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伶仃谣》 第1章 01 姑苏三月,春寒料峭。 初春的姑苏城烟雨连绵,淅淅沥沥的雨点倾斜而下,悠扬的钟声在雨汽中荡漾开来,万籁俱寂,山色在熹微的晨光中苏醒。 远远望去,一座气派仙府隐在翠绿间,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周遭云雾缭绕,如在云端。 一行人顺着夹道依山而行,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缝有茂密生长的青苔,经一行人踩踏变得滑溜溜的。款款白衣腰间银铃相撞,在这寂静深山中显得格外清脆婉转,一行人在仙府下的一处门庭下驻步,石门上“云深不知处”牌匾映入眼帘。 守门的蓝氏子弟朝为首的一位姑娘一揖:“请出示请帖。” 翩翩素白衣袂一挥,从袖口中拿出请帖。 “澶渊萧氏到。” 澶渊萧氏是近十年来才崛起的小仙门,其祖师是一位来自异域的草鬼婆,以蛊毒巫术闻名,而如今的萧氏同别的世家一般,以剑术入道,习蛊巫术为辅,近几年因家主萧涧鸣剿灭邪门而在百门仙家中扬名,今年更是被邀请至姑苏听学。 而在百门仙家有这么一句话,“蓝氏有双璧,云梦有双杰。兰陵儿郎俏,澶渊美人妙。”澶渊萧氏门下有不少绝色女修,而萧氏家主嫡女萧如拭容颜更是绝妙出尘,是世家中有名的美人。 只是澶渊女修在外行走皆以白纱蒙面,所以很少有人见过萧如拭的真面目。此次姑苏听学,不少人都为了一睹绝世美人芳容而来的。 随后,萧氏一行人顺着茫茫雨雾一路步至云深不知处中,登至石阶尽头方才见到蓝氏仙门的门厅。 一行婀娜白衣身影出现在云深不知处,瞬间便惹来不少人打量的神情,而为首的萧如拭着一袭素白绣山茶暗纹长衣袍,覆面白纱下可见女子菱唇紧抿,一双明亮眼睛自始至终目不斜视地望着眼前的路,神情冷淡,浑身透着淡淡的疏离。 蓝氏家主蓝启仁与蓝曦臣站在廊下正与几位蓝氏小辈交代事宜,远远望见萧氏的阵仗,亦带着礼貌笑意朝萧如拭点头示意。 “澶渊萧氏萧如拭见过蓝先生,蓝宗主。”萧如拭恭敬朝二人深深一揖。 “上次在澶渊曾见过一面,那时萧姑娘还只是孩童,如今已经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大气端庄。”蓝曦臣温然一笑,客气寒暄道,“萧姑娘里面请,晚上有一个小小的宴饮,房间在后面,姑娘远道而来,不必太拘束,自便即可。” “多谢。”萧如拭微微拱手示意告退,便率众人往后院里走去。 蓝启仁余光瞥了瞥萧氏的身影,不由长叹一句道:“听说近来澶渊萧氏和岐山温氏私交甚密,你且的好好当心这班女修。” 蓝曦臣应是,他道:“萧氏看上去皆是柔柔弱弱的一行女修,可个个毒如蛇蝎,萧氏虽门庭不算兴旺,但也不能小觑。” “明儿可能还更热闹呢。”蓝启仁长吁一口气,转身便往门厅里走去了。 入夜,云深不知处的门厅烛火高照,宴饮尚未开席,各世家子弟皆在厅中谈天说笑,难得共聚一堂,几家的公子便围坐在一块儿聊着近来的趣闻轶事。 此次来听学的,有云梦江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和澶渊萧氏,各家来的都是有头有面的公子哥,唯有那位萧氏姑娘从未打过照面。 聂怀桑手握茶杯,一手轻摇晃着山水折扇道:“哎,你们上来的时候,可曾见到澶渊萧氏家的?” “澶渊萧氏小门小户的,自知融不入我们这些大家族中,所以躲着不出来吧。”说这话的是兰陵金氏的金子轩,翩翩少年郎容颜俊俏,眉心有一点朱砂。 坐在一旁的魏无羡对金子轩的言语嗤之以鼻,靠着凭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切,花孔雀,架子比天皇老子还大。” “啧,你注意言辞。”江澄拧着眉提醒了一句。 “澶渊萧氏也太神秘了吧。”聂怀桑道,“不过,我有一次夜猎撞见过萧氏的门生,看上去白衣翩翩,一副谪仙模样,使的却是可怖吓人的蛊术,听闻中蛊之人如同被鬼魅所惑,神智迷乱,可对施术之人言听计从,若是稍有忤逆,毒蛊便会让人穿肠烂肚,身体溃烂撕裂。” 这话虽不假,但也不是十足十的真,江澄道:“想来这便是萧氏可以立足百门世家的缘故吧,曾耳闻萧氏家主是位云游四海,好问药求仙的侠士,之前汝南一带曾遭邪祟屠城,还是萧家主仗义施救,才免了这血流成河之灾。” “即便如此,萧氏使阴诡蛊术是真,终究上不了台面。”金子轩眼角一飞,轻蔑道。“我可听闻萧氏有一女修,因爱上一位有妇之夫,后因爱生恨擅下毒蛊害死其一家十几口人,死状极其惨烈,可见其门下弟子恶毒之心呐。” 金子轩这话一出来,聂怀桑就道:“不过那位萧姑娘倒是神秘兮兮的,我一酒肉朋友说曾见过她的真面目,咱们仙门百家众多女修加起来,无一人可与萧如拭媲美,赞她纤腰楚楚,芙蓉如面,是个见之忘俗的仙女。”他说着说着便更加神往,就连着其他几人也愈发好奇萧氏长女是如何惊为天人。 下一刻,便听得有人喊:“快看!澶渊萧氏的人来了!” 厅内众人皆抱着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往门口看去。 便见门前缓缓走来一位女子,换了一身鹅黄云雁襦裙,外披一件胜雪的月色绣暗花团的长褙,此番她已摘下的覆面的白纱,修长的柳叶细眉,一双如星如月的杏眸,透着浓浓的清冷意味,丹唇外朗,云髻峨峨,如此容颜却并无一丝媚俗,反而更显仪静出尘,厅堂内暖黄的烛光映在她面容上,添了几分仙人气息。 她脚步不快,裙幅褶褶如月光流动轻泻于地,步伐如莲,迎面便觉得温婉大气,仪态端庄,眉宇间似有惊鸿山水一般,一眼便觉惊艳。 坐靠在最角落的魏无羡也不由盯着款款而来的俏佳人,细细一望,倒真和传闻中说的一般,确实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的谪仙人物。 想到这里,他望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蓝忘机,就单看两人的清冷面容和出尘气质,倒还真的有点相似。 甚至板着脸的表情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聂怀桑推了推魏无羡,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如拭:“魏兄,魏兄,你快看。” 魏无羡附和地点点头,眸子快速地由上至下打量了萧如拭一番,着实对这类没有人味儿的人没什么好感觉,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开口道:“聂兄,你若是喜欢,讨回去做夫人的呗。” 这话飘进了萧如拭的耳朵里,她冷然回首,轻飘飘地瞥了眼身后的魏无羡,随后便行至正中朝座下的众人行礼。 “来迟一步,还请各位公子见谅。” 众人皆盯着萧如拭,痴痴目光如炬,蓝曦臣随和地为她指指席位,道:“萧姑娘来的正好呢,快入座吧。” 萧如拭屈膝谢过,走至江澄和魏无羡旁边的席位,撩袍而坐。 魏无羡侧头偷偷朝萧如拭的方向多瞧了几眼,江澄发现了,猛把他拉了回来。 他扫兴地努努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宴席上热热闹闹的,几位相熟的世家公子聊的正起兴,唯有萧如拭一人独坐着,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桌案的一亩三分地。偶有别家的公子来向他敬杯茶,开言示好,她才耐着性子,得体地应对几句,勾着那端庄的笑意,没有丝毫差错。 “萧姑娘。”江澄也端杯朝萧如拭这边转过来,热情地寒暄,“上次在广陵夜猎远远见过姑娘一回,这回终于见真切了。” 一旁的魏无羡听闻,撞了撞江澄的肩膀,小声抱怨:“你什么时候把我丢下一个人出去玩了?” 江澄偷摸地拍了怕魏无羡的手背,二人暗下打闹了起来。 萧如拭垂下头,做出一抹笑意。 “啊,这是我师兄。”江澄一把拉过魏无羡,冲萧如拭笑笑。 魏无羡亦朝她拱手道:“云梦江氏魏无羡。” “早闻江公子魏公子大名。”萧如拭安然掖手置在膝上,朝二人微微颔首,“上次在广陵,未曾同江公子问过好,如拭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很荣幸与公子相识。” 她的声音有着与她疏冷外表不同低回轻柔,如潺潺泉水,娓娓道来,让人听着便觉得舒服。 江澄木讷地笑笑,端过茶杯,抿了一口。 萧如拭也转而向魏无羡敬敬,“也很荣幸认识魏公子。” 魏无羡点点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他余光瞥向一旁还在偷看萧如拭的江澄,瞬间便捕捉到他眉宇间含着的怯怯笑意,犹自开口打趣道:“萧姑娘可曾来过云梦?” “未曾。” “萧姑娘若是得空了,定要来云梦走走。”魏无羡勾搭着江澄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让江澄带你游玩一番,去捕蟹,去摘藕,赏莲花,保证萧姑娘会喜欢云梦。” 江澄的小心思被魏无羡看穿,只觉面子有些挂不住,没好气地挣脱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一旁向萧如拭赔笑脸,“萧姑娘如果来云梦游玩,我一定好生招待。” 萧如拭含着浅淡笑意,微微点头,望着江澄和魏无羡嬉戏打闹了一起,原本嘴角的弧度渐渐便平整了,眼眸里竟有一层不易察觉的忧伤。 魏无羡被江澄钳制住手臂,只好开口求饶,正当他低头整理衣衫上的褶皱时,蓦地一抬头,便暗瞥到了萧如拭那双清澈眼睛里的无奈与哀愁,他有些不解,却碍着身份,只好将好奇的目光收回。 * 蓝氏家规甚严,卯时作,亥时息,不得延误,所以戌时左右宴饮就结束了,众弟子皆回房歇息。 魏无羡是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从来都是巳时作,丑时息,才来云深不知处一天,他就被蓝氏三千条搅和地头疼。宴饮散后,他觉得了无生趣,便一人在云深不知处内四处游荡,爬树摘果,钻洞斗虫,什么都玩了个遍。 从山上到山脚玩了一溜,玩累了便爬上了一棵老树上歇息,抬头顺着树枝疏影,便能看见苍穹边上的一轮圆月。魏无羡心想,如今良辰美景,只差一壶上好的美酒了。 他叼着一根兰草,靠在粗厚树干上翘着腿,悠哉悠哉地沐浴着月光,正当惬意时,他远远望见一抹身影,疾步地往云深不知处的后山走去。 山间夜色浓郁,极难分辨人影,魏无羡支起身来,眼睛斗然一亮,他眯眼凝望,水遮雾绕中,隐约似有一角白袍随风翻飞,只见那人身影纤纤,衣衫飘动,身法轻盈,侧脸阴在暗中,看不真切。 只是如此佳人倩影,在这云深不知处怕不会再有第二个。 萧如拭。 她怎么会往后山禁地去? 魏无羡纵身一跃,快步往那丛林跑去,那角白色衣袍只在浓浓山雾中一扬,便消失不见了。 他逮不着人,觉得没趣,啐掉兰草转身往回走,行了两三步,他还是不由回头望望身后,暗下揣测着萧如拭的行踪。 难不成那些传言是真的?萧氏当真和温氏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萧氏此次上山听学,实则是在图谋什么呢? 越想越混乱,魏无羡索性便抛在脑后,踏着夜露回房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02 次日,是听学第一日。 一向在莲花坞野惯的魏无羡根本受不住这蓝氏家规的摧残,昨夜子时还在几个小公子斗蛐蛐,今晨卯时就被江澄从床上拉了起来,只稍作梳洗,睡眼惺忪地起身上堂。 魏无羡跟着江澄他们身后,拖着松乏的脚步不情不愿地望兰室走去,尚未入内,便撞上了蓝忘机冰冷如霜的眼神,他凛然想起前日和蓝忘机的纠缠中吃下的教训,扭头就要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江澄喊住了他。 “我在外面待一会儿,马上就进去啊。”魏无羡怯怯笑笑,走到院子里的游廊,择了一片阴凉地坐下小憩。 他坐在门边的地方,一条腿盘在凳上,一条腿垂下,随意地左右晃荡,踢起一层薄薄的尘土,仰起头靠着朱栏,阖眼小憩片刻。 魏无羡沉浸在自己惬意舒适的憩息中,片刻后,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垂在地上的腿也慢慢伸直了,也没无在意是否会绊倒来往的人。忽地,耳边一阵娇娇的喊声叫醒了半梦半醒的魏无羡,只见一个白衣姑娘揉着脚踝,气鼓鼓地瞪着他。 魏无羡立时站了起来,连忙深鞠了几下,供着手道了好几句“对不起”。那白衣姑娘正想要沉声发作讨伐,便被她身后走来的萧如拭拦下了。 他缓缓直起身,视线落在萧如拭身上,又连鞠了几下,忙陪笑道:“原来是澶渊萧氏的仙友,方才是我不小心,还请仙友原谅。” 萧如拭持着一贯的无表情,朝魏无羡点头,勉强勾出一点点笑意,道:“都是小事,魏公子不必挂怀。” “快开堂了,萧姑娘赶紧进去吧。”魏无羡立马卖乖,张臂做出请的姿势,笑着将几位萧氏女修迎了进去。 魏无羡跟在她们身后一同进了兰室,在最右侧的位置落座。他目光依旧跟随着萧如拭的身影,余光不时便偷瞥两眼,实在不是他贪图人家美色,只是好奇心作祟,他一想起昨晚萧如拭出现在云深不知处后山的事儿,心里就直痒痒。 他一边拿出卷轴,眼神却在萧如拭身上乱飞,直至萧如拭察觉到注视目光后,他才立马低头,将眼神收回。 第一堂课,蓝启仁津津乐道地讲起了蓝氏家规,三千五百条逐一解释通透,听的堂下众人连打瞌睡,魏无羡耐不住又臭又长的讲课,拖着腮帮子拿起狼毫在卷轴上乱涂乱画起来,不时关注着前座在偷偷逗雀儿的聂怀桑。 大半个时辰稍过,魏无羡已经开始犯困,愈发觉得无聊,心思全然飞走了,他抬起袖子掩面,偷偷打了个哈欠,慢慢地他便招架不住倦意,趴在书案上发呆。 他枕着右臂,目光所及之处正正是萧如拭,女子端庄而坐,没有丝毫懈怠,秉着和蓝忘机一般的专注和严肃神情,竟听的入神。 魏无羡立马坐直,他总不能比一个姑娘还差劲吧? 他装模作样地捧起卷轴,学着萧如拭和蓝忘机那样挺直腰背而坐,努力投入其中,只是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他就浑身松懈了下来,又复懒散模样。 看来他不是当经世之才世泽明珠的料,就坐堂这功夫活儿,他就比不过蓝忘机和萧如拭。 魏无羡不由暗暗叹气,心想着,姑苏蓝氏已经有个小古板,怎么连澶渊萧氏也这样,这萧如拭看上去是个灵韵脱俗的美人,但却是个古板木讷的木头美人,端着雅正的架子,板着一张冰块脸过活,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好在冗长的听规算是熬过去了,各家子弟拜礼正式开始。兰陵金氏的金子轩率先奉上一册河洛经世书为见面礼,魏无羡伸长脖子探头望望,这礼送的还真是雍容华贵,他心想,还真符合花孔雀的做派。 而清河聂氏奉上一顶紫砂丹鼎一尊,这礼倒不是什么稀奇宝贝,更引人瞩目的反而是跟随在聂怀桑身边的副使孟瑶。 随后便是澶渊萧氏奉礼,萧如拭携女副使向蓝启仁一鞠,随后亲手奉上一盒草药,“如拭特奉上一株薲草作为拜礼,还请蓝宗主笑纳。” 众人见萧如拭奉上了一株仙草,个个都好奇地张望了起来。那株薲草看上去虽平平无奇,长得像一株普通的向日葵,但却是修真提升灵力的仙草,只需一株便可大大提升修为,是难寻的宝贝。 魏无羡抚摩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盯着萧如拭的背影。 “听闻这薲草举世难得,乃是这昆仑山百年一遇的仙草。”金子轩的语气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他叹道,“萧姑娘好大的手笔。” 萧如拭只是莞尔一笑,朝蓝启仁施礼后,便缓缓退至一旁,随后便轮到云梦江氏拜礼。 忽地,门口乌泱泱地来了一群身着黑袍的人,未打一声招呼,目中无人贸然地闯入兰室之中,为首的是岐山温氏温晁,温若寒的二儿子,是世家中臭名昭著的人物。此番听学,本没有邀请岐山温氏,如今不请自来,倒让人不得不怀疑其居心了。 温晁的无礼闯入,打断了江氏的拜礼,见着温氏张扬的阵仗,场下人都立刻戒备了起来。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姑苏蓝氏的门这么不好进呐。” 闻见温晁的声音,尚未回到位置的萧如拭顿时便驻住了脚步,像是被禁锢经脉一般,愣在了原处,额间冒着豆大的汗珠,就连紧握的拳头也在轻微地发抖。 温晁宽袖一挥,神情倨傲地睨着座上的蓝启仁同蓝曦臣,他并未搭理蓝曦臣的客套话,注意力转而落在了站在他身后左侧的萧如拭。 “哟,这不是萧姑娘么?”未等蓝曦臣说完,温晁已经转身径直朝萧如拭那方挪步,“上回在岐山清谈会上见过姑娘一面,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 萧如拭又怎么敢忘,他日在岐山上,她不敢在温晁地盘上发作,只好忍耐他不怀好意的撩拨与冷嘲热讽,如今再次打上照面,萧如拭仍是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努力压抑心中胆怯和愤怒,瞪圆了眼睛直视他。 “清谈会匆匆几日,还未和萧姑娘好好说话呢。”温晁挪步靠近着萧如拭,抬起手轻浮地挑了挑她的下巴,正欲要伸手去抓她的手,而萧如拭立时将手拢于袖中,一连退了几步。 “才几日不见,你倒是长能耐了啊。” 温晁吃了瘪,顿时脸色便沉了下去,怒冲冲地抬眼剜了萧如拭一眼,两眼皆是骇人的光芒。下一刻,他收起了所有好脸色,正去抓萧如拭的手腕,却被一剑柄隔开了距离。 “原来岐山温氏就是这样教化众生的啊。”魏无羡以剑柄挡住了温晁的手,戏谑地打量了温晁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哪儿来的市井泼皮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对一姑娘动手动脚,你的脸皮也真够厚的。” 温晁直直注视着跟前那不知好歹的少年郎,“哪儿来的鼠辈?” “云梦江氏魏无羡。” “一个竖子也敢插嘴。”温晁厉声呵斥,回首狠瞪了一眼萧如拭,“到底是下贱货色,狐媚玩意儿,才几天呐,个个都开始帮你说话了,能耐呐。” 温晁开口闭口皆是污言秽语,萧如拭面容不显,端庄架子十足,可身体却禁不住微微颤抖,唇色略略泛白,眼里含着淡淡湿意,慢慢地红了眼眶。 这般不堪入耳的话语一出,顿时惹的众人恼怒,魏无羡同江澄更是不忿,欲要拔剑和温晁理论,温晁仗着有温若寒撑腰,自然更是肆意,下令命人围住兰室,扬言要好好教训不听话的竖子。 见这阵仗,众人自然也没有忍气吞声的意思,纷纷拔剑相向,一场恶战似乎在所难免。欲要开战时,一股箫音悠扬而来,清脆婉转的旋律内却似有锐利暗箭涌动,一时间,众人的佩剑竟一一受控从手中落下。 蓝曦臣将长箫敛入身后,冷然开口:“温公子,请你慎言自重。” 温晁怒不可遏,正要和蓝曦臣动手,而后他身后一貌美女子向前一步,率先开口:“岐山温氏温情,奉仙督之命前来听学。”礼毕,她毕恭毕敬奉上拜师礼,这场动乱也才勉强平复了下来。 温晁见状,只得忍下这口气来,他行至门前,还不忘回头狠盯了盯魏无羡与萧如拭,领着人离开了兰室。 拜礼终是结束了,一下了堂,萧如拭便一路快跑冲出了兰室,脸色很是不好。 而呛赢温晁的魏无羡浑身舒畅,身心俱爽洋洋洒洒地离开了。跟在他身后的聂怀桑佩服他的勇气,吹捧的魏无羡心里爽快,然而聂怀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愤愤,啐道:“那个温晁不仅霸道无礼,而且还是个浮浪子,他刚才辱骂萧姑娘那番话,真是作孽。” 魏无羡看不惯温晁那副登徒子嘴脸,“若不是看着这是云深不知处,我定要撕烂他的狗嘴。”他狠狠地挥挥拳头发泄心中怒气,忽而他才想起被恶意中伤的萧如拭,心下暗自担心,“萧姑娘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不会吧?”江澄也开始担忧,恻隐之心乍起,“任着谁听了那样话,心里都不会好受,而且还是个姑娘。那我同阿姐说一声,若她瞧见萧姑娘,便宽慰上几句。” “也好,让师姐开口应该会合适一点。” 下堂后,魏无羡和聂怀桑相约去后山摸鱼,只消一个时辰,竹筐里便满载了新鲜的鱼。魏无羡还没玩尽兴,聂怀桑便说要回去温习,先走一步,独留了魏无羡一人在山涧小溪边踢水。 他正打算顺溪流往山下走,拎起放置在岸边的鞋袜,扒起裤腿在溪里小心缓行着,没走几步,就看见萧如拭挂着满脸泪痕,从山上下来。萧如拭撞见了魏无羡,忙挡住脸,加快了步伐。 “哎!萧姑娘!”魏无羡喊住了她,微微蹲下身子去看她的表情,瞧她一双眼睛哭的通红,“你哭啦?” 萧如拭连擦了擦脸,可还是止不住决堤的眼泪,她抽抽搭搭的,道:“我没事。” “美人梨花带雨,任谁瞧见都得心疼。”魏无羡语气变得温柔,踏水往岸边走去,他上岸,凑近萧如拭,笑道,“我魏无羡天不怕地不怕的,最怕看见姑娘家掉眼泪,好姐姐,你看看你,把眼睛哭的跟兔子似的” 萧如拭抬起袖子囫囵擦了擦,眼泪鼻尖都蹭的发红,愈显得我见犹怜,她挪步至溪边,泛着圈圈涟漪的清溪映着萧如拭伤情的憔悴容颜,与昔日娇娇小姐的模样大相径庭。她提不起兴致去在乎自己的仪表,依旧情绪低落地耷拉着脸,默默无语地凝望着水中倒影。 魏无羡见这招不管用,又怕惹哭了她,他没哄过除了江厌离以外的姑娘,应付起来有些手忙脚乱的,他手足无措,只得搬出哄自家师姐的绝活,微微弯下腰,冲着她挤眉弄眼,做出各种鬼脸来。 可这根本不顶用,魏无羡做着一番番鬼脸,萧如拭不赏脸一笑不说,甚至哭的更凶了。 魏无羡根本招架不住,抓狂地挠挠头,他急得咬牙,连开口劝她:“好姐姐,快别哭了,要是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他拍拍自己脑门,扶额道,“温晁那个泼皮不是什么好人,你也无须在意那些腌臜话,温晁就长了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你.....” 一提起温晁,她的神色骤变,一双眸子里隐隐泛出厉色,啜泣着沉声警告他:“你别在我面前提他!” 魏无羡瞅着她说变就变的脸色不由瑟缩一下,摆摆手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看她平息了些,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兀自拿起鞋袜穿上,整理衣袍。 萧如拭平静了下来,缓然伸展开紧攥了很久的双手,她瞥了眼魏无羡,放匀了呼吸,经一番斟酌过后,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魏无羡闻声回头,弯弯眼眸朝她温然一笑,“客气,你不哭就好。” 他整理好仪容,站了起来,偏头看看身旁的萧如拭,目光中带着探究。他负手走至大树旁,放眼纵望一片山色,叹道:“多大点事儿啊,萧姑娘实在不必介怀,这大千世界有趣的多着呢,拿捏点芝麻小事恶心自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魏无羡最会说这等子宽慰人的话,他折过一根枯草,衔在嘴里,“若是心里不快,便到处走走散心心,可别憋屈着,这云深不知处多妙一处山水宝地啊,萧姑娘可以到处逛逛。” 他话锋一转,语气不明。 “只是,别去后山就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03 萧如拭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魏无羡意有所指的话中话并有什么反应。 魏无羡勾唇一笑,将随便拿起配回腰间,他神秘兮兮地凑近萧如拭,沉声小声道:“你是不知道,这云深不知处的后山邪门着呢,听说是关着什么穷凶极恶的邪祟,这才不让外人进出后山。”他打量着萧如拭的身段,“姑娘这小身板,估计不够它塞牙缝的呢。” 萧如拭保持着无可挑剔的柔雅,只是深深地看了魏无羡一眼。 “我还听说了,云深不知处令弟子卯时息,是因为晚上的云深不知处常有夜魅出没,叫起来像女人哭,实则吃起人来眼都不眨。”魏无羡夸大其词,声情并茂地比划着,他转首看向身侧的人,“所以,卯时之后也别再出门了。” 魏无羡见她依旧神色冷冷,见这等子鬼话都唬不住她,他灵机一动,又想到一套说辞,“哎!我还听说....” 听着魏无羡滔滔不绝的鬼话连篇,萧如拭瞬时浮起无奈的表情,端然生华的脸慢慢沉下来,她拧眉看向魏无羡,认真而郑重道:“你话这么多,你师姐师弟不嫌你烦么?” 这话一出,把魏无羡噎的死死的,卡在喉咙顶的话瞬间咽了回去,他心里来气,跟她论了起来,“我?我哪里烦了?明明世家子弟都很喜欢我!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真是。” 萧如拭揉揉太阳穴,纤长手指微微挡住眉宇间的一丝烦躁之色,她凝神片刻,摆摆手道:“抱歉,魏公子,我心里实在烦。” 魏无羡心胸开阔,也不和她计较,闲闲抚着剑鞘上的花纹,偏头道:“总之,听本公子的话,总没错。” “好,我记住了。”萧如拭抿着唇笑,算是收下了他的一番好意。 午后时分,魏无羡和萧如拭结伴下山,刚穿过云深不知处的兰室,便见一白衣姑娘站在门廊下,魏无羡眯眼细看,是早上他绊到的那位姑娘,瞅她神色匆匆,手里拿着一封信,像是在等人。 萧如拭款步走上去,“沉微,可有急事?” 名唤沉微的女修向她施了一礼,神情似乎有些凝重,她将信递给萧如拭,道:“宗主来信。” 魏无羡站在萧如拭身后,只是默然地观察这二人表情意态,他微微偏头侧看,萧如拭淡然接过,道了句谢。 “姑娘....”沉微看了眼魏无羡,不知如何开口,她目光瞥了瞥书信示意,轻轻地摇摇头。 魏无羡看的一头雾水,萧如拭则已会意点点头,沉下气来,含笑道:“没事,我承受得住。” 沉微担心地看她,轻轻拍拍她手背,随后便施礼退开了。 魏无羡抱臂而立,并无心关心别人的私事,低垂的目光正正瞥到了她手里的信封,署名是澶渊宗主萧涧鸣,他只是很奇怪,萧如拭接到家父的书信,为何是这样一副沉重模样,还有那沉微的表情,也实在怪得很。 他内心忽然涌现出微妙的疑惑,心里自度着,这萧如拭怀揣的秘密可不是一般的多,认识短短几天,魏无羡的无聊都因萧如拭的各种秘密消散了不少。 萧如拭将信收入宽袖中,回身朝魏无羡拱拱手,“魏公子,我便先走一步了。” “萧姑娘自便。” 萧如拭别了魏无羡,独自回了舍中,她将门关严实,确定无人才将信从袖中拿出来。她看着信封,心头如有千斤重石压着,凝神了片刻后。重新鼓起了勇气,攥紧拳头,决心将信拆开来。 她缓缓展开信,只看了两行,柳叶眉倏然扭结,肩膀剧震,双目瞪圆,眼中悲愤横生,盛怒地将书信扔掷在桌上,双手用力攥住袍角,极力忍泪,死死地盯着那封信。 此时,门边上动静,萧如拭只得忍下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立时拿起那封信,随手扔入香炉之中,装作没事人一般,往炉中添了些沉水,拿起压花印拓平烟灰。 推门而入的是江厌离,她捧了一盏汤羹,笑着走近,“萧姑娘在呢。” 萧如拭慢慢沉静下来,缓缓起身朝江厌离行了同辈礼,“江姑娘。” 虽与江厌离没打过几次照面,只是这些日子同寝下来稍有了解而已,但她知道江厌离在世家小姐中名声极好,长相清婉温柔,性子最是敦厚贤良的。 “我给阿羡阿澄炖了莲藕排骨汤,阿羡说萧姑娘你在,所以我也给你送一碗。”江厌离将汤盏打开,袅袅鲜香气味瞬间溢满房间,她给萧如拭舀了一碗,将勺子递到她手中。“快尝尝味道,看看合不合胃口?” 萧如拭礼貌接过勺子,小口地抿了抿,莲藕的香甜和排骨软烂糅合的极好,一口下肚很是暖胃,她点点头,夸道:“江姑娘好手艺。” 江厌离舒然笑笑,眉眼温柔地打量着萧如拭。她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带着羞怯的笑意,摸摸自己的脸蛋,“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江厌离摇摇头,她握过萧如拭的手道:“萧姑娘面容凝白如玉,清艳出尘,赛过仙子。” 萧如拭面容上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就暗淡下去了,她垂首舀动着碗里的汤,道:“是魏无羡让你来宽慰我的吧?” “阿羡是好意,但他不好开口,我便来做这个知心人了。”江厌离含笑道,“今早在兰室的话我也听见了,心里虽替你不忿,但也始终有心无力。但你若是想倾诉,随时找我就是,不要憋在心里。” 萧如拭心底流过汩汩暖流,重新低头抿了几口莲藕汤,她一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舀着送入口中,生怕漏下一滴。她抬头看向一旁的江厌离,心生感激,再难忍心中酸楚,几滴泪又掉了下来,一滴滴氲在碗中。 “我还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汤...”萧如拭笑着皱眉,摇摇头。她看似过得灯风光,受着玄门世家第一美人的名声,却过着连魏无羡一个外姓之子都不如的日子,其中委屈苦楚从来没有人知道,只得通通烂在肚子里。 萧如拭虽是萧氏家门嫡女,身份尊贵,但萧氏家主萧涧鸣虽天资聪颖,颇有侠士风骨,但却是庶子,若不是嫡子在一次夜猎中亡故,他根本坐不到家主之位。而萧如拭的母亲是个广陵乐府琴姬,是个比勾栏院姑娘还不入流的贱籍女子,一来二去的,萧如拭的身世极被人看不起,渐渐地就连不少玄门中人也瞧不起她。 她活的很累,很苦。 江厌离静静看着她,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萧姑娘....” “江姑娘,叫我如拭吧。”萧如拭笑的腼腆。 “好,如拭。”江厌离莞尔一笑,端过她的碗,“我再给你盛一点。” 萧如拭笑着点头,她凝着江厌离的侧颜,心下温暖,仅仅只是一点温存的问候与关心,她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 蓝启仁因要去赴清河的清谈会,而魏无羡和蓝忘机一行人去了彩衣镇除水行渊,难得有几日清闲。 趁着一众人都不在,萧如拭打算回一封信给父亲,趁着四下无人便偷偷写好了。 她遣沉微到舍里来一趟,请她帮着把信传回澶渊,沉微从藏书阁赶来,路过云深不知处的会客厅,正巧撞见了温情,顺着山路一路往山上后面去了。 沉微紧忙赶来告知萧如拭,听得她一禀告,不觉皱眉道:“温情去后山了?” 沉微点头,“我亲眼所见,是往后山去了。” “原来她来姑苏听学,也是来找阴铁的。”萧如拭面上浮起一层冷笑,“她和温宁寄人篱下,为保族人性命,她也不得不听从温若寒的命令,也是可怜。” “可怜?”沉微不忿地甩袖,“姑娘您就不可怜么?咱们这回若再空手回去,咱们澶渊该如何是好啊?” 萧如拭淡然地将笔搁置下,嗤地一笑,“就算我们找到阴铁,澶渊也难脱离岐山控制。”她舒展了眉心,冷然道,“澶渊逐渐势大,温氏要保他的地位,自然会打压旁的家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势力大,根基深,极难动摇其根本,所以他只能从我们这些有点名气但不成气候的家族下手了。” “可阴铁只有一枚,姑娘若是让温情捷足先登了,您....”沉微愈发焦急,不忍道,“姑娘,你得想清楚。” “我不会让她。”萧如拭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各凭本事吧。”她瞥了瞥门外,将信递给沉微,“替我传回澶渊吧。” 沉微接过,领命离开。 方过午后,趁着一众人离开了云深不知处,萧如拭便打算去后山探查一番,顺一片葱茏山林,经汩汩细流,从小径一直往山中深处走去,正往古柏夹道走去,只闻头顶传来几声尖锐鸟鸣,而后便见一只黑羽毛枭鸟从林间树梢飞出。 那是温氏豢养的枭鸟,以用来打探情报的,萧如拭见有枭鸟出没,想着温情必定也进了后山。 萧如拭紧握长剑,提步穿过夹道,方至尽头,就看见温情迎面而来,正正撞见,萧如拭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戒备地盯着温情。 温情见萧如拭也在此,故满面堆笑,迎上前来,“萧姑娘。” “原本我还真的以为岐山温氏有想百门仙家示好的意思,才让你来姑苏听学,没想到你也是别有用心。”萧如拭直言戳破,并未留情面,她皱着眉笑,“是我大意,让你捷足先登。” 温情闻言,温然目光收敛了回来,半晌才道:“那你呢,想必你来此地,目的也是和我一样的,来找阴铁。” “我是走投无路,不然我也不愿搅和入你们的是非当中。”萧如拭眼神躲闪,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她没有助纣为虐的意思,但她实在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替温氏办事。 “你想置身事外,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温情睨她一眼,随后又道,“你自诩清高自持,是名门正派,但却为了保全自己替温若寒办事,若是传告了天下,天下人是会可怜你的身不由己,还是会把你划入岐山温氏中,人人喊打呢?” 萧如拭嘴一噎,愣是半句话噎反驳不到,温情本没有讥讽她的意思,只是二人之间隔着新仇旧恨的,是不可能平心静气说话了。温情缓步走近了些,与她并肩而立,压声道:“如拭,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但是为了温宁,为了我的族人,我不会让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04 萧如拭紧紧握住剑柄,白皙的面容被身后的晨光照得微红,此时她眼里含着几分戾气,死死盯着温情。 “这潭浑水你还是不要蹚了,你本可以轻松活着,不该庸人自扰。”温情拍拍萧如拭的肩膀,柔声劝诫道,“你还年轻轻的,不像我,你还有很多的路可以选,不该选这一条不归路。” 听到这里,萧如拭不觉冷笑了几声,她抬眸直直望入温情的眼眸之中,面容虽显姣丽,眼神却如寒冰冷箭,含着异于她年纪的深沉冰冷。她哂笑道:“你所谓的没得选,也包括你杀了赵行周么?” 晋阳赵氏,是澶渊萧氏分离出去的旁支,赵行周是萧如拭的表兄。 她提起旧人时话语锋利,从不掩饰其中凌厉,却又包含着深意。 温情眼神一凛,霎时心虚,她说那次是一个意外,但不论如何解释都无果,最后她干脆认下了。“我解释过了,不是我,信不信在你。” “你觉得我是信你,还是信我所见的呢?”她勾起嘴角,“是不是你,你自己心里知道。” 萧如拭的肩膀狠狠撞上温情的肩膀,温情踉跄几步,缓然抬头凝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平添了几分愧意。 温情和萧如拭是在岐山听学时认识的,二人年纪相仿,修为相仿,很快二人便成了好朋友。这段友情一直持续到一年前的春天,温氏欲用阴铁炼傀儡,用尽门下弟子遍寻阴铁碎片,温情为护族人周全,无奈之下才为温若寒卖命。 而在一次试炼傀儡时,赵行周被温氏走狗抓住,沦为阴铁试验品,不料傀儡失控,温氏不得不杀死傀儡们,而赵行周的修为不足让他神识完全失控,只是四肢受不住阴铁控制,赵行周眼见温情被傀儡偷袭,正想举剑营救时,被温情误会他要伤害自己,便误杀了他。 从此以后,萧如拭和温情便决裂了。 温情伸手毫不犹豫地抹去腮边的一滴泪珠,也阔步离去了。 魏无羡一行人没过几天就回来了,温情和萧如拭也不再敢在云深不知处有什么动作,找阴铁的事只得就罢。只是安生了没多久,云深不知处又被搅成一池乱水。 萧如拭的住舍在云深不知处最里的院子里,胜在幽静。沉微推门走了进来,端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来,“姑娘,今儿厨房只剩面条了。” 萧如拭放下卷轴,和婉笑笑,说没关系,拿起筷子搅搅寡淡的汤面。 忽地,窗外似乎传来的几声起伏的吵闹声,吸引了萧如拭的注意力,云深不知处一向不许喧闹,如此大的阵仗想必是发生了什么。 沉微一下回神,拍了拍自己脑门道:“来的路上听说是魏公子和含光君私自喝酒被发现,蓝老先生知道了,说要罚戒尺呢。” “去看看。” 沉微连拉住萧如拭,“姑娘,那魏无羡就是个惹事精,连含光君都被他蛊惑了,您得离他远点儿。” 萧如拭微微颔首,“就去看看而已。” 蓝启仁重罚魏无羡和蓝忘机,引来了众人的围观,兰室前面围了不少人,大家在门柱墙根旁偷偷围观,窃窃议论着二人。萧如拭从后院匆匆赶来,站在对面游廊远远望着,只见两个弟子手持粗长的戒尺,狠狠地朝二人后背击打着,任人看了也觉得不忍。 看着戒尺一下下打的越来越重,二人的洁白的长袍沁出浅浅的血迹。萧如拭拧着眉望了几眼,便不忍心地别过了头,扶着凭栏的手轻微地颤抖,最后转身离开了。 魏无羡还是头一回被罚的这么重,疼的龇牙咧嘴的,趴在床上也不得安生。江澄是个心软嘴硬,一边训斥着魏无羡,一边给他上药。 才迈进院里,就听见魏无羡仰天地痛喊,萧如拭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望两眼,迟迟不入。正巧江澄端着铜盆从房里出来时,在门外撞见了。 “萧姑娘。”江澄瞧见她,微微点点头。 “江公子。”萧如拭亦回礼,他望望房内,浅笑道,“方才在院外便听的好大阵仗,想着那戒尺狠狠打在身上,魏公子定是要疼的难受,所以我带了澶渊的药,看看能不能帮到魏公子。” 萧如拭是最记得别人的好的,受人一点点恩惠,心里便能记挂很久。 江澄“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他放下铜盆推门请萧如拭入内,“萧姑娘实在有心。” 魏无羡听到门外动静,立马扯过被子盖住身后模糊一片血肉,趴在床上故作伤重的模样,不时发出低低的嘶鸣声。他抬头见是萧如拭,抬手扶扶腰部,皱眉头委屈道:“萧姑娘来了,恕我不能起身相迎啊,疼的实在厉害。” “你早干嘛去了,偏要惹蓝老先生不痛快,活该你。”江澄轻斥了他一句,负手在后睨他一眼。 魏无羡不痛快地哼哼几声,又疼的不行不行,咿咿呀呀喊个不停,江澄听着心里甚烦,狠狠拍拍他脑门,嫌弃道:“人家萧姑娘还在呢,别喊了,知不知羞。” 萧如拭目光温柔地略略看他一眼,走近几步,“我这儿有一瓶上好的秘药,治皮外伤最是有效。”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安生养几天,想必就没事儿了。” 魏无羡撑着脑袋看着她手里的瓷瓶,道:“听闻澶渊最擅炼蛊,这药不会是什么毒蛇毒蜈蚣毒蜘蛛毒草炼制的吧?” “擅长炼蛊不错,但一瓶外伤药还用不上毒蛇毒蜈蚣毒蜘蛛。”萧如拭把白瓷瓶交给江澄,转而望向魏无羡,“算我谢谢你,那次在后山。” 魏无羡摇摇头,收回托腮的手又趴了回去,“不客气,别再让我撞见美人落泪的光景了,我魏某心软如水,最是经受不住了。” “你又乱说话。”江澄又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那我不打扰魏公子养伤了。”萧如拭朝魏无羡和江澄福了福,“告退了。” 江澄放下药瓶,替她开门,送她到廊下,他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俊美的脸上浮现起笑意,“今天多谢萧姑娘了。”他拱拱手,敬言感谢道。 “大家都是同窗,不必和我客气。”萧如拭声色平和,她的眼神很柔,轻轻睇人一眼就叫人心软如水,那低眉浅笑的模样更是人间春色,让人挪不开眼神,“江公子好生照顾魏公子吧,不必远送了。” 江澄一时愣神,点点头,站在檐下目送她至远门上,美人一袭白衣迤逦而去,纤纤背影着实美如画,江澄伸长脑袋多看了两眼,还未等到人离开,房里魏无羡便扯着嗓子喊到:“江澄!我渴了!我要喝水!” “你事儿怎么这么多。”江澄旋身回到房内,不耐烦地给他倒了杯茶,塞到他手心里。 魏无羡斜斜看了江澄一眼,嘴角噙起玩味的笑,“哎,你们一个个的还是不是来认真修行的?成天盯着别家女修看,真的是。”他抬起头抿了口水,又道,“你也是,还以为你当真是个不近女色的,原来是一般的女修入不了你的眼啊。” “你以为我是你啊,瞧见漂亮姑娘就忍不住搭讪人家。”江澄抱臂而立,不屑道。 “不过萧如拭如此姿容,男子为她心折也是正常的。”魏无羡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道,“但是这个萧如拭,可不要招惹。” 江澄不解,“为何?” 魏无羡仰望着头顶雕梁画栋的房梁,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目光渐渐变深,喃喃道:“她的秘密,太多了...” “你说什么呢?” “我说,萧如拭这么爱哭,江澄你肯定招架不住。” 还以为是什么惊天秘密,江澄飞了个白眼,无趣地端盆离开了。 * 是日,初春的云深不知处下起的淅淅沥沥的小雨,氤氲起层层湿润雨雾。众人皆在兰室自行温习,窗外雨水顺着屋檐滴答落下的声音,伴着室内窸窸窣窣朗读声,岁月静好。 因着蓝启仁正和蓝曦臣处理水行渊的事,今日特没来上堂,只让众人自行温习,可一众年轻弟子在脱了长辈管束后又怎么会安心温书,各自谈天论地的,不亦乐乎。 魏无羡和聂怀桑在聊待会儿去哪儿抓山鸡野兔,还不停撩拨江澄和其他几个世家公子一块儿去,心思全然不在温习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大家都坐的腰酸背痛时,都纷纷停下歇息,而在堂内一直端然而坐的,只有蓝忘机和萧如拭。 魏无羡托腮看着二人一副认真投入的神情,不由替他俩感到累,“他俩不累得慌么?今儿蓝先生又不在,难得一天清闲呐。”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么?”江澄轻笑道,“人家蓝二公子和萧姑娘都是认真修行,哪儿像你这样吊儿郎当的。” “蓝湛日日坐堂倒是坐的住,也不见他打得过我啊。”魏无羡立时反驳了句,“萧姑娘倒是很适合读书,美人倚窗捧书,真美。”他转而望向坐在窗边的萧如拭,她侧颜一半隐在天光里,精致五官在光中多添了几分朦胧美感。 聂怀桑一脸会意,拿起折扇轻轻瞧瞧桌案,小声笑道:“难怪魏兄没再来找我要春.宫图啊,原来是看上旁人了。” “嘘!”魏无羡示意他噤言,“有些美人,只可远观呐,不可招惹。” 正在此时,门边上传来动静,室内众人都不由抬头去望,见一身着莲青色绣枫叶长袍的男人迈入室内,来者面容俊朗,剑眉星眸,颇有松柏风骨之气,眉间略有威严之色,可见其身份地位出众。一见这人容貌,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了萧如拭,二人眉眼之间很是相似,皆是明澈婉转,一眼便觉其人亲近温和。 “阿拭。” “父亲。”萧如拭略显惊讶,从蒲团猛地弹了起来。 众人朝萧涧鸣行礼问安,他只微微点头示意,他径直走到萧如拭身旁,牵起她的手,压声道:“跟我回家。” 浓翳的怒气积蓄在萧如拭眉间,神色微冷若秋霜,她一改平日端庄乖觉的性子,狠狠甩开父亲的手,义正言辞回道:“我不回去!” 她这一反常态,让室内众人都愣住了,就连看书看的入神的蓝忘机都闻声望去,纷纷投入看戏的目光。 萧涧鸣面色一僵,但不好碍着小辈们训斥女儿,只得又低声道了句:“听话!跟我回澶渊!” “我不回去。”萧如拭的声音更大了些,神色凄微,怒色皆露于面上,清艳面容上多了几分冷色和戾气,“父亲不必再劝,我不回去。” 她这一吼,大家心头一紧,似乎都被萧如拭的反常吓了一跳。魏无羡眼中的疑影越来越重,他忽地想起之前萧如拭接到家书时那凝重的眼神,想来也跟萧涧鸣此次突来云深不知处有关。 萧如拭紧紧攥着袖角,厉声道:“父亲若要逼我回去。”她抽出长剑,递给萧涧鸣,“父亲就带女儿是尸首回澶渊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05 萧如拭开口便拿性命威胁萧涧鸣,这一举动倒真让在座的人都为之一惊了,向来以温柔端庄一面示人的仙子,竟也有这样强势叛逆的一面。 魏无羡也呆了呆,愣着半天才挤出一个笑来,他心里不由佩服起萧如拭,一个女子敢当着亲爹说不,还敢拿命威胁亲爹,在规矩颇多,极重视门楣名声的玄门世家里还真的少见。 萧涧鸣也被自家女儿的举动一惊,盯着一脸坚决的萧如拭竟有些不敢置信。他凝视她片刻,眉间阴翳更深,微怒警告道:“你这是威胁你父亲啊?” 萧如拭并不屈服,倔强地颔首直盯萧涧鸣,眼中微有泪光闪烁,冷冷道:“父亲,当你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你还有把我当作是你的女儿么!还是我只是你稳定萧氏地位的一枚棋子啊?”她掩去腮边泪痕,“我是贱骨头,就该被你往火坑里推么!” 萧涧鸣震怒,被她一激,手立马要扬起来朝萧如拭掴去,魏无羡见两父女都要动手了,立时跳出来缓和气氛。他起身蹦到萧如拭和萧涧鸣之间,将情绪激动的二人隔开,他朝萧如拭递了个安慰的眼神,转而朝萧涧鸣拱手行礼,“小辈云梦江氏魏无羡,见过萧宗主。” 萧涧鸣努力抑制自己的怒气,只得先垂下手去,他敷衍地看了看魏无羡,“我知道你,魏公子在世家之中名声可不小。” “萧宗主谬赞了。”魏无羡脸上一派笑意,他看了看脸色皆不好的萧涧鸣和萧如拭,劝和道,“萧宗主你看啊,现在咱们还在云深不知处听学呢,现在也还没下堂,萧姑娘若是贸然随你走了,实在不尊重蓝氏规矩。您看,这听学也没几天了,您便让萧姑娘多留几日,澶渊是她的家,她的根,待听学结束了,总得回去的。” 萧如拭瞪了他一眼,目光几乎要吃人似的,她愤愤地甩袖,径直跑出了兰室。 “你个死丫头!”萧涧鸣冲着萧如拭的背影吼了句,“气死我了!” 魏无羡眼睁睁地看着萧如拭跑走,一时间也没办法,站在原地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坐在一侧的蓝忘机冷然轻笑,轻轻道了句“不知天高地厚。” 萧涧鸣气冲冲地追了出去,兰室这才又安静了下来。 江澄赶紧拉魏无羡坐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你戒尺的伤都没好全,又想挨揍啊?” “萧宗主都要打萧如拭了,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受得住。”魏无羡道。 “就你贴心善解人意。”江澄翻了个白眼。 “不过萧姑娘倒挺让人意外的。”聂怀桑摇着折扇,饶有趣味道,“看上去是端庄大气的,没想到动起气来跟炮仗似的。” “不过一直听说萧宗主极为宠爱他这个独女。”就连坐在最前排的金子轩也参与闲聊,“怎会吵成这副模样?” 魏无羡眉心拧得越发紧,凝视着香炉中幽幽香烟,若有所思。 萧如拭疯魔了似的跑回了住舍,狠狠甩门把门一锁,把追上来的萧涧鸣关在了门外。咚咚地敲门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萧如拭只装作没听见,双手捂着耳朵不停地摇头。 “阿拭,开门!”萧涧鸣猛地敲门,震的门框一晃一晃,“阿拭!听话!” 萧如拭身子微微发抖,一时气急将桌案上的妆奁盒子,“啪”一声全都扫落在地上,她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发疯似的喊:“我不回去!我不回去!父亲你别逼我!” 萧涧鸣大怒,“你是想逼死澶渊,还是想逼死你父亲啊!”他静一静气,“阿拭,我不仅是您父亲,还是澶渊的家主,我门下上千人的性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难不成你真的想看你的师弟妹们被活活逼死么!” 萧如拭随手拿起一支簪子,目光一凛,伸指狠狠握在掌心里,她猛地推开房门,拿起那支簪子直对着喉管,眼底尽是绝望,她道:“你要澶渊能活,要你的家主地位,那好啊,那我死干净算了!” “阿拭,你还不明白么?”萧涧鸣急的跺脚,“温氏何等势力,又岂是澶渊能够抗衡的?父亲知道你天资聪颖,在世家里是数一数二的,自然配得上最好的世家公子。可是那又如何,如今哪个世家敢和温氏作对?依附云梦江氏?还是姑苏蓝氏?咱们澶渊输不起!” 这话落在萧如拭耳中,却是深深刺痛了心肝,她不自觉便落下泪来:“是啊,所以你便拿我当礼物,向温氏示好,温氏何等狼窝虎穴,你竟也忍心。”她手里的簪子在脖子处刺出一点猩红,细长的簪子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印,容色慢慢变得苍白。 “阿拭,澶渊门下千人的性命你真的能置之不顾么?”萧涧鸣欲哭喊到,“我是家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氏就此灭亡,你也别忘了你是谁,别忘了生你养你的根是哪家!” 萧如拭盯着他,一字字道:“我是谁?我是谁?” “你是我萧涧鸣的女儿,是澶渊萧氏的嫡系子弟,更是澶渊萧氏唯一的继承人!”萧涧鸣认真道。 萧如拭怔忡地望着萧涧鸣,眼底深深一片绝望,她到底是心善的,又怎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萧氏几十年的家业毁之一旦,又怎么会忍心看着萧氏满门遭难呢。她只是心寒,心寒自己的父亲为了求荣保命助纣为虐,毫不犹豫地把她当成讨厌礼物,她一直谨遵萧氏家规,一直正直为人,一直将光耀萧氏为己任,却不曾想自己的父亲正亲手将萧氏推至水深火热,但她又无力回天。 她握着簪子的手一点一点垂下,柔白的颈项一道簪尖留下的血痕显得格外妖冶,她捂着伤口,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这几天我便在云深不知处留几日吧,待听学一结束你就给我回澶渊。”萧涧鸣压下心中烦闷,抬手拿过她手里的簪子,“阿拭,你是澶渊萧氏唯一的希望了,父亲只能依仗你了。” 魏无羡跑来女修住舍时,萧涧鸣已经离开了。他和江厌离匆匆赶来,生怕这两父女动起手来,而赶来的时候所有硝烟已不见了踪影,唯有萧如拭一人坐在石阶下,蹁跹身影在春寒北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如拭。”江厌离很是担忧,轻轻握住萧如拭裸在袖口外的手,“怎么这样凉?” 萧如拭紧紧抱住膝盖,下巴支在膝上,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直地望着院门之上的飞鸟,半天也不动弹也不说一句话。 魏无羡眼中漫起怜悯,恻隐之心骤起,他向江厌离道:“师姐,你给萧姑娘煮锅汤吧,想必坐在这风口上,不喝点暖身体的该风寒了。” 江厌离觉得闻之有理,立时便去小厨房准备煮汤了。 魏无羡靠着凭栏,顺她的目光往上望望,并未发觉有什么值得痴望的东西,他抱臂而立,道:“都说女子是水做的,这话在萧姑娘身上诠释的淋漓尽致啊。” 她的眼泪冲刷到脸上的脂粉,留着淡淡的深浅泪痕,她匆匆擦擦眼泪,道:“那你为何要来?我和你很熟?” “是算不上熟的,就是我偶然看见你在山上哭,我开解几句,我被重罚,你好心给我送药的缘分,仅此而已。”魏无羡仰起面,“看你个萧宗主都快动起手了,我怕场面不好看才开口缓和几句,若是开罪萧姑娘了,还请原谅。” “也罢,反正你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萧如拭眸色阴沉,言语淡淡。 “眼泪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魏无羡侧身一坐,坐在石阶上,双手撑在身后,仰面感受着寒风,“若是哭能解决问题,我估计哭的比你还勤快吧?但是没用,你还是得面对的。” 萧如拭眼底闪烁着泪光,“只恨我是个女子,不能以身守护澶渊周全,澶渊先祖创下的家业和名声,怕真的要砸在我的手里了。” “女子又如何?你们澶渊的立家先祖不正是一位草鬼婆么?”魏无羡仰头,倒望着萧如拭,“萧姑娘才情兼备,修行出挑,修为武功甚至还比一些世家公子还出色,何必妄自菲薄?”他冲她释然笑笑,“人生在世活一遭,不就追求问心无愧么,你做你想做的,不违背你自己的心就好。” 萧如拭徐徐笑出声,“你倒是活的通透。”她托着下巴,细细凝视着魏无羡,“那你呢,你的本心是什么?” “我?”魏无羡似有无限感慨,“锄奸扶弱,不愧于心。” “锄奸扶弱,不愧于心。”萧如拭幽幽叹气,释然道,“澶渊萧氏世代先祖亦是如此,现在却与家训相悖,不愧于心,也是可笑。” 魏无羡回身看她,笑道:“我不便妄论澶渊的私事,但做人做事必然离不开一个心字,萧姑娘聪慧过人,自然知道其中深意。”他扬扬剑眉,“不愧于心,就好。” 萧如拭的眉眼被细雨打湿,生了凉凉之意,她认真地打量着魏无羡,这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相貌明俊,神采飞扬,天生一副笑脸,多有几分异于世家子弟的潇洒恣意。魏无羡说想要锄奸扶弱,不愧于心,这又何曾不是萧如拭的本心呢,只可惜她没有魏无羡的不羁洒脱,被家族使命所桎梏着,她没有资格说本不本心,她的责任就是守护澶渊,守护她门下的所有人。 “你倒真的如他们所说,是个活脱脱的江湖浪子,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萧如拭漾起淡淡的笑意,“魏公子,我很羡慕你,起码你可以做你自己。” “萧姑娘不必羡慕,你也可以做你自己的。”魏无羡弯腰,撷过一朵白色小野花,抬手簪在萧如拭的耳边,“做你自己,不愧你心,就好了。” 萧如拭思前想后,心胸开阔了不少,也释然了心中不甘,她想痛痛快快活一遭,不做什么世家第一仙子,不做什么澶渊家主,就做萧如拭,她不想此生就这么摆布,但很可惜,她生来便背负很多包袱,一辈子都甩不掉了,她要做的便是守护澶渊满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澶渊成为温氏爪牙,看着澶渊就此没落。 她找阴铁,就是想拿到和岐山温氏谈判的机会,以一枚阴铁,换一个回头的机会。 姑苏的听学终是要结束了,一大早行过谢师礼后,各家子弟都尽数归家了。萧如拭让沉微先回澶渊坐镇,而她则只身去寻阴铁下落。 从云深不知处下山来,萧如拭想着温氏也一定在找寻阴铁下落,一路跟随枭鸟从姑苏彩衣镇到清河去。 萧如拭尾随时发现温情和魏无羡蓝忘机一行人同行,不好暴露行踪只得先离开大梵山,往下走至栎阳安置下来。而魏无羡一行人方到栎阳城,便打听到栎阳常氏凶宅一事,他们从天女祠一路遇见不少村民被阴铁所控,想来离阴铁的下落已经不远。 当地百姓说,栎阳的仙门世家常氏的宅子,原本有十几口人居住,可最近都销声匿迹了,白天没有人影,夜晚却总能传来砰砰的拍门声,如同被关在里面无法出来。 魏无羡和蓝忘机结伴往常氏仙宅赶去一探究竟,入夜更深露重,前往常氏家宅的幽径树木参天,遮住头顶明亮月色,更显阴郁诡异。二人警惕周遭,时刻注意周围动静,直到远远望见团团怨气笼罩的常氏宅,才勉强卸下心防。 魏无羡抬头望望月色,估摸着时间,但并未出现如那店小二所说的敲门声。二人隐在暗处,打算等候一阵。 夜,阴风掠过树梢,偶有寒鸦窜出枝头,飒飒风声和着寒鸦孤鸣,只觉汗毛都要立起来了。魏无羡耐不住好奇,站起身来直奔宅门边上去,蓝忘机随后跟上。 方推开半扇门,一抹猩红夺目的衣裙映入眼帘,两个女子皆被白绫高吊在房梁之上,脖颈被勒的死死的,舌头长长地耷拉在口外,死状之惨烈几乎不堪入目。魏无羡不由避忌地捂了捂眼睛,蓝忘机则神情疏淡,镇定地走入宅内。 院内早是血流成河,尸体成山,青石砖上凝着黑红色的鲜血,成片的血渗入缝隙间的青苔之间,黑靴迈下石阶,黑血漫上鞋底,心底升起浓浓不忍。 蓝忘机俯身查看尸首,抬手撑开其眼睛,“是白瞳。” “他们生前都被炼成傀儡了?”魏无羡亦蹲身查看,他环顾四周,心中怅然,放眼望去常氏四五十人皆被杀去,到底是什么血海深仇,才会让常氏无一人免于此灾难。 蓝忘机缓然背过身去,抬眸便望见一黑衣男子坐在房顶,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满地尸身。男子手拎一把细长双刃剑,阴柔的脸上是浓浓狠色,来者气场不凡,魏无羡和蓝忘机戒备后退几步。 “这小子是谁?”魏无羡看向蓝忘机,压声道。 “他是薛洋。”一阵清甜嗓音从身后传来。 魏无羡回头望去,萧如拭一身白衣负手立在门下,剑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似招魂铃一般摄人心魄。 “你怎么来了?”魏无羡略惊。 蓝忘机不为所动,淡淡道:“她一路都在跟着我们。” “你怎么认识他?”魏无羡转回话题,指了指房顶上的薛洋。 “上回在岐山,我见过他。”萧如拭颔首望向房顶的薛洋,遂而再看向魏无羡,“他是温氏的门客。” 魏无羡抱臂笑道:“所以那小子也是岐山走狗?”他不经失笑。 “不单单我是。”薛洋抚摩着下巴,目光轻飘飘落在萧如拭身上,“她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06 魏无羡和蓝忘机纷纷望向萧如拭。 萧如拭神情一凛,眉宇间衔了几分深浓的狠色。薛洋扬了扬细长邪魅的眼睛,有趣地打量着萧如拭,开口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澶渊萧氏宗主和温若寒私交甚好,还有亲上加亲的意思,萧姑娘,我说的不对么?” “还轮不到你来妄论我萧氏!”萧如拭心中一阵阵发紧,曲起眉心开口驳了一句。 薛洋从屋顶纵身一跃,抬手拨了拨额前碎发,观望着面前三人神色,向魏无羡和蓝忘机悠悠道:“你们四大家族不是最声张正义,最是对岐山温氏喊打喊杀的么?现下不就有个温氏走狗在这儿么?这下倒就顾忌同门了?” 魏无羡微微一笑,“她是不是温氏走狗我不知道,但你嘛,看上去不是好人。”陡然间长剑出鞘,剑光凛冽掠过薛洋的脸,剑尖直指薛洋胸口。 萧如拭亦戒备地站远了些,手紧握长剑注视薛洋动静。 未等二人出手,一白衣修士从天而降,一柄长剑划过浓浓夜色,来者白衣胜雪,身形挺拔,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庞,眉目如画,长剑在手中灵活迂回,伸手直向薛洋喉咙擒去。薛洋目光一横,手中双刃格挡住剑锋,他身体一闪,展臂跃至屋顶,一黑一白两抹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 魏无羡凝眉注视着纠缠的二人,看了眼立在前面的萧如拭,他没有开口质问,只跃身向前相助那白衣修士,他双指合并,灵力从指尖迸出,腾空画了一道灵符朝薛洋镇去。 薛洋身形轻盈,游刃有余地躲避着白衣修士的进攻,手中双刃在身前身后阻挡着长剑,略带趣味地逗着白衣修士上蹿下跳的。不消玩意上头,不曾注意身后魏无羡的灵符攻击,竟一时被束缚住手腕,来不及往后仰身躲开长剑,尖刃竟轻划过俊俏脸庞,绽出一线红梅。 薛洋耍出一招乾坤袖,正欲脱身逃跑时,被一黑衣修士擒住,剑光冷冽,尖刃紧贴其胸前,薛洋这才被制服。 三人连上前探查,黑白两位修士已向狡猾的薛洋死死擒住,魏无羡不由抬眸细细打量二人,由衷感叹其武功和修行之高强。 “清风明月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蓝忘机语气含了几分敬意,朝二人微微一鞠。“久闻雅名。” 魏无羡和萧如拭也朝二人行礼。 众人在堂内客套寒暄,萧如拭一人径直走向了院内。魏无羡抚摩着佩剑剑柄,略带疑色,跟随她一同往外走去。 萧如拭放眼纵望满院尸首堆山,鲜血流淌成洼,心下不由暗叹,极力掩饰好眼底的凄悲之色,白色大袖一挥,双手在胸前一旋,灵力汇聚间,她嘴唇微微张合,似在念咒。 魏无羡一时不解,倚着木门默然望着她的侧影,忽有几声窸窣虫鸣入耳,恍然间数百只飞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乌泱泱一片遍布满地。 “什么东西!” 魏无羡一惊,连蹦上石墩,紧紧抱着门柱,怯怯地望着满院的黑虫。只见黑虫纷纷朝尸首身上爬去,一瞬间便都钻入了尸体内,很快就没了踪影。 魏无羡彻底松了口气,正想从石墩上下来时,突然,一双沾满血腥和灰尘泥土的手指伸出,扒在石阶上,骨头关节动弹的声音咯咯作响。魏无羡小心翼翼地偏过头一望,原本横躺着的尸体竟站了起来,手脚艰难地扭动,被砍断半条的脖子血肉模糊不堪。 不时间,院中数十条横尸如同诈尸般复活,尸体白瞳睁开,手脚似被束缚住僵硬地抬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移动着,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堂门。 “凶尸....复活?”魏无羡有些惊诧,见状,脚步不由悄悄然地往后挪动着。 萧如拭镇定自若,神色关切地望着一一复活的尸体,手腕轻轻一转,大臂一挥,遍野横尸站立了起来。 堂内寒暄的三人闻声跑来,晓星尘蓦然回首瞪了眼薛洋,薛洋一脸无辜的样子,摇摇头:“道长冤枉,不是我干的。” 被吊在门梁之上的红衣女尸从绳子上掉下,头沉沉低着,黑发垂于面前,步伐蹒跚地朝门边上走来。魏无羡连将随便横在胸前,眼中含着满满的警惕,“什么情况啊?” 蓝忘机行至魏无羡身旁,目光复杂地凝望着萧如拭施法的身影,他拧拧眉:“是萧如拭在操控尸体复活。” “那是澶渊萧氏的赶尸蛊术。”被捆绑吊在堂内的薛洋微微颔首,一双美目轻挑,瞥向萧如拭,“招以蛊虫钻入尸体内,蛊虫可听从蛊咒而动,以此可让尸体跟随施术者指令挪动。” 晓星尘亦道:“她剑柄上的招魂铃,是引领尸体归家的,澶渊弟子会以虫蛊术赶尸,让冤死的亡魂可以落叶归根。” 宋岚道: “澶渊赶尸秘术是嫡门子弟才可学的,古籍上皆道赶尸者皆要满面枯槁烟容,长相粗犷的男子才可,像萧姑娘这样年轻的赶尸者并不多见。” 魏无羡眼中有意外,亦闪过一抹艳色,数十尸体皆在萧如拭的蛊术下排列成一行,活尸间以草绳相连,手上捆上斑竹篾片,装扮整齐才算准备妥当。 “那个....萧姑娘。”魏无羡怯怯地唤了她一声,“你要把他们赶去哪儿啊?” 萧如拭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黄表一一贴在尸体身上,清冷道:“本来应该由亲眷准备好衣衾棺材的,但常氏满门被灭,也无人替他们安置了,只得将他们赶至深山埋葬。不然常宅横尸遍野,怨气冲天,实在不得安宁。” “我跟你去吧。”魏无羡提出道。 “不必。”萧如拭拿起一盏灯笼,“生人一接近尸体,便会有惊尸的危险,赶尸绝对不允许旁人插和旁观,而且赶尸不是什么吉利事儿,魏公子还是和蓝二公子他们一同押送薛洋离开吧。” 魏无羡含笑,回头望望堂内的几人,他胸有成竹低拍拍胸脯,“没事,我命硬着呢,我帮衬你吧。” “那...好,拿上铲子跟我走。” 萧如拭没有再拒绝,轻轻点点头,她剑柄上的招魂铃一响,活尸每隔六七尺一个,皆随着铃响而挪动着。夜里行走时,脖颈有伤的尸体都带着高筒毡帽,四肢残缺的则披着黑布,每个额上压着几张画着符的黄纸,垂在脸上。 “蓝湛!你们先带薛洋离开!我和萧姑娘马上就赶上!”魏无羡朝蓝忘机招招手,三两步跟上萧如拭。 萧如拭手提一盏火光忽明忽暗的灯笼,作为死人赶路的记号,阴铃声满山回响,密林山路之中,成队的死人游走于惨白月光之下。 魏无羡抱着随便默默地跟在后面,心下凉浸浸的,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头一回见到众尸游走的场景心里还是怯怕的。他眼中闪过一丝叹然,更多的是对萧如拭的刮目相看,他凝着她白衣洁净,如琼树一枝,凄惨月色笼着她一袭白衣,竟散发着淡淡华彩。 萧如拭领至小山深处,抬眼看了眼魏无羡,“帮忙挖个洞吧。” “哦!哦哦我马上挖!”魏无羡乖乖听话,拖着铲子开始掘坑。 萧如拭在尸首身上敷上朱砂,以灵符留住亡者三魂七魄。魏无羡一边挖洞,一边看着萧如拭行事,她眼波一横,道:“别回头看!” 魏无羡心脏一提溜,立马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待大坑挖好时,魏无羡立刻躲到萧如拭身后,生怕触犯禁忌。萧如拭阖眼屏息凝神,双手竖在胸前,捻指施法,念起蛊咒。活尸体内的蛊虫闻咒而动,在她的灵力下指引下,活尸一一迈入坑中。待所有人都入洞坑中时,她双目一睁大喝一声“倒!”后,所有活尸应声倒下。 魏无羡看的目瞪口呆,嘴角牵起不可思议的笑意。萧如拭大袖一挥,行至一棵老树下,颔首道:“埋了。” “好。” 魏无羡拿起铲子将泥土往坑里填,萧如拭则走到树下,从身后包袱中顺出一把螺钿曲颈琵琶来,略静一静心神,指尖顺如丝的琴弦一滑,手指在那琴弦上轻盈地来回游移,美妙的声音瞬间倾泻而出,琵琶音色清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旋律却凄微婉转,如悠扬飘来的仙乐,飘扬在周围。 最后,魏无羡拿铲子将坑埋至平整,萧如拭的琴声也渐渐弱下。 魏无羡将铲子立在树旁,拍拍手上的泥土,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歇下,他偏头望向一旁正在拨弄琴弦的萧如拭,“原来你还会弹琵琶啊。” “嗯。”她点头应了声,指腹轻轻按弦,不疾不徐道,“我母亲是广陵乐姬,从小便学的琵琶。” 魏无羡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那你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啊?” 萧如拭轻抚琴面,如同爱惜绝世珍品一般,她抬眸看向魏无羡,目光渐有和煦的暖意,“伶仃谣,是一首安息亡魂的曲子。” “没看出来啊,以前只知道你们澶渊蛊术神秘恐怖,却不知道蛊术还能驱尸归根。”魏无羡微笑。 “这也是澶渊能立足百家的原因。”萧如拭温沉道,她将琵琶横在膝上,小心翼翼地拿白衣袖擦拭着,她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魏无羡,浅笑道,“你不是有问题想问我么?” 魏无羡维持表情不变,头靠在树干上,朝她摆摆手,“没有想问的了。” “没有想问的了?”萧如拭慢慢仰起头来,有些讶然,她轻轻嗤笑,托腮看着魏无羡,“薛洋说的不一定是假话。” “我信的是你。”魏无羡微偏头瞥她一眼,嘴角扬起淡笑,“你几番出入云深不知处禁地,行踪不定,行为怪异,一开始我的确对你存了疑心。” “那你为何信我?”萧如拭略微皱一皱眉头。 “能为亡灵奏曲安抚的,一定不是坏人。”魏无羡眉眼弯弯,暖暖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07 深山密林间阴风凉浸,月光疏影透不入葱茏林梢,夜色中只有一盏闪烁不定的灯笼,微光照亮着萧如拭的侧脸。 “你就这么信我?”萧如拭指尖轻掠过琴弦,眉目含有脉脉悦色,“早有传闻道澶渊萧氏和岐山温氏狼狈为奸,你就不怕我当真是温氏走狗,随时杀了你去邀功么?” 魏无羡折下一枝枯草在指间摩挲,他摇摇头,:“你要是真的杀我,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吧?”他将枯草衔在嘴里,嬉皮笑脸地开玩笑道,“而且萧姑娘花容月貌之色,又怎么会和温晁那种长的不怎么样的人为伍呢?” 萧如拭噗嗤笑了,很快她的喜色渐渐暗下,轻轻叹了口气,垂目细抚着膝上的曲颈琵琶,道:“魏公子,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得已背叛了百门世家,你会剿除我么?” 他不知她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略略偏头觑她一眼,目光流转,踌躇片刻之后,魏无羡笑生生道:“那你会背叛我们么?” 萧如拭的脸色暗沉下来,目中蕴有淡淡哀色,没有回魏无羡的话。她搂起了琵琶,手持琵琶挡住半面,指尖摩挲琴弦,“想听曲儿么?” “好啊。”魏无羡来了兴致,转身面向萧如拭,他俯身顺着微弱灯火看她,“月光如水,坐观美人,就弹首....缱绻的曲子吧?” 她抬眸睇了他一眼,嘴角漫起柔柔笑意,纤纤十指在琴弦间游移,深山中琴音缕缕,悠悠扬扬,一转方才的凄美迂回,旋律变得清幽如诉,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一首缠绵清婉的曲子,似乎抚平了浓厚阴色与恐惧。 魏无羡手肘支在膝上,半眯眼睛看着她如白蝶般翻飞的手,目光渐渐往上挪,落在萧如拭面容上,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他自认为见过的美人无数,但细细回想着以前见过的世家美人,竟没有人能和她比上一比。 他猛回过神,摇摇脑袋清醒了来,立刻收敛回打量的目光,抬手揉揉太阳穴,暗下念道:“魏无羡,你在想什么呢...” 一曲终了,萧如拭缓缓将琵琶置下,“怎么样?弹的还好么?” 魏无羡直起身来,抚掌道:“哈哈哈...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呐。” 萧如拭笑了笑,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有旁骛,她将琵琶以布袋装好,背在身后,缓然起身,和颜道:“该走了,得赶上蓝二公子他们了。” “哦哦哦!对对对!”魏无羡立刻弹起来,小跑地跟上。 魏无羡和萧如拭一路紧赶慢赶,终在清河地界赶上了蓝忘机他们,几人押送着薛洋入了清河聂氏的不净世。 方拜见完聂氏宗主聂明玦,聂氏副使孟瑶便来报,温若寒最近派人前来传讯,让各大仙门世家选出内门亲传弟子前往岐山听训,否则温氏就要派人来请。 “亲传弟子?”聂怀桑头一个发怵,立马慌了神,“我们聂氏就我一个亲传弟子,还真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坐在聂怀桑身旁的魏无羡倒不以为意,优哉游哉地品了口茶,“聂兄莫怕,不是有我陪着你么?” “你武功修行高强,自然是不用怕。”聂怀桑急的猛扇扇子,满额是汗。 萧如拭越听越烦闷,烦忧之色大现,只坐着不说话,她自知劫数难逃,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但心里还是系挂着萧氏满门安危。 “萧姑娘。”魏无羡走近坐到她身边,“岐山听学,你会去么?” “怎么?魏公子打算拉我当垫背的?”萧如拭端起茶,正色道。 魏无羡道:“这不是要去岐山当人质了嘛,多些人去起码还能在不夜天找找乐子。” “魏兄才把云深不知处搅浑,现下打上不夜天的主意了?”聂怀桑手中的折扇轻敲在掌心上,“我赞成!魏兄,我支持你!” 而蓝忘机则闷坐无言,目光沉沉的,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在光线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魏无羡的目光转向蓝忘机,“蓝湛,你也怕上岐山?” “不怕。”蓝忘机镇定自若道,“岐山温氏和仙门百家必然会有一场恶战,迟早都会来,有何可惧。” “也是,岐山温氏作恶多端,时间不多咯。” 萧如拭浑身一僵,脸上肌肉紧绷着,在轻微地抽动,袖下的手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来,她缓缓抬起手握住茶杯,指腹摩挲着杯身纹路,若有所思。 孟瑶安置下魏无羡一行人在清河精舍之中休沐,众人皆沉浸在岐山听学一事的烦躁里,唯有魏无羡仍一副笑脸,拿起酒壶到处逍遥,乐得自在。 夜阑,他拿着一壶酒躺在屋顶上,一边赏夜色一边饮酒,好不自在。他远远眺望见隔壁精舍中,一树山梅花下有一盏灯笼,灯下蒲团桌案前坐有一人。 魏无羡拿起酒壶,脚步放轻走近了些,这才看清了人影,那人背对着魏无羡而坐,似乎在凝神静气地打坐,远远望去,那盏灯笼如明月,而月下有一瑶台仙子。 这个背影,好像,有点眼熟? 他又仰头灌了口酒,神情微醺地清赏眼前绝景,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尽兴,趁着酒过三巡的劲儿,壮起胆要前去搭讪。魏无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下虚浮无章,身子左摇右晃的,他步履蹒跚地朝那人影走去,谁知一脚踩空,从屋顶滚了下去。 “谁!” 灯下人察觉背后有虚影闪过,一手抄过桌案上的盒子藏于袖中,立时回首探查,只见一五陵年少从屋顶一路滚下,掉进了花丛之中。魏无羡揉揉摔的直嗡嗡响的脑袋,从丛里爬了出去。 “魏公子?” “萧姑娘,是你啊。” 萧如拭眼神陡然一凛,将藏在袖中的盒子兜袋好后,才前去将魏无羡扶起来。她伸手摘下魏无羡发间的杂草,掸掸他身上的泥土,拧眉一嗅,不由捂鼻道:“你喝了多少?” 魏无羡痴痴笑笑,“不多,五尊而已。” “你喝酒就喝酒吧,怎么还从我院里的屋顶掉下来?”萧如拭扶他到一旁坐下,捧起热炉上的茶壶给他倒上一杯茶,她轻轻道,“你偷看我?” “没有没有!”魏无羡摆摆手,忽而露出顽色,“我在屋顶赏月,忽而瞧见这院里竟有广寒仙子,一时神往,不慎掉落了。” 魏无羡惯会花言巧语哄女子欢心的,萧如拭唇角含笑,被他这巧言逗笑了,“魏公子好雅兴,月皎波澄好景致,确该配一壶好酒。” “萧姑娘也爱喝酒?”魏无羡眼眸一亮,微有些吃惊。 “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喝,所以偷偷藏了几坛在自己院子里。后来被我父亲发现,罚了一顿后就再没喝过。”她垂下眼眸,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我父亲从小把我当大家闺秀教养,一点行差踏错都不允许,所以我一直很羡慕你。” 魏无羡端起那杯茶尝了半口,后嫌没味儿便放下了,他摆摆手,恣意道:“我一个外姓之子又怎会有人管我喝不喝酒呢?我从小无父无母,寄人篱下,有何可羡慕的。” “起码江公子和江姑娘是真的把你当亲人。”萧如拭满目哀愁,苦笑了几声。 魏无羡醉意上心头,撑着下巴望着萧如拭,他蹙眉,拍拍胸脯道:“我,我也可以把你当亲人嘛。” 萧如拭有些惊喜地看着魏无羡,心中一暖,眼眶一酸,忽然想要流泪。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她嘘寒问暖,也没有人关心她为何哭,为何怒,就连她的父亲也只把她当作巩固家门地位的工具,魏无羡一句轻描淡写的醉话,却让她尝到了温暖的意味。 原来被人关心,是这种感觉。 魏无羡怔忡看了她一会儿,深深望入那双含着淡淡湿意的眼睛,他缓缓抬手,指尖在她眼角掠过,轻轻道:“别哭....别哭。” 随而酒劲上头,停驻在她眼前的手也渐渐垂落,拖着的脑袋也随之滑落掌心,一歪便枕在了自己手臂上,沉沉睡去了。 魏无羡在萧如拭的院子里醉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只见肩膀上披了一件月白色芙蓉暗纹的斗篷。 他揉揉脑袋,只觉疼的厉害,他半睁开眼睛,望向头顶洁白如玉的一树山梅花,瞳仁顿时一扩大,立马醒过神来,惊恐地站了起来。 “我干了什么...” 他眼珠子圆溜溜一转,打量着院落周围,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住的精舍,他突然清醒,昨日醉酒闹出来的糗事一帧帧在脑中闪现,他拍拍自己脑袋,心下羞愧难当,立马提步往门外跑去。 魏无羡扶着墙,悄悄然的溜出了院落,这才松了口气。他理了理衣襟和腰带,顺夹道往外走去,忽而有一聂氏弟子匆匆跑来,高声喊道:“温....温晁来了!” 众人闻声赶至不净世外,只见温晁引领一众温氏中人,声势浩大而来。他颔首睨着聂明玦,温晁一向目中无人,对着四大家族之一的大宗主也丝毫不胆怯,他负手而立,不恭不敬道:“聂宗主,仙督听闻阴铁和常氏一门惨案,特来命我来接手管辖。” “想要阴铁和薛洋?恕难从命。”聂明玦亦丝毫不让步,背后的霸下刀已虎视眈眈已久。 “怎么,清河聂氏也要跟姑苏蓝氏一样同流合污么?”温晁目光露出狠色,玄色大袖一挥,背过身 去,他冷笑一声,故意扬高了声音,“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温氏门人在温晁一声令下,纷纷杀了过去,不净世已被温氏人占领了部分,长街和夹道皆是温贼屠杀的身影。魏无羡从精舍那边跑来,一路见到一众温贼在肆意杀戮清河中人,刀刀毙命,毫不留情,很快不净世内已尸首堆山,血流成河。 魏无羡持剑杀出重围,长剑在掌间灵活一转,轻松便解决了一众温贼,他顺城墙一路往外跑,见温贼如洪水般涌入,势不可挡,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全身而退。 他隐在墙后,沉静下来,思忖该如何脱身,忽闻身后传来阵阵惊喊声,探头望去,原是萧如拭从前面厮杀而来,飞扬的白衣裙角沾染殷红血色,更添几分英气清媚。她一手挥转长剑,一手指尖流转灵力施术,很快便解决了数十温贼。 “萧姑娘!”魏无羡朝萧如拭招招手,“外面什么情况。” “温晁上门要阴铁和薛洋。”萧如拭道。 “薛洋!”魏无羡猛然想起被关在不净世大牢里的薛洋,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大牢!” 萧如拭清除掉一路温贼,朝魏无羡那边跑来,她平缓着急促的喘气,“温晁弄这么一出,想必是想调虎离山,好让我们乱了阵脚,他便能救走薛洋。” “赶紧去大牢看看!” 二人匆匆往大牢跑来,大牢周遭死伤更多,夹道上皆是血肉横尸,萧如拭总觉得不对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等等。”魏无羡连忙停步,他蹙眉端详着尸堆里的一人身上的衣饰,发现这并不是岐山温氏的衣服。 “这是...”萧如拭亦发现其中不妥,细细一看,脸色骤然煞白,几乎不能相信,目光瞬时扫过魏无羡,望向夹道尽头的大牢门。“这是澶渊的衣饰。” 魏无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众黑衣人从大牢没涌出,见人便杀,丝毫不手软。萧如拭强自镇定,提剑朝人群跑去。 “萧姑娘!”魏无羡不放心她,提步小跑跟上。 果然,那群黑衣人认出了萧如拭,剑锋一转,就连劲儿都弱了下来,连退避开来,朝萧如拭拱手行礼,“姑娘。” 萧如拭脸色愈加苍白,脚底微微一软,兀自强撑着腰身直直立着,口气已带了几分僵硬,质问道:“是我父亲让你们来的么?” 澶渊门人颤巍巍地站在,话都不敢吭一句,他们最是知道这位萧姑娘的脾气,平时倒是个很好说话,温生柔软的,若是怒起来是要拆天的。萧如拭只是仰着头,冷淡道:“是我父亲让你们来的么!” “是又如何?”大牢里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冷道。 萧如拭闻声望去,心头顿时如坠下深渊一般,萧涧鸣手中长剑滴着血,地上划过一道鲜艳的血痕,他眉毛一挑,声音一冷,微含讥诮道,“是为父太放纵你了,纵的你无法无天了!让你回澶渊来,你跑哪儿去了!” “那您呢?你干什么去了?”萧如拭眼神中的惊怒几乎要倾斜而出。“忙着去当温氏的走狗了么!” “混账!”萧涧鸣怒吼一声,他看了眼她身后的魏无羡,努力按捺住,他走向前去拉萧如拭的手,“走,跟我回家!” 萧如拭想要挣脱开,和萧涧鸣拉扯了起来,萧涧鸣再无法宽容女儿的任性,抬手往萧如拭的脖颈猛切了一下,萧如拭登时昏了过去。 “萧姑娘!”魏无羡愤愤地盯着萧涧鸣。 “魏公子。”萧涧鸣眼神里尽是阴狠,他沉声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说罢,他便抱着萧如拭在一众门人护送下离开了大牢。 魏无羡如鲠在喉,却知道不该插手旁门私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涧鸣把萧如拭带走,他呆呆地,盯着其身影半晌,顿时间,脚下竟如同灌铅般寸步难行。 他痴望着已然消失在夹道尽头的身影,双手渐渐紧握成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08 萧如拭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自己的闺房里。 她半睁开眼,适应着周遭白寥寥的天光,她侧目张望着,窗外晕着一层乳白色的山雾,偶有飞鸟从山间划过,房中书案上的铜雀香炉清烟袅袅,一切都如常地熟悉。 她慢悠悠翻身,一只手慢慢映入她的眼帘,那只手拿着濡湿的毛巾在替她擦拭,“醒了?” “沉微...?”萧如拭捂了捂脖子后面,“我怎么回浮玉谷了?” “宗主命我先将姑娘带回来,让你好生休养几日。”沉微将她半扶了起来,拿过软枕垫在她腰下,捧过一碗熬的浓黑的安神汤,递给她。 萧如拭看着碗中的汤水,眼中被热气熏的红红的,她道:“沉微,连你也帮我父亲...” 沉微见她神色,幽悲一笑道:“我怎么会...”她将毛巾放回铜盆里,“我们是从小的情分,我又怎么可能忍心呢?”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萧如拭激动质问。 “温氏上门讨伐,到处杀戮,姑娘你一人在外,让我如何能安心啊。”沉微侧身擦泪,“你也看到了,温晁已上门讨伐了清河聂氏,温旭也带人攻上姑苏蓝氏,放火烧山,死伤惨重,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也迟早会被温氏踏平的。宗主带姑娘回来,也是为了姑娘好。” 她紧紧攥住手中的碗,狠狠朝地上砸去,霎时间汤汁飞溅,汤碗支离破碎,她悲愤的眼眸中直直滴泪,“所以呢,你们都铁了心要做温氏走狗了么!” “姑娘应当以大局为重。”沉微道,“姑娘你不知道吧,你不在澶渊的时候,温晁几回上门来找事,故意找说辞处置了门下数十个师弟妹,还派下特使在澶渊留驻见识,温晁还放言说,姑娘你一日不回澶渊,他便一日杀三人,直到姑娘回来。” 萧如拭怔怔地看着沉微,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滚滚落下来啜泣不已。“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知道姑娘正义心善,不愿与温氏狼狈为奸,但是....”沉微泣不成声,忙俯跪在她跟前,连磕了几个头,“还请姑娘看在同窗一场的情分上,救救师弟妹们吧。” 萧如拭一把握住沉微的手,扶起起身来,“对不起....对不起....”她内心如遭重创,愧疚冲上心头,她一想到自家师弟妹惨死在温氏刀下的场景,心头就直打颤,心痛到要喘不过气来。 她一直想要用自己的方法阻止澶渊误入歧途,却不曾想过这样做的代价是赔上了师弟妹们的性命,她怨怪自己的任性和固执,怨怪自己的一拍脑门的冲动,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去追阴铁的下落,或许就不会死这么多人,她想到这些,简直痛心疾首。 萧如拭惨然抬头,满眸尽是痛心和自责,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也不可能任性到拿满门人的命去成全自己,她只是心里沉重到喘不开气,澶渊萧氏的重担全然落在她的肩膀上,逃不开也甩不掉了。 萧涧鸣在薄暮时分来看萧如拭。 她站在凭栏前,放眼望着浮玉谷内浮岚缥缈,南烟萦绕山顶,鸟啭莺啼,一派安宁。偶有山风拂过,一袭白衣蹁跹翻飞,单薄如同风中蒲柳,似乎一吹便倒。 萧涧鸣默然踏入房中,再没有对她怒言相向,站在她身后,满眼愧意地看着她,半晌才道:“阿拭,你不要怨父亲,父亲也是走投无路。” 萧如拭擤擤鼻子,笑的凄美,“我理解父亲的抉择,我只是心寒...”她的心肝像被凌迟一般,“你如此狠心,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我阿娘。” 他沉默下来,笑意逐渐冷下,他平生最恨旁人提起他的妻子,每每提起,他仿佛又重临了一次当时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松了口气,语气更沉了些,“澶渊数十年的根基不能毁之一旦,我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萧如拭道:“是啊,您是萧氏家主,以萧氏为重,所以当初为了坐稳家主之位,您将阿娘送到义庄,害她重病无人问津,如今为了护住澶渊,与温氏为伍。”她叹了叹,“我可以理解你,但是我不会原谅你了。” 萧涧鸣听着萧如拭这番话,隐隐觉得不安,但他相信,女儿总有一天会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 “阿拭,不论这次百家恶战结果如何,父亲也一定保全你。”萧涧鸣伸手握了握她的肩膀,那双明澈的眼中含了几分不忍,“等休养几日,便启程去岐山吧。” “萧宗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萧如拭不再喊他父亲,语气突变的疏离,她仰起头来,迎着山风,“我是为了澶渊,不是为了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再让温氏伤澶渊一分了。” 萧涧鸣脑袋发木,脚步难移,看着女儿的背影只觉心如刀绞,他何曾不心痛,女儿可是自己心头的一块肉,又怎么忍心亲手将她推入火坑中呢?但他是父亲,亦是萧氏家主,他身后有澶渊需要他守护,放弃一人,换回千人性命,他没得选。 待萧涧鸣走后,萧如拭只身坐在廊外,怀里抱着一只盒子,一双腿耷拉在空中,清凉的风拂起白衣裙角,似一朵云萦绕山间。沉微拿着一些新衣裳来看她,也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站在木阶上看着她。 萧如拭纵望着眼前光景,自言自语道:“今天山雾缭绕,飞鸟啼啭,草木葱茏,如阆苑仙境,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这样好的景致了。” 沉微提步走近,“姑娘...”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盒子,很宝贝地搂在怀中,落寞道:“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洒脱啊。” “我以为我可以坚持己念,不管不顾地走自己的路。”萧如拭痴痴望着天边流云,怅然道,“可能是我骨子里终究流着萧氏的血,骨血和责任是断不了了。” 沉微晦涩地看看她,撩袍坐在她身边,犹豫了一会儿方道:“方有人来传,温旭带人烧了云深不知处一片山林,还将蓝二公子一条腿打断了,生生地被押往不夜天,蓝氏的阴铁也被拿走了。” “连姑苏蓝氏也这般了....”萧如拭满目悲凉。 “行囊已经替姑娘备好了。”沉微轻轻叹了口气,“都说姑苏的绸缎是上好的,所以从姑苏回来时置办了一些,给你裁了几身衣裳,咱们澶渊的学袍一身死白,没的意思,所以给你做了几身颜色衣裳。” 萧如拭低头看了看,轻轻抚过光滑的缎面,“好....谢谢了。” “宗主让我留下帮衬,所以不能陪你上岐山了。”沉微拍拍她的手背,“你得好好保重。” 萧如拭闭上眼睛,眼泪浩浩地留下来,濡湿了衣领。 或许,她的一生,就这样交代了。 温氏限各世家在七日内派遣家族子弟赴往岐山,由温氏派人亲自教化。魏无羡同江澄一齐来到不夜天,看见聂怀桑和金子轩,还有被押到不夜天的蓝忘机也在这里,唯独没有看见萧如拭。 魏无羡抱臂望向不夜天仙殿,指尖缠弄额前碎发,闲闲道:“不知道温晁又在捣什么鬼,我们都站这儿一个时辰了,人影儿都没一个。” “我们入了他的地盘,他自然是各式打压我们。”江澄道。 “能保住小命就好...保佑保佑。”聂怀桑神神叨叨的。 魏无羡回头望望周围,“怎么不见澶渊萧氏的人?” 蓝忘机立在魏无羡身旁,意味深沉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开口说明。 金子轩倒是快言快语,“澶渊萧氏为虎作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就着这层关系,萧姑娘想必也不必辛劳跑一趟了吧。” 江澄拉了拉魏无羡,示意他不要多生事端,这才免了一场口舌之争。魏无羡心下隐隐替萧如拭担心,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温二公子到!” 众人顺着千步阶望去,只见温晁声势浩大,洋洋洒洒而来,他一双眼蔑意大盛,嘴角牵起得意的弧度,他睨了眼阶下的世家子弟,歪了歪脑袋,心里只觉得畅快。 而阶下的世家子弟自然是对温晁嗤之以鼻的,金子轩更是将不屑全然摆在脸上了,魏无羡和江澄顾忌着云梦江氏,才一直憋忍着不发作。 “你看看你们,跟没睡醒似的。”温晁轻蔑哂笑道,“此次来岐山听训,就得好好治治你们这一身的臭毛病。” 魏无羡冷哼了一声,只觉得可笑至极。 “我倒要看看,到底还有没有居心叵测之人,胆敢挑衅仙督的权威。”温晁沉着脸,严词厉色地警告着众人,目中凶意骤现,丝毫不收敛对众人打压之心。 众人立在场下,个个面上虽是风平浪静,但心里早就咒骂了温氏几千回,碍着温氏独大,各大家族受了重创,实在不好在岐山发作。 “澶渊萧氏到!” 魏无羡闻声,蓦然回身望去,萧如拭在三四个温氏门人来的护送下款款走来,她没有穿那件死板的纯白学袍,着了一身竹青色云烟裙,衬得她肤若凝脂,娇波潋滟似凝世间绝景,双翠微敛含带忧色,她一手握着碧落剑,一手垂在身侧,步伐如莲,迎着白寥天光而来。 温晁登时步下石阶走向前去,收敛起方才的咄咄逼人,勾起笑意相迎,“萧姑娘来了,有失远迎。” 萧如拭的目光扫过世家众人,在魏无羡的身上停留一瞬。魏无羡亦深深望他,眉宇间多了几分阴翳。 萧如拭依然绷着脸,一个笑脸也不曾展露,木木地朝温晁行礼,“温二公子。” “萧姑娘不必多礼。”温晁抬手将她搀起,他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略过,沾染淡淡幽香。 萧如拭冷然缩了缩手,恭敬地退至列中,刻意地和温晁拉开距离,而温晁也不动气,他倒是欣赏萧如拭那股不卑不亢,宁折不弯的脾气,更是击打了他的征服欲。 “你们既然来岐山听训,就得遵守岐山的规矩,为了不惊扰仙督安宁,还请各位缴剑。”温晁手中佩剑杵在地上,目光落在萧如拭身上,慢悠悠道,“萧姑娘可以不用缴剑。” “为何她不用缴?”金子轩头一个反问。 温晁身旁一副使呵道:“萧姑娘是我们温二公子未来的夫人,自家人自然是不用缴剑的。” 所有人静了一静,紧接着,瞬间哗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09 魏无羡忍不住一怔,才短短几日的时间,竟发生了这样的天翻地覆。他的目光从她手中的碧落往上看,眉间多了几分深沉的不解。 萧如拭微微偏过头,用一种悲凉黯然的眼神轻瞥了眼魏无羡,双目深如静渊,再泛不起一点点波澜了,她直直站着,漠然疏离,让魏无羡觉得十分陌生。 温晁喜上眉梢,更是得意张狂,宣布道:“忘了通知大家一声,下个月便是我和萧姑娘大喜的日子,各位可留下来吃碗喜酒呐?” 魏无羡嘴角一僵,心中咬牙切齿,他狠狠剜了眼温晁,最后干脆不再看他那张嚣张的嘴脸了。而江澄则是沉默不语,不冷不热看了看萧如拭,心里想起了一句话。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金子轩脸色说变就变,不屑地白了萧如拭一眼,目光中皆是嘲讽,“我道是因为什么呢,姑苏蓝氏和清河聂氏相继被温氏入侵,怎的就澶渊萧氏一派安宁呢?原来是温二公子和萧姑娘喜结连理,亲上加亲的缘故。” 魏无羡意味深长地直直盯着萧如拭的侧影,而温晁似乎发觉了他注视她的炯炯目光,他不愠不火地,垂眸把玩着剑穗,故作漫不经心道:“各位来岐山听学,就该遵守岐山的一切规矩,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手脚,更管好自己的眼睛。” 魏无羡勉强压制下心中的怒火和不解,强自将目光收回,望着地下那刻着太阳纹的墁砖,手却悄悄握紧了。 “各位入门第一件事儿,就是要熟背岐山温氏的《温门菁华录》,明日我要抽查各位,背不会的,罚!” 说罢,温晁带着一脸谄媚的笑意走至萧如拭面前,微微退后几步为她僻出一条道,弯腰请道:“萧姑娘,这边请。” 萧如拭没有理会他,兀自抬步往前走,那竹青色的裙摆被风拂起,飒飒作响,她走的端庄优雅,气度稳重沉静,背影纤弱单薄,更显柔美多姿,她分明微颔首望前,却并无昔日风华正茂之气场,就像一朵就快开败的山茶花,白色的花瓣已经渐渐蔫坏发黄。 温晁将一群世家公子圈入岐山,刚开始便是一顿下马威,不许随意走动,还将佩剑上缴了,不管做什么都被管的严严实实的,按江澄说的,这简直就是在圈畜生。 而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魏无羡却熄了火,躺在床榻上翘着腿,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出神,他一想起萧如拭那副悲凉绝望的模样,心肝就不由一紧。他实在着急想问萧如拭,为何会同意嫁给温晁?这叛离百家的罪名她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她之前所说的锄奸斩恶的本心,都不作数了么? 江澄则看着那卷温门菁华录,念了几条有趣的给魏无羡听,见他没反应,抄起手边的一个软囊朝魏无羡扔了过去。魏无羡被痛感惊醒,闷闷吃痛,捂住被打中的腰部,直起身来冲江澄发脾气,“你谋杀啊!” “你发什么呆呢!”江澄道。 魏无羡眼珠子转了转,倒不说话,江澄又抄了一个枕头朝他扔过去,这回他接住了。他打挺起身,明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色,清澈的眉眼多了些从未有过的无奈,他搂着枕头,看向江澄,“你说,萧姑娘为什么要嫁给温晁?” 江澄亦是一副惋惜的表情,“就如传言所说的那样,萧氏助纣为虐,攀附温氏呗。” 魏无羡目光沉沉,望着窗上映着的守卫背影,念叨道:“门口有人守着,出都出不去....” “你少给咱家惹祸。”江澄又开始喋喋不休嘱咐,“你看看蓝氏和聂氏的下场,你可消停点儿吧。” 魏无羡嘟嘟嘴,又躺了回去,仰天叹道:“知道了,绝对不连累云梦江氏!”他双手托着脑袋,小声道,“但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 另一边萧如拭的院子倒一个守卫也没有,温晁也似乎并不怕她闹翻天,毕恭毕敬地礼待着她,仆从伺候的尽心尽力,妥妥当当的,生怕她一点不舒服。 收拾整理好行囊后已经快夜临,不夜天的夜里凉风阵阵,吹的书案上的烛台忽明忽灭,一阵劲风吹过,便将蜡烛全然扑灭,她开口叫唤门口侍候的仆从,出现的却是温晁。 他并未带佩剑入内,端了一盏点燃的烛台进来。灯火照亮他的面孔,萧如拭登时戒备地握住碧落,暖光并未抚平她眉眼的清冷。 “萧姑娘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温晁将烛台放下,走近几步,挑眉道,“我虽对姑娘倾慕已久,但我不会对姑娘做出无礼举动,不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嘛。” 萧如拭冷然地收回警惕的目光,眼波流转,变得温柔如水,她倒了杯茶,道:“是,有的是时间。” 温晁瞅她那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也丝毫不动气,反而觉得有趣,他对那些投怀送抱,献媚讨好的女人腻了味儿,碰见像萧如拭这种有点风骨脾气的女子,便觉得新鲜。他道:“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你这个样子倒是在我意料之中。” “你既然知道,还强人所难?”萧如拭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闪烁不定的烛台上,她轻笑几声,声音娇软道,“温二公子要大发慈悲,放过我么?” 温晁哈哈大笑,笑容带着几分轻佻,“美人如玉,又怎么让我舍得拱手让人呢?”他朝萧如拭挪近了些,在她耳边轻道,“不着急,咱们时日还长,你总会心甘情愿委身于我的。” 她看着温晁,只莞尔一笑,不语,柔然地端起茶杯,拂袖抿了一口,眼波轻轻掠过温晁那双悄咪咪打量着她身段的眼睛,语气沉沉,似话中有话道:“是啊,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她语气冰冷如冰,字字铿锵略带狠意。 萧如拭转而面向温晁,媚眼微横,柔言道:“澶渊那边的事儿我还得亲自出面安置,明日早训我便不来了。” 温晁笑了起来,伸手就摸了摸萧如拭的手,痞里痞气道:“好啊,有什么事儿,我让温情陪你去。” 萧如拭软声软气地“嗯”了一声,温晁这才满意地潇洒离开。 待房门一关,萧如拭脸上的娇柔之态一扫而空,抄抬起书案的一沓厚厚的书轴,用力砸向门口。她眼中泪光闪动,手指攥抓住一角书轴,越握越紧。 是啊,日子还久着呢,咱们之间的账,慢慢算。 次日清早,温情便在萧如拭房外等候着了。她正站在院门外听着不夜天仙殿那边传来的早训声,只听背后风铃叮当,一阵清雅香味传至,便知是萧如拭出来了。 她持着碧落迈步踏出,冷冷地看了温情一眼,没有说话,便兀自走向院外了。温情提步赶上,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去哪儿?” “温晁是命你跟着我,有让你多问闲事么?”萧如拭冷不丁地刺了句,余光瞥向身后的温情,冷意和疏离明显。 温情纵有千般不爽,却也忍了,只默默跟在她身后,不再多说一句。 萧如拭领着温情到了岐山一处荒山之中,山林茂盛,绿荫飒飒,林子的尽头还有一片清湖,也算是好景致了。萧如拭走至树林尽头,驻足在一片土坡之前,她抽出碧落深深插入土中,一下一下地将土壤挖开。 温情站在不远处,好奇地观望着她的举动,不由举步靠近,她盯着那渐渐被越挖越深,越挖越大的洞坑,心头漫上一阵不安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惧意。她一步一步靠近,探头往洞口一觑,竟瞅见了成堆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 尸体大约有二三十个,个个着澶渊枫叶暗纹白学袍,年纪各异,死状各异。 温情目光怔忡地望着那成堆的尸体,脚步突然停下,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萧如拭从腰间掏出一袋辰砂,朝洞坑里扑去,朱砂一一落在每个人的口鼻或身上后,她凝神默念咒语,随后道:“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深仇雪恨不共戴天,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我定亲取温晁人头,为死难之弟妹们报仇。”言罢,她将最后一把朱砂撒入洞坑底部。 温情拧眉看她,“这...这是...” 萧如拭慢条斯理地将洞坑填回去,轻飘飘睇她一眼,“温晁杀我门下数十名师弟妹,我特将他们从澶渊密运来岐山,好让温晁日日受我师弟妹冤魂所扰,让他早日下地狱。我要让他记得,他曾经干下了什么遭天谴的事!” 温情如鲠在喉,惊恐地望着那堆尸体。 “怎么?你怕了?”萧如拭扑哧一声笑了,靠近了温情,温柔而低沉地道,“看来你也日夜受冤魂所困扰,良心不安嘛。” 温情蓦然抬眼瞪她,额间已经布满汗珠,攥紧了手中的长剑,额忍不住低呼:“我没有。” 萧如拭只抬了抬眼皮看了温情一眼,“你们温氏总得付出代价的。”她最后将洞坑踏平整,抽出袖间的帕子,朝温情走近,替她一点点擦掉汗珠,脸含笑意地道,“不愧是温氏最貌美的女医师呐,难怪你可以在温晁手下活这么些年。” 温情抬手推开她的手,连往后退了几步,“如拭?” “放心,你于我还有用,所以我现下还不会杀你。”萧如拭双翠扬起,不觉带了几分戾气,“我在岐山还有的是日子跟你算账呢。” 温情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可怕的很,她记忆中那个绝世而独立的萧如拭如今变得如此陌生。 萧如拭收敛起所有狠厉,转而宽和一笑,拂袖转身,“走吧,回去了。” 她背过身去,脸色渐渐变了,她嘴角仍牵着笑容,眼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所有狠色和寒意皆布在眉梢。 所有人,都跑不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10 萧如拭回到不夜天的时候,仙殿前的人已经散去了,只有零星几个身影聚集着,个个神情紧张,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站在一侧的蓝忘机看见从归来的萧如拭,他拖着一瘸一瘸的腿径直朝她走去,他脸色大变,一把扼住其手腕,狠狠地盯住了她。 萧如拭被蓝忘机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温情和其余几名世家公子也相继围了上来。萧如拭没有用力挣脱,任着蓝忘机锢住自己的手腕,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蓝二公子,你这是何意?” “含光君,含光君。”聂怀桑连忙出来打圆场,他道,“你先放开萧姑娘嘛,也不关她的事。” 蓝忘机正在气头上,缓和了情绪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他甩开萧如拭的手,愤愤地别开了头。 萧如拭揉揉被勒红的手腕,轻轻吁了口气,她看了看聂怀桑和江澄,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魏兄和含光君方才被罚了一通,温晁不依不饶地找茬要惩戒,含光君之前负了伤,又怎扛得住啊?魏兄便替含光君出头,忤逆了几句,然后就被温晁关进地牢了。”聂怀桑道。 “地牢?”温情目光一凛,旋即道,“那里有一头穷凶极恶的巨犬。” “魏无羡这个人就最怕狗,真是....。”江澄也难掩担忧。 萧如拭倒吸一口凉气,微微失神,低低道:“我去找温晁....” 话音未落,却听一把娇媚婉转的嗓音自远处传入:“温公子亲自关进去的人,又怎么能轻易放出来啊?” 萧如拭回首一望,就见一个穿着大红罗裙,打扮华丽的女子风摆杨柳似的走来,她见了萧如拭,敷衍地鞠身福了福,笑意含着嘲讽道:“想必这位便是萧姑娘吧?”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她听闻温晁身边有一个姿色出挑的侍女,名叫王灵娇,和温晁眉来眼去地,很快便爬上了床,摇身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萧如拭一笑,那笑带了犀利的寒气,“世家子弟在说话,哪儿轮得到你一个低贱女婢开口?” 王灵娇娇蛮,又仗着有温晁撑腰,尾巴自然是翘上了天,“我低不低贱,还轮不到姑娘说了算。”她抬眼看了看她身旁的几人,字字讥讽,“倒是姑娘你,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说话,这又是什么意思呐。” 萧如拭吃吃而笑,横睨了她一眼,“我说什么,做什么,温晁都得由着我,你算什么东西啊?仗着那身狐媚劲儿,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她上前抓住她的袖子,轻轻一嗤,冷眼看她,带了几许轻蔑之色,“我入门,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正室夫人,你呢?也就配给我端茶倒水,伺候梳洗,你以为温晁宠你护你?我若要把你扔下不夜天悬崖,他也会过问么?” 萧如拭一番打压王灵娇,惹的她是气的跳脚,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却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指着萧如拭的鼻眼,挤出几个字:“你等着!你给我等着!”言罢,便气急败坏地走开了。 一旁看着好戏的人捂嘴偷笑着,心里只觉得爽快,王灵娇狗仗人势,明面暗里各种使坏,大家伙儿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终于等到有人敢开口替天行道。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就魏无羡的。”萧如拭朝三人说道。 “我去吧。”温情开口,“我是温氏中人,行动会方便一点。” 萧如拭回头看了看温情,眼中糅杂着不信任和猜疑。温情只道:“放心,我一定会让魏公子平安出来的。” 魏无羡被关了整整一日,好在温情让温宁去了天牢,以针法使巨犬昏迷了过去,才让魏无羡安生地度过了一夜。温晁领人来查看时,魏无羡还逞强,故作一副很轻松的样子,直至他往精舍走去,却已经头重脚轻,还没迈入院子,眼前忽然一黑,往地上栽去。 “魏无羡。” 半梦半醒中,有人不停喊着他的名字,但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魏无羡慢悠悠睁开眼,一只手慢慢映入眼帘,不是温情那双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手,不是江澄带着握剑茧子的手,而是一只指尖生茧,柔白纤细的手。 “醒了?见狗怂?”一人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淡然地搅动着热炉上正煮沸的药。 “萧姑娘,是你啊...”魏无羡咳嗽几声,撑起身来,还不忘打趣,“不对,该称呼你为温夫人了。” 萧如拭坐在一片朦胧的光里,眉眼皆染上熹微的晨光,她的目光落在魏无羡身上,只是含了一抹嘲意,“还能说话恶心人,看来你没什么大碍了。” 魏无羡靠在木床栏上,指尖轻轻划过凭栏上,灵动的眸子在她身上一定,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微张着嘴踌躇了片刻,才道:“怎么...是你救了我啊?温..温晁呢?” “放心,我就是来送个药的。”萧如拭换了缓和的笑意,“给你煮了一锅毒蜘蛛,给你祛祛风。” “毒...毒蜘蛛?”魏无羡瞪大了眼睛,扯过被子缩在角落,旋即愤然地拍了拍床板,皱眉道,“温晁把我和巨犬关一起没死成,让你来一锅毒蜘蛛毒死我对吧?果然,最毒妇人心呐!” 萧如拭将锅盖盖上,抬眼看了眼魏无羡,气态神闲地抽出帕子擦手道:“放心,你蓝二公子和江公子还在隔壁守着呢,我可没那么大胆子要你的命。” 魏无羡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穿靴子下床,他走到窗台的桌案旁坐下,小心翼翼地觑向萧如拭,低头思索片刻,才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要嫁给温晁?” 萧如拭柳眉一竖,虽未说什么,但明显面容沉下了。 “你管好你自己吧,别人家的闲事用不着你操心。”萧如拭眼中渐染寒意。 魏无羡并未就罢,又问:“之前在云深不知处,你和你爹大吵一架,你离家出走,也是因为这个?” 萧如拭眉目间还是温和的,嘴角却已是怒容,她道:“魏公子,嫁与不嫁都是我自己选的,你无须多思多虑,我嫁于温氏是心甘情愿。” “上岐山时途径澶渊镇县时便听到的消息,温晁在浮玉谷大开杀戒,每日屠杀三人,待你回去时,已致澶渊尸骨成山。”魏无羡闲闲道,“你这般重视同门师兄弟,又怎么可能委身于与你血海深仇的温晁呢?此番你答应婚约来到不夜天,怕也是另有算计吧?” 萧如拭森然抬眼看向魏无羡,被她这么一瞪,脊梁骨不觉一凉,头皮发麻。她神色冰冷,一掌拍向桌案,震的炉上的汤药溅撒的一桌,沉着脸道:“谁也不许提这事儿!” “好好好,我不说了。”魏无羡身子往后仰了仰,识相地捂住了嘴。他知道萧如拭是个宁和温柔的,但最忌讳旁人戳她痛处,立时乖乖闭嘴了。 “我就应该煮一锅毒蜘蛛毒哑巴你。”萧如拭轻哼一声,把熬的浓浓的药倒在碗上。 魏无羡拧眉看着那碗中药,轻轻嗅了一下就觉得浑身发麻,鼻子不通气儿,他捏着鼻子坐远了点,“谁给配的药,苦成这样!” “温情给的。”萧如拭道。 “不喝不喝。”魏无羡嘟囔着,盘腿坐上床,浑身都是抗拒。 萧如拭望着撒泼耍赖的魏无羡,不由嗤嗤笑了笑,她看魏无羡的眼神变得哀伤而彷徨,心头五味杂陈,沉吟良久才道:“那喝酒么?” 一听有酒,魏无羡两眼发光,登时神清气爽的跳下了床榻。 萧如拭出嫁,澶渊备下的嫁妆也是豪爽大气,颇有脸面儿的,其中便有澶渊当地最有名的烧春,入口醇香浓厚,一口便觉得浑身舒畅,解忧忘思。萧如拭启了两坛子拿来消遣,一碗碗烈酒下肚,灼烧喉咙的感觉愈发强烈,这才让萧如拭恍然觉得,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 难得一日好天气,夜里朦胧月色如银铺陈在青石砖上,偶有凉风吹拂,青叶落在裙摆上。她裹着一件胭脂红的衾衣靠在树下,端起一碗清酒仰头灌进,痛快地抹抹嘴唇,释然地叹了一声。 魏无羡则横躺在树上,拿起酒壶一口一口抿着,他看看树下的萧如拭一碗又一碗的,不由笑道:“原来萧姑娘还是个酒鬼啊?” 萧如拭低眉婉转一笑,也不言语。 “姑娘家家少喝点。”魏无羡扬头望向远处的景致。 “我这辈子,就想醉一回,一回而已。”萧如拭伸指抹抹沾染酒香的唇角,“循规蹈矩久了,也想尝尝你那种潇洒不羁的滋味,我也想四处游历,游山玩水的,无拘无束的,好不自在。” 魏无羡低头看了看萧如拭,随即便笑了,“好说,你想去烟雨缠绵的姑苏,还是藕花盛放的云梦,还是青烟袅袅的山林,波澄潋滟的湖泊,我都带你去。” 萧如拭抿嘴歪头,“你这话当真?” “我魏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魏无羡手臂一挥,慷慨应下了,他目光微微一暗,道“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日子。” “是啊,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萧如拭黯然苦笑,将最后一口酒猛然灌入,纤手一垂,酒意上头,伤情落泪了起来,她脑袋一歪,便沉沉醉去了。 魏无羡低头望望树底下,见萧如拭没了动静,便从树梢纵身一跃,俯身半跪在她身旁,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无动于衷,叹气道:“真醉了啊....”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萧如拭,想把人架进房里,不料她身子沉沉的,魏无羡一下也不知该如何上手使劲儿,生怕唐突了她。他轻搀起萧如拭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抬臂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径直往房里去。 魏无羡迈着艰难的步伐踏入房中,把人抱至榻边,就着劲儿将人放了下来。谁知萧如拭是个喝醉后爱乱动弹的,小手扯着魏无羡的衣襟,愣是将魏无羡扯了回来,手劲一带,魏无羡直直扑倒在床上,脑门生生磕在床板上。 他捂着磕的生疼的脑门抬起头,疼的五官紧拧在一块儿,他缓缓睁眼,只见萧如拭躺在自己身侧,醉醺醺的小脸通红,胭脂红的衾衣衬得她眉眼朱唇明艳了几分。魏无羡近距离地打量着萧如拭的眉眼,喉咙不自主地滚了滚,他意识到失态,酒劲儿立时酒醒了大半。 他正要起身离开,只觉手臂被锢,侧脸瞥见一只柔白的手攀上他的手臂,身后的人拿脸在他手背上蹭了蹭,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袖间,皱着眉头,喃喃道:“好酒...好酒...再来一碗!” 魏无羡脑袋一蒙,垂眸温然地望着喝醉酒后全然没了淑女包袱的萧如拭,他的眼神柔的能沁出水来,像是看着一只乖巧粘人的猫,他缓缓抬手抚了抚萧如拭额前的碎发,小心地挣开她缠住自己的手,将她垂在榻外的手脚一并摆回去。 他坐在床边,以手支颐,细细看着她,目光温柔地逡巡着。看起来,萧如拭最多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说话做事却是有异于年纪的沉静稳重,这个正当韶华盛放的女子,肩膀上撑着满门荣耀,活的苦累负担。 忽地,萧如拭眼角的一滴泪,蹭到了魏无羡的手背上。他捻指抹了抹她眼下的泪痕,亦小心地抬手,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心,他扯过被子将人蒙头盖住,随而蹑手蹑脚起身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11 魏无羡强撑着酒劲儿,提着神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趁夜里四下无人,偷偷离开了。 而站在墙角根下默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帘的王灵娇,眼光锋利地凝着魏无羡离去的身影,她咬着唇,痛快道:“萧如拭,你是名门世家又如何?我照样有的是办法让你活不了命。” 王灵娇去了温晁的院子里,见房中灯火微明,心下暗生一计。她扬起娇媚的笑意款步入了房里,见温晁正横卧在榻上小憩,便趋步行至榻边俯身请安,“公子。” “你去哪儿了?让本公子好等。”温晁声音沉沉,略有不耐烦,以手支着脑袋,并未睁眼看她。 王灵娇起身坐上榻,纤手像水蛇一般缠上温晁的手臂,娇柔的声音似水般,道: “方才来院子的路上,见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一时贪看,耽误了一会儿。” “哦?”温晁抬手拥住王灵娇,将人搂入怀中,“瞧见什么了?” 王灵娇的气息温柔地拂在他的耳边,笑道:“方才见到云梦江氏的魏公子一身酒气,鬼鬼祟祟地溜出去了房间,本以为只是耐不住寂寞出去玩乐去了,没想到过了会儿便瞧见萧姑娘身边的仆从进了那房间呢。”她轻嗤,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萧姑娘是名门闺秀,自然不会越矩的,但那个魏无羡是个有名的小痞子,若是二人喝醉后...” 未等王灵娇说完,温晁的脸上已笼上了暴戾之气,缓缓睁眼,森冷道:“你亲眼所见?” “灵娇怎敢欺瞒公子啊。”王灵娇娇嗔道,“那个魏无羡明知萧姑娘和公子有婚约,还不知道避忌,看萧姑娘的目光直勾勾的呢。依我看,公子是太过仁慈了,关他一日怎么够啊。他若真的冒犯了萧姑娘,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呢。” 听到这里,温晁气得脸色铁青,“好个魏无羡呐。”他顿时大怒,扬手将窗边案几的茶具一并扫落在地。见温晁这般,王灵娇吓得腿脚一缩,唇角不觉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王灵娇作势上前宽慰,伏在温晁肩头道:“公子莫气,萧姑娘可是百门仙家第一美人,如此惊艳绝俗的人儿,哪个男子不为她心折啊?只是这个魏无羡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对未来的温夫人心存歹念,实在该杀。” 温晁心底怒气交加,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搐起,他嘴角勾起狠狠的笑意,冷道:“魏无羡,上回请饶了你,等着吧,死期不远了。” 王灵娇心中彻底松下一块大石,轻轻吹了几句枕头风,便一下解决了两个大麻烦,魏无羡是个随时会发狂报复的祸害,萧如拭则是阻她登门正室的绊脚石,如今两块心头石落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萧如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昨晚喝酒喝的太猛,次日便是头痛欲裂,手脚发软,如在云端。她躺了一会儿,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四下张望周围,却发现房中并无一人。 “姑娘醒了。”侍女端着洗脸盆围过来,“姑娘昨晚喝多了,快洗把脸清醒清醒吧。” 萧如拭揉揉太阳穴,迷蒙道:“头疼...” “已经备好热汤供姑娘沐浴了。”侍女还道,“早晨温二公子来传话,请姑娘醒后去他的院子商讨大婚事宜呢。” 一听到温晁的名讳,萧如拭便是满脸阴沉,“不去。” 侍女脸上一愣,立刻好言道:“姑娘,两家联姻是大事,就连仙督都重视的很呢,姑娘得顾及温氏和萧氏的脸面才是。” 萧如拭脸上一丝情绪波动也无,睇了眼那侍女,她冷然道:“更衣沐浴吧。” 侍女伺候着她沐浴梳洗,还精心以花汁浣发,将青丝梳整成普通发髻,看上去端庄也不失灵韵。她看了眼托盘里的桃色衣裙,忍不住皱眉:“换别的。” “姑娘,这桃色衬您的肤色呢...” 萧如拭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衣架前取来一件玉色绣着枫叶的长裙穿上,虽颜色淡了些,但却衬的她愈发出尘不染,雅致的像枝头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娉婷生色。 她坐在妆台前,挑了一枝玉笄簪上,还挑了一对玉耳坠,梳整妥当正欲离开时,她的目光落在妆奁里那个漆盒之上,她略思忖了片刻,终是将盒子敛入袖中随身带上了。 侍女领着萧如拭入了温晁的院子,甫迈入门槛,才发觉空旷偌大的院落竟无人烟,就连随侍门外的仆从也没了踪影。她心下有疑惑,但也有算计,她随着侍女入了内院,站在门下,等人叩门通报。 不消一会儿,侍女便推门请她入内。萧如拭方步入,见只有温晁一人在房中,她行至离他不远处的茶几旁,默然坐下。 温晁单手支着下巴看她,手指叩着桌面,神色复杂,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二人闷坐了半盏茶的时间,温晁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而萧如拭被他看的不耐烦,娇波一横,凛冽地看向他,开口道:“温公子寻我来到底有何事啊?” 温晁仔细打量她,半晌后才道:“咱们即将结为夫妻,礼成前不该多多相处了解嘛,今日请你来亦是为了和你谈谈天。” 萧如拭勉强笑道:“我自小习剑道,潜心修炼,琴棋书画舞可谓是样样不通的,平日里除了看书就是习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和不像你房里那位王姑娘那般风情万种,是个娇媚可人的,我和她那是万万不可比拟的。” 温晁唇角一勾,看她一眼,漫然道:“萧姑娘在世家仙子中才名颇盛,早有耳闻了,还听闻你最擅琵琶,不知温某,是否有幸能清赏一曲啊?” 萧如拭很是疑惑,拧眉看着温晁,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打了什么坏主意。温晁取一把嵌了玉石的琵琶来供萧如拭一奏,她捧起琵琶,指尖熟络轻拢慢捻,随手弹起一首小曲,琴声幽幽,恰如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声铮铮清亮,如幽咽泉水潺潺,娓娓道来,引人入胜。纵然萧如拭奏琵琶奏的出神入化,但温晁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不曾移开过。他对萧如拭倾慕许久,所以就算她对自己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都可以忍让着,想着日后成婚,总有一天能把这块石头捂热。他一心想得到她,但也一直待她礼遇有加,不曾强迫她半分,但他一想起王灵娇所说的那些,一想起魏无羡那厮,便妒火中烧,恨不得将她彻底占为己有。 温晁缓然起身,朝萧如拭身边走去,他压制着内心妒火,阴沉着脸坐在她身旁,犹自沉醉地看着她。萧如拭察觉端倪,缓然放下琵琶,抑住心中烦躁,微侧过脸看他,姣好的长眉轻轻一挑,道:“温公子看着我作甚?” 一曲奏毕,温晁仍沉醉其中,不自觉地抬手抚上她的纤手,动作温柔。 萧如拭立时将手缩了回来,往后挪了一步,“温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萧姑娘一曲琵琶,奏到我心里去了。”温晁脸上堆起笑意,随而脸色又复阴沉,“萧姑娘容色倾城,就连奏琵琶更是无人能及你半分,如此绝代佳人,想必有不少世家公子倾心于你吧。” 萧如拭扬了扬纤手,轻笑道:“如此谬赞,如拭愧不敢当。”她放下琵琶,起身行至茶案边,背对着温晁,跪坐着捧起茶壶煮茶。 温晁收回目光,失笑道:“听说魏无羡从天牢负伤出来,是你让温情替他疗伤的。” “同窗一场,举手之劳。”萧如拭脸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她的眼角余光时不时朝温晁瞄一下。“更何况魏无羡终究是世家中人,闹出人命来,对岐山温氏也无益。” “哦?你救他算是为温氏着想了?”温晁轻飘飘道。 “不知算不算是,总之帮了就帮了,也不曾想过后果。” 萧如拭见温晁并再注视着她,便暗下拿出小盒子,缓然打开,里面有一瓶黑色药丸,还有一只枯干的蛊虫子,上面刻着类似人脸的纹路,森然可怖。她倒出几颗药丸倒入滚烫的茶水中,很快无色无味地溶入茶水中了,她倒出两杯茶来,将其中的一杯端给了温晁。 温晁抬手接过,顺势拉住了那只带着清浅香味的纤手,萧如拭没有动气,只故作一副娇怯,低眉垂首,莞尔一笑,轻柔地抽回了手,转身端过茶杯,“说了这么些话,想必温公子也口渴了,我亲煮的茶,公子喝杯润润吧。” 温晁想都没想,痛快地饮下了,他道:“茶也煮的这般好呐,萧姑娘还真的担的起世家第一美人之名。”他拂拂宽袖,沉声道,“你这般出挑,还真真让我心头一紧了,总担心着哪个男人瞧上了你,你说说,这可让我如何安心呐。” “温氏独大,谁人敢冒犯温公子您啊。”萧如拭轻婉道,她已哄下温晁喝下那杯茶,计谋也已成功,也没必要和他纠缠下去了,她缓缓起身道,“若无要事,我先走了。” 未等她走至门口,温晁便冷声道:“萧姑娘怎的急着要走啊?”他抬头看向萧如拭,“急着去见魏无羡?” “你胡说什么?”萧如拭立时驳了他。 “有人瞧见你和魏无羡深夜同房醉酒啊,怎么?我说的不对?”温晁冷笑道,他起身逼近萧如拭,戾气萦绕眉间,“看来我不在,你倒是学会跟你娘一样,使劲儿地勾引旁人呐,好啊,现在魏无羡也被你这一手好琵琶勾走了三魂七魄,你真有能耐了啊。” 温晁妒火中烧,早无理智可言,粗鲁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往内房床榻边去。温晁将她扔在床榻上,双腿跪在她身侧,上身压了过去,死死地锢住她挣扎的双手,恶狠狠道:“我让人勾引别人,让你对别人眉来眼去,去他的!今天我非收拾你不可!” 萧如拭侧过头去,死死抵抗,急促粗长的气息灌进她的脖子,她用尽浑身气力挣脱,手却被温晁毫不怜香惜玉地锢在头顶,手脚都被人压着,动弹不得。温晁动作粗鲁地俯身吻在她脖子上,似野兽捕获猎物,手上解着她身上衣裙,几乎疯狂地撕扯着。他怒的眼红,动作更是用力,死死将人压在身上,容不得她半点抵抗。 温晁俯身去吻萧如拭的唇,埋首一顿纠缠后,他只觉唇瓣被人狠狠一咬,血腥味瞬间蔓延口中,他忍痛地直起身来,抬手摸摸唇瓣,恶狠狠地瞪着萧如拭。 “你敢咬我?” 一抹猩红染在了她朱唇上,更显明艳妖冶,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丝毫不惧地看着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仰天大笑着。 “你还敢笑?” 萧如拭抬手抹去唇角的血,那张容色荣光的小脸竟露出了阴森可怕的笑色,似原形毕露的女鬼一般,她大笑道:“你作恶多端,总得付出代价的。”言罢,她又扶着床沿大笑,那双含着湿意的眼睛布满血色,发髻凌乱,外衫被撕扯的破碎,犹如失心疯了的疯女人一样,毫无美感可言了。 温晁似乎意识到什么,只觉喉管一阵痉挛抽疼,他掐住自己的脖子,猛地咳嗽起来,他发疯似的反身将萧如拭压倒在床,双手死死扼住她的脖子,怒吼道:“你做了什么!” 萧如拭被掐的喘不过气,小脸顿时涨红了起来,她用力地呼吸,却被掐的死死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咽住,如溺水般无助。她面上嗤笑几声,瞪红了眼睛,断续道:“数千只毒虫炼成的蛊,哪怕是你武功再高,也因此被蛊虫纠缠至死。我花数月精心炼成了金蚕蛊,不知温公子可还受用啊?” 澶渊萧氏最擅炼蛊,害人于无形,温晁一时大意竟中了她的计,此番他一下子都想明白了,他早该想到的,他屠杀她萧氏门人成山,她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答应婚约,如今想来都只是她的伪装罢了,装作一副乖顺模样,仗着婚约一事近他的身,实际上是蓄意报复。 “贱人!我杀了你!” 温晁一闻,恨不得立马杀了她,手劲儿愈发打,掐的萧如拭几乎晕厥过去,她死死抓住床榻边不肯松手,她用力挣扎,故意挑拨道:“好啊好啊,你杀了我,你必死无疑了!以我一人之命,换你横死,也值得了!” 温晁自然不愿就死,只得先松开手,萧如拭伏在床沿用力咳嗽着,通红的脸上勾起淡漠得意的笑意,她捂着胸口喘气,道:“怎么,不杀我了?” “把解药交出来。”温晁最是贪生怕死,只得压制住怒气,朝她摊手拿药。 萧如拭摇摇头,抬手抚抚发髻上的玉笄,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说出来的话却叫温晁脊背发冷:“我澶渊萧氏的蛊,向来是没有解药的,说起这金蚕蛊,可是毒物之最,无形无色,中毒者有如千万条虫同时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无可形容啊。” “解药!”温晁怒吼道。 “解药是没有的。”萧如拭的声音懒洋洋的,悠然道,“但我有一瓶药可抑制蛊毒发作,可让你熬过数月。” “拿出来。”温晁急切道。 萧如拭笑了笑,翠眉一挑:“我又怎么可轻易给你啊?你杀了我可怎么好?” 温晁忍无可忍,狠狠扳住萧如拭的肩膀往床栏上一撞,“给我药,我留你一命。” 萧如拭瞧着温晁这副贪生怕死的窝囊样子,心里觉得畅快,她拿出一个白瓷瓶给他,“这里够你活几个月了,但药一吃完,你还是得死,所以啊,你得待我好点,不然哪天我不乐意,痛快了结了自己,你就等着惨死吧。” 温晁立时抢过药瓶,猛吞下一颗,方感觉好些,他怒极地上前给了萧如拭一个狠狠的耳光,“好啊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他一手掐住萧如拭的下巴,恶狠狠地瞪她,“你乖乖呆在岐山教化司吧,等我研制出药来,你和澶渊萧氏全都得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12 萧如拭被温晁封住灵力,将她软禁在院子之中,这事一出,温氏打压各大家族的决心更甚,他头一个目标,便是杀了魏无羡泄愤。 温晁得到消息,暮溪山最近异动频繁,此地妖兽聚集,普通人根本无法入内,连派去镇压的仙家世族也有去无回,定有妖邪作祟。借凶残妖祟之手,打压心存异念,蠢蠢欲动的家族,还能名正言顺地解决了魏无羡,温晁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自醉酒那日过后,不夜天便没了萧如拭的身影,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连踪迹都无处寻找。魏无羡担心她的安危,想着如何能够避开温氏耳目,暗下探查萧如拭的消息。 “你是嫌麻烦还不够多是吧?”江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喝茶。“萧氏和温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人家都亲上加亲了,你还凑什么热闹啊?” 魏无羡瞪他一眼,忽地伸出手夺过他手里的茶杯,仰头喝尽,“你用你的脑子想想,你会和你的仇人结连理么?”他砸吧砸吧嘴,无奈道,“论最想杀了温晁的人,非她莫属了。” 坐在一旁的蓝忘机亦冷眼看了看魏无羡,缓缓开口道:“温晁,该杀。” “嗯,你确实可以和萧如拭好好商量商量,如何手刃温晁比较痛快。”魏无羡同情起蓝忘机的遭遇,不由叹了叹气,“怎么就突然没了人影,没道理啊,就算温晁想永绝后患,也不该这时候杀了萧姑娘。” 蓝忘机面色一沉,似有所思,他道:“那应该是被关起来了。” “言之有理啊。”江澄附和道,“金屋藏娇,也确实是温晁干的出来的事儿。” “关起来?”魏无羡看了眼江澄,从衣襟处掏出一片小纸人,手指合起,对纸人施以灵力,随之小纸人便站了起来。 话未说完,房门忽然被打开,只见温晁面色阴沉的立在门前,目光扫了扫房内的三人。魏无羡立时将小纸人抓在手里,故作一副懒散模样,有意躲避开温晁审视的目光。 “立刻到仙殿前集合,马上!” 三人相视,魏无羡耸耸肩:“干什么去?” 温晁冷笑一声,看向魏无羡,“暮溪山妖邪作祟,尔等随我启程除妖。”他懒得摆出一副好脸色,甩袖道,“动作利索点,赶紧跟上!”说罢,转身离开。 “暮溪山?”魏无羡道,“他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暮溪山有凶邪作乱,不少前去镇压的仙友都有去无回。”蓝忘机道。“温晁是想让我们都在暮溪山丧命,好断去众家臂膀,更好打压各大家族。” 魏无羡挠挠脑袋,苦笑道:“真难为他温公子这般费尽心思了。”他突然想到,只是他们这一走,萧如拭的事该如何是好,虽现在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但细细想来,总觉得萧如拭这次失踪,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兀自坐在一处沉思出神,明俊的面孔难得露出阴沉与忧色,收整妥当的江澄和蓝忘机正欲出门,瞧见还愣坐在一旁的魏无羡,喊了一句:“放心,温氏还不会拿萧氏开刀的,萧姑娘啊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 魏无羡微扯了扯嘴角,“你知道什么啊,温晁那厮什么事做不出来,萧姑娘一个姑娘家落他手里,还不是任他鱼肉啊。” “温氏虽势大,但终究是难抵众家讨伐的,温氏想独大,就得拉拢萧氏这个盟友,所以温氏还不会对萧氏有什么动作。”蓝忘机亦开口宽解。 听蓝忘机一言,魏无羡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他侧目看了看蓝忘机和江澄,或许可能是自己想太多,离开几天想来萧如拭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吧。 想到这些,魏无羡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心中猜疑了,他利索起身跟上,拍了拍蓝忘机肩膀,“蓝湛蓝湛,你的腿没事儿了吧...” 可是魏无羡没想到,那次花下醉酒,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萧如拭了。 温氏院落里四周静得有些骇人,偶尔穿过庭院的风声,似有野兽低沉嘶鸣怒吼。萧如拭独自坐在房中,她捧着玉石琵琶坐在妆台前,镜中的美人憔悴如斯,似落花凋零。除了来送膳食的侍从,无人再踏足这里,就像与世隔绝的牢笼一般,生生囚住了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美好的一生。 她将琵琶放下,亲手替自己梳整好发髻,整了整鬓上的珠翠,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凄然一笑。她天性不爱拘束,却生在了仙门世家,若是个立身是非外的小仙门也就罢了,偏偏活在了天下瓜分,势力盘综错杂的中心。若当个不问世事,呆在闺阁绣花的姑娘也算了,偏她习道修真,妄想脱离家门管束,想凭借一己之力追寻她所认为的善。 可这个世界,根本不是非黑即白的。 她丝毫不后悔选择这么做,她心里知道,一旦下手,温晁定不会放过她,但也好,为了澶渊的未来,哪怕万劫不复也是值得,因为这是她作为萧氏之女唯一能做的,起码她的心能安定一点。 可她能为萧氏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四下里冷冷清清的,并无旁人伺候在侧,萧如拭想通透了,心口一松,也算是释然了。她将早已经写好的绝笔遗书放入盒子中,小心地锁在妆奁里,留恋地抚了抚面上的花纹。 她不怕死,只是心有不甘,她还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个世界,还没好好地行侠仗义,也还没尝试过心悦一个人的味道,就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四方天空里,默默地死去。 在深深庭院中的日子度日如年,才过了五六天,仿佛已经过去了数个春秋了。是日,萧如拭着了一身澶渊白学袍,抱着琵琶怔怔地望着窗外,难得一日好天气,一缕明媚的阳光如碎金般从长窗中斜斜筛入,将房中潮湿朽味晒走大半。她看见院中的枯枝疏影横斜在窗户上凝成寡淡荒凉的影子,道不尽的萧索凄凉。 她开始低头抬手拨弄琴弦,悠悠地弹起那曲伶仃谣,这曲是奏来抚慰人们枉死惨死的冤魂的,也是她的自祭曲,歌谣旋律凄婉哀怨,声声动人,萧如拭浸情而奏,回想着自己这一生遇见的人和事,可在一瞬间,有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 是魏无羡。 她一时失神,指尖失力一勾,琴弦骤然蹦断,狠狠弹在了她手上。清晰的痛快让她清醒过来,她揉了揉手,保持着镇静,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沉浸在曲子中时,清醒地想到魏无羡的面孔。 不会有错的。 她从未深想过关于魏无羡的一切,更未动过凡心,只是倏忽之间,她脑海里闪过的温存画面,竟都和魏无羡有关。 是魏无羡让她尝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被怜惜的滋味。 忽地,门下传来动静,侍女端着膳食入内,见她手中的琵琶崩坏了琴弦,连上前问:“姑娘可伤着了?” 小侍女虽是温氏中人,但为人宽厚,待萧如拭也是尽心尽力的,因而萧如拭待她才有几分好脸色,她微张着干裂的唇,摇摇头道:“没事。” 她觑了眼放在桌上的膳食,开口问道:“他们从暮溪山回来了么?都五六天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 侍女稍稍为难,但还是说了:“温二公子他们已经回来了,应该在不夜天了。” 萧如拭微微一笑,“那就好。” “只是听温氏弟子说,云梦江氏的魏公子和姑苏蓝氏的蓝二公子被困在了暮溪山,至今生死未卜呢。”侍女为她添了一盏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萧如拭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可置信地拧眉头看她,高悬的心突突地狂跳,引的她手脚无力地瘫在了蒲团上。她抱紧了怀里的琵琶,不好的预感在心中盘旋,她定了定神摇摇头,自我安慰道:有蓝忘机在,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等候外面传来消息,这期间萧如拭一颗心高悬不下,敏感的很,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侍女虽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但恻隐之心骤起,不由心疼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三岁的姑娘,囫囵安慰道:“温公子也是一时在气头上,待再过几天,姑娘定能重获自由的。” 萧如拭不理她,只时时抱着琵琶,坐在南窗下案几,望着紧闭的大门,只想等到魏无羡平安的消息。她知道温晁不会轻易放过魏无羡,所以她只祈求上天垂怜,让他命大逃过一劫。并非她对魏无羡情根深种,只是她最擅记别人的好,她希望这个帮过她的人,能够得到好报应。 可她没有等来报信的侍女,反而等来了王灵娇。 萧如拭泰然自若地看着阵仗浩大的王灵娇,只默然地坐在一处,捧着琵琶轻弹慢捻着,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 王灵娇见她又是这副清高做作的模样,心中早有不爽,细长妩媚的眼睛凛冽地乜斜着萧如拭,道:“你倒耐得住性子,被困在这儿了,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 “你也有雅兴,竟愿踏足这荒凉之地来。”萧如拭并未抬头看她一眼,视线一直停在琵琶上,“有何贵干呐?” 王灵娇手中绢子轻轻一挥,娇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只是闲来无事,特来找萧姑娘聊天解解闷。”她捂嘴一笑,“与你说一件喜事儿吧,想来你也听说了吧,魏无羡和那位蓝二公子被困玄武洞,至今已经...六七日了吧,哎呀,好好的翩翩公子,死无全尸,怪可怜的。” 萧如拭拨弦的动作一顿,沉下心气,仰头冷哼道:“是啊,死无全尸,想必这其中也有你们温氏的手笔吧?” “那玄武洞中的妖兽凶险万分,吞噬活人不说,就连灵识也会被嚼碎,永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她大笑摇头,头上的珠翠簪子叮叮作响,“魏无羡那个祸害死了,百门世家终于安生了,你说值不值得高兴啊?” 萧如拭神色骤变,恨不得把王灵娇撕碎,只可惜她被封印住了灵力,根本无力和她动手,她只得死死地握住琵琶,暗暗控制着呼之欲出的怒气。她扬眉,冷笑道:“是啊,没多久你们就可以为温晁收尸了,是值得高兴。” “你以为你给温公子下了毒蛊,你就可以苟活了么?”王灵娇轻蔑一笑,俯身蹲在她身前,犹自恶狠狠道,“蛊术虽是你们澶渊独有,但并非秘辛,我已经重金去找寻异域草鬼婆解毒,所以没有你,温公子也一样能活的好好的。” 王灵娇抬手扼住萧如拭的下巴,水葱般长的指甲在她姣好的容颜上轻轻掠过,笑道:“如此容貌,真真让人心颤呐,但却让我觉得无比的恶心。”她狠狠掴了她一巴掌,白皙的脸上印上一个通红的掌印。“只是,谁让你阻了我的路啊,所以啊,今日下了黄泉,可别怪我狠心,只能怪你投了胎,做了萧氏的女儿。” 萧如拭倔强地抬起头,猛地将琵琶掷落在地,重重道:“你胆敢杀我?澶渊萧氏定不会放过你这个贱女人!” 王灵娇仰天长笑,嗤笑道:“澶渊萧氏算什么?不日后,温氏人马便会踏平澶渊浮玉谷和云梦莲花坞,你敢毒害公子,你说他会轻易放过澶渊么?什么联盟,什么联姻啊,你现在只是一条丧家之犬,还不是任我拿捏么?” 萧如拭双手紧紧扣住,近乎惨白的脸露出悲愤来,神情悲恸绝望,几乎有些疯狂,她起身扑上去要掐王灵娇的脖子,却被她身后的温逐流出手反拧住她的手,将人抵在墙上。 王灵娇得逞的笑意愈浓,那张如花的脸变得扭曲狰狞,她悠悠睇了眼萧如拭,“杀了你,温公子才能不受你钳制,永绝后患。”她看向温逐流,朝他递眼神,轻描淡写道,“杀了她。” 温逐流略有顾忌,他看着小脸涨红的萧如拭,开口道:“杀了她,不好向温公子交差。” “公子忙着摆平各世家势力,哪儿有心思管一个女人的死活。”王灵娇满脸皆是妒色,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轻飘飘笑道,“她呀,就是个亡命徒,早死晚死都得死了,今日便了结了她,省得公子归来,看到她这副装可怜的嘴脸,惹的他心烦。” 被扼住命脉的萧如拭,面孔因愤怒和悲怆变得扭曲可怖,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皆是血色,似怒目圆睁的野兽,恨不得生啃活剥了王灵娇。她手中紧紧攥着裙角,用力地呼吸着,突然她狂笑出声,脸颊上布满泪水,身子剧烈颤抖,嘶哑着喉咙道:“就算我死了,我澶渊十几惨死的子弟,定会化成厉鬼回来找你,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王灵娇毫无惧色,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转而朝温逐流道:“这是公子的院落,染不得血腥,刀刃是见不得了,勒死算了。”她的目光徐徐扫过她的面庞,却隐着痛快地杀意,“愣着干什么?动手吧。” 言罢,王灵娇提步走远了些,作势地掩着口鼻避忌血腥味。温逐流目光一狠,一手掐住萧如拭的脖子,一手拿过备好的白绫,手劲渐渐用力,掐的萧如拭直咳嗽,惨白的小脸瞬间通红。他利落地将白绫缠在萧如拭的脖子上,用力一扯,柔白的脖颈瞬间被勒紧,通红的小脸逐渐变为绀色,骨头被撕扯着,钻心钝痛瞬间蔓延全身。 萧如拭手脚使劲动弹,她狠狠踩向温逐流的脚,双手死死扒住缠绕在脖子上的白绫,迟迟不愿就死,但这些终究只是徒劳,温逐流使劲拽紧了白绫,持续了一会儿,扒住白绫的那双手,便缓缓地垂了下来。 她只觉浑身上下的劲儿瞬间抽空,眼前一片迷蒙,骨肉寸断的痛觉也慢慢消失了,她疼到虚脱,眼皮再也撑不起来了。她的眼前是一阵强烈刺眼的白光,光的尽头有一张俊郎少年的脸,他天生长了一张笑脸,笑起来眉眼弯弯,暖到人心里去。那少年逆光而来,像是在对自己笑,嘴唇张合着,似乎在说什么。 她的眼皮沉重,一点一点地合上,她还没等他少年将话讲完,她的眼睛便彻底合上了。黑暗里传来那曲幽幽婉转的伶仃谣:曲水弯弯,陌上谁家,点灯的姑娘,她回来了吗.... 挣扎的声音和动静消失在呼啸的风中,一个穿着白衣,估摸着十五六岁的白衣女子,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与世长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13 见萧如拭彻底没了动静,王灵娇才转身走来,她看着横躺在地上的萧如拭,白皙纤长的脖颈勒出一条深深的红痕,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充红,似一朵零落成泥的娇花。 王灵娇捧起萧如拭的脸,眼底厌恶和妒色乍起,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冰凉的刃面贴在她容颜之上,眼神一狠,手中匕首锋刃一立,柔白的脸蛋上瞬时沁出一朵红梅。王灵娇一见血色,愈发兴奋,手腕一动便在她右脸上划出一条坑洼的伤疤来。 “世家第一美人,哼!你这副模样去了阴间地狱,想必阎王爷见了,都得吓一跳了吧?”王灵娇嘴角上扬,扬手便拿匕首在萧如拭的脸蛋划了几道血痕。原本如琼花般的脸蛋,如今鲜红道道淋漓,满脸血迹斑斑,远远望去如开了一树开的正艳的梅花。 王灵娇将匕首随手一丢,满意地看着萧如拭的尸体,她抽出帕子擦了擦手,看向温逐流道:“趁着公子不得空,赶紧把她处理掉。” “她终究是世家子弟,如今横死,实难给出一个交代。”温逐流道。 王灵娇眼波剜了眼温逐流,冷笑道:“死了一个萧如拭,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她嗤笑出声,兀自走出房间,“去准备一口空棺埋了,若有人问起,便说她得了疫症死了,大家避讳瘟疫凶猛,定不会开棺验尸的。也先别急着告诉公子,公子日夜操劳,别因为一个贱人扰了他心情。” “那她呢?”温逐流又问。 “丢进乱葬岗吧。”王灵娇眼眸微微一沉,“听闻夷陵乱葬岗最是邪门了,进了那儿的人永世不得超生,她这等子人呐,可别再有第二个了,本姑娘看见了就心烦。”说罢,王灵娇携着一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院子。 温逐流一一照做,寻了一口空棺,装满了萧如拭生前遗物,埋在了岐山不夜天后山里,再将萧如拭的尸体扔进了夷陵乱葬岗。消失了数日的萧如拭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惨死,躺在了怨气冲天,冰冷阴森的乱葬岗中。从没有人提起也没有问起,就像她从未来过岐山一般。 而在玄武洞中奋力与屠戮玄武斗争的魏无羡体力透支,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莲花坞的房间里了。 昏迷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是在云梦的一条波澄无澜的江边,江岸两侧皆开满了一簇簇如雪般纯白无瑕的山茶花,江上有一条廊桥,桥上隐约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魏无羡痴痴望着那身影,不由加快了步伐朝那廊桥走去,在桥下不远处,他才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廊桥上坐着一个着白色暗花纹云雁裙的女子,似有烟霞轻笼,似非尘世中人,那人眉梢眼角皆是春意,尤其那双碧波眼眸,一汪春水,晴波潋滟。女子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怀中搂着一把曲颈琵琶,指尖轻拨按弦,一手琵琶奏的轻婉柔美,娓娓而来,能摄人心魄一样。 一曲终了,那女子扬眼眺望桥下景致,一下便对上了魏无羡那注视的目光,她似笑非笑地凝着桥下那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风姿迢迢的俏儿郎,似清赏着世间绝景一般,目中溢着温软和缠绵的情味。 魏无羡阔步小跑上桥,目光斗然一亮,他一点点向那抹身影靠近,眼神温柔地逡巡在她身上。他极力镇定心神,缓然抬手轻覆上她的肩膀,他怯怯一笑,难掩心中欣喜。正当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柔情似水的娇波,而是一双流淌着殷红鲜血的恐怖眼睛。 魏无羡飞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恐的看着她那双充斥鲜血的眼睛,他整个人像是空了一样,站着久久不能动弹。他喉咙哽咽了一下,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谁知那女子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住他的手臂,声音凄惨,颤抖着道。 “魏公子...!魏公子!救救我!” “啊!” 魏无羡从梦中惊醒,猛然地坐了起来,他急切地望望周围,寻求着安慰,转眼间便看见眉目温和的江厌离坐在床榻边,正为他凉药。 江厌离见他这般,忍不住担心,心疼道:“阿羡,你还好吧?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 魏无羡勉强平静了神色,摇摇头:“师姐,我没事。” “你昏过去这么久,我怎能不担心?”江厌离捻起软帕替他擦拭着额间冷汗,又道,“阿澄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都吓坏了呢。” “师姐,我没事儿了!”魏无羡朝江厌离笑了笑。 江厌离这才松了口气,安心道:“那就好,我给你炖了莲藕排骨汤,等喝完药了师姐就给你端来。” 魏无羡乖乖地点头应好,他捧过江厌离递来的药,目光深沉地盯着浓黑的药汁,只是方才的梦境弥漫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惹的他心神不宁的。他抬起头,看向江厌离道:“江澄呢?” “在外面呢。”江厌离起身走至门边,朝院外喊了一句,“阿澄,阿澄。” 江澄闻声赶来,步伐匆匆跑进房中,“阿姐。”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魏无羡,心头大石终于落地,“魏无羡,你终于醒啦。” “托你的福,好着呢。”魏无羡贫嘴了一句,突地脑海里又蹦出那张美艳而带血的脸孔,他便急切问道,“对了,萧姑娘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听到有什么消息呢。”江澄回道。 “奇怪,这么算了都十天半个月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啊?”魏无羡咬一咬唇,思量片刻,只觉得疑惑,“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江澄负手而立,觑了魏无羡一眼,“她好好当她的温夫人,能出什么事儿啊?”他轻笑出声,打趣道,“倒是你,开口闭口萧姑娘的,你是不是真看上她了?” “你胡说什么呢?”魏无羡抬手作势要打江澄,切齿道。 “如拭确实是个才色双绝的姑娘啊。”反倒江厌离很认可萧如拭,她朝魏无羡温柔笑笑,抬手抚抚他的发顶,笑道,“如此妙人儿,倒是很和我们家羡羡相配呢。” 江澄无奈摇摇头,不再开口说话了。魏无羡从床上站起来,伸手闹了闹江澄,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扯扯江澄的衣摆,道:“江澄,你就帮我去探探消息呗,江澄!” 江澄见他这般,仍无动于衷,坐在一旁看着两位弟弟打闹的江厌离微微而笑,开口道:“咱们羡羡还是头一回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阿澄,你且帮忙探探消息吧。”她见江澄不情不愿,又道,“就当是我担心萧姑娘安危,你替我探探总可以吧?” 江厌离说到这份上,江澄自然不会忤逆自家阿姐的,只看了魏无羡一眼,无奈地离了房间。 岐山不夜天,温晁刚从温若寒仙殿那儿出来,转而回了院子歇息。屠戮玄武虽死,魏无羡却还活着,连带镇压玄武的武器也不翼而飞了,温晁没能痛快了结了魏无羡,心中郁闷,面色阴沉,如坠寒冰。 侍女入内奉茶,垂着脸,不敢抬头半分,温晁认出她是指派去伺候萧如拭的侍女,他掏出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服下,微微颔首道:“萧姑娘近些日如何了?” 侍女闻言一惊,立时怯怯地俯首叩拜在他面前,温晁见状,不安地看着她,沉声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侍女身子一颤一颤的,哭成了泪人,温晁一见更是恼怒,抄起茶杯便朝她身旁砸去,吼道:“说话!” “萧...萧姑娘...她...死了!”侍女抬起那张哭花的脸,“王姑娘说不许让我们向公子透露半句,不然...她就把我们都杀了陪葬!” 温晁脸色骤变,“王灵娇?”他愤怒到极点,抬手便将桌几掀翻,“谁让她杀了萧如拭的!不知道本公子的蛊毒需要萧如拭的药来压制么!” “王姑娘说,她已重金找寻草鬼婆来替公子解毒,她是为了公子不再受萧姑娘控制,才杀了她的。”侍女又道。 “贱人!”温晁恼怒至极,不时王灵娇娉婷而来,带了一壶好酒前来与温晁小酌。甫一进房内,她便察觉气压极低,又瞧见那侍女模样,心中就知温晁已然知道萧如拭一事了。她仍带着笑脸,柔然地笑道:“想必公子操劳一天了,我温了一壶酒,公子饮几杯解解乏吧。” 温晁冷哼一声,“我倒不觉累,但你却挺操劳的。” 王灵娇道:“萧如拭留着终究是个祸害,只有她死了,公子才不会受制于她啊。”她伏在温晁身旁,开口解释道,“公子是顾及萧如拭嫁来温氏才留澶渊一命的,可就算萧如拭死了,小小澶渊又如何和我温氏抗衡啊?萧如拭毒害公子,本就该死,又怎能任她钳制公子呢?” “冠冕堂皇。”温晁轻蔑嘲笑,“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的私心,你看不惯萧如拭罢了。” “灵娇所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公子您啊。”王灵娇伴在他身侧,娇嗔一笑。 温晁却不再动怒,只是可惜了萧如拭这个绝色佳人,他道:“她是该死,死了也就死了吧,但如今风口浪尖的,得堵住悠悠众口才好,不然让仙督得知,又是一顿臭骂。”他长叹一声,“如今找寻镇压玄武武器要紧,你啊,择日同温逐流去一趟云梦,替我料理了云梦江氏罢。” 王灵娇笑道:“是!” 萧如拭的死最终还是被温氏轻轻带过,成了岐山上下人人都不可提及半句的禁忌。温晁奉命寻找玄武武器,而王灵娇则和温逐流登门莲花坞闹事打压,温氏虎视眈眈,誓要扫荡仙家百门,众家也联手对抗温氏,百门恶战一触即发。 为护世家安宁,江枫眠准备与江厌离奔赴至兰陵同金宗主商讨讨伐温氏之计,只留下魏无羡和江澄守住莲花坞。果不其然,狗仗人势的王灵娇便带人来到了云梦,以莫须有的罪名大肆抓人,还大摇大摆地进了莲花坞。 魏无羡最是看不惯王灵娇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抱臂讥笑几声道:“你怎么来了?” 王灵娇没有理他,径直走向堂中正座上坐下,瞟了眼堂下的虞紫鸢,魏无羡和江澄,她拨弄着鬓角发饰垂落耳旁的流苏,“岐山温氏欲在云梦设立监察寮,一路走来啊还是觉得莲花坞最合适不过了,但是这装饰委实太小家子气了。” “哪家放出的狗在这儿乱吠乱叫的?要摆架子回你们岐山摆去,我们不吃你这一套。”魏无羡快人快语,对王灵娇的小人嘴脸不屑一顾。 王灵娇倒不愠不恼,嘴角一扬看向虞紫鸢道:“虞夫人真是心胸宽广啊,竟容得下一个下人之子在这堂上插嘴肆言。” 虞紫鸢孤傲,又怎容得下这等目中无人的刃在莲花坞寻衅滋事,她冷着脸道:“你此番来莲花坞,到底有何贵干呐?” “魏无羡三番两次对温二公子出言不逊,惹得我家公子是忍无可忍呐。”王灵娇捂嘴娇笑,一双妩媚长眼却暗含杀意,“我今儿来,是替温公子,好好管教你的。” 江澄头一个要怒驳王灵娇,却被虞紫鸢先声夺人,她回身狠狠看向魏无羡,扬手便是一个巴掌落在他的脸上,怒斥道:“果然,你就是一个家门祸害!” “阿娘!”江澄连忙护住魏无羡,不解地看着虞紫鸢。 “你护着他做什么?平日里你被他处处压一头,你倒心疼起他来了?”虞紫鸢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江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江氏的亲儿子呢!” 这话一出,江澄心底一凉,脸色顿时暗淡,魏无羡也不敢开口辩驳一句,只得忍气吞声,背手拉了拉江澄,朝他递了个抱歉的眼色。 “虞夫人呐,尔等竖子该好好管教才是。”王灵娇歪坐在正座上看着好戏,不由抚掌笑道,“你得狠狠地惩罚一番才是啊,如果虞夫人手下留情,不下狠手,说明坊间关于江宗主的风流传言多半是真的了,您这江家夫人的脸面可该往哪儿摆啊?” 虞紫鸢知道温氏对江氏虎视眈眈,如果不惩罚魏无羡,恐怕后患无穷。她腕上的紫电渐渐复苏,虞紫鸢猛地挥臂,如灵蛇一般的紫鞭狠狠地朝魏无羡身上打去。魏无羡被鞭打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很快玄色衣衫上沁满了暗红的鲜血,他脸色峡白,疼的浑身没劲。 王灵娇惬意地看着魏无羡那副样子,满意地笑笑,忽地咬了咬唇,冷道:“魏无羡呐,开罪谁不好,偏偏敢在岐山温氏头上撒野,看看萧如拭便知道,胆敢对温氏不敬之人,会是什么下场。” 萧如拭这名字从王灵娇嘴中提起,让魏无羡莫名心惊,他拧眉忍痛,撑起身来,眸中含恨地盯着王灵娇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啊?”王灵娇故作惊诧状捂了捂嘴,她趾高气昂地走至魏无羡身前,朝他挑眉道,“萧如拭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给温二公子下金蚕蛊,尔等心狠手辣,目无温氏之人,自然是杀之而后快啊。” 魏无羡一闻噩耗,额上青筋突突跳起,不由色变,又恨又气,眼中骇人目光乍现,立时含怒朝王灵娇吼道:“温氏狗贼!狗贼!” 话音未落,魏无羡脸上又重重挨了一掌,正是虞紫鸢所打。她手中紫电又狠抽了魏无羡一鞭,“你给我住嘴!” “阿娘!阿娘!”江澄将魏无羡护在身后,恳求着虞紫鸢手下留情,“不能再打了。” 王灵娇的眼中浮现出浓重的快意,她道:“虞夫人你好好瞧瞧,魏无羡不服管教,区区一顿鞭子又怎么能了了?依我看,得砍他一只手,才能让他永世记得教训啊。” 虞紫鸢眼中惊愕一闪而过,转而她狠辣目光又落在魏无羡身上。江澄如拨浪鼓般摇头,以身护住魏无羡,“阿娘,阿娘!不可以啊!” 王灵娇娇艳的面孔上多了一层阴森的艳光,以凌厉目光看向虞紫鸢,“动手吧。” 魏无羡捂着翻江倒海的胸口,只觉一口血咽在喉中,清明的眼眸布满骇人血色,脑中又复浮现出那张淌着鲜血的佳人脸孔。他分毫不露怯色,镇静面对着步步逼近的虞紫鸢,等待着凌迟。 正当王灵娇得意忘形时,虞紫鸢忽然出手,狠狠扇了王灵娇一巴掌,直接将她打倒在地。虞紫鸢动作快如闪电,用紫电将王灵娇的护卫打倒,她愤怒地掐着王灵娇的下巴,用尽全力再次扇了下去。 “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也配在我这儿叫嚣?你也配教训我云梦江氏的人?”虞紫鸢一脚踩在王灵娇脸上,霸气碾压,“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尊卑,我为尊,你为卑!” 正当虞紫鸢命手下杀掉王灵娇时,没想到温逐流赶来救下了她。虞紫鸢趁乱时,赶紧将江澄和魏无羡带到船上,她用紫电将二人捆住,将二人送离了莲花坞。 之后,昔日宁静美好的莲花坞陷入一片血海,江氏弟子被屠杀殆尽,虞紫鸢拼死抵抗,身受重伤,而赶回来的江枫眠难挡温氏大量敌兵,与虞紫鸢双双殒命了。 那一天,雨下得格外大,将世界冲刷得一尘不染,却冲不掉莲花坞满地血色,也冲不掉魏无羡心头的血海深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14 这一场浩劫,就像一场总不会结束的噩梦一样,痴缠着魏无羡江澄和江厌离。魏无羡是在屠杀莲花坞的第二晚回了莲花坞,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顿然失去了云梦温心湿润的暖意。他在莲花坞不远处等待着前去救江澄的温宁,他望着府门下那盏被风曳得晃晃悠悠,渐渐熄灭的灯笼,眼睛不觉含泪。 黑沉沉的夜,月色惨淡,月光下只见重重温氏护卫将莲花坞围守成一个铁桶,四下只能听见府中众人欢声庆祝的祝酒声,和觥筹相碰的响声。 魏无羡心底漫起深深自责和愧意,他神色灰败黯然,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死换江枫眠和虞紫鸢的生,多希望被抓住的是自己,而不是江澄,他多希望自己那时可以坚持找寻萧如拭的踪迹,如果不是自己,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那盏灯笼里的烛火一点点暗下去,最后才茫茫夜色中熄灭了。 魏无羡还在望着莲花坞愣神,温宁已将昏迷不醒的江澄带了出来,还把紫电也一并交给他,温宁找人将江氏夫妇的遗体带出来好好安葬,劝他到夷陵监察寮投奔温情。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了。 魏无羡和温宁带着江澄与江厌离汇合,四人一起来到夷陵的监察寮。温情给昏迷不醒的江澄诊治,发觉他体内竟然没有金丹了,显然,是号称化丹手的温逐流化掉了江澄修炼的金丹,使江澄灵力溃散,从此永不能结丹,只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魏无羡知道,江澄没了金丹,会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魏无羡向温情要了许多医书古籍来翻阅,他日日夜夜沉浸其中,期望能找到医治江澄的办法。熬了许多个日夜,他终于找到了医治江澄的办法。 “你疯了?”温情疏秀的双眉挑起,震惊到无以复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魏无羡摇摇头,却有着清醒无比的坚定眼神,“江澄和我不同,我没了金丹还能修别的,江澄没了金丹,还不如杀了他。”他笑意迟迟,苦涩极致,“只有你能帮我了。” 温情轻轻摇首,“没了金丹,你就是废人了,这样大的代价,值得么?” 魏无羡轻笑几声,目光哀伤如迷雾,“就算我还江氏一份恩情吧。”他睁着眼眸仰头仰天,郁然长叹,“你且说来,有几分把握。” “五分。”温情不觉皱了皱眉头,长吁一声。 “好,五分也好。”魏无羡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释然地点点头。 温情偏头望了望满脸悲伤的魏无羡,握紧了手指,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听阿宁说,江宗主和江夫人的后事已经处理妥了,你也该振作起来了。” 一阵凉风拂上了眼角,带了湿意,魏无羡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他低头搅弄着腰间穗子,一滴泪潸然地落在指上,“如果萧姑娘在,就好了,她奏的那曲伶仃谣,仿佛真的有治愈人心的奇效。” 温情默然叹息,唏嘘道:“温氏对萧姑娘的死三缄其口,就连伺候过的侍女都一并灭了口。而澶渊和云梦一样,被温氏大肆杀戮,萧宗主领着仅存的门生躲了起来,还没有露面。”她顿一顿,沉声道,“沉微姑娘曾寻我帮忙掘了萧姑娘的棺材,里面没有尸首。” 听到这些,魏无羡多少能够联想到什么了,隐忍的怒意皆布于脸上,他垂下脸,目光滞在自己鞋面上,“尸首...都没有么。” 温氏摇摇头,不觉深吸一口凉气,“棺材里有萧姑娘那把被割断了弦的曲颈琵琶,一个妆奁,还有她的碧落。”她无奈地舒了口气,语气沉重,“我悄悄向一个守门的小喽啰打听,当时萧姑娘为报仇给温晁下了金蚕蛊,被软禁了起来,而后王灵娇趁温晁不在,对她下了狠手。来殓尸的人说,覆脸的白布全都染红了,那张脸都被划花了。” 魏无羡的神情渐渐平和,额头的青筋却猛地跳了一跳,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目光却如冷箭,他将把玩在掌间的穗子重重垂下,轻飘飘说了句,“温晁,王灵娇,必须死。” 魏无羡同江澄说,自称有办法找到可以替他重新结丹的抱山散人,一直郁郁寡欢的江澄这才打起精神,也愿意下床吃饭了。而魏无羡也计划将江厌离托付给宋岚,将她送往兰陵,与蓝忘机等人回合。 后顾之忧全然解决后,魏无羡才算真的轻松释然了。 深山树林葱茏,过山风清凉拂过,魏无羡坐在山崖边上,斜倚着身子,不由得回忆起小时候初到莲花坞的情景。温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微眯了双眼,轻轻笑道:“你也是心大,还有心思赏风景。” 魏无羡剑眉一挑,难得露出顽皮笑意,“这剖丹啊,就跟在鬼门关里走一遭一样,我得饱览下山间绝色,才肯安心上路啊。” 温情望着魏无羡略显沧桑憔悴背影,不忍心疼起来,缓缓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为什么后悔?”魏无羡苍白嗤笑,回首望了眼被温情药晕过去的江澄,他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我魏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江澄了,不能食言。” 温情掀开覆面的斗笠,行至他身边,将一颗药丸给他,“剖丹得完全保持清醒着,如同剜心割肉一般,这药能够缓解一点你的痛楚。” 魏无羡欣然接过,立马便吞下了,他拍拍掌心的尘灰,站了起来,“行,开始吧。” 温情和温宁为二人僻了一处雨棚来,剖丹需要很长的时间,期间魏无羡必须保持清醒,否则会有化丹的风险。魏无羡神色平静,望着平躺在自己身侧的江澄,释然一笑后便也随之躺下了。 温情再次问了一次,“魏无羡,你确定不会后悔么?” “不后悔。” 得到魏无羡肯定回答后,温情便开始施剖丹术,就在一瞬间,魏无羡浑身急剧疼痛了起来,似是要将人撕碎一般,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紧咬的牙齿咯咯地发颤。不过一盏茶时间,涔涔冷汗蔓延,身上全是湿的,只觉关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 温宁站在他身侧,不时举袖替他擦拭额间腻汗,看着魏无羡煎熬在剧痛中实在心有不忍。慢慢地,痛感开始吞噬魏无羡的神智,身上力气也用尽了,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想沉沉地晕睡过去,他的手死死抓住木板,拧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突然只觉一阵强光刺眼,白寥寥的天光慢慢笼罩下来,彻底淹没了他眼前的光景。 又是一个冗长的梦。 他仿佛置身在一座悬空在山间的阁楼里,站在门外木砌上眺望下去,下面一片湖泊,如同卧在山脚下的一块碧色玉石,偶有浮岚弥漫,就似漂浮在苍穹间一般,浮玉谷便是因此得名的。 铮铮清音从不远处飘来,琵琶声被山风送来,婉转悦耳,仿佛山间溪流汩汩,萦绕在浮玉谷之中。魏无羡寻声步上木砌,琵琶声愈发清晰入耳,却迟迟未见弹琵琶的人。 山雨欲来,氤氲水汽的风飒飒扑来,倾盆雨声中,隐约听的那声琵琶悠悠不绝,魏无羡神往之心滚滚而上,疾步往阁楼上跑,上至阁楼最顶层时,他站在楼梯旁,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玉色襦裙,梳着精致发髻的女子,手捧着琵琶站在一片烟雨蒙蒙之后。 魏无羡正想上前握住她肩膀上,一只手愣在了空中,他想起上次梦魇中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女子,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踌躇良久,他终究没有下决心。 而那琵琶女子似乎察觉身后动静,蓦然回首转身望向身后之人,不同于上回梦魇般触目惊心,眼前的女子白衣胜雪,衣衫蹁跹,修长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浸在春水中的眼眸,似谪仙一般的风姿容色,如姣花照水,只一眼便叫人难忘。 山雨升腾起一层白色的雾气,却模糊不了眼前人的容颜,魏无羡定定地望着她,眼中固定住她娉婷生花的身影,多情的少年郎眼中第一次出现如此无尽的刻骨柔情,他脸上皆是喜悦,激动道:“萧姑娘....” 萧如拭微微愕然,双翠蹙起,稍退后半步,嗫喏道:“你是....” 他脸上的悦色稍瞬即逝,流转的眸光渐渐暗淡,“你...不记得我?” 她轻轻摇摇头,眼波流转,打量着魏无羡。 魏无羡收敛起失望的神色,心下怅然:是啊,她如今身在黄泉,魂魄灵识早过了奈何桥,又怎么可能记得起自己呢?他拱手朝她行礼,认真而郑重道:“在下云梦江氏魏无羡。” “澶渊萧氏萧如拭。”她亦回了礼,转而笑而不语地看向魏无羡,略略思量后,她侧身请他入座,“魏公子坐吧。” 魏无羡点头,行至蒲团前撩袍入座,他环顾周围,阁中是雅致朴素的装饰,桌案上的山茶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横枝疏影,颇有意境。萧如拭亦抱着琵琶落座在他对面,朱唇启道:“魏公子,喝茶还是喝酒?” 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茶壶和酒壶上,他看了眼萧如拭,抬手抚摩下巴,苦恼道:“喝茶醒神,还是喝酒吧。” 萧如拭并未多言,只莞尔一笑,她倒了一杯烧春递给魏无羡,“喝茶醒神,喝酒忘忧,魏公子为何所忧?” 魏无羡端起那杯酒,痛快饮下,他笑了笑,笑意悲凉而苦涩,顺而他抬眼看向萧如拭,攒起眼中清亮的光,故作轻松道:“兄弟负伤,家门屠尽,就连...知己也惨死他手。” 萧如拭愣住,半晌后才意识到举止不雅,她收回怔忡的目光,落在怀中的琵琶之上,轻拢慢捻抹复挑着,她不太擅长开解别人,只能奏上一曲以慰他心中忧愁悲伤。 魏无羡勉强稳住思绪,定定地看着清弹起琵琶的萧如拭,恍惚间,仿佛置身美好过往云烟之中,他望向窗外阴阴山雨,苦笑凝滞于唇角,道:“我曾经遇到一位姑娘,和你一般,乃天下之佳人,喜欢穿一身白衣,走起路来飘飘欲仙,一点都不像入世凡人。” 他轻轻嗤笑,“一开始,我觉得她是一个不苟言笑,成天绷着脸,还端着雅正架子的木头美人,还爱哭,我平生最怕女人哭了,她哭起来的时候,我心都化了。” 萧如拭静静听着,不时递以一个温柔眼神。 “有一次,我和她在栎阳的一处山林里独处了一个晚上,我发现她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原来她会笑,笑起来跟朵小白花似的。”魏无羡也随之漾起一个清甜的笑,他木然地看着萧如拭,出神道,“她也会弹琵琶,特别是那曲伶仃谣,我很喜欢,很喜欢...” “后来我知道了,她看似是个金堆玉砌的姑娘,但她过得不快乐,比谁都苦,她被父亲当成巩固地位的工具,当成一件讨好别人的礼物,最向往行侠仗义的她,被家族桎梏着,想要逃,却挣扎的浑身是伤。”魏无羡舒然地叹了叹气,手指轻轻抚摸着纯白花瓣,“现在她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解脱了,快乐了?” 一曲奏毕,萧如拭将琵琶置放在膝盖上,笑而不语,替他添了一杯酒。“你是可怜她么?” “她不需要别人的可怜。”魏无羡摇摇头,“她只是生错了家庭,院门深深,圈了一水芳华,她若做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万水千山,红梅垂杨,她或许能过清平温暖的一生。” 他又仰头饮尽一杯,苦笑道:“我答应她,要带她去烟雨缠绵的姑苏,藕花盛放的云梦,游青烟袅袅的山林,赏波澄潋滟的湖泊。”泪意徐徐漫上他的眼睛,神色渐渐哀伤,“我还没履行诺言呢,可是她,怎么就,先走了呢。” 言罢,清泪漫盈于睫了,一滴清晰可闻滴在案几上,溅起微凉的泪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15 魏无羡的一滴泪溅湿在萧如拭的指尖上,她的手指骤然一抖,目光直直地落在那点晶莹上。 他举袖抹泪,低低自道:“抱歉,失仪了。” 萧如拭回过神,缓缓地缩回了手,冰凉的手在袖间渐渐回温,她低眉一笑,转而旋身望向眼前一片雨雾灰蒙,清浅婉转地哼唱起那曲歌谣。 “浅浅池塘,锦鲤成双,风缠绵着刮,听一夜落花。生死茫茫,雪衣如华,伶仃的白发,梳弄着牵挂.....” 魏无羡在簌簌泪光的迷蒙中看她,眼前的人鲜活如旧,容颜如玉,他的笑意在凄悲中绽出一点喜色,悠扬的伶仃谣一字一句敲荡在魏无羡的心上,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情涌上心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用力蜷缩着,牢牢藏在案几下,暗暗抑制着心痛。 轻轻吟唱的萧如拭绽开温然笑色,似乎就和从前一样,从没有变过。 魏无羡在一下剧痛抽搐中恢复了神智,这一梦已经过了许久,温情担心地伏跪在一旁,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放柔语气道:“魏无羡,魏无羡。” 他幽幽睁眼,气若游丝道:“剖丹...成...成功了么?” 温情点点头,缓缓扶他坐起身,“成功了。”她侧首看了看仍在昏睡中的江澄,“他没事了。” 魏无羡重重地点点头,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体内的疼痛越来越痛苦幽长,昔日朝气蓬勃的脸色变得灰败,他挣开温情的搀扶,固执地走向江澄,看着眼前人恢复从前,心中重石终于落地。 “江澄,你看,我没骗你吧。” 话还没说完,魏无羡脚下虚浮不稳,踉跄了一下,温情和温宁担心地迎上查问,他却摆摆手,轻笑着嘟囔了一句:“这没了金丹还真不好受。” 温情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默默摇一摇头,她觑了觑气息平稳的江澄,随之道:“大概半个时辰他就能醒了,咱们也该走了。” 魏无羡应好,他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沉闷钝痛的胸口也稍微缓解了一点,以手支腰慢慢蹲下拿起斗笠带上,准备下山。 温宁将江澄随意归置在一处草丛中,只待他苏醒即可。 魏无羡因剖丹过后灵力溃散,体力不支,脸色难看的很,他支撑着无力的身子下了山,到了和江澄约定回合的地方等候。他压低了低斗笠,低垂下脸只顾看路,脚步也不由加快,他进了一家茶馆,却不料正正碰上了四处捉拿江澄的温晁。 魏无羡方踏入茶馆,一眼就看见他的温晁凌厉地向他胸口踹去,顿时间他被踢倒在地,飞扑而来的力气和钝然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魏无羡那张俊郎的脸愈发惨白,硬生生咬唇抑住了惊呼。 “魏婴,别来无恙啊。” 迎面走来的便是温晁和王灵娇,二人倨傲地睥睨着被踹到在跟前的魏无羡,温晁居高临下轻嗤,抬脚便踩在魏无羡那只手上,重重碾压道:“上回是你命大,让你逃了一回,这一次,你还想往哪儿逃啊?”他脸上的力度愈重,看着魏无羡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不由兴奋,“说吧,江澄在哪儿。” 魏无羡极力忍痛,倔强仰起头看向温晁,他不屑冷笑道:“温公子,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魏某可不吃你这套。” 温晁扬手将他拎起来,气急败坏下又狠狠朝魏无羡的腹部狠狠揣入,“云梦亡了,你个家仆之子还不快向你的新主人摇尾乞怜啊。”他扼住魏无羡的下巴,歪头蔑笑,“或许你放下姿态好好求求我,我可能会放你一命呢。” 一旁的王灵娇扯了扯温晁的袖口,撒娇道:“温公子你可别忘了,魏无羡三番两次与岐山温氏作对,那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她目光阴狠剜过魏无羡的脸,“他可还觊觎过温氏的夫人呢,就冲着这点,卸他一条手臂都算轻了。” “断他一天手臂,流血太快,死了倒便宜他了。”温晁脸色铁青,“温逐流,先把他的金丹化了,咱们好好和他玩。” 魏无羡早就无所畏惧,清朗的少年满脸是淤青淤紫的伤,他倏地大笑不止,用力挣扎着护卫们的束缚,似要向温晁张牙舞爪地扑去,他狠狠盯住眼前的温晁和王灵娇,沉声道:“好啊,有什么招数就都使出来吧,你们杀了我倒也算成全了我和萧姑娘了,我们在阴曹地府,定会化成厉鬼,纠缠你们岐山温氏上上下下!” 萧如拭的名字被魏无羡一提,顿时触犯温晁逆鳞,怒气在胸腔翻腾,一触即发,他气的顿足,拎起魏无羡的衣领,举拳重重打向他,抓住他头发,恶狠狠地道:“是啊,所以,我可不能成全你们这对痴男怨女啊,萧如拭估计尸骨早就烂成泥了,你啊离入土也不晚了!” 温晁见魏无羡不肯服软,便让温逐流抓他起来,去了夷陵乱葬岗。这里既是尸山,又是古战场,常年被黑色的戾气所围绕,活人进入便有去无回,死人埋进去便永世不得轮回,是一个狰狞可怖的人间地狱。 温晁一行人御剑飞行,押着魏无羡到了乱葬岗,他从上往下望去,眼前浓浓一团黑气徘徊空中,妖风哗哗地怒卷起乌云,却也吹不散这厚重的戾气。乱葬岗埋葬着成堆成片的尸体,是一个连人带魄都离不开的禁地,不少前去清剿尸体的温氏修士也都无法压制其中妖气,个个有去无回。 萧如拭的尸体便是被扔在了这里的,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了这片又黑又冷的阴诡恐怖之地,她一个女子该会有多害怕啊。一想到这些,魏无羡心中愤恨皆化作一团怒火,怒视着温晁。 “魏婴,你和萧如拭一样,永远都出不来了!” 言罢,温晁抓起魏无羡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入乱葬岗之中,身子悬空快速坠落的一瞬间,心上一松,只觉身上力气也用尽了,只能任着空中飒飒寒风透过轻薄衣衫狠狠刀剐着骨肉,沉沉地往下掉落。 魏无羡并无太多恐惧,不过一死罢了,甚至他心下一安,起码他可以陪萧如拭死在一块儿,好像也不这么孤单了。 他只想阖眼沉沉睡去,身体却还是不由害怕紧绷,死死抓着衣角的指节拧得发白,黑暗中心底慢慢传来低微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呼唤。 是春日,一簇簇如雪如玉的山茶花开了满园,青山涓流,飞鸟掠过,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云深不知处后山飞瀑下,过山风吹来薄薄清凉水雾,头顶是映着金色晨光的流云。 有一绝色出尘的妙龄女子,怀里抱着一把螺钿曲颈琵琶站在山清水秀中,她蓦然回首,莞尔一笑,惊鸿了少年郎的岁月。 然而,枝头那盏娇花零落成泥,被踩碎在脚下的雪白花瓣终变得暗黄发黑,消失在了花团锦簇的春色之中。那个濯濯如春月柳,正值碧玉年华的姑娘,死在了一场血色的阴谋之中。 萧姑娘,我食言了,万水千山我没能带你走一遭,只能上门请罪,特来陪你长眠此地了。 忽然间,身子坠落感消失了,他意识稍稍清醒一些,隐约间发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自己托了起来一般,眼角余光落在缠遍自己全身的团团黑气,胸膛汹涌起伏了片刻后,徐徐镇静了下来。 随后,他神思恍惚,失去知觉,骤然地坠入了乱葬岗之中,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以后。 乱葬岗中阴雨阵阵,夜里百鬼出行,周遭有孤魂野鬼嘶吼低鸣,魏无羡惊恐地观望着周围,他觉得有无数眼睛在窥探着她他的,但猛然回头去,却又不见人影。 魏无羡心中大怕,强自镇定下来,双臂护在身前,不时乱挥动赶跑着什么,“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魏婴,魏婴!” “魏无羡!” “阿羡,阿羡!” “魏公子!魏公子!” 千百种声音萦绕在魏无羡耳畔,一阵阵几欲刮破耳膜,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原本便瑟瑟不安,悬高在空中的心。 乱葬岗中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得见路,闪电的光线骤然在眼前划过,魏无羡抬手一挡,再次睁眼时便看见黑暗中一撮光落在了那个被黑气团团包围的剑。 身旁似有无数把声音厉声地在他耳边道。 “魏无羡,你想报仇么?” 他霎时面孔雪白,浑身被狂风拉扯着后退,可鬼使神差之下,他仍狠狠挣扎着要仰起身要去抓住那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铁剑。他怎么可能会放弃报仇,温氏残暴如斯,逆行倒施,残害世家多少人,数数恶罪罄竹难书。云梦江氏灭门,江澄被化丹,萧如拭的惨死,还有条条血海深仇,他都要和温氏慢慢算。 魏无羡吃力匍匐靠近着,费尽无数力气,终握住了剑柄。剑中邪气瞬然钻入他的体内,百骸如同被撕扯一般痛彻心扉,灵力团团涌入骨肉中,骨骼似乎要被挣开来了。痛楚辗转间,一抹身影出现隐约从他身后经过,魏无羡心下一凛,用力拔剑举起,顿时一阵白色闪电划过,天雷滚滚而来。 他戒备地提剑转身,警惕着周围动静,魏无羡的侧脸在夜色中多了几分坚韧狠色,清朗少年不复当初,他一双眸色沉沉的眼睛牢牢迫住前方的一片枯木林中,手中铁剑不由举至身前护住。 一抹缥缈虚影自一片枯木林后走出,魏无羡眯眼细看,只见那虚影一身褴褛白衣,渗着一大片暗红的血迹,她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泪痕,隐约可见皮下骨血。她枯燥的如瀑长发垂落脸前,面前还系着厚厚的黑纱,阴暗之下根本看不清她的面貌。 魏无羡觉得她阴恻恻的,心中不免添了一分畏惧,他将剑横在身前,眼中闪过一丝刚硬,“不要装神弄鬼,是人是鬼,快快现身!” 那抹虚影缓缓朝他走来,魏无羡吓得不由得退了一步,踉跄了一下,他盯着那轻飘飘的衣衫被妖风吹的一荡一荡,活脱脱地像招魂幡一般。他吓得脸色发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就连铁剑也握不稳了。 “别过来!” 那影子停在他三尺前的距离,它开口了,声音竟然还清甜悦耳。“你不是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狗么?怎么,现在鬼也怕了?” 这声音,格外熟悉,似乎在梦里出现很多次,他微微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睁眼偷瞥,当他瞥到那影满脸是血时,微微惊住,屏息片刻,他旋即收回目光,在一旁不敢动弹,喉咙里不敢一点声音。 “我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见男人掉眼泪,你可别把眼睛哭成兔子了。” 魏无羡脑海中骤然清晰亮出相似的话语,这样的话,他曾经对萧如拭说过。 他霍然一惊,转首望向眼前的人,夜影中瞧不清她的长相,可那角绣着枫叶暗纹的澶渊弟子学袍,他却记得真真的。他又抬头细细看他,可是怎么看他都没瞧出半点萧如拭昔日的影子,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是在做梦罢了。 魏无羡惊诧于她的面目全非,心底骤痛,低低呢喃试探道:“萧姑娘....是你....是你么?” 那影的声音一如昔日那般温柔,似有安定人心的奇效,她道。 “魏公子,是我,萧如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16 萧如拭听出了魏无羡语气中的震惊诧异,倒也没有动怒或奇怪,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别说是世家第一美人了,她现在就连个人样都没有,阎王爷见了她都会吓得退避三分。 她知道他害怕,故而退了几步,保持距离,她淡漠地观望周围,“乱葬岗戾气极重,有孤魂成鬼成妖作祟是常有的事儿。”她忽然警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她从怀里掏出一袋朱砂,抛给魏无羡,“朱砂可以拿来防身驱邪。”她看向魏无羡,歪头一笑,“温晁把你扔进乱葬岗了?” 魏无羡将朱砂放入怀中,木讷地点点头,他仍忍不住好奇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萧如拭,他多看了她几眼,试探道:“你...不是被王灵娇杀了么?他们...他们都看见你咽气死了。” “确实是死了。”她挑了挑眉,口气很稀松平常。 “那你...”魏无羡忍不住又退了一步,拧着眉地看她。 萧如拭扶了扶弱不胜衣的纤腰,微微偏头看向魏无羡,目光略带寒意,“是魂。”她黯然道,“是因为怀着对凶手的怨恨,即使肉身已经腐烂的只剩下骨头,灵识不肯散去,再披以人皮化成人的模样,这就是所谓的鬼。而乱葬岗里恶鬼能嚼碎人的魂魄和灵识,所以这里生人不得出,死人不入轮回。” “那你的魂?”魏无羡拧眉道。 “澶渊萧氏的嫡系弟子皆习辰砂神符法术,神符法术和护身朱砂可留住自身三魂七魄和保持肉.体不腐,不被恶鬼吞噬。”萧如拭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勒痕,生了几分恨意,“本来,我可以使澶渊还魂秘术回魂,可是....皮肉不全者,是还不了魂的。” 魏无羡想起温情所说,王灵娇划花了萧如拭的脸,如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他鼓起勇气起身靠近她,脚步一下一下地向她挪动着,沉声道:“放心,我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她伸出手,摸向脸上森森的新旧伤痕,凄然落泪道:“你虽能看得到我,摸得到我,但实际上,你的眼前,只是我的几缕灵识在与你说话了。”虽然伤口已经结痂,也不再痛了,但是一想起那日被王灵娇欺辱迫害,她心里的恨意仍是翻江倒海,不曾停息过一刻。她泪汩汩落下,语气悲愤不甘,死命道,“这些伤,这些仇,无论我化作什么,我都不可能忘记的,只恨我困身于此,轮回都不入得,来世报仇都成了痴心妄想。” 魏无羡觑着我的神情,欲言又止,只默然地握紧了手中的铁剑,牙齿咯咯地发颤。 “温氏的血仇,必须报。”魏无羡眉宇怒狠之色更重了几分,“我定要想办法,替你还魂。” 萧如拭擦了擦眼泪,轻声啜泣,抬起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魏无羡,勉强止住泪,哼了一声道:“你亦自身难保,又何必说出此等诳语诓我?萧氏各种驱尸还魂的邪门禁术我都试了个遍,拼尽我毕生修为和灵力都无用,你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要让我夺舍么。” “我!”魏无羡被她一噎,摆摆手,“夺舍我可不敢指使你做,但确有禁忌符法可还魂于身。”他柔声解释道,“我曾在莲花坞的禁.书阁里看到过还魂功,因是江湖禁术,所以并未流传记载过多,曾记载道,有一位道士为他最心爱的女子还魂,使的便是还魂功。” 萧如拭的眼睛微微发红,轻轻摇头,不敢相信,静了片刻道:“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出不去了...” “既然有人成功过,那自然还能成功第二次。”魏无羡所有的希冀瞬时涌上心头,他握住铁剑又走近几步,定定地看着萧如拭,良久才吐出一句,“相信我一次,好么。” 萧如拭垂下脸,如珠的眼泪掉下来,她微不可察地喃喃道:“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她尝试过太多次失败的滋味了,呆着这暗无天日,狰狞可怖的地方快两个月了,她从未睡过一夜好觉,只要一闭眼,惨死的师弟妹们的面孔便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浮现,温氏中人的狰狞残忍的嘴脸如同梦魇一般缠的她透不过气。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白绫勒紧脖颈的窒息感是如何的骨血钻痛,她也忘不了这张脸,是怎么一刀一刀地被划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不想再尝到看到希望,又再次陷入绝望的滋味了。 萧如拭那已经感觉不到寒冷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凄然地捂住耳朵,不愿再听魏无羡一言,她情绪几近崩溃,悲苦难言,只不停地念:“不可能了...我再也不出去了...” “阿拭....”魏无羡把萧如拭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微张双臂将她搂入怀中,他见她哭的心碎绝望,心底顿时软成一滩水,他轻轻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低道,“有我在,你不用怕了,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萧如拭伏在他胸口前,轻轻啜泣着,眼泪濡湿了他胸前衣襟,咬着下唇,呜咽道:“魏无羡,我出不去了...”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摆,呜咽道,“我每每梦见我惨死的师弟妹,梦见那日被活活勒死的感觉,我就心如刀割,只恨我自己出不去,不能亲自手刃温狗。魏无羡,乱葬岗又黑又冷,我日日与孤魂野鬼作伴,你可知我有多害怕....” 魏无羡的下颚抵在她发顶,她的声声绝望的呢喃就像一把匕首反复地在他心头刺扎,来来回回牵扯着骨血。他知道她的孤立无援,知道她吃了多少苦,知道她的冷漠疏离里是满腹的自卑与不幸。他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意识到她失踪的重要性,若他执着寻找他的踪迹,或许她就不会被王灵娇暗下毒手了。 他心中自责满溢,更加紧紧拥住她,声音微有凝噎,语气却是坚定有力,“阿拭,有我在,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的。”他郑重地摇摇头,吐出四字。 “绝对不会。” 过了许久,萧如拭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她仰起头,露在面纱外的那双眼眸定定地看着魏无羡,似乎在等他一句坚定肯定的话。魏无羡的目光温暖而坚定,眼眸中牢牢固住她的眼睛,恳切道:“你只需要好好修养,将你的灵识保护好,其他的都交给我。” 萧如拭默然点点头,缓缓往后退了半步,离开了他的怀抱,她抬手敛了敛面纱,垂下脸来,掩饰着自己的面容,“好....我信你。” “你的脸,我也会想办法替你修复的。”魏无羡心疼地看着萧如拭,抬手替她将垂落在面前的头发理至耳后,柔声安慰道,“阿拭,有我在了,你不用怕了。” 他叫她,阿拭。 萧如拭缓然抬起头,一双泪眼汪汪,抬眼便见魏无羡温柔而心疼的脸,她心底的恐慌和不安被压下去了不少,但她终无法鼓起勇气,以真实的面貌面对他。 魏无羡慢慢抬手,试探地靠近她的面纱,萧如拭一下抓住她的手臂,拼命摇摇头道:“不要看...会吓到你的。” 他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我得看看你的伤,才能知道该怎么帮你啊。”他知道她的顾虑,而他也不是以貌取人那般肤浅,蹙眉道,“放心,我不会嫌弃你。” 萧如拭重重点头,鼓起勇气抬手掀下厚厚的黑色面纱,魏无羡只看了一眼,瞳仁不由震惊一扩,惊的身子缩了缩。昔日玉蕊琼英般的娇容被刀刃狠狠划出一道道骇人的血痕,左右脸各有一条如蜈蚣般粗长的疤痕。绝世容颜不再,萧如拭心灵亦受了重创,她自持的所有傲骨清高不再,无论遇到人或是鬼,她不再愿意颔首直视旁人,只低眉垂脸,生怕别人瞧见她这副鬼模样。 魏无羡看见萧如拭的样子,眉目间微有舒缓之色,他笑了笑,温柔眸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他含笑,伸指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我觉着就很美,长虫一样的伤疤可不是个个美人留有都会好看的。” “魏无羡!”萧如拭就知道他开口准没什么好话,她下意识地捂住脸上的伤疤,佯装生气转过身去,“丑就丑吧,你还打趣我,戳我伤疤。” 他看着她的侧脸笑而不语,然而那神情,确实没有一点嫌弃之意,他待她真诚交心,能包容她的所有好坏,更何况只是外在皮囊罢了。他戳一戳她的肩膀,淡淡笑道:“好了,我开玩笑哄你开心呢!几条小长虫的疤罢了,你还是我心里最美的萧姑娘。” 萧如拭转身看他,自然知道他的一番心意,也感动于他的不离弃。她静静的回视着他,忽而她心底咯噔了一下,就连心跳都偷偷的漏了一拍。她心中骤然一酸,涩涩一笑,“魏公子,谢谢你。” “哎,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叫魏公子未免太生疏了。。”魏无羡不满意她的称呼,拍了拍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叫一声魏哥哥吧?” “你皮痒么?信不信我把你魂魄抽出来!”萧如拭终于破涕为笑,那张脸如枯木逢春,终于绽出一点点久违的生动笑容,她佯装要去掐他手臂,娇嗔顿足要地生气。 “看嘛,你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魏无羡看她一眼,说话时的神情还仍有之前的少年顽皮,温然笑道,“世家第一美人呐,除了我们阿拭,再也没人能称得上了。” 她大觉不好意思,惨白的脸显露淡淡的酡红,“真的?”遽然稳稳握住他的手,眼波中微微一颤,柔声开口道,“魏无羡,谢谢你。” 魏无羡一怔,两句谢谢你,他却听不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他喉咙滚了滚,竟也不回避她的目光。他只觉心头像被灼烧,只静默地望她,任由着不同寻常的温热缱绻气氛在二人之间徘徊。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带你离开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17 穿过乱葬岗的枯木林,有一个可以安憩的小洞穴。 魏无羡顺着惨淡的月色望了望洞穴周围,石壁上挂满了以白布鲜血所写的驱邪符篆,阴恻恻的,的确有几分骇人。他拧了拧眉,伸手按在潮湿的石壁,仰头望了望那符篆上的符文,略有所思。 “这是驱邪符咒,因为这儿没有黄表纸和朱砂,所以只能用布条和血代替。”萧如拭道。 魏无羡的目光凝在她的右手腕上。 萧如拭伸手去摘下高挂在石壁上的符篆,宽宽的袖管滑落在手肘上,手腕上缠绕一截白布,鲜血渗出,将白布染得鲜红。 他抓住萧如拭的手,终是忍耐不住道:“以血画符会伤身损血气,你还怎么回魂。” 萧如拭忙将手抽回来,放下袖子,将符咒握在手中,若无其事道:“损伤多少血气,我心里有数的,而且放的是我躯壳的血,我也不觉疼。” 魏无羡刚想开口劝她,就看见不远处石床上的那具尸体,他缓然抬步靠近,每靠近一步,他的脑子里浮现起梦里那满脸是血的女子,勾起了他心底最深最真切的沉痛。他不由热泪盈眶,紧紧咬着牙,憋着一腔怒意和恨意在心底。石床周边撒满了朱砂,布满了驱邪符咒,那具尸体面容如旧,神情安和,就像睡着了那样。 “朱砂可保我的灵识不散,□□不腐,符咒便是拿来巩固灵识和驱邪的。”萧如拭的心伤再度被勾起,她坐在自己的躯体旁边,伸手去抚摩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蛋,声音变得坚如磐石,“你也看到我这副模样了,都拜温氏所赐啊。” 魏无羡的手握紧了铁剑,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听来格外冷硬,“这仇,这口气,不手刃了温狗,又怎能痛快啊。”他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拧眉忍着痛,可抬眼间却只见他目光狠厉,血丝密如蛛网,并无一丝惧色,声音沉稳,没有一刻迟疑,“咱们得韬光养晦,只待有朝一日,能亲手了结了仇人。” 萧如拭正要说话,抬首便见魏无羡神色不对,他额间发丝膩满冷汗,脸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双目似睁似闭,似乎十分疲倦。她想来魏无羡定是被拳打脚踢了一番后,才被扔下乱葬岗的,想是身负重伤,体力不支了。 萧如拭一时着急,忙忙扶住了魏无羡的手臂,“你脸色不好,先歇息会儿的。” 他笑着摆一摆手,身子却经不住寒风凛冽一吹,浑身瑟瑟发抖,身子欲往后一倒,他强撑着道:“不碍事,咳咳...” “强撑着伤痛又不会好起来。”萧如拭嗔怪道,扶他到另一边坐下歇息。“这里入夜后风大阴气重,难免会凉,这儿不比外头,只能用裹尸的竹席和白布御寒,将就点吧。”她举手去探魏无羡的额头,眉宇多了几分浅淡的忧愁,“发高热了。” 她伸手再去探他的脖子温度,却被魏无羡戒备一挡推开了她的手,他微微蹙眉,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没...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萧如拭扭不过他,只好就罢缩回了手,只默默地为他收拾安置出一片休息的地方,她的杏眼微微一转,不时瞟向神思倦怠的魏无羡,心里莫名漫起一阵不安。 魏无羡因为发着高热,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萧如拭则片刻不离地守着他。深夜偶有鬼邪逼近洞穴,都由她一一出手解决,绝不让一魂一魄近魏无羡的身,清扰他休息。 魏无羡伤重,又经那铁剑黑气侵蚀了身体,损耗了灵力,所以浑身孱弱无力,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地睡着,偶然半梦半醒地睁眼,只觉眼中酸酸迷蒙一片,只能望见一抹白茫茫的人影在洞穴里来回穿梭忙碌,不时拧干布条搭在他额头上缓解高热,不时端水来一点点喂入他嘴中,事无巨细。 萧如拭歪坐在一旁,左手支着太阳穴,定定地望着石床上踏实安睡的魏无羡。他的发髻有些松散了,束发的红色发带枕在脑后,偶有风来,额前细碎的发丝吹拂着脸庞,他安然瞑目,微微苍白的嘴唇轻抿着,面目温润清秀,有青山般俊郎的侧颜,魏无羡本就出身世家,气度不凡,潇洒恣意,原来的明朗少年郎,现在却变得面目全非了。 萧如拭低低感叹一声,魏无羡是刻板无趣的仙门世家中独特的一枝,看似懒散顽皮,却天资聪颖,正义满怀。当日敢在云深不知处和蓝启仁拌嘴,敢明着面儿和温晁对呛,这便是他最真性情的一面啊。若不是因为温氏,不是因为江氏灭门,想来魏无羡定会是世家未来的顶梁柱,会是仙家中最出挑明媚的公子。 萧如拭深深凝视于他,一时晃了神,见魏无羡被风吹的发颤,立时起身替他掖好被角,见他恢复平静这才安心。正当她欲坐回去时,心下一动,想探探他高热如何了,蹑手蹑脚地半掀开他的被角,伸手去探他脖子温度。 高热是退了一些了,但萧如拭似乎察觉到端倪,她略略沉吟,炯炯注视着他的侧脸,随而伸手去探他的颈部命脉处,方一探来,掩在面纱下的菱唇瞬然紧绷起来,她发现他体内并没有凝结灵力的金丹。她有些不相信,掀开被子再替他把脉,只能察觉到微弱的灵力在他体内流转,整副身体变得孱弱不堪,甚至连轻轻的一掌都接不住了。 萧如拭定一定心思,在他身边坐下,轻轻伸出手去,按上他轻皱眉心,抬指为他舒展开。历经太多变劫,魏无羡一时间无法接受巨变,曾经爱笑的少年,变得敏感阴沉。萧如拭也发觉,就连魏无羡哄她的笑都带着丝丝苦涩。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安然入睡的他,心底生出无限宁静来,乱葬岗虽暗无天日,狰狞可怖,但起码这里远离红尘是非,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日子很清静安生。 魏无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了。 他双眼睁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萧如拭的身影,她伏趴在自己榻边,睡得正香甜。他眼眸顿时柔软成水,抚一抚她头顶额发,含着浅淡安心的笑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魏无羡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下床,将那件厚厚的白布轻轻披在了萧如拭的肩头,不料身体力气尚未恢复完全,脚下虚浮无力,站起来不稳地磕绊了一下,吵醒了在榻边小憩的萧如拭。 “你醒了?”萧如拭惊喜道,她冰凉的手覆在魏无羡的额头上,高热已经散退了,这才松了口气,“高热退了就好,我还给你温着药呢。” “这儿还有锅碗瓢盆呢。”魏无羡嗤笑道。 萧如拭亦低低温柔一笑道,“乱葬岗还未堆尸成山时还只是一片坟地,枯木林深处有不少墓冢,我随意挖了一座墓,没想到里面陪葬品挺丰厚的。”她把温热的汤药递给魏无羡。 他抿了一口药,一口一口地呷着,静静地望着在忙碌的萧如拭,忽然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气氛来。 “你倒是能吃苦啊。”魏无羡将那碗浓黑的药一饮而尽,苦的舌尖直难受,拧着眉头道,“换做是旁的姑娘被扔在这儿,估计会一头撞死在这儿吧。” 她略略苦笑,笑意凉薄,“我只有活着,才有机会亲手报仇。”萧如拭不觉暗暗握紧了双拳,轻轻哀叹了几声,“死有什么可怕呢,活着才可怕吧?有些人想死,并非想不通,而且想通了,看透了这尘世无情无义,觉得死了才是解脱。” 魏无羡附和地点点头,朗然笑道:“那你倒是想的通透。” “在鬼门关走了几回,如今犹如新生啊。”萧如拭自叹道。 “看来咱们都变了。”魏无羡往石床上一躺,唏嘘感叹道,“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了啊,命运都将我们绑在一块,是让我们联手反击啊。” 萧如拭的笑意浮起在唇角,旋身走近到他身边,眉心一动道:“想报仇就赶紧把身体养好。”随而,她神情凝重地瞥了眼魏无羡,低声问道,“但你的金丹,怎么没了。” “你都知道了?”魏无羡并不惊诧,也不打算瞒着她。萧如拭心细如尘,他当时反应如此激烈,戒备心重重,他各种抗拒的言行举止就是在欲盖弥彰,萧如拭又怎会察觉不到异样呢。他心头也松了松,释然一笑,耸耸肩,“没了金丹又如何呢?我魏婴就算不习剑道,也能一骑绝尘,你信不信?” 萧如拭自然是信他的实力的,但她只是担心没有金丹的他无法凝结灵气,许多正道术法是无法再学了。她微微掩饰眼中愁色,还是忍不住提醒他,“虽无法再结丹修炼,但邪门外道是万万不能碰的,不然和温氏一流有何区别呢?我并非质疑你的心性,我只是担心你复仇心切,会偏执地误入歧途...” “放心好啦。”魏无羡眼神颤了颤,刮刮她鼻尖,唇角勾起一抹顽意的笑,“大不了我跟你学澶渊蛊术啊,控制蜘蛛蜈蚣蝎子爬来爬去,咻咻咻地爬,挺过瘾的。” 萧如拭噗嗤一笑,才复几分昔日的温沉柔婉神色,魏无羡见她终于展露笑意,不禁莞尔,他靠近些道:“你们澶渊还收男修士么,像我这种惊世之才,绝对不会给你们澶渊丢脸的。” “贫嘴。”萧如拭目光微微闪烁,又复光亮,笑道,“我可不敢和江公子抢人。” 魏无羡微微昂头看她,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姑娘,笑意渐深,以前她总端着疏离清高的架子,对他是无言又冷淡,轻飘飘的,总是不以为然的,但如今熟络起来,她不显露人前的性子都□□裸地摆在眼前,她有决绝固执的一面,也有温柔婉婉的一面,这亦刚亦柔的性子,着实很让人着迷。 她很好,就算没有倾城的容貌,她也是个颗耀眼的明珠。 天光渐渐亮起,厚厚的乌云只渗入丝丝缕缕的晨光,勉强驱散了乱葬岗中的层层浓雾。待天亮起,便需要外出去摘果子,寻一些有用的草药来备用。乱葬岗埋了成千上万的尸体,在这儿长出的果树植物大多都是以尸体腐烂成泥后养出来的,阴气极重,但在这儿生活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为了活命,只得硬着头皮享用了。 魏无羡拎着铁剑走在前面开路,不时回首看顾着跟在他身后的萧如拭,他拿铁剑杵地,为她清开脚下磕绊,僻出一条平缓的小路来。不时遇见陡峭山坡,魏无羡便伸手去搀萧如拭,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双影子渐渐重合在一起。 二人往枯木林的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头顶的天光便越暗然了,因着木林深处戾气最重,就连坟头和尸体也稀少了,荒草渐渐覆盖住小路,几乎看不清脚下。魏无羡见路不好走,虽并未回头看望身后紧跟着的萧如拭,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边拿着剑斩断碍路的荒草,紧紧牵着身后的人。 萧如拭亦乖乖任他牵着,替他留心两旁的动静,二人很是默契,很快便深入到枯木林腹地。 眼见路越走越长,没有尽头,萧如拭拉了拉魏无羡的手臂,有些犹豫:“要不别往下走了吧,实在怪瘆人的。” “没事,跟着我就好。”魏无羡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以身护着萧如拭,慢慢往前走。 “听说这枯木林深处埋着一族被仇家灭门的小仙家,个个死状惨烈,尸体被切碎了埋起来,底下都是骨骸,怨气冲天的,里头还有一片竹林,竹林尽头便是那仙家家主墓冢。”萧如拭敛了敛被风吹起的面纱,只一瞬间,阵阵尸体腐烂的恶臭便扑鼻而来。 “且就看一眼,不碍事的。”魏无羡并无停下脚步的意思,“你若是怕就躲我身后。” “我是灵识,一般人伤不了我,倒是你是一驱肉身,恶鬼侵身可不是闹着玩。”萧如拭扯了扯魏无羡的袖子,担忧地看着他。 魏无羡道:“那咱们走到竹林就回去。” 萧如拭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二人一步一步往木林深处走去,根根枯木上立满了毛色乌黑的寒鸦,便可知此处埋了不少尸体了。 忽地,头顶传来声声呼啸,四周阴诡可怖,又有成群寒鸦围绕,越发显得这地邪门了,但站在这儿便觉得汗毛直立。 眼前成片的竹林被团团黑气围绕着,竹叶被吹落一地,只剩光秃秃的竹杆立着。魏无羡手中长剑一挥,斩断三两根竹子来,他弯腰拾起,收入囊中。 萧如拭见状,略有不解,她抬头瞥向魏无羡,又望着那片阴风阵阵的竹林。 “你执意去竹林,就为了砍了几根竹子回来?”她低声道,“这竹子长在百鬼夜行,怨气最重的地方,比外头的竹子更邪气,你是有什么打算了么?” “不愧是萧姑娘。”魏无羡抽出一根竹子握在手中把玩,目光深沉地仰头望望眼前一片亮光,“我没了金丹不能习剑,自然要寻别的出路。所以我就想到姑苏蓝氏的音律,还有平时使用的符咒,换条路走,或许行得通。” “这话虽是有理,但你体内灵力尚低,蓝氏的音律术也非十天半月可以修炼成功,你这条路不一定能走。”萧如拭眉头深锁。 魏无羡按一按她的手,歪头朝她展眉一笑:“我有它。”他掂了掂手里的铁剑,挑眉道。 “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萧如拭并未发觉此剑有何特别,不解道。 “它可不普通。”魏无羡目光往四周一旋,看向手中的剑道,“之前我和蓝湛在屠戮玄武腹中发现了这把剑,起先我还以为只是玄武误吞了谁的佩剑罢了,后来我才想通了。” 萧如拭眼珠微微一动,认真地凝视着魏无羡的侧颜,竖耳倾听着。 “四方之气,尽归玄武。温若寒苦苦寻阴铁操控傀儡,却万万没想到,有一物可敌四块阴铁碎片的力量。”魏无羡的笑意隐秘而带着一点傲气,“便是这把镇压屠戮玄武的铁剑,若我可将一把铁剑炼成像阴铁那样的铁符,且能操控它,压制温若寒手上的三块阴铁,应该绰绰有余了。” 萧如拭望着他的眼睛,温然道:“我信你,你且做来就是,有需要我帮忙的,我自全力相助。” “就知道阿拭你是最信我的!走吧,摘果子去吧。”他温然一笑,将剑扛在肩上,从善如流地牵起萧如拭的手,往枯木林外走去。 萧如拭嘴角轻轻扬起,抬头瞧他一眼,慢慢抬起手,摘下覆住伤容的面纱,一角黑色随风而去,也吹散了她心底深深扎根的不安与怨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18 自从从竹林回来后,魏无羡闭关修养了半个月,将体力和灵力都恢复如往了,然后便开始钻研起那把玄武铁剑来,试图将铁剑炼成铁符,将其灵力控制为己用,把自己关在洞里,一呆就是一两天。 萧如拭则尽心照顾他的起居,他在一旁炼符,她便在一旁打坐静心,恢复灵力。二人各司其职,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好起来。 那一日,夷陵下起瓢泼大雨,乱葬岗积水成河,血水一路蔓延到洞口。魏无羡坐在石床旁,笨拙地拿着那把铁剑在削竹子,他神色认真而严肃,小心翼翼雕刻着。 萧如拭坐在一旁,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里的一朵小野花,她看着魏无羡那副难得认真的模样,满面皆是笑意,“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经坐,之前在姑苏求学,你是坐都坐不住,恨不得能站着绝不坐着的。” 魏无羡抬眸看了看萧如拭,笑意如同清晨的天光,“萧姑娘,我的旧账你是记得一清二楚啊。”他又埋头去雕弄着竹子,“人总要长大,我总不能一辈子是个不懂事的孩童吧?” 萧如拭含笑点头,又复沉默地看他,她是真的希望魏无羡还是那个放荡不羁,胡闹顽皮的少年,起码那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去哪儿打山鸡,去哪儿抓鱼,怎么破家规,怎么气老师这些事儿,不像现在,满心只有复仇。 琢磨了一个时辰,魏无羡终于从竹子堆里走出来了,他兴高采烈地举起自己亲手做的竹笛,满脸是得意的笑,他坐到正在打坐的萧如拭身边,“阿拭!我做好了!”笛子在他指尖轻轻一旋后握在掌心。 萧如拭睁开眼睛,瞥了瞥身旁的魏无羡,她细细打量他手上的笛子,含笑道:“用鬼竹做成的笛子,想必不俗。” “乱葬岗集怨气而生的鬼竹,这笛子自然是鬼笛,灵气是气,怨气也是气,集怨气为我所用,有何不可。”魏无羡的眼中划过一丝淡淡惆怅,随即笑道,“蓝老头还说我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我偏要证明,怨气也可以为人所用。” 萧如拭睨他一眼,又开始凝神静气地打坐,她缓缓开口道:“我门蛊毒巫术也曾被世人称为是至邪术法,那又如何呢?后来我祖以蛊术镇压邪祟,锄奸斩恶数十载,再无人再讽我门是邪魔外道。所以,世人讥评又何可惧?做自己觉得对的事,至于后人如何评论,皆是后人的事了。” “知我莫若萧如拭。”魏无羡拿起笛子锤了锤肩膀,闲闲地靠在石壁上发呆,“在乱葬岗呆了一个月,铁剑炼符还需时日,也不知还要在这儿鬼地方呆多久。” 萧如拭笑道:“魏公子这是耐不住寂寞了?” “那倒不是。”魏无羡摸了摸腰间的锁灵囊,“我们在这儿多一日,温狗就能再苟活多一日,我这心里啊,硌得慌。” “多一日就多一日吧,等他们气数耗尽,一锅端了才好。”萧如拭唇角缓缓拉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来,她垂眸道,“我灵力尚未全然恢复,要回魂估计还差些火候,倒是我拖累了你。” 魏无羡微微摇头,抬手敲敲她脑门,“说什么呢?咱们过命的交情,我又怎么可能弃你而不顾?”他怕萧如拭多思,只好开口宽慰她,“我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她缓和了情绪,微然点头,魏无羡又道:“我还得耗费些时日潜心炼符,估计还得让你多看护我几日,省得我被怨气反噬,走火入魔。” “好。”她澹澹而笑,应允道。 魏无羡闭关在洞中,日日夜夜都在洞里围坐在一堆血符里琢磨那把铁剑和那支鬼笛。萧如拭则守在洞外,为他准备吃食,看顾周遭动静,她不时地望望盘坐在血符中的魏无羡,心里总有隐隐约约的不安感。 夜色降临,乱葬岗被浓厚云翳笼罩着,阴风阵阵袭来,吹的枯木林的枯枝咯咯欲断。天色阴沉,大雨欲来,萧如拭被阵阵强风吹乱了发髻,抬头望着从头顶劈来的白色闪电,不由长叹一声,许久后,又复凝神盘坐之态。 正凝神间,忽然有凄厉的嘶鸣低吼声剧烈地爆发出来。萧如拭一个恍惚,还以为是乱葬岗中的寒鸦或是野鬼的嘶吼,几乎能撕裂人的耳朵。 此起彼伏的声音徘徊在耳边,打破了寂寥沉静,浓雾围绕的乱葬岗,一声声更骇人阴森的声音,遥遥地从远处传来。 萧如拭警觉地站起身,灵流在指尖一转,大臂一挥,驱散一片厚雾,她有些畏惧地警惕周围,尚未察觉有何异动,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些。忽而,一股狂风猛烈扑来,瞬间电闪雷鸣,团团黑气凝成人影模样,纷纷朝山洞的方向咆哮袭来,黑影张牙舞爪,来势冲冲,百鬼成行排山倒海一般,如同一道道黑箭齐发,密如雨点。 她双手在胸前交叉一旋,存于丹府的灵力顺身体凝于指尖,腾空挥出一道驱鬼符朝枯木林上方击出,可是不消一会儿,百鬼很快便撕破屏障,疾冲入林中。 萧如拭顿了顿,才下意识地跑向洞口,望向血符堆里的魏无羡,她瞧见那黑色背影像是在哭泣似的抖动着肩膀,有股股灵气在他体内翻滚失控,她忙大声呼喊道:“魏无羡,醒神!别被怨气所控!” 眼见千百恶鬼将要冲入,萧如拭灵力尚浅,只身根本抵抗不住如此强力的进攻,她死死以身拼护,贝齿紧咬唇瓣,死命挤出一句:“魏无羡,醒过来!” 血符堆里的少年恍然苏醒,千百股怨气皆被他收入体中,他徐徐起身,可待他转身,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面色惨白,眼下一片乌青的憔悴儿郎,他双拳紧握,手指关节发出咯咯脆响,他眼中似有一把烈火灼烧,一脸狠意地面对着萧如拭。 千万怨气集于一身,必然会使百鬼缠身,神思被控,魏无羡身体方才恢复,定是抵挡不住玄武铁剑灵力,才被反噬侵体了。他缓然抬头,布满血色的眼睛里映不入萧如拭的翩然身影,只剩满溢的仇恨。 一角黑色衣袍随狂风翻飞,魏无羡握着鬼笛的手背青筋突起,脸现煞气,举步朝萧如拭走来。 萧如拭见状,心下一凛,挥臂扯过石壁上的一串白布血符,施以灵力设成结界堵住洞口,她回身朝魏无羡跑去,几欲疯魔了似的摇晃着魏无羡的手臂,一双眼眸满是惊恐与泪意,言语声声入耳,却击不破魏无羡被怨气控制的一颗心。她哭喊道:“魏无羡!你醒醒!” 魏无羡抬头,反手便推开了萧如拭,手中竹笛在空中一挥,置于唇前奏出袅袅笛音,刹那间,萧如拭被狠狠一撂,被死死地掐住脖颈按在地上,她兢兢战战地抬头,迎面的是几只面露獠牙,十爪锋利的阴鬼。魏无羡不疾不徐地吹响竹笛,越来越多的阴灵闻声而来,血符筑成的结界外渐渐趴满了黑影,正疯狂地撕咬结界,笃笃敲击声如同催命符一般,击打着萧如拭的心。 萧如拭被几只阴鬼禁锢的不能动弹,浑身灵力也无从使上,眼见团团邪气贪婪地吞噬着魏无羡的神思,她愈发焦急万分,纤细的手指死死扒住石地,喉咙低低呜咽几声,“魏无羡...魏无羡...魏无羡!” 她盯着魏无羡的眼睛,声泪俱下的哽咽似乎落入的他耳中,瞬时他神思猛然抽出,游移在笛身的手指愣住,瞳孔渐渐澄明,入眼的却是萧如拭那张被掐的喘不过气的红脸。 “怎么回事....”魏无羡痛苦地抱头,千百张恶鬼的脸充斥脑海,突然,他双目在夜色中露出骇人冷光,怨气再次控制其神思,置身混沌。一瞬间他旋身一错,单膝跪地,伸手直夺萧如拭的脖子,不同于方才的半醒,如今的魏无羡被怨气侵体,神志不清,失去自主意识。 “魏无羡....”萧如拭目光直逼魏无羡,她喉咙里吃力的低喊着他的名字,“魏无羡,是我...” 这并不管用,萧如拭只觉被他掐的要背过气去,她是几缕灵识,一般攻击是伤不到他的,只是魏无羡招来的是怨气冲天的阴鬼,能吞噬嚼碎他人灵识,如今魏无羡纵鬼攻来,她的灵识分分钟会被阴鬼撕碎,魏无羡也极有可能被阴鬼反噬入魔。如此情形下,她无能唤醒疯魔了的魏无羡,只剩下声声断续的呼唤 魏无羡心神紊乱,控制能力越差,如今的他被另一个灵魂支配着,根本看不到萧如拭那张惨白的脸,脑海里只有那张满脸是血的面容。他想扼杀心魔,手劲渐渐变大,几乎要将掌中人掐碎。 扼在他掌下的萧如拭渐渐透不过气,却依然死命瞪着魏无羡,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她用尽最后的气力,伸出颤巍巍的手,死死抓住魏无羡的衣袍一角,干裂的唇瓣翕动,从齿间蹦出一字一句断断续续的歌谣。 “浅..浅池塘,锦鲤...成双,风...缠绵着..刮,听一..夜落花...” 这声歌谣,就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被怨恨激怒失控的心神。 魏无羡手上的劲儿渐渐松懈,结界外的阴鬼也随之伏下散退。他慢慢回神,看见自己掌下的萧如拭,如触电般缩回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光景。他红着眼睛,扑跪到她跟前,“阿拭....你没事吧?阿拭....” 萧如拭闭着眼睛,用力地呼吸,她只觉脑袋一片空白,沉重得很。她瞧见魏无羡恢复过来,松了口气,勉力道:“魏无羡....”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袍角,摇摇头,“我没事,你醒过来就好。” 魏无羡大惊失色,心中颤栗,她看着萧如拭那双眼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摘下系在腰间的锁灵囊,心底有骤然而起的愧意与失望,他狠狠地砸了砸自己脑袋,愧疚从唇齿间迸发出来,自责道:“我控制不住它...险些害了你...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它。” “魏无羡。”萧如拭揉揉被掐的发红的脖子,咳嗽了几声,她撑起身,扶住魏无羡的手臂,生凉的手覆在他颤抖的手背上,缓和了语气道,“魏无羡,看着我,凝神。” 他双目望着萧如拭的眼睛,温柔平静如湖水一般,偶有涟漪轻泛,魏无羡慢慢沉静下来,不停轻颤的身体也慢慢冷下来,他颓然地跪坐在地,垂首看着手里的锁灵囊。 萧如拭抬手抚抚他额间碎发,举袖替他擦拭额间热汗,她的手轻覆在他双臂上,似在安抚着他失控的灵魂,她双目清凌凌地凝入他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她对他柔然一笑,脆生生道:“魏无羡。” 他抬起泪眼,心中一酸,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他懊恼地拍拍自己脑袋,一下比一下狠。萧如拭连拉住他的手,不自觉用最温柔的语调道:“我没事,真的没事。”她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脖颈,“我感觉不到疼的,真的。” 萧如拭细腻柔软的掌心轻抚过他额头,碰到魏无羡的瞬间,似乎被一股奇力所吸引,身心很快安静下来,不再躁动不堪。她语气里有几分爱怜,“这鬼笛集怨于一身,你本是凡胎□□,又怎可能轻易驾驭呢?而这玄武铁剑炼成符,如集四块阴铁之力,可控人神思,以鬼笛驱怨气而动,需凝神静气,控制心神安定,不然则有反噬之忧。” 她在他肩上按了按,“欲速则不达,慢慢来。” 魏无羡小心翼翼看她,“你不怪我么?我随时可能会失控而杀了你的...” 萧如拭轻轻点了点魏无羡的额头,笑道:“你我何等交情,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又怎会怪你呢?” 魏无羡摸了摸额头上被点的地方,试探地问:“好在...我没有酿成大错,你脖子...还疼么?” “我感觉不到疼的。”萧如拭释然一笑,他扶着魏无羡起身,“歇一会儿吧,方才损耗了心神,别再逞强炼符了,我去收拾收拾血符。” 魏无羡点点头,走至石床边上缓然躺下,合眸小憩。 萧如拭见他安然歇下,这才放心,她走至洞口,弯腰拾捡起血符,在她弯腰一瞬,一股血气涌上喉咙,牙关紧咬,额头手上青筋暴起横亘,她痛苦地捂住胸口,扶着石壁缓缓蹲下,突地一下,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沾染在黝黑的石头上,似被墨汁染透。 她侧身望向洞内的魏无羡,目光渐渐柔软,她抽了一口气,旋即便抬袖将唇边血迹擦去,当作无事发生一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19 魏无羡修养了好些日子,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心神也渐渐调整转圜过来。萧如拭亦日日打坐修炼,灵力渐渐恢复了过来。 倾覆两月心神精力,辗转过被阴鬼吞噬的险象,魏无羡终将玄武铁剑炼成了阴虎符,也能从善如流地以鬼笛驭尸招邪,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是日,阴沉了许多天的乱葬岗终于见得丝丝透亮的天光,萧如拭坐在石床边上,拧干布条擦拭着自己的躯壳,她轻抚上自己脸上那已经结痂的伤口,目露淡淡哀怨,她垂下脸,悄悄擦了擦眼角将要滑落的泪,不言不语,静静地擦拭着。 魏无羡坐在一旁擦着自己的鬼笛,回首间正瞥到萧如拭在默默拭泪,他喉咙一哽,心里知道萧如拭终究难以释怀心中痛楚,日日望着自己伤容,提着那口怨气而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苟活,换做他人都难以忍受。他只想她释怀些,开心些,不那么沉重,随后他切切道:“阿拭。” “嗯?怎么了?”萧如拭抬头看他,吸吸鼻子,装作无事发生。 他在她身边坐下,鬼笛在掌中一旋,歪头顽皮笑道:“阿拭,我饿了。” 萧如拭含着笑,举手微微拍了拍他脑门,“好,我去给你摘果子。” 魏无羡接过她手里的布条,“去吧去吧,我替你擦。” “不许乱摸啊!”萧如拭见他一副殷勤模样,有点莫名其妙,忙打趣了一句。 他扬扬手里的白绢,笔直地指指洞外,“去吧去吧,摘多点哦。” 她愕着两眼打量他,心有不豫,迟蹬了一会儿,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但还是由着他的性子,缓缓转身往洞口走去。 晨曦微露,萧如拭踏着一路清浅往果树那处走去,她提着竹篮,不时回首望望身后,兀自轻声喃喃道:“魏无羡在搞什么鬼,一大早便嚷嚷着让我出来摘果子....” 心里盘算着他在玩什么鬼点子,但还是乖乖地摘起果子来。乱葬岗荒凉阴诡,只有几棵野果树可以吃,偶然幸运的话,能从寒鸦嘴里逮几只飞禽裹肚。她舔着唇,拎起裙摆转悠两圈,歪头张望哪里的果子熟了,她猫着腰钻进茂盛枝叶下。 萧如拭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瞧见挂在枝头的好果子,便探手去摘,细细挑拣着,再伸手去摘时,没注意手臂旁横生的枝桠,藕臂上沁出血珠,濡在了白衣上。她不觉疼,只顾着摘捡果子,不曾在意。 耽误了大致半个多时辰,才姗姗地往山洞归去,她行至洞口,却未闻一丝动静,想着他应该小憩睡过去了,故扬声喊道:“魏无羡,出来拿你的果子。” 无人回应,唯有风声飒飒,寒鸦啼叫。 萧如拭眉峰微微皱起,加快了步伐往山洞跑去,她仰起脸望望石壁上高悬的血符,并未发觉有阴鬼邪祟入侵的痕迹,洞里也没有魏无羡的身影。她立刻慌了神,大惊失色,手下一松,便拔腿往洞外跑去,竹篮里的果子倾泻而出,全然撒落在地。 “魏无羡!魏无羡!”萧如拭含着压抑的担忧,往枯木林的方向跑去,她四处张望寻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咬着唇,控制慌乱的心神。“魏无羡!” 四处除了寒鸦破天乌影,再无旁的影子,她往林中深处跑去,晨光不甚分明,雾蒙蒙的似笼上一层薄纱,她挥手驱散雾霭,急切地呼喊着,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乱葬岗就这么大的地儿,魏无羡能跑哪儿去,他一个凡胎肉.体的,虽说有点能耐,自保是绰绰有余的,但乱葬岗恶鬼纵横,若稍有不测,便是骨头都剩不下了。 想到这些,一股惊恐冲上心头,萧如拭愈发焦急,忧心忡忡,“魏无羡,你在哪儿?魏无羡!” 她绕走在迷雾里,左跑右串地寻找着,眼前一片迷蒙,心中惧意更深,几乎心都快迸碎了。和魏无羡朝夕相处数月来,情谊渐深,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了。萧如拭眼中闪动的泪光,心下竟漫出几分无助来。 魏无羡,你在哪儿。 日落西山,厚厚云翳又复笼在乱葬岗之上,夜色微凉,风乍起。 她在林子里兜兜转转找了大半天,依旧寻不到魏无羡的踪迹,乱葬岗危机四伏,不留心就是死无全尸了,她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就算是遭难了,总该有一缕魂吧,如今他就跟一捧烟一样,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乱葬岗里,朗朗笑声不在,明朗面容不在,他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那双黝黑的眸子泛起涟漪来,顿时间清泪两行,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进她的鬓角,她跑的筋疲力尽,只觉浑身都乏力了,她脚下一软,跌倒在泥地里,膝盖上痛感大片大片蔓延全身,她揉揉跌的乌青渗血的膝盖,心头一酸,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倾斜而下。 “魏无羡....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她抱着膝盖轻轻啜泣起来,心里疼得刀割似的。她对魏无羡,从前只当是萍水相逢的同门,毕恭毕敬,不曾逾越,现在朝夕相处后,更多是依赖,是生死之交,越来越离不开了。 她往树干边上靠去,惨淡地望着远处密不透光的林梢,一抹单薄身影如在寒风中的蒲柳,她就这么痴痴地望着林子的尽头,望眼欲穿也只望出一眸绝望,时间一点一滴地腐蚀她的心,心痛也渐渐麻木了。 萧如拭甚至心生一念,如果魏无羡真的出事了,她就这么随他去了极乐,没有仇恨,没有血腥,这样多好啊。 迷迷糊糊的,只觉眼前的夜光慢慢黯淡了下来,脸色苍白中却带了铁青,她长叹了一口气,颤抖着嘴唇道:“魏无羡....魏无羡....” 她很累了,没劲儿了,渐渐的眼皮子便耷拉下来,竟靠着树干就睡过去了。一阖眼间,她仿佛置身一片白寥寥的天光里,周遭白光亮的耀眼,而有一位身形高挑,五官清隽,星眸含光,笑起来如同明媚晨光的少年迎面走来,他冲她歪头一笑,似满院春光。 “阿拭....阿拭!” 她眉头轻轻一跳,疲倦地半睁开眼去瞧,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令她又惊又喜的脸庞,她陡然醒了神,心下一慌,生怕自己迷糊到出现幻象,她的手慌乱地攀上魏无羡的手臂,泪眼婆娑,顿时声泪俱下,“魏无羡,是你么?” 魏无羡抬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见她这番模样,心如刀割一般,切切地握住她的手,“是我,是我。” 那双温热的手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熟悉的温暖涌上心头来,她终于松了口气,心头的担忧和绝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她急的抬手捶打着魏无羡,微怒道:“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我以为你被恶鬼吃了,我等了你快一天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一拳拳砸在魏无羡身上,他丝毫不觉痛,反而有几分欢喜,他眉宇间微有自责之色,连连哄道:“是我不好,一声不吭便把你留在这儿,是我不好。” 萧如拭哭成了泪人,毫无仪容可言,一张白净的脸哭的满是泪痕,魏无羡单膝跪在她身前,伸指抹去她脸颊的泪珠,言语轻柔宠溺,“好啦,别哭了,眼睛哭的跟小兔子似的,我这儿不是好好地站在你跟前嘛。” “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她狠狠睨他一眼,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就该让你死在外头,我就不该找你,你就爱存心招我不自在,你....!” 魏无羡嗤然一笑,瞧她哭的稀里哗啦,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心头早已因美人梨花带雨软成一滩水,伸指往她额头上一点,唇角带笑,“嘴硬心软,你怎么舍得让我死在这儿,对吧?” “还贫嘴!”见他竟然还笑得出来,萧如拭扬袖抽了抽魏无羡的手臂,昂起泪水婆娑的面孔看向他,“所以你到底去哪儿了?” “前几日,我找到了离开乱葬岗的路,但不知是否行得通,所以迟迟犹豫。”魏无羡低头看着她,“我瞧你日日郁郁寡欢,心情沉重,想着你定是被仇恨所累了,所以我就想怎么才能哄你一笑,思来想去这乱葬岗也没什么好玩的,便顺着那条路出了乱葬岗。” 魏无羡旋身顺过背后的包袱,他轻手轻脚地置在膝盖,掀开那层青布,里面裹着一把琵琶。“我典当了江氏的玉佩给你换了一把琵琶,肯定是比不上你那把曲颈螺钿琵琶精致,但供你清弹一乐,还是可以的。” 萧如拭低头看着那把琵琶,细长的柳眉微蹙,她伸手去抚摩琴和琴身,熟悉又陌生的触感让她心口酸酸的,抬眸看向魏无羡的,又是一眸含泪。 魏无羡见她又要掉眼泪,又复手忙脚乱,他连忙摆摆手,“别哭了,你这眼泪若真是珍珠,我可有的赚...” 她一把抱住了他,将脸颊靠在他的耳边,魏无羡一愣,双目微睁,一双手无措地停顿在半空中,姑娘身子柔软如柳枝,就这么盈盈扑入他怀里,这一瞬间,他的心就像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水,顿时泛起阵阵清漪。 萧如拭双手死死抱住眼前的魏无羡,就似落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在他耳边,哽咽喃喃道:“魏无羡....” 魏无羡温然一笑,愣在半空的双臂轻轻地拥住了她,声音里尽是温柔,“好啦,一把琵琶而已,你可不要一感动就说要以身相许啊。” 萧如拭骤然往后一缩,红着脸地松开拥住他的手,她故作镇定地捋捋额垂落的发丝,低眉不敢看他。 “我开玩笑的。”魏无羡把琵琶包裹好递给她,他瞥向萧如拭满是伤痕乌青的膝盖,目光柔然,“走吧,我背你回去。” 未等萧如拭的神思回来,魏无羡便已经将背部面向她,“上来吧。” 萧如拭背上琵琶,小心翼翼地伏爬在他的背后,魏无羡顺势站起,一双手规规矩矩地兜着她的腿,半点僭越都不敢。萧如拭的下巴支在魏无羡的颈窝上,细细凝视着他的侧颜,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娇怯的笑意来。 “回家咯!” 萧如拭双手轻搭在他肩膀上,低头一瞬,她看见魏无羡颈后衣衫处被抓出几道血痕来,伤口虽不深,但血珠依然不停地往外沁。她心里咯噔一跳,身上一阵一阵发凉,目光闪烁着,努力维持起伏的心跳。 通往乱葬岗的路有恶鬼蛰伏,他为了能给自己买一把琵琶,负了伤也不曾跟她提起半句。 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十指悄悄紧握,眉目含水,脉脉地望着魏无羡的后脑勺。 魏无羡掂了掂身后的人,微弯腰就劲儿步伐稳稳地往前走,忽而,一只冰凉凉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细长的手指拭去他额间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不言,她不语,二人只相视一笑,一切的话都在笑意里了。 越出阴森木林,又见月夜澄明,一双重叠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浓浓月色中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20 一路踏夜露而归,伏爬在魏无羡身后的萧如拭迷糊睡着了,脑袋一垂一垂的,最后沉沉地耷拉在魏无羡的肩头上。 他微微侧头,便能触及其发顶,几缕细发瘙痒着他的鼻尖,也弄的他心痒痒的。月光映得萧如拭侧颜如白玉华泽,魏无羡的眸光亦温柔如春水了,他温然一笑,更背稳了些身后的人,迈着稳步往山洞走去。 魏无羡轻手轻脚地将背后人安置在石床上,他扯过白布盖在她肩头上,亦抬手轻轻为她捋好垂落额前的碎发。他望着她安然的睡颜,心境也沉静早不少,可是他们总有一天要离开乱葬岗的,回到那个纷乱复杂的天地里,这样岁月无波的日子估计很难再有了。 想到这里,魏无羡心中略有几分不忍与心酸苦楚。 他欲起身往外走,身后沉睡的人抬手扯住了魏无羡的手臂,他一起身便被扯了回来,脚下一歪,半个身子都压在萧如拭身上,一抬眸便是那泛着浅浅红润的薄唇,像是春日里娇艳的花瓣一样,令人流连。 魏无羡立觉不妥,连忙起身来,却不料她搂着魏无羡的手臂不肯松手,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冰冰凉的触感瞬间让魏无羡全身麻木,不敢动弹,只得任她枕着。他深深凝望着身旁人,平日里萧如拭都守在魏无羡身边,就算是睡着也只是浅眠,实难见她如此安稳地睡上一觉来,如今细看,面容更多添几分倦意与憔悴了。 魏无羡低眉浅笑,轻抚上她头顶墨发,低声道了句:“阿拭,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洞外夜色如墨,阴风灌入洞口,飒飒入耳,魏无羡见她睡得香,便不再打扰她歇息,他轻抽出手臂,替她掖掖被角,缓然起身往洞外走去。 一路漫步在周遭林子中,难得一日夜里无浓厚雾霭笼罩,密不透光的树梢筛入几缕如水的月光,魏无羡抽出腰间竹笛,置于唇前,细细吹来一曲伶仃谣,笛声悠悠,曲意婉转,比起琵琶铮铮,更多几分愁意,宛如一声长长的叹息。 低眉信手间,忽觉身后有动静,魏无羡立时止音,警惕地回身顾望。 因着之前驭笛差点入魔,从此之后魏无羡使用鬼笛时都极为谨慎,吹笛时极力控制自己心神不被怨气所动摇,一来二去便信手拈来的许多,他一察觉有异样,立时止音戒备,迈步向前,环视周围。 魏无羡紧握鬼笛,信步往前走了几步,见再无动静这才安心。待他一转身,就看到一双狰狞的血眼,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魏无羡被猛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按下直怦怦跳的心,凛然往后退后几步,手中竹笛横在唇前,奏起一句长调。 不同以往,眼前这阴鬼却并未被鬼笛的声音所扰,依旧赫然地立在他面前,魏无羡还从未驭鬼失败,见他无动于衷,他开始僵硬地定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笛音出错了。 他心念一转,换了另一曲长调奏来,那血眸阴鬼还是毫发无损,甚至还在挪步逼近着。魏无羡见状,头皮都麻了,他停下吹笛,往后连退了几步,呵道:“是人是鬼现出形来!别装神弄鬼!” “没被吓晕,倒是冷静。” 谁在说话?魏无羡望了望左右,都没看见有旁人,他的目光又落在眼前这阴鬼上,拧眉道:“是你在说话?” “这里还有旁人么?”阴鬼沉声道。 魏无羡耸肩笑了笑,“只是不知阁下是人是鬼啊?”他偏头打量着那鬼的打扮,衣衫褴褛的,毛躁的长发像鸟巢一样,一双眼睛充斥着浓浓血色,人不人,鬼不鬼的。 “乱葬岗又怎可能有活人。”那阴鬼撩开自己的长袍,露出的是一节白骨的腿部,“你能活着,是个意外啊。” 魏无羡哈哈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能活是我命不该休,上天垂怜罢了。”他颔首道,“那你应该是心怀怨念,不愿散去的灵识咯?” 那阴鬼点点头,“可惜,我躯体损毁,回不了魂了。” “啊...这样啊。” “可是,洞里那位姑娘还有机会回魂。” 提及萧如拭,魏无羡神色骤变,方才的嬉皮笑脸尽敛,露出警惕冷光,他转着竹笛,慢条斯理道:“看来你知道的蛮多的。” “我在这儿活了一两年了,乱葬岗的事都逃不过我的眼。”那阴鬼抬起血眸看向魏无羡,“我还知道,怎么能助她回魂,怎么恢复她的容貌。” “当真?”魏无羡立下露出希冀的光,很快便又陷入怀疑中,“可你又为何要帮我们?这乱葬岗想回魂的人这么多,你为何独独要帮我们?”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那阴鬼很快便噤下声了,只颓然垂下脸看着自己那节骇人的白骨,轻声道:“我能帮她的,只有这么多了...” “阁下说什么?”魏无羡未听清他所说的。 他抬起头,直直逼视魏无羡,“你且告诉我,你是否想让她回魂?” “当然想。”魏无羡见这鬼并无不妥,这才勉强放柔语气,他拱手恭敬道,“还请阁下赐教,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回魂,容貌恢复?” 阴鬼睁眼看着墨黑的天色,缓然道:“枯木林深处有一片竹林,你可知?” “当然。”魏无羡点头。 “竹林深处有一位仙家家主的墓冢,其墓冢里有不少奇珍异宝的陪葬品,这其中有一件乾坤袋,袋中藏有一株仙草,名曰荀草,可复原损坏容颜。”那阴鬼又道,“只要肉身复原,那姑娘自有法子可施法回魂了。” 魏无羡大喜,“那好!我这就去取草。” “慢着!我还没说完!”阴鬼喊住魏无羡,他又道,“荀草被埋在这乱葬岗中已经数十年了,灵力早已凋零,需要...” “需要什么?”魏无羡道。 阴鬼定定看着他,“需要以至阳之血滋养,这才可使荀草功效发挥极致。”他道,“荀草嗜血,可不是易事。” 魏无羡却不以为然,眸中微微一亮,旋即微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他对魏无羡的轻描淡写有些意外,他飘近了些,血眸深深凝视着他的明眸,“为了她,你可以连命都不要?” 魏无羡淡然含笑,把玩着竹笛道:“她救过我的命数次,我的命是她给的,我还给她又如何呢?”他旋身背对他,叹道,“若没有她,我在这儿乱葬岗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现在有机会偿还一点欠下的恩情,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那阴鬼看着魏无羡,一滴血泪顺着眼角落在惨白的脸庞上,他垂下脸,不再看他,“你很钟意她?” “她很不一样。”魏无羡顾左右而言他,并无直接回应,他负手走远几步,举目望着天边,脑海里回想着萧如拭的一颦一笑,神情竟露出几分满足来,他笑道,“她看似冷淡疏离,实则内心柔软善良,虽然话不多一句,可事儿都一件件默默做了,真真是个好姑娘。” 魏无羡目露刚毅,坚定而果断道:“而且我答应过她,一定带她离开这儿,所以这荀草,我拿定了。” 他听着魏无羡的话,不由感叹道:“行,我便成全了你这番心意。”阴鬼拂了拂宽袖,“跟我来吧。” 他默默然地跟在那阴鬼身后,始终保持着数尺距离,手中竹笛紧握,双目时刻警惕周围动静,那阴鬼回首望向身后的魏无羡,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冷不丁开口:“看阁下英姿不凡,不知出自哪家?” 魏无羡勉强从集中的神思中抽离出来,道:“云梦江氏,魏无羡。”他又问,“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云梦江氏,倒也算般配....”他暗暗喃喃道,他亦回答,“鄙人姓赵,赵行周。” 魏无羡似乎发觉了一丝端倪,他眨了眨眼睛,目光掠过他身段,他的背影高挺,虽穿着宽袍,但依旧可见他臂膀壮实,他揉揉鼻子道:“赵公子虽衣衫褴褛,面容不整,但看身形便知你常年习武,而且你言语间似乎对玄门中事很了解,甚至你认识我们,对吧?” “认识算不上,只是略有耳闻。”他含糊道。 “那你一定认识萧姑娘。”魏无羡快步走来,与其并肩而立,“回魂蛊术可是澶渊禁术,非嫡门弟子绝对不知,你知她□□有损,不可回魂,所以你才来找我,由此可见呐,你和萧姑娘不仅认识,还是熟识。” 他唇角牵了一下,长吁了一口气,“你很聪明。”很快面色更暗淡了,“不知她见着我这副模样,会不会被吓到...” 魏无羡唔了声,他轻笑了笑,这萧姑娘果然是世家有名的美人儿,竟叫一个死在乱葬岗这么久的鬼魂对她这般念念不忘。不知为何,魏无羡呷出淡淡酸味来,他兀自走在一旁,也没再搭理他。 二人行至竹林前,只闻头顶有无数寒鸦盘旋,啼声尖锐而刺耳,借着淡淡的月色望去,竹林的尽头隐约是一处破旧的亭台,里头停了一口石棺。魏无羡目光一定,正要提步往前走,赵行周拦在了他的身前,魏无羡拧眉道:“拦我作甚?” “这仙家死的极惨,怨气戾气最重,其门徒对家主忠心耿耿,所以周遭恐有不少患鬼厉鬼守棺。”赵行周提醒道,“你得小心,不能把命折在这儿了。” 魏无羡抽出腰间竹笛,在手中掂了掂,挑眉一笑,“放心,为了阿拭,我一定活着出来。” 言罢,他完全压下心中恐惧,不顾一切地抬步往竹林深处跑去,耳边除了有呼啸的阴风,还有蠢蠢欲动的嘶吼声,嘶哑而尖锐。才刚跑了一半,便觉身后有百鬼缠绕,嘶鸣夹杂着风声,还有他混乱地脚步声,声声入耳,刺痛着他的耳膜。 突然,一双幽绿的眼睛出现在魏无羡眼前,在阴森环境显得格外幽深可怖,那恶鬼猛扑过来,带有凌厉的戾风,魏无羡本能拿竹笛驱赶,不料恶鬼难缠,情急下亮出半枚阴虎符来,那恶鬼见符立时转向,飘然离开了。 赵行周亦在他身后随着,不时为魏无羡逼退几个伺机而动的小鬼,灰色宽袍一扬,几只小鬼被打散,隐成影子消失在竹林中。 魏无羡猛地止步,定定记在破旧亭台前,里头供着一口刻纹精致的石棺,他低头细看棺身,拿竹笛轻敲打试探了一下,才步上石阶,微弯腰仔细端详,石棺上雕刻着在祥云腾飞的鸾鸟,云纹与鸾鸟翎羽纹环绕棺身。魏无羡陷入沉思,古往今来,每个世家皆有精神图腾,而在百家中以鸾鸟为图腾的,只有晋阳赵氏。 “晋阳赵氏...赵氏?”魏无羡猛地回首,讶然地看着身后漂浮的阴鬼,他颤巍巍道,“这...这是你家的棺椁?” 他点点头,飘至棺前,恭敬地一揖,转而向魏无羡道:“一年多前,岐山温氏以阴铁炼傀儡,大肆抓捕修士作为试验品,而我晋阳赵氏只是一无名碌碌小仙门,便成了温氏吞噬仙门百家的野心的第一个目标,像我这样有功夫在身的便被炼成了傀儡,其他人便被分尸埋在了乱葬岗。”他无奈叹了一口气,“因温若寒无法控制阴铁之力,我们不受控制,之后便被全部处死丢在了这儿。我怀怨成鬼,为我赵氏亡灵僻了这一处安憩地来,不许任何鬼怪靠近。” “至于这口石棺,是后来温氏派修士来修的,估计是我晋阳赵氏满门惨死,扰的温氏上下不得安宁,这才修了这口石棺,置了不少陪葬品以慰我满门怨灵。”他冷哼一声,“说起来倒还得感谢温氏,若不是他供了这荀草来陪葬,估计也难替萧姑娘复原容貌了。” 魏无羡抱臂摇摇头,牵了牵唇角,“害阿拭这般的是温氏,救她的竟然也是温氏。”他朝赵行周扬扬眉道,“开棺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21 魏无羡左顾右盼了一下,他目光定在了赵行周身上的那灰色长袍上,他讪笑道:“借阁下一寸衣布来用。” 他不知魏无羡想干什么,还等他同意,魏无羡已经上手抓住了他袍角,“刺啦”一声,便被撕开了一角。赵行周瞪着血红的眼睛讶然地看魏无羡,而他只是耸耸肩,抱歉道:“借来画个符。” 言罢,魏无羡屏息凝神,捡起一块尖石头划破指尖,在衣布上行云流水地挥洒出一道符,施以些许灵力后一掌将灵符击在石棺上,棺盖应声而开。棺椁里躺着一个石头铸造的人像,周围铺满了陪葬品,魏无羡拿竹笛戳了戳棺椁周围,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探手去寻乾坤袋。 魏无羡刚将手伸进去,便抬眸看了看身旁,他歉然笑道:“虽不是赵宗主尸身,但还是觉得唐突了,还请赵公子你见谅啊。” 他说无妨,“找乾坤袋吧。” 魏无羡应好,他探手入棺内翻找着,一件件金玉宝贝撞出轻响,他心想,这温氏好大的手笔,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为了安慰自己那可怜的良心,不惜奉上这么多奇珍异宝来作为陪葬。他将金玉堆在一侧,手指探到一丝奇怪的触感,信手扯了出来,那是一张镇邪符。 “镇邪符,有用。”魏无羡揣入兜里,再次探手去找。 赵行周立在他身侧,目光殷切地盯着他寻找乾坤袋的手,忽地他盯到魏无羡手边的一枚绣着太阳纹路的锦囊,惊道:“是乾坤袋!” 魏无羡眼尖,立马便找到了,他又惊又喜,扯开带子来看,他一望,乾坤袋里躺着的是一株看上去很普通的草,像韭菜,花青色的,黄花红果。 “这就是荀草?”魏无羡有些不相信,质疑道。 “传言道大禹死后化作了墠渚,墠渚之下有畛水,荀草便长在岸边,吸天地日月菁华而成,服之可使损容复原。”赵行周又道,“这乱葬岗哪儿的日月精华,所以才需以阳血滋养,才可使荀草发挥作用。” 魏无羡咬了咬唇,望着掌中的荀草,他几乎没有犹豫,拿出剩下的一角衣布又要做符。赵行周一把握住他腕子,正色道:“你可能会没命的。” 魏无羡笑吟吟道:“你想让我救萧姑娘,又反复问我想没想清楚,你也是矛盾。” “我是替她问的。”赵行周面露黯淡,“我看得出,她很珍视你,依她的性子,她不会忍心让你割血催草的。” “好啊你,偷看我们!”魏无羡叉腰看他,打趣笑道。 赵行周面上一讪,吃吃艾艾道:“昨日在枯木林中,她发了疯似的找你,我想不知道都难。”他牵出一抹苦笑,“她来这儿小半年,我除了替她挡一些妖魔邪祟,旁的什么都做不了,她在这儿过得什么日子,吃了什么苦,我都看在眼里。她还年轻轻的,又是姑娘家,她现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又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好在,你没有背弃她。”赵行周言语间皆是满满的伤怀,他嗤然笑道,“所以让你来寻荀草,也有我的私心,想看看,她心悦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魏无羡颔首,含笑谦道:“阁下一片情深,我心生敬佩,所以我亦和你一样的,阿拭于我有恩也有情,所以割血催花,我不会犹豫的。” 他催动灵符,在腕子上狠狠拉开一道伤口,瞬间血顺手腕滴落,浸润在荀草之上,魏无羡单膝跪下,拧眉忍痛,定定地望着那棵荀草,鲜红濡染遍荀草全身,从枝叶至根茎,枯黄的草变得殷红。才不消一会儿,魏无羡的呼吸急促着,渐渐沉重起来,脸色渐渐惨白,额间布满豆大的汗珠,流着血的手微微颤栗,他体力有些不支,眼神却依旧坚定,死死地盯着荀草。 很快,吸取阳血后的荀草慢慢鲜活起来,略有苏醒重绽的迹象,汩汩鲜血不断浇灌在荀草,它很快便吸进根茎中了,不断汲取着。很快,魏无羡便觉浑身发虚,头脑发昏,但他仍死死咬牙坚持,咬的牙酸得发痛,死命撑着神儿,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臂,不停摩挲手腕处,催着血液流淌。 突然,竹林拂起一阵妖风,升腾起浓浓妖雾,鬼怪嘶鸣声乍起,似乎是嗅到血腥味而来的。魏无羡在以血催草,根本无力应付恶鬼,他吃力地仰起头,观望眼前阴诡光景,向赵行周投向请求的目光。 “你护住荀草!其他的我来!” 赵行周毅然决然地朝竹林冲去,蛰伏在竹林的恶鬼倾斜而出,千百个浓黑的魅影如同千军万马一般恶狠狠地朝他扑来,他灵敏地躲开恶鬼锋利的爪牙,拂袖驱开缠身的恶灵。他伸手折断一根竹子,竹尖锋利,划破浓郁妖雾而出,利落地刺打冲破恶灵。可是,恶鬼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他也招架不住了,他用竹竿勉强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魏无羡拧眉盯着荀草,被鲜血滋养着的荀草慢慢捋直,枝叶伸展开来了,他见状,惨白的脸上露出惊喜道:“快了!快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赵行周望着他掌心那朵渐渐活起来的荀草,顿时绽出了笑意,荀草伸出了新叶,蔫蔫儿的黄花红果也变得娇艳欲滴了起来,渐渐地凝成一株色泽鲜艳,鲜活的仙草来。而虚弱不堪的魏无羡,仍在不停舒通手臂上,拼命地挤出更多的血,他只觉眼前一片重影,只能看见那株焕发淡淡金光的荀草在他眼前慢慢长起,滴滴鲜血溅在娇嫩的黄色花蕊之上,慢慢地,花骨朵绽开了。 赵行周转而望前,只见千百只恶鬼直冲而来,幽绿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魏无羡手中的荀草,如同饿鬼扑食一般,如潮水般涌来的恶鬼分分钟能将二人的肉.体灵体撕碎,更别提活着将荀草带走了。 赵行周见势,自知今日是大难临头了,他垂首细细琢磨了一会儿,痴望着魏无羡和那株荀草顷刻,他神色复杂,心下已辗转终于落定了注意,他释然一笑,血眸里渗出一滴血泪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妖冶, “魏公子。”赵行周喊他,语气坚如磐石,似乎是在命令他,“你必须要带阿拭离开这儿。” 魏无羡察觉不对,神色大变,“你要干什么?”他望向身后倾巢而出的恶鬼,忍痛唔了一声,五官拧在一处,“你别冲动!你的灵体碎在这儿,就永远入不了轮回了!” “就算灵识不死,在这儿清醒着又有什么意思。”赵行周握紧了手中的竹竿,横在胸前做抵挡状,“你带着荀草走吧,快。” 魏无羡随意扯了一条布条草草地裹住伤口,将荀草揣入怀中,他踉跄了几步,躲到了亭柱后,大声抱怨道:“还怎么走,这么多恶鬼,我...我吹笛驭鬼吧...” “赶紧走!恶鬼是冲着血腥气来的,你在这儿就是活靶子,赶紧带着荀草离开!”赵行周呵道。 “那你呢?”魏无羡抬头看他,语气激动。 赵行周神色一怔,突然他目露凶光,丝毫不再掩饰自己阴鬼的可怖容貌,他手中竹竿挥舞的飒飒生响,腾飘至空中,直面与千万恶鬼相对。 “以我一人之灵,换你和阿拭生,值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会意的笑,血眸凝着魏无羡,郑重道,“你一定要,替我,护阿拭一世周全,魏公子,你一定要答应我!” 魏无羡只觉头皮阵阵发麻,眼泪几欲要落下来,他浑身没劲,吃力挪动着身体,扯着嗓子道:“我答应你,答应你...” 话音还未落,赵公子便鼓足了今儿朝恶鬼堆里冲去,一抹灰白身影在竹林间流窜,如同一颗从天穹坠落的繁星,在浓郁的夜色中格外耀眼。魏无羡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入百鬼之中,顿时愣在一处,他这是要用自己全部修为和灵力与恶灵同归于尽,可这样一来,灵体会碎成飞烟,再也无法凝结,也再无□□回了。 赵行周以自身灵体冲破百鬼灵体,恶鬼遭其猛烈灵力冲击,黝黑的影子瞬间烟消云散,恶鬼源源不尽地涌来,几乎已经将赵公子仅剩的灵体冲散尽了,他泛着微蓝幽光的灵体渐渐淫灭成星尘,节节白骨化成粒粒白灰,赵行周蓦然回首,看向魏无羡,血泪随风掉落着,他定定地道,“别告诉阿拭我的存在,她已经伤心过一次了,我不想看她再为我落泪了。” 他的语气犹自平静,却含着满溢的情怀和义无反顾的坚定,“魏无羡,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言后,赵行周牟劲蹬足,猛地朝恶鬼堆中冲驰而去,微蓝的灵体猛烈冲破着众恶鬼灵体。就这这一瞬间,他的灵体突然一爆,恶鬼在它灵力侵蚀下淫灭成云烟,随着妖风一掠,了过无痕,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眼前动荡就在瞬间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样,魏无羡撑着坐起身,他痴痴望着眼前一片寂寥无声,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他从怀中掏出那株荀草来,捧在掌心里,他转而望向竹林,释然一笑,兀自喃喃道:“赵兄,你放心,我一定护阿拭,一世周全。” * “阿拭!阿拭!我给你带了金乳酥,快来尝尝。” “笨阿拭,都教你多少遍啦,剑锋歪啦!” “哎哎哎!傻阿拭,你都把魇兽放跑啦!快追!” “阿拭,这回去岐山听学,我陪你去!” 梦中,萧如拭隐约听到一把清亮的声音,依稀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这似乎是藏在内心深处,久久未曾忆起的一段尘封回忆,陌生又久违,但又感觉很熟悉。眼前晃过一抹身影,还未来得及看清,便一闪而过,依稀是个俏儿郎,萧如拭问:“你是谁?” 声音温润如水,“阿拭,我是你的赵表兄呐,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金乳酥呢,快来尝尝!”他朝她招招手,反复道,“阿拭,快来,快来啊。” 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是赵行周。 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远,若即若离,萧如拭下意识地闻声跑去,胡乱摸索想要抓住什么,却下下抓空,她开始着急起来,迷茫地四顾周围,心里弥漫莫名的害怕与无助,渐渐地皆化作眼泪,落下脸颊。 萧如拭仍在睡梦中,眼泪却不自觉地顺眼角滑落鬓间,魏无羡见她突然流泪,眉头拧在一处,担心地握着她的手臂,轻轻唤道:“阿拭,阿拭?” 他温热的掌温让萧如拭一瞬清醒过来,她哭的满脸是泪,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她看见身旁的魏无羡,高悬的心才缓缓落下,微微平息了急促的喘息,“没事...只是梦魇了。” 魏无羡见她没事,这才松弛了身心,安慰一笑,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没事就好。” 萧如拭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我睡了多久了?” “五六个时辰了。”魏无羡起身走向那药炉前,故作轻松的口吻道,“你这一睡可是有福啦!” “为何这样说?”萧如拭问。 魏无羡搅了搅锅子里的汤药,朗声道:“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惊世之才嘛,晚来夜猎去,竟然还能撞见活鬼魂,更不可思议的是,它还告诉我在这儿乱葬岗深处,有一株可以助人修复损容的仙草,你就说,我是不是天才吧?” “你去乱葬岗深处了?”萧如拭闻言,登时站了起来,径直朝魏无羡走去,细长的柳眉紧蹙着,伸手就要去扒魏无羡的衣服,“有没有受伤?” “哎哎哎,男女授受不亲,别....” 萧如拭一把撸起了他宽长的袖管,只见一道几指宽的衣布裹住了腕子,殷红的血濡红了衣布,鲜红刺痛着她的眼球。她惊的低呼一声,抬着他的腕子,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怎么回事?” “没事!”魏无羡抽回了手,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了一句,“小伤而已,没事!” 萧如拭又怎么肯信他的话,但她没有开口质问一番,只是默然地牵过魏无羡的手,引他到床榻边坐下。她低着头,不言不语,从自己衣袍上撕扯出一条布条来,她捻指掀开他腕子上被血液濡湿的布条,魏无羡莫名一慌,刚想缩回手,便被呵住“别动”,声音有些清冷霸道,却莫名暖心。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布条,一道可见血肉的伤口暴露在眼前,魏无羡咬指不语,凝着她的神情,心里已经把打圆场的说辞编作好了。但萧如拭一句都没问,低头绑的仔细,精致的眉眼平淡如水,看不清其眸中景象,她一圈一圈包裹妥当,细细挽好一个结后,这才抬起眼眸来。 魏无羡小心地觑着萧如拭的眼波,“好啦,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你这只有惊,哪儿来的喜。”萧如拭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看向魏无羡,眉宇多了几分柔软,她心疼地盯向他腕子上的包扎,“还疼么?” “不疼不疼。”魏无羡不假思索道,将手背在身后,他晃过神,指了指煮沸的汤药,“我负了伤给你找回来的仙草啊,你得一滴不剩地喝完。” 萧如拭抿出浅浅笑意,丝毫招架不住魏无羡的一番好心,她走至药炉边,盛出汤药来,她捧到鼻前嗅了嗅,轻轻呷了一口,腥浓的血味灌入喉咙,她猛然咳嗽了起来,拧眉道:“怎么这么腥?” “啊....仙草嘛,味道肯定独特一点。”魏无羡立刻圆了过去,讪笑道。 她屏息仰头灌入口中,唇舌间还残余着血腥的味道,舌尖阵阵发麻。一碗饮尽,魏无羡走近端视着萧如拭的面容,她脸微微一红,捂住自己的伤容,“哪...哪儿有这么快有效啊。” 魏无羡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不相信地细盯着她脸上的伤口,一眸清澈在眼前靠近,一双娇波惊起一圈波澜,定定地落在魏无羡那双明亮眼眸上,她动都不敢动,双手直愣愣地垂在两侧,刻意放轻了呼吸,可就是克制不住怦怦的心跳。 不一会儿,萧如拭只觉一阵刺痛蔓延全脸,她吃痛拧眉,轻轻“啊”了一声。她脸上干裂结痂的伤口竟奇迹般地开始愈合,生长出全新的娇嫩皮肤来,一道道骇人可怖的血痕一点点敛起,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蛋有枯木逢春之象。慢慢地,那张含春的面容一点点在魏无羡的眼前清晰了起来,依旧是那细长的笼烟眉,眼如桃瓣,睛若秋波,依然那样细致清丽,惊艳出尘。 “好....好啦!”魏无羡连跑到石床上去看萧如拭的躯壳,肉.体上的伤口也一一复原了,他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惊喜的跳了起来,激动地挥动双手,不料触及腕上伤口,吃痛“哦!”了一下,他语调飞扬,狂喜道,“阿拭!” 萧如拭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脸蛋,手指颤巍巍地掠过,只触到一缕细滑,她心下一松,喜极而泣,掩袖低喃道,“好...好了。” 魏无羡握住她的肩膀,将人搂入怀中,欣喜地轻拍她的背部,嘴角含了饱满的笑意,声音里迸发着不可抑制的欢喜,“阿拭,阿拭!”他喜到语无伦次,只会反复地喊她的名字。 萧如拭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很快,她面色转霁,含笑粲然,抬手拥住魏无羡的肩膀,眉眼处露出丝丝快意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22 萧如拭伤容一恢复,剩下的一切都好办多了,只待天时地利人和之时,便可回魂复生。 “你们澶渊这种回魂术...靠不靠谱啊?”魏无羡坐在石床边上,看着萧如拭在擦拭自己的躯体,还顽皮地伸手去戳萧如拭的脸蛋,“我觉得这荀草真的有奇效啊,感觉你比之前还漂亮了!” 萧如拭啧啧地拍开魏无羡使坏的手,只含笑道:“回魂术是澶渊禁术,虽有修习,但从未用过,书卷记载也极少。”她也无奈地摇摇头,“在我门下,回魂术和夺舍一样,是有违常伦,是不可为之,但我根本...无路可行,只得拼命一试。” 魏无羡不觉轻笑,衔着一根枯草,翘起二郎腿道:“我想掉进这乱葬岗的么,我又想失去金丹,转而修习诡道术法么?康庄大道这么好走,谁想走这阴沟路啊?”他端正神色,看向萧如拭,“你且做你觉得对的事儿,做人嘛,无愧于心就好。咱们若是不能活着出去,岐山温氏的仇,还怎么报呐。” 提起岐山温氏,她生生愣了片刻,唇角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她将布条放下,为自己捋平衣衫,沉吟道:“是啊,这一切,是该有个了结了。”她转首看向魏无羡,正色道,“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尝试施术回魂吧。” “那也不用太着急吧?”魏无羡朝她嘻嘻一笑,双手托着脑袋,“说实在的,在乱葬岗的日子虽然清苦难熬,我却过得很安心。除了应付成堆偷袭的恶鬼之外,这里再没有风浪斗争,岁月无波,多好。” 萧如拭脉脉含笑道:“我还以为你恨不得离开这儿呢。”她努努嘴,凑趣道,“就不嫌我成天掉眼泪?不嫌我那张不堪入目的伤脸?” “哎,我魏无羡不是以貌取人的轻浮浪子。”魏无羡嗤然笑道,“更何况,我可是沾了光的,享了福的,玄门世家多少公子想一睹萧姑娘芳容啊,我日日夜夜与你相对,可是圆了很多人圆不了的心愿。” “贫嘴。”萧如拭憋笑,嫣然莞尔,她垂目看着自己鞋面,侧颜在暗影中显得柔美不少。 魏无羡痴然看着她,仿佛一夜梦回与萧如拭在云深不知处初遇那日,眼前的人虽衣衫褴褛不堪,白皙脸蛋上沾染乌黑尘泥,但难掩其姿容出挑,气质纯净,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像一朵含苞的山茶花,纤尘不染。 萧如拭捧起琵琶,指尖轻拨,调一调弦后,方缓缓信手拨了起来,依旧是那曲伶仃谣,一别数月后再弹来,曲中哀怨忧愁更甚,悲戚之味越浓,魏无羡一凝神,随手抽出竹笛置于唇边,随着琵琶声附和合奏起来。琵琶铮铮,笛音幽幽,合之一柔一刚,脉脉沁人心房。 萧如拭有些讶然与魏无羡的默契,不曾想到他早已对伶仃谣的旋律熟悉至此,她对魏无羡浅浅一笑,对方转瞬便会意,曲调微微高扬,声音一强一弱相互衬托,如此一来,琵琶声中铮音萧瑟因笛音悠悠变得婉美,再无凄凉悲怆之意。 一曲终毕,只觉心头舒展,愁云散开,所有担忧都随曲终而倒尽了。 萧如拭爱怜地抚过冰凉琴弦,笑吟吟道:“没想到你已将伶仃谣熟记于心了,这才真是惊喜呐。” 魏无羡转动着竹笛,撩撩额前碎发,轩然挑眉,语气含了几分自豪,“我魏某惊世之才,记一首曲子,那是信手拈来。” “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父亲和娘亲也一同合奏过。”萧如拭沉浸在旧回忆里,笑容犹自甜美,如花树堆雪,“我父亲吹箫,娘亲奏琵琶,一琴一箫,合作无间。” 魏无羡不由一笑,凑趣一句道:“高山流水遇知音,你我相遇相识皆是缘分嘛。”他歪头笑笑,“依你所看,咱们这一琴一笛合奏,是否有你阿爹阿娘当年的情味啊?” 萧如拭闻言,顿时面红耳赤起来,她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指尖用力一拨琴弦,她的心就像那根琴弦一般,铮铮地乱了起来,她瞥了眼魏无羡,嗔道:“胡说什么呢...” “我开玩笑呢!”魏无羡抚了抚她的额发,眉眼弯弯带笑。 “那在你心里,我算是什么?”萧如拭笑着抚一抚琴面,歪头看他。 魏无羡垂眸一笑,眸中含着清亮的笑意,指尖转动把玩着竹笛,仰头望向头顶石壁,叹然道:“你于我,是红颜知己,是生死与共的同路人。”他抬眸看她,眼神却是坚定的,“阿拭呐,乱葬岗肮脏不堪,而你一直干干净净,悬在我心上,是我的月。” 萧如拭眼波突然一颤,魏无羡目光如涣散天边的星光,叫她挪不开眼,让她无处可逃,她掩饰笑笑,垂下脸道:“你别这么说,我没有那么好。” 他浅然一笑,“不管如何,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一定在你身边。” 萧如拭的脸倏然红了,她将琵琶放下,良久道:“那我可把你的话当真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魏无羡拍了拍胸脯,昂扬道。 萧如拭清泪迫于鸦睫,心中骤然一酸,她曾无比期望的温存与安心,竟然是这个与自己相识不足一年的少年给的,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也曾经遇见过一个惊艳了时光的少年,他却死在了自己最美的年华,她失去的,丢失的,好像都在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她的身边了。 又是一夜月圆,浓郁妖雾在洞口外弥漫,魏无羡燃起几个火把,摇曳的烛火照亮偌大的山洞。石床上的躯壳依旧合眸安详,象貌宛如昨日,周遭的符篆已经更换成魏无羡修改过的驱邪符,萧如拭坐在自己的躯壳前,正屏息凝神地打坐,嘴唇翕动,默念清心咒,以求魂魄归宁。 魏无羡站在洞外,抬头望着苍穹边的圆月,凉风飒飒吹拂,洞内火把忽明忽灭,他估摸时辰将至,回首朝萧如拭道:“良辰到。” 月圆之夜乃是魂气返舍的最佳时间,月圆是返舍之日,回煞返照几率更大。在澶渊巫术中,回魂术只有嫡门弟子可修习,就算修习也不可随意滥用,回魂术千圣秘而不传,后世学徒所以罕闻、罕遇,人若明得此窍,真可以夺神功,改天命。 虽说回魂术是最简单快捷的起死回生办法,但也是危险重重,人死灯灭,人之常情,强行回魂,是以命换命,有违天理,稍不注意,最轻的下场便是被恶鬼夺舍,重则便是魂飞魄散。 魏无羡仍不放心,“阿拭,回魂术当真...” “放心好了。”萧如拭慢慢睁开眼睛,递给魏无羡一个宽慰的眼神,“我多年潜心修炼,虽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有个七八分的,相信我。” 魏无羡点点头,将竹笛握在手中,时刻应付闻声而来的恶鬼。萧如拭盘腿而坐,集中凝神,沉心静气,真气存于丹府之中,她大臂一挥,灵流从指尖流窜全身,凝聚灵气结成一星于命门之中。 魏无羡凝神看她,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是聚灵法咒...” 回魂方式颇多,而澶渊回魂巫术则是以添油接命之法,以凝聚天地精华灵炁为“油”,以聚灵法之采聚为“添”,以存想内观寂照为“接”,回煞返照,夺天地精华而接命。 随着萧如拭聚集灵神,洞外阴风阵阵吹,火把闪烁摇曳,沉沉恶鬼低鸣从远方呼啸而来,双手在胸前一旋,聚灵于头顶三尺,而后用回魂咒术顺七星斗罡次序点燃体内七星,先意守膻中;再意守天目前虚悬之一;接着意守泥丸一;再热闹守夹疹、命门、炁、阴跷诸。 “以其上通天谷,下达尾闾,中通心肾,召摄灵阳。” 口中咒术一念,狂风卷残云,云翳遮圆月,妖雾浓郁,恶鬼出洞,萧如拭浑身灵力在回魂咒下汇于躯壳体内七星中流转,魂魄慢慢凝成一星。灵流方经过巨门星灯时,恶鬼纷纷倾巢而出,似乎嗅到至纯灵气而来,魏无羡察觉萧如拭头顶的七星之气忽明忽暗,便知是受恶鬼戾气所影响,他腾空绘符咒封印洞口,只身持笛在洞外守候。 灵力流遍躯壳内命七,肉.体充分消化、吸收所采聚的炁光之“同”,萧如拭沉下心气,聚集全身灵力将灵体化成魂魄状,待灵流点起天罡星灯时,魂魄往躯壳猛猛一撞,七魂六魄归于体内。灵魂在躯壳中疯狂流动,顺命七之位纷纷归位,头顶三尺的七星之气凝聚亮起光芒,魂魄正在慢慢适应融入躯壳。 洞外恶鬼咆哮,来势汹汹,魏无羡一缕笛声制住千百恶鬼,团团黑色煞气缠绕徘徊,魏无羡凝神静气,控制心神不被煞气所控,阖眼拧眉,强迫自己不受恶鬼侵蚀。游移在笛身的手加了速度,一缕长调如天边飞鸟嘶鸣一般,最终恶鬼在竹笛悲鸣中一一涣散成影,退离了山洞。 魏无羡喘着粗气,根本没来得及停歇半刻,便拔腿往洞内跑去,偌大的山洞空空如也,唯有一具躯壳安静平躺在石床上。他趋步跪倒在榻边,殷切地望向萧如拭,实实地握住她的手。 他望着她额顶三尺之上的七星之气尽数化作灵流融入体内,一颗心才慢慢落下来,他神色关切至极,紧紧盯着眼前仍未苏醒的人,心中默念了好几次佛祖保佑,心诚地祈求上天垂怜回魂成功。 萧如拭的魂魄已经归于躯壳之中,体中命七星灯皆已点燃,她神思渐渐清醒过来,略有不适应地半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火光在眼前扑闪着,只觉眼睛酸酸的迷蒙,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眼前那少年紧张担心的面容之上,她才真正相信自己活过来了。 “阿拭?”魏无羡惊喜着低低唤她名字。 “是我。”萧如拭口中柔声道,她目光垂落在被他握住的手中,莞尔。 魏无羡大喜,更握紧了她的手,还是灵体的萧如拭双手触骨生凉,没有一点温度,如今握住那柔软的纤手,温热的掌心才让魏无羡感觉真切,他的萧姑娘是真的回来了。 “阿拭,阿拭。”魏无羡喜不自禁,他小心地将萧如拭搀起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打量,反复确定着是不是她,“成功了么?真的回煞成功了么?” 萧如拭敲了敲他脑袋,“如假包换,货真价实。”她娓娓道,“是真真切切的萧如拭。” 魏无羡极力平一平激动的情绪,起身坐在她身边,双双握住她的手,含了一眸喜极而泣的泪望着她,萧如拭见状,心中咯噔一下,盈盈一笑,忙安慰道:“我都回来了,你怎么还哭呀?” “没有!”魏无羡擦了擦眼泪,笼罩着阴翳的脸粲然露齿一笑,“我这是高兴。” 萧如拭笑一笑,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安然道:“魏无羡,我们都回来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23 月光清绵,夜里云雾袅袅,岐山监察寮屹立于灰墨色的夜色下,生漫出几分清冷阴森来。 自云梦灭门惨案后,几大世家联手发动起讨伐岐山温氏的射日之征,数月下来,河间、云梦等多处监察寮要地失手被夺,就连温若寒的长子都被人斩首了,还被挑于阵前示威。 暗沉沉的监察寮漏入几丝月光来,照在温晁那动怒扭曲的脸上,额间青筋突突跳动,他将手中的秘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啊啊啊啊!” 王灵娇尖叫地从睡梦中醒来,原本便大怒的温晁一听,心火烧的更旺,不耐烦地呵斥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王灵娇惊的满身是汗,濡湿的白纱衣黏腻在身上,她惊魂未定地喘气,双目瞪圆道:“我又梦见萧如拭了...我还梦见魏无羡了!” “怎么,你敢做不敢当啊?”温晁拧眉瞪她,“萧如拭可是你动手杀死的,如今惹得澶渊萧氏都反了,你还有脸怕?” 王灵娇摔下床,跪走至温晁身旁,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住他的袍角道:“我听说...澶渊萧氏有回...回魂术,萧如拭她...会不会回魂来找我们复仇啊!” “你瞎说什么?”温晁推开了王灵娇的手,心烦意乱到极点,他沉声道,“肉.体不全者是不能回魂的,你把萧如拭的脸划成那样,她是回不了魂的,如今这么久过去了,萧如拭和魏无羡的尸体恐怕已经烂过一轮,乱葬岗那个地方戾气十足,生者走不出,魂魄散不去,你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没看我正烦着呢么!” 温晁气的跺脚,踢开王灵娇,气急地往外走去,独留王灵娇一人在房中,她惴惴不安地观望着寂静的房间,闻到一丝动静就怕到不行,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般。 她摘下门外的一张符篆贴在胸前,蜷缩在床角边瑟瑟发抖,不敢睁眼,也不敢乱动弹。 窗外刮起一阵狂风,吹开了房间的窗户,王灵娇闻声尖叫了一声,惊恐地睁开眼,浑身直哆嗦,她极力按捺着心中恐惧,一点一点往床榻边挪去,探头去望窗外情况,她还未看真切,便恍惚地听见有女子隐约的一抹冷笑声。 王灵娇被吓的魂飞魄散,一个不小心便摔下了床,她瞳仁一阵,娇波里映入一抹白色身影,那人站在对面的屋顶上,在皎洁月色的笼罩下,浑身散发着浅淡的光晕,广袖翩跹,裙摆飞舞,比起像蟾宫仙子,更像是阴间索命的女鬼。 忽然,院子内响起一阵凄凄的竹笛声,团团黑气笼罩着巍峨的监察寮,有沉闷的打斗声和凄厉的尖叫声,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那白衣女子从屋顶纵身一跃而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赫然地出现在王灵娇的窗前,那人长发垂落在脸前,看不清其面容,一双纤长的手扒着窗台,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你....你是谁!” 那白衣女子抬头,那脖颈上的血肉可见的勒痕惊的王灵娇连连往后挪了几步,剧烈的惊恐蔓延全身,娇花一般的脸蛋变得煞白,声音干涩地开口:“你...是人是鬼!” “你说呢?” 她捋开垂落在脸前的如瀑布墨发扬于脑后,一张清丽绝俗的脸露出,长眉深目,清艳更甚从前,曼妙身影翩翩若仙,只是那双极好看的眼睛变得深沉无波。她望着王灵娇,神情冰冷若霜,眼中仇火中烧,纤纤十指紧紧握起。 那是王灵娇忘都不敢忘的一张脸,她“啊”了一声,抬眸讶然地盯着眼前的那张脸,磕磕绊绊道:“萧...萧如拭。” “没想到,你还记得很清楚嘛。” 萧如拭厌恶地睨她一眼,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不堪的王灵娇,她手掌一旋,破开窗门翻身入内,直取王灵娇的喉咙,水葱般长的指甲深深陷入王灵娇的皮肉中,其喉咙被环环紧迫收拢着,王灵娇喘不过气来,猛地咳嗽起来,她吃力地睁开眼瞪着萧如拭,心中恐惧,微微发抖,却还在嘴硬道:“贱人!阴魂不散!死鬼贱人!你就是该死!” 萧如拭手劲更大了些,面上倒是平静,唇角勾起浅浅笑意,意态神闲的,似在把玩着玩意儿一样,娇波掠过王灵娇那张俏脸,目光柔软却深藏锋刃,狠狠地剜过她的眼睛,“多好的一张脸啊,难怪你这么得温晁欢心,不知挂了彩会不会更好看啊?” “你要干什么?”王灵娇惨白嘴唇翕动,道。 “没有,就是想跟你谈谈,刀子划在脸上,是什么感觉的。”萧如拭心绪一狠,隐在袖下的小刀划在了王灵娇如玉的脸庞上,一缕殷红溅漫开来,如同雪中绽放的红梅。王灵娇失声惊叫了起来,喉咙却依然被萧如拭掐的死死的,一张脸憋的涨红。 “哟,手抖了。”萧如拭歪头轻笑,她凝着刀尖上的血迹,“怎么样,疼不疼?” 王灵娇布满血丝的眼睛泛起晶莹的泪,她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语气变得柔软可怜,她摇尾乞怜道:“萧姑娘...萧姑娘,不是我!是温晁!是他要害你们澶渊满门的!是他,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是他!不是我...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 萧如拭紧握住王灵娇脖颈,将人提了起来,她仰起头看她,神色变得沉重骇人,脸色铁青,厉声道:“别着急,你和温晁,都逃不过一死,一个一个来!” 话音未落,她手中小刀猛然朝王灵娇的眼睛划去,鲜红的血溅洒在萧如拭的脸上,显得明艳妖冶。王灵娇双眼被划瞎,剧烈痛感瞬间蔓延全身,她维持着仅有的意识,沾染鲜血的手攀扶上的手腕,苦苦哀求道:“不是...不是我!不要杀我!” 萧如拭胸腔一阵翻滚,压制许久的怒气和恨意一触即发,她将王灵娇逼至墙角,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她眼睛漫上一阵泪意,掐她脖子的手也不由颤了起来,她喘息愈发沉重,沉沉道:“王灵娇,我这辈子最不堪回首,最可怕的日子都拜你所赐,我才划伤你的眼睛而已啊,就疼的受不了了?” “我赔...我赔给你,我把我这张脸赔给你!”王灵娇抽过她手中的小刀,在自己的脸上猛划了几刀,汩汩鲜血从道道血痕涌出,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变得骇人可怖,一滴血泪从她伤眼中流落,淌晕在血痕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声道歉在萧如拭听来是异常刺耳,她死死掐住王灵娇的指节拧的发白,泪眸恨恨地看着那张划花的俏脸,股股怒气冲上脑子,手劲一猛,愣是将她的脖子拧折了,断裂地发出咯咯声响,王灵娇的声音随之弱下,脑袋一歪,彻底断气了。 萧如拭慢慢松开了手,瞥了眼王灵娇的尸体只觉不够泄愤,她低眉望向手中滴落着血液的刀锋,眼眸乍露寒光,不觉勾起一抹冷笑。 而另一旁,被阴鬼吓到魂飞魄散的温晁和温逐流落荒而逃,浓浓月色中,一抹黑影正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此时此刻,江澄蓝忘机与沉微同行潜入至监察寮前的树林,欲偷袭温晁一行人。一个月前,蓝忘机偷袭温狗巢穴,将各家弟子的佩剑夺回,还火烧了岐山教化司,正式开启了射日之征。 自萧如拭死后,澶渊萧氏和岐山温氏联盟倒台,萧涧鸣因惨失爱女一蹶不振,缠绵病榻,如今澶渊萧氏暂由沉微掌事,也由她代替萧涧鸣加入讨伐温氏的征战中。 “沉微姑娘。”江澄注意到她腰间的碧落,“这是?” 沉微扶了扶碧落,颔首笑道:“不错,是我家姑娘的剑。”她语气里有唏嘘和悲伤,“有姑娘在天之灵保佑,我等射日之征定能顺利。” 言罢,三行人纷纷御剑前行至温晁藏身的监察寮前,不同于之前约定好的强攻,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止步不前,隐在不远处的树丛后静观。蓝忘机疏淡的眉眼一拧,察觉不妥,而江澄也紧持紫电,时刻准备应对突发。 他们都发现,监察寮内阴气横生,被团团怨气笼罩着。 江澄与沉微领着自家修士破门而入,江澄手中紫电一挥,却腾然打空,没有一个修士闻声应战,映入眼帘的,是一地尸体的惨状。 这些尸体全都身穿炎阳烈焰袍,是温家的修士,江澄拿三毒将尸体翻了个身,抬手掐住那人下巴,一口黑血流出,道:“中毒而亡。” 沉微也翻过一具尸体察看,“这人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流血而死。” “这具是被一刀割喉的。”蓝忘机道。 几位修士将院内的尸体一一检查过,禀告道:“全部都毙命了,而且死因各不相同。” 淹死,吓死,闷死,烧死,各种死因都一一应验在不同的尸体上,江澄将三毒收入剑鞘中,淡淡道:“看来,有人比我们早一步了。” 沉微放眼望了望满地尸体,却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这里阴气甚重,不可小觑。” 蓝忘机领人率先入屋,他抽出避尘轻轻一挥,剑气一凛将木门撞开,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具女尸被高高吊在房梁上。蓝忘机蹲身将尸体翻过来,这女尸浑身是血,血肉模糊不清,身上轻薄的纱衣完全被鲜血染透,眼睛被划伤,手筋脚筋皆被挑断,手臂大腿上有不少骇人的血口子,没有一块好地儿,一张娇俏容颜,已然尽数毁去。 江澄闻声而来,盯了一阵,冷笑一声,手中紫电一挥,将人从白绫之上打了下来。 沉微径自入内,俯下身细细端详着那张看不清的血脸,慢慢紧握着手中长剑,恨恨地睨了眼王灵娇的尸体,啐了口:“这么轻易就死了,便宜她了。” 江澄面露鄙夷之色,狠狠道:“是啊,便宜她了。” 蓝忘机瞥到王灵娇身前的那张符篆,拧眉思索片刻后,回首望向门口那张符篆,他掀过那张被血濡红的符咒。缓然起身,往门边上走去,伸指细细临摹符文,比对一番,试图发现些什么。 顷刻后,蓝忘机眉毛深蹙,“多了。”他望望门上符咒,又看看手中的那张,两张符篆看似是一张普通的镇邪符,但这两张颜色深浅不同,而且底下多出了几笔来。 “这两张符篆,都被逆转了。”蓝忘机将符篆撕下,道。 “逆转?”江澄不解。 蓝忘机将两张符篆递给江澄和沉微,“一般符篆,镇邪,这两张,招邪。” 江澄接过其中一张细看,愕然道:“还真是闻所未闻。” 沉微接过另一张仔细端详,她又看看江澄手中的那张,似乎察觉到什么,她道:“这符篆....” “有什么问题么?”江澄问道。 她将手中符篆递给江澄,沉着道:“寻常符篆一般以朱砂绘之,而这一张颜色更深一些,是辰砂绘的,辰州丹砂比一般朱砂功力更甚,就如含光君所言,这符篆被逆转,所以这一张丹砂绘制的符篆,比另一张更能招来更凶残的恶灵。” “丹砂?”江澄看向沉微,“辰州丹砂,不是你们澶渊萧氏随身所带之物么?” 沉微摇摇头,似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但这笔锋,实在熟悉。” “只要目标都是杀尽温狗,管他招邪辟邪。”江澄道。 众人没有在监察寮发现温晁,便猜测他往不夜天去了,三人随情报追踪,一路上都有不少死状各异的尸体,这些尸体皆是着炎阳袍的温氏修士,而且不缺道行高,身手好的高阶修士,然而都逃不开惨死的宿命,陈尸山路两边,很是惨烈。 “死的真够惨的。”沉微俯下身去看,“脖子都被抹断了半根。” “这会同一人的手笔么?”江澄看向两旁的尸体,问道。 蓝忘机道:“极有可能,就是在监察寮的那拨人。” 一夜,他们终在山中一处偏僻的驿站中发现温晁踪影,为了不打草惊蛇,江澄和蓝忘机打算翻上屋顶探查一番,留沉微在门外接应埋伏。 蓝忘机小心地掀开一块黛瓦,江澄强忍着满腔恨意,从缝中往里望去。 温逐流在楼梯口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尾随后才推门而入,他手里握着两瓶药粉,四顾昏暗的房间,径直走向墙角。他徐徐蹲下,抬手抚上墙角那颤巍巍的肩膀,那人瑟瑟发抖,察觉动静后轻喊了一声,见上温逐流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我给你上药。”温逐流道,言罢,他轻轻掀开黑色兜帽,而直视房中动静的江澄和蓝忘机纷纷一惊,昔日风华正茂,勉强称得上俊郎的温晁,如今脑袋寸草不再,光光的头顶是一道道掀起皮肉的伤痕,狰狞而丑陋,像地狱中的厉鬼一样。 温逐流拿出药瓶,将药粉敷在温晁的伤口上,温晁只觉伤口猛烈灼烧疼痛,呜咽了起来,几滴眼泪忍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晕在伤口之上。 忽地,窗外拂一阵风,将窗户吹的发响,温晁尖叫一声,捂住耳朵,惊恐道:“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对不对!” 他们?江澄和蓝忘机对视一眼,满脸疑云。 温逐流凝神静气,目光不由落在另一侧的窗口上,隐约察觉到动静。此时,门外有一下一下的咿呀声,有个人正在上楼,脚步匀称,一下一下的,款款传来。 温逐流余光瞥向木门,手中长剑已出鞘半截来,正当他起身往门上去时,温晁死死拉住温逐流的衣角,而他直直地望着那扇被风吹开的窗,他吓的说不出话,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老大,死死盯着窗口。 温逐流顺势望去,夜风吹过久不修理的窗门有霍然的咿呀声,苍穹边清冷的月光落在窗前那抹斑驳剪影上,平添几分森然的寒意。那抹影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纤长的指尖轻轻拨动着,亮出一阵让人汗毛直立的长调来,似在催命曲一样,声声逼人。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清甜婉转的歌声随风而来,如此温情缱绻的一首曲子,却显得幽幽阴森,那声音忽近忽远,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温晁惊吓过度,连连尖叫几声,连滚带爬地往角落跑去,面向墙壁,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日晚却理残妆,御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 歌曲未落,门边便响起推门声,那黑影负手在后,缓步走来,手中握着一管竹笛,笛子红色长穗随风摇曳着。 那人穿过玄关,步入房内,当江澄和蓝忘机看到那张清明俊郎的脸,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江澄眼波颤动,几乎是激动的,而蓝忘机则暗暗压抑着,双手不觉已紧握成拳。 是魏无羡。 那琵琶铮铮亮音和娓娓歌声并未停止,那人倚靠着窗户,信手捻弦奏来,神色自若地转头望向款款而来的魏无羡,指尖下曲调一扬,拨出一阵昂扬的长调来。 如今的魏无羡看上去还是以前的模样,但在熟悉他的江澄和蓝忘机看来,他变得面目全非,那张脸依旧俊俏,眉宇间却尽是凛冽的寒意与森然。当初云梦明媚少年不在,如今回来的,只是一个长着和魏无羡一样的脸的陌生人。 “温二公子,别来无恙。” 温晁早已失尽了力气,喉头里发出咕咕怪声,不停地念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温逐流,救我!” 魏无羡眉眼弯弯,似笑非笑,“温二公子就这点能耐了?你以为你身边这条狗现在还能挡的了谁?” 他朝桌子走去,转首望向窗台那抹月下疏影,似沉醉地端详着,一旁幽幽道:“多好的琵琶声啊,若是用那把螺钿曲颈琵琶奏来,想必更是天籁。” 温晁连连嚎叫,身子如同筛糠似的抖动,“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魏无羡倒了一杯茶,闲闲地抿了一口,目光轻幽地瞥向一旁的温晁,笑道:“你还记得这曲子么?温二公子?” 温逐流立时挡在温晁身前,手持长剑直指魏无羡,他视而不见,端起茶杯,凝着杯中茶色道:“你还以为你可以在我手下保住他的狗命么?要他命的人,不止我一个啊,对吧?” 言罢,魏无羡吹了吹口哨,不知从哪儿飘来一个模糊的背影团团将温逐流围住,牢牢地控制其手脚,温逐流激烈挣扎着,却发现被禁锢的越来越紧,动弹不得。 魏无羡慢条斯理地拍拍衣服上的尘灰,以手支颐,看向温逐流,“时过境迁了,当初你们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就该想到会有报应的。” 话音刚落,那琵琶声与歌声悠悠远去,窗台上的人将琵琶背至身后,尖尖的青莲色绣鞋落地,莲步曼妙朝屋内走来,那人的面容隐在昏暗中,但江澄和蓝忘机却依然辨的出那张美的不可方物的脸,眉眼娟秀,旖旎如画,姣好眼波中又透出几分和魏无羡相似的隐隐寒冷。 江澄一见,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暗暗道了一句:“萧如拭不是死了么?” 蓝忘机不言语,神情更是凝重。 萧如拭衣袂飘飘,缓步走到魏无羡身边,俯下身看温晁一眼,旋即恢复冰冷疏淡的姿态,拂袖冷道:“温公子,一别数月,不知可还记得我啊?” 温晁闻声回头,看见萧如拭那张脸的刹那顿时尖叫起来,拼命往墙角里钻,想把自己塞进洞里去。萧如拭摇头道:“还真是物是人非了啊,昔日高高在上的温二公子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唏嘘。”她面色清冷,没有温度,抬眸看向身旁的魏无羡,“魏公子,你说,让他怎么死比较好啊?” 魏无羡轻笑几声,转动着竹笛,轻描淡写撂下一句:“你想让他怎么死,就做吧。” 萧如拭手掌在胸前展开,股股灵力流至指尖,嘴里念着蛊咒,突然,温晁往后一倒,五官狰狞扭曲,捂着腹部打滚了起来,他疼的不停起伏跳跃,不停惨叫,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呜咽嘶鸣。 “这金蚕蛊还真是厉害啊。”魏无羡抚掌笑道,“中蛊者痛楚难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呐。” 萧如拭唇角勾起快意的笑容来,灵力一转,温晁痛的更加厉害,他疯狂地朝墙壁撞去,试图用痛感抑制浑身痛楚,霎时间,一只巴掌大的形状象蚕,皮肤金黄的蛊虫从温晁的喉咙里挣扎而出,清晰可闻的皮肉撕裂声几乎刺破耳膜,温晁口鼻皆流出暗红的血,痛晕了过去。 那只蛊虫乖巧地回到萧如拭的掌中,她痛快地睨着横躺在地上的温晁,“可惜了,我的蛊虫还没饱餐一顿呢。” 魏无羡笑道:“没事,这儿不是还有一个活着的么?”他的目光落在温逐流身上,“我已经没耐心和你们逗着玩儿了,是该了结你们了。” 魏无羡正要吹笛驭鬼,忽然房顶被一道紫电狠狠劈开,紫光长鞭朝温逐流脖子缠去,猛然一提,将人吊在半空中,咯咯的骨骼断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逐流双手紧紧扒住长鞭,不停地挣扎着,双目圆睁,很快就断了气。 看到那紫电,魏无羡下意识地将萧如拭护在身后,瞳仁一缩,略显惊诧,两个熟悉身影从屋顶纵身一跃,魏无羡举笛的手很快垂落了下来,默然地扫视了眼前的人。 萧如拭见状,轻轻握了握魏无羡的手,试图让他放松心绪来。 “臭小子,敢情这三个月,你都风流去了!”江澄一扬手臂,将他的随便抛给魏无羡,“拿好你的东西,我可不想再配两把剑了。” 魏无羡一把接过,重得随便,他却开心不起来了,淡言道:“谢谢啊...” 蓝忘机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魏无羡身上,萧如拭注意到他巡视的目光,往前一步挡住了蓝忘机的视线,故作镇定地昂头瞥了他一眼。 江澄一把揽住魏无羡的肩膀,喜中带怒地拍了拍他,“没死也不早点回来。”他看了眼他身边的萧如拭,缓缓松开拥住魏无羡的手,“只是萧姑娘你....不是早被王灵娇杀了么?” 萧如拭微笑,“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姑娘!” 沉微站在门边,怔然地望着萧如拭的侧影,她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她喜极而泣,一路朝萧如拭小跑而来,紧紧抱住了她。 “姑娘....我还以为,真的见不到你了!” 萧如拭接住了沉微,心中一酸,有想哭的欲望,她吸了吸鼻子,替沉微脸上的泪痕,她道:“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去慢慢说,这儿还有外人呢。” 沉微立时觉得失态,举袖囫囵地擦了擦脸,顺势站到了萧如拭身后。蓝忘机收敛回注视魏无羡的目光,看向了萧如拭,“萧姑娘,这一路的温氏修士都是你们杀的?” 萧如拭很爽快,“是我杀的,用琴弦勒死的,拿蛊虫咬破全身而死的,还有扔进湖里淹死的,哦!还有弹琵琶折磨死的,还有贴加官,点天灯,各种死法呢。”她朝蓝忘机歪头一笑,“我澶渊萧氏门下修士惨死,家仇血恨,含光君可也要过问?” 蓝忘机转而看向魏无羡,“是你在控制那些阴煞之物。”他语气愈加冰冷无情,“那些被逆转的符篆也是你改的。” 萧如拭担忧地看向魏无羡,兀自替他挡下了蓝忘机的咄咄逼问,她挑了挑眉道:“含光君,今儿咱们可是要完成杀温狗的任务的,可别为了细枝末节的小事,耽误了正事儿。” 魏无羡嘴角的笑意冷凝住,语气却是轻松的,“蓝湛,咱们久不见面,你怎么一见我就凶我呢?” 蓝忘机肃然质问道:“你为何改修他道?从古至今修习邪道都没有好下场,若不悬崖勒马,后果不堪设想...” “行了。”魏无羡冷然打断了蓝忘机的话,脸上阴森戾气笼罩在眉宇上,一双眼眸变得浑浊阴狠,“你偏要在这儿关头和我过不去是么?只要是杀温狗,你管我用剑杀,还是用阴煞恶灵杀的,蓝二公子啊,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萧如拭扣住魏无羡的手腕,示意他不该再和蓝忘机纠缠下去,她亦缓和地容色,朝蓝忘机拱了拱手道:“含光君,请你相信他,他绝不会像温若寒那样,变成一个嗜杀的邪魔外道的。” 话音刚落,疼晕在地的温晁渐醒了过来,魏无羡和江澄闻声围了过去,魏无羡睨了眼蓝忘机,微笑道:“蓝二公子,接下来我们要处理私仇了,您还是回避吧。” 萧如拭亦吩咐沉微领人把守门外,沉微将她的碧落交还给她,毅然地往门外走去了。 她看了眼仍驻足着的蓝忘机,微微躬身福了福,“蓝二公子,您还是先回避吧。” 魏无羡率先扭回头,不再看蓝忘机一眼,蓝忘机这才黯然转身离开下楼去了。 待房内无外人后,魏无羡轻吹口哨,召来几只恶灵缠住温晁手脚,使之不能动弹,而萧如拭抽出碧落,挑开了温晁的衣衫,肚前的肋骨突出来,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剑刃落在其肋骨上,像弹琵琶的拨弦一样,用剑侧在肋骨上上下滑动,如恶魔之曲一般。 很快,温晁百骨尽脱,血肉溃烂,哀嚎惨叫震壁,划破了寂寥的夜色。 那久久不落的太阳,终究还是沉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24 天边有几只寒鸦扑棱飞过,皓月西沉。 魏无羡站在凭栏前,抬头仰望着天边月亮,眸中有暗淡的光辉,温晁已死,他却没有一点快意和释怀,他轻轻叹息一声,很快便被风声淹没了。萧如拭站在一旁,静默地望着他黯然的侧脸,她知道魏无羡心境,他的骨子里还有着那过去的影子,有血有肉的,不可能做到完全释然的。 她心下一动,轻悄悄地走向他,抬手抚着他肩膀,温然道:“在想什么呢?” 魏无羡铮然回首,看着萧如拭清艳的脸庞,他颓然一笑,眉宇间有淡淡憔悴与倦意,“阿拭...” 萧如拭看了眼在楼下打点的江澄和蓝忘机,她澹然一笑道:“与江宗主含光君重逢,你似乎并不开心。”她垂首看了眼他手中的随便,眼底微带心疼的神色,“也是,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是啊,时过境迁,我们都变了。”魏无羡望着天边的月亮,心中沉郁又重了几分。 “我还在呢。”萧如拭柔软的手心似有难言的力量,抚平着他纷乱沉重的思绪,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不管如何,我都在,所有人都背弃你,我不会。” 听着这样温柔的言语,魏无羡心中一暖,瞬间松乏了许多,不免生出几分依赖和柔软来。这样的依赖,在他与萧如拭在乱葬岗的日子中慢慢滋长着,那些孤苦惊悸的日子里,他们都不离不弃地陪着对方,就算离了乱葬岗,这份刻在骨血里的依赖,也抹不去了。 魏无羡轻轻点了点头,轻嘘一口气,轻抚她肩头,语气温柔了些道:“随我先回莲花坞安置修整吧,之后我再送你回澶渊。” 萧如拭不禁含笑望着魏无羡,“我跟你回莲花坞不太好吧?我和沉微回去就好。” “有什么不好的。”魏无羡负手在后,看向远处正朝自己招手的江澄,唇边的笑意还是淡淡地定着,也朝他挥手回应,他转而看向萧如拭,“就这么说定了,先去莲花坞修整,再送你回澶渊。” 言罢,魏无羡率先下了楼,萧如拭扭不过他,只得应允了。 一行人在驿站外整军待发,江澄蓝忘机和沉微皆在门外候着,见魏无羡和萧如拭并肩而来,江澄抱臂看着这对俊男美人,凑趣道:“你们俩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魏无羡抬手拍了拍江澄的肩膀,“就你多嘴。”他瞥了眼身旁的萧如拭,“我就喜欢和萧姑娘出双入对,怎么着?” “你还真是不知羞耻啊!”江澄冷笑几声,笑意里却带着喜色,他庆幸那个顽劣厚脸皮的魏无羡又回来了,他看了眼魏无羡身后粉颊微红的萧如拭,“萧姑娘也一同去莲花坞吧,你们奔波多日,也该修整一番了。” 沉微看向萧如拭,在等待她的指令,萧如拭恭敬不如从命,朝江澄拱了拱手,“多谢江宗主了。”转而向沉微道,“走吧。” 沉微领命,率着一众修士跟上队伍,萧如拭则跟在队伍最后殿后。 江澄回首望了眼队伍后的萧如拭,又看看魏无羡,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奇怪,他俯向魏无羡问道:“你和萧姑娘?” 魏无羡微微一扬眉,嗤笑道:“怎么?你眼红我有个姿色出众的红颜知己啊?” “有没有点正形?”江澄啧啧两声,眉心微曲,“不知道谁之前说,萧姑娘这样的姑娘只可远观,不可招惹,一转眼就跟她跑了,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魏无羡转动笛子的动作一滞,冲江澄干干笑了两声,他侧首,余光瞥了眼队伍后的萧如拭,他才道:“你是不知道,王灵娇把她伤的有多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煞的,她才十六七的年纪,我嘛,自然得多照顾她。” “照顾?”江澄都看出其中端倪来了,“我不这么觉得,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们关系不一般。”他郎声笑道,“不过你若是喜欢她,我就替你求亲央媒去,我云梦江氏再怎么也大户人家,萧姑娘嫁过来啊,亏不了!” 魏无羡立马捂住他的嘴,回头看了看萧如拭,见没惊动她,这才吁了一口气,他一把揽过江澄的肩膀,小声威胁道:“信不信把你嘴巴缝起来!” 江澄扒开魏无羡的手,“怎么?说破你的小心思了?” “没有!你可闭嘴吧!”魏无羡脸颊顿时涨红,从耳朵红透到脖子,他半垂着脸颊,挠挠后脑勺,不再搭理出言撩拨的江澄。 这还是萧如拭第一次到云梦。 都说云梦湖泊多,是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魏无羡常说,云梦是个好地方,春来捕蝶夏来赏莲,秋来吃河鲜冬来有细雪,好不快哉。如今亲临此地,晨初露重,云梦大泽水气蒸腾,白白茫茫的一片,如在仙境。 “阿拭!” 魏无羡帮衬江澄安顿好一行修士,才兴致冲冲地跑来找萧如拭,他见萧如拭没有穿那身把全身都包裹严实的澶渊学袍,而是换了一身莲青色绣枫叶云雁裙,衬的她越发明眸流转,清尘绝艳,她站在院子中疏疏朗朗的花树下,丝丝缕缕花瓣落在她肩膀上,娉娉婷婷的,当真如天仙下凡,他一时恍惚,竟看怔忡了。 “怎么了?”萧如拭朝他走来,眉眼弯弯一笑,如暖阳如春,“你不去帮江宗主招待客人?” 魏无羡“啊”了一声,拨动着竹笛上悬挂的红长穗,往远处的花树望去,怯怯道:“你也是贵客嘛,江澄让我来照看照看。” 萧如拭微微偏头去看魏无羡,总觉得他在回避自己的眼神,她拍了拍魏无羡肩膀,“你怎么了,怎么都不敢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有。”魏无羡连忙摆手否认,心里在暗暗责怪江澄那一顿撩拨,弄的他是心神纷乱,不得安宁,听江澄一番打趣后,他仿佛心里坐实和默认了自己对萧如拭存了别的心思,只要萧如拭在他眼前一晃,他就羞的抬不起头。 萧如拭轻轻哦了一声,眼眸一转,微微一笑道:“一直对云梦绝景略有耳闻,带我到处走走吧。” “好啊,咱们去划船吧!”提起玩乐,魏无羡才复那张笑意盈盈的笑脸,满怀兴致地拉过萧如拭的手,领着她往外莲花坞外跑了。 清晨,万籁俱寂,云梦城里还未有一丝热闹生气,魏无羡带萧如拭去泛舟,趁着晨雾朦胧,日头还不毒,能将看见仙雾缭绕的美景。那艘木舟不算小,有竹篷,魏无羡亲自掌棹划船,划至湖中,才放下船棹,任木舟随风荡漾。 六月初夏季节,正值莲花盛开的季节,莲叶堆叠,眼前一片翠绿铺陈,十里藕花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郁,糅杂着草木萧疏清香别致,让人心旷神怡,仿佛能洗涤掉浑身的沉重与倦意。 魏无羡坐在船头,萧如拭靠在竹篷而坐,两人不言不语的,昂首望着未亮的天际与细碎的星,不由陶醉其中。此情此景,魏无羡看向萧如拭道:“我给你吹一段云梦的小调吧。” 魏无羡抽出腰间竹笛,悠扬吹奏起来一段婉转的小曲,不同于驭鬼的战曲长调,他的笛声轻快悦耳,云梦拢着薄雾的湖泊和清甜的藕花香甜,在他指尖扩散开来。萧如拭凝着他专注的侧脸,温文笑了,此景此曲,更觉时光无束,仿佛世间烦扰都与他们无关一样。 曲毕,魏无羡对上萧如拭的眼神,不由低头怯笑道:“我本是个舞刀弄枪的,在音律上的造诣跟定不如你和蓝湛,献丑了。” “没有,我很喜欢。”萧如拭清浅笑笑,虽是随口的一句赞美,但她言语恳切,倒让魏无羡品出几分别的味道来。 他避开她的目光,转首望向天边的一抹鱼肚白,看着眼前一一熟悉而又久违的美景,心下怅然,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意蔓延全身,他道:“我本以为我再也没机会回云梦了。” 萧如拭略一怔忡,唇角含笑道:“你没有辜负江宗主和虞夫人的嘱咐,护的江公子和江姑娘周全,而如今江公子也将莲花坞重建起来了,你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还能和以前一样么?”魏无羡还是难忍心中伤怀,抬手抚了抚竹笛,苦笑。 “起码在我这儿,你没有变,你还是那张狂恣意的魏无羡。”萧如拭坐到他身边,目光如流光一般定在他的脸庞上,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启言宽慰道。 魏无羡心下突地一动,只觉她的话语像涓流细水流入他的心里,原本坚硬起来的心肠顿时软成一滩春水。他目光迷离了起来,缓缓抬起手握住萧如拭的手,他微微咬唇,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阿拭,我....” 萧如拭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琦年玉貌的年纪还不懂什么叫做情爱,她瞧着眼前那俊郎少年郎渐渐红透的脸蛋,却依旧还未看出什么端倪来,只笑着拍拍他的手,“我在呢。” 魏无羡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怕自己头脑一热开了口,会把她吓到,与其唐突地撕开这层窗户纸,还不如选择陪在她身边,或许还能更长久一点。 他自诩风流,觉得自己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没想到栽在了萧如拭的石榴裙下,不知是什么时候生漫出来的心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想一味护着她,守着她,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看不得她掉眼泪,更看不得她受伤。 魏无羡蓦然转开头,轻轻挣开她的手站起身,握住木棹一撑到底,兰舟凌波,穿入一片白寥寥的雾气中。木舟划至渡口,却见一紫色袍角在云雾里翻飞,魏无羡一眼便认出那是江澄,有那么一刹那失神,暗暗责怪他打破了二人独处的光景,他面容不显,一个跨步迈上了岸,侧身牵过萧如拭登岸。 “你怎么来了?”魏无羡把竹笛插回腰间,问道。 江澄看了看魏无羡和萧如拭,目光深意,他举拳咳嗽几声才道:“当初找你呢,等用过午饭我们就得启程去清河了。”他瞥向萧如拭,压低声音向魏无羡道,“你也是,不让人家好好休息,来这儿泛什么舟啊。” 萧如拭识相地望向远处,没有偷听两兄弟讲话的意思。魏无羡抱臂,横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送萧姑娘回澶渊一趟,随后再与你在清河会合。” 江澄温存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一脸会意,“我懂,我懂。” “哎,你没懂!我这不是怕温氏余孽未除,怕不安全嘛。”魏无羡连忙解释道。 “行行行,别解释了,你且去吧。”江澄又朝萧如拭拱手道,“就让魏无羡送你回澶渊,沉微姑娘那边我会多关照的。” 萧如拭朝江澄深深福了福,莞尔道:“有劳江宗主了。” 江澄哈头恭敬一笑,朝魏无羡递了个深意的眼神,嘴唇噙起看戏的笑, 萧如拭不明所以,回头看了看魏无羡,又看了看江澄,仍是一头雾水。 魏无羡狠狠吹气,撩拨着额前碎发,他这番愣是把措好辞的真心话咽了回去,憋在胸腔里一阵一阵地翻滚,他看着萧如拭,很是无奈,又责怪自己太过犹豫,一来二去的,这场未遂的表明心意,只能草草了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25 午后时分,萧如拭和魏无羡准备启程回澶渊一趟,而沉微便随江澄和蓝忘机先去清河会合,两行人在莲花坞门前告别。 沉微紧紧握着萧如拭的手,两眼泪汪汪的,她和萧如拭从小一块儿长大,说好听了是师姐妹,说难听就是个贴身副使,可沉微没有一点要上位的意思,萧如拭亡故了,她缺了个跟随的人,跟丢了魂儿似的,就算萧涧鸣把家主的权力给了她,她也一直安安分分的,没有一点越矩。 魏无羡看着两人这场面,有些不好打断,他长长舒了口气,挠挠鼻尖道:“没多久就能见到了,不用这样吧...” 萧如拭破涕为笑地睇他一眼,拍拍沉微手背道:“我先回去看看父亲,还得由你多操心点了。” “沉微定不负姑娘嘱咐。”沉微重重点头,二人寒暄了一番,便各自启程了。 萧如拭同魏无羡站在渡口,看着一艘艘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慢慢驶远口气,侧首看向魏无羡,“咱们也走吧。” 这次回澶渊,萧如拭心情很沉重。 萧如拭因为亡母的事,一直对萧涧鸣不冷不热的,对这个冷冰冰的家也不再有一丝留恋,可她身处暗无天日的乱葬岗的那些时日,她最怀念的,竟然是她不愿回去的故土澶渊。 到底是生她养她的土地,怎可能说忘就忘。 萧如拭同魏无羡御剑飞行,不过半天的时间便从云梦赶回了澶渊。二人在浮玉谷下落地,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碧色的湖泊,顺山势望去,萧氏仙宅筑在险峰峭壁之间,高悬在悬崖中,活脱脱像阆苑仙境宫殿一般。 二人顺蜿蜒山路而上,步行上千步石砌后才可望到隐在稀薄山雾中的仙宅门匾。门前有二修士驻守,其中一人看到一熟悉身影,不觉讶然,失魂惊呼,“你看,是不是咱们师姐!” 另一人更是激动,惊叫了出来,忙不迭地跑下楼梯,“师姐!是你么!” 萧如拭故作镇定,端庄柔雅一拂袖,微微颔首端架子,唇角却藏不住笑意,“见着师姐回府,还不快去通传?” 二人又惊又喜,乐不思蜀的,其中一人直疾跑上府,一路跑,一路喊道:“师姐!师姐回来了!师姐回来了!” 魏无羡跟在萧如拭身后,将此情此景收入眼中,他笑着摇摇头,“你这嫡门弟子还是挺有名望的,不像我,明明是大弟子,还得任着江澄他们打趣我。” 萧如拭将双手拢入长袖中,笑道:“平日里修炼,都是我做不近人情的师姐,我爹出来当老好人,没想到这帮兔崽子们心里是真的敬我,没怨恨我半分。” “哎呀,就算真恨上了,看着萧姑娘您这张脸蛋,气儿都消大半了。”魏无羡凑趣道。 “走吧,带你四处看看。” 萧氏仙府依山而建,所以并不似金麟台那般富丽堂皇,也不似莲花坞那般清新雅致,仙府有五座三檐歇山顶高楼,供家主与几位嫡门弟子与掌事修炼居住的,其余弟子皆在山脚下的几橼院落中。仙府悬挂在刀劈般的悬崖峭壁上,三面的环廊合抱,五座殿阁相互交叉,栈道飞架,各个相连,高低错落。 魏无羡踏上摇晃的木栈道时,差点没吓到腿软,他双臂缠住凭栏,探头往下望了眼,上是背倚陡峭的绝壁,下临深谷,仿佛踩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脚步踉跄,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着,他喊住了前面健步如飞的萧如拭,“哎哎哎!阿拭...你...你别丢下我啊。” 萧如拭一回头便看到魏无羡那副欲哭无泪的无助模样,噗嗤地笑了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公子,不仅怕狗,还怕高?” “我才不怕。”魏无羡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他从崖上往下看一眼,登时又怂了,“谁家仙府会建在峭壁上啊,你这是正常高度么?” “萧氏最擅炼蛊,而制蛊的毒物皆在这深山老林,悬崖峭壁之中,为了炼蛊便将仙府建在峭壁之中,再者是因为仙府依山而建,旁人攻来不易,很安全。”萧如拭朝魏无羡伸手,颔首笑道,“起来,我带你走。” 魏无羡怯怯地松开抱住凭栏的手伸向萧如拭,她扯过魏无羡的手,拉着他朝凌空的栈道驰骋而去,魏无羡目瞪口呆,连连喊停,可是萧如拭一路疾跑,他刹都刹不住,两眼一闭发泄地喊叫了起来,心脏差点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魏无羡便已经站在平稳的亭台上,就在他大腿有些麻的时候,萧如拭又拉起他的手臂,魏无羡当下就吓疯了:“哎哎哎!别跑了!” 萧如拭好笑地看看他,“虽然浮玉谷没有不得喧哗的家规,但你这一叫,可是满山的人都听见了。” 魏无羡登时脸红,深觉糗大了,他尴尬地笑了笑,马上捂嘴噤声。 “师姐!师姐!” 几个着纯白枫叶暗纹长袍的修士喜笑颜开地从阁楼上跑下来,个个施展着轻盈轻功不沾地地从木栈道上跑来,魏无羡愣了愣,更为自己方才的出丑感到丢脸,他抬手捂住了脸,无奈地揉揉太阳穴。 “慢点跑,别摔了。”萧如拭着紧道。 “见过师姐。”师弟们虽喜不自胜,但还是没有忘记规矩,依着礼朝萧如拭行平辈礼,为首的修士道,“师姐,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 站在萧如拭身后的魏无羡笑吟吟道:“你家师姐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修士们望向魏无羡,面面相觑,萧如拭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恩人,魏公子。” “不敢当,不敢当。”魏无羡拱手道,“在下魏无羡。” 修士们也朝魏无羡行了礼,随而一修士道:“师姐,宗主正睡着呢,还得请师姐等上一等。” 萧如拭不由蹙眉,“父亲病多久了?怎么都不见好。” “自从师姐遇害的噩耗一出,宗主便一蹶不振,先是和岐山温氏翻了脸,惹来了温氏的报复,宗主带着我们躲进了石塔窟里,一躲就是三个月。” 又有一人说,“后来便是几大世家挑起射日之征,宗主缠绵病榻,只能让沉微师姐率人参战。” “如今师姐你回来了,萧氏也不至于群龙无首了!” 萧如拭没想到萧涧鸣会为了自己和势大的岐山温氏翻脸,也没想到自己的死会重创他的心力,一想到这里,萧如拭心头如百虫钻爬,狠狠地揪痛着。 “我等先去候着,等宗主醒了,我再报与师姐。” 萧如拭低低垂首点点头,说了句“好”。 待几个修士拱手退下,魏无羡想要开口安慰她,但话还没说出口,萧如拭打断道:“去我楼里坐一坐吧。” 魏无羡微张着口,将话又咽了回去,只干干地挤出一句“好嘞”。 萧如拭的闺阁在最高处,一路顺木栈道蜿蜒直上,山下风光皆收入眼中。在梦里,魏无羡好似是来过这儿的,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那个梦,细细对比起来,萧如拭的闺阁,竟和自己梦里的想象的如出一辙。 魏无羡方迈入阁中,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还是第一次进姑娘家的闺阁,实在拘谨的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脚都不知往哪儿摆。 萧如拭瞧着他很是窘迫的表情,拂袖指了指窗台下的蒲团,“坐吧,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拘束。” 他嘴上说好,可动作还是僵硬的,魏无羡撩袍而坐,不似平日里那般大大咧咧的东倒西歪,没个坐相,他规矩地盘坐,双手安然地搭在膝上,就连呼吸都变得轻柔。 魏无羡眼睛溜溜地一转,开始打量房中布置,闺阁很朴素简洁,但颇有小女儿柔情心肠,桌案中燃着一坛清香的檀香,青白烟雾在案上的白色山茶上缭绕翻飞,那盆山茶开的极好,白润的花瓣娇软,有清浅的香味,枝叶一星一星地翠嫩着,昔日的春色犹在。 “你喜欢山茶?”魏无羡伸指碰了碰一片花瓣,“果然,花如其人呐。” “是我阿娘很喜欢山茶,所以我房里只养山茶。”萧如拭莞尔道,“我阿娘之前是广陵乐府的琴姬,在乐府艺名便是山茶,青裙玉面初相识,九月山茶满路开。当初我父亲夜猎途径广陵,与阿娘渐生情意,人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可谁能想到我阿娘最后竟落得一个如此惨痛的下场。” 萧如拭闭目须臾,轻声道:“算了,都过去了。” 魏无羡以手支颐,侧耳倾听着她的话,眼中有了温煦的热意,“不必伤怀,你呐,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疼你,悦爱你的男子的。” 萧如拭舒然松了口气,眸光柔和地对上魏无羡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无言以对,却不觉一点胶着尴尬,仿佛又回到的乱葬岗的时光,岁月静好和美,一切都很清静。 有时候,魏无羡总忍不住想象,若是射日之征结束以后,将来一定要带萧如拭离开这是非纷杂之地,去游山玩水,云游天下,等玩腻了,就找一处山清水秀,清静无人的深山归隐,有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小屋,有一片只属于他们的天地。他甚至在想象着,萧如拭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仙女似的的人穿梭在云里雾里的厨房,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来。 魏无羡还在想,萧如拭做饭,那自己就去抓鱼打猎,清晨一起手牵手去闲游山水,夜里便提剑夜猎,锄奸扶弱,就算风光不在,盛名不在,就这样这么平平淡淡一辈子,也挺好。 美梦还没做完,便闻一修士站在门廊下禀告,“宗主请您和魏公子一同会面。” 魏无羡茫然地看向萧如拭,“萧宗主还知道我来了?” 那小修士垂首憋笑道:“魏公子方才在楼下好大的动静,不仅萧宗主知道了,浮玉谷上下都知道您莅临了。” 沉默片刻,魏无羡干干赔笑,起身同萧如拭一同去面见萧涧鸣。 正堂位于南楼,天光云影萦绕在檐下的风铃边,萧涧鸣坐在南窗底下,伸长脖子往门边上看,殷切地等着萧如拭。 “怎么还没来?”萧涧鸣着紧问道。 “马上就来了。” 门外响起木栈道咿呀摇晃的动静,一抹清丽身影急匆匆从北边的长线桥跑来,萧如拭步伐定在门前,怔然地望着端坐在蒲团上的萧涧鸣,一时间,父女俩皆是清泪两行,相看语凝噎,萧如拭步入堂中,三两步朝萧涧鸣膝前跪走而去,停在他跟前,双手交叠,深深一拜。 “女儿....见过父亲。” 萧如拭哭腔连连,俯拜下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萧涧鸣撑起身,急切地伸手去扶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终于露出一点惊喜的笑意来,他颤巍巍的手攀上萧如拭的手臂,褶皱的眼角淌流下几滴眼泪来。 “阿拭...阿拭,是你么,是你么!” “是我,女儿回来晚了,还请父亲责罚!” 父女俩抱在一起哭成泪人儿,如此温情的一幕,就连侍立两旁的门生也不由举袖拭泪,而站在门下的魏无羡亦心中怅然,看见萧如拭终于和父亲重逢,替她感到欣慰和感动。 过了好一会儿,父女俩才依依松开手,萧如拭连忙擦了擦哭花的脸,回身看向门外的魏无羡,她道:“差点怠慢了贵客,父亲,是魏公子送我回来了,这次我能逢凶化吉,也多亏你魏公子,他是我的恩人。” 萧涧鸣闻言,立时朝魏无羡深深一鞠,以表谢意,魏无羡立马趋步向前扶住了他,恭敬道:“萧宗主真是折煞我了,魏婴实在担不起您这一拜呐。” “我就阿拭一个女儿,你救了我女儿,便是救了我呐。”萧涧鸣泪眼婆娑地看着萧如拭,“魏公子大恩大德,我萧某在此谢过。” 魏无羡亦回了个重礼,“萧姑娘于我也有天大的恩情,这一路我俩相互扶持,才得以在温狗手下留了一口气,好让我们有了翻盘的机会。”他搀扶着萧涧鸣在蒲团前坐下。 “是,如今温晁已死,温氏气数已尽,温若寒失去二子,如断双臂,不过数时,必定能除之,以慰世家英灵。”萧如拭气定神闲道,她轻轻覆上萧涧鸣的手背,安慰道,“也可让我澶渊门下枉死的师弟们瞑目了。” 萧涧鸣眼中黯然,早无昔日风华,他握住萧如拭的手,语重心长道:“都怪我,逼着你嫁去温氏,还你丢了命...”说起这事,萧涧鸣便心中愧疚万分,“都怪我,都怪我。” “女儿不怪您,真的,如今女儿都已回来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萧如拭轻轻摇了摇头,她眉目濯濯,微启了朱唇道,“如今世家皆高举战旗讨伐温氏,沉微他们已在清河,女儿回来拜见过父亲后,便与魏公子一同去清河参战了。” “好,好。”萧涧鸣重重地点头,转而望向立于跟前的魏无羡,他略微平静下起伏的情绪,拍拍萧如拭的手背,“阿拭,你且去收拾收拾吧,我与魏公子聊两句。” 魏无羡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他指了指自己,“我?” 萧涧鸣点点头,屈指在萧如拭脑门上敲了一下,“放心吧,我绝不为难魏公子的。” 她听罢,只好先退出堂中,在长线桥下等着魏无羡。待萧如拭走后,魏无羡更是不知所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而双手负在身后,双指不自觉地搅弄着,低垂眼眸只敢看着自己跟前的一亩三分地。 “上次在云深不知处,与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呐。”萧涧鸣抚着胡须,眉眼带笑地打量着魏无羡,“魏公子在世家子弟中颇有盛名,阿拭能有这样的同窗,是她的福气了。” 魏无羡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仰起头朝萧涧鸣恭敬一揖,“能认识萧姑娘,也是我的福气。” 半晌,萧涧鸣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来,释然一笑,“你别看阿拭受我澶渊家规拘束多年,一直是温婉端庄的性子,对谁都是淡淡的,保持恭敬有礼的距离,但骨子里爱恨分明,对她好的,她能记一辈子,与她有仇的,她就算豁出去也得让仇家偿还。” 魏无羡静静听着,不时抬眸去看萧涧鸣的神情,他谈起萧如拭时神情飞扬,可见他对萧如拭期望颇高,宠爱更甚。 “阿拭从未和别的修士交往甚密,更别说领入浮玉谷做客,所以呐,阿拭对你很特别啊。”萧涧鸣又道,“此次射日之征,阿拭领着门徒在外参战,还得请你多多关照才是。”言罢,他又拱手朝魏无羡微微一鞠。 魏无羡扶住萧涧鸣将要倾下的双手,温然道:“萧宗主就算不说,我也定会护阿拭周全的,还请萧宗主放心。” “这样一来,我也安心些了。”萧涧鸣缓缓直起身,体力不支地往后挪了挪,轻轻咳嗽两声,随后道,“好了好了,我也不留你太久了,待你们凯旋,我再亲临莲花坞,与魏公子再聊过。” 魏无羡拜别过萧涧鸣,才起身离开正堂,拐出游廊,便见茕茕身影立于桥边,蹁跹衣裙浮在缥缈云间,平添几分出尘之意。他负手朝萧如拭走去,面上笑意愈发温然,“让你久等了吧?” 萧如拭回身看他,往他身后的正堂望了眼,问道:“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魏无羡轩眉得意地扬起,开玩笑道:“萧宗主对我青睐有加,很欣赏我的样子,估摸着是想让我给他当上门女婿吧?” “就知道信口胡吣。”萧如拭略带嗔怪地看他一眼,语意柔软得如同绵绵的云朵,“你心高气傲的,还愿意当入赘的姑爷?没看出来啊。” “澶渊势头渐大,挤身大世家行列也是指日可待,而且娶的是世家第一美人,我不亏啊。”魏无羡一径地拿萧如拭凑趣。 “谁要嫁你,真是...”萧如拭唇角的弧线勾勒娇怯的笑来,那笑容几乎要滴出水来,她羞红了脸转过身去,嗫喏道,“快...快走吧,咱们得去清河和大部队会合了。” 言罢,萧如拭举步小跑开,步伐轻快如飞蝶,难掩其女儿家娇羞姿态。 魏无羡意态舒然,头颈微微后仰,似乎出神凝望许久,他缓然回神,也抬步跟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