛。 “子青。” 他费力地抬起手臂,刘禹上前一把握住,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心中一恸,这人是真不行了。 “休要怪罪郎中,他已经尽力了,曾某粗通歧黄之术,伤得如何早有明悟,生死有命,只可惜未见那画上的事物变成现实,难以瞑目啊。” 曾唯的声音很微弱,要伏下去仔细听才听得清,刘禹握着他的手,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二人只有几面之缘,之前也素不相识,而共事的这些天却相处得十分融洽。曾唯不是他的人,甚至也不是他岳丈的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二人都是愿意做实事的。 “曾某去后,朝廷定会再派员,今时不同往日,某只怕所托非人。子青,你定要想个法子,切莫让沽名钓誉之徒毁了这一切。” 刘禹只觉得曾唯的手在用劲,眼睛也直愣愣地看着他。 “曾兄放心,刘某定当尽力,兄心中可有人选,不妨告知。” 原本曾唯的意思是让刘禹自己来接任,他的能力让前者十分佩服,可这么一听,便知道他志不在此,微微有些失望。 “黄黄器之,或可或可”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就用尽了,头一歪,身体瘫软了下去,嘴角溢出了鲜血,眼神渐渐暗淡,最后变得凝固。 周围的啜泣声渐渐喊起,他的随从早已经抑制不住,就连那些做工的也是如此,刘禹茫然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侍制,港湾中的贼人全给堵住了,一只都未跑掉,不下五十余只啊,悉数被歼,这是” 杨飞兴奋的话语喊了起来,当他挤入人群中时,却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收住嘴。 “杨飞,贼人是如何到此的,为什么不拦截?你是干什么吃的。” 刘禹似乎猛地醒了过来,他站起身就抓住了杨飞的前襟,语气又急又快,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样的质问让杨飞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某以为某以为,侍郎不是在城中吗?” 说实话,就连刘禹也不明白,为什么曾唯会出现了这里,县城并没有被攻破,看样子贼人来得也不算多,五十只船,能上岸的也就数百人而已。 “原本见贼人来犯,我等都躲入了城中,侍郎眼见贼人在烧那些事物,一时情急,便带着我等冲了出来,不料” 一个随从泣不成声地说道,刘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城中没有军士,难道他带着那些工人去杀贼?拿什么杀。 “某带人过来时,贼人被打得节节败退,曾侍郎手执长剑大呼酣战,中箭之后仍不退却,等到某从城中找来郎中,人已经不行了。” 施忠神色黯然地说道,这一次,他既没有赶上琼山破围之战,也没有救下躺在地上的这个人,怎不叫他郁闷难当。 听了他的话,刘禹放开了杨飞,走到还在冒烟的材料堆积处,约有一半的木料被烧成了灰,一些袋装水泥也被烧成了黑黑的硬块,其余的大都是不易燃之物,损失并不算大,可是 一些贼人被押着跪倒在地上,看守他们的全是工人,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铁锹,有的边缘处还有血迹,原来他们就是拿着这些同贼人搏斗的,这些采购自某宝的山寨货才十多块华夏币一把,可在这时空已经是难得的利器了。 是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给了他们出城的勇气,同样是自己的计划导致了险情的发生,刘禹觉得自己胸口憋着一股气,无论如何也散发不出来,就像快要爆炸了一样。 “侍制,杨某错了,不该贪功,酿成大祸,恳请责罚。” 杨飞把姿态摆得很低,他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刘禹现在需要一个出气的人,与其被迁怒,还不如主动认错。 “本官不是你的上司,责罚不到你,你以少击众全歼贼船,本有大功。可贼人就是冲着市舶司来的,眼下朝廷刚刚任命的一司主官殒了命,这些还有何意义呢?” 虽然这是一个意外,可战争很多时候就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改变了结果,蒲家费这么大周章,不就是想破坏这一切吗,可笑自己一心算计人家,却忘掉了最应该保护的人。 这样的结果报到朝廷,还有谁敢来此接任?刘禹扫视着那些头也不敢抬的贼人,突然升起了一股遏制不住的杀意,似乎只有看到滚滚的人头才能消除他的恼怒。 “侍制容禀,某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杨飞小心翼翼地说道。 “有屁快放!” 刘禹烦躁地挥挥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卖关子。 “是,属下在贼人船中捉到一个人,穿着与他人不同,属下就拷问了其他贼人,他们说此人原本不是一伙的,在当中有些身份,就连首领都称他‘孙先生’,好像正是来自泉州。” “泉州?蒲家的人,你可认得?” 这个消息引起了刘禹的一点兴趣,此事既然是蒲家干的,贼人当中就应该有他们的人,可这么明目张胆地,又是何故? “不认得,那人嘴硬得很,动了鞭子也不肯透露一句,某怕将他打死,就不敢再用刑。” 说完他一挥手,几个军士押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上前来,刘禹看了看他的样子,中等身材,一身的文人打扮,确实是与贼人不同,眼神桀骜一付不怕死的样子。 “就是他?不过一个匪类,留之何用,带出去砍了,首级示众,以后这样的小角色,不要来污本官的眼。” 刘禹厌恶地摆摆手,就像驱赶一只苍蝇一般,他的话让杨飞和那个人同时傻了眼,问都不问一下就这么杀了?可刘禹的表情却不像是说说而已,杨飞只得同军士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遵命行事。 “某不是贼人!莫动手。” 被拖出去好几步远,那人才像是醒悟过来,忙不迭地高声大叫,杨飞一直注意着刘禹的表情,见他微微一颌首,赶紧让军士们押回来。 “真是好笑,带着贼人犯境,竟然自称不是贼人,孙胜夫,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刘禹冷笑连连,被一语揭破身份的孙胜夫颤抖着张开了嘴,还以为自己隐藏地多好,没想到人家早就知道了他的底,可这个人他根本就没见过啊。 “现在你可以死得瞑目了吧,来呀,将他枭首示众。” “莫杀某,小的有下情禀报,定让贵人满意。”孙胜夫奋力挣扎着,刚才的不驯早就不翼而飞,因为他感到了这个大宋官员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对于蒲家,刘禹确实有些疑问,比如他们为何突然举兵,可现在他满脑子被曾唯的死刺激到了,一心想杀个人泄愤,眼前这个无论是身份还是行为都非常合适,因此,他是真的动了杀机的,并不完全是虚言恫吓。 “喔,你是想说你的主子勾结海盗图谋琼州,还是投靠鞑子打算卖了泉州?如果仅仅是这些,你还是安心受死吧。” “非只这些,小的还另有内情禀报。” 孙胜夫有些绝望了,刘禹的话击碎了他的梦想,这么秘密的事情都瞒不过人家,他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打动的?慌乱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一点,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还不行,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竟有此事?” 听了他的话,刘禹暗暗心惊,他总算知道了蒲氏最大的倚仗是什么,怪不得他们敢冒着大不讳悍然举兵,可现在要怎么利用,他还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暂时还不能杀,这是一个关键的证人,马上就能用得着。 “老施!” 刘禹想了想,伸手将施忠招了过来,然后在耳边嘱咐了几句,施忠看了孙胜夫一眼,点点头。 “侍制只管放心,人在老施这里,决计出不了岔子。” 说完,就命手下接了过去,这里没法关押,只能先解到琼山县去。 “杨飞,贼人的船队还在琼州,你若是想将功折罪,就随本官前去,可有胆量?” “有何不敢?还请侍制移步岸上,一观弟兄们破敌!” 杨飞抱拳答道,他的心里觉得十分窝囊,恨不得打一仗出出气,贼人虽众,却没有放在他的眼里,海峡里不比大海上,贼人的数量优势未必发挥得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怒火(二) “大档头,咱们赶紧走吧,官军利害,他们只怕是出不来了。” 船队中最显眼的大舰上,一个亲信苦苦劝说道,这一回可以说是死里逃生,他们没命地奔跑,才堪堪逃过骑兵的突击。那股卷起的旋风仿佛就在眼前,能撕碎任何挡在前面的障碍,活着回到船上的人都丧了胆,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放屁,老子还有那么多弟兄在岸上,就此跑了,日后如何服众?” 大档头重新找了一身行头穿上,又恢复了几分威严,他心里其实又何尝不想走,可是就连老二都折在了那里,大部分的船上人手已经不足,他想再等等看,或许会有逃出来的呢。 而且去临高的那部分船只还没有回来,那可占着总数的近二成,多少起家时就跟着他的老弟兄,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 事后想一想,官军其实人数也不算多,主要都是骑兵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造成了溃败,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这是官府有意为之,因为之前差一点就将琼山县城攻下来了,真到了那时候,就算有骑兵来,他也不怕,难道马儿还能飞过城墙?只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点。 上了船,他心里也稍稍定了些,宋人骑兵利害,在海上又能奈他何,他东海蛟的诨名可不是吹出来的,又领着这么多船只,还想着找回些场子呢,哪能现在就跑。 “将小船都派出去,接到一个是一个,老子偏不走,看看宋人能捱到几时?” 决心一下,他马上传下命令,就像之前登陆一样,无数只小船被放了下来,沿着海岸划去,以求能救起某个漏网之鱼。 刘禹回到琼山县城的时候,姜才刚刚布置完任务返回招抚司,见到他一脸的戚容,一望便知出了事,赶紧将人迎上堂。只见刘禹接连喝下一大碗凉茶,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 “曾侍郎殉职了。”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姜才还是被他的话语惊到了,曾唯身上带着从三品的户部堂官,是这个海岛上品级最高的官员,就连他这个招抚使都无法比,居然会死在一群海盗手中? “战事一了,某就要即刻返京,你速速将战报整理一份,做成正式奏对的格式,某会将它呈于枢府。施忠押回来一个人,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某想将他带回京师,你觉得走陆路好还是海路好?” 刘禹没有打算向他解释曾唯战死的经过,现在形势变化了,他需要早些做好准备。曾唯的仇只能着落在蒲家,不把他们连根拔起,怎能消他心头之恨? 有了孙胜夫的证词和证言,蒲家通匪和图谋不轨之事就能坐实,对付起来也能名正言顺。问题是现在他们已经有所准备,再也没有出其不意的可能,这些都需要再做筹划,琼州这边只要退了贼,一切就会按部就班,他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姜才明白他的意思,一直以来,刘禹的行踪就很诡异,往往要比实际日程少很多,他没兴趣去知道为什么,就像不关心那些物资从何而来一样。 “陆路吧,某让施忠带人走一趟,顺便将陈明甫一道押入京。” 原本他是想亲自入京一趟,一来是述职,二来则是为大郎姜宁完婚,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海盗突然作乱,大郎又独自出了海,他也就省了这一趟,干脆让施忠去跑,自己坐镇琼州更有把握。 “也好,告诉老施,莫从福建路过,只管行快些,不必有所顾忌,跑死了算俅。” 对于这两个人,刘禹都没有什么好感,话语里也带着一些恨意,这样的情绪即使是在建康城时都十分少见,让姜才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子青,战事一起,就非人力所能控制,想必侍郎也是求仁得仁,你无须自责。” 虽然仍是难以抒怀,刘禹还是很感激姜才的一番好意,穿越以来他所见的死人事件不算少,很多活生生的人就倒在他的眼皮底下。可每次碰上都会难过,也不独独是因为曾唯,还有那些普通的军士,在刘禹的心里他们没什么不同。 也许只有经历过战争才会厌恶战争,刘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厌恶,不管是谁挑起的,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让那些始作俑者自作自受,无论是鞑子还是贼人都是一样。 “某走之后,琼州的一应事务照旧,运来的事物应该够一阵子了,那些贼人捉到之后,让他们去干最重的活,无须客气。” 刘禹想到一事就提出一事,姜才也不与他计较一一应下,仿佛他才是这个岛上的主官。奇怪的是,对于他的吩咐,姜才也觉得理所当然,一点抵触心理都没有。 “指挥,风向变了?” 在海峡的另一端,杨飞带着自己的所有船只加上在临高缴获的,才不过五十余只,他将人手重新分配了一下,保证每条船都有足够的战力。 其实刘禹到达琼山县城的时候,他的所部也接近了琼山海岸,远远地盯着贼人的庞大船队,为的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越是求战心切,杨飞越是冷静,他要的是胜利,不是自杀式攻击。 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贼人,可临到作战,杨飞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测风向、测航速,顺便将各船的武具再检查一遍。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被敌人纠缠住,陷入包围,就会功亏一篑,因此,行前越发地谨慎。 听到亲兵的提醒,站在舵台上的杨飞瞅了瞅挂在一角的纸风筒,风向的确变了。从一开始的不利于已到正对着双方,谁都占不到便宜,接下来会不会变得利于已?杨飞没有把握,现在就可以了,五五分的机会,看看谁更勇猛。 “传某号令,各船以传音筒联系,没有本官的号令,不得鸣金鼓。各船次第而行,一旦接敌,便当全力争先,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曾侍郎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我等旗开得胜,现在听我号令,全军出发!” 通过对讲机,杨飞下达了行动的指令,各船沉默着没有任何的欢呼,似乎都在憋着一口劲,这股劲将会撒到贼人的头上。海峡中,贼人的船队像一片乌云横在当空,而他们就像是一阵狂风,迅速地吹过去。 “大档头,斗子上有动静。” 亲信的话让他抬起了头,斗子上打出的信号是前方有船队接近,正是通往临高的方向,自己的船队回来了?他收回视线,从重楼的女墙上望过去,果然有船影出现在前方,正是自己派出去的。 可是奇怪的是,行船越来越近,上面既没有打出信号,也没有声响,如果得了手,应该是欢呼才对啊。大档头不禁有些疑惑,难道那边也受了挫?宋人在这岛上究竟藏了多少军力,他甚至开始怀疑蒲家是不是在害自己。 “打信号,叫姓孙的上某这里来。” 他的心里现在满腔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这个姓孙的既然代表蒲家,那就成了最好的目标,大档头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才能骂得他狗血淋头,可没曾想,对方的船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船上无人一样。 “派出巡船,看看怎么回事。” 来船的确是自己派出去的,大惑不解之下,他也只能遣人去查探。对方越驶越快,似乎根本就没有减速的意思,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入船队当中了。 “拔锚,迎战,他们是官军!” 不是他的眼神好,而是斗子上打来了信号,在这些貌似已方的船只之后,跟着不少的宋人战船。大档头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去探究已方为什么战败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对策 “弟兄们,随某杀贼!” 杨飞对着传音筒一阵暴喝,他的座船在自己的手里开始疾冲,高大的船帆升到顶端,调整到合适的迎风角之后,船速陡然提升,越过前面的几艘俘获的敌船,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敌人的船队中。 “啊!” 几声惨呼,一只挡在他前面的巡船被拦腰撞翻,上面的几个贼人不是被撞飞,就是跳入水中逃命。 与陆上姜才的打法一样,他的人少,要正儿八经地同这么多敌船作战,就是累也累死了。因此,敌船当中那艘三重大舟就成了他的目标,这肯定是贼人的主舰,拿下它就能打乱敌人的指挥,同时瓦解敌人的士气。 此刻,敌船队就像是静止在水中,所有的船都在拔锚和升帆,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杨飞冲过去。一路冲,无数的箭矢射向这些无法动弹的目标,许多箭矢的头部浸着火油,在敌人的船上一点就着,同时无数的箭矢也射向了他的船。 “快,拦住它。” 冲在头里的那艘宋船就像一柄利刃,一往无前地冲向了他的大舟,大档头气急败坏地吼声连连,这艘船实在是太大了,光是拔锚就费了不少功夫,更遑论升帆起航。 大档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近,他猛然想起刚刚进海峡之时,那几条偶遇的宋人兵船,似乎就有这只在里头。那时他们并没有武备,而现在,高高昂起的船首上巨大的铁制冲角闪着灰白色的金属光泽,就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露出了獠牙一般,让他不寒而栗。 “哈哈,弟兄们,抓紧了!” 舵台上的杨飞开启了疯狂模式,那些跟了他许多年的老弟兄又岂能不知自家指挥想干什么,一个个纷纷收起弓弩,奋力抓住船舷,等待着双方亲密接触的那一刻。 “转舵,与它平行!” 大档头绝望地嘶吼着,如果是在海上有动力之时,这样的撞击不难闪避,只需要轻轻一转就行。可现在,船只在艰难地转动着,远远不及对方冲过来的速度,冲角及身的那一刻,他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抓住了墙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怒火(三) “嘭!”地一声巨响,杨飞狂笑着猛然前倾,胸口压在硬木圆舵上,他只觉得喉咙处一甜,一口鲜血随着他的笑声喷出,飞溅在底层的甲板上,可他却毫不在意。 方才这一撞,因为敌人在拼命地转向,他的船首以一个斜三十度角顶上了敌船的后半部,纯铁打造的冲角深深地嵌入了船身中,将木制的舱室撞得稀烂,而敌船也陡然倾了过去,上面响起了一片惊呼声,站立不稳的贼人甚至直接掉入了海中。 “干得好,儿郎们,听某号令,将船帆转起来,其他的人,随意招呼。” 撞击过后的悬眩感一消失,他就下达了攻击的指令,伏在船舷两侧的军士纷纷起身,将箭矢射向受创的敌船,这种无法动弹的目标就是最好的靶子,箭矢射出去都不用瞄,几只火箭挂上了船帆,慢慢地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桅杆上的船帆被军士们拉扯着缓缓转向,这是为了脱离敌船的船身,让海风吹向反方向,渐渐地船速减了下来,直到最终停下来。 大铛头艰难地扶着墙垛站起身,大船已经倾斜了过去,他知道这是由于宋人的船还嵌在船身上的缘故,一旦宋人脱离开,破损的船身处就会大量进水,都无须去查探,他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堵上的,自己想要活命,只能赶紧弃船。 这一刻,他有着无比的怨念,宋人有的他都有,却因为大意被人偷袭了,如果是公平较量,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尽管他也承认,对手是个行家,非常难缠。 “大铛头,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学无术的亲信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话虽然不错,他却不想就这么白白放过宋人。 “传某号令,集中攻击那只船,给老子打沉它。”他恶狠狠地指着挨在一块的宋船喝道。 很明显,宋人数量不多,而他的船队都在缓缓启动,一旦陷入缠斗,宋人数量少的劣势就会呈现,弄破了自己的座船,害得自己要跳水逃生,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走吧,这船不成了。” 亲信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想违抗军令,因为就连大铛头自己也看到了,高大的桅杆倾斜之后,斗子里的号子掉了出来,因为身上绑了绳子,没有落下来,正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怎么可能去发信号? 无奈之下,大铛头只得脱下刚刚换上的行头,露出一身紧身水靠,跳下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宋人船上的那个掌舵者,凭感觉他猜测那个人就是这支宋军的统领,似乎想要将他的面目牢牢记在心里。 随着大船上的贼人纷纷跳水逃亡,无人操作的船上处处燃起了大火,而等到杨飞将船脱离开之后,这艘已经燃烧起来的大船就缓缓沉了下去,周围的敌船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毫无办法。 由于失去了指挥,敌人马上陷入了慌乱中,有的船主动上前迎战,有的却开始退却,原本就狭窄的海峡乱成了一片,许多船就这么相互撞作了一堆。 “冲过去,打散他们!” 杨飞敏感地发现了这个时机,一声令下,所有的宋船纷纷加速前冲,力图将敌人挤到一起,加速他们的混乱。 这时代的海战能施展的手段有限,火攻是最有效的办法,不但宋人在用,贼人也在用,双方纷纷取船帆为主要目标,一支又一支地射过去,就连杨帆的船上也时不时地燃起一团,好在马上就会被早有准备的军士们扑灭。 而箭矢则直取人命,由于海上的颠簸,敌我双方的准头都不行,只看到箭支在空中飞来飞去,却很少有人中箭倒下。由于船上可用的人手都不算多,因此跳帮这样的拼人力战同时被双方忽略了,谁也没有用上。 “这个杨飞,有些本事。” 将战事的经过全程收入眼中的刘禹同姜才站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这里虽然不算很高,视野倒是很不错,杨飞的勇猛突击十分显眼,刘禹看完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海战人才,怪不得元人要加以笼络。 说实话,临高一战其实也是可圈可点,如果没有曾唯这个突发事件,原本是一场完胜。杨飞之所以没有拦截他们,就是为了将这些船堵在市舶司的港湾中加以歼灭,其思路与刘禹如出一辙,而且完成得也很好。 “现在某总算明白,为何犬子执意要去海上了。” 姜才也开口附合道,杨飞冲阵的那一刻让人看得热血沸腾,不比他发动突击要逊色,而这么大的一艘船,更要讲究齐心协力,姜宁只怕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刻吧。 “只是可惜,我军船只太少,无法扩大战果。” 就连刘禹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敌人虽乱,却因为守着海峡的出口,正在缓缓地退却,一旦到了大海上,就可以随意逃脱了,到目前为止,杨飞他们也只能逼得敌人后退,真正击沉的并不多。 “子青,你执念了。” 这样的战果他居然还不满意,姜才有些无语,水陆加在一起,一共三千多人数十只船,击退了万余贼人的进攻,还有大量的俘获,谁敢说这不是一场大胜? 姜才的话让刘禹自失地一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有些奢望了,只是这里一共不过三百只船不到,而在泉州却有数千艘,他倒现在也想不出一个稳妥的计划。如果目标像今天一样逃向海上,自己又能怎么办? 此刻的海面上,大铛头已经上了另一只船,这艘原本就是他的座船,得到了蒲家的那只大舟之后才更换的,站在熟悉的位置上,他的信心又恢复了几分,一连串的指令频频发出。 “传令下去,所有的船全力退却,到了海上再集结,咱们稍后就杀回去,他奶奶的,老子定要出了这口鸟气不可。” 他也看出来自己的损失其实并不大,完好的海船仍有将近两百艘之多,损失的多数都是小船,只要让他喘息一下,返身再与宋人战一场,他自信绝不会这么狼狈,毕竟宋人只有那么点船。 随着他的指令,敌船纷纷加速后退,眼看着大部分船只脱离了自己的攻击范围,杨飞心知只能到此为止了,前面就是大海,敌人的数量优势将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自己很难讨得了好去。 “指挥,斗子上有发现。” 亲兵说完就将传音筒塞到他手里,杨飞用一只手掌着舵,另一只举起话筒。 “从远处驶来一只船队,旗号不详,数目不详,估摸着有数百只之多,语毕。” 杨飞听完吃了一惊,数百艘的船队,目标是琼州,可这里一直到福建路,只有一个地方有这么大的实力,那就是泉州蒲家,难道是贼人的后援到了? “传令,全军减速、转向、后撤。” 不管是不是,杨飞都决定先撤回去,在海峡里,有的是办法周旋,而到了大海上,自己这点船真不够人家吃的。 他的斗子上使用的是千里镜,距离更近一些的贼人船队用得则是肉眼,双方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驶来的船队。接到报告,大铛头的脸色阴晴不定,同样的猜测很容易做出,而他考虑的却是,蒲家此举,是敌是友? 不能怪他胡思乱想,这次出兵,他就是受了蒲家的蛊惑,现在损兵折将不说,蒲家的那个‘孙先生’也不见了踪影,这会不会是蒲家的圈套,他已经有些怀疑了。 “先莫要出击,集结、戒备、派出巡船。” 大铛头不得不放弃了再冲入海峡与宋人一战的打算,他的船队就堵在出海口的位置,如果来船不怀好意,与宋人两面夹击,那就真的麻烦了。 “参议,贼人发现我们了,现在该当如何,还请示下。” 驶来的船队的确有数百艘之多,中间的是民船,前后左右全是护卫的兵船,当先的一艘战船极大,层高三重,比之蒲家送与海贼的那一艘也不遑多让。 “既然是贼人犯境,遇上了便不可不管,怎么打本官不懂,全由都统作主,某只在此观战便是。” 高如城墙的重楼之上,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淡淡地说道,似乎根本没有把前面数目相当的贼人放在眼中。 “末将遵令!” 他身前的一位将校抱拳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上了指挥的位置。 “打出信号,升起战旗,全军变为鹤翼阵,直逼前方的贼人船队。”观察了一下贼人的位置,他沉声下达了作战的指令。 此刻他们的风向有利,满帆之下,船队迅速行动起来,除了中间的民船,所有的战船都集结到位。一边前行,一边缓缓以当先的大船为中心拉开阵形,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翅膀舒展开来。 而在当先的大船上,几面火红的牙边战旗被升上了桅杆,在海风地吹拂下烈烈作响,每一面都写着同样的文字“沿海制置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江州(一) 江州,也就是后世的浔阳市,扼大江与鄱阳湖之口,素有“七省通衢,天下眉目之地”之称,是拱卫建康府上游的一处咽喉要地,隔着大江与蕲州、安庆府相望。 可惜年初的时候元人南下,知江州钱真孙和在当地招兵的提举兴国宫吕师夔不战而降,让这样一座坚城轻易地落到了鞑子手中,否则宋军也不用仓促地在铜陵与元人决战了。 “这就是浔阳楼?” 大热的天,李十一身着一袭及地绸衫,仰着头看了看门口高大的朱红华表,左右两边的粉牌上各写着“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几个字,心道好大的口气,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同京师的丰乐楼相比,倒是显得更雄状些。 在热情的楼中管事接引下,他带着两个挎着腰刀的随从,施施然地走了进去,直接上了二层的厢房,引得楼中之人纷纷侧目,却是无人敢多说一句。 虽然城中宋人,喔不现在应该称为汉人居多,谁不知道这江州已经是元人的地面,莫说他亮出的解家大管事招牌,就是后面跟着的随从,那也是标准的汉军百户打扮,在这城中的街上横着走都成! “宋公明题诗的墙壁在哪里?”李十一在房里转了转,看到了墙上挂着一些字画,突然开口问道。 楼中管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听到这个问题也不仅愕然,他这楼上有前唐以及本朝各位名人所题诗词不假,可这位宋公明是何许人也?他确实想不起来,难道是某个落第举子,名声未显之时所为? “请恕小人的眼拙,实是不知贵人所说之人,是否容小人些时候,下去打听一番再行禀报?” 他当然不敢说这个无名之辈是哪个,只能眼巴巴地请他们放过自己,这楼的后面不是没有背景,可那都是以前的宋人,在这样的人面前,钱知州怕是都不好使。 “也罢,某不过随口问问,你下去让人整些酒菜来,这里无须人侍候,叫你的时候,再上来,可听清了?” 李十一也没想为难这人,他是听太守说的水浒故事里有个浔阳楼题反诗,然后李逵劫法场大闹江州城,当时说得十分精彩,让他印象极深,这才突发奇想,可故事就是故事,哪能当得真? 三人在桌前坐下,李十一扔了块点心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他到这里来当然不是诗兴大发,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接到了消息特意赶来的。 “那人确实在队中?可看得仔细了,现在他们到了哪里,何时入城,都要打探清楚,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出了这江州城,就算任务失败。” “都掌柜的放心,消息来自州府的一个小吏,他们昨日就接到了通报,今日使团就会抵达。元人会在州府中宴客,然后那人将被带到这里来,听说是那个降官知州亲自安排的。” 李十一最后确定了一遍,不由得他不仔细,太守之前说过,行事只能在鞑子的境内。他们将会从这里入宋境,一旦离开了,就不可能再动手,因此他不得不斟酌再三。 “可探听到来这里做些什么?” “看掌柜说的,来这里不外乎吃酒玩粉头,还能有甚?” “若是那人不来,会宿在何处?” 酒楼不等于青楼,却包含了青楼的大部分功能,也包括招妓,这一点李十一是知道。不管是这里还是临安城的丰乐楼,只要你出得起银钱,自然会有入了籍的乐妓可供玩乐,他这么问却有别的意思。 “应是城外的驿站中,或是州府后衙。” 随从想了想答道,这两处都有重兵把守,以他们布置的人手,绝对难以成功,虽然太守说了死人或是首级也可,李十一却希望竞个全功。这是太守交待下来,由他亲自指挥的第一次行动,如果不能圆满达成他自己都会失望无比。 只可惜目标人物的资料太少,为免事后有人起疑,他不能通过解家这条线去打听,对方好不好色,会不会前来,都是未知数。一旦有变,就只能像庐州那样,在他们离去的路上想想办法,当然,这就是拼命了。 李十一不想走到这条路上,太守也不会希望他们有死伤,现在大战还没开始,每一个人手都是宝贵的,他十分清楚,真到了那一步,只能放弃计划,任其离开,也就意味着自己失败了。 “有没有办法打听出,那个降人使得什么手段,最好是将那妇人找出来,说不定有文章可做。” 他口中的降人就是原知州钱真孙,现在是大元的江州总管,这人谄媚无骨,既然是想巴结元人,自然应该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事物,出色的美人么?一个随从领会了他的意思,匆匆出门而去,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不多久,楼中的侍应送来了刚刚做好的酒菜,李十一等人不再说话,美餐在前,他们却是食之无味,这个计划最大的难点就是除了成功,还要不暴露自己。 李十一的头脑中不断转动着各种念头,然后又被他一一否决掉,人手不足,消息不足,都是实实在在的困难,要想达到目地,还要有一点运气才行,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既来之则安之,他就不信了,上天能让那样的奸贼逃脱? “你当真要去?” 临安城外位于余杭县的禁军大营中,金明看了低头不语的妹子一眼,沉声问道。 雉奴两手搓着衣角,紧紧抿着嘴唇,虽然没有答话,可也等于是默认了。金明有些无奈,小时候还能动动手,现在都这么大了,自己的手又重,就这么一个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说道理么?他更不行了,言辞向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更何况是对着这个油盐不进的犟女子!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就这么放弃算了,随她自己去吧,可心中如何舍得下。 眼下是什么世道,兵慌马乱,饶是她有些本事,可孤身一人,一旦遇险后果他想都不敢想。想想另一个妹子的遭遇,金明突然想叫人将她绑起来,哪怕就是天天叫人侍候着,也比死了的好。 “阿兄。” 也许是感应到他的想法,雉奴抬起了头,眼巴巴地叫了他一声,这个称呼还是小时候常常叫的,有多少年没听到了,他的心中陡然就是一软。 “我真不是去找他。” 雉奴的解释丝毫没有打掉他的担心,正因为不是去找他,金明才分外忧心,如果真是,他反而放心些,那样至少不会有性命之逾。 “那是敌境,你人生地不熟,口音都不准,让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你去做什么?” 金明叹了口气,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子,他早就认命了,谁叫爹娘去得早呢,他又是个粗人,根本不会教人。 “我在此也只会乱想,还不如去找些事做,阿兄且放心吧,那里不只是我一个人,他遣了好多人去呢,不会有事的。” 一想到妹子嘴里的这个“他”,金明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命里的克星,已经失去了一个,眼看着现在连这个也保不住了。 “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宁哥儿回来怎么办?” “他回来我便回来,他若是还要我,我就嫁他。” 雉奴断然说道,她之所以要走,也有一些这样的因素在里面,要她像璟娘一样天天流着泪想男人,她自问做不出,可那种刻骨的相思,却是一样的。 不知不觉,金明的口气软了下来,心知就算将她绑住,没准她也能怂恿自己的兵给放了,在军营里厮混了这么久,哪个兵她会不认识,又有哪个兵会不听她的?算了吧,女大不中留。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金明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他站起身搁下一句抬脚就走,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阿兄!” 还没走出帐子,就被雉奴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妹子长得很快,已经超过了他的肩头,容貌也生得极好,一直是他的骄傲,原想着能安安生生找个良人过一生,可是现在已经成了奢望。 金明缓缓转过身,摸着她的头,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他都是这般安慰妹子的。不料雉奴的哭声越来越大,让他的心里说不出得难受,仿佛是从心里割下了一片肉去一般地疼。 “临行前,去家里给你嫂嫂道个别,也不枉她疼你一场。” “唔。” “家中还有些银钱,原本是想着给你当嫁妆的,全都带上吧,出门不易,有些财物傍身,我也放心些。” “唔。” “把我那匹马牵去,狗蛋他们也带上,他二人武艺不下于你,缓急时好有个照应。有什么消息,也可遣他们传回来,得空了就报个平安,好让我和你嫂嫂知晓,到了外面,不比这里,莫要争强好胜,少惹些事” 金明这辈子只怕都没说过这么多的唠叨话,到了最后,雉奴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这么无条件地宠着她,可这样的人世上只有一个,她也很舍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江州(二) “西麓先生!” 刘禹迎着来人拱手致了一礼,刚刚走下小舟的海司参议陈允平有些受宠若惊,不仅因为对方品级高过他,而且他还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东床快婿,因此,他并不敢怠慢,赶紧回了一礼。 不远处的码头外,一只巨舟浮在海面上,因为港口吃水不深,没办法直接靠上来,否则将会更加震撼人心,他认得这是自家岳丈的座船,没想到老头子这么给力,几乎派出了大宋最后的精锐水军。 就在刚才,他和姜才亲眼目睹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海战,是的,这才算得上是海战,相比之下,之前杨飞玩得那一套就成了小儿科。 那艘巨舟依然武备齐张,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长长的冲角就像是獠牙,两边四个高高吊起的巨石拍杆则像是四只利爪,更变态的是,它的甲板上装着三座投石机,两边的船舷上每隔十步远就是一台双弓床弩,再加上遍布其间的水军将士手上的神臂弓,这个时空最有力的海战武器就停在他的眼前。 刘禹亲眼看到它是如何势如破竹地撕开贼人船队的防线的,冲撞、拍击、火油弹、铲子一样的弩枪、密如落雨的弩箭,贼人并不是没有努力过,火攻、跳帮,什么招都使出来了,可是都被它轻易地粉碎了,绝望之下,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直至对手全线崩溃。 这是大宋的骄傲,刘禹不知道它在历史上的结局是怎么样的,也许降了、也许被烧毁在崖山。刚才的所见,有那么一刻,姜才发现他竟然泪流满面,还以为他想到了曾唯的死,只有刘禹自己才清楚,他是为这只船队悲哀! 究竟要愚蠢到什么程度,才会让这样的利器被缚住了四肢,任凭鞑子去烧?他仿佛听到了那一刻猛兽发出的哀鸣,那种垂死之前的不甘心如洪钟一般穿越千年,震撼着每一个不屈的华夏人。 海战难全歼,贼人逃出去多少,刘禹毫不关心,如果这一战还不能让他们破胆,自己就要佩服这些贼人的心理素质了,相信很久以后,他们都不敢再靠近琼州海峡一步。 “子青客气了,陈某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好戏,老弟勿忧,你要的人一个不少全在后面。” 陈允平敏感地查觉到了刘禹的异常,同样他也会错了意,还以为后者是因为自己及时的到来而激动,逊谢之余,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 “刘某孟浪了,这边请,某与你介绍一下。” 回过神来的刘禹将他一一介绍给姜才、杨飞等人,双方没有隶属关系,都很默契地平辈论交,也许是身在海司的缘故,看得出陈允平并不是一个迂腐的文人,说话滴水不漏,行事八面玲珑,难怪他成为唯一个留在叶梦鼎幕下的前任官员。 当然,更让姜才欣喜的是他运来的三千多俘虏,这些人已经经过了长期的囚禁,又来到了这个插翅也难飞出去的海岛上,从一个个木讷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已经认命了。 这样的人手当然是越多越好,因为他们是免费的,只要随便给顿吃食,他们就会机械地听从指挥,老老实实地去干各种重活,就连死伤也不必负责。 然而他也明白刘禹的顾虑,欲速则不达,等到时机成熟,再将他们一一打散编入军中,用他们良好的军事素质和战斗经验去带动新兵,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没想到曾侍郎竟然” 得知曾唯的死讯,陈允平也有些黯然神伤,此人是“宝祐六君子”之一,在士林中素有清誉,没想到会殒命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海岛上,真是时也命也。 “西麓兄,你也看到了,琼州百废待兴,如果某要你暂时留下帮帮忙,你可愿意?” 时间紧迫,刘禹也不去绕弯子了,直接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陈允平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样,毫不犹豫地拱了拱手。 “固所愿,不敢请尔。” 两人相视,都是一笑,刘禹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光环,多半是老岳丈行前就有过嘱咐,反正这支船队他也借用到了八月份,借调陈允平也就顺理成章的事。 没办法,琼州缺文官,文武殊途,指的并不光是两者难通,还有两者的分工各异。不是每个人都是文武全才,就算是,那些琐碎的民事也绝对让人头疼,刘禹自己就深有体会,因此,听到陈允平答应接手,他也能安心地回去了。 元人治下的江州城外,从蜀中返回的宋元联合使团刚刚抵达了城效,按计划他们将在此城中住上一宿,第二日才出发。 因为到了元人的治地,使团自然就以元人的工部侍郎严忠范为主,新任的大元江州总管钱真孙带着阖州官员出城十余里相迎,将他们隆重地接入城中。 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严忠范才稍稍觉得自在些,这些日子在宋人那里他过得太憋屈了,几乎是寸步难行。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过了明日,就将要进入宋人的区域,因此当钱真孙带着讨好的表情频频向他敬酒时,他都是酒到杯干,毫不迟疑。 由于席上还有宋人的存在,双方都是言语小心,吃得自然也不畅快,匆匆忙忙地吃了几轮酒之后,严忠范就借口不胜酒力,打算先行回驿馆歇息了。 “侍郎吃得不爽利,都是下官的错,还请稍稍移步他处,容下官再行招待。” 察觉到他情绪,钱真孙赶紧上前陪罪,悄悄地告诉了自己的打算,严忠范看着这个降人,一言不发,想听听他倒底会说出些什么。 “不知侍郎可曾听过浔阳楼?” “可是白乐天赋过诗的那个浔阳楼?” 经他提醒,严忠范才想起来这座天下名楼就在江州城中,可若只是吃酒?却也无趣,他又不喜欢呤诗作对这类附庸风雅的文人活动。 “正是,不是下官夸口,此楼别有妙处,侍郎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某一行,包管让你满意。” 钱真孙拍着胸脯说道,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机会,他又怎么可能错过,说起来原本这机会是打算献给那位伯颜丞相的,可谁会想到,他竟然在建康城下兵败了呢?结果到了江州的时候,他连提都不敢提。 也不知道是这楼的名气,还是钱真孙话语中吊出的胃口,严忠范想着左右也是无事,就随他走上一遭吧。等到明天,又要去过被人监视限制的生活了,能快活一日也是好的,因为他隐隐猜出了钱真孙说的会是什么。 “掌柜的,他们已经到了,此刻正在郊迎。” “掌柜的,他们入城了,为首的几个都被接入了州衙,咱们要的人也在其中。” “掌柜的,酒席似乎散了,有些回了驿站,那人和降人一起出了府,看样子,是冲这里来的。” 浔阳楼的二楼厢房内,李十一听着手下不断传回来的消息,目前来看,情况还不错,目标人物没有脱离计划中的路线,看来降人送出的礼物十分合他的心意,这样也好,所有的布置都将派上用场。 “恩,一边盯着他们,一边看看他们定下的屋子在何处,能不能想个法子混进去。” 从州衙到这里并不算远,李十一看了看手表,他们只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布置,既然那个降人一起来了,所带的兵丁肯定不会少,要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他并没有好的办法,只能见机行事。 时间紧迫,一向从容的他也有了些紧张感,现在去想失败的后果已经无益,唯有全力去做了。李十一无意识地转着一只酒杯,房间里安静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喜欢这种刺激感。 “掌柜的,打听清楚了,他们打算献上的人是一名女子。” 一个手下挑帘进来,走得有些急,额头上已经见了汗,李十一听完横了他一眼。 “废话,不是女子难不成还是兔儿?那人又不好这口。” “掌柜的莫急,听小的一一说来。” 手下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一番话来,李十一一听之下蓦得变了颜色,手上青筋暴露,“砰”得一声脆响,上好的细瓷盅子就变成了一堆碎片,一丝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 “狗日的,无耻!” 将碎片扔到桌子上,李十一犹不解恨,自从扮成了北地豪商之后,他一直很注意提高自己的修养,这类露骨的骂人口语已经许久不曾说过了。今天陡然之间听到这样的消息,气得他本性暴露,又一次脱口骂了出来。 情况有了变化,计划也要随之改一改了,李十一心神电转,他不仅想要达到目地,还想顾及这位可怜的女子,不就是提高了难度么,他又将细节重新考虑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才将手下叫过来。 “你知道地方是吧,马上带上两个人,如此这般行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江州(三)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 几声拨弦弄调之后,一曲流水般的清音响起来,紧接着怀抱琵琶的女子轻启朱唇,呤唱起了白乐天的琵琶行,此刻这首长诗,以这样的方式唱出来,当真是又合晴又应景。 这里是浔阳楼的二层厢房,是这楼中最大最好的一间,宽敞的前厅被一扇屏风隔开,后面还有一处床榻,原是专供喝醉了无法动弹的贵客所用,当然也不光光如此。 一张大桌摆在前厅的正中央,桌上坐着两个男子,另有几个妇人陪在一旁。钱真孙一边与边上的粉头调笑,一边暗暗注视着他的贵客。 严忠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手里的酒盅一动不动,至于身旁那个搔首弄姿的妇人,更是看都没看上一眼,显然意不在此。 弹唱的女子坐在屏风之前,离着大桌有些远,已经有些微醉的严忠范看得影影绰绰,并不十分真切,只是觉得那双眸子清澈见底,根本不像风尘中人。 钱真孙瞧得清楚,心说果然如此,以这些人的身份,那些粉头早就玩腻了,自己别出心裁,一下子就正中下怀。 “好!” 一首长诗好不容易唱完,钱真孙带头喝了声采,严忠范虽然不曾出声,满意之情同样溢于言表,当然他也不知道是对曲儿还是对人。 “来,坐到这里来。” 钱真孙朝着那女子招了招手,指了指严忠范边上的坐子,女子站起身放下琵琶,扯了扯身上的披帛,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下。 “赶紧与贵人倒酒,木头似地做什么?” 她的做派让钱真孙有些不满,只是顾忌着贵客在这里,不好大声喝骂,女子听了浑身一抖,慢腾腾地提起酒壶,刚刚站起身就迎上了一道热切的目光。 隔得这么近,严忠范才看出个大概,女子并没有什么倾城倾国的容颜,却有种小家碧玉的味道,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那种自然而然流露的羞涩神态让他心中怦然一动。 看身量,女子不过十六、七许,多半还是个雏儿,被他的目光盯得手足无措。严忠范一把抓住她握着酒壶的那只手,女子惊慌不已,想抽又不敢,只得任他搓弄。 “下官有些不胜酒力,就此告辞,还请贵人慢用。” 钱真孙见他动上了手,哪里还不晓得,打着哈哈站了起来,顺手扯了扯还坐在桌前的两个粉头,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有多余的人在里头。 “老钱。” 刚打开房门,钱真孙就被喊住了,严忠范放开女子,离席而出,打着颤来到了他的身边。 “贵人放心,某的人就守在外头,只管在这里安歇,明日午时出发前,自会前来告知,必不会误了行程。” 钱真孙以为他担心的是明天的事,赶紧出言解释,谁知道严忠范却摇了摇头。 “你们先下去。” 将两个粉头打发出去,钱真孙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还在担心什么? “你与某说句实话,此女可是强抢来的?若是良家,还是送回去吧,传了出去,不大好。” “这个么?贵人请放宽心,她是自愿的,绝无勉强。” 原来是这个,钱真孙毫不在意地说道,顿了一顿,他又附着严忠范的耳边,故作神秘地说出了一句话,让后者的酒都醒了几分。 “你说她姓什么?” “赵。” “是赵官家那个赵?” “如假包换。” 一番话让严忠范愣了神,钱真孙谄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返身出将门带上,房门外站着两膀大腰圆的军汉,一手扶刀一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如同门神。 “一会里面无论出现何种情势,都不许冲进去,只须在此防着有人打扰便可,明白了么?” 下楼之前,他低声嘱咐了一句,两个军汉没有应声,只是抱拳低了低头,表示自己会意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心地下楼而去。 严忠范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随手放下了门栓,反过身来,坐在桌前的女子似乎很害怕,背着的身子不断地在颤抖。 “随某来。”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朝里间拖去,女子被大力拉得踉踉跄跄,却无法挣脱,眼看着离床榻越来越近,急得珠泪琏琏。 “准备动手。”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厢房内,李十一等人已经窥视了良久,那边的动静始终在他们的监控之下,等到钱真孙出去,从窗外看到他带着大队护卫离开,这才换上了夜行衣。 “门外看了,只有两个人,楼下应该没有守卫,只有几桌客人,咱们房间的另一头被城里一个富商包下了,似乎在宴请亲朋,声音大得很,决计不会听到什么动静。” 手下将目前的情势细细说了一遍,现在对于他们非常有利,哪怕就是强攻,也肯定能拿下目标,可李十一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因此他们计划是从窗外过去。 这处厢房一头临街,一头临江,隔壁的结构也是一样,李十一打算踩着外沿摸到隔壁的窗子下,然后翻进去,他们已经打探过了,那边的窗户是打开的。 “某只带一人足矣,你等守在门口,听着动静,若是那二人有异动,就出去了结了他们,若是没有,切不可惊动他们。” 说完,他用罩布遮住了头脸,只留出了一双眼睛。一个翻身就出了窗,脚尖颠起踩在窄窄的窗沿上,一步步地慢慢挪向目标。好在两个窗子相隔不算太远,没多久,他就挨到了对方的窗下,攀着窗沿,李十一小心地探出半个头,将屋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房中的一桌酒菜还未撤下,目标并未在桌前,里间则传来了不大的动静,细听之下,李十一不由得怒火中烧,将一柄利刃含在口中,双手一用力,就攀着窗子翻进了屋内。 里间的床榻上,女子正徒劳地试图推开身上的男子,那张充满酒气的臭嘴在她的眼前拱来拱去,一双大手撕扯着她的亵衣,眼看着贞洁就要不保,无助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突然间,“咚!”地一声闷响,那个男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她的身上,没等女子回过神来,男子就被人一把拖开,她惊异地发现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出现在床前,下意识地张嘴就欲呼喊。 “莫出声,某不是坏人。”察觉到她的举动,李十一赶紧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鼻间闻到的是女子特有的味道,让他有些意乱。 “先说好,你不得喊叫,某就放开手,好不好?” 女子的脸上泪渍未干,一双眼睛眨了眨表示应允,李十一这才松开手,他的另一只手上倒握着利刃,方才那一下就是用刀柄击出的。 同他一起跳进来的手下上前来,两人抬起了严忠范的身体放到地下,然后取出绳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为了防止意外醒来,还在嘴里塞上了布条。 “你们要杀他?” 女子呆呆地看着他们行事,见这个差点害了自己的男子被捆作了一团,轻声地问道。 “不,掳走。” 收拾停当,李十一才有空闲顾及别的人,他回头答了一句,就和手下一起将严忠范抬到窗前,啜指于嘴吹出一个不大的声音来。 等到那边房中准备好,他们便将人挂在一条绳索上,绳子的另一头连到了原来的房中,两边一推一送就将人从窗外运了过去。 “你先过去。” 李十一吩咐了手下一声,自己却返身走进了里间,床上的那个小女子仍是愣愣地裹着一床被子,身体好像在瑟瑟发抖,想到之前她的遭遇,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你们这一走,奴也只能去死了,否则官府定然不会放过,这位好汉,能否借你的刀一用?” 她神色戚然地说道,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绝望,李十一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可怜的女子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遭此劫难。 “你姓赵,唤作月娥,对么?” “你怎知道奴的名字,你们倒底是何人?” 女子大吃一惊,这种惊异比刚才看到他们突然出现犹甚,她害怕的是,如果这种事情被认识的人撞破了,她不死也得死了,可眼前的人会是谁呢? “莫慌,某说过了,某等不是坏人,你识得字吧?” 见女子点点头,李十一突然一把揭下自己的罩布,露出一张满是虬须的脸,说实话这卖相并不算好,可女子在意的是,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他为什么一口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你看看这里的字,识得么?”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子低下了头,掀起了额头上的发际,在一撮黑发之下的脑门上,赫然刻着一行小字,虽然因时日已久有些模糊了,她仍然依稀辩认出了“侍卫马军司广捷军第七指挥”的字样,他居然是大宋禁军!女子差点又一次惊呼出声,好在马上就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们是大宋” “对,我等都是,此来有两件事,一是掳走方才那个鞑子,二是救你。” 没等女子说完,李十一就打断了她的话,这里很危险,外面的人随时可能惊觉,他必须要立刻带这个女子走。 “多谢你的好意,可奴若是走了,家中老” “你父亲赵与祀已经被送出了城,你想让他痛失爱女么?” 李十一的话让女子又惊又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发出声来,父亲居然已经得救了!她感觉就像是做梦一般,显得那样的不可置信。 “得罪了!” 李十一见她表情舒缓下来,不再多说,伸出手一把将她抱起来,女子的脸上泛起一朵红云,她身上只着了件亵衣,好在对方没有露出肌肤,饶是如此也羞容满面。 “攀住某。”到了窗前,李十一放下她,让她伏到自己的背上,窗沿的缝隙太窄,让她自己过来不可能,他另可冒点险。 尽管身子等于落在半空中,下面就是大江,可女子却觉得无比的踏实,身前的男子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这样的人值得她做任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江州(四) “一群饭桶!废物!本官养你们有何用。” 江州总管府也就是原来的州衙大堂上,钱真孙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他的脸上被怒火扭曲着,变得有些狰狞。堂下的衙役也好,书吏也好,都不敢抬头,唯恐这股怒气烧到自己身上。 这倒霉催的,不过想讨好一个上官,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到了正午时分,前去催行的人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为怕影响贵人的兴致,外面的人又多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实在拖不过去了才破门而入,结果 钱真孙一听闻就马上带着人到了现场,几个经年胥吏细细勘查了半天,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那个房间前面临街后面临江,门口又守着自己的两个人,他们都说一晚上不曾发现任何异动,这才出鬼了! “回禀总管,房中确无疑点,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丢失任何财物,窗后是大江,他等断不可能往那处去。那就只有前窗了,楼不过高二层,几步而已,若是小老儿料得不错,只怕” 等他稍稍停下来,一旁的师爷上前轻声说道,钱真孙看了他一眼,这种表面的分析有何用?谁会相信一个堂堂的大元工部侍郎、和议副使会带着一面之缘的女子私奔了,这不扯淡么。 问题还在于,这件事自己脱不了干系,人是自己约出去的,女子也是自己找来的,现在双双不翼而飞,朝廷又岂会放过自己这个新降不久的人? “弄巧成拙”啊!早知如此,昨日就该散了席之后各自安歇,今日他们一走,自己就一点干系都没有了,现在怎么办?使团的人都在催着,自己却交不出人,他急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却连擦拭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禀报总管,去赵家的人回来了。” “人呢,捉到没有?” 听到堂下的回报,钱真孙赫得站起身,急切地问道,仿佛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屋中空无一人,问过左邻右舍,昨日里就被人叫走了,一直未归。” 来人的话让他颓然跌坐到椅子上,完了,一切都完了,到了这一刻,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计了,人家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可笑他还以为是自己在要挟赵家! 若是赵父仍在,那事情就有可能是那人携女出走,或许是为了尝尝新鲜也不一定。可现在他的随从一个不少在使团中,正主儿却不见了,显而易见,赵家父女勾结城中什么人,掳走了他的贵人! “这小娘皮,演得一出好戏,连自己都骗过了。”钱真孙恨恨地想着昨夜的一幕,若不是那样,他怎么可能那么大意,只留了两人守在门口,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全城大索么?他心知必无所获,人已经消失了七个时辰以上,城门在清早就打开了,守兵没有得到指示,根本不会去留意什么人,此刻只怕已经远走高飞了吧,大江对面就是宋人治下的安庆府,再不济缘江而上,是无人管治的池州,也可说在宋人手中,钱真孙越想越是绝望,他要怎么办,才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再叛一回,可是吕氏一门的下场就在那里,自己的家中已经被籍,回不了头了,否则他又何至于去巴结一个根本管不着自己的上官? “东翁,唯今之计,只有断然处置了。” 师爷跟了他多少年,一看他的脸色,哪还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你是说”钱真孙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什么,却不甚清楚。 “事情发生在浔阳楼,楼中上下皆有通贼之嫌,不如尽数锁拿,三木之下,有何不可得?门口的那二人,只怕也脱不了干系,不如” 师爷的话语杀气腾腾,钱真孙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地清醒过来,没错,自身都难保了,不多找几只替罪羊,如何能在元人那里过关?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不是他心狠,他们不死,自己就得死,钱真孙的眼神变得狠辣无比。他冲着师爷打了一个眼色,这种事不好公然下牌子,只能让亲信去办,万一有事,这何尝不是另一只替罪羊! 不得不说,钱真孙确实没有料错,李十一一行选择的路线简单直接,过江。他们走的很招摇,出城门的时候,插着解家标记的大车丝毫未停,只有一个汉军打扮的手下朝着守将亮了一下腰牌,那人只怕连上面的字都没看清,可哪里敢问半个字? 掳来的人自然就藏在大车上,被各色货物压着,难不难受李十一才不管,反正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死,到了江边,码头上停着他们驶过来的大船,上面同样挂着解家的标记。 搬货、上船、离岸,一切显得那么从容不迫,扮成男子的赵月娥甚至看到一个随从赶着大车又返了回去,似乎他们根本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前来行商而已。 “仓中有被褥,你一夜未合眼,去歇一歇吧,到了地会叫你。那褥子是某叫人新换的,不曾用过。” 李十一看了看女子苍白的脸色,指着棚仓说道,怕她不习惯,还特地加上了一句,女子什么话也没说,点点头顺从地钻了进去。 江上风大,李十一在绸衫外罩了一件长袍,这段江面很有名气,就是昨日女子曲中所唱的“浔阳江”,而他想到的当然不是以诗著名的白乐天,而是太守故事中的一个人。 “他日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多好的地方,却变成了鞑子的,他真想像诗中所说的,带人杀回来,将那些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杀个鲜血横流,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之所以选择过江,也有迷惑敌人的意图在内,从江州出发,既可以到达宋人治下的安庆府,也可以去到仍在鞑子手中的蕲州,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怀疑不到自己头上来 到了江心处,李十一便下令转向,大船偏离了原来的航向,驶往预定的地点。同时,船上一切解家的标志都被取下收好,不过片刻,就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大宋商船。 “月娘,月娘。”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月娥突然被叫声惊醒,睁开眼一看,仓中只有她一人,身上穿得十分齐整,那个救了她性命的男子并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隔着帘子唤她。 “可是到了么?”她略略捋了捋头发,挑开帘子问道,看样子大船已经停了,几个随从正把货物往下搬。 “嗯,你看看那是谁?” 李十一指着江岸的方向说道,赵月娥不解地顺着望去,泪水忽得夺眶而出,江岸之上,一个老者被人扶着,频频向船上张望,不是她的父亲又是何人? “爹爹!” 赵与祀睁大眼睛努力寻找,怎么也看不到一个女子打扮的人,正急切间,突然一个人影扑了过来,抱着他就是一阵放声大哭。 “月娘,你是我的月娘。” 摸到女儿头顶的那一刻,赵与祀老泪纵横,昨日他其实已经绝望了,如果不是被人所救,他根本不敢想像如何面对女儿的归来。 看到这一幕,李十一和他的手下都十分欣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废,他们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清白女子的贞节,还有这个朝廷的尊严。 “老丈,小娘子,前方就是望江县,从那里可以坐船直下建康府。大宋之地,无人再敢为难你等,某与弟兄们还有要务,不如就在此告别吧。” 等船上收拾停当,李十一看看差不多了,上前拱拱手说道,对于他来说,计划只完成了一半,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口中的“大宋之地”惊到了他,赵与祀放开女儿,巍颤颤地四下打量,不过一江之隔,现在自己已经站在了大宋的地面上,真像是做梦一般。 “那位壮士,且等一会。” 看着李十一的背影,赵月娥突然脱口说道,从昨夜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此人在身边,那是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突然见他要离开,心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于是鬼使神差地喊了出来,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倒底想说什么。 赵与祀和李十一同时看向了她,对于自己的女儿,老人感觉到一夜不见似乎生疏了些,他也说不上为什么,眼前这个哪里还是以前那个见到男子就藏起来的宝贝女儿。 李十一有些疑惑,要说致谢,类似的话说了很多遍,要说害怕,前方不远就是望江县城。以他们的身份,就连犯了事官府都无权过问,难道是缺盘缠?他身上倒是有些。 “爹爹。” 赵月娥勇敢地对李十一对视一眼,然后转向自己的老父亲。 “我要嫁与他。” “什么?” 赵与祀一听之下,目瞪口呆,似乎大晴的天空上突然降下一个霹雳一般,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女儿这是疯了么? “我,赵月娥要嫁给那个汉子,请爹爹成全。” 赵月娥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看着她敛首作礼,在赵与祀的眼中同昨日决别时的神情一模一样,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交易 由于陈允平的到来,刘禹不得不将归期延后了一日,因为大量的工作要交待,有些事情还得手把手教才行,好在事情并不复杂,稍稍接触之后,陈允平差不多就能上手了。 琼州陆上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那些溃散的贼人被赶入了山林中,骑兵们也不再继续追赶,只在山外各路口上来回巡视,不过几日之后,就有走投无路的贼人举着刀枪走出了山林,饭可是每天都要吃的。 随着夷人加入追捕,神出鬼没的箭术加上无处不在的陷阱,与受威胁的生命相比较,还是被抓起来比较好,至少山外传来的巨大声响不是一直在叫着“降者不杀”么。 “好手段,陈某叹服。” 看着一队队衣衫褴褛的贼人高举双手被押出来,陈允平由衷地说道,对于身边这个年青人,他本是不以为然的,只道是靠了岳家的余荫才能爬上高位,可眼前所见让他不得不服。 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京官,在这万里之遥的琼州地盘,几乎是一言九鼎,上到一岛主官琼海安抚使姜才,下到水军都巡检杨飞,乃至区区县丞,无不是言听计从,这样的号召力,又岂是一个叶府女婿所能达到的? “不过是将士用命,军民齐心而已,某并未做什么。” 被这么一赞,刘禹难得地谦逊了一回,他也没想到这些贼人如此不济事,饿上几顿都受不了,那还造个什么反,白白浪费了这么有前途的工作。 年纪青青地,恃才而不骄,无形中在陈允平的心中又高看了一眼,他这些天接触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事物,虽然好奇,却也只当是大宋工部和营作监出来的,更让他赞叹的是管理制度。 此刻,因贼人而中断的各项工程又重新开了工,现在做工的当中,有当地招募的宋人、山中下来的夷人、之前捉到的崖贼、自己运来的俘虏、再加上眼前刚刚走出山林的海匪,成份之复杂让他一想起就头大,可实际上却是风平浪静,很少出现大的纠纷。 原因很简单,分散打乱,互相监督,一组人里面,一个宋人加上一个夷人再加上一个俘虏或是贼人,让他们不致于抱成团。 而公平公正公开的制度则让他们不得不齐心协力,达不到预定的工作量,全组的人都要受罚,宋人或是夷人减少酬劳,俘虏或是贼人没有饭吃。这样的规定下,逼得他们只能自觉去磨合,毕竟最后损失的是自己。 惩罚的背面是奖励,业绩突出的前几名,每天都有额外的奖励可拿,宋人或是夷人会多得一些钱米,俘虏或是贼人则会分到难得的肉食。这种奖励本身就是一种刺激,让所有人的干劲更足,无形中也加快了效率。 没有惯常的虐待、克扣,每天都能领到足额的报酬,无论是自由民还是被关押者都看到了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心里就会沉静下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铤而走险,这一点,刘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人的制度,人的管理,不可能完美,现在岛上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他的物资充足,才会形成目前的局面,只是一个特例而已,并非他真有什么光环在身。 通往临高的路修通之后,建设的重点就将会转向那边,曾唯的心愿他一定会达成,他要把这个市舶司建成这个时空最大最美的港口,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一想到曾唯的事,刘禹就对杨飞颇有微词,海战已经获胜了,他并没有穷追猛打的意图,大海太过广阔,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不为人所说的危险。可这个二愣子,硬是说要趁势直捣敌穴,为此还拉上了同来的海司都统。 刘禹知道他的心里的想法,虽然大破贼人,可没有抓到首领,让这场胜利的成色打了折扣,他这口气肯定咽不下。看在他作战勇猛立功心切的份上,刘禹不得不准许了他们的计划,并将牢中一些贼人的头目交给他们。 “那人还是未吐口么?” 离开县城,刘禹来到了水军驻地感恩栅,不同于之前的冷清,水寨里停满了海船,除了杨飞所部那几十艘和海司过来的二百只之外,还有海战中缴获的贼人船只,由于大多都受了伤,一些工匠正在加紧修复。 “嘴硬得紧,死活不肯说出贼人老巢在何处,熬刑熬得昏死过去,醒来仍是一字不露。” 得到禀报迎出来的杨飞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已经用上了所有的手段,完全没有效果,眼看着一天紧似一天,贼人说不定已经跑掉了,怎么不叫他心急。 对于刑讯逼供,刘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放到后世也是一样,传说里中情局用的逼供水?他不知道哪里能买到,药店会有么。 “带某去看看。” 在杨飞的带领下,刘禹来到了一间小屋里,这里明显是临时设置的,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镣铐刑具等物放了一面墙,地上污水横流,到处都是血渍,大热的天还放着个炭盆,里头的铁钳烧得红通通地,刘禹突然想起了电视里常见的那些画面,只除了架子上那个英勇不屈的地下党员。 “将这些都撤下去。” 屋里怪味被热气一蒸,他只觉得说不出得难闻,反正也吓不倒人家,干脆搬出去好了,听到他的吩咐,屋里的几个军士赶紧将炭盆抬了出去。 架子上的人双手双脚被牢牢地缚着,一动不动地垂在那里,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看不清面相如何,赤裸的上身满是伤痕,鞭子或是炙痕,密密地让人心惊。 刘禹知道这人,就是那个手持渔叉登上墙头的汉子,差一点逼得他使出穿越大法来,当时没有杀他,过后一审别的贼人才指认出他是寨子中的二当家,地位不低。 人都有弱点,要想取得突破,就得了解他的弱点,可这个人籍籍无名,根本没有史料可查,连他的来历都不清楚,又如何着手。许是感觉到屋里的动静,那汉子动弹了一下,眼睛也睁开了几分。 “侍制小心。” 杨飞突然喝了一声,大步上前将他拉开,没等刘禹反应过来,一团什么东西从那汉子的嘴里吐出来,飞到了他刚刚站着的地上。刘禹定晴一看,是和着血污的口水,让他感觉无比恶心。 “娘的,给老子打。” 杨飞大怒,一声令下,几个军士纷纷上前,皮鞭“啪啪”地响起来,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怕痛,竟然“哈哈”地仰天大笑起来。 刘禹看着他的眼神,疯狂中带着仇恨,就冲着那些倒在他面前的亲兵,这种人也并不值得他同情,既然没有效果,不如给他一个痛快算了,折磨人没什么意思。 “算了,别打了。” 刘禹出口制止了军士们,他们一住手,那人的笑声也停了下来,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恨本官,某却不认得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狗官,都是一样,老子恨不得食你们的肉,寝你们的皮,哈哈。” 那人状若疯癫的怒吼道,听了他的话,刘禹心里一下子就有数了,又是一个被迫害的,只是不知道事情经过如何。 “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条汉子,就应该去找正主,滥杀无辜算得什么?” 刘禹开始耐心地引导他,只要开了口就好了,最怕就是死活不开口,那他也没有办法。 “呸,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杀了才好,可惜老子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只管来,爷爷若是皱一皱眉头,便算不得好汉。” 这一次,不用杨飞提醒,刘禹也留了神,许是被打了有些乏力,口水吐得并不远。刘禹举手制止了杨飞等人的举动,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步。 “说得好,天下乌鸦确是一般黑,本官也不想辩解什么,反正你也要死了,能不能与某说说,你是为何人所害?” 他的动作让汉子微微有些诧异,不让那些人打自己,还不怕自己吐他,倒底想做什么?记得当初看到他一身的绯袍,十分显眼,应该是个大官才对,这样的大官想听自己的事? “怎么,有胆杀官造反,没胆说说自己的事,你怕什么。” “说就说,爷爷会怕你?三年前,某还是一个渔户,家中爹娘俱在,还有一个小妹,虽然日子苦了些,可每日辛劳多少有些进账。想着再娶个婆娘,生下个一男半女,也就过得去了,可谁知” 他一说出开头,被后世的电视电影书籍荼毒的刘禹就猜到了过程,果然,因为妹子长得有几分姿色,被某个小官看上,小官的亲戚则是一州主官,对这种底层小民来说已经是无法企及的存在。 “可怜某那小妹才十余岁,当日里就投了海,爹娘去州中理论,反被诬为刁民挑事,各自杖责二十,抬回家中就双双断了气。那时某的船还在海上,要不是同村的来报信,早就当作海贼捉了去,这样的狗官,你说该不该杀,这样的官府,该不该反?” 汉子越说越激动,不小心露出了乡音,刘禹只听出不是两浙的口音,具体是哪的却不知道,一旁的杨飞却听了出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是泉州人?” “是又如何,爷爷死都不怕,有什么招尽管来。” 见他直认不讳,刘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蒲氏的资料里提到过泉州的知州,也不是什么好鸟。 “害你家人的那个知州可是姓田?” “是,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是便好,还想报仇吗?” 刘禹的话让汉子一愣,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本官想与你做个交易,本官帮你报仇,你则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不要急着回答,做了鬼便报不了仇,可要想好了,” 刘禹抛出了一个绝大的诱饵,一边是父母亲人的血海深仇,一边是生死弟兄的性命,汉子的内心开始挣扎,就这么死了他当然不甘心,可出卖弟兄也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因为本官也要对付他。” 刘禹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然后抬脚走了出去,这里面的空气太污浊了,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再不出去,他怕自己会吐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赔率 “宁作太平狗,莫做乱世人。” 这是后世对于战争年代的追述,其实又有几个真正经历过那种情形,真正的乱世,又岂是电视电影拍得出来的。行驶在通往市区的环城高速上,开车的陈述和坐他边上的苏微都发现这次不太一样。 “这货又在装深沉了。”陈述露出一个鄙视的神情,然后专注地看路,她可不想在这么空的马路上弄出个车祸啥的出来。 “老板的胡子该刮了。”苏微看着他的侧脸,明明是一个模样端正的年青人,偏偏要留一撮胡子装大叔,好吧,他的确比自己大不少,不过这么看看,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萌的。 刘禹没空搭理两个女人的胡思乱想,车窗外的大街流光溢彩,形形色色的男女相拥而过,都在尽情地享受着和平安逸的生活。本该是琼山县城的地方早就没了半点历史的遗迹,一幢幢高楼大厦如春笋般林立,可那个时空呢? 商务车跑着的这条路线,大约就是他在那边修着的马路,为了一天几斤米、几两盐,上万人挥汗如雨,顶着热日起早贪黑,按时足额发放报酬换来的是无比的感激,好像自己真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祖先,勤奋踏实、任劳任怨,除非活不下去,否则什么委屈都能承受,无数次被屠杀,被奴役,仍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成为这片土地上无可争议的主人。 “唉。”刘禹自失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资本家,良心是个很多余、很奢侈的东西,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降低产品的成本才应该是他的本职工作。 “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察觉到他的异样,苏微小声地问了一声。 “先回去,我想洗个澡,你叫点东西上来,没吃的话一起吃好了。” “喔。”苏微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就没听说过这样的生意人,从来没出去应酬过,一回来就呆在房里,不是看资料就是睡觉,这样也能赚钱?她的小脑袋有些拎不清。 回到宾馆自己的房间里,刘禹一头扎进了大浴缸里,热腾腾的蒸汽让他的脑子一片模糊,头上的汗珠水一般地往下流,所有的劳累在这一刻全都释放出去,真是舒服啊,他带着这样的感觉闭上了眼。 苏微端着餐盘一走进房里,就听到了掩饰不住的鼾声,隔着一道玻璃门都听得到。她无语地摇摇头,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次了,也不知道老板去干了什么,累成这样子。 好像这一回还特别脏,放下餐盘,苏微拎着他换下的长衫,上面灰扑扑地,裤子上泥巴点点,一双布鞋更是连原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以他的身家,这种成色可以直接扔了吧?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没准这样的衣服就会被某个大教授看上呢?收拾衣服的时候,里面有一卷纸,她打开看了一下,上面全是繁体毛笔字,还是古人的竖排右读格式,难道跑到乡下收古籍去了?看着很新不太像啊。 将脏衣服拿去自己的房间扔到了洗衣机里,她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件厚浴袍,老板的那缸水迟早会凉下来,屋里开着空调,醒了以后不多穿一点,会着凉的。 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刘禹仰着头已经睡熟,苏微飞快地将手上的浴袍和架子上的换过来。出去之前,她看了一眼,老板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她也放心不少。 “真是不好意思,又睡着了,等了多久,还没吃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系着浴袍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苏微坐在沙发上发着呆,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盘子,看样子已经很久了。 “喔,你醒了,这些饭菜都凉了,我拿去热热。” 听到他的声音,苏微似乎惊了一下,还没等刘禹说“不用”,她就飞快地端着盘子进了后面,那里放着冰箱,还有一台微波炉,当然炉灶是没有的,人家这是宾馆不是住家。 刘禹笑了笑任她去做事,自己走到冰箱那里,一打开就看到了整打的啤酒,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牌子,他知道这都是旁边那个女孩准备的,心里有些感动。 “能喝吗这个?” 他拿出一罐朝她晃了晃,苏微看着他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失神,她想起第一次碰上他的情形,好像也曾经这样邀请过自己。 “没关系。” 苏微的沉默被他认为是拒绝,他也只是随口问问,一伸手拎出一打,出脚将冰箱门关上,转身朝客厅走去。 “我酒量不行,恐怕喝不了多少。” 背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刘禹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没事随意好了。” 或许是冷藏得太久了,拉开环,一股冰凉的水汽和着啤酒特有的香味扑鼻而至,刘禹贪婪地一口气喝下大半罐,还是这东西舒服。要是在那边弄一个冰库,冻上几件,小日子就好过了。 他的要求真心不高,爱好也和以前那个没钱的穷屌丝毫无二致,每回看到他这样毫不做作地样子,苏微才会感觉自己和他的距离没那么大。 “尝尝看,真的不错,少喝点不会醉的。” 刘禹热情地招呼着,苏微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这种啤酒她不是没有尝过,那种怪怪的味道她并不喜欢,所以倒底能不能喝她自己都不知道。 看着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刘禹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就在哪见过,不过他没有开口去问,没准人家会以为是那种老套的搭讪也不一定。 难得没有任务不是应酬,只是单纯地喝酒吃菜,聊天打屁,苏微的心情也很放松,凭直觉,她觉得老板的心里藏着很多心事,只是从来没有吐露过。 “十五、二十,哈哈,你输了。” 陈述过来的时候,发现房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一个角朝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苏微大笑着在罚刘禹的酒,她的脸上红通通的,看来也喝了不少,陈述吐了吐舌头,又轻轻地带上了门。 “开盘开盘,禽兽,一赔五,禽兽不如,一赔三,买定离手啊。” 回到另一个房间里,她看着手下员工们期待的目光,兴奋地大声宣布。 在不一样的那个时空里,临安城的灯火要比世上任何一地都要璀璨,已经很晚了,左丞相、行枢密院事陈宜中的书房中仍是烛光通明,他的书案上摆着两份奏章,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恩相,这两位都是朝廷柱石,事有从权,先处置了再上奏,也是题中之义。” 幕僚斟酌着用辞,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事情都已经做了,没必要为此忧心,现在天色不早了,还是歇歇睡吧。 “你觉得本相这是多此一举?” 过了半晌,陈宜中才悠悠说道,幕僚的言下之义他何尝不知,两个都是重臣,一个坐镇建康握着两江两淮,一个高龄入仕执掌海司,他们的话,随时都能在朝堂上掀起波澜,就连政事堂也不好轻易去干涉。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能纵容这种跋扈之举,未经枢府,一个擅自动用俘虏,一个则将水军调往他处,事情都做了,才写几个字来知会一声,能怨得他生气么? 可生气归生气,他又能怎么样?发函去申斥?还是明旨罚俸?这样普通的手段根本无用不说,他们还没办法实施,而陈宜中自然也不会去干毫无意义的事,他想知道的是,这两者的背后是否另有深意。 俘虏的目地的是琼州,要建设市舶司没有人力不行,无论是李庭芝还是叶梦鼎都强调了这一点,朝廷出不起工钱,拿俘虏去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这么多人一旦被送到那个岛上,会不会有变数?他必须要考虑周全。 严格地来说,这和军务关系不大,要不是涉及了海司所属的水军,也送不到他跟前来,可既然来了,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恩相,属下以为,还是慎重些好,既然二位都为此做了保,不妨再看看。” 幕僚的意思是,反正出了事有人担着,何必再去插一杠子呢?陈宜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心中隐隐有个感觉,这件事情不那么简单,搞不好背后会有大事发生。 这些日子,从京城出发前往南边的使者络绎不绝,去往何处他都知道,要干什么也不难猜得出,至少目前来说,泉州还是朝廷财政的一个大头,他不希望为了一个虚幻的前景就轻易地去破坏掉。 眼下的形势是,整个大宋上上下下都狂热地投入到了那个年青人编织的美景当中,而两位重臣这么明目张胆的支持,无疑会使这种形势更加倾斜,陈宜中是个求稳的人,不希望此刻发生太大的变故,从而影响了朝廷的决策。 “算了,留中吧。” 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的那些人,陈宜中还是无奈地妥协了,预感只是预感,他不可能凭着这个掀起风波,那样反而违背了求稳的原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输了 “今天上午,在利比里亚驻华大使馆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捐赠仪式,签字的双方分别为利比里亚大使和本市明星企业海昌国际贸易公司总经理。据悉,这是利比里亚内战扩大以来,国内民营公司进行的首次捐赠活动,总价值约为二十万华夏币,主要以食品、药品、生活物资等的形式履行” 这其实是昨天的新闻重播,液晶大屏幕电视上,胖子满脸堆笑地握着一双黑人的手,站在闪瞎眼的镁光灯前频频示意,别说,这家伙一身人模狗样的,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当然这种数量的捐赠,根本上了不央视的新闻,就是在地方台的帝都新闻频道里,也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相当于花钱打了一个广告而已,而这正是刘禹想要达到的目的。 看到电视上短暂的内战画面,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哭泣无助的孤儿,原来战争离我们也并不遥远。二十万华夏币,不过是总公司一个月的利润而已,说不定就能拯救一条生命。 现在已经是清晨,昨夜的宿醉还留在他的记忆里,没想到苏微会那么能喝,就连新学的游戏也和他不相上下,两个人一共喝了多少?刘禹看着堆散在地上的空罐子,揉了揉有些泛疼的脑门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胡乱地在沙发上躺了一夜,当然,是苏微在沙发上蜷缩着,他自己只靠了上半身,两只脚搭在茶几上,苏微的头还枕在他的大腿上,似乎这样很舒服,她睡得很香。 所以尽管自己已经醒了,他却没有动弹,只是从沙发角落里摸了个摇控器,打开了很久没有看过的电视,国际局势发展成什么样了?世界人民是不是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国内工农业总产值又上升到了哪种新高度?他都需要重新加以了解。 “唔。”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梦到了什么,苏微发出了一声梦呓,正当刘禹以为她醒了的时候,又翻了一个身睡向了另一侧。 从侧面看过去,她的脸上还泛着红,像个大苹果似的非常可爱,身上穿着一件带着卡通图案的短袖睡衣,和一条碎花宽松短裤,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头发散乱地披在他的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短发变成了长发。 苏微睡得很踏实,整个身体都在沙发里,一个晚上都没怎么变过,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明她一直都活得很小心,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然而刘禹马上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她不担心自己会做些什么? 两个酒醉的男女,如果放到电视剧里,第二天一早多半会是女的惊醒后打开被子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然后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而她却睡得这么香,在梦里都带着笑容。 “叮铃” 正在胡思乱想的刘禹突然听到了一阵门铃声,如果不理睬这么一直按下去肯定也会吵醒她,刘禹只好轻轻的抬起她的脑袋放在沙发上,自己走出去开门。 “几点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还不起床?老实交” “嘘!” 不等陈述的快嘴说完,刘禹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走出房间反手将门带上。 “能不能不胡说八道,什么叫奸夫淫妇,我俩男未婚女未嫁,这是正当交往好不好?” “交往?这么说,昨天晚上” 陈述自动忽略了那些解释,开始了自行脑补,刘禹被她的八卦精神打败了,他一个男的倒是无所谓,可人家一个女孩怎么办? “好了好了,就喝了一晚上酒,什么事也没发生,让你失望了。” “去,骗谁呢,喝酒能喝一晚上?” 显然陈述并不相信,说实话,刘禹自己也不太敢信。 “信不信随你,等会你去问苏微不就行了,对了,你老公上电视了,昨天怎么不提?” “你看到了?死胖子上回电视有什么好说的,花的还不是你的钱。” 对于自己老公的得瑟,陈述表现得一脸的不屑,倒是让刘禹有些奇怪。 “有烟没,头疼死了,嘴巴也苦。” 刘禹知道她有抽烟的习惯,女强人么,这也算是标志之一。 “只有这个。” 陈述摸出一包,是那种细长的女人烟,刘禹饥不择食,挑出一根放到嘴上,陈述帮他点着了,猛地吸上一口,一股薄荷味夹着烟草香沁入脾间,刘禹仰头靠在墙上,美美地吐出一个烟圈。 也许是被他的动作勾起了烟瘾,陈述也给自己来上了一支,两人在走廊里吞云吐雾,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老这么分着也不是个事,你看,这边弄得差不多了吧,就赶紧回去,我怕到时候胖子骂我不够义气。” “再说吧,这边挺好的。” 陈述的语气有些低落,感觉敷衍的成份居多,又是这样的回答,刘禹扭头看了她一眼,涂着指甲油的细长手指夹着烟,眼神落寞地看着前方,一股子的小资颓废。 “好什么好,你是个女人,还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完事了就回去,这事就这么定了,听到没有?” 刘禹有些见不得她那样,难得说出一句霸道不容人分辨的话,两个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不希望闹出什么矛盾,更不希望这个矛盾与自己有关。 “谢谢你,禹子。” 陈述转过头,回了他一个笑容,可他总感觉那笑容里带着些勉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咦,述姐” 没等刘禹再劝说下去,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了,苏微露出半个脑袋瞅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退了回去,因为她发现这是刘禹的房间。 “哈哈,被我抓住了吧。” 陈述扔下半截烟头,一下子就冲了进去,两人在里面嘻笑着打闹着,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拷问。刘禹无语地摇摇头,或许她说得对,在这里活得更开心些吧,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充满了疑问。 “真的没有?” “真的,不骗你,不信你检查。” “啊!你个死丫头,你害得老娘输了钱。” 房间里最后是以陈述的一声惨叫做为结局的,她们出来的时候,苏微的脸上红得很不自然,不像是宿醉未醒的样子。恰好刘禹的烟也吸完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一件浴袍加一条短裤,正好。 “你就这样走啊。”苏微见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出口叫住他。 “嗯,去海边游泳,不可以吗?” “啊!” 这回轮到苏微吃惊了,照惯例,通常这时候就是老板离开的时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难道今天不走了? “去不去,今天全体放假,都去海滨玩,我请客。” 看她们的神情,刘禹干脆大手一挥,他身上带着姜才的军报,不能过早地回去,否则解释不清楚,正好在这里呆上两天,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一下,为的是投入马上就要到来的更为紧张的战斗中。 泉州城的蒲府别院,包括知州田真子、禁军都统夏景在内的文武官员,齐集在他家的大堂上,一同商讨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 从京城返回的眼线带来了切实的消息,那样的盛事根本瞒不了人,随手在街上叫住一个人就能打听得到,几页薄薄的纸片在众人手里传递着,每个看完的人都面色不豫。 虽然早有预料,可当真看到上面的数字,蒲寿庚仍然吃惊不已,那帮吝啬之极的土财主居然搞出了这么大一个手笔,还真让他刮目相看。 “泉州被抛弃了。”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一种这样的思考,没有了市舶司那天文数字一般的进账,这些人还有什么可以指望?人家已经摆明了不想多分一杯羹,看起来几十年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诸位,都看过了吧。” 过了一会儿,看看纸条传遍了每一个人,蒲寿庚站起身,咳嗽了两声,将众人的视线传到他的身上。 “不瞒诸位,朝廷方面已经无望,催债的人就在这城中,天天往某的府上,不得已,只能在此招待大伙,还望恕罪。” 他的话让众人更是沮丧不已,原本倚为干城的靠山一个个都翻了脸,说出来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直当他们是奴仆一般,换个人也受不了。 “眼看着信风将至,往日里早就应该开海祭神,迎接客商的到来,如今你们看看,码头上全是咱们自己的船,他们做得很绝啊,竟是一只都没有放过来。” “今年没有了收入,蒲某人大不了毁家弃业,赔给了他们就是,可是诸位呢?”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赔?拿什么赔,靠着几十年的海舶厚利,在座的个个富得流油,可那些身家有多少真正是属于自己的?谁也说不上来,原本想的是都在一条绳上,现在人家吹断了绳子,让谁都活不了,众人的神色各异,不愤的倒是占了多数。 蒲寿庚扫视着他们的反应,利益的话已经说透了,如果这样还能认命,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顾自己,而如果还能齐心,倒是未必不能一搏。 没等他继续鼓动,一个手下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到他的目光,暗地里打了一个手势,表示有紧急的消息传回来。 “诸位先坐坐,蒲某失陪一下。” 出大堂之前,他朝着夏景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起身跟了进去,田真子虽然有些疑惑,却什么也没有说。 “竟然会如此!” 这一回,蒲寿庚被传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将近三百只海船,上万名贼人,居然没有攻破只有数千官兵把守的琼山县城,还让对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损失根本无法估量。 海贼的死活并不放在他心上,自己失去的也不过就是一条船而已,这样的船他有很多。他担心的是,官兵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根本不像训练不足、装备低劣、士气全无的样子啊。 “怕个鸟,依某说,一不做二不休,之前那件事,可以做得了。” 夏景毫不在意地说道,既然琼州方面也失了手,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早就不耐烦了。 “时机还未到,再看看。” 蒲寿庚没有被他杀气腾腾的语气影响到,这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一旦发出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他还想再等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说客 “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刘禹的手机铃声就改成了这个调调,苏微看了看在远处的海水里嘻戏的老板,想帮他接又有些迟疑,因为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字是一个“妈”字。 可是她也不想这个音乐一直放着,怪模怪样的歌词已经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把心一横,她还是拿起了手机。 “喂,伯母你好,是的,我是苏微,他在游泳。对,我们在一起,在琼崖市的海滨玩,没有没有,公司一大帮同事呢,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这是我的工作嘛。没事,您不用谢。” 放下手机,苏微轻轻吐了口气,刘母的热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不论怎么解释都好像没用,干脆就让她去误会吧。 很难说昨天晚上的事有什么影响,同事今天看她的眼光似乎都有些不一样,陈述的话虽然很露骨,可是调笑惯了,反而没什么感觉,关键是老板自己都没什么想法,她又能怎么样。 苏微不敢想像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好感是不是“爱”?对方的年龄这么大,或许根本不在意这种感觉了吧。 她只知道既然选择了相信他,自己就不会后悔,结果对方真的是个君子,一动不动地让她枕了一夜。苏微望着那个身影,愣愣地失去了思维,心头乱成了一团麻,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望夫石,刚才谁的电话啊,那么毕恭毕敬?”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女人的手,不住晃动,她抬起头一看,陈述穿着两截式的泳衣,胸前峰峦挺立,也不怕撑破了,她暗暗腹诽着。 “看又看不大。” 陈述坐下前,故意向她的胸口瞅了一眼,然后示威似的挤了挤,原本就深邃的沟壑又雄伟了几分,看得苏微有些自卑。 “小石头,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谁打来的?这是禹子的手机吧,你发现什么秘密了。” 顺手拿起手机一看,陈述就知道不是她的,因为这台山寨机刘禹已经用了很多年,还是和林玲一块的时候买的。 “他妈打来的,让老人家等不太好,我就先接了,你也知道会说些什么,上次去他家就话里有话了,可我们俩根本就没什么。” 陈述看着她略带委屈的表情,突然“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哟哟哟,让我看看,可怜的娃儿呀,这不挺有料的嘛,那货居然都不动心,会不会被伤得太狠了,对女人没感觉了?” 她扳过苏微的脸,左看右看,又瞄了一眼她的身体,啧啧地说道,无论是身材相貌,苏微都很出色。陈述口里开着玩笑,心里却在想会不会真猜中了,不然没道理啊,他又不是个处? “怎么伤的,说说我听。” “算了,等哪天有空吧。” 陈述已经撇到刘禹正朝这边走过来,推了她一把说道,结束了这段八卦。 “陈述,你要加强锻炼了,这么快就不行了。” 走到沙滩上,刘禹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拿起一瓶饮料,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虽然有海风吹着,这里的日头也很大,他不敢玩得太猛。 “坐一坐,这就去玩了,你们聊吧。” 他那句话里有语病,苏微可能没感觉,她听着不怎么自在,赶紧顺势起身走开。 “伯母刚才打了个电话过来,我看你玩得高兴就顺手接了,你要不要现在回一个?” 苏微将手机递给他,刘禹能想像到自己老妈会说些什么,略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别不耐烦啊,伯母也是关心你,他们年纪都大了,你还没一个正经媳妇,老人们哪能放心呢。” 一边将刚才刘母的那番语复述给刘禹听,苏微一边低着头没有看他,完了之后半晌没听到动静,她抬头一看,老板怔怔地拿着手机,眼神空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媳妇?听到这个词,刘禹突然想到一直以来,他就认为自己是个已婚男。虽然隔着一个时空,可那白纸黑字的婚书、明媒正娶的排场、洞房花烛的情景,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在一座叫做“临安”的城里,还有一个苦苦等着他归家的媳妇! 这里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可这并不意味着那就不是事实,对他来说,重婚不犯法,找个人结婚也不难,至少,眼前的这个女孩就不讨厌他,可是自己真的可以么? 随时随地的消失,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她会原谅?一天可以,一个月可以,甚至一年也可以,那么一辈子呢?毕竟她不是古人,没有夫为妻纲、三从四德这些约束,万一哪天受不了 沙滩上的人潮涌动,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刘禹却觉得自己无比地寂寞,心里藏着天大的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煎熬,因为他很害怕,自己一旦说出来,人家会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他。 “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苏微见他脸色变得不太好,以为昨天的酒喝得太猛,还没有恢复过来,于是关心地问道。 看着这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样子,刘禹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明天就回去,路是自己选的,没有办法逃避,那就只能去面对。 过了片刻,老板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苏微并完全没有放心,她的直觉告诉她,老板有着很重的心事,会是述姐说的那个原因么?满腹的疑问却无法问出口,因为两人之间还没有那种关系。 第二天清晨时分,习惯了早起的苏微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地上有一张纸条,都不用捡起来看,她也猜到老板走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让她的鼻子微微发酸。 “苏微我走了,谢谢你的陪伴和照顾,对不起,如果我妈的话让你困惑,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不在期间,如果她打来找不到我,有可能会找你,请帮我应付一下,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另有一项工作交待在后面,祝,愉快,刘禹。” 公事公办一样的言语,她机械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交待了她的新工作,完成一个小城镇的整体规划。从一砖一瓦到公厕下水道,很复杂也很繁琐,不过她很喜欢,有事做了,就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骑帅!” 临安城外位于余杭县的禁军大营,金明的中军大帐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个称呼听上去有些别扭,因为他目前的主官职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三衙之中,殿前司都指挥使通常被称为“殿帅”,而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则被称为“步帅”,自然,他这个马军都指挥使就理所当然要叫“马帅”了,而马通常又是人的姓氏,因此,就发明了一个“骑帅”的称呼出来。 此刻天刚蒙蒙亮,临安城只怕是刚刚才开门,此人就迫不及待地到自己这里来了,金明端坐在帅案后面,沉默地看着这个自称是“陈相的人”会说出一番什么话来。 “好叫骑帅知晓,某此次前来,陈相并不知情,只有一些话,不吐不快,故而冒昧叨扰了,还望体谅。” 来人虽然说着谢罪的话,言话之间却是不卑不亢,人也是站得笔直,自有一股傲气,怪不得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兵部大员呢。 “骑帅入京日久,不过缩在这一县之地,上下掣肘,想必过得也不痛快吧。何不听某一言,天下广阔,外任不失路臣之选,比之张帅又如何?” 原来是这个意思,金明又不是蠢人,哪里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挡了别人的路了。要他学前任殿帅张彦出外去,换了别人可能求之不得,可对于他,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 当初叙功之时,他就想着辞了这一切去为恩公守墓,要不是刘禹的一席话,根本现在都不会站在这里,无论是什么帅的职位,他都不感兴趣。 可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他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就能随随便便安排,现在恩公不在了,唯一的亲人也走了,家里就剩了一个不会下蛋的婆娘,他金明还怕得谁来? “你说完了?说完了便离去吧,军中重地,马上就要开始操练,外人不便观看,来人,送这位先生出去。” 金明同样用不卑不亢的口气吩咐道,两个亲兵一听,上前就一左一右成包夹之势,看情形,如果他不自己走,就会被提溜出去,那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愣了一会,终是一跺脚转身就欲出帐。 “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大清早得跑一趟也不容易,茶水还是要奉上的。” 突然一个身影抢在他之前挑帘进来,来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不自觉得退了两步,定神一看,一个年青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着他。 “你自陈相府上来?” “正是,足下是?” “不才刘禹,请回府转告陈相一声,他日定当登门拜访,有什么事到时再商量。” 说完,他就不再看这个人,来人想了一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欣喜地一拱手,跟着两个亲兵告辞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思 “你来得太迟了,雉姐儿走了。” 只不过差了两、三天而已,金明不知道应不应该给这小子一拳,刘禹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非常意外,走了,她会去哪? 听到不是去南方找自己,刘禹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开始了担心,小丫头玩谍报玩上瘾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暴露,想要接应都来不及,她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趣呢?要是那样倒没什么。 “这回恐怕是真的走了。” 金明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自家妹子虽然贪玩,可一旦上了心,做起事来也是不管不顾的。听她的语气,只怕去的时间不会短,他是照应不到了,只能让刘禹去想办法,谁让他是始作俑者呢? “某来想想法子,劝上一劝,实在不行,也会让李十一他们看着她,放心吧。” 刘禹的安慰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金明只能勉强地接受下来,好在只要有他的人在,通过传音筒,怎么也能知道她去哪了,比起漫无目地地担心,要强上一些。 “你打算与那人做何交易?” 放下妹子的事,金明转而问起方才的问题,刘禹的话不难理解,听他的口气会直接去与那个陈相商议。 “那就要看那位陈相公能给出什么了。” 既然是对方有求于已,刘禹也不怕他们势大,宰相虽然听上去很拉风,可这是不杀文人的大宋朝,只要不是谋逆造反,他又能奈自己何? 可金明就不同了,他是个武将,陈宜中可是有擅杀大将的先例,一个手握禁军的殿帅,他都敢把人骗到家中杀掉,一味地拒绝,万一要是激起了他的杀心,那就糟了。 更主要的是,金明呆在京师已经毫无意义,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带着兵出去,刘禹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打算,具体去哪,还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才能决定。 “你来找某,还有别的事吧。” 妹子的事是自己告诉他的,来人的事是无意中撞见的,刘禹此番登门,肯定还有他自己的事,否则他是不会公然来军营找他的。 “嗯,这是一份军报,本应该由琼州发出,你也知道,离着太远了。某在想,你找个军士扮成信使,直接经驿站换次马,然后送入枢府,这样可使得?” 刘禹从怀中掏出姜才拟好的那份军报,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份捷奏,如果从琼州出发一站一站地递送,最快也得大半个月,他哪里等得了那么久的时间。 此刻,施忠带人押着两个囚徒正连夜兼程赶来,他们是提前了好几天出发的,又是走得近路,算算日程,到京师还得六、七天,刘禹打算先将军报呈上去,以朝廷的效率,等他们商量一个结果出来,差不多那边的人也到了。 “这样不成。” 不料金明看了看,一出口就否定了他的提议。 “如果是由琼州出发的军报,到一处递铺就要盖上一处印章,哪有琼州一出来就直接到京师的道理。不过嘛,此事要办也容易,你交与某便是,明日,最迟后日就能办妥。” 听了他的解释,刘禹才明白漏洞在哪里,既然他说了能办妥,刘禹也就不再多管。反正他只是想要节省几天时间,晚上一天半天区别不大,事情都有了着落,他也就该回家了,金明知道他的心情,也不作挽留。 出了军营,刘禹骑着借来的马,一路从钱塘门入城,尽管心里很急,他也不敢在御街上纵马,只能跟着人群向前,好在宅子所在的兴庆坊离得并不远,不久之后,高大的坊门就在望了。 这个点?他在进门之前看了一下表,小妻子应该还在锻炼吧,临街的两扇正门紧闭着,一个家丁拿着个大扫帚在扫街,一看到他,扔了手里的扫帚就从偏门跑了进去,喊都喊不停。 等他走上台阶的时候,正门“吱”地一声从里面打开,杨行潜带着一众家丁迎了出来,牵马的牵马,执蹬的执蹬,他这才醒觉,自己是一家之主,远道而归,是要大开中门相迎的,可是小妻子呢? “东家,一路辛苦,京中无甚大事,招股一事颇为顺遂,谢家与几个王府的执事的人在户部主事,如今那里已成京师一景了。” “喔,一共卖出了多少份?” 一边同杨行潜搭着话,一边频频向两旁的家丁招手致意,刘禹有一种领导下乡视察工作的感觉,不过明显在这里的权威性要更大一些。 “两万余份,昨日里一天就卖出去五千余份,今日只怕会更多,谢家的管事同某说了几次,能不能一次多送些过去,此事还要请东家的示下。” “这样,若是今日还能卖出超过五千份,便一次发给他们五千之数,不要怕麻烦,没有了就让他们等着,这又不是白菜豆腐,小心一些为妙。” 这个数目不出刘禹的意料,京师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现在才刚刚开始预热,越到后面销量只会越大,等到那些富商们以为数量有限,争相抢购的时候,才会达到高潮。 “是,听闻户部的司库都快装不下了,正在腾屋子备用呢。有几家府上给咱们送来了贴子,有些能打发的都打发了,余下的都送到了主家娘子那里,还得东家自己拿主意。” “好了,今日我方才回来,一应俗事都不想理,这些事,你能办的就办,不好办的,明日再说。” 近家情怯,看着就要到后院了,他停下脚步嘱咐了一句,这个府上能吸引他的不是这些琐事,而是一心期盼他归来的那个人。 不过一墙之隔,后院却不像前面那样热闹,静悄悄地就像没人一样,下人们看到他进来也只是行了个礼,然后就各做各的事,根本没有他所想像的妻子含泪飞奔扑到他怀里的一幕。 “桃子,你们姐儿呢?” 刘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他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妻子的贴身侍婢,一起共过患难的,感情非同一般。 正在院子里指挥丫环婆子做事的桃儿回头一看,似乎吓了一跳,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内屋。 原本以为璟娘外出没有回来,知道她在屋里的时候,刘禹松了口气,随即就暗笑自己过于紧张了,这又不是后世,她哪有机会跟人私奔。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进屋子的刘禹没有看到运动的迹象,两部飞轮静静地摆在那里,上面却没有人,紧接着一个身影奔了过来,却不是他的妻子。 “娘子呢?” 刘禹有些奇怪,没有做运动,难道是不舒服?可是看听潮的表情又不像,见到自己回来,有一些欣喜,几分惊异,却没有多少着急和紧张。 “这几日大娘子都睡得不安稳,时常被厄梦惊醒,因此起得就很早,现下已经沐浴过后睡下了,奴吩咐了外间不许出声,这才能睡得踏实些。” 难怪,院子里的下人们一个个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响动,听潮说完后顿了一顿,然后鼓足了勇气看着他。 “郎君勿怪,有句话,奴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大娘子,她想念你得紧。” 刘禹喟然长叹,眼前的这个不过十七、八岁,屋子里的那个才十五岁,外面院子里的,桃儿连这个年纪都不到,她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爱,可对男子的依靠是一种本能,这就是她们所理解的感情吧。 “想念得紧。”就是她们能表达出来的最大程度,平时表现得很成熟很坚强,骨子里不还是个刚刚脱离父母庇佑的孩子? “你去歇着吧,这里我来。” 听潮这一回没有多说什么,蹲身施了一礼就出了屋子,既然郎君已经回来,就能放心了,忙了一夜,她也没合过眼。 屋里有些气闷,他脱掉了罩衣挂在架子上,地板上很干净,靴子也被扔到了一旁,为了防止发出声响,他没有穿木笄,光着脚丫直接踩到了地上。 里间点着一炉安神香,味道淡淡地,正是妻子最常用的那种。走过窗前的书桌,刘禹发现上面放着一些写了字的纸,他很少看到妻子写字,都忘了璟娘是从什么家庭出来的。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句诗被妻子写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刘禹自己的毛笔字非常难看,自然也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体,不过很显然,比起自己的那一笔,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翻过上面几张同样的,最下面的一张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张很精致的毛边纸,古朴典雅,纸质洁白,十分托墨,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像是诗却不知道是谁做的。 “红笺难尽相思意,点点滴滴到心头。” 字的背后,是斑斑的墨迹,不光这里,周围的地方也有,刘禹举起来对着光一照,才发现整张纸上到处都是干透的小圆斑,他看着那几个字,突然就明白过来,那是怎么一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宗室(一) 俗话说“思念是最好的减肥良药。” 不是就连某著名词人也说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嘛,这个某是谁,刘禹不记得了,但这句话他却没忘记。 绛红云绡轻纱帐中,璟娘正在酣睡,同平常一样,她是侧向外面,身体微屈,双手枕着脸庞,一把青丝撒在身后。 刘禹坐在听潮惯常的那个位子上,细细端详着她,多日不见,似乎又长大了些,原本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现在看着削瘦得厉害,他倒希望是因为锻炼所致,可那紧蹙的眉头说明不光光是这样。 知道妻子素来不耐热,怕将她惊醒,刘禹没有去扯那个人力风扇,只拿了个细竹描金镶羽的蒲扇隔着纱帐帮她祛热,也许是感到了清凉之意,璟娘悠悠地睁开了眼。 “夫君?你归来了么。”一边说一边向他伸出了手。 刘禹在帐子里将她的手握住,还没等答话,她就把手放到了枕上,然后倚着他的手背合上了眼,难道刚才是在梦中?他觉得有些神奇。 既然妻子还未醒,这么伸着手也不是个事,他干脆撩开帐子坐到了床头,自己没那么累,妻子也要舒服一些。看着璟娘甜甜的睡姿,他感觉自己也被传染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这会正好睡个回笼觉。 于是,听潮在小憩了一会想着进房来侍候他们夫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有些羡慕,也有些感动,返身出门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了湿意。 “咦,你这是怎么了?”桃儿看她眼红红的,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事,风迷了眼。” 桃儿看看纹丝不动的树叶,不知道她说的风从何来,当然也没有去点破。 “娘子还未起么?” “嗯,你有事?” “不是我,前院的杨先生在门口走来走去,问他又有些吱吱唔唔,似乎碰上了要紧的事,我想着如果他们起了,就去通报一声。” “这会不行,天大的事,都得等等。” 听潮少有地表现出寸步不让的姿态,桃儿虽然有些意外,也没有同她去争执,论起对璟娘的感情,她只多不少,既然是为了娘子着想,杨先生就只能往后靠了。 这一等不要紧,璟娘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帐中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变得更加热了。而这些,都比不上身旁的这个男子,似乎是做梦一般,她晃动了一下头,又掐了一下手,这才确认了一切。 “真的不是梦。” 她喃喃地自语,伸手轻抚着夫君的侧脸,仍是那般让她着迷,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是夫君第一回离开她那么久,久到她记起了以前读的那些闺怨诗词,每一句都是那么地贴合她的心境。 被她枕着的那只手,大而有力,上面有个小小的疤痕,璟娘知道如果不是那一挡,这个痕迹就应该落在自己的身上,或许就连人都已经不在了吧。回想起那些事,她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滴下来,落到了夫君的手背上。 “傻瓜,为夫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又没少一块肉。” 刘禹的眼睛一睁开就看到妻子屈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梨花带雨,怜爱之意大甚,想要抬起手臂为她擦擦,不料一动之下,手就像脱臼了一样,又酸又麻,竟然抬不起来了。 “都是奴不好,这样可好些。” 璟娘见他皱起了眉头,赶紧帮他做按摩,一双小手在他手臂上抚动着,刘禹只觉得酸涨无比,脸上却展开了一个笑容,扔掉了另一只手上的扇子,轻轻摸着她的发丝。 “多日不见,娘子又清减了。” 原本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语,璟娘却像是被刺了一下,她忐忑地抬起头,神情有些不安。 “可是丑了许多?” 一句话说得刘禹哑然失笑,自古以来,女子都重容颜,特别是在自己重视的人面前,小妻子又何能例外,尽管她不过年十余许。 “我的璟娘,是为夫心中最美的那一个,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儿。” 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刘禹的情话信手掂来,果然,璟娘从他怀里抬起头,眼中已经有了笑意。 “真的么?” 这么愚笨的问题他当然不会回答,软玉在怀里,温香在鼻间,红唇在眼前,刘禹积压了多日的欲望哪还压得住,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夫君,身上都是汗。” 璟娘在迷离中还不忘提醒他,哪知道夫君的手越缠越紧,气息更是如牛喘一般,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敏感处游走,渐渐地便瘫软了下去 云收雨散,床上的两个男女如同淋了一身大雨一般,都是湿淋淋地,不过片刻,璟娘就变得容光焕发,一双眸子神采飞扬,哪里还有方才的可怜模样。 刘禹靠在床头上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女人都是要滋润的,这样的交流方式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要管用,她倒是满血复活了,可老子呢?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这是自己欠人家的呢,刘禹看着小妻子绽开的笑脸,感觉到无比地欣慰,这么近距离一看,才发现原来有些微圆的脸型,变得尖了些,小小的下巴也突出了许多。 “身上粘粘地不舒服,还是叫人烧些水吧。” 刘禹活动着那只不太灵光的手臂,刚才有些精虫上脑,都忘了疼痛,这会才觉得还有点不适,对于妻子的提议,他当然没有异议,这个样子的确不舒服。 “郎君、娘子,水已经备好了,如还需吃食,奴就在外面侍候着。” 听潮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夫妇二人在她面前没有秘密,也不觉得尴尬。多人性化的服务啊,刘禹起身抱着璟娘过去的时候就在想,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是个优秀的酒店服务员。 一场鸳鸯浴到最后变成了梅开二度,出来的时候,听潮又看到了那个新婚之时的璟娘,红红的脸庞,甜蜜的笑容,而郎君似乎脚步有些虚浮,倒是精神没有方才那么好。 “杨先生?你去与他说,我用过饭就去找他。” 刘禹知道,明明自己之前嘱咐过没有大事不要找他,可他还是前来求见,肯定是有什么情况,不见是不可能的。不过,天大的事,也要等老子填饱肚子再说,没看到刚才的体力劳动很辛苦吗?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刘禹就来到了前院,他一进门就看到,杨行潜在院中踱来踱去,脸色倒是没有多忧虑,只是似乎有什么事委决不下,正在犯着难。 “哪里来的消息,倒底出了何事?” 刘禹也不同他客气,打了个招呼就直入主题,院中的石桌上放着砌好的茶水,他拿起一个没用的盅子就倒了一杯,不错,这样的茶水正好可以拿来解腻。 “淮地辗转过来的,说是李十一他们已经得了手,正按计划实行,可其中有些变数,不得不上报一下。” 一听到是李十一的事,刘禹立刻集中了精神,这是他最得力的耳目,第一次行动,结果很重要。 “损伤如何?可曾惊动了鞑子,回来的时候还顺利么。” “那倒没有,听闻他们已经到了建康,目标被捉了活口,鞑子应该没有怀疑到他们头上,只是他们多救了两个人,现在有一事不好办,唉,某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杨行潜的表情让他不解,事情看上去很顺利啊,有什么难解的问题?刘禹没有催促,过了一会儿,杨行潜才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一番话来。 听完之后,刘禹自己也变得哭笑不得,这是说故事么?没想到,李十一这小子干了一趟活,还顺手救回一个媳妇,虽然是单方面的,可架不住人家哭着喊着要嫁他啊,倒底谁t才是主角? 他对李十一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爬树爬得不错的小军痞上,之前也见过一面,倒是变得粗豪了些,就那卖相,会有良家女子看上他,而且听说长得还不错。 “这倒也罢了,无奈那家人不同寻常,其父赵与祀,是太祖皇帝十世孙,入了宗谱的,而他不过是个军头,要婚配就要通过宗正寺。” 人长得不错,家世还这么高,刘禹更是惊讶了,这小子倒底对人家做过什么?他才不信,就凭那一面之缘,会真得看上了眼。 “李十一没有欺负人家吧?” “那倒没有,听说两人肌肤都未曾碰过,女子感念他的相救之恩,死活要跟着他,撵都撵不走。更奇的是,李相公听了此事,也一力赞成,还说都是姓李,他愿执长辈礼,亲自为他们主婚。” 听到李庭芝也来凑热闹,刘禹不禁感慨这小子的好运,天上掉下个白富美,死活要嫁穷屌丝,这是多励志的故事啊,妥妥地正能量,那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是其父不允?” “也并非如此,其父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只道待宗正寺回了文才能正式谈及。” “那问题出在何处?” “李十一自己不愿,他说自家微末,配不上那等女子。” “是配不上还是不喜欢?”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禹才不管那些,一下子直中要害,只要两人真是两情相悦,这个不成问题,以李十一的能力,出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得不说那个女子眼光很好。 “配不上,而且,某以为宗正寺很难应允。” “目前何人在任大宗正?” “荣王。” 原来是他,刘禹沉呤了一会,这上面倒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招股一事有过一面之缘,不像个难说话的人,而且自己本来就有事要去找他,转念之间,他已经有了主意。 “转告建康方面,所有人暂时留在那里,雉姐儿近日应该就会抵达,李十一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叫他不要急,好好对人家。” 两人的地位看似悬殊其实也不然,对方就算入了宗谱也只是个平民,身上并没有一官半职,大宋的公主都经常下嫁武将,何况只是个宗女,李十一这小子,还真有艳福,回房的时候,刘禹的脑中一直冒着这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宗室(二) 有宋一朝,对宗室的管束应该说是很成功的,既没有像前唐一样时时造成内乱,也不像后世的大明一样养成猪,而是非常贴近现实又不失灵活的。更新快 一个皇亲,哪怕是位于最顶端的亲王、国王,其后都是降等袭的爵,数代之后,多数就成为了平民。而宗亲并不限制考科举,以功名入仕途,就成了多数宗亲的选择,其中不乏位极人臣之辈,比如宁宗朝的赵汝愚。 当然,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能成为普通一民,就算这样,他们也并非没有特权。比如犯了法,不是由官府问罪,而是由宗正寺缉拿,定罪也要轻得多,很多本应流远州的,到了宗正寺,就会变成圈禁,有点像满清喜欢搞的那种。 三百多年了,多数宗亲都是平淡度日,但是害群之马也不会少,不过总得来说,宋朝的宗室评价还是算比较高的,因此在百姓和文人的嘴里,并不是通常所认为的骄横跋扈、鱼肉乡里的形象。 而荣王赵与芮就是其中之一,说起来他的经历有些传奇,自己的兄弟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孙子也是皇帝,本人却不是皇帝。而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活到了八十岁,也算得上寿终正寝了。 咸淳元年,他的儿子赵孟启被过继给了兄长,成为了大宋第十六任帝王。第二年,他被加封为福王,赐第建在绍兴府,离着京师也就一步之遥,不过他本人还是经常会住在京师的荣王府,因此习惯上还是被称为“荣王”。 今天,座落于御街之侧,太平坊对面的荣王府,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谁都知道,荣大王从不结交朝臣,而今天这个恰恰就是当红的文臣。 要说份量,区区一个“龙图阁侍制、枢密都承旨”怎么可能放在一国最尊贵的亲王眼中,赵与芮在书房之中把玩着这张拜贴,眼中却露出了异样的神思。 “将他请进来。” “可是在这里见他?”王府长史恭敬地应了一句,然后求证道。 “不,带去西府花厅,老夫在那里见他。” 赵与芮摆了摆手,只有密谋才会放到暗室,他不想留下什么话柄,这个小子一大早的来求见,会是什么事呢?他倒是有些好奇。 传说荣王府建于绍兴年间,自理宗朝被赐给其父后,就屡加修缮,成为京师中最豪阔的一座建筑,一切都只比皇宫低一等而已。 因此,早就见识过皇宫的刘禹走在其间,也不禁啧啧称奇,这完全就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啊,不知道后世保存下来没有,印象中是没有的。 “下官刘禹见过大王。” 除了官家,文官见谁都是这么一个揖礼,不过弯弯腰而已,刘禹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完了后也不需要等什么“免礼平身”,直接就站直了和主人对视。 不得不说,年近七十岁的赵与芮保养得很不错,看上去也就是五十来岁的模样,一部清须飘拂颌下,配上一身常服,就像个普通的富豪人家而已。 “刘子青,你小子,来来,坐下。” 传闻此人一向在士林中的口碑很好,果然,他根本就没有摆什么大王的谱,一伸手招呼他落座,刘禹自然也不矫情,施施然地坐在了下首。 “你那个计划,听闻已经闹得人人皆知,不独富贵人家,就是普通良民,也有凑钱去买的。你说你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就不怕,买到手的是一张废纸,白花花的银钱被人卷了去?” “自然怕,可是大王,你会卷了银钱不认账么?”刘禹微微一笑,说出一句让陪在一旁的王府长史都汗颜的话。 “哈哈,说得好,只要老夫认了账,又有何人敢不认?” 赵与芮丝毫不以为忤,仰着头哈哈大笑,都说这小子有些与众不同,今日一见也的确如此,既然自己先开了头,接下来,他想听听刘禹会说出什么来。 “说吧,来找老夫所谓何事。” “倒也无甚大事,最近听闻了一个故事,左右也是闲着,便想着来大王府上,说与大王听听。” 长史听这么一说,心中有些诧异,可一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难道真是来说故事的? “那想必有趣,老夫洗耳恭听。” “年初,鞑子将大军南下,侵犯我江南,沿江各州府,有誓死抵抗者,也有闻风而降者。江南西路所辖的江州,就被卖国求荣的原知州钱真孙献与了鞑子,可怜数十万江州军民,就此落到了鞑子手中。” “到了年中,鞑子军败,退回去时溃兵又一次洗劫了沿途各州府,其中,也包括江州,某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浔阳江边,本是殷实人家,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靠着祖上余荫,却也过得去。直至鞑子过境,如蝗虫一般,卷走了他们的家当,幸好及时躲藏了起来,才保得人未出事。” “谁料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父女二人逃过了鞑子,却没能逃过官府,已经成为元人总管的钱真孙竟然以其父之命为胁,逼迫女子去侍奉一个什么贵人” 刘禹说得自然就是李十一他们碰上的那件事,而他隐去了自己的意图,只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更能引起共鸣,果然在他的渲染下,在座的都听得义愤填膺,不自觉地为故事中的女主角捏了一把汗。 “一不做,二不休,李都头既然救了那女子,自然不会留下祸害,手起刀落,结果了那个贵人,而此时,守在门外的护卫还蒙在鼓里,都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何事。” 故事的最后,以英雄救美,逃出江州回到大宋的领土上,而被救的美人要嫁给英雄,自然是完美的大团圆结局了,听完之后,人人面露解气之色,只有赵与芮若有所思地摸着青须。 “确是不错的故事,放到瓦子里定能博得众人喝彩,老夫不解的是,这与你登门有何关系?莫非其中还别有内情?” “大王明察秋毫,小子确有下情禀报。” 刘禹站起身,冲着他拱了拱手,赵与芮看了他一会,摆摆手将侍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那个王府长史。 “说吧。” “那女子姓赵。” 短短地几个字先是让赵与芮一怔,紧接着就反应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神色都变得疾厉了些。 “她父亲叫什么?” “讳与祀。” 赵与芮在心里想了想,又同长史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贼子敢尔!” 古人骂人的词语也就那么几句,而且说出来还显得文邹邹地,在刘禹听着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孰不知,这已经是赵与芮能说出来最粗俗的话了。 “嘭!”地一声。 桌上一个官窑盅子被摔成了碎片,那可是宋瓷,暴殄天物啊,刘禹看着心头都在滴血。 摔了个杯子,似乎才稍稍解了恨,他气呼呼地坐下,面色不豫地盯着刘禹,后者的目光坦然,毫不躲闪。 “你来找老夫,是想宗正寺应了这桩婚配?” “大王明鉴。” “老夫也不瞒你,在某这处没有问题,可是宗正寺并非某一言之堂,若是有人提出异议,事情就会旷日持久,想必你也不希望看到吧。” 话音一转,赵与芮接着说道。 “这个故事,你不妨进宫一趟,说与圣人听,要比老夫这里好使。” 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出主意,刘禹自然不能不领这个情,他对着老者正色施了一礼。 “小子亦不瞒大王,拙荆已经入宫去了。” “也就是说,你入府来,还不光是讲个故事?” “正是,小子想知道的是,南外宗正司,是否归大王管?” 刘禹的这个问题让赵与芮疑惑了,南外宗正司远在福建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王容禀,小子最近听到风声,泉州有变,只恐会威胁到南司安危,还请大王速做决断,让那里的人赶紧撤离。” “你是说,蒲家有反意?” 赵与芮一脸地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刘禹不可能乱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是通了天了,可是泉州相隔如此之远,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不是有反意,蒲家已经反了,不光是蒲家,驻守泉州的御营禁军武卫左翼所部在其都统夏景的带领下占据了全城,如果不赶紧撤离,他们下一步就会拿南司开刀,大王,宜速决。” “你怎知” “最迟明日,来自琼州的军报就会到达京师,大王自可分辨真伪,小子言尽于此,就不叨扰了,告辞。” 赵与芮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可看到刘禹的表现,他不得不信,明天军报一到就会成为事实,那么远的距离,要怎么通知,如何在叛军眼皮底下撤离?都是绝大的难题,一时间,赵与芮感觉头脑发晕,几乎站都站不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宗室(三) 同样一个故事,男子听完的反应可能是愤怒,而妇人们则可能是同情。慈云殿上,当璟娘用低沉的语调说完整个故事时,周围响起了一片啜泣声,她自己也是泪水链链。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今天的慈云殿,人来得特别多,宫中大部分有头有脸的女主人都齐集一堂。包括了官家的生母全太后,育有皇子的杨淑妃和俞修容,以及无所出的王昭仪、胡贵嫔。 这中间姓赵的只有那个小女孩,可所有的妇人都感同身受,因为她们同样是赵家人。高坐堂上的谢氏一言不发,她是赵家地位最高的人,受到的感触自然最大,一旁的贴身女官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圣人的脸色铁青。 男人之间的争斗,受苦的却是女人,比这更悲惨的例子就发生在本朝,虽然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可哪个宋人又会忘记。孟珙破金的捷报传来时全城陷入狂欢,她的丈夫手舞足蹈地样子还历历在目,从此一个词语就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靖康之耻。 “大娘娘,允了吧。” 唯一姓赵的女孩开了口,她满是泪水的小脸不住地摇晃着,谢氏爱怜地叹了口气,以她的年纪未必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屈辱,可能就是单纯地想成全一对有情人。 “那位李都头,如今是何品阶。” “回圣人的话,李某如今无品,之前因军功升做了进武副尉。” 璟娘屈身答道,这些都是开始就准备好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那些复杂的品级名称。 “原来如此,是低了些。” 谢氏同样不清楚,这么小的官就是立了天大的功劳,也很难递得到她这里来,同一旁的女官咨询了之后,才弄明白,原来离着最低的从九品还差三级呢,也就是个小小的军头。 实在太低了,宗正寺也得为宗室颜面考虑,因此这对小夫妻才会求到她这里来吧,她沉呤了一会,直接下旨婚配不可取,万一引起了哪个愣头青的注意,上疏谏讽就弄巧成拙了。 “圣人,不如这样吧。”女官帮她想了一个主意,悄悄在她耳边说出来,谢氏一听,眼睛就亮了。 “传旨,李某不顾危险,救民于水火,此为义,于鞑子城中,刺杀奸徒,此为勇,义勇兼备殊不可得,特超擢升为从九品承信郎。” 旨令一出,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和婚配没有关系啊,不过是奖励军功而已。只有璟娘思索之下,想到了什么,上前见礼谢恩。 “圣人隆恩,臣妾代李某拜谢。” 谢氏赞赏地点点头,还是此女反应快,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用意。这道旨令看似不相干,实则处处都显示自己的意思,她一个柄政的太皇太后,巴巴地下旨擢升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这还不明显吗? 只要有了自己的态度,宗正寺的那些寺卿、少卿若还是为难,那也就该退位让贤了,相信身为大宗正的荣王肯定会心领神会,那就足够了。 “臣妾等还是那个意思,望圣人收回成命。” 就在璟娘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告辞出宫的时候,突然殿里妇人团地位最高的全太后上前开了口,她当时就愣住了,这种事也有人阻挠?刚才听故事的时候不是很感动吗。 “此事,老身意已决,你们方才也听到了,上不能庇护宗族,下不能恩泽百姓,这个尊号不要也罢。”谢氏摆了摆手,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容置疑。 原来是这个意思,璟娘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一回事,可听太皇太后的意思,要推掉尊号?那可是年初才上的,为的是恭贺改元。 这种事情她一个从四品的外命妇自然插不上嘴,妇人们劝了几句见没有效果,怕引起谢氏反感就都住了嘴,一个个地争相告辞出去。她跟在最后面,拜辞的时候,谢氏嘱咐她得了空就进来陪着说说话,也没有特意留她。 “令人烦请留步。” 出到殿外同等候的桃儿几个汇合,正准备跟着中官出去,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璟娘转身一看,却是那位宫廷供奉、公主的琴曲师傅。 “我与那位李都头有一面之缘,这点银钱,烦请令人代我转交,以贺他新婚之喜。” 她拿着一个小小的袋子交给璟娘,也不等答话,就转身走掉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璟娘看了看这个精致的小袋子,她一个深宫妇人,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底层军头?只是人已经走远了,也没有办法去问,只能带着疑问回家去。 建康城里的一处客栈,赵与祀同女儿比邻而居,他们随着李十一到此不过一天,后者一直呆在城中的帅府,似乎在等什么人。 说来也怪,自从踏上了宋土,赵与祀就发现女儿越来越开朗,之前那种愁苦的模样再也看不到了,今日居然在房中哼起了家乡小调。 “傻女子,你连人家是否婚配都不知,就要下嫁,就不怕让人看轻了去?” 赵月娥的手上是一付绣品,他们家以前殷实的时候,还有下人侍候,后来家道中落,只能自己动手。自己的这个女儿,不但通诗词曲艺,也擅长女红家务,他是真想给她说一个好人家。 倒不是看不上李十一官小,赵与祀担心的是,他整天在敌境中行事,那可是提着脑袋的勾当,哪天不小心就回不来了,这样的日子,女儿现在怎么可能会懂,等到懂了,也就晚了。 “问过了,他并无妻室。” 赵月娥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眼睛仍是盯在绣品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香囊,这女子的心已经不在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怎知他父母定会答应?” “十一哥儿自幼便无双亲,听闻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赵月娥咬着针头用力一拽,一个线头被她扯了出来,已经快要完成了,还差几道口子要收。 “那又如何肯定,他对你有意?” “奴对他有意便可。” 这一回,她终于抬起了头,爹爹对她更多的是担心,这一点她很清楚,可是,既然认定了,她也不会放弃。如果正路走不通,哪怕跟着他没名没份,她也认了,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傻女子没救了。”赵父终于放弃了劝说,随她去吧,女儿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对方除了是个小军头,别的其实也还不错,只是,可惜自己培养了那么多年的技艺了。 见父亲摇摇头走掉,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那天自己最狼狈的情形被那人尽收眼底,他不肯松口,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有哪个男子会不在意这个,否则就凭自己的身材样貌,哪一点配不上他那个军头?那个想要侵犯自己的鞑子被掳到了哪里,她不知道会如何处置他,如果他不死,将会是自己一生的屈辱,想到这些,赵月娥怔怔地出了神,都没注意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你就是月娘,模样儿还周正啊,怎么会看上李十一那个混球的?” 房中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定晴一看,一个男子打扮的人站在那里打量着她,可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是十一哥儿的什么人么?” “他?他是我手下。” 来人一脸不屑地说道,月娥有些凌乱了,十一哥的上司,是个女子? “你是女人么?” “对呀,同你一样。” 来人点点头,并没有加以否认。 “那如何能从军?” 赵月娥又不傻,女子从军那种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故事,大宋似乎还从来没有过。 “谁告诉你我从军了?” “那你如何” 来人没有说话,走到她跟前,拿起那个即将完工的香囊瞅了一眼,赵月娥看得很清楚,的确是个女子,颌下平平,面上无须,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直摄心肺。 “你想凭这个拢住他?”来人摇了摇头。 “若是我,就去宰了那个狗官,躲不了一辈子,放在心上总是一根刺,怎么样,敢去吗?” 赵月娥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那可是鞑子的治下,自己逃出来都是千辛万苦,还能回去?再说了,她连鸡都不敢杀,杀人?那是敢都不敢想的事。 “早就知道你这种人只会藏起来,算了,当我没说,李十一呢,不在这里么?” “你就是十一哥儿要等的那人?” “嗯,你知道他在哪儿?” 来人收住脚,两道英挺的眉毛动了动,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偏偏穿着男子的衣裳,还特别地赵月娥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 “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来人似乎怔了一下,又走了回来,在她面前站定了,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在确定她说的是不是认真的。 得到消息赶来的李十一在客栈扑了个空,不但没有接到雉奴,就连一直纠缠他的那个女子也失去了踪影。房间里的一张桌子上,一个绣好的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他的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宗室(四) 金明办事的确稳妥,第二日,琼州的军报就被一匹快马送入京师。shu05co更新快当然,不过是剿匪而已,不可能像建康大捷那样万人空巷,引起官家圣人的围观,不过接到军报的两位枢府长官和主管军务的左相陈宜中却是喜笑颜开,如果没有看到最后一页的话。 严格来说,姜才报上来的是两件事,一件是之前他被派出京时的崖贼之乱,另一件就是不久前发生的海贼入寇。看完之后,几个人都心生感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海岛,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签印无误,看来他们是挑得近路,一路昼夜未歇,仅仅才用了不到十日。”同知枢密院事吴坚翻看着封皮上的火漆、印鉴,一一核对过了才出言说道。 “报上来的战果没有多少夸大之词,应该可信,某看无须派员核查。”签书枢密院事贾余庆点了点正文,特意用手指掐出了几个数字。 陈宜中接过来扫了一眼,的确如此,平崖贼不过杀伤数百,擒拿几十,破海寇要多一些,也不过千余人。若是以边将惯常的虚报来看,这个数字再减减就没了,可是生擒敌酋却是实打实的功绩,他有点不明白姜才的用意。 琼州太远了,朝臣们连去做官都不愿,更何况是去核查战功,如此也好,反正不过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等到把贼人头目押回来,就可以认定了。 “此事该当如何?”吴坚将最后一页递过去,一个三品官员殉了职,还是朝廷刚刚任命的市舶司主官,上任不过月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在座的都是宦海老马,自然首先就会想到这上面去。 “等他的灵柩和随从到了京再说吧。” 陈宜中有些唏嘘,两人相交不算多,可怎么说也是齐名的人物,香火之情还是要讲的,这件事太大了。如果有问题,就会涉及到一个手握兵权的边将,不得不谨慎一些。 照理说,市舶司和招抚司井水不犯河水,应该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或许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也说不定。不过在没有调查结果之前,几个人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同陈宜中一样,先看看他的随从是个什么说辞。 “那姜才本人的说辞可信吗?” “那就要看他送来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了。” 事情的复杂性出乎意料,海贼居然不是自己来,而是有人勾结故意招致的,为的就是破坏市舶司建设。而曾唯则是为了保护这一切,才会不幸中箭,表面上看,的确有这种可能。 因为根据他的指控,唆使这一切的人就是泉州蒲氏,同琼州市舶司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联想到之前京城里的动作,陈宜中更加倾向于选择相信,当然也要看证人是否属实了。 可这样一看,如何处置就成了一个难题,蒲氏是那里的地头蛇,势力盘根错节,一个不好就会酿成灾祸。眼下琼州司还未建成,又失去了主官,前途未卜,要是泉州司乱了?朝廷今年的岁入可就泡汤了。 不处置更是不可能的,一个高品官员被人勾结海贼杀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存,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三个人都想不出什么稳妥的法子。 “是否去信,叫武卫军先做好准备?”贾余庆开口提了个建议。 “不可。” 不等陈宜中开口,吴坚首先提出了异议,他知道都统夏景是前任殿帅韩震的心腹,贸然将事情透露给他,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经他提醒,陈宜中猛然发觉,整个泉州上下就没有一支可以信任的军队,蒲氏若是果有异心,朝廷一时半会竟然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 就在三个人面面相觑之时,枢府一个书吏上前来禀报,荣王府的长史奉命前来拜会。 “荣王?他要看这个做什么。” 吴坚有些意外,谁不知道这位荣大王向来安份守已,从不交结朝臣,更无跋扈妄为之事,顶多就是敛财而已。今天这是怎么了,公然遣人前来枢府索要军报一观,还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给他。” 陈宜中听完简单了说了两个字,他隐隐知道了荣王的用意,可现在却不能说出来,因为那关系到一大批宗室的安危。 “敢问各位相公,那个证人何时到京?”长史很快看完,然后拱拱手问道 “约摸还有两三日。” 押着犯人当然比不过单骑独行,这个速度已经是超快了,陈宜中等人现在只希望那犯人不要在中途出什么意外,让这件事情变得死无对证。 “此事是否要报上政事堂?”那位长史走后,吴坚不无担心地问道。 陈宜中明白他的忧虑,事情涉及了一州之地,如果传播的范围太广,保不齐就会被泄露出去。到那时,蒲氏只怕不反也反了,事情就会不可收拾。 可朝堂上哪来的秘密可言,禁中大内都是如此,更何况是这里,他突然有些埋怨这个姜才,为什么不同犯人一起送进京?要这么分开来,现在应该怎么办?连素来有决断的他都犹豫了。 “行潜,此事,我等可能想得岔了。” 回到府里,刘禹对杨行潜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微微一愣,东家说得没头没脑,就像是考较一样,细想了想,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早上军报入城直送枢府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同时得到了消息,因为刘禹之前就告诉了他,让他留意。 “东家是说,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杨行潜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作为执掌海事的一方巨头,之前同京师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怎么可能在这京城没有布下人手? “是啊。” 不能怪刘禹后知后觉,他想得是早一天送来军报,朝廷上下就能早一天认清那个贼子的嘴脸,从而做出应对,最不济也能先提醒一下南宗正司的事,防止发生历史上那种惨剧。 可是现在看来,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如果他们坚持要等到证人到来,那就会浪费好几天的时间,贼人反应迅速的话。说不定现在飞骑就已经出了京,他刘禹可没本事,去每条离京的路上盘查可疑的人,那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东家,某倒是以为,就算发生不测之事,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杨行潜想了想答道。 刘禹诧异的看着他,这句话不难理解,杨行潜思考的角度不一样,那些人的生死并没有放在他心上,如果蒲氏真敢那么做,就是取死之道,唯一的下场就是抄家灭族。 “某觉得,东家这几步棋,已经成功了,蒲氏若是不想束手就擒,迟早会做出那样的事,眼下咱们要考虑的是,如何防止他自海上逃出。” 从功利的角度上讲,刘禹承认杨行潜说得没错,蒲氏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会不会困守泉州城?就要看已方行动的效率了,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地拿下海港呢?他需要军事专家的分析。 “事情已然如此了,咱们又能做什么?东家,就是你现在让张青云前往南司走一趟,他们会听吗?说不定会将他送交泉州府衙!” 杨行潜接着劝道,这个道理刘禹如何不知,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知道结果的,自己偏偏不能阻止,让他有些不甘心。 “将咱们在京中的人手全都撒出去,从这里一直到泉州,建立一条通讯线,这件事要立刻去办。”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先建立起快捷的通信起来,哪怕经过层层传递,打通了泉州一线,也就相当于打通了琼州,这对于将来的战况,会有不可估量的帮助。 对此杨行潜当然不会有异议,传音筒的神奇之处他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听到吩咐就应声出了门,刘禹在京师还有两百人手,一直在接受训练,传音筒是必修课目之一。 而在城中的荣王府里,听完长史返回之后的禀报,赵与芮也将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是等到证人到京的那一天,还是马上就派出信使。 “大王,几位相公看法相近,此事牵扯太大,不好轻易下定论。” “那依你之见呢?” 赵与芮问了一句看似多余的话,长史了解他的想法,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老夫富贵已极,如今身为宗正,明知宗亲有难,却还是明哲保身,岂不是连那小子嘴里的一个小小都头都不如?” 他自嘲地笑了笑,长史仿佛知道他即将说出什么话来,大王的选择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既然他决定了要那么做,自己也没什么可劝的。 “你即刻出府,去宗正寺开具文书,回来盖上老夫的印。不,带上印,办好了就遣人出城,告诉他们,南司并入西司,叫他们即刻撤往福州。” “事情太急了,只怕看到文书,有些人也不会马上走。” “老夫已经尽力了,救得一个是一个吧。” 赵与芮眼神萧索地说道,他能做的也只这个,总好过让人家一锅烩了。长史看着他那并不高大的身影,俯身深深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胡闹 “裁并南外宗正司?这个荣大王还挺有魄力的嘛。” 接到消息,刘禹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这样的政令没有依据,要想通过只能是靠强硬手段,赵与芮怕是一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看来自己的劝说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的。 一旁的杨行潜却有些不以为然,如果说昨天还只是猜测的话,今天来这么一手,就真的变成打草惊蛇了。况且,最后成不成,能救出多少人来,都还是未知数,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 刘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人有时候不能完全凭着利益做事,他尽力了,赵与芮也做了他能做的,余下的就要看朝廷的反应了。政事堂多半还要扯皮,出兵至少也要等到证人进京之后,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事情已经由暗到明,现在都快到七月底了,如果蒲氏与城中的鞑子有勾结,肯定会知道他们即将南下,而且时间并不远。朝廷的效率摆在那里,说不定等到那个时候,征讨的军队还没进福建路呢。 刘禹希望蒲氏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因为他根本就没指望过从临安发的兵,由始自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泉州港外的那些海船,那里可没有高大的城墙。 “传令给张青云,全力搜集泉州城的地形图,兵力部署,港口的位置,船只的数目,某通通都要。叫他把人手分成两个部分,城内城外各一部,做好接应的准备,至于他本人,出城吧。” 根据情报,蒲氏还没有公然反叛,城门也没有限制出入,这是最后的机会,就冲着已有身孕的映红,刘禹也不想他出事。 “某立刻去办,东家此举是想”杨行潜举一返三,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用意,刘禹自然不会瞒他,闻言点点头。 “等等,你可知广东路臣是何人?”正准备举步出门,突然被东家叫住了,而他的问题更是让杨行潜不知所措,刘禹看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不像是不知道,倒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这个么,东家也认得,赵溍。”顿了片刻,杨行潜收敛了心神,正色答道。 不是他说起,刘禹都几乎忘了这个人,怪不得刚才他会有那种反应,想起三人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刘禹摇摇头笑了,杨行潜同样摇摇头轻轻一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物是人非,不必再挂在心上。 “东家是想水陆并进?”杨行潜见他问起这个,开始推断他的打算。 “确是。” 从琼州出发,取道广东是捷径,姜才的骑兵可以发挥最大的优势,再加上他的黑科技,说不定能做神不知鬼不觉。 “某去吧,这个人某熟知,他人去恐怕不好相与。” “那就有劳你了。” 刘禹也不矫情,如果是赵溍,的确只有杨行潜最合适,他自己去只怕有性命之忧,两人的过节可不小呢。 既然是这样,杨行潜决定现在就出发,和张青云一样,刘禹也让他带上二十人做为护卫,毕竟现在是盗匪丛生的古代,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因为杨行潜的离去,外宅无人管理,刘禹只行临时指派了个随璟娘过来的老人管着,而机密之事则由自己亲自来抓。因此,当建康方面李十一的消息传过来时,他不得不中断同妻子的腻歪,出去处理。 “什么?这不是胡闹吗。” 听到消息,刘禹的脑仁儿一阵阵地疼,这个不省心的妹子,又惹上麻烦了,而且这一回麻烦还不小。 她一个女人,只带了两个人就敢去闯刚刚出事的鞑子地盘,更要命的是,居然还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是要挑战最高难度的副本么?好吧,这一回他终于找到了当大哥的感觉,是挺郁闷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人已经在路上了,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就凭李十一那些人,个个都畏她如虎,找到了也多半劝不回来?用强,谁能打得过她,刘禹一时也束手无策。 “你去转告李十一,叫他带齐人手,马上出发,无论如何一定保证她们的安全,必要时允许他行非常之策,青州之事暂缓,等人回来再说。语毕。” 原本还想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的婚事有太皇太后插手,多半八、九不离十了,现在一气之下,干脆也没说。一直到走进内屋,刘禹都是一付气鼓鼓的样子,璟娘开始有些担心,等到一问之后,“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为夫一头的烦恼,你不思为夫分忧,还敢耻笑,可是皮痒痒了?”刘禹一把将她捉住横在大腿上,作势欲打。 “璟娘知错了,夫君且慢动手,听我一言可好?”璟娘抬起头,告饶道。 刘禹将她扶起坐好,璟娘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腿上一晃一晃地,一派天真的小儿女神态。 “璟娘小时候,约摸四、五岁的时候,二哥儿已经跟着师傅在族学中读书,每日课业繁重,少有时间陪我玩耍。于是,我就经常去偷他的书本、纸张、笔墨之类的,每次被他捉到,他便是方才你那般模样。” 二哥儿便是叶应有,是她的亲兄长,在那样的家族里,自然只有这样的血脉最亲。璟娘笑着说起她小时候的事,那些曾经的孤独、烦恼、磕磕碰碰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成为了回忆。 “夫君莫要忘了,我也是人家的妹子,这种心态如何不知,雉姐儿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她这么做,无非就是同璟娘儿时一样罢了,这么说,夫君可还烦恼?” “你是说,她是想通过胡闹,引起别人的注意?”刘禹没有这种关系,自然体会不到,不过听妻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璟娘点了点头,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不是别人,是你呀。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去点破,引起尴尬。 “话虽如此,也太胡闹了些,毕竟是在鞑子的地面上,如果真有什么不测,都不知道如何向老金交待。” “你不是遣了人去接应吗,放心吧,雉姐儿一身的好武艺,不会吃亏的。那个狗官也真该死,除掉了也好,否则指不定又去害谁。” 能让璟娘恨得咬牙切齿,刘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他没有行动,只是觉得事情有先后,暂时还轮不上他。现在么,不做也做了,可是这种事情不能姑息,敌后工作一定要严守纪律,最忌的就是擅自行动,等她们回来,一定要严肃批评,让她们做深刻地检讨才行,他在心里恨恨地说道。 临安城一处不大的酒肆内,廉希贤带着几个随从已经坐了一会,这里是王掌柜的一处铺面,位置不显眼,正好做为接头之用。 过了不久,一个常服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在一处空桌上坐下,四下看了看无人跟在身后,这才起身,挨到了廉希贤的那一桌上。 “吕大夫,一向可好?” 廉贤贤对他的谨慎不置可否,宋人最近十分松懈,就连自己易服出行,也很少查问,不过倒底行事隐秘,这份小心也是必要的。 “上次所托之事,某动用了不少关系,也只查得这个。” 吕师孟没空同他寒喧,从袖笼里掏出几张纸,在桌子下面递过去,廉希贤打开一看,上面绘着一部投石机的结构图,左看右看都十分眼熟,这不是自家的“回回炮”么? “军器监秘藏室弄来的,他们想必已有查觉,若是不对,也不可再动手了。” “枢府呢?可有所获。” 廉希贤也不知道这个对不对,不过凭感觉,他认为不会是自己要求那种,因为大汗的信函中再三强调了是异物,却又不说是异在哪里。 “枢府机要司所藏比之这个还不如,某料想也不会是,因此就没有动手,无论如何,等一向再说,此刻不宜再有动作。” 吕师孟的紧张显而易见,他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明目张胆地叛敌是一回事,在大宋的都城为鞑子做事又是另一回事。这些天他睡都睡得不安稳,生怕哪天一队禁军官兵包围了他的家,将他拖出去问斩。 “算了,不动就不动,临安大牢的事情如何了?” 廉希贤当然知道这种情况逼他也是无用,好在时间还有,徐徐图之吧。 “靠着以前的老关系,某一人入内倒是问题不大,带个人则有些难办。不如这样,那位公子想要做什么,写封书信,某走上一趟如何?” 牢里关着的除了蒙古人、汉军,还有新附军几个没被砍头的千户以上的将领,那些人几乎都是出自吕家,因此他以这个为借口,进牢探望是可以的,但多带一个陌生人,又是找的解家,他担心为人所觉,只能这样子婉拒。 也不知道廉希贤听出来没有,他手里玩着一个酒盅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吕师孟以为他对自己不满意,突然想起了一事,赶紧凑上前说道。 “禀尚书,今日城中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吕师孟离席而出,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廉希贤听着听着眼睛一亮,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时候,宋人的内部乱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机会。 乱得好啊,越大越好,拖得越久越好,那可是宋人最大的商港,其中有没有什么空子可寻呢?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如同沉睡了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插曲 廉希贤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无人知晓,到了第二天,他就被更为重要的事转移了注意力,前往蜀中的使团返京了,可奇怪的是他的副手却没有跟着回来。 “怎么回事,人呢?” 他的好心情在一瞬间就消失了,都到了江州自己的地头上,吃个饭的功夫,人就莫明其妙没了?说出去谁信。 绑架、仇杀还是别的什么?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像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难怪廉希贤勃然大怒,回来的使团中人特别是那些护卫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都不敢吭声。 “江州方面说,严侍郎自行到浔阳楼饮酒作乐,点了一个什么歌伎相陪,然后又留宿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房中便无人踪,连那个歌伎和她在城中的家人都不见了,看样子应是为人所掳,可是为什么?他在那里没有仇家啊。” 秘书丞柴紫芝拿着他们带来的公函,百思不得其解,严忠范不像是个声色自娱的人,怎么会突然去找什么歌伎。怎么又那么巧,这个歌伎刚好是他的仇家,伙同浔阳楼的人一起绑走了他,而事后,这楼里的人不跑不躲,等着官府找上门。 听了他的分析,廉希贤冷静下来,仔细看了看,确实疑点不少,有些漏洞是显而易见的,这个江州官府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但是现在他又不能回去责问,因为随着的使团的返回,与宋人的谈判就要展开了,严忠范的死活也只能是先放一放。 “你们说说,蜀中战事究竟如何?” 放下这件事,他开始了解蜀中一行的情况,如果那边打得好,在谈判的时候就有更多的筹码可用,这一点也是他十分关心的。 几个回来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廉希贤心里一沉,知道结果可能不会太好,正想下令如实禀报,就听到驿站外面传来喧闹声,动静越来越大,有点像之前建康捷报到京时的那个样子。 “廉尚书,几位都在啊,下官奉我朝太常寺及礼部堂官之命知会诸位,一会城中要举行祝捷仪式,不知诸位可有兴致参加?” 驿丞在打开的房门后露出一个头,瞅了瞅里面的人,大声说道。 “祝捷?祝什么捷。”他下意识地反问道。 “蜀中大捷。” 说完这几个字,驿丞得意洋洋地一拱手,也不等他们答复就扬长而去,似乎前来就是为了知会一声。廉希贤面如死灰一般,建康建康打败了,蜀中蜀中又败了,宋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突然变成英勇善战,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吗? 元人作如何想无人去管,枢府的两个长官和陈宜中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激动了一回,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蜀中那种交通断绝、后援不继的情形下,居然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胜仗。 是的,尽管从战果来说,远远比不上建康城下的辉煌,可是艰难之处则远甚,自然不可能期望会有多大的战果,光是这个结果就已经足够振奋人心了。 “做得好!”吴坚将捷奏递与陈宜中,走上前去上下打量着远道而来的原四川总帅赵应定,只见他满脸风尘、瘦骨嶙峋,一看就是操劳过度的干臣模样,不由得出声赞叹道。 “全是托官家和圣人的福,诸位相公运筹帷幄,一众将士戮力同心,下官何敢居功。” 赵应定的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让在座的几个人都很满意,如今这样子既有能力又不挑刺的人太少了,前者也是一派宠辱不惊的君子风度,越看此人吴坚等越是欣赏。 陈宜中轻声读着手中的奏书,前因后果、言之有物,倒是一篇好文章,这样的文章,张珏那种老粗是写不出来的,倒像是眼前这人的手笔。 “一路辛苦,既然回来了,不妨多休息,今后少不得还要分担国事。” 给了他一个并不明显的暗示,赵应定心中大定,一脸平静地同众人致了礼,然后随着小吏走出堂去。 “你等奉诏宣抚,可曾点验过那些军功?”等到他的背影消失,陈宜中拿着手上的奏书走到堂中,开口问道。 此刻,堂上还有前往蜀中的礼部那个郎中和几个随员,他们全程经历了这一切,又是钦命的天使,自然就有这种权力,也免得再派人去跑上一趟。 “禀相公,下官等同府中各员,分别查验了大军所缴之战旗、首级、军械等物,基本上吻合,这是下官等汇总的结果,还请相公们一览。” 数千人的战果,写满了厚厚的一本册页,陈宜中不过随手翻了翻,每一项都有几个不同的官员署名,一切都符合朝廷规制,结果也同奏书中相仿,这场胜利,已经可以确定无疑了。 “了不起啊。” “不容易。” 发出赞叹的一个是吴坚,一个是贾余庆,这一次他们针对的则是张珏和他的所部,有了这个战功,之前刚刚册封的就不够了,还好留有余地,倒也并不难操作。 “关于这次封赏,你们枢府拟个条陈,尽快上报朝廷,奏书本相就先带走了,也让官家圣人也高兴高兴。” 从程序上来说,武将的封赏要比文官好办,不外乎是建节、封公、封侯,张珏已经有了节度使衔,这一次一个爵位肯定跑不了。而他的副使也会顺理成章地变成正使,成为名副其实的蜀中第一人。 这样的好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全城,刘禹的家中自然也不会例外,得到这个预料之中的消息,刘禹仍是由衷地为之高兴,历史总算没有出现不可捉摸的后果。 “这个张节帅,很厉害么?” 璟娘有些不服气,才这么一点战功,哪里比得上自家夫君的斩获,虽然最后叙功只得了第二,可夫君是文臣,这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是的,他很了不起,是个大英雄。” 刘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夸大的成份,各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条件更是天差地别,不能光拿数量去比较。 璟娘依偎在他怀里没有作声,夫君都赞叹不已的人,应该也是不错的,可在她的心目中,“大英雄”这个词只属于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改变。 连续的捷报冲淡了朝廷高官死于非命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之后的朝会上,众臣齐心协力驳回了谢氏自请去尊号的旨意,都一致认为这与目前蒸蒸日上的国家大好形势不符,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收回成命,毕竟她远远达不到历史上那些凤临天下的女子高度。 穿着朝服跟在朝班中的刘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这些人的表演,他只觉得昏昏欲睡,要不是领着薪水又不用上班,还不如呆在家里和小妻子交流技巧更有意思。 接下来的议题不出所料转到了与元人的和议上面,这些人还真是契而不舍,刚刚到京就提出了重开谈判的要求,好像生怕宋人会不顾一切打过去似的。 “留卿,依你所见,该于何时开始和议为好?” 珠帘后传出谢氏的询问,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低沉,看来也是被这些捷报所鼓舞的缘故。 “回圣人,臣以为,朝廷既然已任命了全权议使,此事就应着落于陈、王等人身上,该于何时谈,在何处谈,可命他们拟出一个章程,再报于诸相并上奏官家、圣人座前。” 留梦炎执着玉圭,侃侃而谈,尽显名臣风范,如果不是知道历史,没准就会被他的风度折服,可惜了一身好皮囊,满腹好文章。 “老身记得是三个人,可都在殿上?” “确是三人,礼部尚书陈景行、礼部侍郎王应麟、枢密都承旨刘禹,还不速速出列,觐见官家、圣人。” 随着他一声轻喝,从文臣班列中走出两人,双双立于殿中,两人等了一会儿,发现还少了一个,不仅面面相觑,都拿眼瞧着留梦炎。 “刘禹,刘禹来了没有?”留梦炎被这个小小的意外憋得面红耳赤,咳嗽了一下之后连呼了几声。 正在半睡半醒状态的刘禹突然被旁人捅了一下,这才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他赶紧整了整衣冠,快步出列,站到了陈、王二人身后,听到周围响起的一片议论声,他还不太明白出了什么事。 “看来刘禹你对此事还有异议,不妨当庭奏来。” 谢氏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朝堂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想听听他会说出些什么? “臣以为”刘禹苦思了半天,之前讨论的是什么来着? “臣以为,太皇太后忧劳国事,诸位相公兢兢业业,方有我大宋今日之盛。故此,非但不能去除,‘寿和圣福’四字已不足以表达臣等的敬意,恳请再上尊号,以顺应天意。” 自以为所料不错的刘禹没想到,搜索枯肠拍出的一记马屁让举朝哗然,就连王熵都转过了头,似乎想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吃错了药?珠帘后的谢氏愕然失语,几个女官想笑又不敢,憋得十分辛苦。 “刘禹阿谀奉上、捣乱朝纲、御前失仪,臣以为不堪大用,恳请奏准,削去其和议副使之职,以儆效由。” 刘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一个同样绯袍的官员,看他出列的方向,似乎是言官一带,不知道是哪个部的给事中,算是个什么鸟? “臣不敢苟同,臣所论的是正事,莫非你以为圣人配不上?那方才你为何要附合众议,照此说来,你这也是阿谀奉上了?” “你胡搅蛮缠,此刻所议的分明不是一回事。” 想拿自己刷声望?就这战斗力,刘禹对他嗤之以鼻。 “臣确实不知道此刻所议何事,因为臣一直在想要给圣人请一个什么样的尊号方才妥当,故此稍稍分了神,至于什么捣乱、失仪,恕臣不敢领教。” 他将自己的圭板举起来遥遥一敬,舍小求大,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不与对方纠缠细枝末节,将水搅混,这类论坛贴吧常用的招数,放到朝堂上也是一样,反正他也不打算竖立一个清正耿直的方正君子形象,你能奈我何? “你”对方有些力不能伸的感觉,被他的无耻深深地打败了。 “你想到的尊号是什么,不妨说来。” 留梦炎摇摇头,再扯就越扯越远了。 “臣以为,莫若‘慈恩’二字为妙。” 早有准备的他不慌不忙,几位相公细想之下,发现还挺合适的,不得不佩服这小子有急才。 “好了,再议吧,与元人和议之事,就依留相所言,你们几个下去合计合计,拟出个章程来。” 谢氏害怕他们真的再给自己上尊号,出手打断了这一切,随即就结束了朝议,国家未定,她现在哪有那个闲心。朝会上的这个小插曲,也马上成为了临安城中的一项谈资,这却是刘禹始料未及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商议 朝会之后,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却没有出宫,因为捷报的背后,是更加棘手的一件事,泉州怎么办? 没有人敢说姜才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因为人家之后还有人证,在这个人证到来之前,贸言发言是不合适的,容易留下话柄,都是宦海数十年的老人了,这个道理无人不知。 “枢府以为,姜才此举,是为了让朝廷提早做好准备,若是我等碌碌不为,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他,况且京师耳目众多,搞不好已经为人所知,诸位相公,宜早做决断!” 吴坚与贾余庆对视了一眼,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默,总要有个人出来的,只有他最合适,说完暗自扫了一眼。三人当中,陈宜中早就得知了,此刻当然是面沉如水,留梦炎面色虽然还算平静,可眼光却有些不善,至于上首的王熵,拿那份军报翻来覆去,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既然枢府是这个意思,陈相,你以为呢?”王熵放下手中的军报,出口说道。 “枢府计议时某亦在场,此事关系东南局势,确实不宜久拖。若他们果然包藏祸心,便会有不测之事,真到那时,我等只能免冠谢罪、自请去职了。” “你是说” 听到陈宜中把结果说得这么严重,王熵这才重视起来,他细想之下猛然一惊,不禁脱口而出。 “正是,昨日军报入府后,荣王长史便前来求见,直言受王命欲一观。” 还有一句陈宜中没有说出来,当天,便有飞骑出京,是不是荣王所派他不知道,可那人正是从宗正寺出来的。 “如此说来,只能动兵了么?” 王熵喃喃自语,他有些庆幸,之前自己的感觉很对,早一步切断了同那边的关系,这笔收入没了虽然很可惜,但再大也大不过抄家灭族的祸事吧。 “明着不行,暗地里要有所准备了,枢府初步构想是,两浙之地不可轻动,只能从福建本地、两广想办法,京师遣一重臣总制。” “老夫记得泉州有御营禁军驻札,不能直接下令过去么?” 武卫左军驻于泉州除了护卫本地,还有监视蕃人和保护南司的意图在里面,装备和人数都同京师没什么区别,王熵虽然年纪大了,记性还是很好的,他这么一提,陈宜中等人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景所部有异心,只怕还在蒲氏之前,这一下双方不勾结到一起才怪,他们刚才所说的调动兵马,要对付的其实就那支泉州驻札御前武卫左军! “罢了,老夫没什么异议,汉辅,你的看法呢?” 王熵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反正逼反泉州的又不是他一个,蒲氏铤而走险的背后,究竟牵连到什么?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早些决断了也好,这一刻他倒是希望那些人做得更果断一些,将来处置起来也干脆一点。 “要不要去函,先听听那边的解释?” 留梦炎一直没有开口,这样轻易地就断定了一个大州的命运,有宋以来都是绝无仅有的,他们会不会起事,为什么会起事,都无从得知。而更要紧的是,与元人的和议在即,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心理优势,如果真的起了乱子,这一切就将付诸东流了。 “这样吧,枢府行枢府的事,去函一事就交与留相,对外嘛,就称琼州有海贼作乱,为恐祸及沿岸,故此调动兵马防备。” 陈宜中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在各路兵马到位之前,先稳住他们的心也好。至于这个总制的人选,他几乎一瞬间就有了,而这个人会不会答应,却还要是未知之数。 “那就如此拟定吧,就照陈相方才所言,不要提及泉州之事,早日择人出京,做好两手准备,万一出了事,也好有个交待。” 王熵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现在就到此为止,不要去惊动圣人了,如果没事就好,有事的话,已方也做好了准备,不管对上对下都有交待了。 对于他们的侥幸心理,陈宜中不置可否,荣王已经动了,不问而知肯定与南司有关。南司有了动作,泉州不可能没有反应,只怕那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场战事,其实已经不可避免了。 这麻烦事怎么一桩接着一桩呢,就没有一个消停的时候,他走出政事堂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沉地,要雨不雨,风雨欲来啊! “汉辅,和议之事还要抓紧,早些与元人谈成,就堵了他们兴兵的借口,朝廷经不起折腾了。” “是,平章,某一定尽力而为。” 留梦炎朝他拱了拱手,王熵说得没错,如果朝廷在南边还要应付一场战事,那北边的邻居就要安抚好,和议必须完成,而且还要尽快完成。 清河坊的陈宅十分显眼,走过望仙桥横穿御街,一座六开的大宅门就矗立在眼前,不愧是宰相府第,别有一番气势。身穿便服一付文人打扮的刘禹站在不远处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这要放到后世,得卖多少钱啊! 他选的时机很不错,吃过晚饭,又还没到睡觉之时,当然之前先要打探陈宜中是不是按时下了班。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是否有某种默契,陈宜中今天还真的就如他所愿,帖子送入府时,他已经坐在了书房内。 “去将人请进来,带来此地。” 这是早有准备的事,陈宜中撇了一眼帖子上的抬头就淡淡地吩咐道,这个年青人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在他心里印象极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啊。 原本一个从四品的中级官员,根本不可能放在他的眼中,可一路走来,他亲眼所见,此人是如何从一微末小吏一步步爬上来的。叶府女婿、圣人青眼、权贵侧目,陈宜中十分不解,明明是一个文人,为何走得却是这种路线,口碑还不算差。 就在陈宜中揣摩他的时候,刘禹也正走在陈府的前院中,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他总觉得两边的房前屋后藏着什么人,面前这个领路的,会不会突然大叫“关门放狗!”?好在直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前,都没有发生他想像中的事。 “刘子青?本相等你多时了。”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陈宜中微笑着说道,这句平平常常的招呼用语让刘禹心里就是一个“机灵”,不会是在这里下手吧。 “刘禹见过相公。”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刘禹上前拱了拱手,微微一恭身说道。 “无须多礼,坐吧。” 陈宜中一摆手,一个下人端了杯茶进来,刘禹在落座之前暗中打量了一眼,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卖相还是不错的,青须拂胸、双目有神、样貌清瞿,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是很有道理的。 从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看来,什么刚愎自用、志大才疏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许多人认为南宋之所以最后灭亡,此人有不小的功劳。唯一可说的就是最后没有跑去降元,但也仅仅而已。 这片刻的失神没有逃过陈宜中的眼睛,他只当是年青人初见自己的拘谨,虽然在大殿上口出狂言,侃侃而谈,私下里不还是个愣小子? “今日朝会,子青可是出了风头啊。” “啊,相公说笑了,那位没有说错,下官当时确实走神了。” 这样的开场白,也没有出乎刘禹所料,反正不过是两人独处,他也不怕传出去,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了。 “哈哈”果然陈宜中微微一愣,随即就是一阵大笑,刘禹毫无尴尬之意,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这个小子有点意思。 “听闻子青从不登同僚之门的,今日漏夜来访,想必有要紧之事吧。” “不敢,下官自知朝会上出了丑,特意来听相公训示,不知有没有打扰之处。” 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他也会,刘禹当然知道对方比他更着急,既然不想先提,那他又怕什么,这茶水没什么滋味,远不如自家的,媳妇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应该是绿色无污染的吧。 “这个滑头。”陈宜中暗暗在心中腹诽着,确又无可奈何,眼看着这小子一付不紧不慢专心饮茶的样子,哪里不明白,自己不开口他是不会提的。 “这个么,你是枢府属吏,轮不到本相来管,不过有一事,却要同你商议一下。” “不敢当,有何事,相公只管吩咐。” 听到要进入正题了,刘禹这才放下茶杯,眼神转到了他的身上。 “朝廷欲在两广等处校阅兵马,以备海贼之患,尚缺一员总制,子青自枢府来,不知可有推荐之人?” 明明早有定论,偏偏还要拐弯抹角,其实这种官场话,不独是古人,后世的那些公仆又何尝不是?不过刘禹也知道,以他宰相之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再绕圈子就会适得其反了。 对方想调金明出京,他也想要金明出京,二者看似殊途同归,其实也不尽然,现在是对方更急切,自然就要争取一些条件了。下面要怎么谈,刘禹想着早就拟好的腹稿,不慌不忙地起身朝他拱了拱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致歉 禁军大营的帅帐前,金明披着一领单衣坐在石墩上,那支精钢长棍在他手中,被细细地擦拭着,上面的钢牙都取了下来,收在一个柳条箱里。 他的亲兵们都知道,唯有这件事,大帅是不假人手的,心爱的坐骑都能交与他人侍候,可这支棍子,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别看现在像是一根普通的圆棍,可一旦镶上钢牙,立刻会变成一只六亲不认的猛兽,挨上了非死即残,绝没有第三个下场。 宋人重棍棒,军中犹甚,因为太祖当年一条盘龙棍打下大宋三百年江山,所以军中教习便将枪、棍并重,做为主要的长兵器,在这之前金明称手兵器也是一条长棍,不过那是铜的而已。 “大帅,耍一个。” 擦完之后,他拿在手上掂了掂,熟悉的手感又回来了,建康一战后他就鲜有拿出,好在这棍子不同寻常,不怎么生锈。 亲兵们自然了解他的喜好,一看就知道他手痒了,金明平时虽然治军甚严,可心情大好之下,这样的哄闹并不会被他怪罪,棍子在他手上弹了弹,一掠身就摆出了一个起手势。 大账前围出了一个圈子,除了他的亲兵,下了操的军中将校也挤了过来,只有当值的军士无福,不过看到那里时不时传出的喝彩声,都是心痒难当。 这套太祖棍法毫不出奇,军中几乎个个都会,可是同样的一套棍法在他手中耍出来,呼呼的劲风扫得面上生疼,一人一棍真如蛟龙翻江一般。围观的人群看到精彩处,连喝彩都忘了,只剩了目瞪口呆。 “好!” 圈子外面响起一声暴喝,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齐跟着拍手叫好起来,而此时金明的表演也到了尾声,长棍赫得高高弹起,从空中落下,在地上砸出一股灰尘,然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刚好形成一个收势。 “好一个回风舞柳,直有一往无前之势。” “这不是老苏吗,你何时进的京?” 金明将棍子用布裹了起来,随手抛给亲兵,亲兵已经全力去接了,仍是被一股大力推得退了几步。他摇摇头,转身迎向方才发声之人,来人并不陌生,曾在建康战后有过一面之缘,还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 “一言难尽,这就是当日那一支吧,早就听闻过,鞑子畏如猛虎,想不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瞒不过你这行家的眼,来来来,进帐再说。” 苏刘义的话有些不尽不实,金明也不同他计较,人家这么跑上一趟,当然不会专为夸他,至于会是什么事,他隐隐有个感觉,虽然平素看似粗豪,可并不代表他傻。 “长棍某不过粗通,你才是行家。” 进了大帐,里面除了帅案那里,别处并没有设座,好在二人都是武人,也不在乎这些,就站在帐中说话。 “老金,苏某此来,特为致歉,方才不说,是怕你一听就直接将某赶出军营了,所以,还请恕罪。” “陈相说的那人就是你?新任的步帅。” 金明见他这么说,也不想绕什么圈子了,他本来就不稀罕那个位子,只不过没想到自己的竞争对手,还是个熟人。 “是。” 苏刘义点点头,其实这种消息打听起来并不难,但由于金明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而刘禹早就知道了,却也一直没有说给他听,直到今天正主儿登门。 金明从案上拿出一包烟,撕开了自己抽出一支,余下的直接扔给了苏刘义。军中但凡抽过的,无不都好这一口,可是要随时都能抽到,就并非个个能行了。 “老金你不怪某。” 苏刘义拿着那包烟有些发怔,这味道很熟悉,可那已经是建康的时候了,没想到在这京师之地还能碰上。 “早知道是你,某就应下了,好歹你还是条汉子,比个战场都没上过的鸟人强。” 金明用火柴点燃了,熟络地吐了个烟圈,然后将手里的火柴递过去。苏刘义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了看手上的烟和火柴,再想想金明的话,心头百感交集。 “不瞒你说,老金,某确实挺想坐上那个位子,可从来没想过要自你手里抢。一得知是你,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走上一遭,要打要罚,都认了。” “既然说到这里了,某也不瞒你,那位子未必好坐,你日后就会明白。至于某嘛,也许要出京,不过去哪里,却还未定。” 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苏刘义的肩膀,此人是刘师勇的好友,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可武人都是这样,对了脾气,那就什么都好,没有多少弯弯绕。 “某此来就是得知了一事,枢府已经决定于广州建都督府,辖制两广、福建各路兵马,这个总督府军事,就是你。” “竟有此事?” 金明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之前刘禹说过包在他身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督府并不常设,只有战事发生时才会建立,张世杰援建康时就是如此,为什么会设立这个广州都督府?难道南边要打仗。 “昨日京城捷报频传,你应该有所耳闻吧,之后便有朝议,某是从陈相那处得知的,正式的文书这两日就会下达。说实话,如果不是手里无人,某都想去做这个督府。” 金明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三衙现在就是个空架子,除了些无人要的老弱,连各司主官都凑不齐,陈宜中这才会急着推他上位,好借此整饬御营。 这个督府倒是很对他的胃口,不用说,这应该是刘禹为他争取的,节制三路兵马,上头又没有掣肘,不比整天在这里看人脸色强?那个鸟殿帅,谁爱坐谁坐去,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不由分说拉着苏刘义就往外去。 “既然碰上了,便到某那里去坐坐,家中就一个婆娘,让她整些酒菜,咱哥俩好好喝上几盅,今日不醉不归。” 苏刘义还未答话就被他拖了出去,根本不容他拒绝,不过他在京中也没什么去处,难得有人相邀,去便去吧,反正今天来的目地已经达到了。 其实从陈府出来,刘禹就想着第二天去告知金明一声,谁知道他刚刚回府,就收到了礼部送来的文书,告诉他和议的时间和地点已经定了。从时间上看,他与陈宜中商谈的时候,这些人也没闲着,竟然是连夜议出来的。 根据文书上的话,时间就在三天之后,地点则放在城外的一处亭院,位于西湖湖中心的小岛上,名称叫做“孤山”。 看上去朝廷的和议之心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事情拖了这么久,也该出个结果了。刘禹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将近七月底,对于他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按部就班,只等发动的那一天。 唯一的变数就是泉州,从陈宜中手中,他替金明拿到了征讨权,名义上就有资格调动三路兵马,这个名义非常重要,特别是在元人南下之后。 在刘府的书房里,他对着一张草拟的泉州地形图思索着,从图上看,这时的泉州城沿晋江而建,呈一个不规则的五角形,城墙全为石筑,高大而坚固。如果没有大型器械,很难撼动,怪不得张世杰拿它没办法。 市舶司和泉州港离城有段距离,港口外就是后世的泉州湾,是一处天然良港,这时候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改造,最窄的地方也就十余里,倒是有些文章可做。 “夫君可是为差使烦忧,天色已晚,不如先用些吃食吧,这可是奴亲自熬的,尝尝看,可入得口?” 小妻子端了个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碗,里面似乎是什么羹,卖相不算好,味道却是很香。 刘禹看看表,的确不早了,他将图纸放到桌子上,拿起碗和勺子,感觉肚子是有点饿,也不管里面是什么,几口就吃得精光,看得璟娘眉开眼笑。 “娘子的手艺不错,甚合为夫的胃口。”秉承着老婆就是做得再难吃,也要忍着恶心先夸奖一番的原则,刘禹朝她竖起了大姆指。 “奴也是头一回做,还有听潮她们帮忙,夫君喜欢,下回奴多做些。” 好吧,刘禹听出来了,她多半就是动动嘴而已,具体的事情自有人帮着干,不过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不能要求太高,只怕他老岳丈都没吃过这个女儿做的东西呢。 吃完宵夜,璟娘照例帮他揉肩,刘禹一边享受着妻子的爱抚,一边想着地图的事,现在敌在明我在暗,要做到出其不意,就得先发制人才行。 “夫君,奴昨日出宫之时,碰到了一个人,她给了奴一个事物,说是要转与李都头,还说与他相识。” 璟娘的话让他有些奇怪,宫里的人和李十一?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莫非这小子有隐藏身份,是个不为人所知的高富帅?看着不像啊。 “何物?” “就是这个,夫君看看可认得。” 璟娘递过来的是个钱袋子,里面装着几块银子,袋子倒是很精致,像是女子所用,那花纹?刘禹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细细一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或许是亲戚吧,有机会让人捎给他便是。”既然想不到,他也懒得去废那个脑筋。 “喔。” 璟娘看到夫君拿着那个袋子好像有片刻间的失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似乎方才只是错觉,倒底是不是她也无法确定。接回袋子,她不动声色地收起来,仍是继续之前的动作,不再提起刚才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刺杀(一) 大江蜿蜒而上,过了池州地面,这段水域就被称为“浔阳江”。一路过了彭泽、湖口等县,江州州治所在的德化县城就近在眼前了,雉奴一行四人扮做渔家,从湖口转过去,绕过大江,取道鄱阳湖入江的水道,从新桥镇上了岸。 由于常年在军中厮混,雉奴的肤色更接近于后世那种小麦色,戴上一顶竹笠,活脱脱的一个美貌小船娘。而月娥就不同了,烟灰涂完再敷上黑黑的淤泥,她何尝闻过这种味道,恶心地差点没吐出来。 一番乔装之后,两个船娘加上两个渔夫的组合就新鲜出炉了,男子挑着装满鲜鱼的篓子走在前,女子挽着篮子跟在后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朝洞开的城门走去。 “老狗子,步子迈那么大,赶着去投胎么?” “月娘,似你这般碎步慢挪,何时才进得了城?” 四人当中,只有雉奴有过做探子的经历,虽然只是玩票性质,现在谙然成为他们当中的行家,看着这些人不专业的动作,忍不住就冲口而出。 被她这么一说,本来就紧张无比的月娥更是手足无措,如果不是已经走近了,她直想转身就逃。 直到下了船,她还是如坠梦中,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跟了来?甚至连来做什么,她这会已经想不明白了,那城头上下满是兵丁,目标又是一州主官,身边必定防备深严,就这么四个人,想近身都难,更何况是杀人? 可一看到雉奴满脸的无所谓,她又迟疑了,同是女子,差别咋就那么大呢?她难道一点都不害怕,月娥不得已,紧紧地跟着雉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 “哪里来的?面生得紧,这里面是何物。” “看军爷说得,就是新桥镇上人氏,这不刚打上的鲜鱼,活份着呢,军爷拿去吃酒耍?” 老狗子学得一口的本地话,不细听还挺像那么回事,两尾活鱼送到眼前,守门的兵丁也不再细问,后面还排着长队呢,要是个个都这么通情达理,这差使就好办了。 “你这娘子好生腼腆,头一回进城吧?” 放行的时候,兵丁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月娥,随口调侃了一句。雉奴马上感觉她浑身一僵,步子都有些摇晃,赶紧推了一把。 “可不是,某这婆娘进门才几天,怕生,这不,带她来城中开开眼,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倒叫军爷见笑了。”老狗子的反应也不慢。 说罢假意喝斥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兵丁摇摇头不再管他们,暗忖这小娘子面相虽然黑了些,身材倒是婀娜有致,便宜那个汉子了。 “姐儿,现在去往哪里?” 到了一个僻静处,几个人解下担子,老狗子将斗笠拿在手中扇风,双眼却警惕地盯着四周。这一趟他本是不想来的,可拗不过雉姐儿,现在处在敌城中,稍有疏忽都将是致命的。 他是金明的贴身卫士,从十余岁就跟了他,开始叫做“狗蛋”,现在大了些,则被叫成了“老狗子”。他比雉奴要大上两三岁,对于指挥的这个妹子,向来也是疼爱到骨子里的。 虽然进了城,可对于这座城池,几个人都是一抹黑,就连自幼长在城中的月娥也不例外,因为她是个女子,不可能时常抛头露面,就那么一趟,还差点跳入火坑。 “那个什么浔阳楼很出名么?” 雉奴的眼珠子转了转,要达到目地,就要摸清目标的行动规律,然后找到最合适的下手机会。这是禹哥儿教给他们的,这一次没有支援,她只能自己拿主意。 “嗯,是城中最有名的去处,达官贵人才去得起,寻常百姓哪里敢进。” 月娥也就进过一回,不过时常会听爹爹提起,再加上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传诵,想不知道都难,可是这个地方已经成了她心头的痛,不想去也不想提起。 “那就去看看,没准狗官也会去呢?” 雉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确定了行程,酒楼是个不错的下手目标,一般来说,去喝酒的都不可能带上大队人马,只要找准了房间,办法不是问题。 浔阳楼既然是城中有名的所在,找起来也非常方便,只是问路的时候,那些本地人匆忙地指了指就赶紧离去了,连多说一句半句都不肯,让他们有些疑惑。 到了附近才发现,这座天下闻名的高楼已经被封掉了,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几个军士在前面把守着,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偶有走过的也都是低头而行,不敢看上一眼。 “这位老哥,可知前头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让人家开门做生意。” 四人寻了一个茶水摊子,喝点水吃点东西,摊主是一对老人,妇人在后面当炉,男人在前面扫洒侍应。 “嘘!几位是从外面来的吧,不知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老年男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语气说道。 “我等自乡下来,寻思着打些鲜鱼送到这里换些银钱,谁知道就碰上这事,可不是晦气么。”老狗子一脸懊丧地说道。 “唉,看你们也不易,就说与你们听听吧,前些日子这楼中走失了一个大官,听说是为人所掳,总管府就出了榜文,全城大索。” “人呢,抓到了么。” “江湖大盗,哪有那么容易落网的,听说接应的就住在城南,一早就出了城,哪里还有踪影。” 月娥听到城南两个字,心里便是一动,那不就是自家所在吗,赶紧低下头装作喝水,掩饰了眼神中的慌乱。 “然后呢。” “你看到了,楼就给封了,管事和那些伙计都捉入了大狱,可怜喔,他们哪里会做那等事,还不是” “死老头子,后院柴火没了,还不去收拾!” 老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嚷嚷,忙不迭地道了声歉就赶紧跑进去,几个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变故,都眼望着雉奴,希望她拿个主意。 酒楼伏击计划是没辙了,下面应该做什么,雉奴一时哪里会有好办法,只不过跟着禹哥儿的手下那么久,基本的套路还是有的。她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站起身,老狗子放了枚大钱在桌上,一齐离去。 “寻个客栈,把鱼卖了,不拘什么弄些,上街去卖,先找到那个什么总管府,看看姓钱的会去哪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那是一州治所,比这个酒楼还要好找,当然,光天化日之下,打探消息这种体力活,自然就由两个男人包了。 月娥跟着他们这么公然在城中走动,而通缉自己的榜文没准就张贴在各处,感觉到既刺激又新鲜,渐渐地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与此同时,在临安府下辖的新城县南新镇,一条官道穿镇而过,连接相邻的严州分水县,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几个人牵着马在官道上指指点点,像是游人一般。 “海公说了,此次是最后的机会,若是不成,就再无转圜余地,我等只能拼死一博,以报当日之恩。” “掌柜的放心吧,弟兄们闲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只不过敌情未明,对方有多少人,会走哪条路,几时到,都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要是漏过去了,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们特意饶开了福建路,不外乎就那几条,从江西到入临安,怎么着一路也得经过信州、衢州、严州这几地。从严州过来,要么就是这条路,要么就是打桐庐过,那边也有人手盯着,除非他们不到临安府,否则怎么也逃不过咱们的眼线。” 被称为掌柜的男子拿着条马鞭指了指前面的官道,他的身形不高,长着一张典型的南方面孔,说得一口官话,其余人的都是五短身材,臂长而有力,而一个大汉的发髻下隐隐露出一行黑色的字迹。 官道上的行人不算多,偶尔会有一两辆牛车经过,两浙之地,山多水多田少,上好的田亩多在临安府上去的太湖流域一带,男子带着人沿着官道一路前行,不厌其烦地查看着每一段的地形。 这里已经是大宋的京师范围,临安府的驻军虽然不多,可调动起来却十分迅速,他的时间有限,不能做到一击必中,就只能落荒而逃,身边的这些人看似毫不在意,其实心中早有准备,因为对方不是普通人。 “行了,都回镇上去,包下最好的酒楼,把所有的小姐都叫上,今日吃喝不忌,让弟兄放开胆子玩耍,明天就是死了,也不能亏待了自己不是。” “掌柜说得极是,娘的,快活这一回,就是死了也值,直娘贼,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俅?” 他的豪爽得到了手下热烈的响应,一行人翻身上马,顺着官道疾驰而去。路上的所有人都纷纷避开,唯恐被他们撞上,“这伙挨千刀的”也不知是哪个府里出来的豪奴,恨恨的骂声只能放在心里,谁也不敢宣之于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刺杀(二) “怎么还没有消息?” 回到府里的刘禹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人都没找到,生气也是无用。按照时间来推测,她们应该接近或是已经在城中了,偌大个江州城,不过几个人,一旦找起来,也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客栈、酒家,一间间地给我去找,她们不可能会去别处,一定要把人找到,语毕。” 刘禹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两个女人加上两个护卫,既没有计划,也没有支援,这个雉奴胆子也太大了,偏偏此刻自己又脱不开身,否则都想亲自去走一遭了。 他是从礼部回来的,关于谈判的细节,三个人商议了差不多一天,礼节方面倒是有前例可循,主要就是双方的要求,已方应该坚守什么样的底限,需要他们事前心里有个数。 这两个人当中,陈景行是他之前见过的,这个人处事圆滑没什么棱角,是个官场老油条,王应麟则是初次相识,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别的暂时看不出什么。 朝廷给他们的任务其实相当模糊,只说要尽快达成一个协议,而这个协议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框架,却没有一个标准。用陈景行的话说,就是“大面上过得去,同朝野都有一个交待即可”,这是什么话? 刘禹的心里立刻浮现出近代史上那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有些甚至是打了胜仗之后签订的,刚巧现在也是打胜之后,这些人的底气怎么就那么不足呢? 好吧,宋人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远的澶渊之盟,近的绍兴和议,似乎只要对方答应罢兵息战,他们就什么都能答应,国土国土不要了,岁币岁币随便给。 后世经常有一个奇怪的论调,三十万岁币换来了百年和平,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值,因为当时大宋岁入多少多少,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比起军费,更是不值一提。 可结果是什么,百年之后,原本精锐的河北、河东禁军废了,汴梁百万之众形如无物。看破宋人虚实的女真人长驱直入,轻易地就打进了京师,掠走了大宋百年积累的财富,让繁华的汴梁城成为了流传千年的一张画,没有一个历史学家统计过,那是多少个三十万! 而这一次,不管最后会签订一个什么东西,刘禹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张废纸。忽必烈的大军一天天地聚集中,粮草军械流水似地送往各地,指望一纸协议能束缚他?做梦还差不多。 可是朝廷上下就在做着这个梦,不到铁蹄踏破梦境的那一刻,谁都不愿意醒来,这样的大宋,让他爱不起来。好在他又不是为此而来的,心里也没有多少悲哀之感,只可惜了那些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啊! 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泉州计划,他所有的人力几乎都投入到了这上面,张青云身在当地,杨行潜则正赶往广州,一俟他们到位,计划就会既时发动,他的重心也放在了这上面。 “现在到哪里了?怎么搞得,还没有出浙东,平时怎么操练的,叫他们动作快一点,最迟明日,本官要听到泉州传来的消息,语毕。” 打通一条直达琼州的通信线路是之前就拟定好的,将近二百名亲兵带着对讲机和发电机出了京,他们没有马匹,自然行不到那么快。可是刘禹这会心里头窝着火,不自觉得就撒了出来,过后才想起,却已经无法再去补救了。 这样的情绪自然瞒不过枕边人,他一进房,璟娘就感觉到了,自家夫君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看上去倒像是刻意压抑了似的。 “夫君快来,看看奴为你做的这件衣衫可使得。” 刘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任她在自己身上套来套去,奇怪的是,往日里他一定会夸上几句,此刻不但不想配合,还隐隐地有几分不耐。 “这件似乎大了些,奴再改改,上回那件夫君不知忘在何处,要不要奴遣人去取?” 璟娘看似随意地说道,刘禹听了一怔,那件衣服他已经送了人,还是隔着一个时空的,这要怎么去取。 “许是上次吃酒忘了拿吧,放在何处我也记不得了,我看这件就挺好,不用改了,大些更宽松。” “莫非是落在哪个红颜知已房中?若是哪天被人送了回来,那便如何是好,夫君不妨再想想,那是奴为你做的第一件衣衫,怎可随意丢弃。” “什么红颜蓝颜,没有的事,一件衣衫而已,丢了便丢了还去哪里找得回来,你这番说辞,又是听了哪个嚼舌根?值当这般苦苦相逼么。” 素来善解人意的小妻子突然不依不饶,刘禹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他冷冷地推开在自己身上比划的那只手,人也走到了屋中间。 “是,奴本就笨手笨脚,做的衣衫自然入不了你的眼,那就还回来呀,奴就是一绞子绞了去,也不想让她人践踏。” 璟娘似乎也同他较上了劲,一番话说得刘禹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确实拿去送了人,算是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可现在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穿回去再要回来吧。 “说不出了,是哪个小姐迷了你的眼,怎不带回来让奴见识见识,想必这京师之中的女子,别有一番情趣吧。”璟娘冷笑连连,似乎还嫌刺激得不够。 “你有病吧!”他突然冒出了一句后世的口头语,自己还不知道。 “是,落在别人处了,怎么着吧。”刘禹拿起一个盅子想倒点水喝,没曾想茶水壶是空的,他恨恨地将盅子顿在桌上。 “怎么不砸了它?”璟娘的话如影随行,他猛地站起身,拿起盅子就扔到了地上,可怜一声脆响,地上多了一堆碎瓷片。 “不解气?接着砸呗。” “砸就砸,谁怕谁。” 这时候的房中就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听潮本来躲了出去的,没想到房里突然起了战火,声音大到她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要不要进去劝劝?她也拿不定主意。 没多久,桌子上的一圈盅子和那个茶水壶都被刘禹扔到了地上,也许是运动带走了情绪,看着那堆碎片,他突然醒了过来。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不对在先,妻子才不过十多岁,发发小脾气怎么了?自己这么干,会不会吓坏了她。 刘禹转过身,却看到璟娘正好奇地观察他,没有想像中哭泣的样子,一想到自己大了她那么多,就算是道个歉也没什么,他就走了过去。 “我我方才没吓到你吧。”道歉的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她一只小手挡住了。 “夫君砸了这些,可曾痛快了?” 璟娘看着他的眼睛,不怎么确定的样子,刘禹听了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你方才是故意引我发火?” “嗯,夫君心中有不快,强压着对身子不好,发出来了也就无事了,现在瞧着好了许多,不知是也不是。” “这是谁教你的?” “神医扁鹊。” 刘禹“喔”了一声,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忘了是什么时代的,妻子的苦心让他感动,也有一丝丝的内疚。 “下次不可如此,如果我压不住或是没反应过来,伤着你怎么办?” “夫君不是一直在说你我一体吗,奴不知你为何事不快,也帮不上忙,只能做这些,盼能稍稍解忧。” “那件衣衫” “衣衫本就是与人穿的,它会旧、会破、会烂,也会丢,奴已经忘了。请夫君相信,奴手中的这一件肯定更好,让你舍不得丢弃。” 看着妻子手里的衣服,上面的针角密实而严整,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这可不是机缝,全是这个小女孩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他的心里充满了感动,一把将她抱起,大床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以让他做一些爱做的事。 “侍制的话都听到了?传令下去,所有人进城,一处一处地去查,一定要将她们找出来。” 晚了一天多赶到江州城外的李十一将刘禹传来的命令转达了一遍,不光侍制着急上火,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本来顺利的行动突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早知道自己直接答应了那个女子便是,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现在可好,重新又回到了这里,还得解决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难题,雉姐儿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完成她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同自己走。 唯今之计,只有全力帮助她,杀了那个狗官,就当是为受害的姐妹们出一口气吧。李十一马上调整了心态,作为一个探子,后悔是最要不得的情感,其次就是犹豫不决。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艘大船上的几十个人扮作了伙计,推着人力车,插上解家的旗帜,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进城的队伍中。眼瞅着天色就要黑下来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什么,他只希望雉姐儿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刺杀(三) 施忠一行人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快,昨天的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进入了严州辖下的淳安县。在县城外的驿站中歇息了一晚,给马儿喂足了草料,一大清早地,驿丁们才刚刚擦着眼睛爬起来,就看到几十个人穿戴整齐地站在了中间。 对于他们来说,最艰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能在奔波了一天之后,有吃有喝,马儿有人侍候,自己还能躺在细条竹席上酣睡,不用露天席地地给蚊子咬,那就是天堂了。 谁都知道过了这严州,就进了京师,几千里的差使就算交卸了,那样的花花之地,怎么着也有几天玩耍的日子,因此,此刻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反而精神头十足。 “弟兄们,余话某就不多说了,总之到了地,喝酒看戏逛窑子,老施全包了。” 都统给了句大实话,原本还些担心的军士们都放下心来,左右交换着眼神,一个个兴奋异常。 施忠满意地看着这群手下,他掌着姜才全军的前部斥侯,虽然人数不算多,可个个都是精锐。因此这趟差使,最后只能落到他的头上,这是招抚的信任,他只有欣喜的。 “再喂一次料,将人押出来,咱们就准备上路了。” 众人轰然应诺,然后各自解散,从两边厢房里,分别走出两个人来,都是镣铐加身。一个蓬头垢面身高体长,一个稍稍整齐一些,头发应该梳理过,两人互不相识,各自打量了一眼对方,也没什么话说。 在驿丁的帮助下,军士们很快就喂好了马,驿站这些人也都是靠眼色吃饭的。像这种临近京师的地界,过往的官员多如牛毛,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惹不起的就是这样的军头,根本没道理可讲,上来就是动手,所以他们碰上这样的,都是从不敢违拗,只求快快打发了事。 “扶上他们,大伙加把劲,今天就能歇在临安府喽。” 施忠跳上自己的座骑,伸着马鞭子遥遥一指,军士们分成了两部,各自押着一个人,为了不拖累行军速度,都给他们配了马,前后左右夹着,脚镣子从马肚子下面穿过,想跑,是根本不可能的。 走在前面的由施忠亲领,他们带着那个长个子,那人好像认了命,一路上该吃吃该喝喝,从不生事,因此军士们也没有苛待他。谁不知道他一旦进了京,基本上就是菜市口走一遭的命。 出了驿站,前面就是新安江,过了江上了官道,离着京师也就一个县的距离,下过雨的路面微微有些泥泞。镶着铁掌的马蹄子一踏上去,就能带起一丛泥水,不一会儿,刚刚还洗得干干净净的马身上就变得污泥点点,可哪个会在乎这些呢。 一出来开始行军,施忠不自觉地就进入了状态,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前部二十余骑照着他的速度,由慢到快,然后匀速地奔行在官道上。而后部另外二十余骑此刻还在新安江的渡口那边,要等到他传出指令才会跟上来。 这种谨慎从琼州出发开始就一直贯彻着,为此,他们不惜绕过了福建路,取道江西进入浙西,一路之上都是平安无事,就连劫道的小毛贼都碰上一个。 如今临近京师,照理来说应该更安全才对,可施忠始终不肯放松,侦骑放出三里地,前后相隔三到五里距离,以对讲机联系,被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下去。 姜才一向治军极严,就是自己的亲子,也毫不容情,施忠能得到他这么大的信任,就是这份始终如一的律已精神,而绝不仅仅是老兄弟的情面。 过了淳安,前面就是分水县,那是进入京师的最后一站,在那里最多歇歇脚,施忠预计的宿营地则是临安府的新城县,算起来刚好是一天的路程。 与此同时,身在江州城中的李十一也早早地起了身,他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觉,要不是城中有宵禁,怕惊动了守军,他都想连夜去各处查探了,好在一夜过后,没有坏消息传来,这就意味着她们还没有出事。 “叫弟兄们分头行事,能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过,包括瓦子还有青楼。”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两个女人逛青楼有点匪夷所思,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李十一还是强调了一番,时间拖得越久,她们就越危险,不得不将范围放得大一些。 他一共也只有几十人,这已经是包含了从建康城临时调出的人手,就连放在大帅府上听用的黑牛都被拉了来,可偌大个江州城,散布在各处的客栈酒肆成百上千,短时间怎么可能一一顾得到。 李十一自己也没闲着,他落脚的这家客栈是城中最大的,如果雉姐儿她们想找一处干净舒适点的住处,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事与愿违,负责登记的帐房听了他的描述,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要说两男两女,就是分别两男和两女也总共没几对,根本没有他说的那种。 “那四个男子呢?” 李十一的问话让帐房一愣,不由得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身上穿的绸面长衫,腰间系着条玉带,手上一个翠绿的扳指。他在客栈做事多年,走南闯北的人见得多了,这位一看就是北地来客,谁知道后面有没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 “客官若是急着找,小的可以介绍负责本地的捕头与你,他交游广阔,只要是在这地面上,没有他找不到的人,如何?” 一听捕头两个字,李十一就失去了兴致,找他们帮忙,与直接告官有什么区别?眼看这里是没有消息了,信步走到店中,寻了一个桌子坐下,心里再急面上也不能显,这两个女子会跑到哪里去呢?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心里就是一动。 这一切,雉奴他们当然毫不知情,在李十一等人到处寻找她们下落的时候,两个女人已经从一处小客栈退了房,来到了一处街角。 “姐儿,那里就是总管府,以前的州衙。” 戴着一顶竹笠的雉奴看着上面飘动的元人旗号,不宵地“呸”了一口,这里是侧向,正对着衙门的方向,另一个同伴在那里盯着。他扮成了瓜农,担子里放着几片瓤瓜,时不时地吆喝一声,有气无力地生意招不到几个,眼睛却不曾有片刻闲着。 “昨夜可有发现?” “那厮很晚才出府,奇怪的是,并没有往家走,而是去了一处巷子里,带着一队军士,将巷子口堵住了,我等不敢造次,就没有再上前。到了今早时分,他们直接从那巷子过来的,到现在也没有出去过。” 老狗子摇了摇头说道,满脸的不解,雉姐儿想了想,也不知道是何意。 “你确定那处不是他家?” “不是,他家在城东,一处好大的宅院,城里无人不知,根本用不着去打听。” “那便奇了,他好好的家不回,去那巷子做甚?” “奴或许知道一些,姓钱的有一处别院,听闻藏了个暗室,说不定就在那里。” 月娥听了她们的话,突然插了一句嘴,这么一说,两人才恍然大悟,他们都是在军中呆久的人,一时间根本没想到那上面去。 “他为何要藏?娶回家中不就是了。” 这上面雉奴并没有多少经验,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个行为不合理。 “听说他的正室极为凶悍,或许是怕被发现了,打将上来吧,此人畏妻如虎,城中无人不知。以前似乎有个妾,娶回去没有多久,就被抬了出来,传闻就是被其妻虐死的。” 月娥一边说一边露出害怕的神情,她当时被胁持的时候,还以为会被抢去做小,那种噩梦般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她已经想不起了。 “恶妻?” 雉奴念着这两个字,大大的眼睛不住地转动着,突然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这样的笑容老狗子很熟悉,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军中哪个家伙要倒霉了,他不禁浑身就是一哆嗦。 南新镇里,镇子上最大的一处酒楼昨天被人整个包了下来,好酒好菜不要钱似地送了进去不说,到了晚一些的时候,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小姐就赶了过来,人数多得一人一个还有余。 清晨时分,一扇临街的窗子被人推开,露出一张男子的面容,他面色严峻地盯着下面的街道。身后的大床上,一个女子只披了条薄纱,看上去还没醒,那些令人心脉贲张的皮肉,就这么露着,男子却连头也没有回过。 “得得。”一阵马蹄声从街口传来,片刻之后,一骑从雾霭中现出身形,马上的男子全身劲装,置于马身后的牛皮袋子鼓鼓囊囊地,随着马身的起伏发出轻微的擦拭声。 “吁!”到了楼下,他轻喝一声,手上一使劲,就将马儿停在当街。望着打开的那扇窗子,男子什么话也没说,就连手势也没有一个,只是朝着上面点点头。 楼上的男子毫不迟疑地转身就出了房,站在二楼的走廊间,他撮指于嘴,发出一个响亮的哨音。这声音就像信号一般,方才还静悄悄的廊间突然房门大开,无数精赤着上身的男子忙不迭地一边披衣一边“蹬蹬”地朝着楼梯跑下去。 “弟兄们,快活够了,点子已在路上,咱们要去干活了。” 他看看人站得齐了,从楼上的栏杆处露出身形,朝着下面沉声说道。动手在即,行藏露不露已经无所谓了,这一趟,要么成功要么没有别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刺杀(四) 钱真孙这些日子过得很不爽快,管内失踪了一个高官,他不得不报上荆湖行省。那里远在鄂州,快马来回需要好几天,回来的会是什么消息?他不敢想,无论怎么样,自己都脱不了一个“治境不严”的责任,搞得不好丢了官职都有可能。 牢里关着的那些人,虽然通过严刑逼着他们认了一个通匪,可人没有救回来,这种一戳就破的伎俩,能不能瞒过上官,他一点底都没有。 如今只能盼着,来一个不那么认真的官员,哪怕破上一些财,好歹过了这一关再说,银钱乃身外之物,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上,迟早会收得回来。 原本心情就很差,一想到回去家里,还要面对那个婆娘的嘴脸,钱真孙是一万个不情愿。因此,这几日他都打算借口衙门事多,留宿在总管府,而实际上,到了入夜时分,就悄悄地出府去,城中的僻静处还收着他的另一个女人。 同那个女子的温柔小意比,结发十多年妻室只让他感到厌烦,昨夜的温存又浮现在脑海里,让他做起事来都轻快了几分,只想着尽快结束了好早日出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招手叫过一个下人。 “回府去告知一声你家大娘子,本官今日尚有要事处置,就宿在衙中了,叫她们不必等候。” 尽管心里很想,他也不敢早走,因为万一那婆娘遣人来,就遮掩不住了。钱真孙如坐针毡般地挨了许久,硬是等到天色将暗了,才吩咐外头关上大门,一应事务皆不理会,这才换上青衣小帽,从侧门溜了出去。 街角的暗处,一个倚在墙上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举起担子朝着远处做了个手势,便放在肩头上,朝着那边追过去。 “姐儿,他们过去了。” 老狗子看了同伙的手势,马上起身跑到另一处街角,两个女子蹲在那里装做歇脚。雉奴抬起头微微颌首,月娥马上将一个纸包的石头递给他,老狗子会意地接过来,转身向城东而去。 临安城的枢府,金明打马来到了大门前,看了一眼门前的两只巨大石兽,将鞭子扔给亲兵,抬脚就上了石阶。两旁的守兵看看他的穿着气势,又瞅了一眼腰间的牌子,那可不是漆金木牌,而是实打实的足金打造。 既然守兵不问,他也懒得理会,毫不停留地举步入内,这里是大宋的军事中心,掌握着全国百万军士的调遣、升迁、和补给等事宜,可守门的见了他连问都不敢问一声,真不知道规矩何在?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金明见过二位相公。” 大堂之上,同知吴坚和签书贾余庆都在,他们分据一边,中间的位置应为正使所坐,平常若是陈宜中来了,就是他的,现在他不在,这位子也就空置起来。 “金指挥来了,大热的天叫你跑一趟,所为何事,你应有耳闻了吧。” 吴坚招呼了他一声,他的地位在金明之上,所以不会用“骑帅”这类的尊称,后者却要恭敬地称他作“相公”。 “嗯。”金明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说过,他就是这种性子,并不是故示傲慢。 “贾签书那里有一份文书,你先过过目。” 吴坚当然知道这一点,也不同他计较,指了指对面说道。 金明一言不发地从贾余庆手中接过文书,这是一份调令,上面并没有签字和盖印,枢府这么做也是表示尊重他的意见,毕竟他是一司主官。 “明里,是去广州组建督府,以备海贼之用,这份文书将会明发天下,而暗地里。”吴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据本府收到的消息,泉州有异动,你到了广州之后,拣选兵马,随时准备出击。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就是当地的守臣也无须告知。如果真的发生战事,你可一言决之,不必另行请示。” 吴坚的声音不算大,金明听得却很分明,也就是说,接下了这份调令,自己就拥有了全权,何时开打,怎么打都由他说了算,这肯定就是刘禹为他争取的,否则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条件。 说实话,他非常满意,京师这种地方他早就呆够了,真让他当那个劳什子“殿帅”,就意味着还得呆在这里,鬼才想要呢?这样很不错,有一场战事可打,至于以后,打完了再说。 “下官明白了,相公还有何吩咐?” “泉州乃是大邑,如果有可能,能不损毁的,尽量保留一些吧,生灵涂炭毕竟有违天和。” 吴坚不是不知兵的人,他也只能说到这里,再说多了就会束缚将帅的用兵,而且人家也未必会听,不过这话必须要说出来。 “相公的教晦,下官定当铭记于心。” “既然你没有异议,正式的诏命,稍后会发到你的营中,何时出发你自行定夺,本相在此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同两个枢府主官告了别,金明便不再停留,除了回家一趟,他还想去找找刘禹,听听他的打算。因为这场战事来得莫明其妙,他总觉得背后有那小子的影子在里面。 “人走了?” 金明出去没过一会儿,陈宜中从后堂走出来,他不想现身,是怕这个人突然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让几个人都下不来台,还好一切顺利,金明什么话也没说。 “嗯,这会只怕回去大宴宾客了。” 吴坚的语气中隐隐有些不满,陈宜中又岂能听不出来,这么大的调动,不派个监军也就罢了,还赋予他那么大的自由,可谓破天荒头一遭。 “彦恺,善夫,你二人都以为本相宽纵于他,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说起来是三路之兵,能调得动的究竟有多少,谁说得清?这些兵互不统属,若是让个没经验的文人去带,保不齐就会散了心,此人倒底有些武勇,如果最后有什么闪失,我等对上对下也有个交待。” 陈宜中的话并不难理解,泉州可谓坚城,叛军又是积年老卒,三路兵马就算能集结起来,能有多少战斗力呢?现在形势不错,谁也不想听到什么失败的消息,吴贾二人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 “山雨欲来啊。”陈宜中心中很担心这场战事会旷日持久,如果那样的话,北边的邻居说不定就会蠢蠢欲动,历史上从来都是内忧招致外患,这些话他并不想说给二人听。 “什么?侦骑。” 官道一侧的树林中,被称做掌柜的男子听到传回来的消息,诧异的惊呼了一声,都已经快到京师了,这伙人居然仍然警惕万分,不过几十人的队伍,在前面派出了侦骑。 “嗯,突前约有三里左右,两人一前一后,行事老道,像是军中做惯的。” 来人详细地说出他看到的,掌柜的沉吟不语,三里不算近了,有个缓急根本照顾不到,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依你所见,他们可有所察觉?” 这个问题才是掌柜的最担心之处,如果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那就说明他们此举意在诱敌,掌柜的心中狐疑不定,别搞得不好被人反算计,那就亏大了。 “不像。” 来人沉默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后面有多少人跟着?咱们要的人在不在里头。” 掌柜的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像,他知道这些人都很有经验,有时候凭的就是感觉,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既然他这么说了,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二十来个吧,全骑着马,有个人被他们夹在当中,保护得十分严实,太远了看不清楚,某估计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掌柜的点点头,人数不多,还是有一击必杀的可能,附近没有大队人马运动的迹象,应该就如来人所说的,不像是诱敌。 “前面的探子,要不要做了?” 来人最后问了一句,三里的距离,就是吼也吼不到那么远,动手的话,他们死前会怎么发出信号?响箭还是别的什么,掌柜的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江州城中,李十一对于客栈等地的搜索毫无意外地落了空,对于这个结果,他仿佛早有预料,并不气馁,只是命令所有人向总管府一带集中。 因为他突然间想通了,与其这样被动地去找,还不如守株待兔,而这个“株”就是那个钱总管。 “姓钱的离了府,去了城中一处宅子,前后护卫的官兵不少,整条巷子都有人把守,根本进不去,某看她们只会徒劳无功。” 手下们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这样的结果不出意料,那个人十分怕死,又出了绑架的事,他不这么做才是怪事。 “附近可有陌生人盯着他们?” 李十一的问题让手下一愣,那个巷子口有好几条出路,通往城中各处,城里的乞丐不少,鬼才知道哪个是他人所扮的。 “可有女子形状的?” “没有,这一点弟兄们可打保票。” 重兵把守的一处宅子,除非已经混进去了,否则就只能强攻,而她们一共才四个人,不可能那么做。以雉姐儿的性格,会知难而退么?李十一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刺杀(五) 通往临安府的官道,从分水县城当中穿过,最先到达这里的两骑,在略作歇息之后,便顶着大日头上了路。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将桐庐水甩在了身后,再往前行一段距离就会进入临安府。 因为天气炎热,二人的速度并不快,为的是让马儿始终保持一份体力,以应对紧急时刻。当然,他们现在不会认为那个时刻会出现,因为京师已经近在咫尺了。 二人都不过二十许,在军中算得上年青,可从军的年限并不低,都是上过阵见过血,百战余生的老卒,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打滚过来的,早就看淡了一切。 这段路与别处不太一样,多丘陵树木,官道弯弯曲曲地穿行其间,看上去就像一条长蛇。从县城一出来,两人就自然而然地保持了一人在前,一人稍后的行军状态,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两人都是一样的装束,一袭轻甲,腰上挎着一柄屈刀,其余的兵器都挂在马身上,一杆大枪,一张弓,一壶羽箭,还有一席卷起来的毡子,这就是一个宋军斥侯的全部装备了。 靠后一点那个军士则要多上两样,除了胸前挂着一架双筒望远镜之外,左手上还绑着一只对讲机,耳朵上的天线被拉了出来,在空气中颤动着。 每隔一段距离,他就会停下来,用望远镜四处观察一番,这种在军中被称为千里镜的事物非常受斥侯们的欢迎,是远距离观察敌人行动的利器。 这里是一处弯道,官道被一处山陵所阻,绕出了一个曲形,前面的一骑已经走上了直道。后面的军士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横在马上,一边用望远镜看着前面,一边打开了手上的对讲机按钮,准备朝后方的大队通报消息。 “喂” 刚刚接通,传出施忠的嗓音,还没等他凑上去说话,镜头里异变陡生,前面的那个军士突然掉下了马背,就在他猜测这小子是不是被晒晕了的时候,那个军士已经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朝着他摆了摆手,而在镜头里,分明看到他的胸前插着一支弩箭。 那个手势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后面的军士立刻在马上伏下了身,他没有拨转马头,而是猛地朝身后抽了一鞭子。受惊之下,马儿一跃而起,刚刚冲出一箭之地,几声轻响,三、四支弩箭钉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上。 “有埋伏,速退。” 来不及说出结束语,军士一把扯掉对讲机,随手就丢在了树从中,接着就是挂在胸前的千里镜,解决了这两样事物。他才有空从马身一侧取出短弓和羽箭,双脚在铁蹬上一用力,身体微微前倾,一抬手,就将羽箭射了出去,随手抛掉短弓,再起身时,大枪已经摘到了手上,而在前方不远处,几骑黑衣人堵在了官道上,林中人影绰绰,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在其间。 “操,给老子做掉他,马上!” 掌柜的口中连连催促着,他搞不明白的是,已方明明一箭正中其胸口,人也跌落到马下了,为什么他还能倚着马身在那里还击?射得还那么准。 一个半死的人,生生挡住了已方五十余人的去路,上前的几个手下刚刚走近就中箭倒下,就这短短的一刻,他已经损失了七八个好手,搞得他气恼不已。 一群黑衣人在他的命令下,围成一个圈子逼了上去,那个宋兵躲在倒下的马身里面,身体和四肢将他几乎完全包住。不得已,他们只能猛地一拥而上,又付出了两条人命的代价,才终于冲到了那个小小的堡垒前,扒开马身,几个人都愣住了,宋兵分明已经闭上了眼,手中牢牢地握着弓身,胸前鲜红一片,面色惨白地倒在血泊中,难道刚才是他的魂在发射? “走!” 掌柜的过来看了一眼,就下令道,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多功夫,他们的目标距这里还有三里,全力追赶之下应能将他们堵住,此刻的官道上,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吓倒,不是四下乱跑就是抱头躲在一旁。 去到前面不远,跑掉的那个宋人也被截了下来,当然只是尸体,两匹失去主人的马匹旁边,两具尸身被两柄长枪串在了一起,双方竟然是同归于尽的。而在附近不远处,还倒毙着他的几个手下,这一幕叫他无法相信,似乎同之前预料的不一样。 “留下几个人打扫,其余的跟某走。” 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对方仅仅两个人,还是被已方突袭在先,怎么自己损失的要远远大过此数?难道押人的全是军中精锐?他很难接受,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好在已方还有足够的人手,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百多全身黑衣的骑者汇聚在官道上,毫不避嫌地策马狂奔,人人的身上都背着劲弩,那可是明令禁止民间拥有的。行人就算看到了也不敢吱声,谁知道是官军还是贼人? 临安城刘府,金明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倒不是他不愿意来,之前刘禹夫妇俩也多次邀请过,可总是有杂七杂八的事情给耽误了,再加上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呆在军营里,所以就变成了这样子。 两家关系其实很不错,刘禹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连带着璟娘见了他,也是一口一个“大伯”,倒是叫得金明一脸的不好意思。 “弟妹的确不错,你小子有福啊。” 吃人嘴短,金明也不例外,一转眼就夸上了,刘禹欣然应下,小妻子这方面没得说,总能做得恰到好处。 “他们同你说了?” “嗯,枢府一早就将某叫了去,某已经应下了。等正式诏令下来,就可以动身了,这事有你的首尾,子青,你有何打算?” 金明不是个急性子,能这么说,说明在这京师呆得有些烦了,刘禹很是理解他的心情,这地方他自己也不想呆,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朝廷有朝廷的打算,某也有自己的计划,这一仗的关键之处不在城中,而在海上。” 刘禹拿出一张泉州城的示意图,同以前的不太一样,全是手绘的,不过金明是行家,大致的位置一看就懂。 “这是泉州城,港口在这里,他们应该会将重兵布于城上,你再看看这个港口,从这里堵住了,里面的船就插翅难飞了。”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说说看,你要某做什么?” 刘禹只说了个大概,金明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从京师出发,等到了南边再集结,就算一切顺利也得不少的日子,而刘禹显然不打算等这么久。 “很简单,等诏命下来之后,你在京师无须急着出发,不妨大张旗鼓,越招摇越好。他们在此必有眼线,就让他们去等,去猜吧。” “原来如此,某明白了,你的后招在姜才那里,对么?” 这种谋划自然瞒不过金明,被他一语道破,刘禹本来就准备要告诉他的,既然被他料中了,笑着点了点头。 从琼州发兵,跨越两个路,不经枢府同意是不可能的,而现在刘禹帮金明要来了三路调兵之权,以及临机处置的自由,类似的行动就变成了金明一言可决,因此他现在等的就是金明的正式任命颁布,拿到了官凭印信,一纸调令不就简单多了? 而且还得配合杨行潜的行程,让他先行一步打通广州的关系,为借道广东打下良好的基础。明白了刘禹的意图,金明也就放下了心,他长于军略,短于谋划,这种事还是交给眼前的这个小子比较好,当下不再多说,只同他喝酒吃菜。 “大哥儿,雉姐儿目下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本想将事情说出来,到了嘴边却改了口,他不知道金明听了之后会怎么做,万一冲动之下,就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有你照应着,某倒是不担心,不过这个安好,却也未必,对么?” 也不知道那句话里露了什么破绽,金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可是看刘禹的神色,就明白没有发生严重的后果,否则他一早就说出来了。 “是,她与几个人跑到鞑子治下的江州去了,某让李十一带人跟了去。那里的鞑子兵马不多,危险不是没有,却是不大,最不济雉姐儿的性命定然无逾。” 金明听他这么一解释,妹子又是擅自行动,他很头疼,刘禹多半也是一样,别看他说得轻松,私下里指不定怎么跳脚呢。但既然他说了无事,那就肯定有办法,两个头疼的男人相对苦笑,都有着同样的感触。 消息一直不停地从江州传过来,至少目前为止,她们没有出事,而李十一也大致锁定了目标,就算她们有所行动,都会支援,所以刘禹才敢那么说。 刚刚放下这个话题,两人正频频交杯,一个亲兵匆匆忙忙地从府外进来,而他正是刘禹属下负责通信的,手里的对讲机还闪着红灯,又是一脸的焦急。让他心中一沉,莫非这人真不经念叨,一提坏消息就来了? “哪里来的消息?可是江州。” 看到这情形,金明坐不住了,长身而起,沉声问道,亲兵却看着刘禹没有马上答话。 “说。” “是施都统发来的,他们在临近临安府的交界处,遇上了匪徒,损失惨重,人也被围在了那里。” “什么?” 这一下轮到刘禹坐不住了,施忠一行最近会到达京师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都快到了,居然碰上了贼人,他们可是姜才手下的精锐,装备和能力都不错,哪里来的贼人能让他们吃亏? “传音筒交某一用,让他们现在就出发,酒就不吃了,等回来再说。” “好,我去枢府取调令,咱们分头行事。” 施忠这个人,金明当然认识,他出了事,又是在临安府,也只能自己去管了,对方连军士都不怕,出动临安府的衙役?那不是笑话,两人马上结束了酒席,各自匆匆出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刺杀(六) 江州城中,李十一将他的人手集中在了府衙一带,重点则是从这里到那处小巷的各个路口。同平常一样,他自己带着两个人找了一处酒楼,从二层的推窗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房间里的临街的窗户全都被打开,两个手下举着望远镜各自负责一截路面,李十一则在房中汇总各处得来的消息,从中分析出蛛丝马迹,以求推断她们会如何做。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发现,饶是李十一已经锻炼得沉稳定逸,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丝担忧。他站起身动动了手脚,站在窗前朝外看去,总管府就在不远处的拐角处,从这里是看不到大门的。 酒楼下面,是一条十字形的街口,向前就是通往那条小巷,里面的小路四通八达,将一片民宅分割成豆腐块的形状,她们有可能藏身其中么?李十一不知道答案,只能默默地为她们祝祷。 “掌柜的,府衙那处有动静了。” 一个靠窗的手下出口打断了他的思路,李十一快步走过去,从他的手里接过望远镜,将镜头对准了那处拐角。 他的手下没有说错,那里不但有动静,而且动静很大,一辆牛车被拉着趟过来,赶车的是个妇人,而跟随这辆车的,则是一群妇人。李十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花花绿绿的一大群妇人赶着一辆牛车从府衙大摇大摆地过来,而更为诡异的是,她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根短木棍。 突然在街上看到一群妇人本是赏心悦目的事,可那些人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一个个腰粗体圆,看上去比他们这些军士还要孔武有力。李十一看了一会就放下了望远镜,不管她们去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将镜子扔还给手下,自己仍是坐到了桌前。 “咦,她们好像往巷子那里去了。”手下似乎小声嘀咕了一句,而李十一正专心思考着,并没有听清他的这句话。 这是一支纯妇人的队伍,牛车拉着一个青布车厢,里面一个中年妇人正一脸煞气地坐着,穿着衣饰都十分精致,另一个妇人坐在车头,手里拿着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 “大娘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投的信,说得还挺细,让人不信都不行。” “左右是哪个看不惯眼的,若非如此,老娘还蒙在鼓里,这老贼,只怕藏着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算算,他有多少日没有回过府了?打量着老娘好欺负,我呸,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把他迷得乐不思蜀。” “倒底是夫妻一场,好歹给他留些脸面,官面上的人,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倒是想给他留,下作胚子,他若是知机也还罢了,若是还敢一味地护着那个狐狸精,那就休怪老娘了。” 后者见劝不动,也就住了口,她知道这一次大娘子是真的恼了,等一下少不得又是一场厮打,打一次,夫妻情份就少一分,都是前世的冤家呀。 这支队伍早就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他们站在两旁指指点点地,到了巷子的一个入口,谁也没有留意到,队伍的尾巴上混进去两个女人,没有前面那些妇人体壮,脸黑黑地像是厨娘一般。 奇怪的是,原本挡在巷子口的军士们似乎很怕这些妇人,一个将校模样的陪着笑脸在车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就被当场喝斥了一顿,妇人们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其推开,他和他的手下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冲了进去。 “去敲门,都准备停当了。” 不多时,牛车停在了一处宅子面前,坐在车后的那个妇人跳下来,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又拿着纸条对比了一会,确定说的就是这一处,于是指挥妇人们做好了准备。 队伍最后的两个小女子手里空无一物,一个壮妇看到她们,也没有多问,从身后抽出一支擀面杖塞到她们手中,然后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了。 雉奴将那个小棒子扔给了月娥,自己在地下瞅了瞅,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份量还不错,那个妇人见了,冲她伸出了一根大姆指。 “啊!” 院门打了一条小缝,开门的似乎是个女子,一见外面的阵势,大叫一声就想合上。早有准备的妇人一脚将她蹬翻在地,院门大开,所有妇人一齐发吼,顺着大门就冲了进去。 月娥用两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根小棒子,低着头跟在雉奴后面,她是被雉奴强行拉进队伍中的,早就吓得面色苍白,因为她知道,那个牛车中的妇人,就是传说中的钱府恶妻! 一切都像在梦中一样,自己居然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一同去对付她的男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这处宅院并不大,也就两进的样子,冲过大门,绕过一个小小的前厅,就到了后宅,沿途的下人们一看她们的阵势,哪里还敢抵挡,纷纷抱头鼠窜。 “铛”地一声,后宅的两扇木门被一个胖大妇人和身撞开,门面倒在地上掀起一股灰尘,妇人们一拥而入,房中响起了几个女人的惊呼,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男子惊恐的的声音。 “随我来。”雉奴拉了拉月娥,两人没有进房,而是绕到了后窗,她已经观察过了,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出口,前面被妇人们堵住了,要想逃走只能跳窗。 房中的喝斥声、谩骂声、棒打声、求饶声响成一片,屋后的二人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吱呀”一声响,后窗被人打开了,一个人影跳了下来。 “扑通。”他刚想往外跑,就被一只脚绊了一下,顿时摔了个狗啃泥,然后头发被人一把抓住,露出了一张狼狈的嘴脸。 “是他么?”雉奴抓着那人的头问道,月娥看着那着曾经让自己在梦里也害怕无比的脸,哆嗦着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你还敢回来,来”一个人字还没出口,钱真孙就感到后脑一阵巨痛,人也被打得扑倒在地。 “换你了。”稚奴拿着石块指了指地上,月娥双手握着小棒子,死死地盯着那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身影,想到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一股切齿的仇恨涌上心头,她冲上前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向身影,将他再次打倒。 “用这个。”雉奴看着她的动作摇了摇头,要像她这么打,只怕把人累死了,那人还没死,于是将自己手里的石头递了过去。月娥下意识地接过来,或许是那上面的血渍刺激了她,扔掉了小棒子,高高举起石头就砸了下去,一下、两下 “好了,已经死透了,咱们得赶紧走。” 被雉奴拉起来的时候,月娥已经变得有些疯狂,她的整个前身满是鲜血,就连雉奴看了都有些心惊。两个人扔掉石头,跑向不远处的后门,那里并没有人,原本也是钱真孙选定的逃跑路线。 “郎君呢?哎呀,不好了,出事了,郎君死了。” 一个妇人尖利的嗓音划破天际,她们二人刚刚打开后门走出去,门外满是手执兵刃的军士,看着两个女人跑出来,其中一个身上全是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人上前阻挡。 “抓住她们!” 跑出去几十步远,身后突然喊起了惊叫,在一个妇人的指点下,守住巷子的军士们如梦方醒,呐喊着冲了上来,而她们距离巷子口还有十多步,在那里,老狗子和另一个同伴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上,拦住他们。” 看到两个女子跑得跌跌撞撞,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老狗子一把扯掉竹笠,大喊一声操起担子就冲了上去,两人让过她们俩,硬生生地在巷子中堵住了追兵。 雉奴拉着月娥跑到巷子口,后者已经形同脱力,她什么时候这么使过劲,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全都是软绵绵地,就像脱离了身体一般。 怎么办?雉奴靠着墙,老狗子他们凭着巷子的地利,暂时挡住了追兵,可敌人马上就会围过来,到那时,至少巷中的二人肯定跑不掉的,扔下他们独自逃生,雉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何况身边还有个走路都走不了的弱女子。 “不成了,你先跑吧,跑得一个是一个,杀了那个狗官,我就是死也值了。”月娥当然明白目前的形势,雉奴已经成为四人中唯一可能逃生的人,带着她就会被拖累,雉奴听了她的话,更是焦急万分,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大不了拼了! 没等她有所动作,突然一辆马车从街上奔过来,赶车的男子一见到她们就摘下了面罩。雉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露出了一个如释负重的表情,李十一这个狗娘养的,终于出现了! “快上车!” 马车稍稍减了减速,雉奴先将月娥推上去,然后才一跃而上,她从车厢中探出头,拍了拍李十一的肩膀。 “将他二人救回来。” “放心吧,一个都不能少,这是侍制特意嘱咐的。” 原来是他,雉奴一下子坐在车厢里,“呵呵”地轻轻地笑了。惊魂甫定的月娥看着这个铁一样的女子突然变得小意起来,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刺杀(完) “直娘贼,遇上硬茬子了!” 施忠从墙隙中瞅了一眼,恨恨地说道,将视线收回来,他环顾四周,弟兄们都在各自戒备着,有许多人身上带着伤,根本顾不上去包裹。 这是一间小小的破庙,也怪他自己大意,收到了前方的警报之后,他还误以为对方只是普通的劫匪,没有及时往分水县城的方向撤。等到对方黑压压的大队人马出现在他的镜头里时,已经晚了,因为他发现,对方全数都是骑兵,而且马儿比他们的还要好! 他们的坐骑全数来自建康一战的缴获,多数都是蒙古马,这种马不以速度见长。因此,当他发现对方越追越近时,只能先退向建于一处山地上的破庙中,一边向临安城求援,一边全力固守,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让后部的那些手下赶紧往回撤。 对方似乎盯死了他们这二十多人,一路穷追猛打,射出的弩箭又密又准,就在退向这里的那一段距离中,他就损失了五、六个手下,心疼地肝儿都在颤,可是那才不过仅仅是开始。 凭着墙壁的阻挡和携带的羽箭,施忠带着剩余的手下堪堪将追兵挡在外面,贼人们没有带盾,一时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在付出了几十条生命之后,暂时停止了攻击。 “都收拾一下,挂了彩的赶紧裹伤,再坚持片刻,咱们的援军就会到来。” 施忠自己并没有受伤,贼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他,而是他们带着的那个俘虏,损失的几个人全都是护卫在他周围的,就连那人自己也中了一箭,现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鲜血染红了地面,看着让人心惊。 “都统,他不行了。” 终于还是听到了坏消息,施忠更是气恼,早知道是这结果,就不管他先跑到这里再说,可惜那些弟兄全都白死了,还是为了这么一个东西。 可生气归生气,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的分兵决定,如果贼人的目标是那个人,自己这一队人马就都成了诱饵,而那才是他们一行进京的主要目地。 破庙下面,被一群黑衣骑团团围住,他们此刻已经不足百人,上面那片小小的坡地里,躺着三、四十个倒毙的人和马,对于快马来说不过一息的距离,竟然成了死亡之所。 “还是大意了。”被围在当中的掌柜懊恼无比,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拼着死上一些人,下令一齐冲过去,那些人再利害,也不可能一下子要了这么多的命,只要攻进去,凭着人数上的优势,怎么也能拿下那二十来个人。 如今已方的气势被打掉了,他分明看到手下的眼中有了恐惧之意,对方的箭术极其精准,几乎每一箭都冲着致命处来,而他们偏偏没有带上铁盾,现在徒自人多,却拿对方无可奈何。 手下们已经萌生了退意,他们的理由也很充份,那个目标被射中了,虽然看不到尸体,可那只弩箭是从后背穿进去的,在这种荒山野岭,没有郎中和药物,几乎肯定活不了。 “老四,你确有把握,那一箭能要了他的命?” 掌柜的这句话让那个老四翻了翻白眼,因为他已经是第二次这么问了,老四也不答话,手上一抬,已经上了弦的劲弩轻轻一抖,树上的一只鸟儿应声而落,而他根本都没有瞄过一眼。 “你的话某自然信得过,可兹事体大,某不得不小心一些。” 掌柜的笑着拍了拍他,这只能说明那人中了箭,而他要的是那人的命,没有切实的消息,他哪里肯就此罢手? “你待怎样?” 这个老四看来在手下中有些威望,他问出的话也代表了手下们的心声,掌柜的看着他们露出的希冀神色,犹豫了一会。 “最后一次,集中在一侧,用弩箭压制住他们,全力冲一回,若是再不成,某绝不勉强。”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想到这几天他的慷慨豪爽,老四等人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几个头目对视了一眼,狠狠心点了点头。 战斗从一开始就让施忠觉察出不对劲,敌人突然不停地开始施放弩箭,密集的箭雨压得守兵抬不起头。随即“隆隆”的蹄声响起,大队人马顺着山坡冲了上来。 “狠狠地打,给老子顶住。” 他冒着箭雨探出身,一箭将当先的贼人射下马来,后面的贼人恍若未见,连人带马撞上了庙门,本就破烂不堪的木门顿时被撞飞,贼人这是要拼命了。 斥侯做为军中精锐,不光光是优秀的战场感觉,各种技艺更是出类拔萃才行。因此,不光是箭术,近身肉搏,他们也不会怵任何人,那个冲进来的贼人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被一把腰刀劈掉了首级。 这时候贼人们才发现,除非他们能破墙,否则庙门只有那么大,连人带马一次能进两骑就算顶着天了,可里面有十多个宋人,那不是直接给人家送菜吗? “让开,某去。” 老四仗着有些本事,提着刀就下了马,从洞开的庙门看进去,一匹马儿倒在地上,下面压着一个人,估计是活不了了。他挽了一个刀花护身,矮着身子就地一滚就进了庙,人还没有站起,两道刀光劈向他的身后。 随着吸引住了宋人的攻击,后面的贼人纷纷下马冲进去,狭窄的小庙里一下子挤进十多人,顿时没了空间。施忠带着手下与他们捉对儿厮杀,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横飞,双方都杀红了眼。 在下面观点的掌柜露出了喜色,只要将宋人缠上,就算前面的都死光了,他还有足够的人手可以去拼,可宋人却死一个少一个,胜利迟早会是自己的。 只不过,没等他憧憬太久,从临安府的方向一骑飞驰而至,他的手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向他传递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你说什么?临安府出动了禁军,有将近两千多人?” 这个消息无异于惊雷,将他震得坐立不稳,临安城外禁军大营里一共才不过这个数,难道他们是倾巢出动?什么时候大宋的官府变得如此有效率了,可分明自己截下了所有的探子啊,难道是那些行人去告的官。 “的确属实,不仅如此,小的们发现他们跑得特别快,此刻恐怕已经进入新城县了。” 听了这句话,掌柜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打破了,禁军毫不停留地直入新城县,肯定就是冲着这里来的,虽然他们都是骑兵,可是人数太少了,万一被包围,同样也是麻烦事。 他无奈地看了看山坡上,破庙里的战斗还在继续,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来,不能再犹豫了,反正至少那个目标已经中了一箭,死去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不想在成功之后被宋人围歼,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发信号,风紧,扯呼。” 两只响箭被放上了高空,尖利的叫声四野可闻,正在死斗的那些贼人听了都是一愣,动作慢一些的马上就被捅了个对穿。 老四且战且退,在出庙门的那一刻,他无意中看到地上有一个倒伏的人,身上的那只弩箭正是自己射出来的,一动不动身下全是鲜血,心下暗忖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贼子退了?” 庙里活着的贼人一下子全都退了出去,让施忠他们大惑不解,再坚持一阵,他们就该撑不住了,这些贼人个个都是好手,几乎与他们这些精锐斗了个旗鼓相当,这样的贼人会是什么来路? “还有能蹦哒的没?” 施忠举起望远镜看着他们的动作,这些贼人的确是要退了,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两个身上没有伤的军士被选了出来,带上望远镜和对讲机,悄悄地跟了上去,对方都是骑兵,不能跟得太近,好在有望远镜在手,他们可以远远地吊着,直到找到他们的窝。 “金指挥,你们要再晚来一步,就只能给某收尸了。” 很快,金明骑马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他的身后,是滚滚而来的大队步卒,不过两千余人的队伍,被他弄出了千军万马的声势,施忠知道这是故意的,为的是吓退贼人,而且,他们已经成功了。、、 “施彪子,你这厮命大的很,老子死了你都不会死的。” 金明见他无恙,心中也是大喜,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倒毙于地的死人死马,他私下里还是很担心的。 “点子很扎手,似乎出自军中,你看看这是什么?” 施忠交给他的是一支弩箭,这种弩箭金明无比熟悉,因为那就是他的部下所装备的制式劲弩所发,难道是京中禁军干的?可除了自己的部下,哪里还有这么大的一群,更莫说全是骑兵了。 “原来如此。” 他伏下身去,一把将地上一个贼人的死尸头上的黑色罩布扯掉,看了看那个面相,他突然掀起了此人的发际,在一丛黑发的遮掩下,额头上现了一行清晰的刺字,“殿前司左翼第十四指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善后 死了十三个,伤了九人,完好无损的不到五个人,死的人中间还包括了千里迢迢押解入京的崖贼头子陈明甫,这就是刘禹从枢府搞来调令之后收到的结果。 他们费了这么大的事,当然不会是为了杀掉一个陈明甫,要不是施忠的谨慎再加上一些运气,几乎就让他们得手了,而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实力,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枢府在当天就接到急报,这份急报上写的则是贼人们希望的结果,自然这也是一次惑敌,真正的人证孙胜夫已经秘密押入了京师。 经过了这次劫匪事件,孙胜夫表现得极为配合,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些黑衣人并不是来救自己的,而是来要自己的命,原因就是他的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了,作为蒲氏最信任的属下,他几乎参与了所有的行动,京中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铁证如山啊!” “令人发指!” “穷凶极恶。” 当天夜里,两个枢府长官和陈宜中就拿到了他交待的材料,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蒲家,利用市舶司为自己谋利、在泉州大肆贿赂各级官员、同夏景勾结图谋不轨、指使海盗攻击琼州致使朝廷新任的主官被杀,每一条都足以让他被定罪。 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在离着京城不过几十里的地方,居然窝藏反乱的叛军还公然劫杀朝廷官军,这样的罪行,谁都保不住,抄家灭族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是他们也知道,眼下必须稳住那边,一俟金明去了广州集结好征讨的军队,才能同他们摊牌,否则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搞不好就会祸延东南,这是朝廷不愿意看到的,为此陈宜中决定连两位政事堂相公都暂时先不告知实情。 第二天,刘禹将调令送到城外的禁军大营,也去探望了施忠一行人,同他想像的不一样,这些人在营中谈笑风声,只有死后余生的庆幸,对于死去同伴的哀悼,也许只有埋葬他们时的那一刻吧。 做为全军死亡率最高的探子,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以生命为代价去试探敌人布署的棋子,这一点从他们投身于这项事业之始就被清楚地告知了。因此,失去了十多个好兄弟,施忠表现出的只有可惜,离着花花世界不过一刻的功夫,他们却再也享受不到了。 “老金呢?” 奇怪的是,一营主帅金明始终没有露面,就连营中也空荡荡的,除了施忠他们,就只有押解犯人入京的两百步卒,大队人马呢? “去贼人老窝了,某在他们退却之时,遣了两个人跟上去,到了子夜时分,才摸清他们的地方,随后金指挥就带着人兵分几路围了上去,此刻不知道打完了没有。” 刘禹恍然大悟,这才是一个优秀探子的职业素质啊,前一脚还被人围着差点全军覆没,好不容易敌人撤了围,他们立马就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当然他并不知道,如果没有他送来的那两样东西,施忠是不会冒险的,因为对手并不弱于他们,之所以死伤更重些,是因为他们是攻方,而宋军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 “大帅回来了!” 营外响声一阵喧嚣,刘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从现在往回推算,他们应该是接近凌晨的时候发起的攻击。金明用兵很谨慎啊,绝对优势的兵力,他依然选择了等待,直到敌人最松懈的那一刻。 两人出了帐,果然看到一队队步卒从远处次第而入,金明的都指挥使大旗很是显眼,他手上的那根棒子已经装满了利齿,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着耀眼的金属光泽。可是让刘禹奇怪的是,他的表情肃穆,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就像是铩羽而归的样子。 “进去再说。” 金明跳下马,将棒子交给亲兵,又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同二人打了个招呼。 难道是攻击不顺利?让他们跑了,刘禹没有看到大队的俘虏被押入营,自然会往这方面去想,金明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三个人进了施忠的那顶帐子,他都一直这么沉默着。 “为首的跑掉了,某中了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辜负了施老弟的一番布置。” 金明的话匣打开,将战况简单说了一遍,原来被他们围住的是位于京师郊外的一处庄子,里面除了七、八十个贼人,还有上百家的庄户,发动攻击的时候,庄子里一片混乱,金明又不愿意滥杀无辜。结果贼人装作向一处突围,实则只是佯动,他们的首领带着几个人化装成庄户出其不意从另一处逃了出去,这才是后来战事平息之后才知道的。 这样的结果让他觉得很惭愧,可是刘禹却不以为然,现在京中隐瞒了实情,让贼人以为自己已经得了手,他还想着网开一面放个把人回去报信呢。首领也好小卒也罢,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的结果可以说非常理想。 “某以为什么呢,贼人大部被歼是事实吧,跑了几个又算得什么,指挥你太客气了,施某自己去干,也未必有你干得漂亮。将那些首级借某一用,放到弟兄们的坟头,就是施某也要承你的情。” 施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他损失了十多个弟兄,现在金明拿回了数倍于此的人头,这就足够了。战场上没有过多的冤仇一说,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有了这些首级,他就能对死去的弟兄有个交待了,首不首领的,算个俅! “某还有为难之事,要同你们商量。” 金明听完了之后,表情上并没有舒缓多少,二人情知他还有话要说,都站定了静等他说下去。 “贼人一共七十三人,除了跑出去的六人,余者都被歼灭。生擒了五人,为首的叫‘老四’,是某的一个旧相识,往日一同在禁军中,有几分交情。” 刘禹很了解他这个人,以他那种不擅交际的个性,这个几分交情,必然是情谊极厚的老友。难怪会是这样的表情,任是谁在战场上碰到往日的好兄弟,突然变成了生死之敌,都不会高兴吧。 “这个老四,是个什么来路?” “以前韩帅的部下,左翼叛乱之时,他也被裹胁了进去,这个人某素来知道,多半也是身不由已。不过既然从了贼,遇上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向某求个情,想在临死前回家看一看老娘。” 果然又是陈宜中干的好事,都是御营禁军,大部分人的家小只怕就在这附近,除了韩震的亲信,谁会去干那掉脑袋的事,可是现在不干也干了,又在昨日做下了这么大的案子,他这一刀只怕是免不了的。 “是哪个?可否带来一见。”施忠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金明点点头,出去吩咐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一个被包成了粽子的人让两个亲兵抬了进来,上面的人双眼紧闭,面如金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 “就是他,只余了半条命。” 金明指着那人说道,刘禹走过去大致看了看,从伤口的位置看,此人应该是个老手,大部分的伤口都刚好避过了致命之处,在那种纷乱的情况下,唯有久历战场的老卒才做得到,因为这已经变成了本能。 “老金,相识一场,只求你给个痛快,某就是到地府,也足感盛情。” 那人听到声响,睁开了双眼,他的气息很微弱,话语自然很轻,如果不是刘禹站得近根本就听不清,这么一说,哪里还不明白,所谓回家看老娘,根本不是这人的要求,而是金明自己提出来的。 “是你,某认得,好本事,伤了某四、五个弟兄,还能全身而退。”施忠盯着那人看了半晌,终于认了出来,此人给他的印象极深,弩箭射得很准,手头上也有活,在庙里几人围攻都没能留下他。 “你也不错,某的手下折了一半在那个小坡,都是拜你和你的人所赐。” 老四看着他咧开嘴一笑,既然落到了他手里,只怕讨不得好了,他毫不示弱,如果对方不是有地利,他未必没有办法,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说得是,说起来某还赚了,看你这鸟样也站不起来,真想再同你战一场,看看手底下究竟如何?” “那有何难,某先走一步,奈何桥边等着你便是。” 施忠哈哈一笑,他的态度很明确了,此人与他的事就此揭过,余下的,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斗了几句嘴,心里倒生了几分惺惺之意,不错的一条汉子,就这么死了有些可惜。 刘禹不太明白这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段子,两人昨天还在打生打死,如果不是有后援,他们早就被灭了,哪里还有说笑的功夫? “你等落脚的那处庄子,是之前就定下的,还是临时起意的?” 老四看着问自己话的这个文官,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转到金明的那个方向,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自韩帅遇害之后,我等跑出了京师,一部分弟兄去了北面,某等几个不想去投鞑子,于是找了一处山林暂避。前些日子,从南边来了一个人,身上带着夏都统的手书,要我等听他之命行事,此人自称姓尤,大伙都称他为‘尤’掌柜,那处庄子就是他带我等去的,似乎是个京官的产业。” “那些快马、弓弩都是他的,说是干了这一票,就带我等去南方,投奔夏都统。”歇了一会儿,等气息喘匀了些,他才继续说道。 难怪会在京师附近集结起这么多人手,可是他们是如何得知施忠的路线的呢?要知道,为了避开可能的拦截,他们特意绕了个远路,从江西入的浙西,这些人却准确地挡在了他们前面,就连时间也掐得很准。 “那个京官,你可知道叫什么,任职何处?” “姓尤的同他说话时,只叫他的官称,好像是兵部的一个什么郎中。”老四摇摇头,刘禹一听就明白了,此人一定掌握着各地的邮传递铺消息,因为施忠他们每到一地,都会去驿站歇息养马,这些消息,会一站一站地往上送,直到京师。 兵部有孟之缙在,查个人并不困难,有了老四的证词和那些证物,此人想脱身就不容易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立功表现吧。有了这一条,至少就能保住老四的命,既然连施忠都不计较了,他就当是帮金明一个忙吧。 “一会叫人将这些录下来,你按上手印,不管何人问起都是这番说辞,其他的,本官来想法子。” 老四听了一愣,这么明显的暗示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文官是想为自己开脱?有可能会逃得一命,可是昨天,自己的那些事怎么算,就连他们舍命保护的人都丧了命,难道说那人还没死? “子青,你有法子?” 金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他是个武将,如果要救人只能私下放了,老四还是个上了黑名单的通缉要犯,可听刘禹的口气是想为他减去死罪,然后再想办法? “嗯,性命应是无逾,无非是杖责、流远州,只要人不死,一切都好说。” “若能如此,小的这条命就交与上官了。” 老四听到确切的答案,激动地就要挣扎起身,打板子流放有什么,他本以为必死的,突然捡回了一条命,一动之下牵到了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 “在京中寻个好点的郎中与他瞧瞧,到时再同牢头打个招呼,叫你老娘送些吃食衣物来,将养些日子,身子就会好起来。” “哈哈,远州,还有哪处比琼州更远,你这老小子,记得咱们之约,到了琼州与某好好打一场,那可是好地方。” 施忠插了句嘴,他说得没错,要说远,琼州就是极限了,之前被流放到那里,都算得上九死一生的去处,可是现在?琼州的确是够远,也的确是个好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名酒 经过这种突发事件的刺激,枢府的效率变得前所未有地快,金明的任命在稍晚一些送到了营中。这只是一份差遣,谈不上升迁,因此对于众人的恭贺,他平静表示了接受。 这件案子已经被大理寺接了过去,他们将汇同临安府一起展开调查,所有的尸首、证物以及包括老四在内的俘虏都转了过去,关在了刑部大牢,也就是俗称为“六扇门”的地方。 “不知道有没有四大名捕?” 刘禹看到这些,突然想起了上学那会儿看过的武侠,好像就是设定在宋代,只是后来拍成电影电视剧的时候,一水的明朝锦衣卫装束,充满了巨大的违和感。 “名捕?郎君说得可是前街上的刑捕头,他管着咱们这个坊,名不名的不知道,倒是时不时地能抓些小蟊贼。” 前院的老管事听着自家郎君在那自言自语,赶紧插了句话,刘禹笑着摆摆手打发他出去,那是人家想像中的武侠世界,也许存在于某个时空,反正他来了这么久从来都没见到过。 今天刘禹的心情很不错,江州方面的消息一大早就传过来了,事情一切顺利,人已经救出来,正赶回建康途中。放松之余,他回到房中搂着小妻子睡了一个回笼觉而已。 郎君的心情一好,全府上下都与有荣焉,主家娘子一脸笑意,下人们也得到了实惠,两顿饭都加了菜,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这样的日子要是天天有就好了。 然而让他高兴的还不只这件事,与泉州方面的通信终于接通了,尽管比他要求的迟了一天,此时他也没有真的去加罪。因为他很清楚,手下们是怎样一里一里地尝试,才找出最合适的距离来的。 中转过来的消息不出所料,泉州城没有什么变故,蒲氏肯定在等待京师这边的消息,要在宋人的腹地同这么庞大的国家做对,任是谁都会思前想后,有些侥幸的心理再正常不过了。 元人的承诺目前看来还只是镜花水月,而宋人的威胁则是实实在在地,虽说可以从海上跑路,可那就意味着要放弃经营了数十年的泉州城,除了浮财,什么都带不走,这个决心不是容易下的。 “告诉泉州方面,一切小心,再将我的话原样转到琼州,不许更改一个字。” 一句话经过多次传递,一不小心就会变了样,甚至可能会变成完全相反的意思,因此刘禹不得不强调了一番,从这里到琼州,他都不知道要转多少次,而要他们传递的这句话,正是与姜才之前约定的暗语。 金明接到了正式的诏命,有权节制三路之兵,而姜才所部正好在这其中,所以他的计划现在就可以实施了,算算杨行潜也走了一段日子,不管现在到没到,姜才都会按计划出发。 那边应该怎么打,一切都与姜才仔细地讨论过,他不会去干涉,因为与元人的谈判马上就会开始,他现在没有时间到处跑,好在有了远距离通信,坐在家中也能及时掌握战况。 将外面的事情处理完,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府里只有两个主人,没有必要摆什么排场,通常都是直接端到房里的。刘禹回去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开始在忙碌中,一盘盘的菜肴从厨房被端了出来,流水线一般地送入房中。 这些都是璟娘安排的,满满地一桌子,两个人无论如何是吃不完的,可是妻子有妻子的道理,他现在是官身,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广,有些事情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包括府里的人。 “夫君尝尝这个,湖中刚刚捞起的鲜鱼,请了城中有名的大厨来做的,可还入得口?” 一个小小的瓷盘,盛着雪白粉嫩薄如蝉翼的鱼脍,刘禹夹出一片,蘸了些酱料,塞进嘴里。料配得不错,刚好盖住了残余的腥味,只留下满嘴的鲜香嫩滑,他不禁点了点头,这回的味道要比之前尝到的还要好些,小妻子着实下了功夫的。 “酒能解秽,郎君喝一口压压。” 听潮倒了一杯绍兴黄托着送到他嘴边,这是吃鱼脍的标配,杯子里的液体橙黄清亮、一股酒香馥郁芬芳,刘禹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看着身旁的佳人如玉,突然想起了一个典故。 “这酒在绍兴府还有一个别名,你们看这小坛子上,是不是刻着吉祥画?当地人把这酒叫做‘花雕’,传说绍兴人每当诞下儿女,都会在自家庭院中埋下数坛这种‘花雕’,等到儿女长成,若是儿子学业有成,能取个功名,则会将酒挖出宴客,用这种大红纸包了,取个彩头,又名‘状元红’。” “那若是生出女子呢?” 听潮见他说得有趣,凑了一句问道,璟娘也眨着眼睛,一付很感兴趣的样子,刘禹看了两个女孩一眼,伸手夹了一筷子鱼脍,慢慢在嘴里咀嚼了一会,这才有滋有味地咽下去。 “若生得女子,在出阁之日,也挖出来拿红纸包了,那就称为‘女儿红’了。” 两个女孩听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璟娘成亲那天的情景,不知不觉都是霞飞双颊,说不出地妩媚动人,倒是让刘禹品着佳肴之余,还饱餐了一番秀色。 当刘禹的话被原封不动地传到琼州之时,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转发,姜才看了一眼只写了一行字的纸条,便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目光仍然注视着营中,他的一千骑兵、三千步卒正在加紧操练。 琼州一战,贼人造成的损失主要集中在攻城的那一段时间,守城的两千多人刚被招募没有多久,经验不足,事后点算,一下子就少了几百人,所以战后又另行招募了一些,凑成了现在的三千人,这其中还包含了数百人的夷人。 好在活下来的那些都经历过了战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训练情况让他还算满意,人人都知道平时不流汗,战时就会多流血,营中少了他的喝斥声,让那些老卒猛然有些不习惯。 “你去一趟城中,将陈参议请过来。” 除了陈允平之外,水军的两个头儿,都巡检杨飞和海司的那个带队都统都已经到了他的大帐,等陈允平一道,就会闭门商议出兵之事。 杨飞之前已经知道了刘禹的计划,姜才这么郑重其事地做派,他当然明白时机到了,说实话,琼州一战他还没有过到瘾,水军的战果尽管也很丰厚,可大部分都是人家海司打下的,这一回,总算又有新的动作了。 陈允平自打来到这个岛上,就被刘禹抓了壮丁,一应的民事都压到了他的肩头,姜才也乐得放了手,忙得他现在连写首诗的时间都没有了。不过他也算是心甘情愿,因为这里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让他无比地满足。 来到城外的大营,陈允平跟着亲兵进了大帐,姜才的几个部将、杨飞和海司的几个将校围着中间的一张桌子讨论着什么,姜才本人一看到他,就亲自迎了出来。 “可是要动手了?” 一看这阵势,陈允平马上就意识到,他们之前谋划的那件事,已经到了动手的时候。 “正是,侍制从京中传来消息,枢府将在广州组建督府,他已经拿到了督府的手令,我等无须等待,即刻就将开拔。” 从姜才的话里,陈允平听出来了,这个新组建的督府同那位刘侍制关系极为密切,可以随意地拿到指令。而他在来之前就被嘱咐过,一切要听刘禹的安排,既然是这样,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招抚的意思,要某做什么?” “我同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琼州,这里的一切,只能托付给参议,夷人的事情,衙中有一女子可以帮上忙,目下这几处工地,还望参议多费心。” 姜才指了指中间的那些将校说道,他这次出发,不仅要带走营中的兵马,还有杨飞和海司的那些战船,这样一来琼州就空了,别的倒也没什么,那些工程是一刻也不能停的,特别是位于临高的市舶司一带。 刘禹在离开之前,给他们运来了大量的物资,这些东西都堆放在琼山县城的仓库里,陈允平有些担心,没有了官兵的存在,万一引起贼人的窥视,他要拿什么抵挡?要知道‘怀璧其罪’啊。 “城中某只能留下一千人,有传音筒相联,出了什么事直接传过去,只要坚持一到两天,某必会帅众来援。” 姜才的话让他稍稍放了心,他也知道营中的兵马本来就不多,一千人就一千人吧,只要运用得当,坚持一两天还是可能的,毕竟不会时时都有那么大股的海贼上陆。 “如果只有一千人,恐怕那些俘虏会有异动,他们人数太多,就算加上夷人也不占优势,一旦有变,城中很难坚持。” 陈允平说的是自己送来的那些人,不同于贼人,他们个个都是军士出身,别看现在服服贴贴地,可谁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那就带上大部,不光是他们,捉到的海贼某也会尽数带走,参议可以放心了么?” 姜才当机立断,谁也不愿意在前方打仗的时候,听到后院起火的消息,把大部分人编入军中,先做为辅兵用,这些人未必会阵前投敌,因为那边又不是鞑子。 “你们打算何时出动?” 这样的安排,陈允平自然安了心,现在他只希望姜才此去,能速战速决早日归来。 “议定了就出发,越早越好。” 从这里上船,为了不致于打草惊蛇,到广东境内再上岸,水陆齐头并进,直取敌巢,趁着敌人没反应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然目标并不是泉州城,而是蒲氏经营了数十年的那几千只海船! 那边的地形图已经传了过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制定出最适合的计划,这一回,刘禹不会过来,一切都要靠他自己,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被敌人察觉,将船开出了港口,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外司 后世的鲁省,大宋南渡之前的京东路,金人后改为山东路,元人又将其分为济南、东平、益都等路,属中书省管辖。其地狭长突出,隔海与辽东相望,距离高丽等地也非常近。 这一带的海域,因为黄河卷带大量泥沙入海的原因,在近海呈现出一种深褐色,故而又被称为“黄海”,这个称呼也一直延续到了后世。 到后来,黄河经历多次改道,入海口逐渐南移,如今已经到了淮、泗之间,多次夺其水道,因此黄海的区域也渐渐扩大,并最终随着历朝历代的治理,固定下来。 此刻,在这片广大的海面上,突然兴起了一股海贼,专门抢劫从征东行省到中书省之间的海运。沿海各路都是叫苦不迭,来自大都的圣谕一天紧似一天,可几乎每天都有船只失踪,就连船上的人也不见回来。 这是很不寻常的,要说海贼,这一带从来就没有断过,汉人、高丽人、倭人都有,但是像这样片甲不留吃得干干净净地,还不曾有过,无奈之下,以高丽船为主的行省水军数次出动,清剿了不少小股海贼,却没有任何作用。 茫茫大海,不要说古时,就是后世,拥有了海事卫星、gs等手段,想找到一艘航行中的船只也并非易事。更何况他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贼人有多大实力,藏身何处一概不知,这样的大海捞针,没有人愿意去做。 于是,原本繁忙的海上运输线,慢慢地沉寂了下来,所有的东西都转道辽东经陆路运往大都,除非是特别大宗实在没办法的,也会采取水军护航的方式来走,往往一动就是数百只船,浩浩荡荡地颇为壮观。 “直娘贼,这些高丽人疯了么,把他们全部的家当都摆出来了吧。” 高丽人造的船还是不错的,吸收了一些中原的技术,也有着他们自己的特点,那就是大,三层四层的都不罕见,用望远镜隔得老远就能发现,可是光发现有什么用,这么庞大的船队,哪里吃得下。 舵台之上,姜宁双手掌着硬木手柄,从他的角度,前方只是一片大海,连个帆影都看不到。不过既然斗子里已经报出了消息,那就说明目标就在前方,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多久之后敌人会出现,然后两手一错,将舵轮扳了一个方向。 “传令,跟着某转向东北,咱们去别处转转。” 他的手下一边将指令用信号打出去,一边指挥下面甲板上的人转动船帆,改变原有的迎风面,大船缓缓地调了头,与前面还看不见踪影的那只船队擦身而过。 如今他成了这艘船的唯一船主,副手张瑄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座船,那是一艘俘获的双桅大帆船,稍加改造之后就可以用于作战,而他的外形更是富有欺骗性,两人互相配合,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果,已经受到了岸上鞑子的密切关注。 由于他俩的赫赫战绩,一些势单力孤的小股海贼被元人水军逼得无处立足,便干脆加入了他们,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十多只大小海船,就是碰上落单的元人水军也足可一战。 能逼得元人如此重视,足可见他们的努力,可姜宁并不完全满足,鞑子的海运的确受到了影响,可如果一直像今天这样子,那自己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这样一来就达不到刘禹所要求的那样。 站在船台之上的他又与之前有了些不一样,浓密而硬扎的胡须布满了整下颌,让他显得粗犷而成熟,一身古铜的肤色与手下们已经没有两样,身上各处鼓起的犍子肉比在军中时还要明显,就连眼神也透着沉稳大气。 一次次的缴获,一次次的胜利,所谓威望就是这样聚集起来的,随着船上技术的日渐纯熟,已经无人再敢小视于他,就连张瑄现在也是心服口服,甘心做他的副手。 因此,姜宁很明白,这样的威望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没有达到目地之前,他不能有失利的纪录,只能用更多更大的胜利来巩固目前的成果,彻底收服这一带海贼的心。 同他一样,元人也在招降海贼,并且马上就利用他们来对付姜宁等人,这些熟识水道的贼人对他们的威胁极大,姜宁一直尽量避免与他们硬碰硬,而是利用大海的广袤,四处游动,专挑敌人防御薄弱的地方下手。 “大当家,前面快到耽罗岛了,咱们要不要绕过去?” 现在他的副手是原来的一个亲兵,同他一样学东西很快,对航船也有些天赋,在张瑄走后就被他提拔了起来。 耽罗岛是离高丽本地不算太远的一处大岛,现在在元人的治下,岛上设了个总管府,驻守的兵丁约有千人,住民不过两、三千人而已,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直到最近发现元人开始往岛上运马。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姜宁有些不太相信,元人又不缺牧场,怎么会千里迢迢地把马放到一个孤零零的岛上,直到后面亲自去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个岛上有一片很大的草场,应该是天然形成的。 “嗯,绕远一些,不要惊动他们。” 现在岛上的马儿不多,就是抢了来,也不过一锤子买卖,不如暂时放着,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下手,要不是那个岛离岸太近,元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他都打算抢来自己用。 现在他们的家离这个岛约有个把时辰的距离,所有抢来的人口、粮食都安置在那里,姜宁没打算放他们回去,这些人来自沿海各地,他还打算另有用处。 在海上连续呆了这么久,有时候他挺怀念岸上的,失去联系之后,那种孤独感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刘禹之前提醒过他的那些话,现在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征服大海是一件很难的事,任重而道远。 现在他还会想起心里的那个人,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会不会为自己担心,这些小儿女的情感只能深藏在心里,偶尔拿出来让心里变得不那么空洞,这样子做起事来才会干劲十足。 “听某号令,满帆、加速,咱们去他们的窝里干他娘的一把。” 绕过了耽罗岛,远处高丽人的海岸线就弯弯曲曲地现出了影子,姜宁一声大吼,惹得全船轰然响应,既然元人的水军出动了,那他们的家中必然空虚,趁这个机会摸上岸,是每个海贼都喜欢干的事。 泉州城外靠北的一处外坊,占地不过百亩左右,却住着近千户人家,坊内已经显得十分拥挤,可是左近都没有什么空处,州里也不好多安排,因为这里所有的人家都是一个姓,“赵”。 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从镇江府迁过来的,那还是建炎三年的事,据今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其余的则是各地受贬谪罪责而发配到此的,一旦落了户,也就生下根来,年复一年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管理这片坊市的不是州衙派出的坊官,而是宗正寺直属的南外司,这个全称为“南外宗正司”的机构便是这些人家的上司,衙门和牢狱,当然还有饭碗。 司房位于坊中靠后一点,是一处不大的宅院,几间主房加上一溜厢房,就构成了南外司的办公场所,这些房子和他们的来历一样,都有了百年以上的历史,虽然不断地修葺,仍然显得破旧不堪。 现在当任的提举南外宗正司事是一个师字辈的赵姓老人,说他老不是指年龄而是辈份,六十八岁的荣王赵与芮论族辈,还得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大父”,可是今天这个老辈人拿着一封文书,愁眉苦脸地站在房里,望着窗外沉吟不语。 平素事情不多,这院子也没什么人来,几个小儿在那里戏耍,充满童趣的声音原本是他最爱听的,可今天,他却感到分外地刺耳。 在这封文书送达之前,泉州城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故,御前驻札武卫左翼所部人马突然接管了城门,虽然后来贴出了告示称是为了迎接蕃人的舶期到来,可这样不寻常的举动,让每个有心人都不免心中揣测。 现在,结合这封文书,赵老辈当然知道要出事了,无缘无故地,宗正寺要将南外司裁并到西外司去,那可是在几百里之外的福州,这里有几千人,不通过州衙如何行得了远路? 可是不走也不行,如果泉州有异变,他们这些赵姓人家肯定会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到那时,生命都失去了保障,还谈什么别的? 搞得不好自己就会成了全族的罪人啊!赵老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一定要办,但是只能悄悄地办,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招招手叫过一个属吏。 “去将他们几人叫来,就说老夫有事相商。” 属吏同样姓赵,他看了看这位老前辈的脸色,显得异常地难看,可是那个样子,肯定是不会同自己说的,让他去叫的这些人都是族中长辈,素有威望的老人,难道是有人犯了事要行家法?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和议(一) 临安府城外,从钱塘门出去,绕过城边的昭庆寺,然后沿着一道短堤向前走,就会来到一处湖心岛。岛上是小小的山坡,山顶有处名叫“秋鹤”的亭院,这个山坡就是孤山。 现在是盛夏时节,西湖上的荷花开得正盛,每天赏花游湖的客人络绎不绝,这里居高临下,又有亭院可供遮暑,正是文人相邀呤诗作对办酒会的好场所。可惜,最近游人们突然发现,从昭庆寺外开始,去往那边的路全都被顶盔贯甲的禁军军士封锁了。 刘禹在入口处下了马,前面太窄不适合继续前行,万一惊了马,掉进湖里就难看了。他将马儿交给府里的家丁,带着两个随从施施然踏上短堤,就像是前来游湖的一样。 倒不是他故作轻松,这次谈判,两个礼部主官并没有时时叫上他,只是通知了何时开始,在何处而已,既然这样,他又何必自找麻烦,反正这种谈判不会轻易结束,开始就当看看戏好了。 同远处的苏堤一样,这段堤坝上也植着柳树,每棵树下各站着一名军士,见到他穿着簇新的绯袍到来,都是低首为礼。就这样一直上到了山顶的亭院内,陈、王二人已经坐在了里面,比他到得早一些。 “大宗伯、少宗伯,二位辛苦。” 刘禹一边招呼一边打量这个院子,正前方有个亭子,一道院墙将整个山顶围了起来,两边各有一道回廊通到亭子里,确实是个聚餐烧烤的好地方,哪天有空包下来搞个家庭野餐不错。 院子中间很空旷,摆着一长溜椅子,却不见长桌子,这同他想像的不太一样,不是应该针锋相对,大眼瞪小眼,急了拍桌子怒骂么? “子青来了,正说到你,一会儿就要开始和议,若是元人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子青以大局为重,莫要过多计较。” 礼部尚书陈景行是正使,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便出言提醒道,刘禹“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估计在二人的心中,他就是个愣头青吧,问题是刘禹的确不在乎,他就是在看看会谈成什么样子? 不得不说他的点掐得很准,还没有与二人寒喧完,身后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元人的使团只比他晚了几分。三人于是结束了聊天,一齐面向他们进来的方向,刘禹稍稍退了几步,与一同身为副使的王应麟站在一起。 “廉尚书,一路辛苦,某与你等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朝钦命的和议副使礼部侍郎王应麟,这位是枢密都承旨刘禹。” “二位幸会,廉某也来介绍一下,柴紫芝,某的副使。”廉希贤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说道,刘禹冷眼看着他,少了一个副手,好像没有影响他的自信,至少在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简单的开场之后,双方各依宾主坐下,一方坐在一排椅子上,刘禹对面是个临时递补上来的,多半品级太低,都没有被介绍给他们。 落坐之后,陈景行首先站起来,宣读诏命,刘禹等人也只能站着听,元人没有要求,不过他们同样站了起来,诏书上就是对三人的任命,授权他们代表朝廷与元人谈判之类。 然后轮到了元人,廉希贤拿出了他带来的旨意,表明他们一行人也得到了元廷的授权云云。刘禹还是第一次参加古代的外事活动,非常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这些程序不知道是约定成俗还是事前商定好的。 双方验明了身份,一齐再度坐下,谈判这才正式开始,刘禹发现,作为主宾的宋人,这时候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似乎在等待对方先发言。 “诸位,本官奉我朝皇帝陛下之命,前来贵国都城,商讨两国之间罢兵息战,从此永结盟好之意。可惜,事与愿违,直到现在才与各位坐在这里,不得不说,贵国对于和议的诚意,令人怀疑。” “廉尚书此言差矣,贵使自到达临安府之始,一应起居用度都是照着上宾而设,对于贵使的要求,也是尽力满足。此事为何会拖到现在,责任不在我方,廉尚书如果想撕掳清楚,本官不才,愿意奉陪。” 陈景行站起身反驳了回去,一直以来他同这个人打交道得最多,深谙内情,一字一句,丝毫不落下风。廉希贤笑了笑没再继续下去,好像刚才只是出言试探而已, “过去的事,我方也不欲多纠缠,贵我双方既然都有诚意,那就不妨开诚布公。如今贵国还关押着我方数万之众,双方现在要议和,这些人是不是可以先放了,我方保证对贵国的俘获,亦是如此。” “廉尚书说得极是,既是议和,就应表示出诚意,贵方还占着我朝大片土地,荆湖、襄阳、蜀中、还有海州、安东州,不如先交还我方,再谈盟好之事如何?” 副使王应麟起身朗声说道,陈景行却先坐下了,自顾自地在那喝茶。廉希贤见是他答的话,同样坐回椅中,对面的柴紫芝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要发言。 这一番唇枪舌剑下来,双方看似互不相让,其实都在试探对手的底线,刘禹看着只觉得十分精彩,让他想起了大学时代的辨论赛,只是没有一个裁判在场。 “贵方莫要忘了,此番战事是因为贵方扣留我方使臣在先,两国交兵本不应为难使者,可贵方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一扣就是十余年。遍翻史书,唯有汉之苏武可与一比,如今他回到国都便溘然长辞,这个责任,难道不应该由贵国来负?” “此事么,其中确有误会,我方送回郝先生之时已经致过歉,就连始作俑者也加以重罚,可是贵国毫无所动,仍是进兵江南,最后怎么样?”王应麟面对他的诃责,没有完全否认。 “小挫而已,我朝尚有百万大军,我大元皇帝不欲江南涂炭,故而未曾增兵,否则早就”柴紫芝一脸地不宵。 “这就是贵国所谓的诚意?口口声声罢兵息战,现在却又以刀兵相胁,贵主若是不甘心,提兵来战又如何?建康城下,我方刘承旨便已见识过,你问问他怕是不怕。” 正在一旁观战观得津津有味的刘禹没想到会扯到自己的身上,他感到对面几首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自己这里,虽然有些不满,可人家提的是自己的光辉事迹,他也只能站起身拱了拱手。 “原来就是当日那位少年英雄,廉某怪道说看着眼熟呢。” 廉希贤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两人见面不只一次了,最近一次就在不久之前。刘禹自然不会去较这个真,淡淡一笑就坐回了椅中,他是来当观众的,对演戏不感兴趣。 这个插曲让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消减了几分,双方都借此回到了座位上,拿起茶水喝着,脑中飞速旋转,准备下一轮要如何说话。 泉州城中,就在城外的南外司接到了来自京城的文书第二天,蒲府也接到了从京城来的使者,来人不仅带来的最新的朝堂动态,更向他告知了那个刺杀计划已经开始实施。 在蒲家别院,蒲寿庚拈着长须站在窗前,这就是他一再要等等的那个原因,费尽心机的打探之下,还动用了秘密关系,才得到了琼州方面押送入京的大致路线,为此投入重金拉拢的一支叛军将成为主要的力量。 可是,那毕竟是在京师附近,离着临安城不到百里,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万一这条路也走不通?那就只能横下一条心了,蒲氏无比眷念那数十年的好日子,长兄经科举入了仕途,目前已经做到了一州主官,自己则为家族积累了难以想像的财富,这一切会成为南柯一梦么? 算算日子,使者回城的一刻,京师那边已经有了结果,说不定报捷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他真希望自己的猜测能成真,毕竟没有哪个真的愿意走上那条路。 “老蒲,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是某不明白,就算除了那孙某,琼州市舶司又怎么办?朝廷可没有说撤掉它。” 夏景急吼吼的嗓门响了起来,说到那个名字时他顿了顿,这人是蒲氏多年的亲信,现在要亲手除掉,心里只不定有多难受,他还是不要去刺激了。 “某岂能不知,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来做,那个曾某不是已经身死了么?一司主事都不在了,如何再建得起来,再说了,出了这等事,某看有谁敢去接手。” 他知道迟早最后还得走上那条路,可是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到元人南下了,才有必胜的把握,如今起事,朝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无胆鼠类!”夏景有些看不过他那种瞻前顾后的样子,要不是此人掌着海上退路,他才不愿意同这样的人合作,依他的性子,在泉州闹将起来,元人肯定不会放过个机会,说不定就会提早南下。 蒲寿庚当然听不到身后的诅咒,他在想着要不要再将那个元人的探子请来谈谈,最好能得到一个确实的保证,而不是那些什么遥不可及的虚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和议(二) 第一天的谈判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两边围绕着土地和俘虏恶战了一场,等到结束之时,马上就换成了彬彬有礼的模样,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让一言未发的刘禹看了场好戏。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双方都亮出了自己的筹码,也透露出了各自的需求,简单来说就是“用土地换俘虏”,最终能谈出一个什么结果,还有待之后的较量,或许就是比比看哪一方先沉不住气吧。 “子青欲往何处?”下了山,元人自会回驿站,陈、王二人则露出了分道扬镳的意思,多半是想回城去向哪个相公汇报吧,刘禹当然不会去凑热闹。 “走走,归家,二位宗伯还请自便。” 看得出来,对于他这一天的表现,二人比较满意,很安静没有给他们添乱,因此言语上也客气了几分,既然道不同,三人拱拱手就此作别,下一回的谈判在什么时候,现在还不知道。 “走,去大营。” 目送二人离去,刘禹从等候在外的家丁里牵过马,指了指远处说道,这里离金明的大营不远,既然已经出来了,干脆去他那里看看。 “那个官员自杀了!” 金明和施忠二人将他迎入营中,第一句话就让他心里一怔,窝藏纵容逃犯、参与逆谋都是大罪,宋人说所的不杀士大夫指的是上书言事者,可不是什么罪都能饶。就算那人主动戴罪立功,只怕都逃不过数千里的流刑,身体稍差一些的往往就回不来了,和死了差不多吧。 “没有作交待?” 刘禹猜到既然人都萌了死志,应该不会多说什么,果然金明摇了摇头,抓人的时候他的手下也参与了,刚包围那人的府第,其家人就全身披麻开了大门,正主儿已经死了多时,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 死了也好,如果那人什么都说出来,铁证如山之下,这件事就放到了明处,朝廷将不得不明正典刑。金明的虚张声势之策也用不成了,他将立刻赶过去召集兵马,蒲氏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封锁消息是不可能的,明天京师里肯定就小道消息满天飞了,但是只要金明的动作不快,就能起作用,毕竟他的任命是上了邸报的,蒲氏会认为这是缓兵之计?那他才是穿越者。 “某也有一事,老姜已经动身了。” 消息是很晚了才传过来的,不出意外地话他们先会在广东路上岸,那里有杨行潜的接引,然后一路直上福建路,只需要过一个漳州。到了泉州境内还有张青云等人的支援,蒲氏会不会反应过来,就看姜才的动作有多快了。 “调令兵符昨日就已经发出,若是他们一切顺利,老姜会在泉州城下拿到。” 金明几乎在接到诏令的同时就发了出去,按最快的递铺速度,姜才到达的时候,这些事务也会送到泉州,当然是指顺利的情况。 “那某也早些动身好了。” 施忠在一旁听了他们的话,哪里还坐得住,这趟京师之行,有惊无险,他的手下损失了十多人,还有几个挂了彩,他自己却完好无损。呆了两天已经有些无聊了,听到自家老大动了手,心里更是着急,根本不做掩饰。 这件事上没人会去勉强他,金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老兵闻到硝烟就来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施忠作完决定,马上就退了出去,好像一天也等不了的模样。 “雉姐儿快到建康了,你真不打算叫她回来?” “随她去吧,某也起程在即,到时侯她又如何?” 对刘禹的问题,金明都懒得回答,他非常见不得前者那付装无辜的样子,就这么离着挺好的,分开久了,没准心思就淡了。有时候他就在想,要是这些事像杀敌一样该多好,成与不成,一棒子下去就见分晓,哪会似这样纠缠不清。 既然人家的亲兄长都这么说了,刘禹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一回江州之行,她多少应该能得到一些教训了吧。刘禹也清楚,雉奴其实很聪明,一般不会鲁莽行事。 保民坊的王宅,老平章王熵在书房接见了城外返回的陈景行,后者带回了今天和议的消息,具体的情形没什么可说的,一切都被书记现场记下来了,此刻就拿在王熵的手上。 因为年老,他的眼神已经不太好,陈景行特意找人腾抄了一份,用正楷的大字排得工工整整,饶是如此,密密麻麻的字体还是看得王熵有些头大,可是关系到国家命运,他也只能努力读完。 陈景行在一旁看着他,平章已经老态尽显,就这么些点字,他的脑门上冒出了细细的汗料,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已是雪白一片。陈景行有些心酸,拿起了几上的一方细布,为他轻轻擦拭。 “老夫老了吧,朝廷日后还要靠你们,莫做儿女之态。” 察觉到他的举动,王熵放下手上的几页纸,内容大致上他已经看完了。 “恩相说哪里话,学生还盼着时时能得到指点,朝廷也离不开恩相,怎好言退。” “撑得一日算一日吧。” 自家事自家知,王熵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远不如过去,不但容易劳累,心思也跟不上了。对于这个学生的宽慰,他只能摆摆那只枯瘦的手,不想再说下去。 “依你之见,元人会做何种打算?” “学生以为,他们想要回那些俘人是真,只是不欲拿出多少地界也是真,若是到了最后,只拿回几个州县,学生怕难以向朝廷交待。” 王熵知道陈景行说得是实话,并不是特意向他诉苦,虽然打了场胜仗,形势上还是远不如对方,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想要靠着谈判?谁也不是傻子,又岂会那么容易。 “你有难处,朝廷也有难处,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让我们都勉为其难吧。鞑子狼子野心,你能挣得一分便是一分,不管最后能达成什么样的结果,有老夫在,无须你来做交待。” “恩相说得是,学生自当尽心尽力,不负朝廷所托。” 王熵的意思很明确了,他顿时心中大定,谈判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上头一会一个主意,让具体出面的人无所适从,虽然名义上他是拥有全权的,可真有什么主张,又怎么可能不让恩相知晓。 钱塘驿的元人使团驻地,廉希贤也和自己的手下在商量对策,一天的一番试探,双方都有了些底,接下来应该怎么提,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他毫不担心宋人会狮子大开口,眼看他们内部即将起乱子,到时候自顾不瑕了,拿什么来和他讨价还价。 而且,大汗给他的指令很宽松,尽量多赎回一些蒙古人,至于汉军所部,几个千户以上的将领自然要拿下,别的都随他自己发挥,而新附军则提都没提过。 据他所知,失陷于宋人的蒙古骑军大致在三到五千左右,都是探马赤军,分散在好几个部落中,这些部落虽说不算大,在北地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更别说其中还有一个上万户。 换回这些人需要付出多少土地,他心中早就有了算计,到时候慢慢地撕扯好了,这样的过程是很无趣的,他现在唯一感兴趣的反而是那个今天没有说话的宋人副使。 “关于这个刘禹,就只有这些消息?” 这个人他在进京之初就有所关注了,当时只知道此人是建康战事的功臣之一,而且叙功靠前,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因为那个人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 通过城中的探子,最后也只打探出了一些明面上的消息,都是宋人发在邸报公之于众的那些。后来招纳了吕师孟之后,又通过他得到了进一步的情报,包括此人的岳家有些地位,他的上位似乎借助了这些力量。 对于这样的说法,廉希贤不太相信,从见面时的感觉来说,他认为此子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并没有多少依据,而他就是这么认定的。 奇怪的是,此人对他也是敌意重重,似乎很了解自己一般,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廉希贤觉得如果不是处于敌对的位置,两人没准能成为朋友。 “吕氏传来的就这些,此子履历非常简单,在建康之前根本不知其人,就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般。现在宋人那些说书人,都将他编成了段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下官看也是平常。” 柴紫芝的话他并不完全苟同,却也想着没有去反驳什么,反正马上又会开始谈判,今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呢,慢慢看吧。 他的这个副手不如之前的严忠范好用,后者出身汉人世家,不像这人是个纯粹的文臣。可是一想到那个生死不知的同僚,廉希贤就说不出地担心,贼人是为什么朝他下手,是不是和谈判有关系?都从无得知,只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和议(三) 三天之后,李十一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建康城,他们是赶在城门大闭之前出的城。看着这些蛮横的北地豪族,守兵既不敢怒又不敢言,还得赔着笑脸送他们出去,至于搜查,别逗了,没看骑马的汉军百户手放在刀柄上吗? 其实李十一心里很清楚,对于解家这块招牌,他们用得有些过度了。如果被有心人查出,每一次江州出事,都有解家人出城去,难保就不会引起怀疑,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救回雉姐儿是侍制下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 还好没有人手损伤,跟着雉姐儿的两个男子都被救了回来,城中那些兵丁,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要说打仗根本上不得台面,否则年初的时候就不会闻风而降了。 现在江州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连续两个高官出事,鞑子就是再蠢也应该反应过来了,这一向时,他已经决定了尽量不再回来。接下来的重点仍是敌境内,现在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功夫,他心里有点焦急,益都计划必须要赶快实施。 “雉姐儿回来了!” 好像是一路憋着,直到进了建康城,同他们一起回来的那些军士才开始起哄,这些人跟过她不短的时间,有几个月没见过了。 雉奴走下马车看着这座熟悉的城池,那些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守城的日子又浮现在脑海中,当时虽说又苦又累可是心情却很畅快。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因为那个人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不再需要她了,说不上是激动还是伤感,雉奴一边回应着军士们的热情,一边热泪盈框。 “你这小子还没死啊!” “高了、壮了!” “娶媳妇了吧,笑得这般欢快!” 几乎每一个人她都叫得出名字,尽管当时作为守将和亲兵头儿,她经常是不苟言笑,可是现在不同了,只当是多日未见的同伴一般,遇上特别熟的,她还会擂上一拳,武人之间表达情感就是这么简单直白,非常对她的胃口。 月娥羡慕地看着她们,原本因为亲手杀了一个人带来的惊魂甫定已经荡然无存了,余下来的只有生存之后的庆幸,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己想要托付一生的那个男子适时地出现了,世上还有比这更抓心的举动吗? 如果说之前的心思还多少有些报恩的心理,此刻只剩下满满地倾心了,心中那份跟随的心思又坚定了几分,不管他去做什么,自己都会相从,如果要死,那就死一块儿吧。 “她还真是你们的头儿啊。”她喃喃地自语。 “嗯,包括某也是,你没见过她守城时的英姿,至今为城中百姓传诵,那可真是木兰在世。” 李十一同她站在一起,点点头说道,他出城的时候居多,与雉奴打交道的时候不算多,可并不影响他的赞赏之情。如果他知道后世有个词叫“女神”,那么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不光是他的,也是在场所有军士的。 “你你不再避开我,可是答应了?” “若某说不,你是否还会去杀个鞑子?” 月娥一句话出口,已经羞得脸上发烧,头都不敢抬起,李十一看着她低下螓首,露出一截涂上了黑灰的颈项,如果洗干净了,不知道会是何等的动人! “那不是奴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脑中一热就随着她走了。入城的时候怕得浑身发颤,杀完人手脚无力,跑都跑不动,还好你们来了。” 月娥嚅嚅地解释着,李十一能想像当时的情景,这是个只会弹琴唱曲的小娘子,可比不得雉姐儿,何曾做过杀人的勾当,他心下有些佩服,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有些犹豫。 “某答应又有何用,你爹爹如何说?官家又如何说,某不过是个小军头,值不得你如此,月娘随你爹爹去京师吧,让他为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岂不比跟着某吃苦强?” “别人先不管,奴只问你如何想,若是你自己不愿,那便罢了,休要再说那些。”又听到这些话,月娥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想我李十一何德何能,得了姐儿你的青眼,岂有不愿的,可” 李十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堵上了,这只小手虽然黑黑地,可触感柔软,让他的心中涟漪丛生。 “那就好,大不了,奴随了娘去,不再姓那个,让宗正寺除了籍便是。”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李十一并不想再去打击她的信心,侍制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说不定就是卡在了宗正寺那里。月娘的那个是国姓,怎么会让你说去掉就去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并不想辜负这个女子,可是事情并不由他掌控,最后会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两人都沉默下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整个院子里一片安静,军士们都在打量着他们俩。雉奴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月娥一下子就低了头,动作迅速地窜到了李十一的身后。 “呵呵,你等尽皆在此,还省了本官一番手脚。” 随着一阵长笑,李庭芝的车驾出现在院外,没等众人迎出去,他自己已经走了进来。院子里的这些军士现在都挂在他的名下,算是自己的部属,却又算是借来的,因此他并没有表示出寻常的严肃样子。 “属下等参见大帅。” 李十一松了口气,这个变故让他从尴尬中解脱出来,赶紧带着众人上前见礼,月娥悄悄站到了雉奴身边,两个人还是男子打扮,在人群中倒也不显得扎眼。 “你们刚回来,本官就不说闲话了,太皇太后有圣谕到,李十一义勇兼备、可堪大用,着超升从九品承信郎。” 李庭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接着就拿出一封文书,封皮上包着大红色的祥云锦缎,一看就出自大内。 听完之后,李十一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想到圣人会特意颁下旨意,升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军头,手下的军士和两个女子也不明所以,一时间竟然无人上前恭贺。 “此其一,其二,本官接到了宗正寺的回文,称宗女赵氏月娥,端庄娴淑、柔娩嘉仪,材可婚配,望尽速拟定上报京师。”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十一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月娥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当下就抱着雉奴喜极而泣,自己不用改姓了,也不用除籍了,所有的难题全都解决了。 “发什么呆啊,这是喜事,建康城里也该办场婚礼了,赶紧去找你岳家老大人商议商议,到时候,本官与你主婚。” 看得出来李庭芝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对有情人儿总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其中多半还是刘禹帮了忙,否则圣人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 “恐怕要拂了大帅的好意。” 笑着接受了众人的恭贺之后,李十一却转过身对李庭芝抱拳说道。 “怎么?你要走。” 李庭芝没有会错意,他一眼就看出前者并不是不愿意,而是自卑,眼下事情解决了,他这么说,就肯定是有要事去办。 “嗯,本是早就应该起程的,耽误了几天功夫,某想先将她父女托付与大帅,等某回来了,再去致歉。” 李十一放低了语气,他没有说去干什么,李庭芝明白肯定与北边有关,既然如此就只能推后了,肩负着这样的重担,难怪他心中会有顾虑,万一出了事,那可就是望门寡。看着不远处沉浸在喜悦当中的那两个身影,李庭芝暗暗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他们返回建康城的第二天,从鄂州赶到江州调查之前严忠范失踪一案的元人官吏也进了城,他们是坐船一路经汉水而下的,为首的正是益、莱路行军上万户、汉军兵马副都元帅张弘范。 看到街面上死气沉沉的模样,张弘范皱了皱眉头,元人要的可不是一座死城,而是能带来人口和税收的繁荣之地,否则南下征服宋廷的意义何在? “你们总管呢?” 在城门口,前来迎接的本地官员一个个耷拉着脸,像是死了亲人,张弘范更是心下不爽,再一瞅,队伍中独独少了一州主官,不由得出声质问道。 “总管他不在了。”总管府的几个属吏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官员才大着脸子说道。 “不在?上哪儿了,命人去找。” 听到这样的说辞,张弘范下意识地就以为是故意怠慢自己,厉声喝道。 “前日里,总管在家中被人刺杀了。” 刚才出声的官员赶紧解释道,张弘范不由得一怔,他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久之前,就在这城中,一个三品侍郎莫明其妙地失了踪,紧接着,一州总管在自己的家中被人杀了? 如果这一切属实,事实就复杂了,自元人退却之后,江州就处在了与宋人相邻的最前沿,这些会是宋人策划的么?他们这么做,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地?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张弘范只觉得头脑发胀,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和议(四) 在相隔了一日之后,谈判的双方都做了些准备,再次来到了孤山上的亭院,开始进行第二轮的交锋。这一回双方不再做过多的纠缠,都是直接切入主题。 落座之后,廉希贤等到奉茶的侍者刚刚退出去,就给一旁的副使柴紫芝打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身,从袖笼中取出一几页纸,面朝宋使的方向拱了拱手。 “诸位,两国既有罢兵之议,那么对于我方在上次战事中陷于贵境的将士,可否有个数目报与我方?我等对比一番后才能定夺。” 这个要求来得有些突兀却是合理的,陈景行同王应麟低声交谈了几句,上一回他曾一同宣慰江南,带回来了详细的战果,谈判之前也做过准备,一个属吏在得到他的示意后,拿出了一卷册页递到他的身后。 本想交与王应麟的,无意中看到刘禹悠闲地在那里喝茶看戏,陈景行转念一想,又叫人传了过去。不管怎么说,刘禹也算是枢府一员,这种军事上的事,还是他来说比较好。 “嗯。”突然被属吏塞了一卷东西,刘禹诧异的打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建康战事的结果,分门别类地列出了斩首、俘虏、缴获,下面还有核查官员的印鉴和签名。 “既然贵方问到,那就让本官来说说吧。”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他起身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然后朗声说道。 “自贵军出了建康府,我军事后点算,一共擒获各部人马四万七千三百五十一人,其中伤者二万三千余人,重伤不治者一千九百余人。前些日疫病肆虐,从江南传回消息,有约摸五千余人丧生,病倒者亦有万余,如今完好无损者应该还有三万左右,这个数字不知道贵使是否知晓。” 当然,最后的那一段并不在书册上,而是被他送到琼州的那一部分,第一批的三千多人已经到了,后面的还留在建康城外,这些人已经被刘禹扣了出来,并不怕他们去查证。 这还是廉希贤等人首次得到详细的损伤数字,如果包含战死的,这一战损失就在八到十万,可说是不小的失利了。柴紫芝听了他报的数字,大概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然后提起笔记在了纸上,并将这张纸交给了廉希贤。 刘禹敏锐地观察到,在看到那个数字的一刹那,廉希贤的眼中闪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惋惜、遗憾又像是愤怒、不解,最后他的瞳孔微缩,整个面部变得狠厉,只持续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贵使报出的数目,我方还要派员前往查验,这一点请贵方应允。当然在结果没有回来之前,暂时就以此为依据,我等继续商议,若是有大的出入,日后再另行处置,如此可好?” 从这里到建康城来回也要好几天,他们这么提议也是应有之义,陈景行当然不会反对,双方简单商议了一番就将此事定下,由宋人陪同他们派人去建康城,负责一应通关文堞等事宜。 至于这些人是真的去查看俘虏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刘禹当然知道他们是贼心不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只是建康城现在还有什么?只怕到时候不要太失望了。 “听闻临安城中还关押着我方一些将校,过了这么久,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此事还望行个方便,准许我方前去探望。” “这个么,本使无权做主,还要请示朝廷,若是应允了,自然会去告知诸位。” 陈景行习惯性地打了个太极,廉希贤也不以为意,那些人才是他最主要的目标,不管是汉军还是蒙古人,只要是千户级别的将官,背后都有一方势力,宋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奇货可居嘛,他知道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 “咳咳。”元人似乎提完了要求,一时间场面上有些冷,王应麟等了一会不见他们发话,于是站起身。 “贵方的要求我朝会尽力满足,不过礼尚往来,那些仍在你方手中的州府,是否定下一个时限,以便双方交接?” 一听他的话,元人那边就有些骚动,柴紫芝刚想站起身反驳,却被廉希贤一个眼色制止了。后者望着王应麟,好整以瑕地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都安静下来。 “但不知这位先生说的是哪些州府?” “沿江各地的池州、江州、南康军、蕲州、黄州、鄂州、郢州,还有随州、德安府、信阳军,海州、安东州诸地。” 王应麟显然事前做了功课的,根本不用看什么,一张嘴就背了出来,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原来还有这么多地方在元人的手里。刘禹知道他还没有说完,蜀中的嘉定府一带也是年初丢掉的,不知道为何他没有提。 “王先生说完了?你似乎忘了,还有襄阳府、房州、均州、光化军,对了,贵国在一百多年前还丢了汴梁,要不要一并还与你们?三百年前,我国的大都城叫什么?燕京么,不也是贵国口口声声要光复的?” “你” 王应麟听到这些话,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激动,手指着廉希贤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恨平日里没学几句骂人的俚语,这会愣是想不出来反驳的词。 “伯厚,你先坐下。”看到他的表情,陈景行出口说了一句,王应麟愤愤地坐回去,面色胀得通红,一连喝了几口茶水都压不住。 “贵使之言差矣,既是和议,战前你我就以汉水为界,如今要息战了,贵方还据着我方之土不走,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我方是带着极大的诚意而来的,这位王先生说的地方,多数都是主动归附我方的,他们心向我朝,我朝自然不会轻易舍弃。如同我说的那些土地,我大元得自金人,当然没有再交与贵方的道理,陈尚书,你说呢?” “荒谬,那照廉尚书的意思,我方需得主动交还俘虏,才能求得贵方罢兵?若是如此,你我还谈什么,这样的结果,恕陈某无法向朝廷交待,想必也非你想看到的吧。” 刘禹算是亲眼看到了一个自恃强者的外交人员是如何地盛气凌人,廉希贤并没有疾言厉色,可话语间总是高人一等,仿佛打了败仗的那一方是宋人一般。 “那倒也不是。”廉希贤突然话风一转。 “如果贵方同意,对于那些将士,我国可以付出相应的补偿,这就是你我坐在这里的原因。不过,若还是照那位王先生所言,非只我等不能答应,就是传回去,我主也势必不悦,到时候,只怕再度燃起战火的就非是我方的责任了。” 廉希贤话里的威胁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陈景行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些元人居然如此强硬,避而不谈交还领土的问题,这怎么行。 “那依贵使的意思,打算做出什么样的补偿?” “草原上赎人,不外乎牛、羊、马匹,贵国若是有兴趣,都可以商量。金银财帛,需要多少,开出价来,只能让将士们归来,我主必然不会吝惜这些。” 陈景行被他一付商贾嘴脸呛得说不出话来,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这是摆明了要谈崩么? “如果是这样,那便不用谈了,你说的这些我朝应有尽有。本官要提醒廉尚书一句,江南多疫病,多耽搁一天,只怕就会多死一些人,今日之事,本官会具本上奏朝廷,下一回是否还要谈下去,再说吧。” 说完他站起身,也不待对方回话,带头就朝外面走去,王应麟等随员也赶紧跟上去。刘禹的动作慢了一步,落在了最后面,他出去的时候,特意注意了一下廉希贤他们,后者似乎并不怕什么,在那里自顾自地喝着茶。 刘禹当然不相信他们是有意要将这事搅黄,廉希贤这么做,是单纯地先漫天开价,然后再好坐地还钱呢?还是另有什么倚仗,他总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忽略了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一时却把握不住。 第二天,陈景行果然将事情在朝会上公之于众,这个责任太大了,他根本担不起。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知情,老平章王熵毫无所动,陈宜中和留梦炎二人也是沉思良久。 “臣等有负圣恩,恳请朝廷另选贤能,以代臣之职。”说到最后陈景行连辞职的话都冒出来了,刘禹看着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作伪,还真是个演技派啊。 “事情才刚刚开始,什么都还没有谈出来,不要动不动就撂挑子。老臣以为,元人此举未必是真,还是先与之周旋一下,试探一下他们的意图为好。” 王熵听他说完,先是出言教训了两句,接着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对于这样的事,谢氏原本就没有什么主意,一听之下自然都依他所言。 这二人的举动,总让刘禹有种一唱一和的感觉,不过他现在还猜不出其中的用意。出了这样的事,朝堂上变得十分安静,就连言官们也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琼州市舶司之事,你等可有成议?” 正等着值事官喊“退朝”,突然听到帘后传来谢氏的声音,不是被她提起,刘禹都几乎忘了曾唯一死,市舶司就没有主官了,这还确实是个问题。 “臣等议过了,曾唯身死王事,照例应追赠一等,可授光禄大夫,荫其一子。”留梦炎欠了欠身出言答道。 “喔,如此倒也罢了,就照此颁诏吧,关于他的继后人选,你等属意何人?” 显然他们并没有就这个问题达成一致,谢氏的话问完,半晌都无人应声,一时间竟然冷了场。 “众卿若是有自荐或是推举的,不妨在此奏来。” 不得已,谢氏放大了音量,殿上的百官听了开始交头接耳,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偏远荒凉的所在,又是匪情不断,一个主官刚刚才殒命,谁吃饱了撑地会主动要求去? 谢氏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帘后发出了微弱的叹息声。这时候,刘禹突然想起了曾唯临死之前说过的话,他转头看了一眼另一列朝班中的那个身影,提起袍服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在御座下正了正衣冠,执着圭板便是一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和议(五) 广南东路路治所在的广州城,到了七月底已经接近一年最热的时候,由于地处岭南,面朝大洋,又有西江、郁水等汇聚于城下,气候湿润闷热、温暖多雨,令初次到这里的人很难适应。 数月之前刚刚新任本地主官的赵溍就是如此,照理来说,来这里的日子不算短了,可他仍然不愿意呆在房中,就连下人们为他充当人力风扇,他也觉得那风透着一股子热气。 因此,平时最爱呆的地方就是府内的一处水亭了,茶余饭后,躺在横亘于湖面的亭子间,自有一阵清凉之意,只有在这里看不到时时晃在头顶的大日头了,才能稍解他的郁闷心情。 谁都知道,整个岭南,两广之地,在前唐时还是发配充军的流放之所,到了宋室,也就是南渡之后才开始重视起来。特别是海贸逐渐昌盛之后,这里不再被视为畏途,可在赵溍的心里,自己就是被发配来的。 建康之战后,朝廷开始清算之前的错漏,包括数名政事堂相公在内的官员被贬、被流,最远的就在他的治下。几乎都是那次事件的参与者,可是在他看来,自己除了官身上大一些,,和那些流人没有什么区别。 前人苏轼被贬至惠州时曾做过一首诗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现在,传说中能让杨贵妃展颜一笑的荔枝就摆在他的手边,而他却看上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 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 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 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 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唐李德裕的一首诗,最后一句可谓写出了他的心声,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远离朝堂,邸报送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之前的事了,他赵溍不曾老到要致仕的年龄,还有能力为国分忧呢。 “东家,东家。” 正眯缝着眼睛休憩,突然听到了几声呼唤,目前的这个幕僚是前任路臣留下来的,熟识当地民风民情,他初来乍到很需要这么一个领路人,于是就将他留下了。虽然没有之前的陈先生那么能干,总得来说还算是得力,一想起枉死的那个陈先生,赵溍现在还从心底里觉得可惜。 “何事?” “回东家,府外有人递了帖子,说是东家的故人,想要求见,管家拿不定主意,就找到了某,你看” 故人?这犄角旮旯的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故人,多半又是像之前一样来打秋风的吧,现在他赵溍比不得以前殷实了,留下的那点财物还得要作打点之用呢,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情就烦躁起来。 “你看着办吧,若是确有难处,就让门房打发他几个子,本帅没有空见他。” 赵溍闭着眼睛摆了摆手说道,半晌没有听到退下的声音,他睁开眼一看,那个幕僚一脸发怔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张帖子,似乎很是为难。 “此人什么来头,让你踌躇至此?” “他本人倒也罢了,跟随其后的军士,个个一身甲衣,看着像是御营禁军的装束。” 幕僚一脸苦相,他也不想在东家休息的时候前来打扰,可无奈来人确实不一般,一个个鲜衣怒马、趾高气扬,根本不把守门的军士放在眼中,再不给个答复,只怕人家就要闯将进来了。 “御营?你是说他们从京师而来,一共多少人。” “二十余骑,看模样奔波日久,应该是昼夜兼程赶来的。” 幕僚的话让赵溍心下一惊,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甲士,又是从京师来的,莫非出了大事,来查办什么人?他头一个就想到了自己,不会是东窗事发,要来秋后算帐吧,还没想出应该怎么办,就听到回廊那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赵帅,故人来访,何以慢待至此?” 人还没到,就传来一声长笑,一旁的幕僚心知不好,人家等不得已经自行闯进来了,不必说肯定是发生了大事。而再看看东家的神态,竟然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拿在手里的细瓷盅子“咕噜咕噜”地滚了下来,在地上砸得粉碎,而他却惘然不知。 建康府隔江相对的真州,这里已属淮东路治下,然而由于现在淮东无帅,因此相当于由李庭芝直属,这在之前是不允许的,而现在却被朝廷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从这里经盱眙军就可到达淮东重镇楚州,再从那里过了淮水便是鞑子的地面,李十一所规划的线路就是这一条。他昨日赶到了六合县城,在这里汇集了之前的弟兄们,现在正是清晨时分,赶路的好时节,一刻也不想耽误。 “那人醒了么?” “醒不醒得,一棍子打晕了往麻袋里一装,塞到大车上便是,也省得噪聒。” 一个手下满不在乎地说道,为了看住这个人,他们几个错过了跟随都头去江州,心里正窝着火呢,哪还有好脾气。 “小心看好了,一定要让他活着。” 李十一也不怎么在乎那人的待遇,管他是个多大的官儿,现在就是他手上的肉票,要不是活着更有价值,他才懒得废这劲呢。 “掌柜的放心吧。” 不多时,一个大麻布袋子被人扛了出来,“咣”得一声就给扔到了大车上,这上面并没有装人的那种车厢,而是堆着一些相同模样的袋子,里面都是鼓鼓囊囊地,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除了留在建康府的一部分,这里的三十多人就是他的机动力量,也是益都计划开始后全部的人手,跳上自己的座骑,李十一的脑子里已经开始想着要如何布局,说倒底这点人还是太少,且都是生面孔,没有当地势力的配合,做起事来便会处处不顺。 因为通着前线,两淮的道路修得很宽很坚实,这是粮秣辎重大车过道的必需要求,朝廷每年拨下来的巨额军费,倒有一半要用在这上面,只有这么宽敞的路面,才能保证战时的供给。 到了宋地,他们就成了大帅府直属亲兵,手上的牌子比解家在北地的还管用,守门的军士看过之后不仅直接放行,还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军礼,对于这样的角色转换,李十一已经越来越驾轻就熟,或许自己天生就应该干这行吧,他有时候就在想。 “掌柜的,咱们后面有几个尾巴,从城里一直就跟着,这会子还吊着不放呢。” 走上城外的大道,一个手下靠近他的耳边悄悄地说道,李十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监视,这里是宋境,他毫不担心鞑子会有什么企图,对方做得不怎么专业,他倒是想知道会是何许人。 今天预计的宿营地是盱眙军所属的天长县,不出意外地话,时间并不算紧张,因此他的队伍行进得也不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停下来稍稍脚。而每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后面的那些人也站着不走了,不知何故,李十一一直就这么让他们跟着,不像要采取行动的样子。 过了一个时辰不到,州内最高大的山岭马鞍山就被甩到了身后,这条路在山脚下打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拐。李十一命令手下继续前行,自己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他没有多带人,因为走了这么久,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后面跟着的会是什么人。 “李李都头。” 老狗子和他的同伴正远远地吊着前面的那队人马,突然在转过山脚的时候,一骑出其不意挡在了他们身前,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们哪里还不晓得,自己的行为根本就没有逃过人家的眼睛。 “雉姐儿呢?” 其实要论军中品级,老狗子还在他之上,早在数年前他就凭着军功得了九品的郎官,可现在是自己行为鬼祟,心气上就矮了半截。再加上人家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他这么一问,老狗人讪笑着指了指后面。 就知道是这样子,李十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特意只将行程告知了李庭芝,可是这个女孩还是得到了消息,现在去追究是谁泄的密已经没有意义了,要怎么着才能将她劝回去?李十一感到无比地头痛。 倒不是说雉姐儿跟着会是他的拖累,谁都知道侍制对她的重视,他此行要深入敌境,比不得江州那种地方,那可是鞑子的核心区域,万一出了事,根本没有办法相救,到时候他拿什么去和侍制交待? “你你怎会在此?” 离着半里地左右的大道上,一辆牛车被人赶着缓缓而行,老狗子二人带着他返了回去,李十一从车厢后面掀起帘子,眼前看到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车里坐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女子,当然不是雉奴,可是,自己不是明明交待他们父女留在建康府吗?一个雉姐儿已经让他头疼无比了,再加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难道她们以为自己是去游春的? “雉姐儿呢?” 李十一放下帘子,像老狗子他们询问正主儿,二人还不及答话,坐在牛车前方赶车的一跃而下,摘下竹笠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身青布小衫,颌下还粘着两撇胡子,却不是雉奴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和议(六) 这些消息被及时地传递回了临安城,刘禹在书房中翻看着,不时地根据具体问题发出指令,几个亲兵马上就将这些指令发出去,像一张网撒向了四面八方,这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让他非常满意。 “姜招抚所部到何处了?已经到了广州外海,嗯,告知杨行潜,做好接应准备,上陆后全部换成广南的军号,从潮州过境,水军也是一样,将海司旗号收起来。” “张青云还没有退出城外?传令过去,就说本官说的,不论他现在在做什么,都一应放下,必须在一日之内撤到城外,立刻!” “什么?雉姐儿又跟去了,还稍带上了别人,我去。” 刘禹听到最后一个消息,不由得冒出一个现代词汇,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生气了,李十一此行的任务很重要,没功夫陪她们来来回回地接送,简单地考虑了一会,他还是决定随她吧。 “告诉李十一,不论何人,都要听他的调遣,切记不可擅自行事,若有违抗者让他相机行事。” 本想说句什么重话的,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真要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得全力营救,打不得罚不得。刘禹只能让李十一自己去处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好在看上去一切都还算顺利,杨行潜已经抵达了广州城,姜才的人马也接近了那里,泉州城被昼夜不停地盯着,有什么异常都会及时地反馈回来。刘禹站起身,拿起案上的一面小旗子,插在了放在屋中间的一块沙盘上。 这块沙盘是他让亲兵们做的,大致上就是以泉州城为中心的范围,数据主要来源于张青云他们的所得,到现在仍然在不断地完善中,可信度要比后世推测出来的高一些。 “这便是大宋么?好生有趣。” 璟娘是来给他送吃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进来的时候,刘禹已经将事情大致上处理完了,正站在沙盘前发呆。 “只是大宋治下很小的一块,要是将全部的领土做出来,只怕整个府第都摆不下。”刘禹将她揽到身边,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块糕点。 “原来有那般大啊,可惜奴只到过宁海和这临安,不知别处是何等光景。” 璟娘悠悠地说了一句,刘禹知道她在羡慕谁,可惜这不是后世,他也没法答应带着妻子去全国旅游。好在璟娘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管去到哪里,最重要的就是夫君能在身边,那样的话,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离着午时还有一会儿,妻子应该是小睡之后刚起来的,身上有着沐浴过后的清香,刘禹很喜欢这股味道,自然、清新,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发完这句感叹,璟娘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让夫君揽着自己的腰,她知道夫君在筹谋着一件大事,对于自己帮不上忙的事情,她没有多少好奇心,能够这么陪他一会儿,就足够了。 只是好景不长,这份宁静被突如其来的访客给打破了,刘禹看着帖子上工整的字体,心想这人还真是个急性子,不过一天就追到了自己家里来。 “将人请到这里来,把这个拿下去,换成琼州的送上来。” 既然有客到访,璟娘便放下吃食离开了书房,再过一会儿,她还要去准备午饭,这样的日子是愉快而又充实的,在她的心里隐隐有个愿望,真盼着这场谈判永远继续下去就好了。 “好你个刘子青,某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屡次加害于某?” 随着一声高呼,兵部侍郎黄镛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不待人通报他就径直推门走了进来,屋内几个亲兵正巧摆好了沙盘,都转身退了出去。 “这是琼州?” 看到桌子上活灵活现的沙盘,黄镛立时就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围着沙盘上的图样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嗯,这里就是琼山县城,这是琼州港码头,海峡对面是雷州,这里是水军大寨,沿着这条路过去,便是临高县城,这里是一处天然的港湾,也是市舶司所在地。” “道子兄,便是殁于此处么?”在标示着临高县的那一带,没有什么建筑,显得十分荒凉,黄镛喃喃地看着那片沙土,似乎不敢相信人就是在那里没了。 “嗯,市舶司选址到开工,都是他亲力亲为,如今你接掌了,还望严加督促,以期早日完工,方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人说到这里都沉默了下去,昨日在大殿之上,黄镛突然听到有人举荐自己,而举荐的这个人他还认识,两人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在京师也素无往来,那这样的举动就耐人寻味了,与其在家里着急,还不如上门问个清楚,好在此人多少也有些名气,府第倒是不难找。 至于这个职事,他从心里并不想拒绝,自建康一行回来后,他这个兵部侍郎就显得无所事事,眼看着当日自己的副使都升了尚书还担负着和议的重任,说心里不着急肯定是假的,可以他的个性也不屑于去钻营。 江南一行出自陈宜中的举荐,可他并不是陈宜中的人,两人的交情也止于当年那个事件,说到这一点,曾唯同他也是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眼下有个机会出外,而且是执掌一司主官,虽说有些偏远,可黄镛并不在乎这个,当年流放也差不多就是这个距离,重要的是,那是一桩建功立业的好事,能够让他心动。 “某有一事不明,可否告之?”这个问题不问清楚,他的心里就着实有些痒,当然进门那句话只是随口说说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此人会害他。 “不是某。” 刘禹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昨天出人意料地当廷推荐,不仅他本人愣住了,就连满朝文武都没人想到,结果非常顺利地就通过了。 “举荐你的人是曾道子,某不过替他传个话而已。” 刘禹的回答让他一愣,可是抬头一看,这个年青人的表情无比严肃,根本不像是开玩笑,况且也没有人会去拿死人开玩笑,黄镛转头看着那付沙盘,渐渐好像明白了什么。 “器之兄,某敢保证,等你到了那里,一定不会后悔,那里值得你我付出心血,甚至是性命。” 既然他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刘禹就知道这件事多半成了,相信他到了琼州,会和所有看到的人一样,喜欢上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这种变化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奇怪的是,又是过去了一天,依然没有人来通知他恢复谈判,元人也没有催促,双方似乎在冷战中。既然如此,刘禹也乐得清闲,他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陈宜中最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南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藏着掖着。两处战功要封赏,将士要抚恤,朝廷又拿不出多少银钱,这个分寸要如何掌握都是伤脑筋的事。 这倒也罢了,拟好的条陈到政事堂,却没有顺利地通过,让他不禁有些恼火。问题并没有出在蜀中,张珏的功绩有目共睹,升四川制置使,加开府仪同三司,封公爵都是应有之义。 此外,他的部下中,王世昌知泸州,张万知涪州,赵安升了重庆都统,余者也各有封赏,这个没有什么异议。问题出在姜才这边,原因则是当地的大户联合起来将他给告了。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 陈宜中看了看随着公文送上来的状纸,洋洋洒洒几万字,如果单单看这上面的话,一桩桩、一件件都表明姜才非但无功,还是个欺辱乡绅、滋扰民间的大兵痞。 “今日刚刚到的,这里还有知雷州虞应龙发来的公函,说他纵匪入寇,鱼肉乡里,你要不要看看?” 留梦炎将公文抽出来放到了桌上,二者是一起进的京,当地大户把官司打到了雷州,可琼海又不归雷州管,甚至广西路治也不行,于是只能一块送进了京师。 原本按枢府拟定的封赏,姜才有两次剿匪之功,直接升任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将来可以接金明的位子,可是看到眼前的一切,陈宜中知道不可能了。 “要派员下去?” “黄器之接了市舶司之职,某与平章商议了一下,一事不烦二主,就着他兼了这个差使吧。” 连人选都出来了,陈宜中还有什么可说的,这种事情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战争期间,发生不希奇。如果非要较这个真,统兵的武将只怕都难逃脱,包括蜀中的张珏在内。 好在就算是坐实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只是这一趟的功绩,肯定就没有了,姜才如果想要回京,还得再等等。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当然有些遗憾,原本有心借此将姜才一举收入囊中,此人是个将才,万一以后有了战事,缓急之间也拿得出手,将这样的人放在琼州那种地方,还真是可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和议(七) “陈” 赵溍看着这个曾经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幕僚,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一个“陈”字刚出口,就被对方打断了。 “赵帅。” 杨行潜朝他拱了拱手,同多年之前的动作一样,可是其中已经没有了卑下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信,甚至是自傲,那是赵溍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 “杨某已经随了母姓,这个‘陈’字还请莫要提起。” 杨行潜的语调不高,可语气却是执拗的,深知他脾性的赵溍自然明白他的执念从何而来,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好吧,行潜,看来往日你居于赵某幕中,还是屈才了。” “昔日蒙赵帅收留,让区区有碗饭吃,杨某无时不感念于心,只盼日后有机会报答。” 当年跟随他,赵溍也的确是以心腹待之的,虽然这个人为人不怎么样,可对待自己没得话说。不但银钱上从不亏待,机密之事也从不避讳,几乎是言听计从,因此,这几句话,杨行潜说得真心实意,并无虚言。 赵溍注视他的表情,想想往日的交情,心下也是感慨不已,可是他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切都像眼前的江水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你自京中来,可是领枢府的令?”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赵溍开始关注眼前的事,既然是他领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加害自己的举动,但瞧这阵势,事情也不会小,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确实如此,某此次前来广州,身负密令,要在此接应琼海招抚姜才所部,他们会在登岸后转向陆路,直趋京师。” 既然是密令,当然就不方便公之于众了,见杨行潜没有拿出来的意思,赵溍也就知趣地没有多问。可是突然有一军过境,总得有个缘由吧,他倒不是怀疑这些人图谋不轨,小心惯了的总会多一个心眼。 “前些日子,海贼犯事,袭击琼州,赵帅可有耳闻?” 杨行潜了解他甚深,一眼就看透了他那点心思,这说辞是事先就拟好的,此刻当然张嘴就来。 “听到一些,不是说后来击溃了么?” “正是,因此,姜部此行便是押解所获贼人数千上京,其中还有神秘人物,据闻与京师中人有瓜葛,此事甚为机密,还望赵帅体谅杨某,切勿外传。” 杨行潜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件事真假皆有,姜才现在确实带着一些海贼,而那个神秘人物也是真,只不过早就已经押进了京而已。赵溍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也不免吃惊,如果一切属实,就意味着朝堂上会兴起大狱,这说不定就是个机会,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和蔼了几分。 “还是行潜知我,如今你在枢府高就,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可得多念着点某。” 对于他的猜测,杨行潜没有否认,他现在的东家刘禹本就是枢府属员,这么说也并不为过。这样的行径落在赵溍眼中,自然就是默认了,枢府几个长官,日后说不定就是入相之选,到时候此人成为宰相门下,这份交情说不定就会有大用。 “需要某做些什么?行潜只管说来,无须客套。” “还真有一事要劳烦赵帅,姜部上岸之后,为了避免麻烦,可否换成广南的军号,过境之时也方便些。” “这等小事,某立时便发下行文,需要什么只管遣人去取,粮草、军械都可筹集一些。” 对于赵溍的慷慨,杨行潜拱拱手笑纳了,有了他的配合,在广东境内就不会有被察觉的可能,而从广东到泉州,中间只需要经过一个樟州,动作快的话,达到目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他们二人站立的地方是西江沿岸,这里江面非常宽阔,被当地人称为“小海”,而后世所称的珠江口就在前面不远。就在两人谈话的当口,一片帆影出现在江面上,赵溍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杨行潜走了这么一趟,他肯定会以为是海贼犯境。 “杨某与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赵帅,已在此等候良久了,这便是某与你说的姜招抚,那些都是他的所部。” “幸会,有劳赵帅久候,姜某之罪。” 当先走下海船的姜才感觉还算好,没有太多的眩晕感,当然这也是因为没有坐多久的缘故,在他的身后,一匹匹地坐骑被人牵了出来,这些军马和人一样,都不耐坐船,下来的时候有气无力地。 赵溍看着眼前的情形,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没有想到,下来的会是骑兵!而且源源不断,一时间忘了回应姜才的话,直到杨行潜暗中碰了他一下。 “招抚客气了,本官忝为地主,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倒是招抚一路辛苦了,要不要稍事歇息。” “如此便有劳了。” 姜才再次致了谢,这么走上一趟,无论如何今天也是不可能上路的,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日一早起程,并不会耽误什么,他自是欣然从命。 其实他对眼前的情景也非常吃惊,一路帅臣亲自到岸迎接,言语间还透着客气,让他都有些受不了。现在人一到,所有的事情就都安排好了,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这个刘子青又让他刮目相看了一回。 而在此刻,他的目标泉州城内,蒲氏一心所念叨的那个消息,终于被人给送回来了。而传递消息的人,竟然就是他派过去的主事之人,蒲氏在惊诧之余,也有些担心。 “海公,幸不辱命。” “进去说。” 简单的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此人也是他的亲信之一,比之孙胜夫不遑多让,只是两人的分工不同,他更策重于一些私活,比如之前的行动。 等到进了府,来到书房内,摒退了左右,此人才将京师发生的事情一一向他说出来,其惊险之处不下于说书段子,蒲氏没想到对方反应会那么快,差一点就将他的人一窝端了。 “其人中了老四一箭,直透后背,老四亲自去查探过,说是必死无疑。这人说的话,某以为是可信的,若非他带着人舍命相救,某这一趟就折在那里了。” 此人边说边擦着汗,不知道是路上跑得还是心有余悸,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冒出来,蒲氏见了很贴心地递了块绵巾过去,示意他不必着急,先坐下来慢慢说。 老四是谁他不知道,但既然此人都敢打保票,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只要除掉了孙胜夫这个关键的人证,朝廷就不可能那么快定罪,至少也要派员下来查探一番吧。 只不过,重金打造的那支队伍基本上损失殆尽,一百多人只回来了五个,蒲氏在心疼之余还有些庆幸,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隔着这么远,还能做得这么理想,这钱算是没白花。 “你明日给他家送些银钱去,倒底跟了某一场,若不是实属无奈,某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海公高义,属下等无不铭感五内。” 虽然蒲氏没说,此人也知道他指的是哪家,这样的举动,自然是做给他们这些活人看的,若是那个人没有死,只怕就不是送银钱而是送刀子去了,可这话也不过在心里想想而已。 到了第二天,一个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就送到了州衙,朝廷的信使到了泉州,送来了御史台将会派员前来调查的公函,同时要求州府上疏自辩,算一算日程与自己的亲信回返差不多同时出的京。 “老田,这不是好事么,你愁眉苦脸的作给谁看?叫你的幕僚写封奏摺,不过打打嘴仗,又不会死人。” 夏景不痛不痒地刺了他一句,看来这战事一时半会起不来了,几千里的路程,一来一回都要许久,等撕扯清楚,黄花菜都要凉了。 “你说,朝廷会派个什么人下来?” 蒲氏拿着那份公函问道,这上面的全是官面话,中规中矩地看不出什么。他希望的是来人不那么较真,花费点银钱就能打发了最好,那样就能糊弄过去了,一切等到元人动手之后,再突然举事,就什么仇都报了。 “里面没说,某也不清楚,不过朝廷现在正与元人和议,自然不欲在东南生事,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和议?那人不是说过了,就是一个幌子,以此麻痹朝廷,还能赎回之前建康城下折损的人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夏景一脸地不屑,也不知道是针对朝廷的无能还是对元人的狡诈,蒲氏没有理会他的话,田真子的分析正中他下怀,这样才能解释朝廷现在的举动,当然也是他所希望的。 “既然朝廷的人要到了,南司那边的人先撤了吧,做得太明显了也不好。只要老老实实,倒底乡亲一场,某也不想为难他们。” 他这话是对夏景说的,之前害怕朝廷发兵,不得不多做一手打算,夏景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也是暂时性地放松一下。后者点了点头,他的人已经控制了城门,万一有什么异动,过去也就一时半刻地功夫,他不认为其中有多大区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和议(八) 到了第三天,一切如常,仍然没有重开谈判的迹象,而朝廷接连颁布了数道诏令,其中大部分是对蜀中战事的封赏。主帅张珏不出所料,差使转了正,勋爵都接近了武臣的顶峰,现在他的官职全称变得十分冗长。 “检校少保、宁江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四川制置使、管内营田、夔路策应使、知重庆府、河池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五百户,实封七百户” 在刘禹的心中,这是一份迟到了整整七百年的封赏,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的这一战功达成之时。大宋已经风雨飘摇,谢氏带着小官家出降,二王逃往了福建路,蜀中孤悬将近了两年,交通断绝之下哪里还有什么诏命。 除了这些,还有对曾唯的追赠,而奇怪的是,姜才的功绩却一字未提,更别说封赏了。虽然只是剿匪,可那毕竟也是实打实的战功啊,刘禹很是不解,他上头又没有直属的主官,谁会吞了他的功劳? 凭感觉也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就在刘禹在想着要不要去枢府走一趟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自己跑上了门,一进来就坐到了院中,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升道兄,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好你个刘子青,某在那里忙得脚不沾地,你可倒好,还有空在家里喝茶赏花,把日子过得如此逍遥,真是羡煞旁人。” 谢堂的身材有些胖,大热的天跑上一趟,已经连脑门上都冒着汗,端起凉茶猛灌了几口,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发起了牢骚。 “整日里与银钱打交道,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是何等的福气,难道你谢升道还不愿意?老实说,那感觉爽不爽?” “‘数钱数到手抽筋’,你还莫说,那些金银搬得多了,确实累得手软脚软,爽倒是爽,可累也是真累。” 刘禹的话让谢堂觉得十分贴切,这可是收钱,饶是平素见惯了大场面的,亲眼看着整箱整箱的金银过手,确实让人有心花怒放的感觉,因此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你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光是来取股权证的吧。” 截止到现在,他们一共卖出去多少,因为刘禹控制着源头,所以大致上心里是有数的。而能让他上门的事情不多,这背后肯定也是那些掌事人的主意,谢堂已经回过了气,听了这话,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怪道姑母一直夸你,确实比某聪明一些,一猜就中,那你再猜猜,某为何事而来。” “这有何难,钱多了觉得烫手吧,心头就像猫爪子在挠,不花出去觉都睡不着,生怕让人偷了去,某说得对么?” 刘禹毫不在意地说道,谢堂听完猛得一拍大腿,还真得就像他说得那样,几千万缗的银钱就推在库房里,虽然请动了俗称“大内侍卫”的御前诸班直看守,可谁知道他们又可不可靠呢,这些日子,谢堂睡觉都睡不安稳,就连其它掌事的也是一样。 别看大宋一年岁入是多少多少,可那绝大多数都是实物,银钱根本占不到多少比例,哪里像现在一样,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山银山,谢堂从来没想到过,财富过多也是一件受罪的事。 “我等议了一下,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入货了?算算看也差不多了吧,先赶着这一趟的信风,赚上一笔,再按你说的那般,自己组船队出海,如何?” “那你们准备如何入货,让人带着银钱去各地收?” “不是这样还能如何?你有什么别的法子。” 谢堂对他的问题感到很奇怪,买卖不向来都是一手钱一手货,就算他们是大宋的顶级权贵,最多也就是价钱上占些便宜,强买强卖的事情是不怎么敢干的,皇城外面可摆着登闻鼓呢。 刘禹自己就做过推销,采购上是怎么回子事也略知一二,吃回扣、报虚账、中饱私囊都是延续千年的潜规则了,他自然不会去操这门子心,然而放着这么多的硬通货,还要自己去跑腿,这可是七月的大署天,下人们也是人,咱们多少得讲点人性不是? “你找人放出风去,朝廷要进行大宗采购,叫各地商贾带货样上京,到时候统一竞标。价格越低越好,事物越精细越好,一旦中标,货到付款,童叟无期,你怕他们不会趋之若鹜?” “你说得这个法子,似乎有些道理,最近一直有人找到某家,希望能买他家的货,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互相残杀,咱们好坐收渔人之利?” 谢堂理解得不慢,因为海贸的货物量需求很大,以瓷器为例,完全压在官窑上,产量有限,而且精品都被自己消化了,那么质量次一些的民窑就成为了主力,这在后世的打捞挖掘中都得到了证实。 既是出自民间,自然会有竞争,甚至就会有专门做这条线的所谓“皇商”,刘禹的意思则是打破垄断,让所有有实力的商家都参与进来,拼价格比质量,就像后世的政府采购一样。 “这只是其一,其二么,你们现在大概卖出三千万缗了吧,有钱人可不仅仅集中在京师附近,等那些富商进了京,看到了你等的大手笔,会不会有想法?” “其三” “还有三?” 谢堂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有点不够用了,听刘禹的意思,他竟然是打算将国中富商一网打尽!这代表什么,那可是整个大宋的财富,这小子不会玩空手套白狼,然后一刀宰下去杀个干干净净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咱们这是正大光明的生意,要全民参与,全民懂么?” 刘禹发现他想歪了,不由得有点恨铁不成钢,都掌握了这么大的资源,还需要搞歪门邪道?低级、庸俗、没档次,当然这些评价他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其三,你说说这是什么?” 刘禹拿起一张空白的股权证看着他问道,谢堂有些不明所以,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但是刘禹既然这么问,肯定不会是普通的答案,他干脆摇了摇头,等前者说出来。 “这是一千三百缗,若是你能做到在大宋各地随取随兑,那么谁还会带着那些劳什子金银铜钱?” 刘禹同他灌输的自然就是后来开展的钱庄业务,那本应该是近代银行业的雏形,最早就是为了避免随身携带大宗银钱而想出来的,而在大宋更容易被人接受,因为现在通行的就是纸币。 “那不成会子了?这如何使得,朝廷现在发行的那些几乎成废纸了,咱们这么做,会出大乱子的。” “谁让你当会子用了?你见过有人吃饭完了甩出一千三百缗?这只是一纸凭证,如果能做到异地存兑,就会有意想不到地便利,它有些像是会子,但又不同于会子,总之你不能把当成一锤子买卖。” 谢堂的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货币功能,而刘禹现在并不想走得这么远,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有时候自然就会水到渠成,不需要操之过急。 而他们现在收的这些硬通货就成为了资本金,若是取得了货币发行权,就算印上五倍于此的纸钞也毫无风险,这样的概念,刘禹会慢慢向他灌输,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自己醒悟过来,从而走上一条不归路,甚至都不会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刘禹自己就是个生瓜蛋子,也没办法说出太高深的经济学理论,他只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如果这样下来,他们仍是不顾一切地还要去给鞑子当顺民,那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 历史上,所有的战争行为都可以解释为经济行为,抢土地、抢人口,抢来做什么?税收,财富,没有这些,鬼才会去要空无一人的荒地,所以鞑子的南下是必然的,大宋不想被灭只有一条路,灭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对于这场毫无意义的和议,他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别签下一个愚蠢的协议,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他更不想成为那张纸上签名的一员,哪怕只是走个过场。 谢堂带着几千张漂亮的纸片片走了,去继续他们的搜刮大计,这场局已经套进了大半个临安城的富商和仕绅。如果哪天元人打进来发现,自己还得为一笔天文数字的空帐买单,忽必烈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这倒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夫君,若是在这里过得不如意,无论走到哪里,一定要记得带上奴。” 刘禹难得一见的忧国忧民不出意外又一次打动了璟娘,对于妻子的小心思,他会心地一笑。是的,迟早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而他已经不是孤家寡人,这个小女孩早就成为这个时空里他最牵挂的人,自然不会落下。 眼前的这座城池,在后世被称为“天堂”,而在本时空,同样美的不似人间,正因为它太美了,才会引起豺狼的觊觎,只不过自己的归处会在何方?刘禹轻轻地揽过她,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和议(九) 位于吴山脚下的临安府狱,没有一般大牢中那样拥挤和污浊不堪,偌大的牢房里,原本可以容纳数百人,此刻却显得空荡荡地。内中只关押了不到二十人,几乎每一个都能拥独立的整间监牢,而且不用与人相邻。 贵为大元水军万户的解汝楫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两个月了,当然他自己是感觉不到有这么久的,日复一日地单调日子,吃了睡睡了吃,唯一让他有感觉的就是自己似乎胖了许多。 这样下去还要如何上马提刀?这个烦恼暂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何时才能离开这个该死的牢狱,才是他每天心心念念的。 从建康府换到这里,条件也改善了许多,这个改善指的当然不光是饭食,而是终于没有掉脑袋的风险了。他相信主君肯定在想办法救自己出去,家人们肯定也在想法子,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出去的,因为被关在这里的不只他一个。 此刻,牢里静悄悄地,连个脚步声都没有,解汝楫瞅了一眼相隔一间囚室的那个蒙古人,仰着头躺在草席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刚进来时,就属他最咋呼,结果没人搭理,过了几天自己就消停了,终于有了阶下囚的自觉。 对于这样的举动,解汝楫是从来都不参与的,他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在宋人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饭食上更是从不亏待,比起那些大营中的普通军士,吃不饱饭还得干体力活,已经是天堂一般了。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与世隔绝,外面现在什么样子,那种无知的迷惘是很令人煎熬的。不过方寸大小的铁窗,就连月亮都很少看得见,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各种各样的思潮便会随之而来。 “咣铛”一声,惊破了牢室中的宁静,所有的人都转过头,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下一顿还早得很,难道会是前来打扫的?解汝楫看着牢门的方向,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只有一刻钟,人都在这里,依着名册,速速查看吧。”一个宋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个禁军将校,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过道中间,他的手下将一个漏斗型的事物反扣在地上,下端的尖嘴开始缓缓地流出细沙。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解汝楫看着匆匆走来的一行人,为首的拿着一本册子,一边翻看一边向他们这里瞅,他的装束解汝楫十分熟悉,那不是宋人,而是个汉官! “解万户?可曾安好。” 看样子,宋人是按品级高低顺着排列地,在柴紫芝手中的册子上,排在头一个的就是解汝楫,看着眼前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他轻声问了一句,可是那人愣愣地看着自己,一付不敢置信地样子,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是解万户?” 不得已,他加重了音量再次发问,宋人规定了时间,还有十多个人要一一查看,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这一回,对方总算有了反应,木木地朝他点了点头。 “解万户,身上可有不妥?” 柴紫芝上下打量着他,看上去没有受伤的痕迹,解汝楫嚅嚅地动了动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到最后还是只能用摇头来示意。 实际上,解汝楫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而对方显然没有等下去的耐心,点点头拿笔在册子上勾了一下就向前而去。他双手攀着铁栏,看着他们走到那个蒙古人的囚室前,不知道要不要喊住。 “爹爹!” 突然一个不大的叫声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熟悉得就像是在梦里,解汝楫疑惑地转过头,一张让他思念无比的年青面容出现在眼中,他根本不敢相信,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嫡长子! “帖哥,你是帖哥。” 差点就大声叫了出来,好在反应及时,解汝楫掩住了自己的嘴,只让声音传入了两人之耳。一身随员打扮的解帖哥双目含泪,他没想到,记忆中那个英明神武意气纷发的父亲,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儿不孝” 只说了三个字,解帖哥就哽咽难当,总算是见到人了,好生生还活着,看上去没有受什么罪,那些问候之语就没有再说出口。 解汝楫朝牢门口看了一眼,宋人将校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似乎在同手下交淡。他这才转过头,儿子强忍泪水不敢哭出声来,他也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没有去抓住那双手。 “你怎的来了,你大父可知,家中可好?大帅退兵了么?大汗有没有降罪。” 一口气,解汝楫将刚才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全都说了出来,这里是监牢,没有时间嘘寒问暖。解帖哥被他这么一问,也马上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儿就是受大父所遣,想着前来通通关节,父亲放心,家中一切安好。大帅回了大都,战事已经平息,我等正与宋人在议和,一旦谈成,儿就能将父亲接回去了。” 听到儿子口齿清晰的述说,解汝楫终于放下了心,宋人既然准许前来牢中查看,那就说明离达成和议不远了,心下一松再看看这个素来孝顺的儿子,越发地瞧着顺眼了。 “那就好,这么说大汗并未降罪,可惜了那些部众,也不知最后还能回来几个,还有二哥儿,他他也回不去了。” 解汝楫有些伤感,这一仗损失最大的就是他的所部,整整一个汉军万人队全都陷了进去,其中多数都是跟随他父子起家的部属,就算自己能回去,这么大的损失也是补不回来的。 二哥儿?解呈贵,帖哥脑子有点乱,那小子不是孤身返回还得到了大汗的嘉许么,难道父亲并不知情?见到父亲一脸的遗憾,他赶紧将事情说出来,以免担心。 “什么?” 这下子轮到解汝楫凌乱了,犯下那么大的事,还能全身而退,这个二小子有这么能干?可是,明明那个宋官说了,如果他不死,自己就得死啊,一时间他微微有些失神。 “父亲稍安,保重身体,儿有机会就会再来。” 没等他想明白,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解帖哥不敢逗留,匆匆道了个别,便随着一行人向牢门的方向走去。 愣愣地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解汝楫本能地产生了一丝不安,这种情绪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可就是无法排遣,突然间他甚至有一种喊住儿子的冲动,可直到牢门重新被关上,也没有发出任何地声响。 鄂州大营中,靠着江边的一处水寨,飘扬着一面“解”字大旗,同样身为水军上万户的解诚在帐中见到了自己的孙子,当然,是另外一个。 “孙儿给翁翁请安。” 依着家礼,解呈贵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没有丝毫地逾礼之处,让素来严谨的解诚也挑不出错来。 “起来吧,你这一趟辛苦了。” 看着这个身长已经接近自己的孙儿,解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不起来,倒也不并不完全是庶出的缘故,他总觉得在那个貌似恭谨的表面下,藏着不为人所知的心思,而这种心思是他绝对不能容忍地。 “多谢翁翁关心,孙儿不辛苦,大哥儿呢,孙儿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想同他说说话。” “大哥儿么,此刻不在军中,平章遣他另有要事。” “但不知何时返回,许久不见怪想念的。” 不知道为什么,解诚没有想过要同他说实话,听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起,突然间就有些烦躁,语气也不知不觉严厉起来。 “你在军前效力,事情办完了便速速回去复命,见不见他不打紧,我解家蒙大汗看重,更应严守军纪,怎可肆意妄为。” “翁翁教训得是,孙儿知错了,这就赶回去。” 原本解呈贵只是想在他兄长面前显摆一番,自己现在论品级只差他半级,又得了大汗亲赐的银虎符。谁知道大父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竟然连军法都出来了,他心里倒产生一丝疑惑。 他这一趟是奉命押运粮草军需到鄂州,目前并不属于这边大营管辖,行程上也有相当大的自由度。什么时候回去,他并不着急,可是现在不招人待见,只能先回城再说。 告辞出营之后,他一直在想着大父今天的态度,平日里就算是再不喜自己,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今天太过反常,似乎不愿意自己打听兄长的行踪?想到这里,他心里猛然一惊。 “二位,请速速联络贵上,某有要事禀报。” 离着鄂州城还有一段距离,到了一个偏僻处,解呈贵突然停下马,对着形影不离的两个随从说道。二人对视了一眼,见他表情很郑重,一个随从点了点头,策马驰向了另一个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和议(十) “池州?” “池州。” 廉希贤面对陈景行探询的目光,肯定地点点头,后者面露失望的神色,这个结果显然并不让他满意,可是对方的表情很坚决,他一时也想不起要如何继续。 在中断了四天之后,新一轮的谈判再度展开,期间元人查看了关押在临安府中的俘虏,宋人不知出于何故,只给了很少的时间,才刚刚够将人头挨个点上一遍。 随后双方便达成了继续谈判的意向,而此时前往建康府的元人还没有返回,这倒有些出乎刘禹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至少会等到那边有了结果才会重新开始的。 今天双方都到得很早,日头还没有升起来,四面环水的孤山非常凉快,带着水汽的清风徐徐吹过,让人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然而只有身处其中的双方成员才明白,场上的气氛远不像环境那么惬意。 陈景行转头同王应麟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不行,还得再争取。不过元人已经有了松口的意思,比起之前来说又要好上不少,至少可以谈下去了。 “廉尚书,贵方看过牢狱了,我方并无半点亏待,建康府还有数万之众,全都交还贵方,才换得区区一州之地,恕某直言,确难应允,是否还能商榷?” “陈尚书,一州之地,数十万丁口,才换得数万之众,某已经冒了被吾皇责怪之险,你等还不满意,那该如何是好?” 廉希贤看上去十分年青,比刘禹还要显得小些,可是一张嘴十分厉害,说话老道,滴水不漏,一不留神被他抓到破绽就会招致犀利的反击,几个回合较量下来,陈景行领教了多次,早就不敢轻视于他。 明知道对方是歪理,陈景行却无言反驳,总不能说几个宋人也抵不上一个元人俘虏吧,眼看着刚刚开始的谈判又要陷入僵局,场面上又冷了下来。 一心看戏的刘禹见到廉希贤那张略带得意的脸,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已方正处下风,前面的几个人都在低声商议着,他想了想招手叫过一个书吏,告诉他将几句话写成一张纸条传给陈景行。 陈景行接过纸条一看,微微有些诧异,这个消息他并不知情,而刘禹做为枢府属员,说出来的话理应可信,正愁无计的他也顾不得再去求证了,赶紧站起身来。 “廉尚书,据我方的消息,池州此刻并无人驻守,尔等溃军过境之时,几乎将之害成白地,如今又要以之来交换贵方的人,是觉得大宋可欺么?” 面对陈景行的质问,廉希贤难得地红了一下脸,这不过是他抛出的一个幌子,用来试探对手的虚实。眼见开始已经骗过了他们,突然被人揭穿,他不得不低下头装做喝茶,掩饰了自己的神色。 “这个么,某亦不知,或许诚如贵方所言,池州并无我方驻守,可也不曾归于你方,如此交还于你,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那么方才之议便不作数了,贵方若是想交换,还需再拿出些诚意来。” 陈景行也不同他多纠缠,直接提出了要求,好不容易扳回了局面,自然应当乘胜追击,廉希贤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不慌不忙地同副使低语了一阵,这才站起身。 “池州仍如方才所言,只当半州之地,贵方的江东路还有一处,一并交还,你我便以此为界,议定盟约如何?” “你说的是南康军?” “正是,有此二地,换得我方之人,你我都能有所交待,岂不是皆大欢喜?” 刘禹冷眼看着廉希贤的表情变幻,也许是旁观者清,他猜测这应该就是此人的心理底线。这样一来,元人还占据着大江上游,可攻可守,而宋人则要处处设防,将来会极为被动。 更关键的是,这些地方就算回到了宋人的手中,也根本守不住,如果派去的是软骨头或是能力不足,元人再占回来也不会废多大劲,而那些俘虏一旦放回去就不一样了,这场谈判宋人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个输。 这是当初建康战后无法乘胜追击所造成的恶果,当时如果能拿下鄂州甚至进逼襄阳,将防线恢复到吕氏投降之前,那时再来缔结盟约,或许还有几分可能,眼下么?对刘禹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拖下去,拖到元人完成进攻准备,可是显然朝廷不是这么打算。 趁着又有了新的进展,陈景行决定先休息一会儿,一方面他要同众人商议一下,另一方面,也想缓一缓,不至于急于就答应下来。 走出谈判的院子,刘禹信步登上秋鹤亭,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西湖的湖面,七月末的湖上荷叶漫天,满眼绿色丛中点缀着一抹抹的红色,美景当前让他想起了以前学过的一首诗,而这首诗在他刚入临安之时,从杨行潜的嘴里听到过。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廉某还是首次看到如此美景,果然如诗中所言,刘承旨以为如何?” 也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时候上来的,竟然将他心里想的那首诗开口就给念了出来,刘禹没有理会他,眼睛仍然望着远处。 “廉某总觉得与承旨非是初识,似乎早就与闻,正可谓一见如故,不知是不是错觉?” “某亦有此感。” 不只相识,老子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刘禹在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是淡淡的笑容。 “既然如此,承旨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年龄差不多大,混得比老子还要好,怪不得会英年早逝,又不是玻璃,谁他妈要和你相识啊,刘禹开始觉得当初救他是不是个错误。 “那倒未必,说不定哪天你我同殿为臣,少不得还要多亲近。” 或许是受不了此人自以为感觉良好,刘禹突然转过头,盯着他一步步地走近,廉希贤冷不防被他这么看着,表情又是难以捉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慌乱。 “廉希贤,你自恃饱读汉文,想必有一句词是知晓的吧。” “愿闻其详。” 一下子被对方直呼姓名,显得有些无礼,可是廉希贤急于想听他的下文,自动忽略了这一层。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江南景胜,引狼子侧目,自古而然,汝主有此图谋不足为奇,只不过”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 “不知到了最后,是成为隋文晋武呢,还是海陵王亦或是符坚?” 廉希贤听得心惊,对方直言大汗即将大举南下,不但毫无所惧,反而讽刺他们可能会一败涂地,甚至是身死国灭,他下意识地就张嘴反驳。 “吾主天纵英明,素孚德望,岂是完颜亮符坚之流可比?怎” “忽必烈确是一代雄主,可是你大元,未必就比当年的金人氐人要强,至少他们南下之时,并无后顾之忧,可你们呢?” 刘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比诗文他可能不如对方,可是比形势分析,历史走向,之前早就做足了功课,此刻拿出来打击一下他的自信,不过是小儿科罢了,谁叫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呢? “诸王叛于西北,海都虎视侧背,四大汗国反了三个,唯一的一个还自顾不暇,如此险恶的处境之下,忽必烈不思自保,居然还想背盟发倾国之兵南下?完颜亮符坚之流确实比不了,因为人家至少做不出这等蠢事!” 此刻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廉希贤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刘禹的一番说辞惊到的,只觉得冷汗怵怵而下,脑门上突突直冒,就连对方直呼大汗的名讳都忘了去驳斥。 他没想到南朝会有如此熟识大漠形势的人,其中的一些消息,就连他自己也是刚刚才得到,廉希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是铁一般的事实! “两个儿子一个丞相陷于敌手,不思拯救,还一心惦记着邻家的土地,看来你们这些人在这位雄主眼里不过是棋子罢了,为了他的雄图伟业,随时都可以丢弃。” “你怎知” 廉希贤惊颏万分,指着对方的手都在发抖,这等机密,就是他也所知不详,但是他到过西北,其中确有两位皇子一位中书右丞,为何此人会有如亲见?刘禹没有理睬他,将视线转向了西湖美景。 “你主或许有百万之兵,可大宋也不只一个建康城,他日如果你主顿兵坚城之下,北地一片空虚之时,那些人会怎么想?” “廉希贤,刘某成事或许不足,败事则绰绰有余,你们想要不费多少代价,轻易要回那些俘虏,某不答应,战死在建康城的大宋将士也绝不会答应,懂?” 此刻,廉希贤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刘禹的威胁之语还抵不上之前的震撼,他一心想的是,此人是宋人的枢府中员,他知道的,宋人肯定也知道了,为什么开始时他没有说,而是选择了这个时机发难? “你待如何?” “江州!” “江州?” “江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和议(完) 之后的这一切,刘禹都是不由自主地在做,违背了他只看戏不演戏的宗旨。倒底还是年轻了些,沉不住气啊,不知不觉地就站在了大宋的角度去考虑。 江州是个很要紧的位置,大江大湖在此汇聚,比当年的襄阳府地形还要好。如果放一员干将在那里,就能将鞑子挡在大江上游,它对面是安庆府,背靠江东路、建康府,比已成白地的池州要强得多。 可是他也清楚,最后谁会去那里,不是他能做主地,或许那些举动,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廉希贤的嚣张气焰吧。而正使陈景行却兴奋异常,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刘禹给他传来消息时,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提了一提,没想到对方居然就一口应承下来了。 有了三州之地,就能和朝廷交待了,原本他的底线也是两个州,现在凭空多出一个江州,那可是丁口数十万人的望郡,一下子就从无功无过变成了有功于朝,怎不令他高兴? 反观对手,不过休息了一会儿,廉希贤突然就不复开始时的步步紧逼、处处刁难,变得沉默下来,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宋人表现出来的喜悦也视若无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一天的会谈。 并没有什么签字仪式,因为眼下还只是达成了一个初步的意向,要最终完成它,还需要双方君主的认可,简单来说它现在只是一张废纸,充满了变数。 回到府里的时候,刘禹没有了后悔的心情,事情都已经做了,再去多想也是无益,现在和议告一段落,他要专心自己的事情了。 今天一早,黄镛带着钦命上了路,成为琼州市舶司的新一任主官,这个人做事还是很踏实的,而且背景比较干净,市舶司放在他手里不用担心什么。 随着舶期越来越近,到达琼州的蕃船也越来越多,海峡依旧被封闭着,他们既去不了泉州,也去不了更近一些的广州司,如果不想白跑一趟,就只能选择琼州,都是在商言商的生意人,相信他们知道如何做决定。 走进书房,刘禹将朝服扔给亲兵,这间屋子除了璟娘,也没有女子能进来,因此这些琐事只能让亲兵去做。屋子里已经打开了窗子通风,从外头进来就能感到一阵凉意,再喝上一杯凉茶,些许暑意已经不翼而飞。 “姜才所部到哪里了?” “回侍制的话,昨日刚过了惠州城,今日还未有回报,照日程估计,他们应该会宿于海丰县,明日便可进入潮州境内。” 这是刘禹要求的,姜才部的行程一日一报,以便随时能掌握他们的动态,听到亲兵的禀报,他在沙盘上看了看,这个速度不算很快,应该是受步卒的拖累,不仅如此,他们还要照顾水军的速度,不能突得太靠前,两军一齐发动才能达到刘禹想要的效果。 现在处于广东境内,还不需要担心行藏的暴露,金明在京师大张旗鼓地做着准备,力求吸引蒲氏的探子注意,如果他们反应够快,应该得到了这个消息。希望他们盯着这一头吧,刘禹自认为已经将事情做到了极致,如果还无法达成目地,那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计划只是计划,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因素。 “还有事?” 刘禹研究了一会沙盘,抬起头时发现亲兵仍站在身边,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诧异的问道。 “有个消息,是从鄂州来的,小的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出了什么事?” 听了他的话,刘禹更加奇怪了,鄂州那边没有什么战事,就连寻常的探子也只是直通建康府,会有什么事要转到自己这里来? “姓解的要我们帮忙查一个人。” 姓解的?刘禹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自从将他交给李十一,早就忘记了这个人,眼下李十一正赶往益都,此人找不到他,所以就直接找到了自己? 亲兵将抄来的消息递给他,上面抬头写着三个字“解帖哥”,这个名字刘禹有些印象,是解汝楫的长子,也是那人的兄长,要自己帮他查,难道说这个人已经到了临安?他来干什么。 下面是此人的资料,年岁、大致的样貌等等,当然没有图像,照描述,倒是同解呈贵自己有些相似,说不定他就是照着镜子写的吧。 解家是刘禹的一步闲子,成就成不成也没多少损失,而解呈贵自己看来十分热切,这是打算要搞一出兄弟相残?要不要顺手帮他一把,刘禹打心眼里不愿意参与这样的事,可如果一旦成功,带来的实惠也是巨大的,李十一能够在北地顺利地行事,靠的就是解家这块招牌。 虽然兵权被收回,这些汉人世家在北地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在没有拿下江南以前,忽必烈也不会去动他们,反而会多加笼络,因为这是他统治的基础。 历史上,一直到元末,抵抗得最激烈的反而是这些汉人,大量的地主武装被元人委以重任,这其中多数都是所谓的“世家”。 趋炎附势是他们的本能,见风使舵是他们的准则,就算将解呈贵扶上家主之位,他会不会忠于大宋?当然绝不可能,不过其中可利用之处还是有的,哪怕让解家来一场内乱,对刘禹来说也是乐于见到的。 解帖哥如果进了临安城,多半是想打探解汝楫的消息,后者被关在临安府狱,那里戒备深严,寻常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就连元人的使者也是刚不久才得到了暂许。那么,如果他想见自己的父亲,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混入使团中。 “你去一趟钱塘驿,看看把守在那里的禁军归属何处,若是金指挥麾下,就让他想办法塞几个人进去,给我昼夜不停地盯着元人使团,如果发现这人的行踪,立刻来报。” 计议一定,刘禹马上吩咐下去,这是自己的地盘,只要人真的到了这里,查出来不会费多大事,至于要如何处置,他还没有想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被人当刀子使,在临安城动手。 封建大家族的这些破事,在后世的电视里被写得淋漓尽致,什么招都有,下毒、暗杀、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争家产争地位,甚至争女人,真真假假地谁又知道呢。 于是,璟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夫君在那里摇头叹气,不过看脸色似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也就没去打听,准备放下东西就离开。 “娘子,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坐坐。” 还以为自己走得很轻不会惊动夫君,谁知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拉住,印象中在这里夫君很少会主动留自己,璟娘顺从地走过去,依偎在他身边。 “成亲之前,你在家中过得可还顺意?与姐妹们相处得如何,那些嫡出的会不会欺负你们?” 夫君的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她根本想不到会是这种事,说实话,自从成亲之后,以前的事她已经很少去想了,现在被提起,璟娘不由得愣了神。 “大娘过世之后,我等姐妹自小就不在一处,平时也难得见上一面,自然都是淡淡地。嫡出的大姐比我娘都要大,嫁出之后只回过几次门,我连她长相都记不清了,谈何欺负?夫君莫不是听到了什么,家中哪个嘴碎的嚼舌根子,切勿轻信。” 刘禹自失地一笑,也没有去解释什么,他只是突然想起小妻子的家中姐妹众多,单纯地想八卦一下而已。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自己的打算落了空,没有什么姐妹撕逼的女频故事,这样也好,没那么多童年阴影。 泉州城外的宗亲坊,赵老辈已经送走了第四批人,为防被人察觉,一次不敢太多,更不敢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被送走的人也蒙在鼓里,只当时奉命前往福州。 这项行动从明面上的守军撤离就开始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敏感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便以到西外验证宗籍为由,分批分批地让人上路,就连财物也没有提醒他们带上,毕竟人命要紧。 “坊中的牛车已经没有多少了,是不是去外面租些来?” 一个属吏拿着本册子,那上面不但有人名,还有各自名下的家产、田亩,这是一百五十年的积累啊,如今什么也顾不上了,赵老辈儿接过册子,手都在发着抖。 “将各家的耕牛收集起来,套上板车就行了,不要去别处租,此事你带人去办,动静放小一些,明白么?” 属吏将信将疑地走了,他本能地感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连去外头租车都不准,这其中肯定有蹊跷,而这位老辈人是有名地嘴实,从他那里打听不出什么,而此时已经快入夜了,会是什么事要这么急呢? 赵老辈望着渐渐沉下来的夜空,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都至关重要,坊内有近千户人家,就算是昼夜兼程也难以保证尽数送走,今天是睡不成了,谁敢保证明天泉州守军不会复来?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拔脚就往坊内而去,让人家这个点起程赶夜路,如果不是他亲自去劝,哪个会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知情 新的结果很快就被送到了政事堂,不过十日的功夫,就谈成了这样,不光王熵、留梦炎面露欣喜之色,并未参与的陈宜中也没想到,他拿着抄本看了又看,元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结果只能说中规中矩,三个州中,一个池州已经被打残了,另一个南康军只辖三县,只有江州这个望郡令人满意。不过三人都很清楚,陈景行他们已经尽力了,无法再期望更多。 之所以会这么快,是因为至少在表面上双方都有同样的意愿,早在两个月前,元人的使团就到了这里,如果从那时开始算起,这场和议已经拖得够久了,所以正式开始之后,双方都没有浪费时间,才致使条件早早地谈成。 短暂地喜悦之后,三人开始面对现实,实际上,大宋所失的远不只这三地,就这么达成盟约,只怕会被世人唾骂。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得胜方,不仅没有收回全部的失地,而且还得送还俘虏给对方,搞得不好惹起物议纷纷,只怕难以最终签订。 “无妨,绍兴议和,大宋失却了半壁江山,如今才只数州而已,只要保得十年战火不生,我等便对得起社稷了。” 沉默了一会儿,王熵仿佛看出了大家所想,挥了挥手臂说道,陈宜中没有说话,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这话只能私下里说,放到朝堂上,那些言官可不会管这些,丢城失地就是辱国,这个责任最后只能落到柄政的相公们身上。 更何况拿绍兴和议来对比也是不恰当的,主事的那位秦太师现在是个什么名声?陈宜中正当意气纷发之时,岂能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黑锅,不知不觉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是否暂缓颁布?我等私下里先同他们谈谈,现在是非常之期,他等若非愚顽之辈,当会理解咱们的难处。” 留梦炎很不甘心,明明结果还算不错的,比他们之前预计的要好些,怎么个个都在往坏处想,他可不想最后因为这个被贬官出外,那还不如不做呢,怪不得人都说“宰相难当”。 “是得想个法子,我等罢官去职事小,耽误了大宋江山,才是千古罪人。” 王熵说完就闭上了眼,留梦炎一听就知道自己的法子不行,那些言官要是好说话,早就不会做这个了,留下来的个个都是榆木疙瘩,除非是自己的人,谁又会去听他的话。 陈宜中心里明白王熵所说的十年是何意,官家今年五岁,十年之后就将长成,他们这些宰相现在就相当于在托孤,官家一旦长成就要还政。十年之后,王熵肯定不在位了,留梦炎也到了致仕的年岁,只有自己正当年,可是会有哪一天的到来吗? 他们所处的是王熵的那所大房,空间大通风足,办事的书吏不多,房间里显得很凉爽,可是陈宜中还是觉得闷热无比,一股燥意横在胸间,让他坐立不安,偏生又不好马上走,只得不住地踱来踱去。 “唉,人一老,便没了精神头,比不得你们有气力,老夫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有一策‘李代桃僵’,或可一试。” “平章的意思是?” “找人放出风去,就说元人只欲以一区区无主之池州相换,态度蛮横寸步不让,若是不能应允,就威胁以刀兵,和议已陷入僵局,战火即将生重燃,我等也是无以为计。” 他一说,陈、留二人就马上反应过来,王熵是想用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让言官先将怒火发泄出来,等到事情差不多了,再适时抛出真正的成果,两相权衡之下,自然就容易接受了。 “这个老狐狸!”陈宜中不动声色地暗暗在肚子骂了一句,不得不说,这个对策很有可能成功,因为朝廷上下都知道打不得,言官们嘴皮子叫得凶,真叫他们上前线也是不愿的,既然有了还可以接受的结果,那还闹腾个什么呢? “此事恐怕还要先知会圣人一声。老夫一会去一趟好了,你二人各自行事吧。” 王熵又补充了一句,瞒谁也不能瞒太皇太后,那也是个年纪大的,万一激动之下有个好歹,就真出大事了。 具体的事还得留梦炎去做,他答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去,时间不宜拖得太久,谁知道元人会不会反悔。陈宜中没那么急,整了整衣冠就准备退下去,不料王熵突然在身后出口叫住了他。 “与权,老夫没多少日子了,这位子迟早是你的,眼下朝廷艰难,你我更应和舟共济,一齐撑过去,你说是吗?” 陈宜中愣住了,王熵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平静,语气更是真诚,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出手坏了事?搅了这场和议对他有什么好处,陈宜中摇了摇头,拱拱手致了一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王熵同样摇了摇头,他已经几乎推心置腹了,人家看来还是不怎么相信。这也难怪,能混上这个位子的,有哪个敢轻信他人,特别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自己已经尽力了,结果如何就只能看老天的。 钱塘驿元人使团驻地,结束了会谈之后,廉希贤就表现得十分焦躁,这与他平日里的少年老成形象颇为不符。副使柴紫芝很奇怪,为什么当天他会轻易答应宋人的条件,依他的判断,只要已方再强硬一些,宋人很可能就会直接妥协了。 可是这一点,他始终没有问出来,这位正使不只年轻还是大汗的红人,既然已经成为事实了,就算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用?秘密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害死人的。 “遣人进城,约吕师孟相会,就在老地方。” 没过多久,廉希贤就停下了脚步,这种问题光靠想是没有用的,只能去找人来打听,而吕师孟久在枢府,他会不会清楚?想通了这一层,他不再犹豫,马上发出了指令。 和议已经结束,宋人对他们的约束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外出都没有多少限制。廉希贤扮成普通随员,混在柴紫芝为首的队伍中,就这么走出了驿站的大门,两个守门的军士似乎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直到他们走远,才对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尚书说得事,某有些不明白?何谓大元国势。” 城中的一处酒肆中,廉希贤到的时候,吕师孟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前者没有同他废话,一张口就直接问了出来,谁知吕师孟一听之下,满头的雾水。 “僻如说,我大元周边各国形势,下属各藩国动向,这些消息,贵国枢府中是否有专人负责搜集,他们具体打听到了什么,你可曾有耳闻?” 这么一说,吕师孟就明白过来,这样的探子不光枢府有,沿边各州府更多,他们当然会报上来,可是廉希贤说的这个,吕师孟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没有探到那么深。 “真的没有?那以你之见,贵国有多少人会精通此类消息,枢府长官还有那些相公,会不会知情?”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大了,吕师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以他之前的职务,还接触不到那么高的官员,而印象中后来补上的两位长官才能都只是平常,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看到他惘然不知的表情,廉希贤就知道此人所知有限,又或者是他们根本不知情?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刘禹是怎么知道的,还了解得那么清楚,在他面前,廉希贤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出现在一个同自己年岁相当的男子身上,是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 他担心是宋人向来喜欢远交近攻,海上之盟如此,联蒙攻金也是如此,如果他们派人去联络那些叛王,许以好处,会不会使原本就险恶的局势更加恶化?可惜了大汗一意南下,无人劝阻得住,如果真得出现刘禹说的那种情况,后果殊难预料。 宋人不好打,自五十多年前双方互相攻伐以来,他们的疆域虽然不断地在缩小,可是抵抗也是异常顽强。远得不说,十多年前的那一次,同样是发举国之兵,最后的结果是赔上了一个大汗,宋人却还是好生生地。 “可是要某去打探一番?” 廉希贤的脸色变幻莫测,让吕师孟心下有些不安,暗中投过去之后,吩咐他办的事虽然也尽心去做了,可还没有一件能让人满意。眼看着和议将成,元人使团一旦离京,自己可就孤立无援了,他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也好,不要太露痕迹,若是实在打听不到,也无须勉强。” 对于此人的热忱,廉希贤给予了积极地肯定,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枚不错的棋子,现在用不上,不代表将来没用,反正也费不了几个钱,就当养条狗呗。后者一听之下感激万分,忙不迭地告辞而去,似乎片刻也等不得。 等他走后,廉希贤继续坐在那里,这座城市很大很繁华,虽然没有大都城的雄伟壮阔,却更加富有,只要能打到附近,城里的人不会有多少抵抗的欲望,而怎样才能突破那一道道密集的防线,才是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困难。 那个刘禹说得没错,宋人不只一个建康,而他更关心的是,宋人有几个刘禹这样的?几次打交道下来,他越发感觉此人的不简单,不像是个传统的宋人,倒是更像那些西域来的色目商人,眼光毒辣,锱铢必究,这样的对手应该会有那么点意思,不知不觉他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故人 “马可,这个字不是这么念的,要想学好,你得忘掉拉丁文。” “噢,亲爱的叔叔,我另可写一千个拉丁字母,也不想学一个“罕”字,天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难学的语言。”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了解它,这可是象形文字,想一想有多奇妙?他们使用了一千多年,就连伟大的蒙古可汗也在学习它。” 一个中年人停顿一下,接着说道“那个字不读‘罕’,马可,你的发音有偏差,可能会得出完全相反的意思。” “从美学的角度,不得不承认,这些汉字的确很漂亮,他们甚至用来装饰墙壁。”坐在桌子前的是个年青人,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眼睛却是棕色地,他耸了耸肩膀,指着挂在墙上的条幅,那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根本看不清楚。 来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他一直在跟随自己的叔叔学习当地的语言文字,这个国家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习惯相反。文字是象形的,书籍是坚排的,是右向的,就连写字的笔也是软的,好吗,姑娘还是很漂亮地,只是很少能在街上看到,她们实在太保守了。 想在这里找一个精通汉语和拉丁语的人几乎没有可能,他们不得不自己来教,好在这个年青人嘴上虽然说得很难,可是学习的劲头却很足,进步也比想像中更大,至少目前他已经可以上街去和人简单地交流了,这很有用,因为他们所处的这座城市很大,大到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方,据说在南边还有一个很大的国家,抵抗了蒙古人五十多年仍然没有灭亡,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蒙古人一路西向,不知道灭掉了多少国家,最远时几乎打到了他的家乡威尼斯城下,因此对于那个被称为“宋”的国家,他也产生浓厚的兴趣。 从他的家乡到这里,一共用了超过四年,他也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长成了如今的青年人,而这一路上全是这个庞大帝国的领土,这还不是它的全部,我的上帝,只怕历史上最强盛时期的亚利山大帝国和罗马帝国都比不了。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得到可汗的召见?”年青人喃喃自语。 “至少得等到你能流利地说出来,不管是蒙古语还是汉语。”中年人毫不留情地打击着他的自信。 “好吧,马泰奥叔叔,接下来是什么,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虽然它也很奇怪,可至少要比这些汉字好学,噢对了,有些像撒拉逊人的文字。” “不不,该做祷告了,马可。” 这座城市对宗教有着很高的容忍度,不管是萨满教、拜火教、绿教、还是天主,都可以自由地信仰,而各种宗教之间,也相处得还算融洽。城里甚至没有一部指导性的宗教法令,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年青人不禁再次感叹道。 也许有一天,在这里能修建一所真正的教堂,将天主的荣光传播到这个有着无数人口的国度,怀着这个伟大的理想,年青人跟随叔叔开始了虔诚的祷告,这是他们每天必修的早课,在日复一日地等待中,也只有这时候才能保持心理上的宁静。 “马泰奥、马可,原来你们在这里,一个好消息,我找到了一条线,搭上了一个大商人,听说他为皇室供货,有可能帮助我们达成心愿。” 一个中年人突然闯了进来,他和二人长相打扮都十分相似,进来的时候二人刚刚结束了仪式,听到他的话,都是一愣。 “坏消息呢?” “我们得搬家,不过那里住得全都是撒拉逊人,在这里他们被称为色目人,我们的行动得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们。” “上帝,他们不会烧死我们吧。” 这的确是个坏消息,要住在一群绿教中间,万一碰上狂热份子,那可就没命了,虽然现在还没有碰上过这样的人,可谁知道呢?不过一想到有可能达成所愿,这或许就是唯一的选择吧。 现在他们的居处是城中的一个旅馆,最便宜的那种,当地人叫它客栈,汉人的用词还是很准确,这可不就是给客人住的吗。而现在,他们即将搬往别处,那里据说是城中的高档住宅区,里面全是各国商人,只可惜大都是绿教众。 扛着简单的行李走在大街上,年青人有些兴奋,虽然已经来了很多天,每次走在街上仍然让他目不暇接。宽阔的道路,干净的街面,热闹的人群,除了姑娘没有家乡那么多那么热情,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听说可汗正在集结他的军力,没准马上就要发生战争。” 中年大叔指着不远处说道,那里站着一排排的队伍,看样子全都是平民打扮,不知道是应征还是招募,准备要攻打南面的那个国家了吗?年青人简直想不出,他们是如何抵挡强大到无敌的蒙古人,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没等想出答案,三个人就被拥挤的人流带走了。 临安城外的水路码头上,几艘官船正缓缓离岸,为首的是一艘平底双层楼船,上面看不到什么武具,也没有高大的桅杆。如果看得仔细,上面还有笙歌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二层楼间频频挥手,他的左右竟然是两个打扮妖冶的女子。 金明的脸上带着一个笑容,如果离得近可以发现这个笑容完全是挤出来的,他现在演得很辛苦。照刘禹的计划,他在京师逗留了几天之后,终于被催促着上了路,而选择的是最慢的水路,沿着运河先到浙东,再南下通过福建路去广州。 如果不是船头上打着他的旗号,这艘船就像西湖上的画舫一般,让他很不习惯,等到船行得远了,便赶紧进了大仓。正在里面拨弦弄声的一队男女都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子也不复方才的神色,和金明一样,他们都是在演戏。 “二位小娘子,还要委屈你们多呆上几天,等到了宁海,某会遣人送你们去叶府。” “有劳指挥了。” 聆风和舒云笑着福了一福,包括奏乐的那几个人在内都是从刘府借来的,演戏的目标自然是蒲氏在京中可能的耳目,顺便嘛,璟娘也想带封家书和东西给亲娘,这些人正好顺路跑上一趟。 她们不是军人,金明自然不会用军纪去约束,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还有些小孩天性,不用再演戏之后,都对难得的远行兴奋异常。看到她们叽叽吱吱闹成一团,金明不禁摇了摇头,自去他的舱室中休息,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码头上,前来送行的人不算多,品级最高的应该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苏刘义了,其次就要算刘禹了,别的都是枢府和兵部的一些属吏,以前殿前司中的相熟武将。 “侍制,别来无恙,苏某自回京之后,一直无暇登门拜访,还望恕罪。” 看来看去刘禹能叫得出名字的也就他一个了,两人的交情很早,后来却联系不多,再见面时已经物是人非,刘禹不再是那个小机宜,他也不再大军中区区一个指挥使了。 “步帅说哪里话,你是贵人事忙,倒是某先到京中,也没能尽尽地主之谊,不如改日有空了再约?” “就依侍制所言,改日一定登门。” 苏刘义抱抱拳向他告辞,随着那些武将一起上马而去,这里离着临安城西门不远,走路也就几步。因此刘禹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牛车,他又站了一会儿,便准备返身回府去了。 和议已经结束,只需要等到朝廷的批准,他这个和议副使的差使就将交卸,接下来会得到什么职事,目前还不知晓,刘禹也没去关心,左右有自己一个位子就是了。 这是清晨时分的临安城外,运河两侧倒处都是在河中洗衣的妇人,还有早起的船家,很嘈杂也很生活。妇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地神色,都在分享着各自听来的八卦,时不时地爆出一阵大笑。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河面,一个不过十余许的船家小娘子撑着蒿杆沿河而上,嘴里唱着一首哩曲,很有些原始土风的味道,具体的词听不太真,大概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情事。难道听到这么豪放的小调,他就未免认真了些,冷不防同一个对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个正准。 “官人?” 既然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他习惯性地一边道歉一边帮人将散落的东西捡起来。似乎是几包药,还好包得严密没有撒了去,一抬头,对方突然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叫了一声。 从男子的嘴里听到这个词,总让刘禹有些不习惯,虽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个惯常的称呼,含有抬高自己身份的意思在里面。可这样一来又难免会联想到那位著名的西门大官人,收拾停当,将东西交还对方,没等他离开,又被人叫住了。 “官人可是姓刘?” 方才可能只是通称,可既然叫出了自己的姓,刘禹马上明白多半是遇上了熟人。停下脚步定晴一看,对方一身月白长衫,扎着一顶襥头,衣衫有些破旧,人十分清瘦,刘禹细看之下有些眼熟,再一想,恍然大悟,可不是故人吗。 “你是七哥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佞臣 有宋一朝,为使言路通达,除了不罪言事者外,还广设监察、廉访等制度。更于京师设立登闻鼓,专置登闻鼓院及登闻检院处理相应事务,南渡之后,依然如故,唯一的变化就是,原本应该立于皇城门外的登闻鼓没有了。 而据宋人周密所著的齐东野语登闻鼓记载“今登闻鼓院,初供职吏,具须知单状,称‘本院元管鼓一面,在东京宣德门外,被太学生陈东等击碎,不曾搬取前来。’” 看上去像是个笑话,可那面鼓的确不复存在,从此京师少了一景,皇城内也多了几分安宁。可是登闻制度却是祖宗传下来的,仍然按步就班地执行着,如果真的有什么重大冤情,依旧可以直达天听。 于是德祐元年七月廿八日这一天,数百太学生涌到设于东华门外的鼓院时,发现自己无法像前辈一样用鼓声来发泄心中的愤慨,又不敢公然去冲击御前诸班直把守的大内宫门,结果只能是将火气撒到了闻讯出来的鼓院和检院提举头上。 “啸聚宫门,所为何事?” “朝中有佞臣,欲卖国家,今天下皆知,而独不闻,我等欲上书圣人,以诛国贼,清君侧。” 听到为首的太学生慷慨陈词,两位提举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所为何事。可是这数百学子就在眼前,一个个神情激愤,似乎捋起袖子就要动手,强硬是没有用的,只能一边尽力安抚他们的情绪,一边赶紧叫人去通知各部长官。 “不是说了让言官先动手吗?怎么让他们先得知了。” 消息很快被送到了政事堂,王熵一听就觉得不好了,这帮太学生都是愣头青,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地,搞得不好会适得其反,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诛国贼佞臣?谁是国贼,谁是佞臣。” 留梦炎只觉得头大如斗,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预计,按照昨日的议定,他将消息透给了相熟的几个言官,想让他们带头上书,这样子就将事情控制在朝堂之内。可现在,太学生一闹起来,全城都会知晓,这个局面要怎么去收拾。 “还能有谁,几个和议使,或许还有你我。” 陈宜中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他就是太学出身,干这样的事出的名,现在轮到自己要面对了,才发现当政不易。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有什么失误都会放大,书生不谙内情,想让他们甘心听命,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后悔也是无益,趁着还没有影响到城中百姓,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平息掉,不然万一被有心人一煽动,闹出当年的靖康之事,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动兵是不可能的,当年闹成那样子,内侍都杀了几十人,官家也不曾下令抓人,可要劝说,就要满足他们的一部分条件,处置他们嘴里的佞臣么?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顾不得了,你二先去看看,老夫走一趟慈元殿,圣人想必已经知晓,安抚之后,老夫再去东华门。” 时间紧迫,的确不容慢慢商议,陈、留二人也不推辞,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处境,不管怎么样也得先将事情控制住。王熵等他们走后,坐在榻上又想了想,光是宰相出门可能还不行,于是招手叫过一个房中直舍。 “你去一趟礼部,让陈景行和王应麟二人去东华门,再命人去叫刘禹,他若不在枢府就应该在家中,不论在何处都要找到人,让他们都赶紧过去。” 这个意外打乱了王熵的计划,太学生有反应不难预料,可他们这么快就有行动却不是好事。如果事情最后控制不住,只怕这三人都免不了受些委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事后另行补偿了。 王熵猜得没错,刘禹这会儿刚刚回到了府中,出去一趟,居然碰上了初到临安城时遇到的故人,算起来二人还是同乡,可谓意外之喜。 要知道,这可是个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如果不是今天遇上,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人。不过因为对方行事匆匆,二人没有来得及有过多交流,刘禹命人跟着去了他家,一来是看看他住在何处,二来看看他过得如何,至于以后他还没有想得那么长远。 自从发生了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他对“命运”这个词又有了新的理解,既然二人又有缘遇上,说不定也是冥冥之事某种定数呢?璟娘对他的好心情也感到高兴,夫君完成了差使,又不用去衙门里点卯,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小日子么? “二哥儿遣人带来消息,他已从庆元府出发,最多后日便可抵京。” 璟娘一边为他宽衣,一边告诉他,这个消息是从叶应及那里过来的,来人多半昨日就进了城。 “是送银钱来?走的水路么。” “嗯,箱笼太多太重,水路还要方便些,左不过迟个一日半日,也不打紧吧。” 刘禹一猜就中,叶府认了二百股,须银钱二十万缗,这可是很大的一笔,就算是全换成金子也不少,从安全的角度出发,走水路确实是最稳妥的。 “如此也好,将那些产业都变卖了,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老岳丈不愧久经宦海,想得都要远一些,为了筹集这么多资金,只怕卖了不少的良田房产,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再过不久就会得到验证。 “夫君,可是会出事?” 璟娘不明白,不是已经谈成和议了吗,怎么着也应该有一段安宁的日子吧,怎么夫君口口声声全是好像要打仗的样子,让她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未雨绸缪罢了,莫担心。” 刘禹现在不想和她说那么仔细,他知道妻子很聪明,心里应该会有预感,可是有自己一个人忙就够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他微笑着拍了拍璟娘的手,准备换个话题。 “你知道我今日在街上碰上谁了么?” “奴怎的知道,夫君快快说说。” 璟娘凑趣地问道,既然夫君怕她担心,她就装作不知好了。刘禹正想告诉她,突然看到一个亲兵被桃儿带进了后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没有再开口。 “禀侍制,前门有人找,说是朝廷有急事,要侍制即刻前往。” 这个点?刘禹有些诧异,今天没有朝会,找自己难道是和议的事?一旁的璟娘早就命人取来了官服,刘禹一边穿一边问了问来者什么样子,听到自称是政事堂直舍,这还真是少有,那里他从来没有踏足过。 “东华门?” “是,太学生云集在那里,说是要伏阙上书,相公命我等找到几位,赶紧前往,下官骑了马来,还请侍制跟下官走。” 这位直舍一脸的焦急之色,刘禹也不再多问,带上两个随从打马跟着他,东华门在皇城的另一头,离着他走过的和宁门还有一段距离,好在此时路上行人不多,他们可以以较快的速度前行。 到了东华门外,隔得老远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广场上人声鼎沸,一个年青人在振臂喊着什么话。几人赶紧勒住马儿,下马后从边上绕过去,直到现在刘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和自己有关。 “在廷之臣,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缪不才、忌疾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 拜后世的网络所赐,刘禹知道李纲是个很牛b的人,可以被儿子拿来吓唬人,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可这些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前面会站着陈宜中、留梦炎二个相公,还有陈景行、王应麟这二位同僚? “他在念陈东上时事书,直斥我等是误国奸人。” 站到四人边上,一旁的王应麟轻声向他解释了一句,刘禹虽然还是不明白,却做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状,这是学生请愿,要求抵制巴黎和会,从而导致了著名的“五四”运动?好吧,扯远了。 “好了,诸位学子,相公们在此,参与和议的诸臣也到齐了,有什么疑问,尽可提出来。” 一个官员在得到二位相公的示意后,上前大声说道,由于太学生的声音很吵,他嚷了好几遍才让这群人听清,那个演讲的年青人也停了下来,领着学生们面朝他们走近了几步。 “学生等见过各位相公。” “你叫什么,为何要带头闹事?” 留梦炎等他们礼毕,出声责问道。陈宜中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面色阴沉一声不发。 “回相公的话,学生刘九皋,为正国本,肃朝纲而来,并非闹事。” “胡扯,国本何以不正,朝纲哪来的不肃,分明一派胡言。” “学生敢问相公,朝廷是否在与元人议和?” 这个名叫刘九皋的太学生还真有几分领袖的风范,面对宰相的责问,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确有其事,这与你们聚集于此有何关系?” “这便是学生等来此的原因,朝廷出了佞臣,不可不察,若是相公们不客,学生等便要上书圣人,定让奸人无所遁形。” “何人是佞臣?” “便是他们几个,陈景行、王应麟、还有刘禹!” 刘九皋的手指向二人的身后,从陈景行三人的身上划过去,最后停在了刘禹那里。这还是他的名字第一次被人当作反面典型提出来,刘禹看着眼前这群激动的学生,心想他们不会马上就要动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畏威 “好生安抚,老身不希望闹出什么大乱子。” “老臣遵旨,圣人放心,保准不会出事。” 从慈云殿出来,王熵脚步虚浮地跨过门槛,殿外是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人心头发慌。他已经在圣人面前打了保票,绝对不能让这次事件发展成为靖康年那回一样,可是这后面是不是有人作祟,现在还不得而知,他只希望那个人不要太过份,闹到最后不可收拾。 “那边有没有消息,陈景行他们到了没有?” “回平章的话,陈尚书、王侍郎一早就到了,刘侍制晚了几分,现在也同他们一道都等在东华门外。” 听到三个人都已经到了,王熵的心里才松快了几分,有了他们顶在前面,至少到时候就有个交待,现在别的顾不上了,先赶紧把事情压下去再说。 “走吧,老夫也过去。” 上了肩舆,将两边遮挡的罩布放下来,它们都由薄薄的上好蜀锦缎子做成,透光透风,就是那人朦胧地看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王熵没有像往常一样闭上眼养神,而是静静地看着两旁的宫阙一闪而过。 从慈云殿过去,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全套的一品重臣仪仗摆出来,就是遇上了亲王,也无须避道。因为按宋制,宰辅叙位在亲王之上,更莫说他是一人独尊的平章军国重事,一路遇上的宫人内侍无不垂首而立,其中只怕还有后宫主位。 平日里王熵是绝对不会如此招摇的,可是现在事情太急,他又是年老体衰,能不能走得过去还得两说,因此就算被人说成跋扈也顾不得了。过了一会儿,东华门高大的城楼已经遥遥在望,一个人声清晰地传到了耳中。 “诸位都是国之储才,他日都要出而为官,不历宦海不知难,诸位今日所问,我等只有‘尽力’二字可答。陈某可以保证几位同僚都是如此,如若不信,到时候结果出来,自然就有分晓,还望大伙各自回去,不要在此叨扰圣人。” “陈尚书既然这么说,那可否回答一句,结果出来了没有?” “尚在商榷。” “那怎么某等听说,元人欲以一州之地交换我朝所有的俘获,陈尚书说的商榷,是否就是应下这个结果?” 刘禹已经听了半天,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风不起浪啊,不知道是谁在散布这样的传言。照理说真实的结果应该早就报上了政事堂,怎么看二位相公一脸的事不关已呢?就连陈景行也是吞吞吐吐,好像在掩饰着什么。 难道说元人又反悔了?私下里同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这不可能啊,按制,只要三人不同署,协议就不算完成。自己的态度很明确了,他是绝不可能答应元人的讹诈的,只要自己这个副使不被撤掉,那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诸位,某来说两句吧。” 陈景行哑了口,王应麟只能迎头而上,他在士林中有些影响,这些学子看上去很尊重他,见他发了话,都住了口准备听听他会说什么。 “元人确有此提议,某等三人不才,也曾据理力争,无奈元人猖狂,寸步不让,若是不允就以战事相威胁。诸位试想想,此等情形下,唯有缓缓再说,陈尚书说的商榷便是此意,但某可以在此保证,决无答应他们要求一说。” 想不到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实,一脸老学究样的王应麟说起瞎话来,字字真诚句句恳切,刘禹自忖如果不知情都会被他骗过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刘禹又不傻,仔细一想,就大致明白了。 一州和三州,其实都算割地,可是要将失地全都拿回来,元人又不可能答应,最后只能是破裂收场,双方重开战火,这是政事堂无论如何不想看到的。那么就只有把责任往元人身上推,用他们的态度来压服国内舆论,后世屡见不鲜,这时空也是驾轻就熟,看来政治这种东西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 想通了这一层,刘禹自然知道自己也是一个演员,被他们拉出来占场子的,好在有了二人和相公们在,多半也没有他表演的机会,老老实实当个布景板就好了。 “既然伯厚先生这么说了,我等自然不会不信,还望几位以社稷为重,不可轻易舍弃。” “请放心,上有官家圣人诸位相公,下有黎民百姓各位学子,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等正如陈尚书所言,一定会尽力去争。争得一州算一州,争得一地算一地,若是一处都争不到,我们几个不必他人动口,自已就会上疏去职,如何?” 他的话让太学生们有些意动,可是就此罢手回去,似乎还有些不甘。王应麟见些情景,正想开口再劝几句,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转头一看,老平章王熵走了上来,他赶紧退后几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适才陈尚书、王侍郎他们都说过了,老夫王熵,料得大伙都认识,代表政事堂几个老家伙也表表态,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们签回来,老夫等人也是不会答应的。到时他们罢官去职,我等也一同退位让贤,如此处置,诸位学子可满意否?” 也不知道是他的年纪太过苍老,还是那些话发挥了作用,王熵作为大宋首脑人物,这样的保证终于让学生们安静下来。为首的那个也放缓了表情,不再咄咄相逼,他转身去和几个似乎是领袖的人商量了一下,又返身走上前来。 “诸位的话某等记下来,他日和议达成之时,请不要忘了,若是元人一意孤行不肯相让,我辈士子何惜一战!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等回去坐看各位的结果。” 说罢一拱手,招呼着太学生们开始后撤,事情拖了有一会儿,边上围攻的城中百姓聚焦了不少,临安府的衙役也奉命赶到,在一边维持着秩序。看着他们退却的身影,王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险哪,总算是把事情平息下去了。 “咱们也散了吧,就照之前议定的行事,赶紧将事情定下来,不要再节外生枝。” 刘禹旁观了一下,几个人当中,和自己一样一言未发看热闹的还有陈宜中,王熵说完之后,他仍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就朝宫里走,老平章看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刘子青,你稍等片刻。” 刘禹也打算回府去,不曾想被一个声音叫住了,回头一看,王熵朝他招了招手。 “不知平章有何见教?” “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孤山上的事陈尚书都与老夫说了,你做得不错,如今尚有一事需要你去办。走一趟钱塘驿,告诉元人使者,大宋并非毁约,而是事急从权,叫他们不必担心。” 为什么叫自己去办?难道是陈景行告诉他的,刘禹也懒得再去猜测,他还真想去钱塘驿一趟,既然如此,那就公私两便了。 廉希贤听说了会有什么反应,他才不想理会,比起宋人,元人的心思同样急迫。因为再拖一个来月,就遮掩不住了,真到那时,这些人还回不回得去都难说,要知道,宋人不但会扣使,还会杀使。 广南东路惠州境内,姜才所部才刚刚从海丰县出发,通往潮州的官道上,数千名步卒组成的队伍正举步前行,而他带着一千多骑兵分散在路旁,如同监视一般地盯着他们。 前日他们就到了县城之外,因为要处理一桩突发事件,全军的行程被耽误了一天,原因是由俘虏充作的厢军发生了斗殴事件。一边是海盗,一边是汉军,不知道是伙食分配还是别的原因,数百人打作了一团,直到骑军出动,才将他们强行分开。 二者相加一共有四千多人,比正规的步卒还要多,如果不是有这么多骑军威慑,只怕早就出事了。因此,自从广州上了岸,姜才就是一边行军一边整肃军纪,借着这个由头,他干脆彻底清算了一遍,一百多颗人头被挂在了路边的木头柱子上,让每个走过去的军士看了都不寒而栗。 “畏威才能怀德”,还在滴血的人头让那些还有些异心的人都收起了心思,跑不过也打不过,除非不想活了,没人再敢触犯军纪。被姜才冷峻的目光扫过,无论是谁都下意识地低了头,谁都清楚那是真敢下死手的主啊。 姜才心中有些焦急,耽误了一天,事情就会严重一分,按今天的速度,最多能赶到石桥镇扎营,要明天才有可能进潮州。可是他也知道,刚刚才杀了人,不能逼得太过,得给他们一个消化恐惧的时间,因此,再逼着他们急行军不合适。 “上马,咱们也出发,将今日之事报与侍制,让他决定是否要调整行程。” 等到潮水一般的大队步卒都过去了,他出口吩咐了一句,然后领着骑军上马追去。只留下了挂在路边的人头,不仅震撼了步卒们的心,也让当地的百姓议论纷纷,这广南境内,何时出了这么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连打个架都要杀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痨病 临安城外的一处民宅,不同于别处,孤零零地立在村尾。这里离着运河码头不算远,村子里的人家很多,大都是依着运河找营生,真正种田的没有几户。 “咳咳。” 村尾的那所宅子里,不时地能听到几声咳嗽,房前是一处小小的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院子里种了些青菜,养了几只鸡,大概是无人清理,地上长出了些杂草,各种秽物也比较多。 靠着左厢的灶屋内,一个男子担心地看了身后一眼,脸上写满了愁容。他的身前是一个土坑搭成的柴火灶,灶眼里的木柴烧得正旺,上面放着一只瓦罐,里面“突突”直冒水汽,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飘散而出。 “老七,家里呢?” “老根叔,上河啊。” 隔着篱笆门同他打招呼的是个老者,一身短打戴着个竹笠,肩上长长的蒿杆上挑着一个篓子。男子放下手里的蒲扇,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回应了一句。 “你家娘子这病也是遭罪,你这么天天守着她,不出去干个营生,可如何是好,那病就算有得治,花钱可不老少呢。” “老根叔,我抓了药回来,煮好了就出去找活,你放心,欠的钱指定一文不少,且多容我几天吧。” “老七,你你忙吧,我走了。” 老者摇摇头,也不等他答话就径直走向河堤,那下面系着一只小船。男子呆愣愣地看着他放开系绳,跳上小船撑到河中,心知方才一急之下说错了话,老者多半只是关心他的景况,并没有催促还钱的意思。 回到灶前,他想着老者的话,人家说得没错,没有入帐,这病就没法治,家里已经空无一物,就剩了个房子还不值钱,可是上哪里去弄一笔钱呢?他越想越没有着落,手上的蒲扇不住地加力,一股浓烟从灶里窜出来,呛得他大咳不止。 “七哥儿。” 一阵有气无力的呼喊从屋里传出来,男子顾不得肺里还不舒服,急急地挑开破布帘子走了进去。破旧的榻上躺着一个妇人,年纪同他差不多大,脸色苍白,手指在半空中,无力耷拉着,男子上前一把抓住,坐在了她的边上。 “郎中说了,奴这病要过人,七哥儿,你还是坐远些吧。” “娘子,若是真的过与我,你能好起来,那也值了。” 嘴里虽然这么说,妇人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她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地抚着自家男人的鬓边,似乎想把这一切刻在眼中。 “傻话,那样只会多取走一条性命,于事无补。” “那也好,一块走了,到下面你我仍是夫妻。” 妇人的眼泪不住地掉下来,男人说出了这样的话,就说明他已经绝望了,这是有钱也治不好的病,更何况家里没钱! “你去将大郎抱来,让奴看上一眼,不要进屋,就在门口,几日不见了,想得紧。” 为怕他生疑,妇人又加上了一句,男子只当是妻子想儿子了,出去来到另一间房里,将一个仍然趴在竹席子上酣睡的小孩子抱了起来。进门的时候,他将孩子反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让妻子能清楚地看到孩子的面容。 妇人摇头制止了他想上前的举动,看着没有睁眼的孩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概是因为奶水不足,孩子显得很瘦小。妇人拼命压抑着想要伸出手去抱一抱的念头,最后只是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男子以为她累了,嘱咐了一句就抱着孩子退出房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妇人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地上多了一摊血水,看着那抹鲜红,她终于不再犹豫,挣扎着爬向床头,那里放着一个针线簸箕,里面躺着一把小小的剪刀。 “这就是他家?” “正是,昨日里小的随他来到此处,没有进屋就离开了,周围打听了一下,他们搬来此地不过半年,口碑甚好。只是他娘子最近似乎染了病,一直卧床不起,原来还不算重,现在几乎下不了床,里里外外全都靠着他一人在操持。” 刘禹点点头没有再问,昨天解决了学潮事件之后,王熵就让他有空去一趟钱塘驿。今日一早他便打算先来这里看看,再转去驿站。眼前的小院子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布局,面朝运河,要是在后世,开个农家乐啥的,主打绿色无污染,肯定生意火爆,可现在只觉得荒凉而已。 “七哥儿,七哥儿可在?” 亲兵是个大嗓门,出声一吼连刘禹都冷不防吓了一跳,正想提醒他声音放小点,就看到从屋内出来一个男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孩子很小大概不到一岁的样子,扎着两根冲天辫,趴在他的肩头睡着。 “官人,你怎会到此?” “有事要出城,顺路来你这里看看。” 看到来人的第一眼,男子吃惊地愣住了,其实两个地方并不顺路,一东一西的相隔甚远,因为要办私密事,刘禹穿着一身常服,看上去就像个富家公子,这件深色直缀是璟娘新的作品,刚刚上身才两三天。 “这穷乡僻壤地,如何使得。” 男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开门让他进来,从第一次相识,他就看出对方非富即贵。再次碰上时,也只是惊异之下的脱口而出,并没想着要攀附什么的,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人家就亲自上了门。 “来讨杯水喝,怎么,七哥儿不愿意?” “哪里哪里,快请进,是某失礼了,怠慢了贵客。” 他慌忙上前打开门栓,其实那不过就是一根棍子卡在上面,任何人从外面都可以轻易拿掉。刘禹信步走进去,这院子是有些脏,像是后世农村的那种小院,不过战场都呆过的人,这又算得了什么。 “请稍待,某去放下小儿。” 男子告了个罪,就匆匆走进屋内,刘禹也不以为忤,背着手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他已经放下心来,有家有口的人,干活才会踏实,做事也会有顾忌,这一向就是他选人的标准。 是的,重遇此人之后,他忽然想起当日这人就是在丰乐楼上做的帮闲,一张嘴是能说会道,对这临安城也是非常熟悉。杨行潜走后他还真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按此人的说法,二人还是同乡,都是常州人氏。 不要小看这一条,古时同乡是非常亲密的一种关系,哪怕素不相识,只要报上乡籍,这就是上门的最好帖子。置乡亲不顾的人,会被整个社会所唾弃,越是官做得大,越是如此,同理用人的话,同乡是仅此于同族的重要来源,历史上那些某某帮就是这么结成的。 当然在开口之前,刘禹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上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特别是自己所干的那些事,都要求人手方面非常可靠。光靠眼睛看不出来,只有多说多了解了,家庭背景自然也是不可或缺。 “呯!”地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瓷器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屋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娘子!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亲兵的动作很快,刘禹刚反应过来,他已经飞身进了屋,等到刘禹急步跟过去的时候,亲兵站在内屋的门口对他摇了摇头。刘禹小心地跨过地上的一堆瓷片,内屋里靠墙的榻上,男子正抱着一个妇人嚎陶大哭。 这是突然病发?来之前亲兵只打听到了他娘子染病,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因此刘禹也想着上门看一眼,指不定就能帮上忙。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他想上前安慰两句,一走近才发现,妇人的胸前扎着一把剪刀,颤巍巍地还在滴血。 “赶紧去城里找个郎中,要快!” 刘禹伸出手指在那妇人鼻下一探,似乎还有很微弱的气息,他转身吩咐了一句,然后从系在腰间的香囊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扭开盖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莫哭了,将你娘子放平,不要动那剪子,将这个给她敷上,先止住血,她还没死。” 将瓶子放到男子手中,告诉了他用法,刘禹转身出了屋子,对方是妇人又伤在胸部,他一个陌生男子自然不好上手处理。这时候,睡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小孩被惊醒了,不见大人在,一咧嘴也哭了起来。 因为离城不算远,郎中来得很快,是个背着药箱子的中年人,亲兵用马驮着他进的院子。刘禹正抱着小孩在院子里哄,一见他们,伸手指了指里屋,那里的声音已经平息下来,郎中知道人命关天,也不多话,疾步就走了进去。 “还好你等叫得及时,加之那伤药有奇效,这命是暂时保住了。不过外伤可医,心病难治,你要多劝劝你娘子,想开些,她这病是重了些,可如果将养得当,未必不能痊愈。” 过了半个时辰,郎中才和男子走出来,刘禹听他的解释,才知道妇人扎的那一下位置不对,力气也太小,只造成了外伤,就连血都流得不算多,当然如果不及时包扎,还是会送命地。 “敢问大夫,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瘵疾,已有咯血之状,地上的药渣某看过了,对症,只是须常年服用,再多将养时日,不急不燥,半年之后,应该可以下地徐行。” 前面两个字刘禹不知道,咯血他是听懂了,什么病会造成咯血不止?心脏病、气管炎、还是肺病,刘禹本来就不通,这古时的称谓一上来,听了也和没听一样。 “就是肺虫居肺叶之内,蚀入肺系,故成瘵疾,咯血声嘶,久之则不劳。” 见他迷惑不解,郎中又特意解释了一番,这回刘禹至少明白了,是肺的问题,联想到电视和上看到的情节,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痨病?” “正是肺痨。” 原来如此,后世叫做肺结核,是一种比较难治的传染病,怪不得孩子和男子都没有睡在那房里,多半已经被告诫过了。而在这时空,得了这个病,基本上就和宣布死亡没什么两样,只看时间长短而已。 这也解释了妇人为什么要寻短见,家中一贫如洗,身为女主人不但不能操持家务,还要男人来侍候。特别是孩子生下来,奶不成抱不成,看一眼都不敢太久,这样的日子确实会令人生不如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收获 位于钱塘驿的元人使团驻地,廉希贤突然等来了一个意外之人,他根本没想到此人会登门拜访,因为对方早就说了,与他“道不同,不与为谋”。 “刘承旨,你可是稀客,快请快请!” 因对方一身常服,他自然想不到官面上去,不管是为什么而来,至少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那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了。因此廉希贤满脸堆笑地将他让进屋,刘禹很奇怪他的态度,难道这人还没收到风?那是昨天的事了,看来元人探子的效率不行啊。 本打算交待一声就走的,这样一来,还得多敷衍几句才行,对方一脸的笑容,他也没法伸手去打,到时平白得一个破坏和议的罪名,有点不值当。 于是,就只能顺势随他进屋了,这间屋子很大,看形制,是驿中最高的规格了,比当日他进京时住过一晚的那间还要大上不少,在屋里侍候的全是他们自己的人,这家伙的行事应该很谨慎。 “你我也算老相识了,一直没有机会相请,想不到今日才得实现,只可惜身在此处,要是换做大都,廉某一定请你品尝最正宗的北地美食。” “尚书客气了,北地美食想必不凡,无奈刘某区区江南人氏,只恐吃不惯。倒是尚书你,这临安城里亦有佳肴无数,比之北地不知如何?” 奉上来的茶水应该取自本地,刘禹一喝就喝出来了,他还真怕对方拿出什么马奶酒之类的来招待他。廉希贤的话语暗藏机锋,他的答语也丝毫不让,论起斗嘴皮子,几年的推销可不是白练的,没有一张把死人说活的嘴,谁会买你的东西? 廉希贤听出来他在暗讽自己没那么老实,丰乐楼去过了,城里只怕也没少走,不过这没有什么,本来就是互相敌对,各展所长罢了,他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打住。 “廉尚书,贵我双方虽然已商定了协议,可是为了朝堂上能顺利通过,我方可能会有一些小小的变通,若是你们听到什么传言,不必理会,总之一切都按之前达成的来办。” “这样的条件,贵国还不能接受?那廉某真的无能为力了,实不相瞒,某权限所至,这三地已经是极致了。再多,就是廉某应承了,最后某主那里也通不过,贵国若是还想再什么主意,后果可要想清楚。” 廉希贤一听,当然以为是宋人想要得寸进尺,专门派了此人前来,想要以势相压。诚然元人的形势确实如他所说,可是目前真正的威胁也就是西北的那几个宗王,别的都属隔靴擦痒,海都的野心和实力不成正比,上一次就被打怕了,未必敢这么快动手,另外两处离得太远,暂时还威胁不到本土。 “刘承旨很了解我方国势,可贵国就能安枕无忧了?且不说我大元随时可能南下,贵国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吧,要是某处出了变乱,还有余力去管吗?” 这番话别人来可能听得云里雾里,刘禹一听就明白,此人已经知道了泉州即将出事,说不定还在其中推了一把。只不过那本是就是他乐于见到的,其实根本就威胁不到什么。 “尚书的耳目不比刘某差啊,这样机密之事都了如指掌。不如这样,咱俩各说出一个名字,作为交换。不过说好了,至少也要是你我这种品级,小虾小蟹地就算了,想必尚书也不会放在心上,如何?” 刘禹的话让廉希贤暗暗吃惊,对方这是在暗示,大都城中有尚书一级的官员与他暗通?那真是了不得的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根本无法解释为何只有他一人精通朝中局势,这一刻,廉希贤真的动心了,他很想以吕师孟来交换那个人,反正后者也用处不大。 一个无意之举,没想到对方很郑重地在考虑,刘禹倒也不怕什么,随便选一个历史上有名的汉官就可以了。反正他们的传记就摆在那里,就算是细节都能对得上,倒底害谁呢?搞死了郭守敬会不会被后人骂死,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好算计,廉某差点就上了当,呵呵,佩服佩服。看来刘兄今日登门,说什么变通是假,想要害廉某才是真吧。” “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尚书不必当真,哈哈。”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想通了,刘禹也不以为意,他这一笑倒让廉希贤疑惑了,对方计策不成,没有丝毫沮丧,难道自己猜错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个同他年岁相当的人让他捉摸不透,对方的话里处处陷阱,偏生躲都躲不开。 刘禹前来除了传达一下官方的解释,还有自己的私事,他看了看房中的几个随从,没有一个同描述相符。难道人不在这里,可是元人的使团人数不少,占地也大,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查访呢? “喔,廉某可否问一句,承旨适才所说的,会是什么样的变通?” 房中沉默了一会儿,廉希贤这才想起刚开始他说的那些话,只有确实了这些话的真伪,他才能判断刘禹后面说的是玩笑还是试探,两人这算是第二次正面交锋了,他并不想再次落在下风。 “这个么,想必不久尚书自己就会知道,刘某这会就算说了,你也多半不信。非是某要卖关子,此来也是受上官所遣,总之你知道那是传言就对了,天色不早,刘某就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既然事情通知到了,刘禹也不想和他再多啰嗦,同他聊天太费脑子,有这功夫还不如抱着小妻子讲故事。见刘禹的去意已决,廉希贤也不作强留,今天的一番话下来,信息量太大,他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廉希贤的房间在驿馆的二楼,出来到楼梯还有一截长长的过道,出于礼貌,他准备将刘禹送到楼梯口。两人刚刚走到,就见对面的楼道中窜出一个人,速度有些快,差一点就撞上了他们。 “尚书,可是宋人来了,他们让” “尊使在此,不得无礼。” 没等那人说完,廉希贤就出口打断了,元人的使团里会有这么莽撞之人,让刘禹好奇转头看了一眼。一看不打紧,这个穿着普通随员衣服的年青人,不就是消息里描述的那个么? “下属无礼,冲撞了贵人,还望恕罪。” “不知者不怪,尚书留步。” 刘禹很满意这一次的收获,笑着同他一拱手,再也没有去看那人,只要是确定了就好,瓮中捉鳖,鳖还跑得掉么?走出驿馆的时候,他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让跟随的亲兵暗暗称奇。 就在刘禹带着亲兵准备回府的时候,孙七刚刚从刘府走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钱袋子,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如坠云里。站在府外的坊道上,他仍然不敢置信,不过一面之缘,竟然解决了他所有的麻烦,这是天降贵人啊。 袋子里装着几吊铜钱,按照那位美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女主人的话,这是聘自己为府中管事开出的工钱,预支一个月再加上安家费,里面没有一张会子关子之类的废纸,全是沉甸甸的青白方孔铜钱! 有了这些钱,之前欠下乡亲的那些就可以还了,都不是富裕人家,人家不开口要,是可怜自己,他心里又如何不知。有了这些钱,娘子的药就有了着落,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想必心情一好,再也不会做傻事了吧。 当然这些银钱还只是惊喜的一小部分,自己未来的东家,竟然是个前途无量的京官!仅仅几个月前,他为刘禹写的那张帖子,还清楚地记得,上面写的是白身,这才过了多久,已经是从四品的侍制了,孙七在丰乐楼做的帮闲,就是侍候这些官员们的活,那些复杂的官品职事,对他来说全都谙熟于心,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也罢了,主家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可那做派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出来的,岳家的势力不必说,多半还在东家之上。他孙七这是走了狗屎运么?昨天还在为一日三餐发着愁,今天就成了官家管事,他将袋子小心地藏在腰间,步履轻快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真是菩萨保佑。” 孙娘子听到自己男人带回来的好消息,再看看他买的酒、肉、还有一匹尺头,先就双手合什,喃喃自语。 也许真的像男人说得那样,家里的好日子要来了,自己还不能死,怎么着也得看着孩子长大,有了自保之力,最好是娶了媳妇,她才能安心地闭上眼。否则像男人说的,落到哪个狠心的后娘手里,她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后果。 “有了钱也要省着些,不年不节地买这些做甚,还不如给大郎攒起来,将来用作聘礼之用” 一恢复女主人的身份,孙娘子就开始唠叨起来,孙七现在听她这样,一点也不觉得烦。他笑着连连点头,都已经买了,也退不回去,今天高兴这一回,以后,还是听娘子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禁足 将近入夜的时分,老平章王熵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这处位于保民坊的大宅子是先帝时赐下的。shu05co更新快那还是咸淳初的事,可惜天不假年,在位不到十年,就匆匆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孤儿寡母,还有这个千创百孔的江山。 “到了么?” 他乘坐的肩舆一直被抬到了正房的大堂外,已经打了一个盹的王熵才睁开眼问了一句,被几个下人搀着扶下来。眼前的正房大堂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阶高三重,额下题着一块匾,上书“雍熙堂”三字,他认得那是先先帝理宗的亲笔,赐与的是这宅子先前的主人。 “雍熙,雍熙。” 这两个字被他在嘴里念了许多遍,含着和穆团结的意思在里头,可现在朝堂上缺的恰恰就是这个。如果和议最终通不过,元人再度南下,局势就岌岌可危了,喃喃自语中,他缓步走上了台阶,想像着几代官家的恩宠,就如同这宅子一样宏大无比。 “这个时辰,就不在这里吃了,你叫厨房弄几个菜端到书房来,那个小畜生回来了没有,让他过来一趟。” 王熵一边朝里走一边吩咐道,一个人坐在这么大的堂里吃饭,就算站上一圈侍候的人,也是倍感凄凉,还不如去书房清静。 今天发生的事,他总感觉有些蹊跷,想着儿子交游广阔,与那些太学生素有往来,没准能听到什么消息。倒底是谁在幕后指使的,就算无法处置,他也想知道实情。 原本他一直怀疑是陈宜中搞的鬼,可看他的表现,王熵又不太笃定了。更主要的是,陈宜中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和议不成,倒霉可不只是那三个和议使,要担上责任的也不仅仅是留梦炎和他王熵,说白了,政事堂三人一个都跑不掉。 当然这些太学生也可能是自发而为的,因为这向来就是他们的传统,问题是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会是某个言官泄露的么,王熵越想越烦,只觉得一团乱麻,各种可能性太多了。 王公子比他的菜要先到,不像平日里那样畏惧,脸上似乎还有几分喜色,进门的时候。王熵刚刚脱下身上的朝服,正准备递给下人,他赶紧上前接过来,亲手将它挂到架子上。 “今日又去哪里鬼混了?几时回来的。” 这样讨好的举动并没有使王熵的脸色好转,或许是那些学子的举动刺激了他,话说得疾言厉色。王公子一听就知道老爹心情不好,转身回来时,已经赔上了一个笑脸。 “儿今日哪里也没去,从太学回来,就径直回了府,不信,爹爹可问府中下人。” “你倒是转了性你方才说你从何处回来?” 王熵刚打算再刺他两句,突然想起他的话中,有两个很关键的字,一时间硬生生地将后半截吞了下去。 “太学啊,司业看了儿的功课,还赞了两句,爹爹要不要也看看?” 王公子从袖笼中取出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王熵接过之后没有去看,而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瞧得王公子一阵心虚,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我来问你,你到太学,除了这劳什子,可曾见过什么人?” “儿从司业房中出来,碰上几位同窗,当时时辰还尚早就多聊了两句,都是在舍中,并无去到城里,爹爹若是不信,可以找人打听。” “同窗?其中可有一人名为刘九皋?” “爹爹知道他么,正有此人,儿与他素来交好” 后面说了什么,王熵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的头脑一阵阵地发晕,儿子的身影在眼中重重叠叠,开始摇晃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的榻前围前这府中大部分有身份地位的人,未长成的儿女、侍妾、清客、还有坐在跟前的这个逆子! “爹爹醒了,郎中瞧过说是操劳过度,要多加休息,儿等商议过了,明日就去朝中为爹爹告假,圣人听闻一定会遣御医前来” “来人!” 王熵只觉得眩晕感又上来了,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声音大到让屋内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还昏倒的病人所为。 “将将这个逆子押入他的房中,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放他出来,违者立刻打死!” 原本想执行家法的,可是看到满屋的老弱,只有这一个长成的,话到嘴边又改了。不只周围的人,就连上前的几个家丁都发了愣,王熵无力地摆摆手,他们才明白这话是真的,赶紧将王公子拖了下去,后者仍是不明所以,可是也没再分辩,因为他看到老爹气得直冒虚汗,经不起再折腾了。 “你们都下去,都在这里气闷得紧,平日就在屋外请安即可,此事不得报与朝廷。” 说完这一句,王熵是真的累了,他很想就此躺下一病不起,可是这一屋子人还没个指望,他还走不得。想想真是讽刺,之前他一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没想到这个始作甬者就是自己的亲子,这能怪谁?看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只怕以为自己立了多大的功吧。 王熵突然觉得很孤独,偌大府中,除了那些财物,就是一堆盯着财物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自己辛辛苦苦这是为什么?一时间,他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什么也不想动,什么也不想想。 “最多三天,为夫肯定回来。” 刘府内,刘禹信誓旦旦地对璟娘说道,现在谈判已经结束,他也应该回去一趟了。除了要交待一些事情,顺便看看后世对孙七娘子那个病有没有好办法,为怕璟娘担心,他特意回府告知她一声。 璟娘没有想像中的哭泣和不舍,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她知道自己早晚都要习惯,现在夫君如此担心她的反应,反倒让她心存感激,心里再怎么不舍,面上也显不出来,反而露出一个微笑。 “可是立时就要走?奴叫她们去做些准备,换洗的衣衫带上两套,可惜奴的手脚笨,做一件要好些日子,夫君先将就穿穿。银钱要多带些,在外地不比家里” 仿佛听到了老妈在耳边唠叨,许久没有过的事了,刘禹好笑地将她拥入怀中,他没想着要呆多久,多说两天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是小妻子的一番心意,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尽管自己根本就用不着。 他回府的时候,已经吃过了晚饭,这个时辰过去刚刚好,天色暗了又不算太晚。等到妻子将一切准备好,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大包袱,里面乱七八糟的估计什么都有,好在并不算重,他一把就背上了肩。 “孙七你看着安排吧,先让他在前院干着,他娘子的病会过人,暂时留在那里不要接进城。你也不要上门去探望,明日里二哥儿到了,替我问个好,咱们的银钱等他一块,再交上去,有人找就说我去了岳家。” 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刘禹就转身出门而去,璟娘倚着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泪水才怔怔地落下来。她总有一个感觉,夫君去的地方很遥远,远到就算满世界地寻找也无法找到,一不小心,他就可能找不到回来的路,这种感觉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让她在睡梦里都常常惊醒。 琼海没有时差,这个点,员工都已经下班了,位于琼崖市郊的海昌工业园内只有办公楼的灯还亮着。二楼一间挂着“总裁助理”的金属牌子房外,陈述发现门是虚掩的,她轻轻推开一条缝,然后在门上敲了几下。 “小石头,还有多久?” “你先去吧,我还要做一会儿。”苏微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切,多大的事儿,怎么比我这个总经理还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总裁呢。” 陈述没有离开,而是直接走了进去,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苏微埋着头在写着什么,一头长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站了半晌她也毫无所觉。陈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女人拼死拼活为了什么?一个不值得的渣男么。 “走吧,你做得再好,人家也看不到,何必催残自己呢?” 苏微正将思路整理好了往本子上写,冷不防一只手按在了纸上,她无奈地抬起头,陈述略带嘲弄的眼神就出现在她面前。 “还有一点儿就完了,我做事是为了对得起每个月的薪水,不是因为某个人。算了算了,先陪你吃饭好吧啦,怕了你了。” 看着陈述一脸的不相信,她无奈地妥协了,反正所剩也不多了,回到酒店再赶赶,费不了多少事,只是可惜刚才头脑中的灵感还会不会在? 随着两个女人走出大楼,最后一间房里的灯也熄了,苏微站在台阶下等陈述把车开过来。她无意识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巨大仓库出神,老板过来通常都是从那里出现,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心思还没转回来,突然听到一阵音乐声响起,是自己的手机,苏微掏出来一看,不会吧? “什么?余杭,好的我知道了,明白你放心吧。” 陈述开着车缓缓过来,苏微刚刚放下电话,一看她喜形于色的骚样,陈述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货回来了。 “他在哪?” “送我去机场,要快。” “你疯了?” 陈述诧异的惊呼,这都什么点了,难道去赶末班机?可是拗不过她的坚持,还是发动了车子,一出工业园,调头就上了高速路。身边的这货已经没救了,什么都没带就往机场跑,一刻都等不及的样子,她还能说什么呢? 以她的了解,这肯定不会是禹子的要求,而是苏微自己的决定,陈述紧踩油门,车子速度不断地上升,既然劝不了,那就成全她好了,青春不就是拿来糟蹋的么,至少禹子这人还不算太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提名 经过了意料之外的太学生闹事,第二天的朝会上,言官们的火力也随之全开,各种弹劾的奏章堆满了政事堂。好在他们反对是事而不是人,在陈景行等人一番保证之后,没有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谢氏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厌烦了,讨论一结束,就立刻宣布退了朝,也不再多问细节。因此,刘禹逃课一事被所有人忽略了,没几个人注意到他根本就没来。 事情回到了掌控中,回到政事堂的几位相公都松了口气,虽然老平章王熵的神色看上去不怎么好,二人也只是以为他劳心所致,加之还在担扰明天和议的结果递上去,会不会再节外生枝。 “平章勿忧,今日那些弹章某看过了,言辞虽然激烈,可多半都是不满区区一州。明日只需嘱咐他们用情一些,想必无人会再为难,此事就可揭过,朝廷上下也可缓上一缓。” 留梦炎的话正是王熵心里所想,是要缓一缓了,这些日子一日紧似一日,他们都有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完成了这次和议,多少就能缓口气,没人相信元人会马上就撕毁,就连绍兴那一次也持续了二十年,王熵的要求不高,十年而已。 “那三个郡,你们心中有人选了么?” 特意将他们二人请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事,一俟和议公布,与元人交割就成眼前之事,这人选当然现在就要有数,不可能等到和议谈成了,再来讨论。 三个州分属两路,两个沿江一个靠湖,元人交还之后,其中的官吏肯定不能用了,主官自然从朝臣中选,别的就靠他自己去组,因此这些人选一定要有些能力,不能完全是些草包。 然而三人都清楚,那里是对敌前沿,特别是江州,直面鞑子,没有一定的军事能力也不行。最好就是放个武将过去,可是朝中现在最缺的也是能打的武人,如果姜才不出那个事,以他的功绩,正好可以放过去,可是现在?陈宜中也没辙,他手上的人不多,可用的更是凤毛麟角,见二人都望着他,只能缓缓摇摇头。 “枢府都没有人选?” 留梦炎有些不理解,这几个位置他没想过去争,不光是上面那些理由,三地之中,江州面敌、池州残破、南康军不大,都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好地,走他路子倒是有些人,可他们怎么会花了银钱给自己找罪受呢? “汉辅,与权不是没有,是不合适,你不要着急。” 王熵自己的情况也和留梦炎差不多,要是上一个没什么能力又不情愿的,没准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地方,又被他们葬送了。因此,他也希望陈宜中能先开口,可看他的样子,三人是一样的。 “今科举子如何?那位胡探花不是评价还不错,想必状元、榜眼更胜一筹吧。” “简拔?不行,他等未经历练,年岁又轻,搞不好会弄出事。” 王熵还没说话,陈宜中就先出口否决了,这些进士个个眼高手低,一笔文章倒是做得花团锦簇,实事上全无经验。要是一般的地方也就罢了,那是三块什么地?交到他们手里怎么能让人放心,倒也不完全是年轻的原因。 “年岁么?小些也未必不堪,你们这一说,老夫倒想起一人,只怕比那些举子还要年轻些,不知此人可不可行。” “平章所言,某也想起了,此人必定可行。”留梦炎眼睛一亮。 “唔,若是此人,某也无异议,只是品级上差了些,不好安排。” 三人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可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和议之后,他的差事就将交卸了,反正到时也要另行安排,不如一并解决好了。可是陈宜中说的也是个问题,太低了说不过去的,王熵沉吟了一会,才又开了口。 “本就是从权,不可以平常待之,老夫的意思,在江州设沿江副使司,并领池州、南康军诸军事,节制驻戍军马,如此可行否?” 还是老狐狸脑子转得快,陈宜中不得不服,不以路境为准。直接参照沿江制置司的办法,将三地划出来,既合情又合理,还不违制,相当于设了一个小路,这样一来就理解了品级的问题,对上对下都交待得过去。 那小子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虽然年轻,能力已经得到了证实,有他在前面镇着,纵然发生战事,也不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闻风逃遁,这个提议得到了三人一致的推举,只待和议通过,就去向他本人宣布。 余杭市的酒店中,刘禹习惯性地早早醒了过来,一看表才卯时三刻,喔不对是六点半,往常这个点是起来锻炼的时间,现在么?出去跑上几圈,还是继续睡,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么一想,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爬了起来,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门,客厅里黑黑地,只有沙发上突起了一团,就像一个人躺在上面。刘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靠近了仔细一看,似乎真有一个人躺在上面。 借着窗帘缝隙间透过的朝晖,他看清了是谁睡在沙发上,看样子苏微是才入睡不久,并没有被他惊醒,侧着身子蜷在上面,脸上露着一个甜甜的笑容,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刘禹摇了摇头,房间温度不高,她穿得很整齐,没必要盖东西。 一看这丫头就是连夜赶来的,他记得自己说过了不必着急,赶早班机就行,很显然人家并没有听话。这间房是以公司的名义订下的,租金直接交到了年底,而房间的钥匙除了酒店前台,就只有这个女孩有,怪不得昨天毫无所觉。 算了,就让她多睡一会吧,沙发上不舒服,刘禹试着抱起她,没想到还挺轻,将苏微放到床上,她连哼都没哼一声,一转身侧翻了过去,姿式和刚才一样,睡得还真死。 清辰时分的西湖边上,到处都是早起晨练的人,刘禹呼吸着新鲜空气,顺着延湖路跑了很久,又顺路买了各种早餐,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苏微还在睡,他也没去叫,冲了个澡就开始吃早饭,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了动静。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苏微睡眼惺松地跑了出来,光着脚丫问道,她刚一醒就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身边却没有人。出来一看,老板披着浴巾在吃东西,赶紧瞅了一眼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扣子都系得紧紧地。 “没有,是我起太早了,你昨天什么时候到的,干嘛不叫醒我,沙发上怎么能睡呢,缩手缩脚地。”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二点多了,再赶到酒店,就没想吵到你,在那上面将就一晚上,没关系的。” 不知不觉,刘禹埋怨的口气有点像男人在责怪妻子,苏微红着脸解释了几句,她本来反正想在那边也睡不着,干脆赶了个夜班机过来,到了才反应过来,房间只有一间,她只能睡在沙发上。 “饿了吧,去洗洗来吃东西。” “喔。” 闻到早饭的味道,苏微还真有些饿了,她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过东西,飞机上的东西吃不惯她从来也不会去碰。现在看刘禹在那吃得香,不由得食指大动,答应了一声就往洗手间走,到了门口突然记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 “台子上有个袋子,里面是我刚从超市买来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刘禹的声音适时从身后响起,她微微一怔,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就钻了进去,一个塑料袋里装着新的牙刷毛巾,还有一件浴袍,而另外两个纸袋子里,是一整套faranl内衣,以及一套tribeca无袖套裙。 她虽然从来没买过,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在超市里买得到,拿起内衣比了比,居然还挺合适。难怪说男人的眼睛比尺子还准,她的脸上更红了,好在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看着镜子里那张毫无修饰的脸,苏微为他的细心所感动,些许的疲累也一扫而空。 苏微的动作很快,出来的时候,她只穿了内衣和浴袍,头发湿漉漉地,人却精神了不少。刘禹正在专注地看电视里的新闻,似乎在放某个地区气候反常,发生了千年不遇的灾害什么的。 “对了,你弟弟最近怎么样?” 两人边吃边看电视,刘禹是运动之后,胃口很好,苏微则是饿的,因此都吃得很香,不一会儿,买来的白粥、包子、馒头啥的都一扫而空,就连咸菜也没剩下。 “还那样,不过病情挺稳定的,医生说还得多等等。” “喔,他在哪家医院?” “帝都xx医院。” 一听她说到这里,刘禹突然想起来,这种病多半要去帝都这种大城市才比较权威,人没来,他手上只有大致的病情描述,不是经验老道的医生,只怕看不好。想到这里他改变了主意,帝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趁这次机会一并解决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章 警告 “其画疆如故,东以淮水为界,中依大江、大别山,盖以江州、安庆府以北属上国,以南属鄙方,蜀中亦如此例。自订约之日,江州、池州、南康军三地交还我等,我亦将陷溺之上国将士交还,备为定例。” “我与上国约为伯侄之国,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许币银、绢二十五万瑉、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季差人般送至泗州交纳。子孙世代,不可违逆,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 陈景行将最终议定的和约结果当殿读出来时,大殿之上落针可闻,没有惯常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凡还有点良心的都只感觉到了两个字“屈辱”!明明已方打胜了,却因为国势不如人家,不但失地拿不回来,还要称侄送币,怎不叫人郁闷? 可是谁都知道,如果不签,就意味着战争将会继续,到那时不但这三州拿不回,就连现在的防线也不一定保得住。反对的已经反对过了,弹劾的奏章就摆在大殿上,将他们罢官去职容易,然后怎么办?没有人知道。 侄皇帝与儿皇帝哪一个更好受一些?或许换个角度想,当今官家才五岁,而大元皇帝已经近七十,当爷爷辈都绰绰有余,看起来咱们还占了便宜。半晌,都无人应声,反对的没有,赞同的也没有,似乎谁也不敢去开第一个口。 “老身来说说吧。” 王熵刚要打算站起来,帘子后面就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了身,同所有的大臣一样恭身聆听。 “嘉定元年,北伐失利的消息传来时,老身还是后宫懵懂无知一妇人,听上去,同今日之约有些相似。如今自己坐在这上头,多少能体会一些先先帝当年的心情,每次听他说‘联必雪此辱’,老身都感同身受。” “到了端平元年,尔等都知道了,我大宋联合蒙古,灭了这个曾经带来无数屈辱的金国,一雪靖康之耻,一雪隆兴之耻,一雪嘉定之耻,先先帝花了整整二十六年的时间。再过十年二十年,老身可能看不到了,尔等可有信心在官家长成后,辅佐他一雪今日之辱乎!” “涮”地一下子,随着谢氏逐渐增大的音量,帘子被猛然掀开了,翟冠顶戴一身大红朝服的太皇太后柱着木杖走了出来。五岁的官家可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大娘娘的怒气却能感受得到,他跳下御座,挨到谢氏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角。 所有人都看着这依偎在一起的一老一幼,这就是国家的现状,老无所依,幼无所恃,确实打不起了。再听到那一席话,朝臣中老的如王熵颤巍不已,中年如留梦炎、陈宜中等人面沉如水,年青些的如几个言官面红耳赤。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老臣等无以言对,唯有谨尊圣谕,誓死相从。” “臣等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望!” 在王熵的带领下,百官一齐恭身作答,这也意味着和议被正式通过。谢氏看着这片黑压压的人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有无尽的怆然。这些人就是怀中官家的依靠,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只有老天知道,话一说完,她失去了力气,只觉得很累。 “就照此办理,一应事宜,你等下去商量,退朝吧。” 谢氏带着官家走后,内侍扯着尖利的嗓子连喊了三声,百官也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留梦炎、陈景行等几人落在了最后面,都看着又坐回了锦垫上的王熵,等着他拿主意。 “就照圣人说的办,要快,以免夜长梦多,景行,你现在就去驿馆,通知元人我方已经应允了,让他们准备换约。商量出交还的时间和程序,大面上就不必再争了,尽量快些履行吧。” “汉辅,要烦你起草正式文书,以备颁行天下,一俟景行他们返回,就用快马送出去。”留梦炎点点头,这本就是他份内之事。 同谢氏一样,王熵也感到疲累无比,坚持着说完自己的主张,他赶紧将人打发走,自己又在殿中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下精力才让人搀着离去,无论如何一桩大事总算办下来了,多少也能松口气, 钱塘驿馆内,廉希贤终于得到了迟来的消息,事情平息地太快,他已经没办法做什么,但至少说明了一点,宋人那里的阻力相当大,大到需要用些阴谋才能通过。 要不要在其中利用一些什么,他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思路,一直到随从来报,宋人前来拜访为止。 “廉尚书,你在就好,这是我方拟定的约书,你看看,咱们什么时候换约,关于人地的交割,是不是也定下来,我方好早做安排。” 廉希贤接过他递来的文书,长长的一卷纸,写满了各式条款,从陈景行的话语中他听出了焦急,这是怕那些学子再来闹事?他一边看一边思索着对策。 昨日刘禹走后,从建康回来的人带来了那边的俘虏情况,说实话很不好,正像宋人说的,江南多疫病,几乎每天营中都有人倒下,并不是说宋人没有管,而是无法像自己人那样尽心尽力,因此,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他的心里同样很焦急,早一日换约就能早一日接人,那些可都是老兵,放在战场上都没那么容易倒下。可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表现得着急,既然宋人比他还要不顾一切,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陈尚书,怎么某听说,贵方并不看好此约,若是签了之后又横生枝节,对你我都不好吧。” 放下约书,廉希贤好整以遐地请他入座,命人照规矩奉上茶水,然后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 “此事端倪我方已来人解释过,尚书大可放心,今日早朝,我方上至太皇太后官家,下至普通朝臣,均已一致通过,并无二话,你看看下方,已有宰相签字。” 陈景行不疑有它,急忙开口解释道,这人的表情告诉他,今天的事恐怕无法善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如此? “你说的是那位刘承旨么,他倒是来过一趟,不过语焉不详,只说让某放心,可这样的状况,某如何放得下心,空跑一趟倒没什么,耽误了两国和议,怕是无法交待。” “尚书的意思是?” 话说到这里,陈景行哪里还不明白,此人要耍花样,他现在无法可想,只希望对方不要太过份,开出他无法答应的条件。 “这约书嘛,就以此为准,一应事宜均可照办。” 好在廉希贤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放下了心,元人认可了约书,那还有什么问题? “不过有一事,希望贵方能应允。” “但说无妨。” 陈景行爽快地答道,廉希贤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招了招手,将他叫到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一番话来,陈景行听完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这算是什么要求? “廉尚书是说” “嗯,就是此意,陈尚书可以回去同你们相公商量一下,廉某的意思成就成,不成,那这约书,也请收回去,咱们再做打算。”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之语了,陈景行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人家没有就协议本身提出异议。至于对方说的那件事,自己也做不了主,的确要回去计议,而且还要快,于是他起身拱了拱手,就此告辞而去。 廉希贤看着桌上的那张纸摇了摇头,如果就这么达成和约,他简直没有更满意的了,宋人卑躬屈膝,自贬身份,为的就是尽快立约,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 帝都首都国际机场,刘禹和苏微从三号航站楼的国内航班通道走出来,隔得老远就看到了胖子的身影。几个月没见了,这货变了不少,一套合体的西服看着就价值不菲,整齐的背头油光发亮,唯一,正常的就是体形了,现在这个绰号才算名副其实。 “刘总,苏总。” “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是什么总。” “总裁助理,也是总嘛。要不换个称呼,老板,老板娘?” 胖子接过刘禹手中的箱子,随口开着玩笑,刘禹知道他的德性,荤腥不忌的,也懒得去搭理他。苏微脸皮薄,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直到上了车还低着头。 “先去吃饭?” “行啊,找家干净的,简单点,你要开车,我要看病人,酒就算了。” “得勒,您二位坐好喽。” 胖子开来的就是公司的那部商务车,七座的空间只坐了两个人,显得很宽敞,刘禹打算吃完饭先去医院见见苏微的家人,顺便将事情办了,然后再处理别的事。 这次见面,虽然两人还像以前那样开着玩笑,可他总是感觉胖子有些刻意,这种感觉很不对,可倒底是哪出了问题,他也说不出来,就连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最关键的在于,每次提到陈述,胖子都会转移话题,似乎不愿意谈起她,这实在太反常了。 这种反常,就连苏微都能看出来,到了后来,本来说不喝酒的,两人还是干了几瓶啤的,这点量以前是能放倒他的,可今天,胖子明显还有余量,刘禹也没辙了,再喝他自己就先翻了。 “胖子,你和陈述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别做傻事,让哥们难做,明白吗?” 无奈之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警告,胖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然后借口喝了酒不能开车先走了,这种敷衍的态度让刘禹很不舒服,脸色一下子就垮下来了。 “你也认为我不应该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苏微不知道从哪找一条湿毛巾,刘禹擦了把脸,问道, “我不知道,述姐从来不说他们的事,我想她应该不希望我们去管吧。” 刘禹知道苏微说得有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那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事,他插手的话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可是看到陈述的样子,就忍不住,他最怕看到的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伤害了另一个最好的朋友,那样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 问诊 “你就是刘总吧。” 帝都xx医院住院部三楼的一间病房里,刘禹见到了苏微的母亲,她看上去年纪比实际的要大,一头半花白的头发别在后脑,穿着一套钟点工的工作服,上面还有公司的名称,显得干净而素雅。 “伯母你好,叫我刘禹就可以了,我是苏微的同事,听说她家人在这里看病,就过来看一下。” 这是一间八人病房,里面住满了病人,再加上照顾的亲属或是护工,显得很拥挤。刘禹笑着回应了一句,将手里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病床前的小柜子上,那上面摆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说不名字的花朵。 “这是我儿子苏尘,快叫人。” “刘总好。” “叫禹哥。” 床上是个穿着白色病服的男孩,长得很清秀,轮廊与苏微有几分相似。他看了刘禹一眼就低下了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应该是高中课本,苏母朝着苏微使了个眼色,借口要去打水,两个人出了病房。 “这是几年级的?” “高二。” 还好,男孩虽然话不多,却没有不愿意开口的样子,看得出,是因为病太久了,没有机会接触社会,才会显得不太合群。刘禹注意到他的肤色很白,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不过精神还不错。 “不错啊,学习起来觉得难吗?” “还行,你喜欢我姐姐?” 冷不防被他问到这个问题,刘禹有些愣神,本想敷衍几句,可一看男孩无比认真的眼神,他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是的。” “那你会和她结婚吗?” 刘禹被一个小男孩问得无言以对,这也过于直接了点,如果是她妈这么问还好说一点。可是对着这个男孩,刘禹不知道该怎么说,欺骗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老实说,我和你姐还没开始,她喜欢不喜欢我都难说。但我向你保证,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好好对她。” “你这么关心你姐,为什么要催她结婚?” 看着男孩瞬间有些低落,刘禹坐到他的病床边说道。 “我妈说过,她结了婚,就可以不管我了。” “你希望她不管你?” “嗯,那样的话,她就不用那么辛苦。” 原来是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啊,刘禹无言地摸了摸他的头。长年累月地卧床,学习可能是他唯一的娱乐,同龄人的那些生活只能在电视中看到,他的心理和孙家娘子有几分相似,都是在等待中煎熬着,好在他的心理还算正常,没有过多的偏激,可是如果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后果就很难说了。 与此同时,苏微被她母亲一直拉到了楼道口才停下来,这里离着病房已经很远了,对于母亲想问什么,她很清楚,可要怎么回答,却不知道,于是心里忐忑着。 “小微,这就是你工作那家公司的老板?” “嗯。”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留着一把胡子,老气横秋地,模样还行,就是不知道人可不可靠。” 苏微仰天做了一个无奈状,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倒是不介意母亲这么说,可问题是两人八字都没一撇,万一让当事人听到得多尴尬。 “妈” “你不是说他没有结婚也没女朋友吗,如果真的对你好,就抓紧时间定下来。你能有个好归宿,妈和你弟也能放心了,这些年让你吃苦了。” 苏母不顾她微弱的反对,一口气将话说完,苏微一听眼圈马上就红了,这些年的辛酸都涌上心头,可是让她选,这些都是她的亲人,永远也不可能放弃的。 “妈,我不辛苦,现在我工作了,收入也不错,咱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傻孩子,你弟弟这个病,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结了婚就去过你们的小日子,这不是你的责任,别什么都朝自己身上揽。” 苏微哽咽着扑到母亲怀里,苏母叹了口气,就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女儿换成了一头长发,这样更好看,以前总说短发好打理,其实就是为了省钱省时间,唉。 探过病人,刘禹还要去医院挂号问诊,他本想将苏微留下来,让她多陪陪家里人,可苏母却坚决将她推了出去,叫她只管去做正事。 “承你叫一声伯母,我就叫你小刘吧,我们小微一直说多亏了你的照顾,她是个要强的人,能这么说,可见你对她不错。这孩子都是被我耽误了,上大学那会,就开始勤工俭学,学费都差不多是自己攒的,谈了个男朋友,也因为家里这个情况散了,如今好了一点,她还是那么犟,没事你多劝劝她,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走的时候,趁着苏微去和弟弟打招呼,苏母悄悄将刘禹拉到一边说道,她没有说那些另人尴尬的话,处处都透着对女儿的关怀。可多少有些言下之意,刘禹从来没听苏微提起过这些,对她的认识又加深了一些,对于苏母的好意也是频频点头。 走出病房的时候,刘禹发现苏微眼圈红红地,应该是哭过,想到苏母说的那些话,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苏微很感激他能陪着自己来探病,而且一点都没有居高临下,这种感激最终变成了她脸上的一个笑容,让后面的苏母看了老怀安慰。 “肺结核啊,你最好能将人带来,做个全面的检查,只凭口述是没办法确诊的,也对病人不负责任。最不济,唾液样本、痰液样本也行,至少能化验一下,否则我无法给他开药的。” 在医院的结核病传染科,刘禹挂了一个老专家的号,可是一听他不是本人,就连样本也拿不到,一头白发的老专家就摘下了眼镜,摇着头说道。 “大夫,实不相瞒,人在国外,非洲,情况很不好,那里的医疗条件你也知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开方子,喔诊断书,出了问题由我们承担,绝对不会找你的麻烦。” “小伙子,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非洲,好吧,你尽量描述地清楚一点,特别是一些细节,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症状是什么,痰中带血了吗,咳嗽的频率高不高等等,越详细越好。” 可能是医者父母心,一听人在国外还是贫穷落后的黑大陆,老专家重新戴上了眼镜。见他松了口,刘禹赶紧将情况仔细说了一遍,包括现在在什么中药,老专家一一记下,他没有去问什么非洲会有中药吃。 “按你说的,大致上清楚了,病人发病二个月左右,如果耐药性良好,可以考虑用几种西药吃几个疗程,再视情况而定。恩,中药也可以同时服用,这个是古方,很对症啊,病人一定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加强营养,没有问题的,一定能够痊愈。” 问诊的时间为时不算长,因为不需要做什么检查,很快就开出了药单。先做两个月的抗痨治疗,用异烟肼、利福平、比嗪酰胺、乙胺丁醇四联疗法,然后再看效果减少种类,这是比较常规的做法,难得的是药物不算贵。 “苏微,你妈要照顾你弟,还要去做工,现在住在哪里?” “医院附近租了个单间,只放得下一张床,就要一千五,不过她平时除了睡觉也很少呆在那里。” “这样啊,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得地方就是以前买下的那个小套间,从这里坐地铁大概四、五站路的样子,小区的保安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什么也没问就放了行,苏微很是诧异,这个小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以刘禹的身家,怎么会把房买在这里。 好几个月没人住,推开门就是一股子灰尘味,两个人掩着鼻子进了屋,里面陈设很简单,当初刘禹就没买过什么家具电器,看起来就像是废弃的旧屋一样。 “就是这里,房子不大,住两三个人足够了,你抽空打扫一下,这是钥匙。”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钥匙,苏微有些发愣,这是要自己搬过来?她不由得有些纠结,直接跳过那些步骤真得好么。 “还有两把钥匙,一个是地下室,一个是车库,对了里面还有辆小东风,你有驾照吗?没有趁着这段时间去考一个,以后自己开车也方便。” 越听越觉得是这样,苏微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要不要直接拒绝呢,她头脑中天人交战。后面刘禹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冷不防他停下来,就一头撞了上去,让刘禹也呆住了。 “怎么了?心不在焉地,这房子我没空住,反正你妈也要租房,就直接搬过来吧,旧是旧了点,打扫一下还是可以的,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搞这些,所以劳你多费心了。” “啊” 苏微还没从碰撞中清醒过来,就听到刘禹的解释,因为自己的误解,她羞得面红耳赤,顺便也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 刘禹没有注意她表情的变幻,地下室里已经差不多清空了,那些黄金都运进了华夏银行,这里曾经让他为发财欣喜若狂过,也为遭遇惨祸痛心疾首过,那些日子在他的记忆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装作四下打量的苏微在角落里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东西,那是一种德国产黑啤的罐子,自己曾经做一段时间的推销,因此很眼熟,好像这就是他上一回从自己手里买的吧,苏微不知不觉也愣了神。 “今天办完了事,我就要回去了,你不用跟着,就在这里呆上些日子,顺便也能照顾家人。这里有些工作,你跟进一下,不必太着急,慢慢来就行。” 没等她从情绪中走出来,刘禹又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冲击,才呆了不到一天,就又要走了么?这一次会是多久,苏微心里纠结着,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好,可就是忍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 妖蛾子 陈景行回到政事堂的时候,留梦炎正拿着写好的文书来见王熵,两人讨论了没多久,就得到了他求见的禀报。而前者走进来时的表情,让二人都十分奇怪,又出变故了? “下官见过平章,留相公。” 因为有留梦炎在此,陈景行郑重地同他们见了礼,王熵打量了他一下,两手空空,袖笼中也不像藏有事物,元人收下了约书?那他是为什么烦恼。 “陈尚书一路辛苦了,一切可还顺利,元人没有借故拖延吧。” “那倒没有,只是他们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下官无法做主,只能先回来告知相公知晓。” 果然还是出了妖蛾子,这些元人贪得无厌,十分不好相与。王熵同留梦炎相视一眼,心中都透出隐隐地担忧,连陈景行都无法做主的,会是什么样奇怪的要求?陈景行的表情又为什么颇为怪异。 “那位廉尚书有言,换约可以,交割也无问题,但是我大宋前往元人都城的祈请使中,必须有一人在内。” “何人?” “刘侍制。” 二人听完了面面相觑,怪不得陈景行一付这样的表情。刘禹是他们刚刚确定的三州主官人选,还没来得及通知本人,现在又出了这样的变故,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 “元人说了原因吗?为何非得刘子青去。” “没有,只说若是我方不准,此约不立也罢,一切就要重新开始谈。” 陈景行的话让二人都沉默下来,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之语,由此可见元人是有恃无恐,志在必得。王熵想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刘禹去,所谓祈请使不过就是走上一趟,将谈成的和约带到元人都城,呈给他们的皇帝,以示尊重。 这个活会不会有风险?以前金人就没少扣留过使者,虽然也很少杀害,但那必竟是敌国,无缘无故地谁又肯去跑一趟。现在问题来了,如果大宋只有这一个选择,刘禹会不会答应? 留梦炎一脸地苦笑,这小子和朝堂估计真的犯冲,除了现在还未卸下的和议副使,提什么否什么,竟是一个也没有顺利通过,元人倒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景行,你上回说,和议的最后一天,是刘禹提醒,你们才加上了江州?” “回平章的话,是,而且下官注意到,在这之前,他与姓廉的那位在亭子里谈过什么,之后姓廉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同我们针锋相对。” 对那一回的印象,陈景行十分深刻,事后他也曾问起是为什么,可刘禹并没有多说。既然成果不错,他也就没有深究,现在想来,会不会与那次会谈有关系呢? “平章担心元人是有意为之,那刘子青不是” 留梦炎没有说出最后两个字,王熵又怎么会想不到。可是知道归知道,元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还有得选择么,真的谈崩了,是不是得像之前保证的那样,自请去职? “既然如此,景行,你跑一趟刘府,他多半在家,先告知一声,若是他自己愿意,那就最好不过。” 这个决定很难做,刘子青背后还有叶府,他如果真的不愿意,大不了辞职,谁也奈何不了,可是怎么也得去试一试,这个人选只有陈景行最合适。 “汉辅,老夫要进宫面圣,你同与权再就三州之事斟酌一下,选个合适的人出来,多事之秋,你我都辛苦一下吧。” 二人接下差使各自拱了拱手离去,他们都清楚王熵将最艰难的任务留给了他自己,圣人一向看重此子,要说服她答应,也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平章,肩舆在那边。” 走出政事堂的大门,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天空中层云堆叠,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王熵举步走上前往慈元殿的舆道,丝毫没有管那些仪仗还在另一处。 “来两个人跟着,余者不必动了,老夫今日不坐舆。” 没有日头,走走路,顺便也想想到了应该怎么说,他最怕的就是圣人倒底是个妇人,如果执拗起来,一意孤行,后果就不可收拾了。 位于兴庆坊的刘府,一大早就开了府门,从前院到后院都打扫一新。谁不知道会有贵客到,这可是信国公的嫡子,也是本府女主人的胞兄,于是乎,所有的家丁丫环婆子都被召集起来,准备迎接来客。 孙七今天穿着一身簇新的长衫,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他略略显得有些紧张。好在大伙看到了府中主人对他的器重,也没有过分为难,当然对于一个新入府的人骤登高位,妒忌的还是有的。 “来了来了。” 从叶府到这里没有多远,那边出门的时候,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前院的一众家丁赶紧照身份排好,孙七这个新管事也站到了老管家的身边。随着一溜马蹄声响,几骑从巷子口转了过来,当先的年青人一袭锦袍,头戴金冠,好一个玉面小郎君! “老陈头,你这手脚还挺利落。” 等他勒住马,孙七和老管家赶紧上前,一个抓住马笼头一个扶着马上的人下来,叶应有自然识得这个叶府老人,笑着招呼了他一句。 “这位倒面生,新进府的吧。” “回二公子的话,小的孙七,刚进府。” 转眼发现牵马的不认识,叶应有随口问了一句,孙七将马儿在石头上拴好,恭身行了一礼答道。 “有眼色,禹哥儿的人?” “也是大娘子的人。” “答得好,赏你了。” 叶应有哈哈一笑,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就扔了过去,那玉晶莹剔透、湿润无比,孙七差一点就从手里滑落,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辞,赶紧再次致谢。 一个小小的试探,叶应有立刻发现了此人确有过人之处,对于初次见到的贵客,他应对得体,即不谄媚也不失礼,得了重礼不骄不燥,一脸的平和,说不定还读过书认得字,顿时高看了几分。 “二哥儿!” 刚刚踏入后院大门,一道身影飞扑过来,叶应有只觉得一阵大力袭至,妹子不但速度快了许多,力气也大了不少,他差点了就没站住,似乎身量也高了,已经超过了他的下颌。 “十三姐儿,你清减了。” 璟娘抬起头,眼中亮晶晶地,一张面容仍是那么精致,只是比起嫁前,少了些可爱,多了些妩媚。叶应有在心里感慨了一声,那个小时追着他玩耍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保护她的男人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了。 而在璟娘的眼里,这位胞兄也有了很大变化,原本白皙的脸庞黑了些,人也瘦了些,可看着倒是壮了些,这许多天的历练还是有成果的,她心中为之感到高兴。 “你夫君上衙门还未归?” 牵着妹子的手,叶应有直接带她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院子里没有堂屋,总不能直接去人家内屋吧,哪怕亲兄妹也是很失礼的。 “出外公干了,要明后日才回。” “那有些不巧了,爹爹还让我带些话与他呢。” “喔,原来不是专门看我,还害得人家表错情,时辰不早了,二公子,请吧。” 璟娘装出一个生气的模样,嘟起的小嘴十分可爱,叶应有很久没有看到妹子使小性子的模样了,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按了按她的脑袋。 “不说那个家伙了,看看后面,全是给你带的。有些是娘托的,有些是你嫂嫂,还有娘给你的信。” 母亲的信不长,里头全都是嘱咐的话,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就让人收起来了。这时,听潮带着几个小丫环为他们奉上茶水点心,对于这个人材出众的女子,叶应有多看了一眼。 “他对你可好?可曾收下她。” “很好。” 璟娘特地多加了一个字来突出,以免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因为这话肯定也是娘让他问的,她不想让任何人误会夫君,哪怕是最亲的人也不行。 “娘一下塞进来四个,现在白白放在这里,没得耽误了人家。二哥儿,你要看上谁,今日就领走吧,娘那边我去信说,放心吧,都是完璧。” “噗哧!”叶应有被她的话吓得一口茶水喷在地上,要真按妹子的话领一个回家,娘子倒也不会同他闹,只怕以后就上不了她的床了。 “莫害我,小心我告诉你嫂嫂,让她来找你算帐。” 兄长的囧况让璟娘掩嘴而笑,她嫂嫂其实是个极温柔贤淑的人,根本不像他口里的那里,两个人婚后也很恩爱,为此璟娘还曾经妒忌过,不过现在当然没有影了。 和兄长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璟娘同他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院子里欢声笑语,让院中的丫环们都松了口气,谁不知道只要郎君不在家,娘子的脸就没了笑容,今天总算开颜了。 就在这时,前院来报,礼部尚书陈景行前来拜会,这个人璟娘从刘禹嘴里听到过,是和议三人组的老大,他前来会是为了公事?二人结束了聊天,璟娘吩咐在前面客厅里见他。 “不在?可知何时返回。” 陈景行听她说完有些着急地问了一句,让璟娘十分奇怪,照理来说听到府中男主人不在,对方就应该告辞才对,这位陈尚书怎么好像非要等不可? “敢问可是有公事?我家夫君出外尚须两三日方回,若是急事,不妨先说与奴听。” “你?也罢,你家侍制回来,请转告一声,和议之事,元人另有要求,非他不可,陈某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陈尚书,为何非他不可?” 没等陈景行迈出脚,一个男声将他叫住,转头一看,却不是刘禹,而是个更年轻的仕子。 “这位是?” “小可叶应有,家父信国公,这位是某的胞妹。” “原来是信国公府二公子,失敬失敬,既是一家人,说也无妨。元人指名要刘子青为祈请使,否则便不与换约,你劝劝他,某先告辞了。” 陈景行匆匆忙忙地走了,正主儿不在他当然不会在此耽误时间,叶应有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璟娘则一脸茫然,什么是祈请使?望着妹子不解的眼光,他把心一横,反正迟早也会知道的。 “就是做为使者,赴元人的都城一趟,等他们的皇帝批署了,这和约才算作数,十三姐儿” 话还没说完,璟娘就觉得眼前一黑,人也倒了下去,叶应有赶紧伸手扶住,将她放到椅子上。没过一会儿,她就悠悠醒转,眼神有些空洞,直到发现了兄长,一把将他的手抓住。 “二哥儿,拜托你,回去告知爹爹一声,求他拿个主意。” “好好,你莫急,我今天就走,不,现在就走,你千万保重了,万事有爹爹和我。” 叶应有被妹子的神情吓到了,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自己去跑一趟,等他的人影消失。璟娘已经双手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兄长既然走了,她自然也不能闲着。 “来人,准备朝服车马,我要入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 新意 “岂有此理!” 慈元殿中传出一声怒喝,惊得殿里侍候的宫女内侍一个个颤抖不已。谁不知道圣人很少大发雷霆,一旦发作,就是血光之灾,上一回某个内侍都知因为贪污被打了板子,到现在仍是一瘸一拐地。 站在殿中承受圣人怒火的只有老平章王熵一个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很为谢氏的身体担心,老年人最忌大喜大怒,如果不是必须告知圣人知晓,他是绝对能瞒就瞒的。 “元人为何突然如此提议?” 不能怪谢氏生疑,任是谁也会感到奇怪,发了火之后,她一想到这些,就对着王熵问了出来。 “依老臣等人的分析,应该是和议之时,他有惊人表现,让元人心生顾忌,故而有此提议。” 王熵也不瞒他,将陈景行之前的那些话和盘托出,谢氏越听越是称奇,没想到此子还是个全能,就连搞外交也有一套,那么她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这么说,和议能成,他居功至伟,那你还来见老身做甚?莫非你等已经打算将他推出,不成绝对不成,老身不答应。” 说不清楚是因此那些功绩还是对他本人的喜爱,谢氏一想到要让他面临险地,就觉得难以接受,朝臣那么多,能让她瞧得顺眼的却没几个,此子恰恰是其中之一。 甚至于她更想深了一层,莫非是某人看他立功得宠心生妒忌,想要借元人的手除掉他?谢氏越想越觉得有理,一时间就连看王熵也带上了几分怀疑。 “若非实出无奈,老臣也不想他去,实不相瞒,此前我等几个计议,已经将他定为新复三州主官,就连文书都已经拟好,只等和议一成就发布,可是怎知” “圣人,不管元人有何打算,此人已经关系到和议成败,老臣无能,说服不了元人,就只能来找圣人,为大宋江山计,老臣恳请圣人应允。” 王熵取下头上的七梁冠,拜伏在地,顿首不已。谢氏看着他的动作,又想想他说的话,真假不知道,可实情的确是如此,只能命人先将他扶起来。 “能不能想个法子遮掩过去,让那小子称病,得了无法起身的大病,总不能逼着人去了吧。”对于谢氏的突发奇想,王熵站起来后一言不发。 “这样不行么?那就找个御史参他,然后下狱发配,贬得远远地,成了罪人总去不成了吧。” 谢氏心里一发狠,想了一个自以为绝佳的主意,谁知道王熵仍是一言不发,他在心里感慨着圣人对那小子的恩宠,连这种不靠谱的想法都出来了,这一刻,他突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拿他去换和议。 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坚持之前的做法,没有人比大宋江山社稷更重要。如果元人要自己去,那就是死也会上路,可惜人家看不上自己啊,王熵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非是臣等固执,元人有言,除非死了,否则必要他去。老臣觉得,此去也未必一定会出事,元人或许只是想在他身上挽回些颜面吧,毕竟两国已经盟好。” “果真无法可想了么?” 谢氏有些不甘心,元人是有可能不会杀人,可就算如郝经那般一扣十几年也是很可能的,那样的话,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刘禹自己又怎么会答应。 “臣等但凡有法可想,绝对不会前来叨扰圣人的,臣还是那句话,以刘禹为祈请使,赴元人都城完成和议,伏请圣人恩准。” 谢氏在脑海中挣扎着,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别的选择,朝廷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牺牲刘禹去换取一纸和议,至于他还回不回得来,只有天知道。 想到那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谢氏感到很心痛,这么做,叶家会如何看自己,朝臣会如何看自己,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自己? “你下去吧,要如何做,你们自己商议,实在不行,就让他去吧。” 无比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谢氏只觉得心力交瘁,她无力地摆摆手。得了准信的王熵深深地行了一礼,什么话也没说,就随着内侍退出殿外,在准备走下台阶的时候,一个小女子行色匆匆地对面而过,一身朝服穿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大,虽然从未见过,王熵还是猜到她应该就是那人的新婚妻子,信国公第十三女。 帝都大学家属区那栋有些老旧的宿舍楼里,郑灏云背着一个大包慢慢向上走着,这个点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他知道自己的导师没有午睡的习惯,这时候多半在看书。 “小郑,快进来。” 开门的是高铭成的爱人,笑着招呼他,一看她身上系着的围裙,郑灏云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他们居然还没吃饭。 “老高有个会,还要过一会才回来,我先去忙,你在家里等他一下。” 高师母显得风风火火地,根本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不过这种不把他当外人的热情。让郑灏云觉得很舒服,他解下背包放到客厅的沙发旁边,捋起袖子就跟进了厨房。 “你怎么进来了唉,也好,我正忙不过来,帮我把那个洗了。” 郑灏云“嗯”了一声就去洗菜,这种活他在家也没少干,洗完之后又用刀切好,整整齐齐地码在案上。高师母看着这堆东西,比自己切得还要好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还会干这个,不错有前途,谈恋爱了吗,现在的女孩子都不会做家务了,要是没有,阿姨哪天给你介绍一个。” 郑灏云一边干活一边应付着她,这位传说中当年的历史系花现在仍然不怎么显老,反而增添了岁月的成熟感,她的发型很干练,一头齐耳短发没有作任何处理,就像当年他的女朋友那样。 不过性格上,两人相差很多,后者没有这么开朗,有时候会显得心事重重地,却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不大的厨房里充满了切菜声、油溅声、以及高师母的叽叽喳喳的快嘴,让他仿佛身处家里一般。 “今天回来晚了,好不容易开完会,隔壁老王非要拉着去喝酒,我就说你已经在做了,你猜他怎么说?” 一阵钥匙开门的响动,高铭成的声音传了进来,厨房的两个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去。高师母上前接过他的公文包,郑灏云也跟在后面打了个招呼。 “老王那张嘴还能说出什么好话,嫌我做得不好,下次再来咱家喝酒,看我不一扫帚赶出去。小郑来了一会,你别说这孩子干活很利索,帮了我不少忙。” “哈哈,好,到时候你把他赶出去,这话说了多少回,你哪次真的动手了?” 两人开了个玩笑,高铭成笑容不减地转向自己的学生,除了完成学业他还要利用课余时间去写自己交待的论文,今天过来不用说肯定是论文上的事。 “让你师母忙去,我们那边坐。” 不由分说将他拉到客厅,惹得高师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有个好用的帮手,这下又得自己孤军奋战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厨房干了多少年了,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呢,她当年可是品学兼优。 “这段时间一直忙于搜集资料,您交待的这些书都翻阅过了,有用的我都抄了下来,现在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这是提纲,您过过眼,看看行不行。” 郑灏云从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一撂资料,厚厚的一看就是手抄,应该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冲着这份塌实,高铭成在心里暗暗点了个赞。拿在手上打开一看,工整的字体写得一丝不苟,条列分明,思路也对,他一下子就看了进去。 “您先看着,我去帮一下师母。” 看到导师随意地摆摆手,他站起来又钻进了厨房,高师母回头看到他眉开眼笑,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一块围裙,帮他系上,围裙有些大,估计是他导师的,不过很新。 “课业上有什么问题,以后常来,家里多个年青人,也热闹。” 郑灏云点点头,导师他们夫妻已经结婚十多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孩子,这种问题当然他不会去问,只是师母刚才的话有那么一丝伤感在里头,尽管她自己可能不会觉得。 “师母,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一会就别留了。” “你这孩子,那怎么行,这么年青,多吃点没坏处,你也嫌我做得不好吃是吧。” 倒底没抗过高师母的热情,郑灏云还是留了下来,硬着头皮多吃了一碗,奇怪的是,今天的味道比上次要好很多,他并不觉得有多不好吃。只有高铭成一如既往地损着妻子,二人毫无顾忌地互相开着玩笑,真是一对奇怪但让人羡慕的眷侣。 “小郑,你写的东西我仔细看过了,大致上不错,观点很明确,资料很翔实,你可以就此展开论点。老师唯一要提醒你的是,这是要发到国外权威刊物上的,因此光是这样还不行,必须有重点,能抓住眼球的东西。” “老师,您说得对,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有点把握不住,才特意上门来求教的,还请您详细地指点一下。” 郑灏云恳切地说道,高铭成听了又翻了翻手上的抄本,沉思了一会儿,拿起笔在一行资料上画了个圈,然后递给他。 “就在这几个字上做做文章,把内容搞扎实了,思路放宽一些,要做到大胆、新颖,就能写出新意。” 他看着导师标出来的那行字,这是一份在后世有争议的史料,很短,一共才五个字,“必杀飞始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 等候 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刘禹又一次来到了首都国际机场,在办完了登机手续之后。他走到前来为他送行的胖子和苏微身前,前者眼神平静地看着他,刘禹朝伸开了双臂,胖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仍笑着迎了上去,就如同过往一样各自擂了一拳,才抱在了一起。 “一路顺风。” “你也保重,如果有时间的话,去接她回来。” 倒底没忍住,刘禹还是多加了一句,胖子的身体明显滞了一下,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随后两人就松开了。刘禹笑着看向苏微,后者也回了他一个温馨的笑容。 “你我就不抱了,时间太仓促,也没带伯母和你好好在帝都玩玩,下次吧,下次一定。” 苏微“嗯”了一声,这次的行程很奇怪,全国走了一圈,却没办成什么事。不过交待下一些工作,了解了一下琼崖市那边的进展,扔给她一套房子和车,匆匆忙忙地就又走了。 送走了刘禹,苏微搭胖子的车回市区,她打算先去收拾一下房子,然后让母亲搬过去。不管怎么说,比她之前租的小间要好多了,而且还能省下一笔房租。 她知道这是刘禹的好意,并不是同情和怜悯,人家已经非常照顾她的自尊心了,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份情在她看来很重,可对人家只是举手之劳,那就这样吧,反正还在为他工作。 “禹子是个好人,不像我,总之,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不要伤害他。” 冷不防听到胖子的话,苏微转头看着他,胖子一脸专心地开着车,再也没有开过口,仿佛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同样的话,陈述好像也说过,苏微觉得很奇怪,难道他们夫妻从不担心是老板伤害她吗? 回到临安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好在城中没有宵禁,并不禁止百姓夜行。虽然这样,可能是出于习惯,街上的行人很少,很多地方挂着灯笼,并不是漆黑一片,当然有些地方很暗,他很担心巷子里会不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或是狗。 还好自己的府第大门上挂着灯笼,远远得就看得到,不过走近后,刘禹发现府门开着。老管家站在台阶上探头探脑,后面跟着的人不是孙七吗?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城门可已经关了。 “郎郎君!” 看到他的身影,老管家似乎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才叫了出来。孙七更是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刘禹很奇怪他们的反应,难道不是在等自己? “老七,这些药是给你娘子开的,该怎么服用,某详细地写在纸上,你认得字的,自己照着做吧。这会子出不了城,明日一早就家去,赶紧给她吃下,或许能好得快些。” “你等在此做甚,谁要来府中?噢,知道了,是二哥儿吧,他这么晚才到么。” 将手上的药连同说明书一块扔给孙七,那是四个月的量,满满的一大包,孙七神情木然地接过,连谢都忘了。刘禹接着问道,他突然想起来,叶应有就是这两天会到,难道是这会儿? “大娘子入了宫,已经四个时辰了,这会子还没有消息,小的差人在和宁门外候着,也没有等到人出来。小的们有些忧心,就在此守望,没曾想郎君回来了。” 璟娘进宫去了?刘禹并没觉得有多出奇,小妻子时不时地就会走上一趟。有时候是自己去,有时候会和谢家那个芸娘一块,他看了看天色,一般来说很少会留到这么晚吧,难道今天玩高兴了,被留下来吃饭? “十三姐儿还未归?子青!你总算回来了。” 刚要发问,身后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应及的声音传入耳中,刘禹愕然回头,他走得很急,一手撩着袍角,几乎是用跑得来到了跟前。 “倒底出了何事,为何你等都是这般表情。” “你不知道?” 这一下连刘禹也有些急了,叶府离这里并不远,同属一坊,可平时无事,叶应及也很少登门,更别说是这么晚的时候,一定是出事了,他一想到那个小女孩,语气就变得生硬了起来。 “朝廷要和元人议和,约书送过去,人家提出的条件是你任祈请使,去他们都城走一趟。消息传到府中,十三姐儿当即就决定自己入宫去见圣人,二哥儿也连夜回了庆元府,去找爹爹问计,我找人遍寻你不着,本打算也入宫去的,可巧你就回来了。” 一听到不关璟娘的事,刘禹马上就松了一口气,至于那个什么使,他现在顾不上理会。当务之急只有一个,马上去把妻子接回来,这大晚上的,扔在外面很让人不放心。 “筠用,稍安勿燥,有什么事,等某去将璟娘接回来再说,赶紧备马,某要去大内。” 老管家听了他的吩咐,立刻叫人去办,细心的他还送来了朝服腰牌,没有这些穿戴,他是进不了宫的。准备停当之后,刘禹跳上马,带了两个随从就朝宫门的方向驰去。 慈元殿后的寝宫中,几个宫女正在更换灯烛和炉香,往日到了这个时辰,太皇太后一早就入梦了。可是今天,她从前殿回来之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色不太好,侍候的宫人个个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惹得圣人发怒。 “嘣嘣”地梆子声传来,惊破了宫内的宁静,谢氏恍如从梦中醒来,举目看了看,除了贴身的女官站在一旁,别的宫人都在忙碌,身前的小几上放着她的印鉴,现在几乎等同于国玺的效力。 “几更了?” “初更了,圣人还是安置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谢氏开了口,女官赶紧上前劝道,之前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心里却一直在悬着。 “她还在等着?” “是,方才传来消息,就连公主都亲自去劝了,刘令人仍是不肯走,亏得她小小的年纪,站了那么久。” 谢氏原本是脱口而出的,没想到人真得还没走,这时的天气闷热无比,她身着一厚重的朝服,就这么站在殿外,唉,真是倔强的女子。 叹气归叹气,谢氏却没有办法见她,她想什么是很明显的,自己答应不了,见了面又有什么用呢。原想着等她熬不住了,就着人送回府去,为此连太医都一直准备着,可谁料想,居然一直到现在都没事,这体质也太好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旦有了事,她自己也睡意全无,刚想开口。就在此时,一个宫装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在她跟前敛首施了一礼。 “你也是来劝老身收回成命的么?” “奴是想着圣人烦忧无眠,前来弹奏一支安神曲,不知可听得。” 女子说完就站起身,走到谢氏身后,伸出手为她揉着肩膀。谢氏坐了这么久,恍然不觉,肩颈处确实有些酸涨,被这双手一揉,立时舒缓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平和下来。 “琴都未带,还说什么弹曲,你想说什么老身知道,可那是国事,就连我都轻易更改不得,你们这些妇人又能做什么。” “圣人说得是,妇人自然不能置喙国事,可是对刘令人来说,事关她的男人,这不就是妇人份内之事么?” “你想让我见她,向她保证这一去定然安返?老身做不到也不想骗她,见了又有何益。” 谢氏半闭着眼睛,享受身上传来的舒适感,有些话她也只能对这个女子说说,说出来后,心里也轻松了一点,可是殿外那个怎么办,真让她站得晕过去么? “圣人慈悲,她如何会不知道,此来不过怀着万一之幸,想问个究竟罢了。不光是她,就连奴等都不明白,朝臣那么多,为何独独就非他不可,元人如此处心积虑,可是心怀不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太年轻,也太显眼了,就连元人都有所顾忌,可惜了老身还想留着他给官家用。” 喃喃地说出这句话,谢氏突然停下来,反身抓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女子不明所以,却没有多少慌乱之色。 “你适才说过,那是她的男人,不是你的,记清楚了。老身累了想歇息,你无事就退下吧。” 谢氏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着贴身女官,指了指小几上的那方印鉴。 “一会你记得把那物收起来,明日还要用呢。” 说完就带着女官进了后面的里间,相隔的珠帘一放下,女子发现外面只剩了她一人,所有的宫人都跑进去了。而眼前的小几上,刻着“寿和圣福太皇太后”的玉石大印就摆在那里,顶端的纯金印钮在灯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谢氏进去之前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为什么她会巴巴地吩咐一句,天天做惯的事,要是还得这样子提醒,哪能做到几十年贴身侍候,莫非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女子拼命压抑住“砰砰”的心跳声,一个大胆的主意在心里生成。她鬼使神差地拿起几上的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刷刷写了一行字,然后拿起大印,蘸着鲜红的印泥,猛地盖在了上面。 “令人,圣人已经安寝了,你不如明日再来吧,一会宫门落了锁,可就真出不去了。” “多谢大铛好意,奴今日见不到圣人的面,是不会出去的,大铛无须在此相陪,自去安歇吧。” 璟娘小小的脸庞上带着无比的倔强,她已经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回类似的建议了,就连清姐儿,也被她反劝了回去,那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没有一个令她满意的结果,谁来劝都不好使。 胖胖的黄内侍无奈地摇摇头,他已经尽力了,这是第三回也是最后一回,要不是看在那位刘侍制为人还不错,他早就去安歇了,何至于在这里苦苦相劝。 这个小女子的坚持让他有些感动,大热的天,到了这个点一丝风都没有,她穿着整整齐齐,脸上的汗珠湿了又干,却连领口都不曾解开一个。整整站了快五个时辰了,纹丝不动,根本就没有晕过去的迹象,这要怎么办?难道真的陪她一宿。 只有璟娘清楚,自己的体能快到极限了,拜天天锻炼所赐,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可是身上的不适一阵紧似一阵,双腿慢慢地打晃,脑中也有了眩晕感,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现在完全就是靠着一种理念在咬着牙坚持,无论如何,在圣人没有开口之前,她绝不能倒下。 “唉哟,供奉你来了,赶紧劝劝她吧,咱家是没辙了。” 恍惚中,一个女人走到身边,璟娘努力收敛心神,一看是公主的琴曲师傅,她似乎叹了口气,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令人,借一步说话。” 没等开口拒绝,璟娘就被拉到了一边,刚刚站定,手中又被塞进了一卷纸。 “这是圣人谕令,已经用了印,你带上,赶紧同他一道走吧。天下之大,先保住性命,只要过了这一阵风头,再想法子回来。” 璟娘被她说得愣住了,圣人开恩了?让夫君先避一避,她高兴地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很艰难,想开口道个谢,女子却显得十分焦急。 “赶紧走,今夜就出城,迟了就晚了,记住了。” 说完,她就放开手,匆匆忙忙地走向殿后,璟娘还没有回过神来,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那是她做梦都想听到的。而紧接着,快要软倒的身子就被一双手扶住,夫君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让她站都不想站起来。 “娘子,咱们回家。” 刘禹一把将她抱起来,过来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可现在他满心都在妻子身上,别人如何已经无法放在心上了,怀里的妻子那么娇弱,却又那么地坚强,值得他去守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 说服 “这是矫诏!” 回到府里,叶应及还在等着结果,直到看见妹子被刘禹抱进了府,他才算放了心。书屋小}说+网可是没想到事情并没有结束,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 一个纸卷被妹子紧紧握在手里,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刘禹看了之后不明所以,于是交给了叶应及,没想到他粗粗地瞄了一眼,就立马做出了判断。 这句话太重了,就算刘禹是个史盲,拜后世的电影所赐,也明白那是多大的罪名。妻子进了一趟宫,居然搞回来这么一个东西,她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刘禹是不信的。 “何以见得?” “字非圣人亲笔,形制也不对,应是出自某个女子之手,但这印鉴却是真的。” 叶应及是个技术宅,说话向来就严谨,既然他这么肯定,那多半就错不了。可是谁会造这么个东西来欺骗妻子呢,刘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女子的背影。 出于担心,璟娘没有回自己的房,而是随着他们坐在前院的客厅里,厅上只有他们三人,所有的家丁都被发动起来,围在了厅外,这种阵势,谁都知道府里出了大事。 此刻,听到兄长的话,璟娘马上想起了女子同自己说的话,“赶紧走,迟恐不及。”。原来是这样,一个交情并不算深的深宫女子,为了救自己的夫君,不惜以身犯险,偷了圣人的印鉴写成文书,这份恩情要她拿什么去还? 再想深一层,既然不是因为自己,那就肯定是因为夫君,一直以来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璟娘心里除了无尽的感激,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愫,她叶璟的夫婿,自然是出众得,值得任何女子为之付出。 “大哥儿,有了这个,能不能现在出城?” “这个么应该可以,这个时辰,守将纵然发觉不对,也不可能去对证,你莫非是想” 话一出口,叶应及就马上醒觉过来,这封文书用处并不大,唯一的可能就是深夜出城。而这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危害,守城的将领只要不是古板到死,谁也不会深夜去打扰太皇太后安枕。 “夫君,走吧,你现在还未接到诏令,一切都可算无知。凭这个现在就出城,先躲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再想法子。” 璟娘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将那个女子对她说的话一一复述出来,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那人说得对,哪怕丢了官,也比丢了性命好。 “这倒未必不是一条路子,子青,既然如此,你还是走吧,先去庆元府,听听爹爹的意思,他多半也会赞同。” 刘禹听到叶应及也这么说,一时间糊涂了,他直到现在也没明白倒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祈请使就那么可怕,怎么每个人都说得好像马上就要丢掉性命一样。 叶应及那么方正一个人,明知是矫诏,居然还赞同自己出城,妻子那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不惜入宫站到现在,似乎就连老岳丈也不会反对,这世界怎么了,他搞不懂。 “靖康年间,金人就多次扣押过祈请使,有些人至死都没有再回来。元人这次特意提出让你去,未必没有此意,就算性命得保,老死异乡也非我等所愿,所以你还是听十三姐儿的吧。” 叶应及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之前元人南下的借口就是宋人扣留了郝经一行使者。现在刘禹要是过去,元人同样有借口留下他们,宋人理亏之下,只怕要都无法去要。 就他的私心,也不希望刘禹去,十三姐儿才同他成亲不久,连个身子都没有,万一出了事,她怎么办?就算人不死,一直那么扣着,只能靠鸿雁传书过日子,怕是比死了更惨。 这么一说,刘禹马上就明白了,廉希贤这厮肯定是故意的,想要找个借口报复自己。拿朝廷来压他,可笑,他对这个朝廷又没有感情,从来没想过要为他殉葬,只不过那些牺牲的人,让他敬重而已。 大都城是他的噩梦,而之所以跑到南边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彻底地消除这个记忆带给他的伤害。可是,现在元人却将他逼上了要么去,要么就逃的境地,看着大舅子和妻子期盼的眼光,心里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关心他,那么他要不要像他们希望地那样去做? “筠用、璟娘,莫急,坐下,咱们从长计议。” 刘禹想跑的话随时都可以,不需要借助任意道具,因此他并不感觉急迫。可是这句话听在兄妹二人的耳中,就完全不同了,叶应及坐下之前叹了口气,璟娘却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几乎是直接落到椅子上的。 是的,他并不想跑,更不想以这种方式跑,那不但意味着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还得搭上这些关心自己的人,特别是这个已经成为他生命另一半的小女孩,可是要如何说服他们,刘禹在脑子里急速转动着。 “大哥儿,承你如此相待,某不想以大话欺你,这个祈请使,刘某也不想做,如果现在上书辞了这官,朝廷可能答应?” 这句话问得很直接,叶应及虽然宅却并不傻,相反很聪明,刘禹的言下之意他听懂了。现在朝廷上下一意求和,约书都已经订下了,如果卡在这么一个看上去很合理的条件上,只怕会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上,就连叶家也会受到牵连。 很显然,谢氏今天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为了大局,必须要牺牲他。所以用这种不光彩的方式跑路才会成了唯一的希望,而刘禹却明显不想走上这条路,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好,朝廷的态度很明确了,为了和议达成,他们就是绑也会将某绑去。某若是跑了,十三姐儿怎么办,这阖府的人怎么办?” 这么直白的话再次让叶应及沉默了,绍兴和议,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自己最为倚重的大将,连儿子和亲信部将都没放过,家属更是流放恶地。而更近一些的隆兴和议,史弥远直接送上了柄国重臣的首级!刘禹说得很对,既然有先例在前,他们未必不会下狠手! “璟娘恳请夫君,即刻写下休书!” 璟娘撑着扶手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说道,从她的眼神中,刘禹看到了死志,这是一个真敢下手的主儿,他不敢抱有任何妄想。 “傻瓜,若是你的夫君是这样的人,一遇事便要抛妻弃子,那你当初就不应嫁我。你我曾发过誓要相偕白首,怎么娘子要弃为夫而去么?” “那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禹走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璟娘顾不得兄长在前,一把拥住他,泣不成声地连连说道。一旁的叶应及看了只觉得惨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逾礼。 “某在想,若是岳丈老大人在此,他会如何做?” 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刘禹轻轻说道,而这句话,他是对着叶应及说的。后者当然知道以父亲的脾性,就是龙谭虎穴也会去走上一遭,他这么说,那就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某意已决,这一趟,就陪着他们玩玩吧。”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面对,刘禹故作轻松地这么一说,二人心里虽然有了准备,还是显出了担心,因为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 “莫急,听某一言,元人既有言和之议,那他们便不会随意杀害使者,至少不会马上动手,或许是扣押,我说得可对?” 兄妹二人都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元人如果真的顾忌,至少先会尝试招揽,不成的话才可能动手,但更大的可能则是扣住不放。 “筠用或许知道,某在北地早已布下棋子,足有数百人之多,如果元人想要动手或是扣押,某的人就会发动,别的不敢说,保一个性命无忧是绝无问题的。” 这是实话,也是他最大的倚仗,叶应及不知道细节,但隐隐还是听说过一些。璟娘却是头一回听到,她目视兄长,后者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虽是如此,可倒底也过于行险,府中还有些人手,爹爹那处也借一些,都带上,把握更大一些。” “嗯,十三姐儿说得对,我这就去信,让那边调些人手过来。” 眼见走不了了,又听他已经有了准备,二人只能在这上面想办法,看璟娘的意思恨不得自己都能跟了去才好,这番好意,刘禹当然会收下,至于用不用得上,那是后话。 “可惜了那位姐姐,冒死为你偷出来的,现在却用不上了。” 叶应及匆匆地走了,璟娘拿着那张纸说道,刘禹之前一直没仔细看,这会再瞅瞅那字,好像有点眼熟。 “什么冒死,哪位姐姐?” 璟娘依在他怀里没有出声,就算这一趟能平安回来,那也是以月计的。现在过一天少一天,她不想再有别的什么来打扰自己,这一刻,夫君就是她一人的,无论是谁也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 准备 第二日,刘禹夫妇二人都起得比平时要晚了许多,睁开眼的时候,小妻子手脚并用地紧紧缠着他。本来就站了一天,晚上还抵死一般地同他缠绵,表现也是少有的主动,刘禹在欣喜之余也为她心疼。 因为怀着心事,璟娘的脸上没有往日那种甜甜的笑容,而是布满了泪痕,那些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刘禹无法打消她的顾虑,就只能尽力满足她的愿望,或许如果有了身孕,她会好过一些吧。 再是心疼,他也不得不起来了,因为听潮已经第三次前来禀报,天使一早就到了府上。朝廷的心思还真是毫不遮掩,如果自己这会不在,只怕就是抓人封府的节奏吧。 “起得晚了,让大铛久候,某之罪也。” 走进客厅的那一刻,刘禹已经收起了鄙夷的神态,转而换上了一个热情的笑容。来人是老相识了,那位胖胖的黄内侍,看到他终于出现,前者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 “侍制,咱家当你是朋友,就不与你说假话了,这一趟差使,咱家是真不想来,可是圣人发了话,不得不来。” “要说等,你家娘子才让咱家佩服,昨日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咱家这才多久,还有吃有喝有椅子坐。” 黄内侍摇摇头自嘲地说道,他的一席话倒让刘禹刮目相看,虽然人家是个死太监,可是要比那些衣冠楚楚的臣子要光明磊落,明知自己是要干什么去,也没有落井下石或是讽刺挖苦。 “内子昨日都同某说了,在宫里多亏有大铛照顾,刘某在此多谢则个。” “小事,别客气,为什么前来你心里有数,这诏书咱家就不读了,你自个拿去看。帮不上忙,你这银钱咱家也不好意思收,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装孙子,也记得千万保住自家性命,只要能回来就成。” 将一封镶着锦边的卷轴交给刘禹,黄内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头一次将他递去的钱袋子搁在了桌子上,刘禹打开诏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朝天拱了拱手说了句谢恩的话。 “得勒,差使办完,咱家也回宫复命去了,留步留步,唉,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边走还一边叹息着,有宋一朝,宦官这个职业的口碑还是不错的,不但没有什么擅权祸国的权监,反而出了好几个统兵将领,这位黄内侍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他并不反感。 刘禹知道,朝廷这么急,就是不想节外生枝,那么留给自己的时间肯定也不会多,他必须要好好筹划一番。虽然昨天劝说的时候很轻松,但那毕竟是元人的地盘,谁也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将所有的人手都撒出去,盯着从临安府一直到江州的官道,如果那人提前离开,立刻回报。元人使团也不可放松,从现在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在你等的监视之下。” 回到书房,他立刻叫来了负责通讯的亲兵,本来在临安还有一百来人,杨行潜和陈青云各自带走了一部分,现在应该还有五、六十号人,这些人分组之后盯着各处要点还是没问题的。 “立刻联系解呈贵那边,就说他的事情本官应下了,但是在何处动手,必须要听本官的,到时候,他带人配合就是。” 这是刘禹准备送给廉希贤的一份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想玩手段,那就来吧。从这里到大都有很远的路,有的是时间,他也想检验一下自己布下的棋子有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通知李十一,益都之事一了,就带人赶到大都城,到时候依令行事。” “转告张青云,等姜才所部一到,他们就归于其麾下,做好接掌蒲氏船队的工作,将所得船只,除一部之外,尽数解往琼州。” “转告杨行潜,广州事了,即刻前往琼州,接掌市舶司运作,安抚好已到的藩人,工地建设要加快,务必于八月底完工。” 随着他的急促的话语,一道道指令被传达了下去,既然自己要北上,那所有的工作都要围绕这个来进行,毕竟生命是第一位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必须要做好几手准备。 这些都是他最可靠的手下,只会听命于他,加上他新派出去的,北地可用人手已经超过了四、五百,不会像以前那样单打独斗了,有了这些底子,他的信心也越来越足,似乎在骨子里,对于这样冒险的事,还隐隐有些兴奋。 “夫君!” 事情大致上交待完毕,刘禹还在思考着有什么疏漏之处,就听见一个身影冲了进来,璟娘披散着头发,竟然梳洗都没做,就这么披着衣衫过来了。 “诏诏书到了?” 看到那个卷轴的一刻,璟娘的脸色惨白一片,心中那点万一的侥幸也不复存在。他的夫君就要离开了,这一去千山万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泪水一点点地划落,滴在地上汇成一团。 “娘子,为夫说了此去定然无恙,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若是你天天这般,那为夫去得也不安心。到时候,万一再染个病,为夫就是回来,恐怕也见不到你了,你可是要这样?” “夫君,璟娘知道不该如此,可就是忍不住,不若你带上我吧,扮作你的随从、侍女、什么都好,总之,要死死在一起,也好过这般生生煎熬。” 璟娘扑倒在他的怀里,哽咽着说道,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可是刘禹知道她的性情,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没准就会真的去做,当日上京,她已经女扮男装过一回了。 成亲不过月余,放在后世就是蜜月期,可是自己不但没有天天守在她身边,反而马上就要分开那么久,那么远,更别说还有性命之逾,换了哪个女子受得了? 刘禹将她的小身子抱紧,感受着她的无助和惶恐,在夫君的亲吻和抚摸之下,璟娘渐渐停止了啜泣,转而迎合他动作,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身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快感渐渐燃起,直到水乳交融的那一刻。 禁中大内的慈云殿上,以王熵领衔的绯袍重臣云集,都在等着御座上太皇太后谢氏的声音,面对着这么多臣子的施压,她也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昨天睡得很不塌实,一方面理智上希望刘禹遵从诏令,出任使者,一方面隐隐想着他们会不会真的逃出城去,因此现在显得有些憔悴,神态也是怏怏地。 珠帘后弹着一曲雅乐,有如流水行云般舒畅,可是听在殿中人的耳中,却是那样地多余。宣诏的使者已经出发很久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渐渐地人群开始焦躁起来,各种小声的交流蔓延着。 站在头里的王熵半闭着眼睛,恍若与已无关,他昨夜就得到了刘禹在府中的消息,也知道他娘子在宫里的一举一动,而城门没有放出任何人,至少说明此刻人还在临安。 “回来了。” 突然殿上一阵喧哗,黄内侍低着头匆匆进来,他脚步不停地走过群臣的身边,直到大殿正中的御座前。 “回禀圣人,刘侍制业已接诏谢恩。” 他没有废话,直接报出了结果,殿上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而谢氏仿佛早就知晓一般,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琴曲却滞了一下,再也不复开始时的流畅。 “你们都听到了,还有何事,一一奏来吧。” “是,接下来便要择日起程,臣等的意思是越快越好,另外还需一位副使,可先让群臣自荐,再择优选之。” “这些事,你等自行议定,有了结果再送进来,无事便退朝吧。” 谢氏无力地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将这些人赶了出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望,走下御座挑帘进了后面,端坐于琴台前的女子脸色苍白,指尖也颤动不已。 “算了,回去歇着吧,这小子没有让老身失望,你舍命为他,他舍命为国,都是好孩子,接下来就看老天爷肯不肯开恩了。” 女子站起身挤出了一个带泪的笑容,她看中的男子果然与众不同,这让她感到无比骄傲,虽然此生都可能无法在一起,那又如何,相知一场就足够了。 码头附近的村子,孙七在房间里向他娘子解释那些新药的用法,同平常所见的草药不一样,这些白色的小药丸被装在了不知名的瓶子里,服用很方便,只要一杯热水就行。 “这是东家特意求来的,灵不灵的你吃几服就知道了,每日只需三次,隔上几个时辰吃一回,可记下了。份量么也好记,都用纸包好了,你一回吃上一包,某尝过了,苦是苦了些,可良药不都如此,比起大夫开的那些还算好了。” 出于保险起见,刘禹并没有完全照着医生所开的来,古人的耐药性不高,往往很轻的剂量就能起到好的效果,过重反而身体会受不了。因此四联的疗法被他改成先用异烟肼试上几个疗程,这种药物价格不贵,副作用也没那么大,再辅以消炎药和加强营养,对孙娘子来说可能更有益处。 “照东家娘子的意思,孩子太小,你我都不方便,接入府中也便宜。若是哪天你想看了,着人告诉一声,自会有人抱过来,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来,你不必担心,若是衣衫要换洗,只需” “你要出远门?” 这么絮絮叨叨的嘱咐,孙娘子哪能听不出来,男人现在为官人做事,出个门啥的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他这表情就像回不来一样,让她暗暗生疑。 “嗯,去淮地进些货,约莫要十多日功夫,不过东家都安排好了,不会缺你和孩子吃穿,放心吧。” “路上可有风险?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官人身边自有护卫,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去处,凡事莫强出头” 孙娘子没有再多心,反过来开始嘱咐他,孙七一一应下,他自然是撒了谎。东家这回要去险地,府中家丁都自愿报了名,他又如何能例外,这一趟保不齐就会出事,不得不先做准备,好在主家娘子也非常人,就算自己回不来,家人必定会得到优厚的补偿,一条命换来她母子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 自请 在与元人搓商了一番之后,新的行程很快就制订出来,出发日期被定在了两天之后,宋人使者将与元人同行,而第一批被放出来的俘虏就是目前关在临安府中的那些千户以上级将领,交割的地点则在江州。 这是应刘禹的要求做出的改变,与其余两地相比较江州更为重要些,早一点拿在手中,就能早一点做出准备,这一点枢府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因此队伍中将会多出一行人,未来的三州长官。 端明殿学士、权兵部尚书、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节制池州、南康军驻戍军马这个原本为刘禹而设的官职,现在戴到了回京的赵应定头上,让他有些意外,因为这同他原来的四川路臣相比,不但没升好像还降了一些。 “赵副使,朝廷考虑再三,才将此重任交与你,莫看只有三州之地,却担着江防重任。此行时间仓促,又是临危授命,遍观朝野上下,也只有你可担之。” 事出突然,陈宜中不得不淳淳教诲,为了打消他的顾虑,破格加了三品学士和尚书衔,一旦调任回朝,就会叙升从二品的高职,这才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赵应定知道和议已成定局,只要仗打不起来,去那里就没有危险。况且就算发生战事,江州不比重庆府,背后有江东路、建康府的支持,对面又是安庆府,形势要比蜀中好上百倍,这的确是一个能够接受的选择。 “既蒙相公看中,赵某定会勉力为之,只不过,三地都是新复,下官此时前去,不知能带多少兵马?” “京师情形你也知道,营中倒还有些老弱,你若是想要本相绝不阻拦。除了你自已所部人马,允你在当地自招募,枢府会颁下军额,钱粮也会随后送到,朝廷已有旨意,三地豁免两年捐税,以与民生息。” 这样的条件很优厚了,赵应定点点头,他从蜀中回京时,照例带了一千兵马,以此为基础,在当地募兵,重组当地防线,就是陈宜中和枢府希望他做到的。 “下官明白了,相公还有何嘱托,不妨直言。” “无他,沿边御敌,你驾轻就熟,江州州城坚固,又依江湖,你在重庆是如何做的,现在也是一样。需要什么,去信枢府或是本相,我等定会尽力相助。” 赵应定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三州大都沿江,更近一些的建康府就有位挂着相公的大帅坐镇,而陈宜中的意思却是让他直接同京里联系,这是什么意思?还是自己理解错了,对方只是客套话。 “使团即日起程,赵副使想必还要做些准备,本相就不留你了,起程之时,再设宴与你践行。” 陈宜中不动声色地将他送走,选择此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管怎么样他也经历过战事,在蜀中至少能保城池不失,这就很了不起了。如果不是那个小子出了事,原本他才是最和适的人选,可惜啊。 他很清楚,朝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自己处在王熵的位置上,一样会做出这种决定,同江山社稷相比,任何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因此这个念头不过在头脑里闪现了一下,就立刻被各种政务替代了。 有了江州为主体的三地,整个江南的防御就补上了最后一环,无论怎么说,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这是陈宜中唯一满意的地方。 政事堂的另一厢,留梦炎正为另一桩事头痛,朝廷下旨自荐副使,结果一天快过去了一份奏章都没有收到,这个结果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原以为怎么也会有几个为国分忧的人吧。 如果实在无人自请,那最后只能是指派了,这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选谁去都不好。这个位子和主使一样危险,却又没有主使那样风光,简而言之吃力不讨好,难怪无人应征了。 处理着各部送来的政务,留梦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要到下衙的时刻,今日只怕就是这个结果了。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准备再收拾收拾就结束工作,一个书吏匆匆而入,手里拿着一封奏书。 “刚到的?” “他说因要侍奉官家,故此晚了些,将奏书交与小的,就朝宫门去了,看情形是要出去。” 来人点点头,留梦炎接过来一打开,一笔漂亮的字体映入眼帘,再看了看抬头,原来是此人。不枉他等了一天,总算有个主动自请的人,否则朝廷颜面也不好看。 兴庆坊刘府,得知消息的几个在京好友就上了门,首先到的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孟之缙,这个在历史上早早就出降,后来还配合鞑子写信劝降李庭芝的将门衙内,现在已经完全走向了另外一种人生。 “子青,这是某昨日翻遍档案,找出的几个名字。相隔太久了,人还在不在,可不可靠,都无从得知,你将就将就,能用就用一下吧。” “孟兄好意,刘某铭记于心,足感盛情,来,请坐。” 将那份名单郑重收好放入怀中,刘禹一把将他拉到席上,桌子摆在前院里,就像上回一样,反正也没几个人,这样子更随意一些。 作陪的大舅子叶应及接踵而至,他进门的时候,孟之缙正和刘禹聊起不久之前的一件事,他用眼色同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在一旁坐下。 “不瞒你说,当初你来和某说,某是不敢相信地,老毕那人,平日里看着谨小慎微,连娘子都怕的人,会勾结贼人做下那等事?可惜了啊,他那幼子还不满十岁。” 这件事叶应及也只是有所耳闻,刘禹事后并未向他提起,如今才知道底细。为了不打草惊蛇,朝廷并未追究他的家人,饶是如此,家产什么的被籍没,一家老小没了生计,也是令人唏嘘。 当然,刘禹不认为他有什么值得同情之处,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还累及了家人,不过人都已经死了。他也不会再说出什么恶言,是被迫也好,主动也好,都成为了过去。 这件事表面上已经审结,老四检举有功,免了死罪,杖一百后同仅余的几个手下一起流放琼州,不久之前已经上了路。而他们攻击的目标孙胜夫则被秘密关在刑部大牢里,作为蒲氏谋反一事的主要证人。 “金指挥此番南下,莫不就是与此有关?” “老孟,你与蒲氏还有无瓜葛,若是有赶紧断了,某只能言尽于此,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有瓜葛又如何,这京里的官儿,哪一个敢说同他们没有瓜葛。不信你问筠用,某就不信,他们还能放过叶府去,放心吧,早就断了,某不过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叶应及没有理他,刘禹明显是在开玩笑,孟之缙解释了一番,随后就反应过来,虽然是玩笑,也是提醒他不要乱打听,几个人哈哈一乐,各自干了一杯。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筠用、老孟、子青,你等在聊些什么,老远就听到笑声。” 权起居舍人、宗正少卿陆秀夫被老管家引进来,桌前的三人赶紧起身为他让座,谁都知道他是个大忙人,从宫里出来一回不容易,也没人嚷嚷着去罚他酒。 他是最后一个人,为免被打扰,刘禹吩咐将院门关上,几个人重新落座,酒席这才算是开始,菜肴被下人们轮番端上来,酒水也重新换过。 为什么在此聚宴,几个人都是心照不宣,各自谈论着京中趣闻,没有人提及刘禹即将到来的远行,和不可预知的结果。 不过刘禹也看得出,三人之中,叶应及和孟之缙是压抑了心底的担忧,刻意挤出的笑容,而陆秀夫则显得不太寻常,好像是真的很高兴,频频举杯,不像他平时内敛的作风。 “君实,可是有升迁的消息?说出来让我等也高兴高兴啊。” 就连孟之缙都看出来了,他端起一杯酒用玩笑的口吻说道,陆秀夫已经喝得满面红光,人却还是清醒的,他缓缓夹了口菜扔到嘴里,咀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老孟,你可以去为人卜卦了,一眼就猜中某的心思,那你不妨再猜猜,某会去何处高就?” 没想到他一口就认下来,三人都来了兴致,纷纷思索他可能的去向。刘禹无意中看到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带着一个微笑,心中不由得一动,猜到了一个可能性。 “外放不可能啊,你入京才多久,各部堂官?没有出缺,郎官不算升迁,某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合适的去处,不如你自己说吧。” “子青应该想到了,今日来此之前,某去政事堂递交了奏书,如果所料不错,明日就有诏令下来,此席既为子青所设,某就借花献佛,叨扰一杯吧。”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面面相觑,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没错,如果入选使者,循例都要升上半级。像刘禹自己就升到了正四品,离着绯袍不过一步之遥,可这样的升迁,有什么可高兴的? “君实,你不该如此。” 刘禹摇摇头,他没有说不必,而是用了不该,这就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在劝他。陆秀夫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 “入京之前,某自恃有几分才干,又得了大帅的推许,一心想着平步青云,直到遇上子青,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次和议,某在宫中听到传言,若非子青,就连三州之地都拿不回。可是到头来,还要让你去白白走上一趟,朝中重臣,明知元人不怀好意,亦是顺水推舟,让人齿冷。” 陆秀夫的语调很低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叶应及和孟之缙听了都有些动容,他们何尝不是这么想,可是说出来做出来的却是此人。 “君实,你不该如此,刘某没有你说得那般好,此行若是有事,折了某一人便罢,若是再搭上一个你,元人做梦也会笑醒,不值当。” “没什么值不值当的,大帅若知,亦会赞同某此举,北地凶险,有某相伴,缓急之间也有个照应。大宋少一个陆秀夫无足轻重,少了你刘子青却是不该,既不能以身代,便随你走一趟吧。” 能被三杰这么评价,刘禹心下有些感动,而对方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更让他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但是却没有打消他的本意,陆君实是不能去的,他的归宿不在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 恶事 “廉尚书,我方已应你之请求,命刘子青为祈请使,前赴贵都,这是行程安排,你看看意下如何?” 廉希贤接过文书扫了一眼,出发之日在后天,第一步将先赴江州,在那里交割俘将,随后再渡江北上。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当然很满意了,宋人的忍耐差不多到了极限,再撩拨就会适得其反。 “陈尚书,之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此行能见识贵国人物风采,廉某于愿足矣,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既然贵方无异议,我方就按此准备了,后天一早便会起程,也请贵方做好准备,到时在此汇合,一并上路。” 陈景行松了一口气,如果对方再提出什么,他是真没办法交待了,不到两天的时候很紧,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他没空同他扯闲篇,更没有什么交情可套,将事情一落实,就急匆匆地告辞准备要出门。 “尚书,既然贵我已经定约,临安府大牢中那些人,可否先放出来,就算关在这里,也要强上许多。” 眼看宋人要走,他的一个随员朝他不停地打着眼色,似乎在提醒什么。廉希贤无奈地摇摇头,脱口说道。 陈景行的身形猛然一滞,差点就磕在门槛上,这人是故意的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他努力地压住心底的烦躁,在门口转过身来。 “这事请恕陈某无能,按照盟约,这些人须得在交接江州后放还贵方。在我大宋境内,他等若有闪失,责任在我,出了境,概不负责,订约之时,尚书也是同意的,如今却是何意?” “尚书莫急,廉某不过随口一问,既然贵方为难那就算了,不过起程在即,如那日一般派员前往探视,没有问题吧?” 这一点在陈景行心理接受范围之内,他同对方约定好了时日,就赶紧转身走了。这个房间他一刻都不想再呆,生怕再生出什么波折,望着他留下的那张文书,廉希贤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说实话,让刘禹赴大都只是他的临时起意,他隐隐感觉此人不同寻常,但又不知道强在哪里,等到了自己的地盘,再做打算吧。此人是建康之战的有功之臣,必然熟知内情,也许大汗所要求的那些,可以着落在他的身上。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宋人轻易地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如果此人真有那么重要,不应该如此啊,难道只是徒有其表?这事不合常理,至少出乎他的意料,也在他的心里划上了一个疑问。 “求尚书让某再去见一见父亲。” “到了江州便会放回,偏生你那般心急,见就见吧,让他们稍安勿躁,一切自有本官作主。” 他心里感叹解家有个好儿子,这样的孝心可不比寻常的侍候,难怪就连大汗都很喜欢他,还亲自赐名。反正是举手之劳,廉希贤也乐得帮上他一把,解家在北地可是影响颇大,这种交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原本想着仅有的一点时间都陪妻子,没想到还是要出去走一趟,刘禹带着那封诏令到达和宁门时,守门的禁军一验过腰牌,都朝他行了一个军礼,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侍制留步。” 他拱了拱手正准备朝大内走,被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叫住了,接着甲胄环动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刘禹停下脚转身一看,来者是个不输于金明的大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而自己却不认识。 “那日送老金,码头上匆匆见过侍制一面,你可能不记得了,某姓杨,是这伙弟兄的头。” “幸会,不知杨太尉相唤,有何事?” 原来是金明的朋友,刘禹不得不多应付几句,他出入这里不只一次,来人显然早就认识他了,这么说难道会有别的意思? “不瞒侍制,某已接到将令,后日起程,杨某将带一些弟兄,护送侍制前往北地。今日碰上了,便来打个招呼,不敢耽误侍制之事。” “那一路之上,就要承蒙太尉与弟兄们的关照了,某还有事去政事堂,待出宫之后再与太尉说话。” 能做金明的朋友,地位上也不会相差太大,因此刘禹用上了尊称。日后反正要朝夕相处的,并不急于一时,他与对方寒喧了两句就告辞而去,不远的前方,气势宏大装饰朴素的一组建筑出现在眼前,这还是刘禹头一回走进此地。 “刘子青,来来来,你是入宫谢恩么?” 得到通报,正在拟写诏书的留梦炎放下笔,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刘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位有名的状元汉奸,不得不说,其亲和力还在另外两人之上。 “回相公的话,刘某此来,另有一事,还望相公恩准。” “是出使的事?说,只管说,只要本相能做得了主。” 留梦炎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任何为难之色,对于刘禹会提出要求,他们多半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只要不太过份,都会加以考虑,必竟人家这一趟,是冒了性命之忧的。 “无他,相公定能决断,此番出使,朝廷为某配的副使,敢问是何人?” “这个么,巧了,昨日自请上疏的确有一人,宗正少卿陆舍人。本相以为其人还不错,堪为汝副,正打算拟定了再去告知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对于留梦炎的会错意,刘禹没有接茬,等他自顾自说完了,才发现对方神色平淡,马上就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 “下官正为此事而来,若是他任副使,这一趟差使,恕下官不敢奉诏。” 说完,他就捧起诏书做出了一个交还的姿势,留梦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举动,如坠云里。 “这是为何?” “下官与他八字相冲,同行恐有血光之灾,若是相公还想和议达成,就请收回成命,另行择人。” 刘禹的解释当然不能尽信,只能说明两人可能有什么宿怨,可如果是这样,陆秀夫为何要自荐?他头脑一阵发晕,已经过了一天了,他上哪再去找个人来。 这一刻,留梦炎觉得自己同这小子的八字犯冲才对,什么事一遇上他,就是不顺,他的差遣是这样,就连找个副手也是这样,一时间二人僵在了那里,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留相,你在就好。” 这时,一个人的到来化解了这场尴尬,左相陈宜中迈着方步踏入房间,他算是个稀客,留梦炎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将人迎进来。刘禹觉得既然将事情说了,就打算告辞出去,至于他们会怎么伤脑筋,是他们的事。 “子青莫走,此事与你有关,正好一同听听。” 谁知陈宜中开口留住了他,刘禹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也不好就此离开,陈宜中说完就从袖笼中掏出一封奏书,递与了留梦炎。 “听闻上书自荐者甚少,某这里有一个人,不知道留相用不用得着。” 留梦炎听完自然喜出望外,不过面上却不显,他打开奏书看了看名字,这才明白为何此奏没有直接送到他这里,可是这个人行吗?只怕比陆秀夫还犯冲吧。 “子青你看看,此人可行否。” 本来刘禹的意思只是阻止陆秀夫前往而已,别的人他不在乎,不过当看到上面的名字时,他也愣了一下,这人想干什么? “这些事物,你是从何得来。” 临安城外孙七的家中,上次那位郎中又被他请到了家,看着眼前这些大大小小圆饼状的白色物体,郎中看了看,又闻了闻,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而他却闻不出是何种草药所制,因此,到口的“药物”两个字也被临时换成了“事物”。 “东家所赐,我娘子昨日服用了一天,咳嗽似乎有所减缓,故此请大夫来把把脉,是否真的有了效果。” “以某适才观察所得,你家娘子脉像平稳,与前些日并无多少区别。所以现在要某说,还无法说个准信,既然是你东家所赐,便用上一段时日吧,恕某直言,此物从未见过,无法确知倒底如何。” 郎中说的是实话,医者不言他人之方,更何况是闻所未闻的东西,可是他凭直觉,认为此物或许真有什么奇效也说不定,因此,言语上便多了几分谨慎。 孙七一听就放了心,他请郎中前来并不是置疑东家的药物,而是另有其事,现在这么做只是一个幌子而已。这位郎中在城中有些名气,心地也是不错,所以当刘禹给他布置下任务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此人。 “不瞒大夫,我家东主近日要远行,无奈主家娘子同他新婚不久,感情甚笃,为怕她思念成疾,某有个不情之请,大夫若是能做,东家事后必有厚报。” “你说的东家是否就是上回那位年青人?他请某所为何事。” 孙七将东家的背景和盘托出,这是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没想到郎中一听,就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说的可是建康战事中那位刘机宜?” 什么高官显爵也比不上说书段子里的故事,郎中一听自己居然见过真人,顿时就不淡定了,再等到孙七将事情一说,他在心里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有了决定。 “既然是为了救命,某说不得也只有做一回恶人,你家主人为了大宋百姓孤身犯险,他的娘子某当尽力保全,放心吧,一切都在某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陛辞 慈元殿里,谢氏看着一步步走上前的年青人,心里有些概叹,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只是简单地来问个安。 “中书舍人、龙图阁侍制臣刘禹拜见太皇太后,愿圣人万福金安。” “起身吧。” 他的动作仍是那么恭谨,让人挑不出错,可是那平静的表面,会是什么样的内心,谢氏也猜不出来。叫起之后,她不知道要同他说些什么,似乎什么话都显得多余,殿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此番蒙朝廷看重,让臣得以担任正使完成和议,唯有尽心尽力,不负所望,方能报圣恩于万一。” “那就一切拜托了。” 规规矩矩的一番对答,让谢氏感到无比的别扭,偏生又说不出什么,年青人谢完了恩,身体笔直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你家娘子无恙吧。” 想了半天,谢氏突然记起那个显些昏厥的小女孩,也不知道她好了些没有。 “多谢圣人挂念,内子并无大碍,只是站得久了有些体弱,回府睡了一觉便如常了。” “那就好。” 说完三个字,谢氏再也不知道还应该要说些什么,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倒不如当时见她一面,谁知道那小女子倔强如此呢。 “倘若圣人再无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等了一会儿,见谢氏没有再开口,他便打算告辞,临行前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想在外面耽搁太久。 “刘子青” “微臣在。” “你好自为之。” 谢氏憋了半天,仍然只说出这四个字,她感觉再说些什么话都太过刻意,事情已经做下,既然没有后悔的余地,何必再假惺惺呢? “圣人珍重,微臣去了。” 刘禹深施了一礼,都是些可怜的局中人,今日自以为得计,他日还不知道会怎样。昂首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原本回荡其中的那首曲子,一改其软绵绵的风格,突然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刘禹不由得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微笑,脚步丝毫未停地出门而去。 元人使团中,副手柴紫芝依照与宋人的约定,带着随员前往临安府大牢探监,同时会向他们通报和议达成的消息。而廉希贤自己却悄然来到了城中的那处酒肆,在这里见到了王掌柜,还有主动前来的吕师孟。 “我等回京之后,你仍是照之前那样,定期将消息送过去。莫要心急,这临安城,廉某迟早会回来的。” 见王掌柜有些焦急,他不得不用暗示性的口吻安慰了一番,此人潜入临安已经多年,可算扎下了根,虽然没有搭上太有用的线,至少也算是一个可靠的耳目。 至于吕氏,廉希贤觉得他的用处更大,宋人现在冷落了他,以致于无法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不过倒底也算地头蛇,行起事来更为有利,可是吕师孟似乎不那么想。 “不瞒尚书,某已向陈相递上了自荐书,方才得到答复,要某准备,后日加入使团,担任刘子青的副手。” “什么?” 廉希贤有些吃惊,此举并不是他授意的,对于吕氏自行其事,他有些恼火,这个使团本就是走走过场,他混进去能干什么? “尚书,某在此地,不过一个闲散人,有了此举,日后再回来,定能得个差遣,不比如今要好上百倍?” 对于他的自辩,廉希贤不置可否,这话看似冠冕堂皇颇有道理,其实说穿了还是怕死,他是打量着不用回来了吧。 可是木已成舟,现在让他去撤回奏书?显然不可能,既然如此,廉希贤也马上换了一个欣然的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如此甚好,有你在,宋人的一举一动都可掌握,等到了大都,本官定会向大汗推举,你吕家一门忠良,大元绝不会亏待。” 得到赞许,吕师孟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在这里呆的每一天都让他不安。一听到无人上书自荐,他就觉得机会来了,不管怎么样先跑了再说,总好过在此煎熬渡日。 至于家人,以宋人的做法,多半也最多就是流放,只要日后大军南下,再想个法子寻回来就是,现在连廉尚书这里都通过了,怎不让他喜形于色。 忍着心里的鄙夷,廉希贤还要打起精神同他虚与委蛇,这大概是临行前最后一次进城了,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前来。离此地不远的一处拐角处,一个戴着竹笠的男子挑着一付担子装作歇脚,眼神却偶尔转到那个方向,然后不时地低下头自言自语。 “吕氏?” 刘禹诧异的念着这个名字,没想到这一盯还盯出个兔子来,此人居然早早就投靠了元人,难怪会那么积极地自荐,什么时候汉奸也成传染病了? 这人马上就会与自己同行,多半打着一去不返的主意吧,不过是个小角色,刘禹没兴趣去动他。再者说,如果他被抓了,岂不是还要再选个人,算了,跑了也好,省得将来当祸祸。 “叫人打听一下王掌柜,住在何处,什么来历,手下有多少伙计。” 而这个早就暴露的王掌柜,刘禹没打算放过,等有了切实的证据,是报与临安府还是刑部?或是皇城司,不知道间谍归哪个部门管。虽然这些人破坏力有限,可是整天在眼前晃也很烦人,一锅端了恶心一下元人也好。 没等他们打听出这人的底细,另一组传来了新的消息,一直被盯着的目标出了驿站,混在随员的队伍中去了临安府大牢,看样子是探监,这一次探子看得很真,印证了刘禹当初的判断。 “不要惊动他们,远远地盯着就成,看看他是否会回驿馆。” 既然俘虏会被送往江州,目标多半就会跟着使团一块去,在那里接了人再返回,那样的话就只能在江州想办法,元人不可能派大军来接人,机会肯定有的,刘禹并不着急。 “夫君,看看奴做了什么。” 璟娘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面露喜色,已经不复昨日的凄惶。刘禹笑着看她走近,心里明白妻子的高兴不是装出来,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果然香甜,比我家娘子的那处也不遑多让。” “夫君就知道打趣奴。” 尝了一口,他满意地说道,璟娘含羞嗔怪了一句,依在了他的怀里。美色当前,刘禹放下碗,一下子就吻到了那处,果然像他所说的香甜无比,不过他也没法进一步动作,因为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升道兄,你若是再晚来一日,就进不了某这门了。” 刘禹将妻子丢在书房,自己去前院见人,他估摸着这人也该登门了,不过这点掐得不太准,让他半真半假地刺了一句。 “子青,说来惭愧” “废话某不想听,你也不必再说,既然来了,某便与你说说这事。” 谢堂的神色有些讪讪地,这次的事件来得太突然,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成了定局。因为事情并不是圣人主导,所以他们没有去宫里进行疏通,等到刘禹接下任命,他才登门。 “这笔财货,如果放在京里,不只你们睡不安稳,朝廷也会时时盯着,搞不好就会成为他人嫁衣,你来可是为了此事?” “正是,如今和议已定的消息传出来,百姓购买的热情又涨了几分,库里堆得越来越多,我等就是来讨你一个主意的。” 其实这件事之前刘禹已经布置过了,他们这么做,不过是怕事情出现反复罢了,必竟北上一行生死不知,刘府与叶府又是一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谁也不清楚。 叶梦鼎那个人谁不知道,软硬不吃的一个老滑头,除非他自己上疏去职,否则谁也罢不了他的海帅一职,而他掌握的海上运输线,又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谢堂这一趟不得不来,哪怕是硬着头皮。 “上次我说的,你可照着做了?” “嗯,消息放出去之后,已经有不少货商带着样品上了京。我等议了一下,再等十天半个月,就开始搞你说的那个什么竞标,价低质优者得,货至付款,既可用硬物,也可用股证,那都是些人精,一看这股证卖得如此火,多半都会选择后者,可这样一来,库中的金银就没了去路。” “既然如此,等竞标开始之日,就是股证截止之时,不管到时能卖多少,都停售封库。” 刘禹算了一下时间,这一天大概也是海司战船回航之时,有了之前的铺垫,必然会迎来一个销售的高锋。有数的东西才有人抢,这个道理古今相通,同皇家一起做生意,又是垄断商路,稍有眼光的都不会错过,那样的话,只怕短短十多天的销量就超过以往之和。 “那这空白的证书?” “放心,某准备了不输于之前的数目,走之前会一并移交与你,这些卖出不会有什么问题,朝廷想要分润多少,你们去争某不管。可是你记得一条,封库之后,马上安排转运,千万不可拖延。” 刘禹说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这样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必然会传到鞑子耳中,他们一旦得知说不定就会不顾一切直下京师,到时候会对战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也无法准确判断,只能提醒他们未雨绸缪。 “运去琼州?” “嗯,岳丈那处,某会去信,一切照计划办,那里的设施正在加强修筑中,你等现在就可以派出人手过去了,日后要把重心放在那边,这不光是一条商路,也是一条退路,明白吗?” 这句话既是对他说,也是对他后面的那些人说的,至于他们会不会听从,刘禹也管不着,只要财物过去就行。不过听到这么推心置腹的提醒,谢堂难得地脸上一红,显得更加不好意思。 “子青,我等原本想过策动几个相熟的御史上疏,将你的任命压下来,可没曾想你直接就接了。如果真有性命之忧,不如现在就走吧,你一人化装出城,某命人护卫你去南边,家人你尽可放心,一切都在某的身上。” 听到他的建议,刘禹愣了一会儿,又是一个想放跑自己的,谢堂说完后面色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硬生生下的决心,并非虚言骗他。 “升道,你有这心某足感于内,如果想走,某就不会接诏了。不过这一走,家人还要拜托你等看顾,放心吧,某一定会回来,也许不会太久。” 虽然身为圣人内侄,他若是担上这样的干系,一样逃不过重责,两人的交情算不上多深,能有这样的打算已经不容易了。所以不管他是临时起的意,还是早有此想法,刘禹都承他的情。 送走了激动不已的谢堂,刘禹一想到自己那位极有主见的小妻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那个办法无法打消她的念头,就谁也防备不了她的行事,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 起程 最后一天的时光,刘禹自然哪里也不会去,一心一意在家中陪着小妻子,那些所谓的准备工作,暗中的已经布置到位,明里的都交与了礼部,随他们去安排。 “嗯,不行,奴还要再来一次。” “饶了为夫吧,三次了,一点气力都没有了,不信你看看,腿软脚软地。” “奴不管,夫君耍赖,方才你根本就没用力,奴都看到了,不信你问听潮,她必定也看到了。” 没想到突然转到了自己的身上,听潮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两位主人耍花枪,她才不去掺和呢,不过今天娘子这么下力,却是不曾有过的。 飞轮之上,一袭黑色紧身衣的璟娘得意地将踏板蹬得飞快,刘禹趴在另一个轮子上呼呼大喘气,一付死狗的模样。这根本就不公平,昨晚他可是体力透支的,结果一早还没睡足就被精神饱满的小妻子拉了起来,说是要同他比赛踩这个,坚持三轮之后就成了这样子。 “还是我的听潮可人。” 刘禹接过她递来的水杯,里面的茶水已经放凉,一口喝下去,只觉得神清气爽,力气也恢复了几分,于是随口称赞了一句,璟娘马上就偏过了小脑袋。 “真的么?那奴今日就让贤吧,让她一人侍候你,可使得?” “这个么,可以有。” 刘禹很配合地露出一个猥琐笑容,看得听潮毛骨悚然,她接过空杯子,低着头赶紧退出门去。身后传来两人的一阵大笑,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努力抑制住突然变快地心跳,面上却没有多少高兴之色。 在刘禹的视线中,坐在飞轮上的小妻子此刻无论是穿着还是动作表情,都同后世的那些同龄人没多大区别。笑得那般肆意洒脱,不再以手掩住,不再笑不露齿,长发扎成的马尾随着她的头起伏飘扬,被紧身衣勾勒出的曲线渐渐成形,美好而充满诱惑。 “在这里?” “嗯,今天换个花样。” 事毕后,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刘禹躺在了木桶里,任凭小妻子帮他清洗,不知不觉已快到中午时分了。看着妻子满是笑意的小脸,他突然有种深深地不舍,因为马上就连这短短的一天也要被打破了。 “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前院的一间厢房内,璟娘用无法置信的表情惊呼道,同样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房间的主人映红,而站在她们身前的一个中年女子却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若是连这样的脉像也搞错,我就不用再回宫里了,放心吧,令人确实是滑脉,估计已经一月有余。一会我会开下方子,正值初期,最忌动了胎气,万万不可行房,行事要小心些,不可动作过大,饮食上也要注意些,大寒大热之物不可再食” 璟娘已经完全懵了,根本没听清她后面说了些什么,本来不过是带着宫中一名女医来为怀孕的映红把把平安脉,谁知道,自己却被诊出了有孕!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不错,一直以来这就是她的梦想,可是却不应该是此刻,她该怎么办?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的脑海里交织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自己有了夫君的骨肉,那之前的打算就无法实施了,可是万一夫君有个好歹,要她如何活下去? 璟娘下意识地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送走了女医,她呆呆地站在前院的大树下,手里的帕子被紧紧地绞成了一团,无意中,孙七忙碌的背影从她眼前划过。 “孙管事,你家娘子这几日可好?药都吃了吗。” “回大娘子的话,小的那婆娘得了东家赐的药,已经好多了,请了郎中来瞧,也说看着不错,多劳东家和娘子上心,小的感激不尽。” 孙七低着头,恭谨地答道,璟娘问完话,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似乎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 “为你娘子瞧病的郎中是在城中么?” “是,郎中姓胡,在城东角街上开着一家医馆,名唤做‘济恩堂’。医术高明,心地更善,小的若不是碰上他,我那婆娘也” 后面的话被璟娘直接忽略了,她在心里记下了名字和地址,将孙七打发走。看了看身边侍候的人,伸手叫过一个婢女。 “你去后面,将听将桃儿叫来,快些,知道么?” 本来想叫听潮,一想到她对夫君言听计从,又改了口。离得不远,桃儿很快跑了过来,璟娘拉住她走到一边,在耳边细细地嘱咐了一遍,又让她小声复述了一遍,这才点点头出门而去。 书房中,刘禹见到了从外面返回的亲兵,他带来了昨天吩咐过的调查结果,因为时间太紧,只有薄薄地一页纸,不过这样的效率已经很另人满意了。 “为防着惊动他们,属下只能旁敲侧击,问了一些左邻右舍,都说他不是本地人,五年前才搬来京师。在城中开了一家毛皮铺子,时常能拿到一些不错的货,生意极好,店里有四五个是他带来的,后来又在城中招了几个,现在一共有八人,他的住家在城南一带,属下已经让弟兄去跟了,绝计不会弄错。” 这就没错了,江南冬季不长,也不太冷,毛皮什么的都不实用,多以装饰为主。城中这类铺子极少,而能拿到好货的就更是凤毛麟角,此人要打开局面,自然会选一个不错的路子::,现在时间紧迫,也顾不得深挖细埋了,马上刘禹就有了主意。 “你走一趟谢府,将这些消息告知谢镇抚,让他明日使团上路之后就动手,务必要做到一个不漏,罪名嘛,随他去定。” 谢堂挂着两浙镇抚大使的官职,镇抚司却是一个虚设的衙门,但并不表示他没有权力,用他的印玺调动一些人。出其不意之下,王掌柜很难逃得出去,这算是一盘开胃菜吧,谁叫廉希贤要惹他呢? 而姓王的行事毫不顾忌,只怕早就为人所知,官府一般不会轻动的,也只有让谢堂去。因为他不但名正言顺,这种事只怕也没少做,安上一个其他的罪名,让人说不出什么来,就行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有油水,此人出手豪阔,拍卖会上一枝独秀,家中财物必然颇丰,搞他的事,从上到下都会满意,刘禹才不信他们会不动心。 打发走亲兵,刘禹在房里呆了一会儿,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数。为了达到目地,他通过黄内侍收买了宫中的女医,又通过孙七下了另一道保险,如果还是不能奏效,那就真是天意了。 “恭喜娘子!” 胡郎中收起搭在一条薄薄丝帕上的手指,起身拱了拱手说道,被他祝贺的对象却一脸地煞白,仿佛自己诊出的是无法医治的绝症般。 “大夫,会不会被这劳什子挡住了,或许会不准,请你再看一次。” 璟娘慌乱地寻找着借口,她一把扯掉丝帕,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胡郎中一怔,赶紧收起视线低下了头。 “好叫娘子知晓,胡某家学渊源,就算是悬丝,也能做分毫不差,既然娘子质疑胡某的诊断,那便另请高明吧,告辞了。” “大夫且慢。” 刘禹适时地出现,一口将人叫住,胡郎中一脸气冲冲地样子,十分逼真,如果不是谙熟内情,连他也被骗过了。 “内子并非此意,她初次经历,手足无措之下说错话,某代她陪个罪。但不知有多久了,还要麻烦大夫开下方子,刘某定有重谢。” “一月有余吧,些许份内小事,不算什么。” 胡郎中有些不忍得看了璟娘一眼,匆匆几笔写了张方子,表面上都是些保胎安神的药,为了怕出事,特意减轻了份量,基本上只有调理身体的效果。 当着璟娘的面,刘禹将诊金塞到胡郎中手中,后者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告辞出门而去。 “娘子,莫怕,只要好好将养,不会有事的,为夫不在期间,你不如搬到筠用那里去。有大嫂的照顾或可放心些,大姐儿平时也能陪你说说话,这样日子不会太难熬。” “夫君!” 璟娘听着这些贴心的话,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这个意外的结果打乱了她所有的盘算,一时间变得心乱如麻。她扑倒在夫君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留恋着这熟悉的气息。 总算是达到目地了,刘禹感慨地摸着她的秀发,对一个女人来说,除了丈夫,也只有孩子才能拴住她的心。 再怎么留恋,一天的时间也很快就过去了,天气炎热,为了赶路都是早早就会起程。因此天色还没有大亮,刘禹就被唤醒,怀里的璟娘心灵感应似地跟着醒过来,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痕,迅速地接过了原本听潮的工作。 “某走之后,你凡事都要小心些,早上不必起得太早,做那操的时候动作小一些,万不可如昨日那样下力气。某还是那句话,搬到筠用那里,多些人照顾你,岂不是更好些。” 梳洗之后,刘禹被她服侍着穿上官服,对于夫君的嘱咐,她一句一个“嗯”,脸上挂着笑容,这一次,刘禹明白是勉强挤出来的,为的是让自己安心。 “璟娘,相信我,等着我,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老天爷绝不会那么残忍夺了去。你一定要应承我,回来之时,我眼里看到的,不会是个躺在床上无力起身的女子,好不好?” “璟娘记下了,定会如夫君所愿,这个带在身边,若是想奴了就拿出来看一眼,便如奴在夫君身边一样。” 被刘禹紧紧地抱着,璟娘的声音变得哽咽难当,松开之后,她拿出绞子绞下一缕青丝放入香囊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刘禹接过郑重地放入怀中,伸手揽过她的小身子,在香唇上重重吻了一下,这才狠下心放手出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璟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钱塘驿的大门之外,黑压压地一片人群,道路被禁军临时封锁了,左边是前来送行的朝臣,以礼部尚书陈景行为首,不出所料,叶应及、孟之缙、陆秀夫等人都等在了那里。 右边则是准备出行的队伍,一名身材高大的禁军举着他的大旗,上书“中书舍人、龙图阁侍制”字样,中间是个斗大的刘字。元人的队伍并立一旁,在他们后面,一队禁军押着几辆大车,上面坐着十几个俘虏,不过没有戴镣铐等物。 “子青,祝你此行一帆风顺,平安归来!” “借你吉言。” 刘禹走到送行的人群前,接过陈景行递来的酒盅一饮而尽,连干三杯之后遥遥一敬,目光划过他熟悉的那几个人,同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返身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传令,起程!” “起程喽!” 随着他的命令,大队人马开始行动,因为在宋境,配置上是宋人在前,俘虏在中,元人在后。刘禹被几个军校簇拥着,踏上了出城的官道,临安城高大的城墙被甩到了身后,前方是未知的旅程,结果会是怎样,谁都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写在卷尾的免费题外话 这个月一共更新了将近二十万字,明天请假一天,希望读者朋友见谅。 下个月是保持这个更新量还是更进一步,现在没有下定决心,因为我不希望提前承诺了,之后又做不到。 这本书写了一百二十万字了,而故事大纲只走了不到三分之一,我真的希望可以将整个故事完整地记录下来,让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 作为一个新手,写得不尽如人意是肯定的,有时候很迷茫,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看着惨淡的数据,确实很容易放弃,但是一想到那些坚持订阅的朋友,就很难下得去手。 不过,毕竟生活才是第一位的,为了保证更新量,有限的空余时间都挤了出来,甚至无法陪儿子去玩耍,这倒底值不值得,总会在心里打个问号。 今天,第四卷结束了,铺开得太大一直拖了这么久,主要是想将方方面面交待清楚,这一段是主角心路历程的转折期,其实自己感觉写得还是不到位,可是笔力有限,也只能如此了。 下个月开始第五卷,名字叫做北地捭阖,后面两个字读作“百合”,酱油也是查了字典才会读,是不是有点意思? 这一卷顾名思义,就是北上的故事,估计不会长,整个第一部都将以古代为主,这一点请读者朋友注意。 前面金手指开得大了,又没有平推的情节,让很多朋友觉得不爽,酱油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但是绝对不是为了侮辱大家的智商,因为,酱油写的就不是那种故事。 至于倒底想写个什么,也许完本的时候会有答案,又或者永远也没有答案了。 说了这么多话,就是希望读者朋友能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帮酱油订阅一下,让我在更新的时候有那么一点信心,感觉到还是有朋友喜欢的。 可能酱油真心不会说话,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包涵。 最后感谢一下所有给酱油订阅支持的朋友,特别还有几位朋友的打赏,不管多少都是一种惊喜,特别能让酱油开心!谢谢!爱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