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刘卫] 涧中石》 正文 1.一 一 “老人家,我们走了。”乡人们掩完土,向一身孝服跪在坟前的老人说。 藉福点点头,哆嗦着自怀里摸出数枚株钱,递给领头的乡人。 “有劳了。” “多谢老人家。”乡人们喜笑颜开,扛起工具数着钱走了。 藉福默默坐在坟前。万里长空笼着漠漠荒原,天边数声哀啼,几只倦鸟逐着夕阳返落寥寥几株枯树间。 鸟鹊尚有陋巢可避长夜,人呢? 禁不住老泪再度涌上,藉福挽袖拭眼,喉间哽咽:“主父大人” 一声轻叹响自身后。 藉福并不怕鬼。活到他这年岁,经了他所经的事,已是无从再有恐惧。 再者,藉福觉得,鬼未必便比人可怕。 这种时候,没人敢与主父大人再有牵扯,也许,也只有鬼才能寄一份悼思。 藉福擦干眼睛,站直身,慢慢转回去。 那人一袭藏蓝布袍,飘飘立在野风间,脸色苍白,深黯的眸子遥望天际,染了沉沉夜色,映不出半分残阳斜辉。 藉福知道他不是鬼。他认得他,因而深深躬下腰去。 “大将军。” 卫青目光良久才转至主父偃坟头。眸光微动,似有话说,最终移了开去,低声道:“难为你了。” 藉福又拭泪:“我跟我家大人一场,也只有最后为他做这点事。” 卫青从地下拿起一坛酒,道:“去,好好奠一下你家大人。” 藉福点头,擦干泪接了过来,拍了泥封,全部倾在坟前。 “大人,大将军毕竟没有忘了你,他来奠你了,好好喝吧。”说着,止不住那眼泪不知第几回流了出来。 卫青站在他身后默然无语。 旷野袤渺,远远一缕荒烟,缠了几声雁鸣,映着枯芒中的两人,愈显寂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初识主父偃,他拦了他的马。 马前的书生已当不惑之年,戴一顶破巾帻,衣衫蹩旧,却不掩大刺刺一脸张扬。 他并不识得此人。 “先生有事?”虽然奇怪,他仍有礼相询。 “阁下可是太中大夫卫青?” “正是在下,先生”卫青止住即将发作的亲随,微微笑道,“先生有何事见教?” 书生朗声道:“不才主父偃,久闻将军大名,特来拜会。”深深一揖。 卫青急忙下马回礼:“岂敢。” 主父偃道:“在下冒犯将军大驾,非为无因,因有一卷拙著,想烦请将军指点一二。” 卫青心中苦笑。他一个骑奴,凭姐姐卫子夫一步登天,任了这太中大夫,再加之背后与刘彻一层说不分明的暧昧,早被士大夫之流鄙薄。况他一名郎官,只会拿刀弄剑,何曾有读书人将他放在眼中?这主父偃看似狂妄落拓,却举止清疏气度非凡,未见得就无真才实学。居然找他来说什么“指点”,怕不是捉弄他。却也不动怒,不卑不亢道:“见笑了。先生才名冠绝天下,卫青一介莽夫,岂敢妄议先生大作。” 主父偃大笑:“将军说假话。想我主父偃精通长短之术,学易理,明百言。游学四方多年,未尝碰到过一个厚遇在下的人。父母不认兄嫂相离。寂寂无为,何来名冠天下之说?这天下有眼无珠者何其之多,待在下如此,待将军便不是么?” 卫青未想他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不禁愕然,旋即释怀,与主父偃相视而笑,长揖下去道:“卫青造次了,先生教训的是。” 主父偃笑道:“将军过谦了。”从袖内取了一卷书简,双手奉上。 卫青接了展开略扫一眼,当即变色,合了书简道:“先生眼下下榻何处?” 主父偃甩甩袖子,笑道:“天为被地为床,两袖清风身无分文。” 卫青也笑了,道:“就请先生去我二姐家中暂住几日,卫青这一有了消息,便即相告。” 主父偃笑道:“在下尚未开口,将军怎知在下有求于将军?” 卫青轻轻摇头道:“先生胸怀天下,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只为让卫青拜读先生大作?” 主父偃作揖道:“若将军不弃,请替在下引荐。” 卫青轻轻抚摸马的额梁,道:“玉在椟中求善价。先生不必担心,当今圣上乃不世明君,先生的抱负,当有大展之日。卫青这就进宫去见皇上。” 吩咐那几名士兵送主父偃去公孙贺府上,卫青独自策马进了宫。 刘彻正伏在地下研究地图,书案上堆了一摞奏章,殿内四处扔的全是书简。才举步便踢到一卷,拾起一看,却是《大学》。 卫青微笑。陛下如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只是这主父偃,怕不是儒学之士。 刘彻看到他去,立刻高兴的招手:“卫青,来来,朕这正琢磨匈奴的动向,你来帮朕瞧瞧。” 卫青近前正要行礼,不防被刘彻捉住手,拉进怀里,压在地图前指指点点。 “眼看这天快冷了,草木凋枯,朕怕这匈奴不安份,又要生事。” 春驼相机,早领了宫人们退出。 卫青叹气:“陛下,臣没法看地图。” 不说还罢,一说刘彻手脚圈得愈紧。 “无妨,这地图你早烂熟于胸,有什么想法只管说。不看也成。” “陛下,臣今日来,有要事禀奏。” “嗯,卫青有要事,说罢。”刘彻继续勾着头研究地图。 卫青挣了一下,叹道:“陛下,你不放臣起来,臣没法说。兹事体大,事关剿灭匈奴振兴我大汉之千秋大计,这样说,有失有失体统。” “朕恕你无罪,说罢。” 卫青无奈,从怀中取出书简,将日间遇到主父偃一事说了。 刘彻听他说完,放开他,正了脸色问道:“他的文章呢?” 卫青递过去。刘彻接在手中,却不翻阅,徐徐道:“这主父偃什么人,劳得卫将军亲自游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卫青一惊,慌忙翻身跪下。 “臣不敢。臣确是见他有真才实学,他的治国方略也颇有道理。陛下正在用人之际,所以臣” “好了。”刘彻挥手打断他,“这些事,卫青以后少掺和。这些个游方腐儒,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从来不得要领。卫青不要人家说风就是雨,听什么是什么,自己多用用脑子。下去罢。” 卫青听刘彻口气不善,不敢再说,磕了头便要退下。刘彻唤住他。 “这书简你拿走。朕不要看,卫青也不要再看了。” “喏。”卫青从未被刘彻如此抢驳过,脸颊泛红,接了书要走。 “等一下,你这就走了?” 卫青奇怪。不是他让走的? “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刘彻摆摆手指:“把那书扔出去,你留下。” 翌日清晨,刘彻睡醒,翻身不见卫青在身边,皱了眉揭被起来。却见卫青随意披件外衣,正坐于帘外捧了一册书卷细读。刘彻赤脚踩在地板上,从背后拥住他,在他耳后轻笑:“卫青更进益了,这么早起来用功。” 卫青被他这样闹惯了,知他脾气,也不向他行礼。斟酌了一下,说道:“陛下,卫青蒙陛下器重,九死不足报万一。只是,若因卫青而阻陛下选贤纳才之道,则臣罪当诛。” 刘彻站起身,沉了脸道:“卫青还要替那主父偃作说客?” 卫青跪下,举着那书简道:“陛下只需看一眼,便会明白。” 刘彻拂袖不快道:“朕不看。你回去问问那个主父偃,圣王所弃者,就一定是厚国家的名器么。还有,叫他少打这些钻利营巧的勾当。认真做做学问,还是可以的。” 卫青虽不死心,但见刘彻如此坚决,也说不上什么了。 卫青去公孙贺府上时,主父偃正等他。一见他面色,就笑了。 “将军昨晚睡得可好?” 卫青红了脸。 “卫青自视过高,在先生跟前夸下海口,不想” 主父偃立时明白,笑道:“将军不必介怀,我主父偃身如飘蓬,这种事,碰得多了,非将军之过。” “不过,陛下有话叫我转问先生。” “将军请讲。” “陛下问先生,为圣王所弃者,是不是一定就是利在国家的名器?” 主父偃拈须沉吟道:“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圣王所弃,独不足以厚国家乎?”朗然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将军提携。”长身向卫青深深拜揖下去。 “卫青什么也没办到,先生为何行此大礼。” 主父偃笑而不答,问:“在下的那册书简,将军可曾带回?” “在这。” 主父偃取回书简笑道:“将军你不明白,这是陛下的天子心术。我这就去求见皇上,呈献书简。卫将军,就等在下的消息吧。”长笑着出门而去,留下卫青满腹狐疑坐在厅中。 半日后宫中传出的消息,让卫青讶然,却又似在意料之中。 主父偃朝献奏呈,旦暮便得召见。 刘彻坐在案后,目光专注于面前一册竹简。半日看向案下跪着的人。 “你,就是主父偃?” “草民就是主父偃。” “好文章。确实是个有大才为的人。相见恨晚呐。” 主父偃伏首谢道:“谢陛下夸奖。臣愿为陛下效死尽忠。” “主父先生如此才学,埋没半生,可惜了啊。为何不早来见朕?” 主父偃抬眼看刘彻。年轻的君主面上笑意盈然,眼中却不现半分喜怒。 “草民愚钝,若非陛下提点,臣恐怕还要自误下去。” “哦?此话怎讲?朕何时提点你了?” 主父偃笑道:“陛下请卫将军传话给草民,道是圣王所弃,独不足以厚国家乎?此言出自范睢。陛下是以秦昭王自比,将草民比作了范睢。范睢当年怀才不遇,四处受其辱。后遇王稽。王稽见他才华过人,向秦昭王举荐。昭王不纳。后范睢上书自荐,昭王始纳,任范睢为相。范睢向昭王提出远交近攻的千秋大计,为秦国后来一统天下奠定了基础。 “陛下让卫将军传话,是要臣学范睢,自行举荐于天子面前。草民若非陛下指引,岂敢妄为?” 刘彻失笑,笑声渐高。猛可里敛了笑道:“主父先生就不怕妄度之下,错猜朕意,惹来杀身之祸?” 主父偃不慌不忙道:“那也是草民命数使然,不敢有怨言。” 刘彻冷笑:“你连朕的心思都猜得如此清楚,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草民惶恐。陛下用心良苦,草民感佩万分,怎敢有半分不敬之念?” “你说什么?” “当年秦昭王是因为厌恶天下所有的辩才无碍之士,才不接受王稽的举荐。而陛下拒绝卫将军的举荐,却不是因为相同的原因。” “哦?是什么原因?” “若陛下接纳了卫将军的举荐而起用草民,卫将军就对草民有恩。草民作为卫将军门生,将来朝堂之上,纵将军与草民无营私之心,却也难免结党之嫌。至于卫将军这里,怕这举荐之路一开,旁人趋之若骛,对卫将军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就是卫将军无意收容门客,怕也难逃旁人口舌。陛下一番苦心,有意将卫将军置于是非之外,要维护他周全。草民感念之余,敬佩万分。” 刘彻目光睃在他脸上半日不说话,良久,缓缓道:“颁诏,任主父偃为郎中即日入内朝议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二 二 卫青甫一走入御花苑,就见刘彻与主父偃正站在一匹骏马前交谈。 “卫青,快来,”刘彻显得很是高兴,“快来看看,太仆刚送来的改良军马。” 那马生得高大,通体雪白,四蹄乌黑,神骏非常。 卫青大喜,两三步跑上前,抱着不肯放手。 刘彻道:“晁错当年曾说,我汉军有三处不及匈奴。其中一条就是,上下山阪,出入溪涧,我中国之马弗与。如今,新的马政已见成效,这批改良的军马,回头就作为攻击匈奴的主力。” 卫青喜道:“皇上圣明。” 刘彻笑了。 “卫青不试试?” 卫青眼眸清亮,冲刘彻一笑。也不答话,如清风落于竹梢,翩然翻身上马,接了刘彻递过的马鞭,双腿轻夹,不及眨眼已疾冲了出去。 刘彻与主父偃含笑立在原地,望着马背上的蓝色身影渐驰渐远,将而与蓝天融溶一处。 “好马啊,果然好马”卫青的身影渐望不见了,主父偃悠然长叹,“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刘彻瞟他一眼,面上的笑容仍未敛去,示意他入席,“来,坐。” 主父偃端起酒器,笑了一下,别有意味。 “可惜如此神驹,却拘在小小一方庭苑中,虚耗了一身良材美质。” “哦?主父先生有什么想法?” “千里驹要奔走远程方显其力,良将只有放在战场上,才不会失去他的价值。” 刘彻面色沉下去。 “主父先生,是何意思?” “陛下爱马,良驹养在槽中,固然可保它不经风霜之苦刀剑之险,但它又如何能施展千里之蹄?有些时候,爱之实足以误之啊。” 刘彻黑了脸道:“不要藏着掖着,把话说明白。” 主父偃喝完一盏酒,抹一下胡须道:“马邑之围,虽是因消息走露而致我三十万大军劳而无功。但王恢临阵失机,何尝不是用人不当造成的后果?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而命在于将。这选用的将领,才是胜负存亡的关键。” “主父先生以为,马邑之战,朕如果让卫青出战,就能获胜?” “臣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选将,以勇c智c仁c信c忠为准。勇则不可犯,智则不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 他尚未说完,卫青已引马回来。 “陛下”卫青擦一下额上薄汗,跳下马道,“真是好马。” 那马颈项与卫青挨挨擦擦,极是亲热。卫青轻轻替它整理鬃毛。 “好马么?好” 刘彻拉长声调笑道,“卫青喜欢,就赐给你了。” 卫青一怔,随即大喜,翻身拜下,“谢陛下。” “行了行了,起来吧”刘彻指指左侧的一席酒案,“快坐下,听听主父先生讲为将之道。” “是么?”卫青坐下,笑道,“主父先生高论,卫青洗耳恭听。” 那马见卫青坐下,也不离去,徐徐踱到卫青身后。卫青笑着摸摸它脸。 主父偃笑道:“我何曾懂得为将之道,不过纸上谈兵罢。” 刘彻道:“纸上谈兵又何妨,若连纸上的兵都不懂得谈,更不用说亲临战场指挥千军万马。”眼光转到卫青身上,忍不住叫,“卫青你干什么?” 卫青无辜道:“陛下,是它想喝。” 原来卫青喝酒,那马低下头来,摩挲他的脸侧,竟也要喝那酒。卫青便举着酒盏让它就于自己手中饮酒。 刘彻瞪眼睛:“岂有此理。快赶它走,成何体统?” 主父偃偷笑。 卫青奇怪刘彻突如其来的怒火,道:“但是陛下,它只是一匹马而已。” 刘彻大吹胡子:“反了你。你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顶撞朕了。朕看你只要一见了马,就什么别的都忘了。” 卫青小声道:“臣不敢。” 刘彻发作:“还不快把它牵走。” 其时只有春驼随侍在侧,忍笑去叫了两名羽林来将马牵走。 卫青看一眼马,又偷眼瞧刘彻,敛了眉,垂下脸不说话。 刘彻怒向主父偃切齿,道:“你继续说。” 主父偃强忍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咳,咳。陛下,匈奴人生长草原之上,天生就是马背上的战士。他们作战机动灵活,突然性很大,难以预测。我军最好的对策,还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 刘彻皱眉:“这就是你的高见?” 主父偃如何听不出刘彻话中的不满与不快?微微而笑道:“匈奴人擅长事前侦察。马邑之围,我军三十万步骑布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还被匈奴察觉消息,以至功败垂成。若我军妄动,则极易受制于敌。唯有敌不动,我不动。敌先动,我方动。如此以逸待劳,才可保得万全。” 刘彻转头问卫青:“你以为呢?” 卫青看一眼主父偃,欲说却住,神色犹豫。 主父偃笑道:“我方才所谈,都是书生愚见。将军不必顾虑,但讲无妨。” 卫青想一下,沉着说道:“昔日周武王伐纣,曾问姜尚,两军对阵,敌军与我军都不敢先动,该如何处置。姜尚回道,外乱而内整,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欲要其西,则先袭其东。武王又问,敌人清楚我的内情,了解我军动向,又该怎么办。姜尚说,兵胜之道,在于料敌机先,以疾不可挡之势,速乘其利,击其不意。” 刘彻道:“不错,兵贵神速,奇正相兼,才是兵家之道。” 卫青接道:“匈奴惯于翻山穿岭,在大漠草原中生存。能做到风雨罢劳,饥渴不困。况且凭体质以及马上骑射的能力,我们远远不如匈奴人。臣以为,我汉军若想与匈奴对敌,唯有发挥我军轻骑快锐的优势,避实就虚,深入敌境,以速度和奇变对敌,方可取胜。” 主父偃不置评,拈须微笑看向刘彻。 刘彻目光深酽,凝在卫青脸上,半晌不说话。最后转回主父偃身上,神色冷峻目光凌厉。主父偃自不动声色,仿如浑然不觉。 卫青感觉到他俩间怪异的气氛,诧异的看着刘彻:“陛下?” 刘彻目光变幻,末了沉沉道。 “朕乏了,你们先退下罢。” “喏。” 卫青躬腰行了礼,正要同主父偃一齐退出,却被刘彻唤住。 “卫青你留下。” 卫青狐疑的看主父偃,主父偃还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扬长去了。 卫青仍坐回去。刘彻并不理他,只顾出神,又将眼在他脸上转一回,目光幽深猜不出他心中所想,浑不似往日模样。卫青心中奇怪,却不便说什么,低头喝酒。 等了一刻,刘彻到底开口:“军马数量虽已有极大增长,仍是不够。朕在考虑,是否去汉匈边境以私商套购。” 卫青点头道:“汉匈边境走私马匹的生意非常火爆,臣以为,此事可行。” “我们需要的马匹数量巨大,须得谨慎从事,以免引起匈奴王庭注意。” “陛下若不放心,臣可亲自前往。” 春驼带了一名宫女来,说后日是皇后生日,请皇上过去。 刘彻不耐道:“朕不去。又不是什么大生日,办什么。叫她不必忙,办了朕也不去。” 那宫女被驳斥得满面通红,悻悻回去了。 “卫青,你继续说。至于去汉匈边境的事,就交给太仆和马丞去办,你留在京中。” 卫青面现忧色,迟疑着道:“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陛下,皇后乃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这若皇后有甚不快,只怕整个后宫都会不安吶。” 春驼颇感意外的看他一眼。 刘彻点头赞叹:“卫青是个厚道人。也好,春驼,朕前日让你准备的李延年献乐,就安排在皇后生日那天,算朕的一份寿礼。你去和那边说一声,到那日,朕去就是了。” 春驼领旨去了。 刘彻示意卫青坐到自己身旁,笑了一下,道:“朕知道卫青厚道,只是,即便为了你姐姐,也做得过了一些。” 卫青听他话中苦涩意味颇浓,愣了愣,正要开口。腰间一紧,刘彻已将他拥入怀中。 “陛下?” 刘彻脸埋在他胸前,不支声,也不抬头,只是用力抱着他。 “陛下,出什么事了?” “别说话。” 卫青轻轻一笑,伸臂揽住刘彻,抬头望天。微风穿行日光的缝隙,御苑中一派宁静安逸。 “卫青,你会走去哪里?” 停了一会,听到卫青答:“就在陛下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 三 陛下前日确实奇怪。 卫青提着马辔,垂头沉思,也不看路,由马缓步而行。 身后两个亲兵在马上交头接耳。 将军出了一整天神。 大概想女人了。 两个小兵一齐偷笑。 卫青回头看他俩,知他俩定在议论自己,也不计较。 “将军”一声柔柔的呼唤自马下传来,令人魂销。 刘陵俏生生立在一侧,粉色衣衫,衬得人如玉芝风情可人。一双桃花眼儿弯成新月,笑意盈盈看着马上的青年下马施礼。 “陵翁主。” 刘陵掩口一笑,风姿绰约。 “将军去哪?” “末将正在巡查。” “哦,”刘陵双眼弯的越娇媚,“今日是皇后娘娘生日,宫内大宴,这样的盛会,将军不去参加,却在这里巡城。这皇上皇上就无旨意让将军去赴宴么?” “末将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卫青礼数周全回答得体,不卑不亢,自有一分沉稳气度。 刘陵笑着,袅袅走近卫青,贴近了他轻笑:“自上次平阳府一晤已是多年,将军别来无恙?”一双柔荑小手有意无意扶住卫青肩甲,吐气如兰,只飘在卫青脸侧。 卫青似全无所觉,依旧躬身答着:“谢翁主关心,卫青感激不尽。” 软玉温香在侧,卫青既不迎更不拒,静静躬身立着。刘陵那双足令人魂飞九宵的玉手直如搭在一棵杨木树上,没半点反应。 后面两个小兵早把眼都看直了。 “将军”刘陵声音柔腻,甜美如蜜。 “翁主有事?”卫青平稳沉着的反问,恭敬有礼,将刘陵敬了个十足十。 刘陵暗暗咬牙。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今日恰见将军过来,好生,呵呵,好生威风,所以才叫住将军,叙一下旧情。” “蒙翁主挂念,卫青感激不尽,原当相谢翁主,只是卫青公务在身,不得其便,请翁主恕罪。” “既是这样,不妨碍将军。只是将军得闲,也去我那里坐坐啊。” “多谢翁主厚爱。” 刘陵目注卫青远去,如水翦瞳流过一线阴冷。 天色将暗,估摸着宫内也快开宴了。卫青决定再转一圈回宫。 行到一座豪宅前,忽听有人高叫:“救命啊。” 卫青的马不防惊了,连连跺脚,卫青忙勒住缰绳,不及安抚爱马,翻身跳下。 豪宅大门内冲出一名女子,一头撞进卫青怀里,全身抖个不住。 “出何事了?”卫青扶住她急问。 女子魂不附体,咬着舌半日才说:“阳阳陵候,被人杀死了。” “什么?” 卫青当即回头吩咐两名手下:“进去看看。” 正要再问那女子一些情况,却见女子手中精光闪过。电光火石间,卫青身体本能的反应快过意识的回响。沉腰微侧,堪堪避开要害,但短剑仍是刺入自己体内。 皇后阿娇来了又去,好大一场盛宴,正主儿却迟迟未至。 刘彻百无聊赖坐于首席之上,太后与馆陶长公主目光不时瞟向他,满满盛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母亲对儿子的体惜。 刘彻心中冷笑。 看一眼子夫,问:“皇后怎么还不来?” 春陀回道:“娘娘先是来的,说灯光与衣裳颜色不合,又回去换了。” “就她事多,”刘彻不快,“不等她了,开始吧。” 皇帝一声旨下,李延年带着众乐师尽皆鼓舞起来。大殿之内,□□重寰。 李延年的妹妹杂在众乐姬中,垂首弹奏。偶尔眼帘微抬,显出千种妩媚。真如菡菱扶风,流视娥扬。 刘彻唇角现出笑意。 “好啊,太好了。难得这筝声与朕的心思如此暗合。” 皇后已是施施而来,问道:“李乐官,你这是在作什么。我大老远听着这殿里又打雷又下雨的,你就不怕把屋顶震塌了?” 卫子夫在陈阿娇进来之后脸色便开始发白。刘彻暗暗握住她手。卫子夫抬起柔柔的黑瞳看他,刘彻向她微微一笑。 李延年上前奏禀,另有一首根据司马相如“上林赋”改编的皇家狩猎,当能体现大汉之辉煌。 刘彻不语。 李延年看皇帝面上虽无不愉,但目光沉黝,猜不出他喜怒。心中忐忑,不知何处出错。 “很好,就去演奏吧。”歇了一会,刘彻慢吞吞道。 “唉,我说李乐官。”阿娇唤住李延年,“这什么打猎打柴的,又闷又无趣。你就没点新鲜的小调吗?象什么桑中啊对了,我们卫夫人啊,以前可是一副好嗓子。今天大家都在,何不唱一曲,让自家姐妹也欣赏欣赏。” 卫子夫脸面飞红,低声道:“我久已不唱,荒腔走板,怕扫了皇后娘娘的兴,让姐妹们见笑。” 阿娇冷笑:“拿什么架子,如今谁敢笑你啊。别光顾着生孩子,忘了老本行。” “够了,”刘彻沉下脸,拂袖起身道,“要唱你自己唱。子夫,我们走。”挽了子夫下席。 阿娇大怒,更卸不下这份面子。拦住刘彻:“陛下,你这点面子都不给臣妾么?” “陛下。” 正闹得不可开交,卫青从殿外闯进,铠甲微乱,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却异常镇定。 卫青不住喘息,四下打量,忽眼中光亮一闪,黑豹般敏捷冲至刘彻面前,将他合身扑倒。 身体触到地面时,刘彻听得“嗖”一声,冷风自上方掠过,牢牢钉入殿柱。黑色长箭足足没入柱内一半,尾羽兀自轻颤。 卫青不及解释,已翻身跃起,长剑出鞘,攻向帘后。 帘后跳出一人,身穿詹事服色。扔开□□,也拔了剑与卫青斗在一处。 “陛下”子夫吓得面上失尽血色,扑过来扶起他。阿娇在一旁已吓呆了。 羽林卫士大批涌进殿来。 卫青剑势不缓,剑光笼在那刺客身周。刘彻却皱了眉,卫青的招术为何不及平日灵动? 重围之下,刺客无非作困兽之斗。 卫青下令:“抓活的。” 刺客嘿嘿一笑,手中一紧,将卫青逼开三尺,忽然反剑刺入自己心窝。卫青吃惊,阻挡不及。刺客气绝倒地,脸上犹带着阴森的笑容,看在卫青脸上。 刘彻大步过去,看向刺客的死脸。 “郭解?”刘彻狐疑的看卫青,卫青微微垂下头。映着灯光,刘彻见他额上全是汗。 “卫青,你可知,刚才那枝箭若真射中朕,会是什么情状?”刘彻带着卫青独自穿越两宫间凌空而起的桥檐。回头看身后一殿济济和一殿张惶惊恐。 卫青不语。 刘彻望一眼躲在人后,与馆陶偎在一起,神色无措的太后。 “卫青,你马上送太后回宫。” “喏。” 卫青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稳,走动时步履蹒跚。刘彻想起适才他压倒自己时,手中沾到的粘腻。抬掌看时,掌中一片暗红。 刘彻倒抽一口冷气,猛然喝道:“卫青。” 急步上前,扳住他肩。卫青已软软倒了下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刘彻从太后宫中探视完毕出来,徐步走向自己寝宫。 “将军被那女子刺伤后,说歹人要杀他是为了拖住他阻止他进宫,宫内一定有变,不管自己的伤,就赶来了。” 两名小兵向他回奏阳陵候府之事。 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张太医回奏说:“卫将军没有伤到要害,是因失血过多,才会昏迷不醒。” 刘彻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的事,重重迷雾,纷乱无绪。 春陀抱剑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进了寝宫,刘彻挥手屏退所有人,缓缓踱到榻前。 卫青睡在榻上,双目紧闭,唇上毫无血色。刘彻在榻沿坐下,轻轻揭开薄被,抚上卫青腰间的伤。隔开层层绷带包裹,他感受到薄薄肌肤下血液的流动。 “陛下” 卫青不知何时醒了,漆黑的眸子看着他。 刘彻的笑意清浅若无:“卫青怎么这么不小心?” “微臣失查,让陛下操心了。” “下次别这么胡来了。” “是。可是,陛下,那刺客之事” 刘彻止住他:“这个你不用操心,朕自有处置。”他顿了顿,道,“方才收到军报,匈奴人侵入上谷五百里,杀掠我数千人。” 卫青没有说话,刘彻却见他被下的手攥紧了衿褥。 刘彻直视他眼睛,目光细细掠过他眉梢,鼻尖,然后是唇,下颔,似要将这副形容牢牢刻在眼底。良久,悠悠道:“卫青,上战场吧。” 烛光在卫青眼中只一闪,瞬间点起燎原大火,把刘彻心头炙得一疼。 刘彻伸手托住他后颈,吻了他。 这个吻不同以往,平静得近乎理智,却在压抑中透出隐隐悲愤,似要在这种叫人无法承受的狂热中,寻求最后一分无望的希望。 刘彻放开他时,卫青看到,刘彻眼中的光变了――泓峥萧瑟里酽酽的瞋黑凝固起来,再不闪烁。 与他对视片刻,刘彻沉沉道:“睡罢,过几日等你伤好些朕就会颁诏。”说完长身离去,广袖飘飘衣襟带风。 “陛下” 低低一声呼唤,道不尽的前缘肇因尽在无言中静默下去。 刘彻转身,只得一眼,即又旋身离去。 主父偃是对的。 御花苑一席谈,将他逼至千仞崖顶,进退皆无路。 其实答案何其简单? 卫青倒下的一刻,他感到有什么自心底流失,带走血液中全部温度。 他前所未有的冷静。 怀里抱着无知觉的人,他的血在他掌中温热,却化不去透心寒冷。 他目光穿越金碧流辉殿宇穹窿,遥遥落在远处。 他望见太皇太后手中沉重的龙头拐杖,他望见父皇旒冠上翳翳笼盖的阴影,他望见遥远前代,高祖斩蛇时被剑光映冷的孤月。 他的脚步极快,却稳。 殿外暮色已浓,残阳兀自缱绻不去。 放眼望去,深宫檐宇重重。 有风自终南山来,吹动衣袂,造化无声的谶语暗暗传递其间。 刘彻遽然回头,天宇旻旻,訇然合下,压住这苍茫尘世万千众生。 逡巡其间,谁逃得开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卫青所部整装待发。军营之内人马喧阗,旌旗蔽日。 皇帝下的最后一道旨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知他心中所想,对着这道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重逾千钧的谕旨,卫青不为人觉微微笑了。 “将军,张太医来了。”一名校尉来报告。 卫青诧异,下马亲自迎接。 “将军,”张太医笑嘻嘻望着他道,“皇上有旨,命下官充当随军医官,与将军一同前往前线。要多多仰仗将军了。” 刘彻这是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送来作他的专属医官。一番苦心他自然领会,只是这张致未免做得太过明目张胆。 卫青苦笑:“张大人说哪里话。皇上天恩,末将感激不尽。不过,张大人随大军前去,这宫中的差事” “皇上交代,将军伤未痊愈,便即前往大漠,要下官用心医治,不可怠慢。” 卫青无话可说。 纵马沙场,谁能保证不缺条胳膊少条腿。这一上战场,便是一身热血全部交与了那人。这条命,从此再不属于自己。 然而,男儿本当纵横。 他不要他空老泉林。他也因他一句话甘被那燎原之火燃烬。 抛开无端心事,换一个醉卧沙场。 卫青回头望一眼整肃的军容,沉声道:“出发。” 史载: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四 四 苏建向卫青道:“将军,探子来报,匈奴左大当户c左骨都候以及左大都尉的部队都集结于李广将军方向。李将军必然相当吃力,我们要不要前去与李将军会合,共同歼敌?” 卫青目注地图,默默沉思。 苏建着急:“将军,快点下令吧。上谷驻军将领,已经有诸多不满。” 卫青仍是不答。 上谷驻军中一名裨将赵合进来请示:“将军,兄弟们已经准备完毕,是否这就出发?” 卫青抬头望他:“出发?出发去何处?” 赵合诧异:“去雁门,与李将军会合打匈奴啊。” 卫青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不动声色道:“谁说要与李将军会合?” 赵合一怔:“这”目光转向苏建,又看回卫青。 卫青面上不现喜怒,静静望着他,帐顶上泄下的日光流在他面上,分外清俊秀雅。如此人品,塞外苦寒之地,几曾得见? 眼前的少年温文瘦弱,哪里象个扛得起丈八长戟打得了仗的老粗士兵。 赵合想起军中对卫青的传言,心中就不屑起来。没了方才的惶惑,语声中扬起几分傲慢:“这是将军们商议的结果。目前上谷驻与将军带来的南军八百骑赶往雁门与飞将军李广会合,共同迎击匈奴,才是上策。将军久在宫内,对这前线的战事及战术,大概不是很熟悉。” 他故意在“飞将军”以及“宫内”两个词上加重语气,眼神轻蔑,看住卫青。 卫青似不曾听到他的讥刺,不紧不慢道:“我奉圣上之命,统领上谷全部驻军。如今主将未发号令,你怎敢越谮假传军令?该当何罪?” 赵合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 卫青淡淡一笑:“我听闻你赵合将军乃将门之后,家中三代忠良,你本人在军中颇具声威。怎敢如此罔顾军法,不将皇上的圣意放在眼中?如今我虽想饶你,却奈何不过军法如山。”沉下脸喝道:“来人,赵合罔顾军法,假传军令,罪当不赦,拖出去,斩。” 赵合惊得睁大眼睛。 苏建与卫青熟识,向来只知他生性谦和有礼,恭忍退让惯的。就是出发前遇到李广,被他一再出言讥讽,面上也只淡淡的。顶多过后冲公孙敖及自己微微一笑,不置一辞,就这么糊过去了。都只道他大度,从不将旁人的无礼放在心上。 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不假情面,平静之后隐隐流出雷霆震怒。一时也吓得忘了说话,直到赵合被拖出帐外,才回神过来,连忙求情道:“赵合镇守边关已久,军中的威望颇高。将军初到边关领兵,就斩杀一名大将,怕会让军心不稳。” 卫青瞋黑的眸光黑矅石般清明。 “这件事你别管,我自有我的道理。” 苏建还想劝,帐外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上谷将校,齐齐跪到卫青跟前。尚未开言,卫青已冷冷道:“赵合假传军令,乱我军心,军法难容。有求情者,与他一同治罪。”语声平缓却威势隐隐如渊停岳峙,不容辩驳,更不容人置疑。 上谷将校哑了口,正面面相觑,帐外两名士兵捧了赵合血淋淋的人头进来覆命。 卫青瞥一眼道:“赵合虽触犯军法,但念其家中三代报效国家,我会向皇上为他请命,封赏他在戌守边关的功勋。”眼光扫过诸将,“我卫青奉皇上之命,统领上谷屯军。皇上命我与李广将军c公孙敖将军c公孙贺将军各率军骑一万出关,自行寻求战机。兵法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皇上圣心烛照,命我此次出击,一定要深入敌境,予敌人以迎头痛击。卫青理解各位将军的想法,但是兵道只有出奇方能制胜。因此,我们的目标不是与李广将军会合,而是匈奴人的圣地,龙城。”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轮翰被留在后方守卫龙城。想象着左大都尉大战李广的威风,心里头就象揣了只小野狼,突突的四处乱跑,又是气愤又是郁闷。 忿忿的拉了两个亲信一起喝酒,话题自然少在此次出击匈奴的四路汉军身上。匈奴人好战,没得到与鼎鼎大名的飞将军李广交战的机会都是忿忿不平。 阿轮翰一碗接一碗灌酒,猛可里捕捉到一个词语飘过耳边。 “你们刚才说什么?”已有三分酒意的他醉熏熏问。 “我们说,汉朝皇帝没有可用的将领,居然连自己的裙带枕头都派了出来。” “什么裙带枕头?”阿轮翰问。 “就是那个卫青啊。听说他姐姐是汉朝皇帝的妃子,所以汉朝皇帝才重用他,让他领兵来咱们这送死。” 另一个抢着道:“我听中行说大人手下的兄弟说,那个卫青,还不只是汉朝皇帝的小舅子,他本来就是汉朝皇帝的枕头。” “你说什么?”阿轮翰一把捞住那人的胸口,“你说他叫什么?” “叫,叫卫青。” 卫青?阿轮翰红着眼搜肠括肚寻找对这个名字的印象。 是谁?似乎陌生,却又仿佛曾入昨夜梦中。昆仑神的谕旨般神圣却蒙昧不明。 少年的身影站在水般明亮柔和的日光中,深深的眼眸望着他,昆仑山巅的露水也比不上的清澈。 “将军,将军,不好了。”一名士兵连滚带爬闯进帐来,“汉军,汉军打过来了。” 冲出帐外,阿轮翰满眼皆是红袍黑甲的汉军骑兵,漫山遍野而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卫青端坐马上,领着自己的八百骑南军走在大军最前方。 身边的一名年轻校尉兴奋不已:“从来只有匈奴人越过边境来打我们,今个咱们他娘的也深入他们腹地打一场。” 一名上谷将领道:“将军英明,竟敢孤军深入,属下佩服将军的大胆,如今全军上下无不敬伏。我军士气高涨,此战必能所向披靡旗开得胜。” 卫青道:“这陛下的旨意。皇上圣明,命我等深入敌境,给匈奴人以狠狠打击。” 那名将领叹服。 苏建策马行在卫青右侧,转头看他平静如水的神情,心中隐隐明白了卫青斩赵合的用意。 卫青手执马缰,眺望天边层峦叠起的云峰。 未央宫里那个人,必然日日无眠,等候前线消息。 记想前尘,由不得心头阵阵无奈的苦涩。 “卫青,把心给朕。” 清风徐来,上林苑河畔夜色无边。他悄悄一句话言犹在耳。 十年流景,风月偷换,君臣有别早取代了昔日的两小无猜。 那晚刘彻那个吻,他不是不懂其中含义。 他清清楚楚看到刘彻眼中封冻的是什么。 大漠风霜,边地苦寒,他自无惧。 只是从今往后,月明独照。再无人于星空下向他朗落而笑,说一句――“卫青,我们一起等。” 种种万般,造化早在最初就已代他看至终局。 一如落花尚于枝头便被注定追逐流水,无计更改。 “将军”一名校尉惊喜的大叫,“匈奴人。”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剑身钢纹映水流珠,精光似虹。 “弟兄们,冲。” 一声清啸,压下心头蓦然浮起的人,眼前只需这片草原。 明朗的日光下,卫青迸发出远胜剑光的凛寒,大漠般苍远孤高。 只要这方疆土仍属于他,他终是要牢牢守住。 一半决绝掩藏另一半刻骨铭心。 与君从此陌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五 五 或许一切战争写入诗文时都会变得传奇甚而于美丽。带了某种悲壮的无情,流传于光阴的漫漫长路。 然而,一切也只是诗人的臆测。 对于军人,无非拿起刀,战争简单至极。 流血而已。 因而当卫青的长剑劈入一名匈奴的胸膛,他清楚听到对方骨骼碎裂的声音以及敌人未及成声的惨叫。鲜血喷涌出来,溅到卫青身上,淹没了敌人眼中生命的光辉。 卫青不是没有杀过人,只是从未如此刻般,全无感觉至于麻木。战场上短兵相接,搏的只有时间与生命。岂容片刻暇隙去体会生命消逝时的无奈。 卫青回剑横扫过另一名匈奴腰腹,伏身避开身后刺来的长戟,尚未挺直身,右侧一柄弯刀砍至。卫青避无可避。斜刺里一骑马冲过,马上的汉军兵士举刀将那名匈奴砍落马下,救了卫青之危。 马嘶人涌,尘土被人马踏起,扬了半天高,与燃烧的帐篷腾起的烽烟裹在一处,弥漫草原,几乎对面不见人。厮杀声震耳欲聋,箭矢携着冷风刮过耳际,卫青颊上已添了两道血痕。后肩上火辣辣疼,多半是挂了彩。人影幢幢在眼前幌动,混乱中完全不辨方向。卫青紧握长剑,血与汗和在一处,粘腻腻沾湿了青铜剑柄。 咬紧牙,卫青提马向人堆冲去。手起剑落,又砍下一名匈奴的头颅。 驻守龙城的匈奴被突袭,猝不及防,大部分兵士未来得及牵马,站在地下与身高腿长的军马相对,本就失了大截优势,被马匹踩死踢伤无数。更兼汉军兵多,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皆是红袍黑甲的汉军骑兵。潮水般横七竖八涌将过来,箭矢如雨,匈奴兵被冲得七零八散,不成队形。 汉军骑术战力虽不及匈奴,但得了奇袭的势,又见主将浴血冲在前方,都是奋不顾身,将先前的些许恐惧抛在了脑后,士气极高。 战场之上,一没了别的心思,就只剩纯粹的战斗,最原始的血与肉的比拼。 阿轮翰眼睛比血更红。一路闯进汉军人马阵中,手起刀落,无人能撄其锋。 卑劣的汉人,居然趁大军主力集中对付李广时,偷袭空虚的后防。 阿轮翰恨的咬碎满口钢牙,手下全不留情。撞在人堆里,片刻已放倒了数十人。看一名匈奴什长被两名汉军站在地下围攻,阿轮翰两步踏上,挥刀将其中一名汉军连肩卸下半边身体。鲜血泉水般喷涌在身旁人的身上,内脏掉了一地。阿轮翰转身又举刀劈向另一个。那名兵士年纪尚轻,见同伴蓦然横死,阿轮翰满身是血,鬼神般恶煞的神情,吓得脑中一晕,哆索着步步后退,踩到横陈地下的乱尸,绊倒在地。眼见阿轮翰挡住头顶光线,阴影罩住自己全身,万般惊恐绝望中伸臂遮住双眼,闭目等待刀锋落下的一刻,心脏也几乎停止跳动。 阿轮翰弯刀高举,正待砍下,横里一匹白马冲来,马上的人蓝袍银铠,红面黑里的披风被鲜血浸染,深深浅浅尽是片片暗渍,显是一名级位颇高的将领。 阿轮翰顾不得地下的汉兵,举刀格住蓝袍将军凌空劈下的一剑。长臂探出,抓住他前襟,将他扯了下来。两人纠在一起在地下滚了数圈。 阿轮翰生得高大强壮,将那名汉将压在身下,重重一拳砸在他右前臂上。这一拳他用了十分力,那手臂即使不断也是重伤,必定要兵器脱手。岂知那人闷哼一声,却不呼痛,咬得下唇出血,右手仍是死死握住剑柄。 阿轮翰见这名青年将军身形文瘦,却如此勇悍,心下微微诧异,也由不得佩服。举拳又要再击,却看见那人黑瞋瞋一双眸子。 身边震天的砍杀声突然全听不见了,多年前的阳光穿越时光的尘埃无声无息照在他身上。梦境里的狼烟飘过眼前,模糊了那双清亮的眼眸。 少年立在阳光下,静静对他说:“我叫卫青。” 卫青见他突然发怔,忍痛咬牙抬起左臂,曲肘击在他太阳穴上。 这一击他使尽了全身力气,阿轮翰哼都没哼一声,倒在他身上,晕了过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阿轮翰醒来时,被五花大绑着。不用看身周同样重重绑缚的同胞,阿轮翰也知道,他正身处俘虏营里。 战争何时结束的他不知道。但他能肯定的是,匈奴人第一次战败了,败在向来软弱可欺的汉军手中。 羞耻屈辱他还可以暂时不管,但另一件事,他无论如何不能不问。 他挣扎着爬起身,向帐外冲去。守在帐外的两名汉军兵士拦住他,他着了魔般挣扎,口中大叫:“卫青,你出来。卫青。”下死力要挣脱兵士的钳制,“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卫青。”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卫青伸手拿水杯,眉头轻皱,茶杯重重落回桌面,几点水珠溅出来。 “将军”一名兵士在旁边见到他的异状,轻声唤他。 卫青蹙眉不语。 “将军”那名兵士突然跪下道,“将军。” 卫青这才将目光转向他。 “何事?” 那名兵士抱拳道:“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正是那名被卫青自阿轮翰刀下救出的兵士。 卫青沉默一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聂平。” “战场上厮杀,本就是相互倚仗。我并非刻意救你。”也许觉得这样的话多少过分,卫青放柔了语声道,“你不必放在心上。战场之上,我们面对的是敌人,背后,就只有交给兄弟们了。” 聂平抬头看他,眼中闪出异样的神彩。 卫青初到上谷,屯军上上下下没有一人将他放在眼中。想着皇帝不过拿他来充充门面,只要把他放在中军帐中就可。行军走阵之事全不与他商量,上谷屯军将领自行商议后,知会过苏建,然后通知卫青便行了。只拿他当摆设,保得他平安无事,料来皇帝面前就交代得过了。 谁也没拿他当主将看。 后来卫青奋起将军震怒,斩了赵合。方全军惊悚,不敢再无视他。自此卫青虽威重令行,却是迫于他车骑将军的身份,以及皇帝的诏旨。 上谷屯军对他仍是不满。 直至龙城大捷。 卫青奇兵在胸又料敌机先。战斗时更是身先士卒,冲在全军最前方,杀敌无数。早已将上谷屯军上上下下一丛人心收得服服帖帖。再无人敢对他有半分置疑或小觑。 这一仗,是汉军对匈奴有史以来取胜的第一仗,扫尽先秦以来汉人受匈奴人欺凌的颓丧之气。汉军兵士个个扬眉吐气,喜不自胜。 聂平被卫青救了后,死心塌地决定今后都要跟随他。只是心中后悔初时轻看蔑视卫青。 卫青多少猜得出聂平心思,淡淡道:“你起来罢。传令下去,今晚全军原地休整,明日一早班师回朝。” “喏。”聂平朗声应道。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卫青独自呆在帐中,又曲一下右臂,吸口气,仍是皱眉。 “将军,”一名校尉进帐来报,“有个匈奴俘虏吵闹着要见你。” “什么人?” “他说他以前认识你,他叫阿轮翰。” 卫青目光动了动,道:“你去带他进来。” 阿轮翰很快被押了进来,双臂被反剪在身后,脸上块青块紫,瞪着他呼呼哧哧喘气。 “果然是你,卫青。” 卫青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那年我们在长安打了一架,当时是你输了。” 卫青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阿轮翰上下打量他,忽然咧嘴一笑:“你比那时候长高了,也更好看了。” 饶是卫青向来镇定如水宠辱不惊,也被他这么直白白全无掩饰的话弄得脸颊微红。押着阿轮翰的两名兵士更是瞪大眼睛。卫青如今在他们心中崇高无比,岂容匈奴人如此污辱,伸出老拳就要将阿轮翰饱揍。 卫青拦住他们,问道:“你找我就为了说这种废话?” 阿轮翰大声道:“当然不是。我来是求你,放了我们的女人和孩子。” 卫青霍然抬眼盯着他:“你说什么?” “女人和孩子是无辜的,我们的战争与他们无关,我求你放了他们。” 卫青猛伸手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怒道:“你们匈奴人杀掳我汉人时,何曾管过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有谁来替他们求过情。我们大汉的女人和孩子在你们刀下流血亡命时,有谁放过他们?” 阿轮翰直视卫青凌厉的目光,矮身跪下去道:“你杀了我,杀了我们匈奴的男人。但请你放过女人和孩子。罪不及妇孺。杀你们大汉的人,抢你们大汉东西的是我们男人,杀了我们男人,为你们的女人和孩子报仇。卫青,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所以我才求你,求你放了我们的女人孩子。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卫青左手握拳,微微颤抖,死死盯住他半晌,咬着牙道:“你们已经是我们的俘虏,要杀要剐,命都捏在我们手中,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也一样可以立即杀了你们的女人和孩子。”左手拔出长剑,架在阿轮翰颈上。 阿轮翰昂起头,扬声道:“我凭什么?我凭的就是你叫卫青。我知道你会杀我,但你决不会杀我们的女人和孩子。可是你把他们带回汉朝,别的汉人一定会要他们的命。卫青,杀了我们男人,放过女人和孩子。” 卫青瞪视他良久,缓缓道:“聂平。你去告诉苏建,让他立刻放了所有俘虏的女人和孩子。” 聂平大惊:“将军。这私放俘虏,可是重罪。要让皇上知道了” 卫青喝断他:“快去。” 聂平嗫嚅两声,不敢再说,快步去了。 阿轮翰呼口气,道:“现在,你可以杀我了。”闭目引颈待死。 卫青转到他身后,割断绑他的绳索。 阿轮翰诧异的睁开眼。卫青背对他道:“你也走吧,我不杀你。” 阿轮翰站直身,转动被绑得酸麻的手臂,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大步走向帐外,却在帐门口停住,又走回来。 “怎么?”卫青问他,“你真想死?” “我要和你喝酒。”阿轮翰看着他眼睛认真说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喝完最后一坛酒,阿轮翰抹抹脸,对着卫青笑道:“痛快。我已经很久没喝这么痛快了。”看看同样有了几分酒意的卫青,道,“可惜,不能一直这样和你喝酒。” 卫青淡淡笑道:“过了今日,明日再会,我们仍然是敌人。” 阿轮翰扔掉手中空坛,砸在草丛中一块石上,摔得粉碎,道:“我知道。”翻身上了马道,“卫青,谢谢你放了女人和孩子。我记得你的恩情。但是下次战场上见,我不会留情,也不会再败给你。” 卫青笑道:“我等着你。” 阿轮翰大声道:“我也等着你。”深深看卫青一眼,扬鞭驱马远远去了。 卫青目送他直至那一点黑影消逝在枯芒结成的地平线外。 聂平在旁低声道:“将军,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卫青茫然。 射出的箭不可能再回头。 卫青握紧腰间长剑,仰望浩邈长空。 纵然不堪,要面对的又如何躲得过? “我们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六 六 “陛下,可以了没有?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卫青仿佛急于出巢的小鹿,蹦出去又跳进来再蹦出去。 刘彻故意慢吞吞整理,看卫青三番两次跑进跑出,急不可耐偏不敢催促的模样,暗地笑翻肚皮。 卫青初到上林苑,看着漫山的野物儿,平日里的早熟成稳再压不住少年天性里的天真和好动。镇日跟着刘彻奔在林间走马射猎戏狗放鹰,玩得不亦乐乎。原本苍白的面色也被阳光照得泛出一层微红,用亮晶晶盈满笑意的眸子望着刘彻时,每每让他心神不定。 此时看卫青难得现出如坐热锅急不可耐的模样,刘彻心中大乐,一把扯过他,搂在怀中坐于榻上,在他耳边谑声道:“今日不去了。” “诶?”卫青急了,想着那林间的熊与狼,心里被猫儿抓着般着急难受,“但是,陛下,这是每日例行的” “例行怎么着?朕身体不适,今日的狩猎取消。” “可是可是” 刘彻咬在他耳边笑道:“卫青这么想狩猎的话,咱们就在这打猎。” “在这?”卫青丈二摸不着头脑。 “不错。”刘彻坏笑着,伸手去解卫青腰带,“就在这里。” 卫青幼年时衣食不周,饥寒饱暖从无人过问,因而身子生就单薄。怎比得上锦衣玉食的刘彻高大,被他制住,又不敢反抗,越吃了一层亏。徒劳的想阻止刘彻的上下其手,再惦记着外头的狩猎,却想不出办法,卫青涨红脸,急得想哭。 “陛下”公孙敖突然在殿外头高声问,“羽林都已整装完毕,请示陛下,是否这就出发。” 刘彻住了手,与卫青面面相觑。卫青还保持着握住他手腕严阵以待的姿势。 刘彻铁青了脸,道:“传旨,出发。” 卫青唇角忍不住现出一丝笑意。刘彻向他怒目而视,卫青不敢再笑。刘彻暗中咬牙,突然在卫青腰间用力一掐。 “啊”卫青失声而叫,却被俯下身的刘彻堵住唇。 半日,刘彻放开几乎窒息的卫青,恨恨道:“朕晚上收拾你。”长身拉了他起来,“走罢。” 这日的狩猎与平日无甚差别。只是,随皇帝出行的人全体感受到刘彻头上盘旋的黑云,不留意被卷进去就是狂风大作暴雨顷盆。不约而同离开皇帝身周三丈方圆距离,只留公孙敖和卫青随侍刘彻身侧。 公孙敖境况最糟,出发未半刻已被斥责了两回。总觉得今日小皇帝投过来的眼神不善,有意寻茬似的。于是悄悄挪到卫青身侧,才躲开皇帝刀剐般的视线。 卫青一心想着逮住那头狼,何曾察觉刘彻的心思,闷头悄步走在前方。 刘彻目注卫青消瘦单薄的背影,他细瘦的腰间围了根颇宽的腰带,愈显的春季嫩竹般纤薄,仿佛一掐即断。 刘彻再忍不住,作个手势让众人散开,疾步上前从背后拥住卫青。 卫青吃惊回头:“陛下?” 刘彻拿过他手中长弓远远扔开,翻身将他压倒,笑倒:“卫青这么瘦这么矮,将来怎么上战场打匈奴?” 卫青未料刘彻突然来这么一手,向四周看去才发觉不知何时已没有一个人影。 “陛下,您” 刘彻坏笑:“卫青还得好好练练才成。但在那之前,让咱们把某个部位先练得强强的吧。” 卫青怎么也不曾想到堂堂一国之尊会口出如此下流言语,气得脸通红,再顾不得别的,一把攥住刘彻衣襟将他掀开一边。 “陛下,太过分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陛下,太过分了 刘彻徐徐睁开眼,卫青的声音尤在耳畔萦迴。那个在阳光下冲他怒不可遏的卫青,如今只有梦中才能再见。 梦里梦外,他怕都是认为朕太过分吧? 刘彻撑着额角坐起。 “十二个诸候子弟串连一事,查得如何了?” 春陀躬腰上前两步:“廷尉署还没有消息。” 刘彻冷笑:“这点子事都办不利索,可惜没有主父偃啦。” 春陀肃脸不言。 “外头,对朕杀主父偃一事,都有何说法?” 春陀回道:“主父偃犯罪,灭族属罪有应得,外头并不敢对陛下的决定有所妄议。” “只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吧?”沉默一会,刘彻又问,“主父偃的后事,可曾料理?” “奴才听说,主父偃灭族后,只有一个叫藉福的,出面替他料理了后事。” 刘彻长叹道:“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也是个厚道人你说是不是?” “是。” “他不怕连坐,朕偏要赏他。赐他黄金五十金,尊他为长者。” “是。” “还有别的么?”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想那主父偃死罪之人,谁敢在这种时候,再与他有所瓜葛?” 刘彻仍是冷笑:“那,朕怎么听说,大将军去了主父偃坟上。而且,似乎还对朕颇有不满。” 春陀垂着头不敢说话。 “大将军的婚礼在什么时候?” “就是明天。” 长久没有声音,春陀悄悄抬头。君王的视线遥遥落在殿外,无云的万里天际。良久,刘彻幽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空间。 “传,卫青来见。”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皇上宣你去干什么?” 霍去病目光灼灼,盯住对面的卫青。 “我不知道,总是有事吧?”卫青慢慢起身。 “什么事?”霍去病不依不饶追问。 “我不清楚。” “你明日就要和公主成亲了,这会他还找你去?” “可能是边防的军务要事,不能拖延。” “我和你一起去。” “陛下宣的是我,你去作什么?” “他找你不会有好事,我也要去。” “胡闹。”卫青一声喝止他,走到门边穿了鞋,“我自己去。你先回去。” “我不,我在这等你。” 卫青欲言又止,叹口气道:“随你。”转身带着聂平走了。 霍去病果然独自坐在厅中等他。下人来过几次,问他要否喝茶,进餐。全被霍去病甩手撵了出去。 卫青很晚方回来,脚步有些踉跄,聂平在一边扶着他。 霍去病两三步奔上去,从聂平手中扶过卫青。聂平看他一眼,默默退开。 卫青脸色很差,疲倦得似乎就要睡去,强打精神问道:“你还在?” 霍去病从喉咙里应一声,拉过他手臂担在肩上,半扶半抱他走进卧室,放他在榻上躺下。 “很晚了,回去罢。”卫青倦极,嘱咐到后面已是语声不清。 看卫青睡着,霍去病眼中神色变了几变,伸手出去解开卫青衣襟。卫青光洁的胸膛深深浅浅布满紫红痕迹,虽已洗沐干净,却仍掩不住残留其间的淡淡□□味道。 霍去病耳后崩起青筋,眼中光芒越发炽烈,忍不住伸手抚上卫青胸膛。 卫青的肌肤紧致细腻,被草原上阳光染成轻微的黝黑,平坦优美的胸腹没有强壮纠结的肌肉却绝对不乏力度,抚着那层肌肤,感受肌肤下血液温热的脉动,几乎每分每厘皆储满令人血脉贲张的诱惑。 血液涌上霍去病大脑,微微晕眩中,手下不觉用力。 “唔”卫青吃痛,慢慢睁开迷朦的睡眼,“去病” 霍去病目光冷厉。 “我不会问他对你做了什么,但是,你未免也太作贱自己。”手更用力掐紧卫青肩胛。 身上的痛楚以及霍去病话语的刺激,令卫青睡意消了大半。 “你说什么?” 霍去病冷笑:“舅舅难道不是死心塌地对他?他让往东,你绝不会往西。他让娶公主,你半个字也不反对。他想你死,你大概也会自行了断,而不用他下旨。他想要你,你当然想也不想就把自己送给他。” 卫青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什么?” 霍去病抹抹嘴角,冷笑道:“舅舅和他既然作出来了,还怕什么?” 卫青掩上衣襟,双手不住颤抖,语声干涩而艰难:“你走。” 霍去病不作一声,起身大步走到门口,回头道:“我和舅舅不一样。想要的东西,我就会去拿到手。既然舅舅不肯对他死心,我只有把他的眼光从舅舅身上抢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七 七 大红锦帛织衣自榻沿垂下,将四壁映成苍白。灯光亦显昏暗,并没有喜庆的热度。 明日便是她成婚的日子。 嫁衣端端正正摆在榻上,无与伦比的美丽,娇艳。 平阳抚过如水的织物。二十年前新婚前一夜,她也是这般独自坐在房中轻抚嫁衣。 只是,感觉不再熟悉。 那时的嫁衣 平阳极力回忆,去墙角的柜子翻找。 保存得极为妥贴的衣物躺在柜底,飘着桅子的旧香,一丝一分散出来。 犹记那日闲步后院,偷眼看到小小的少年斜倚树下吹奏一片树叶,马儿躺在他身畔认真听着。 少年单薄的身影朦胧了黄昏夜色,简单的乐音迴绕秋风。温朗明净,小院春回般安宁且不经意。温柔的惆怅里几乎滴出水来,雾里看花一样不知深浅。 已经无须知道了。 平阳没有惊动少年,如来的时候默默回去。只是,心里充溢酸涩和不明显的悲哀。 抚着二十年前的嫁衣,深夜孤灯下,过往时光就那么静静寻路回来,无声无息,却最自然不过。 生命原来仍是可以回溯,在某种非现实的情境下。 心中明明欢喜,眼中却浮上浅浅湿意。 平阳揽镜自照,镜影黯黄,镜中人看去凤眸依旧,秀美不改。 心中却不知味起来,“啪”将镜子合面放倒。 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入平阳府的惶惶稚子。宫中盛宴,皇后宫中,来来回回常见着。她自是必须端着公主的身份,看他恭恭敬敬向自己行礼。 从以前为她驾马时,他便是个知礼识趣的孩子,谨守奴才本分。 如今,举动间更是君君臣臣界越分明。 她笑意盈盈看他行过一遍又一遍礼,总是低垂的眼帘一遍也未抬起,更未落在自己脸上。 于是韶华暗恨,流年易逝。悄然间,已是昨日不再。 右贤王一役,他大胜完师归朝。庆功宴上,她一眼望到灯下的他。众千繁华中萧然而立,迎来送往间淡淡的笑意不为人觉透出三分落寞。 记忆中吹叶笛的少年,与眼前青年交相叠映,却无论如何重合不到一处。 蓦然间,平阳发觉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她如初次怀春的少女,低下眸不敢再看那个疏朗身影,只在眼角追寻那抹翩跹素蓝。 平阳执起新嫁衣,贴在颊上。柔滑的丝物,比肌肤沁凉。想着他俊朗面上微黑的肌肤,心头便热了起来。 平阳发觉曹寿的脸竟已半分记想不起。 伏在榻上,平阳将脸埋进嫁衣。 泪水无声流下。 平阳细细将唇点上胭脂。百合花露蒸出的茉莉粉,细而均匀,敷在面上,密密掩住已见松驰的肌肤。她对着镜中的女子轻笑,眼波流转。玳瑁的簪子,明月耳铛。 镜中佳人眉映春霞眼涕横波,谁敢说她颜色不再? “公主,大将军来了。”侍女进来禀报,喜不自胜。 她端坐榻上,稍许抬头。那人已自门外进来。 头回见他着红。与她嫁衣同色的长袍披在黑色中衣之外。 他背光立在她面前,她只看到他黑瞋瞋的眸,一点点向外流溢令她晕眩的微光。 他微微笑着,恬淡温柔,向她伸手:“公主。” 她仍矜持,慢慢伸手出去,交至他手中。却纳不住中心中点点雀跃的喜悦。 卫青执着平阳的手走出平阳公主府。 身后,是见证过他多年前走投无路时落泊与狼狈的高高门邸。 卫青扶平阳上车,手轻轻托住她腰,仍是无言中流露出的温柔体贴。 平阳终于幸福的浅笑了。 装扮一新的羽林拥着车驾扬长而去。 大将军府中酒宴早已排好。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好不富贵好不繁华。刘彻坐于首席,笑咪咪享受与臣同乐的快乐。 “来来,你们,都去敬大将军酒。”皇帝一挥手,便是圣旨。 来赴宴的众官无不趋前巴结。卫青一向不懂推拒,凡酒来便干了。 霍去病远远坐着,冷眼看高席上的皇帝与陷在人堆中的卫青。 公孙敖c公孙贺也来敬酒时,卫青已是醉眼迷离,与也有了七分酒意的公孙们撞在一起。 卫青仍旧笑:“我喝。” 接了他们手中酒器,却被从旁伸来的一只手压住。 霍去病面孔紧绷。 “舅舅不能再喝了,二位公孙将军的敬酒,由霍去病来替舅舅喝。” 两个公孙借着酒意发疯。 “大将军大喜的日子,怎么可以不喝我们的酒。你小子不要瞎掺和,走开走开来,大将军,喝。” 卫青大声道:“好。我们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这杯酒,我非喝不可。来,喝。” 未起身,被霍去病推回去,夺了手中酒器。 “二位将军,我舅舅确实不能再喝了。无论二位将军愿意不愿意,这杯酒,我霍去病喝了。”仰首一干而尽,将酒器向二人照了照。 卫青被他推倒在座上起不来身。 “这这”两个公孙不知所措,看向上首的刘彻。 刘彻却无任何表示。 一名喝醉的官员嚷道:“岂有此理,大将军的喜酒,怎能让你小子代喝。” 霍去病目光凌厉,剜得那官员噤若寒蝉,一身冷汗出下来酒意去掉一半,捧着酒不敢支声。 霍去病朗声道:“今日是我舅舅大喜的日子。各位大人前来捧场,怎能让诸位大人不尽兴?只是我舅舅酒量不行,少不得由我这个做外甥的出马。若有哪位大人还想与大将军喝的,我霍去病一应代劳,酒到杯干,决不推委。” 众官皆愣了。 霍去病目中无人的拔扈性格朝野皆知,而刘彻对他的宠爱更是无人敢逆其锋。眼见小霸王突然跳出来搅局,都不敢出声,等着刘彻示下。 刘彻面色阴沉,盯着霍去病。霍去病全无回避迎视他。 刘彻嘴角突然微微翘了翘,眼中却殊无笑意。 “行了,你们再闹下去,大将军今晚便入不得洞房了。你们不怕,朕却怕明日皇姐与朕算帐。” 众官齐声大笑。哄闹中,向皇帝施礼,与卫青作别,逐批退去。 待人散尽,卫青被四名侍女扶入内去。 残席中只得刘彻与霍去病坐着,面面相对。 “你方才想做什么?” “陛下又想做什么?” 刘彻拂袖倚在榻上,研判的看他:“敢和朕这么放肆,你是第一个。朕是不是太娇宠你了?你连在朕面前都如此无法无天。” 霍去病笑了,露出洁白的牙:“但是陛下喜欢,不是吗?” 刘彻目光变得黝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霍去病眸光闪出别样的意味,迎着刘彻俯过去身形,笑意越发深下去。 “臣当然知道臣在做什么。陛下,下回出击匈奴,可以让臣出战么?” 刘彻的笑容萦了酒气香熏,暧昧不明。 “那你得向朕证明,你已有足够实力。” 霍去病扶住他肩,目光清可见底,语声轻却坚定。 “我和舅舅不一样,但是,我绝对会比舅舅更强。” 平阳端坐在榻上等卫青。卫青一头撞进来,显然醉得不轻。平阳正要起身迎他,卫青已一个趄趔摔至她面前。平阳扶住他:“卫青,你怎么样?怎么醉成这样?” 卫青抬头看她,似不认识。隔了一会,目光渐渐透出让平阳沉溺的那种温柔来,伸手轻若无觉拂过她鬓发。 “公主” 他语声低柔仿如清风过隙。 平阳握住他手。 卫青仍是淡淡的笑,温柔,却有隐隐的悲伤。缓缓伏下身去,枕着平阳的膝,睡着了。 平阳微笑,揉了几分宠溺怜惜。仔细扶起卫青面庞,扳过他身子,以手垫在他颊下,让他睡得舒服些。 忽感觉掌中轻湿,平阳惊诧。 卫青眼角一道晶莹正悄然滑过。 夜更深沉。 卧室门“呯”一声被砸开。平阳愕然抬头。 刘彻卓然立在门外,面无表情。 与平阳对视良久,刘彻突然毫无笑意的一笑,跨步进来。 “皇姐春宵一度,过得如何?” 刘彻面上仍在笑,只是目中静而幽深的阴鸷冰冷是平阳前所未见的陌生。灯火被刘彻目光冻住,不再闪动。 平阳惊惧的发觉,弟弟身上四散出的,竟是某种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恨意。再看一眼怀中沉沉昏醉的男子。 平阳心中一线冰冷直贯下去,瞬间如置身三九寒天万丈冰雪。自己仿佛裸身坐在弟弟面前,被他从里至外看得通透,无所遁形。 这些年宫里宫外的流言,弟弟与卫青相对时的若即若离,卫青隐忍后的难言之隐。所有的疑点总总在在被连成一条线,紧紧绞住她颈项,将而令她窒息。 平阳终于明白。原来迷失的不是现在,而是过往种种。 那个落日下吹叶笛的少年迷失了回来的道路。于是,现时的她,成为无有依托的丝萝。 幸福,其实早在起始时,便已被永远终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八 八 坐在地下,卫青几乎把自己埋进书简堆里。不时抬头望壁上的地图,眉头蹙起,若有所思。总想着能不能找到适用平漠草原以及对付匈奴快骑的战法,却始终不得要领。 苏建掀帐门进来,见他出神,不想打扰,返身欲出去。卫青却在他身后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苏建笑道:“将军不也没回去吗?” 卫青不语。 不是不想回去,只是远望未央宫层层檐宇,熟悉不过的建筑此刻看来却陌生异常。不过离开数月 一瞬已可移星,何况数月? 他可以在心中勾画出那人面上的笑容与自得,对这场胜利无人会比他更喜悦开怀。 只是,他勾画不来那掩藏于嘉许钦赏的目光后,重重绊绊的阴鸷深邃,好似西塞边上重峦叠嶂,一眼望不到边。 但觉身在此时此地,天下之大,竟寻不到一处地方比这军营更能令人心安。 他已听到廷尉署传来的消息,李广c公孙敖削职,赎为庶人。 他到底放了他们一马。卫青心中为刘彻的决断松口气。 入宫觐见时,李广投射过来的眼神更加不屑,比出征前犹为愤慨。他自然心中不平。一万骑兵,引来匈奴主力。李广全军覆没的代价为他换来匈奴后防空虚的可乘之机。 龙城一役名震天下。从此无人不识卫青之名。反衬着另三路汉军的失利,更显突目。 李广的不忿其实很有道理。 “将军。”苏建唤他,打断他沉思。 他微微笑道:“你昨日和我提过的调那个匈奴小王赵信来训练汉军将士,尽快将条陈写上来。”上下瞟他两眼,“嫂子在家等急了吧?还不回去?” 苏建红了脸笑道:“哪能呢。都老夫老妻了” 打发走苏建,卫青坐回书堆,却再收束不住心神。发一会呆,捧了书强自读。帐门外突然冲进一道人影,撞到他身上,把他压倒在书简中。 卫青愕然,看着爬在自己身上嘻笑的少年。 “去病,你怎么来了这里?” 霍去病搂住卫青,把脸埋在他脖子里乱嗅一气,一边双手上下乱摸。卫青恨恨咬牙,抓住小野猫般在怀里乱拱的霍去病,竖眉道:“干什么?” 霍去病拧了眉,撅起嘴,眼中黑瞋瞋的光委屈起来。 “放假了,舅舅也不回家。娘和姨妈都担心舅舅,叫我来瞧瞧。” 卫青自觉语气过了些,放缓声气道:“我过两日便回去。你自己怎么一个人来了?” 霍去病见卫青收了怒容,又嘻笑着腻上去。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谁带你来的?”方问出口,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妥。果听门外的笃数声,一匹通体乌黑的大马煞有介事踱进帐来。 “是朕。” 马上之人峨冠博带,眉目间隐隐王霸之气流动,高高从马上看他。 宣室面觐时,他一直目注地面,虽将那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间,眼帘却是一次也未抬起。此时见他突然驾到,不怒自威的神气不经意间如山岳扑盖而下,将他威压得芥子般渺小,矮到尘土里去。 卫青抱着霍去病,坐在地下仰头望刘彻,一时竟瞧得怔了。 刘彻嘴角轻撇。 数月不见,他黑了,也更瘦了。只是那眼中的光华愈发清越明澄起来,沉稳深湛,嵌在容长清瘦的面上,将昔日的孩稚之气尽数湮灭。 那双小鹿般湿润天真,全心全意依赖他的眼神,此生怕再见不到。 没来由,心头微微一酸。于是不露声色而笑,将突如其来的心事掩过。 “卫青好大架子,春陀请不动你,非要朕亲自来请?” 卫青惊醒,慌忙拉了霍去病伏地行礼。 “臣不敢,臣只是” “只是军务缠身,抽不出闲暇,连朕摆的家宴,也无暇去。”刘彻拿着腔调接道。 卫青出了一身冷汗,不知如何应对。霍去病却跳起来。 “陛下,是您自己说来视察军营。怎么变成您来请舅舅了?您是陛下,大可不必这么挑臣子的茬。该赏该罚,不都是陛下说了算?” 卫青吓得一把攥住他膀子,将他摁到地下。 “陛下,臣管教无方,死罪。去病年纪小,不懂礼数不知轻重,他童言无忌,请陛下恕他冲撞之罪。” 刘彻大笑。 “谁说朕生气了?你别紧张过甚,他平日就这么和朕说话。不过,这般没上没下的,你确实得管教管教。”又笑对霍去病道,“你说的也有理。既如此,你说,朕是该赏你舅舅,还是罚你舅?” 霍去病道:“要说赏,陛下已经封了舅舅关内候,又赏赐那么多,已经足够了。至于罚,舅舅也不曾做什么错事,陛下要罚什么?” 刘彻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朕无理了。” 霍去病想了想,笑道:“陛下要罚,不如罚舅舅与臣比剑。” 刘彻挑眉道:“你?”又看卫青,“你说呢?” 霍去病不待卫青回答,抢先道:“陛下原说要来视察军营,结果士兵们都放假回家了。若让陛下空跑一趟,多没意思。就让臣与舅舅比试一场,以尽陛下之兴。” 刘彻点头道:“嗯,朕也想看看,你的剑练的如何。车骑将军,怎么样啊?” 卫青叩首道:“臣遵旨。” 要比剑,自然得出营帐。卫青刚步出帐外,霍去病已一剑从旁刺来。 卫青不及拔剑,闪身避开。猩红披风堪堪掠过霍去病剑锷。 数月不见,霍去病剑势快了不少。此刻得理不饶人,一剑紧过一剑攻上来。 卫青无奈,伸手正要拔剑,心中一动,换左手将剑连鞘扯下,格开霍去病指向他左腰的一剑。 刘彻见他剑不出鞘,一味格挡躲闪,不与霍去病正面相交,皱了皱眉。 霍去病面上现出不忿。手腕一振,刷刷刷接连三剑攻将过来。 卫青斜身避开他第一剑,不防霍去病剑势未老,已半途变招,从下方斜撩上来。卫青只得横剑封挡。霍去病原地滴溜溜转半个圈,长剑平举,当胸攻向卫青,迅若奔雷。 卫青当此之危,仍不肯出剑。脚尖轻点,跃后两步。长剑在手中一旋,裹在鞘中的剑尖不轻不重点在霍去病腕上,霍去病长剑拿捏不住,“当啷”掉于地下。 霍去病不服,大声道:“舅舅使诈,再来。”拾了剑猱身重新要上。 刘彻从后面拉住他。 “输了便输了,认了便是。哪有这样的?多难看?回去再练,练好了再来找你舅舅比试。” 霍去病鼓着脸不说话,看到卫青眼中盈盈笑意,又将一腔不悦抛诸脑后,再次腻上去:“舅舅回去陪外甥练剑。” 卫青笑着答应。刘彻脸黑掉半截,将猴在卫青身上的霍去病扯下来。 “行了行了,朕还有正事与你舅舅商量。你先回去,□□陀去你姨母那准备,今晚朕要摆家宴为你舅舅接风。” “我不。” 刘彻沉下脸:“你敢抗旨?” 皇帝拿出了皇帝的势派,霍去病不敢再胡闹,梗着脑袋不情不愿横步牵马去了。 卫青忍不住轻笑。 刘彻看他一眼,领在前头重回帐中。 “车骑将军一到上谷,就杀了禆将赵合,这事,已有人参到朕跟前来了。” 卫青正要说话,刘彻摆摆手,眼望地图道:“将军诛大赏小,杀一人以立军威,原无可厚非。只是,卫青就不怕作得太过,反而将事态激化,激起兵变,弄巧成拙?” 卫青垂头道:“当时情势紧迫,由不得卫青瞻前顾后,只能兵行险招。赌一下了。” 刘彻看住他笑:“赌一下?这可不象卫青的作风。” “兵法道,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临阵犹豫,令不重而兵不行,实是为将大忌。杀赵合,臣不得已而为之。”说着,伏身下去,“请陛下恕罪。还有,赵家对朝廷” 刘彻打断他道:“朕不曾怪你,就犯不着请罪了,赵合的事,朕自有处置,你也不用担心。起来吧。” “谢陛下。” 刘彻坐到地下,随意翻弄卫青散在地下的书简,意态悠闲,微笑道:“卫青可找出攻击匈奴的好法子了?”一边示意卫青也坐。 卫青道:“此次出战,臣体会到,我军骑射能力实是与匈奴相差甚远,若不加强训练,还是难以与匈奴抗衡。” 刘彻点头:“还有呢?” “这次龙城之役,让臣明白了,要对付匈奴,我军必须坚持自己的原则,不为匈奴的小股骚扰所干扰。臣以为,我军应坚持避实就虚的战法,以快制慢,以迂回和机动出其不意,给予匈奴打击。” “卫青是说,不管匈奴怎么扰边,咱们只管盯着咱们的目标,咬住不放,由他在一边闹腾。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对吗?” “陛下圣明。” 幼鹰已褪去乳羽,展翅翱翔九天。他除了远远看着,又能如何? 刘彻展开双袖撑在腰间笑,意态飞扬,道:“好啊,将军志量高远,好。” 轻轻一声叹息带了三分落寞,捂在心间,不让人听到。 卫青垂首恭谨回言:“谢陛下。” 沉默一会,刘彻幽幽道:“你臂上的伤,准备瞒朕到什么时候?” 卫青讶异。 “用左手与去病比剑,你以为朕眼瞎了,看不出来?” 卫青不言。刘彻拉了他右手解开箭袖,将袖子捋上去,露出青紫肿胀的右臂。从怀里掏出一只紫玉瓶儿。 “张太医说,骨头可能裂了。这是宫里上好的伤药,应该很快能愈合。” 卫青见他蘸了药膏要往自己臂上抹,心中大惊,急忙收臂道:“陛下,使不得。” 刘彻握紧卫青手腕,手中用力。卫青臂上剧痛,眼前一黑,软软倒下去。刘彻接住他身子,脸色铁青道:“你闭嘴。”卫青躺在他怀中,无力挣扎。只能由他细细将药敷在臂上,再用干净的白布包扎。 刘彻弄完,也不放开他,仍抱他在怀里,下颌抵在他额上,轻声问道:“那阿轮翰和你什么关系,为了他一句话,你就不顾重罪,私放了三百俘虏?” 卫青昏昏沉沉望着他,脑中麻木,想不出话回答。药的力量在臂上散开,疼痛被缓解后,钝钝的睡意袭来。 刘彻看看他的样子,叹道:“算了,朕也知道你的想法” 卫青扛不住,沉沉睡去,刘彻后来说了什么,全不知道了。 ps:怎么越写越絮碎了。这一章是在居无定所的情况下写的,所以,不好就不要嫌了。偶连最爱的ps部分都无话可说。还是没有动力啊无趣。 目前最想要的是rex的series,估计又得一大笔钱我瘦弱的钱包 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九 ~ 十 九 ~ 十 卫青捋衣袖擦一把脸上的汗,抬头望天。酷日当空,长天碧晴,半丝云霾也无。黄土道旁一株垂柳纹风不动,绿色的叶子在如此炎热不透风的空气中蒙一层黯淡的灰,形容枯槁。卫青暗暗叹气,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时半会凉不下去的情势。盔甲此时厚重的仿佛千斤岩石担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跨下日行千里的马儿也蔫蔫的,有一步没一步朝前蹭。卫青心疼它,拍拍它颈项,翻身下马。又抹一把汗,正正头盔,高声喝道:“传令官” 传令官提辔从后面奔上来,毕恭毕敬向他拱手行礼道:“末将在。”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稍事休息后,立即赶路。” “喏。” 苏建在一旁打开地图。 “将军,我们现在在这,如果快一点,今晚就能赶到黄河沿岸。然后在那休整一晚,明早渡河。” 卫青沉思一会:“不,今晚就渡河。” “今晚渡河?怕太仓促。” “我们此次袭取河朔,凭的就是奇和快两个字。我们必须以快制慢,在匈奴查觉到我们意图前拿下河朔。”他顿一顿,断然道,“今晚就过河。过河之后,立即烧掉黄河浮桥。” “将军”苏建惊道,“烧了黄河浮桥,若战事不利,我军将无法返回南岸。” 卫青疲倦却依旧清亮的眸瞥他一眼,淡淡笑道:“谁说会战事不利?” “可是” 卫青修长的手指掠过地图上指代黄河的曲线,眼中的光随着那条九曲曲线微微幌动。 “我卫青既然来了,不拿下河朔,就没准备回去。” 他声音柔和,其中的决然却坚定如泰阿之山,不容人辩驳。 苏建哑然。 “将军,”聂平端了两碗水过来,“喝点水吧。”另一碗递给苏建。 卫青接了却不就喝,问他道:“你喝过没有?” 聂平笑道:“我没事,等会再去喝。” 卫青摇摇头,把水碗递回去给他道:“你先喝罢。” 聂平怔住,看着卫青干裂起皴的唇,嚅嚅道:“可是,将军。” 卫青笑一下,起身牵了马道:“这老伙计还没喝呢。我和它一起去喝点。水井在哪?” 聂平反应不过,呆呆伸手指了水井的方向。 卫青笑笑的拍一下他肩,拉马慢吞吞去了。 苏建叹口气,摇摇头不说话,象负了什么气,一气灌下碗中之水。 聂平低头看碗中的水,一滴眼泪偷偷落入其中,没于无形。 夜幕本已深沉,黄河之上却被映天火光照亮。熊熊大火间,黄河浊浪汩没漰澌,星汉窅冥,穷目只有红通通一派将要燃尽天地的火光。 聂平坐在马上,看旁边的卫青。 卫青面色沉凝如水,静静注视河上火光。 “将军”聂平低声唤他。 “害怕么?”卫青偏头问他。 卫青面上的笑意夜色般恬柔,缓和了大火在聂平心中燃起的不安。 聂平大力摇头。 “不怕。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驰骋沙场,杀敌卫国,在战场上建立功名。” 卫青笑道:“好小子,有志气。” “可是,将军”聂平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快说。”卫青凶他。 聂平咬咬牙,鼓足勇气道:“将军现在断了自己后路。战场上的事,无人说得准。万一我军真的失利,无法返回南岸那” “若战事失利” 卫青淡淡一笑,星光般晕开在夜色中,熊熊大火亦掩盖不住的夺人风华,“卫青,有死而已。” 聂平急了,口不择言:“我知道将军自然是不怕死。可是,我听说将军刚添了一个儿子,难道难道” 难道你忍心让他甫出世就成孤儿? 终究是没说出口。 卫青默然。 那日荷池水阁,他似笑非笑睃住他。 “听说卫青喜得了麟儿。你瞧,朕的儿子刚满周岁,你就也有儿子了。好事啊。如何?小家伙还健壮吧?” 卫青听他语气不似平常,知他面上虽笑心中其实动了暗怒,不敢稍有撩逆。小声谨慎道:“谢陛下关心。犬子很好。” “犬子?”刘彻冷笑,“你如今身为虎父,称犬子怕不合适吧?只是尊夫人母以子贵,这一步登天,就成了朝廷命妇,可喜可贺啊。” 卫青伏首地下不敢说话。 “朕听说,你的这位夫人,是以前在皇姐平阳公主府中的旧识?” 卫青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刘彻脸上微笑似真非真,话语云山雾罩,让他如芒刺在背,审慎着缓缓道:“贱内”听上面刘彻一声冷哼,将下面半句话咽了下去,“她是臣的大哥去世后,臣的母亲她老人家抱孙心切,才” 刘彻冷笑:“如此说,倒是你的无可奈何,为尽孝道勉为其难喽?” 卫青顿首于地再不敢出声。 半晌,刘彻幽幽道:“你娶几房姬妾,朕不管只是,朕的东西,朕倒想看看,谁如此大胆,敢来与朕争竞?” 他的东西 卫青遥望北天,星光般浅淡的笑意隐退下去。 他要的东西,遗在了茫茫北漠,即便是他自己,也已寻找不见。 已不在的东西,如何给他? 又如何被人争去? 卫青眉头蹙起,挥鞭在空中虚劈一记,“啪”一声脆响扬起数片尘埃,亢声喝道:“走” 纵马扬尘,奔入遥遥夜色。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元朔二年。 河朔之战,卫青大败匈奴,走白羊c楼烦二王。回朝时天子一方诏令,赐他宫内佩剑骑马行走,荣宠盛极一时。 众人交口私语,啧啧赞叹声中,含了几多嫉恨几多轻蔑。 他在百官丛中穿行,低眼看下方喜笑颜开为他牵马的春陀,强自揣下心内不安。 出宫时被一人拦住。 “除了皇上,无人能在宫内骑马,车骑将军好威风啊。”那人立在他马前,笑容落拓不羁,“可还记得昔日的贫贱之交?” 这般疏狂的态度,除去主父偃,还有哪个? 卫青笑了,下马道:“主父先生一向可好?” 主父偃朗朗一笑:“好自然是好,但又怎比得将军这般威风。” 卫青未答话,公孙弘从一旁过来,与卫青施礼道:“将军辛苦了。此番征战,将军逐匈奴七百里,开创我汉朝前所未有之壮举。重振我□□之威仪啊,呵呵。” 卫青躬身还礼。公孙弘又向主父偃笑道:“主父先生也在。” 主父偃略施一礼,神态倨傲:“公孙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公孙弘似不以为意,仍是呵呵而笑:“车骑将军大胜还朝,满朝文武,谁不景仰?季前来道一声贺,也是份内应当。何敢见教以称?再者,圣上如今对主父先生是言听计从,卫皇后得立,主父先生多有功劳。二位都是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季,正需要二位的提携,呵呵,岂敢枉自称见教乎?” 卫青忙道:“公孙先生言重了。公孙先生饱学儒士,一心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卫青与主父先生,心内佩服不已。” 为筑朔方城,公孙弘与主父偃在刘彻面前因分歧而起争执的事他已听说了。这两人纵面上和谐,底下也是针锋相对。如今听他二人话中各自带骨,不知该如何替他们调解。 “舅舅”一阵马蹄脆响,霍去病驱马过来,豁的跳下马背,两三步奔到卫青跟前。 主父偃笑道:“卫家小霸王来矣。” 公孙弘笑向卫青道:“季不敢耽误将军与令甥叙家常,容季先行告辞,改日再登门相贺。” 卫青还礼:“岂敢。” 霍去病发束玉冠,一身戎装立在卫青面前,英飒之极。 数月不见,又长高了,差不多追上自己。气度也比儿时沉稳下去,立在眼前,隐隐已有将帅之风。 卫青与主父偃相视而笑。 主父偃笑道:“来来来,今日我作东,请我大汉朝如今的将军与未来的将军,一同痛饮几杯。” 霍去病拽了卫青臂膀道:“好。主父先生可不许赖。我与舅舅,只喝最好的酒。” “去病,不可无礼。”卫青斥他。 主父偃笑道:“主父偃知道霍将军海量,好,我们今日不醉无归。走走,去长安酒肆。” 霍去病果然不与他客套,拉了卫青上马,与主父偃一同去了长安酒肆。 酒过三巡,卫青看一眼埋头坛中的霍去病。向主父偃悄声道:“主父先生,恕卫青直言,先生适才对公孙先生的态度,是否太过了?” 主父偃抹一下胡子道:“公孙弘此人,外宽和内忌深,为人城府既深,又工心计,是个阳奉阴违,面上对你笑背后使刀子的小人。将军以后还是该多小心他为上。” 卫青摇头道:“先生颐气任性,不给他留颜面,与他结下过节,怕怕终是不妥。” 主父偃哈哈笑道:“指诟我主父偃行事过于跋扈专横的人多人。只是丈夫生在天地间,生不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才不负了男儿之志。” 卫青与主父偃交好,知主父偃侍才狂傲,在朝内外得罪了不少人。替他担忧,才一反平素处事为人,直言劝他。只是主父偃本性狂放,如何听得进去。 霍去病在一边听到他说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呯的跳起,拍案高声道:“说得好。夫丈夫生于世间,只求快意恩仇,一时荣享。纵马沙场痛饮胡虏之血,才是男儿立身之本。” 卫青斥他道:“去病,不许胡说。” 主父偃却大声道:“痛快。霍将军,我们喝。” 两人各饮一盏,相对大笑。 主父偃拔下束发玉簪,击节高歌。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 卫青见这两人都有了醉意,苦笑着摇头。 正闹着,春陀带着数名内侍匆匆进来,见到卫青如捡着个宝般,快步到卫青耳边悄言几句。 卫青面现无奈之色,沉默一会,向主父偃作辞。约了异日再聚。 主父偃心中有数,也不留他,笑道:“明日,主父偃等将军的东道。” 霍去病立了眉道:“还没喝完,舅舅去哪。春公公,我们喝酒喝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来搅局?” 春陀慌摆手道:“奴才哪敢搅您的兴。这实在是,皇上有军务与车骑将军商量,这才命奴才来请车骑将军。” 霍去病纠住他衣襟,怒道:“适才舅舅觐见时,为什么不商议,现在又来传?” 春陀慌乱无措:“这,这,皇上的圣命,奴才” “去病,”卫青拉开他,沉脸道:“不可胡闹。” 霍去病见卫青变了脸色,退开一旁不敢再借酒装疯。 卫青向春陀施礼道:“春公公,去病喝醉了,得罪之处,请公公见谅。” 春陀急忙躬身道:“嗳哟,奴才怎么当得起。车骑将军快别这样。皇上那儿还等着呢,咱们还是快走罢。” 卫青点头。 霍去病望着卫青随春陀出去,眼中一道暗光,风掠浅塘,幌过去了。 刘彻看一眼手中关于迁徙百姓充实朔方郡的奏报,问阶下跪着的卫青。 “你回来时,朔方郡建得如何了?” “一部分已完工,其余的,仍在加紧建设。” 刘彻点头,看卫青微微泛红的面颊,笑道:“与谁喝酒去了?” “主父先生,还有去病。” 刘彻长身立起,舒一下衣袖。走下去道:“此次建朔方城,全是他的主意。晁错当年就说过,招募百姓,徙民以实边,以民养边,屯田守城,减轻边塞兵民的徭役之苦。” “陛下圣明。” “这个主父偃,”刘彻笑着接道,“当初他进书自荐时,拿秦皇帝与高皇帝的事作例,劝朕不要轻易进击匈奴。跟朕说什么,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可是你看,如今朝中,谁还敢向朕反对出兵匈奴的事?” 卫青道:“那时候,大家对匈奴所知不深,更不了解我大汉自己的实力,心存疑虑,也是自然的。” 刘彻挑眉:“卫青厚道自然是好,不过,总替别人说话,便不想想自己?朕知道你与主父偃交好,但是,众口烁金,将军也该留意些才是。” 卫青听刘彻话中似有疑己之意,心中一惊,叩首道:“臣不敢。” 刘彻淡淡道:“起来罢。朕也不曾怪你,朕还有事与你商量。之前,朕已和你提过右贤王之事,你回去” 忽然看到卫青重新抬起的眼眸,话便说不下去了。 卫青喝过酒,眼中轻染几分迷懞,又兼着方才惊吓,眸光越发瑟萧畏缩,和了淡淡的忧郁,夜云星子般幽远,让人欲放难放,牵记不下。 刘彻心头忽被纠紧,徐徐蹲身下去握住卫青下颔。 “陛下” 刘彻不语,伸臂将卫青揽进怀里,将脸埋入他颈项。 卫青撑不住,被他压倒在地,感觉刘彻的手移至腰畔,慌得握住他手道:“陛下,臣回来,尚未,尚未梳洗。臣身上脏,请陛下待臣” “不用了。”刘彻脸埋在他颈间,解开他腰带,一件件卸下他身上盔甲,“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浅薄的汗味,淡淡的青草气息,和了远方风中丁香的轻馥,里面有阳光,黄土,还有水气。 这,才是卫青的味道。 刘彻闭起眼,将怀中人拥得更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卫青醒了,却不肯睁眼。 无从面对的东西,除掉逃避,又能如何? 不用睁眼看,他也知道守在身边的人不是平阳。 万乘无匹的气势威压下来,他不知自己能伪装多久。果然一只有力的手攫住他下颔。刘彻的声音沉沉响起。 “卫青,看着朕。” 卫青睁开眼。 “陛下” 刘彻眼睑微微阖起。 “卫青,你宁愿装睡,也无话对朕说了么?” 心中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只是 卫青张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陛下,公主呢?”坐起身,身上仍穿着昨日大红的吉服。 昨夜,就是这么醉了。 刘彻目光变得锋锐。 “你只问她?” 卫青向门外走去。 “卫青。”刘彻在背后大声喝道。 他止住脚步。良久,涩声道:“陛下,公主是臣的妻子。” 没有回头,宿醉后的脚步仍虚浮却坚定,缓缓走入室外一庭艳阳。 平阳站在一株树下,嫁衣也未换下。 “公主”他在她身后轻声唤她。 平阳徐徐转身,如水明眸一夜之间变得黯淡,红红的眼圈儿益发显得可怜。看到卫青,眼中泪水再度浮上。 “公主”卫青走上前,慢慢拥住她。 躲在他怀中,平阳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沾湿了卫青前胸。 阳光下,新婚的两人静静相拥。 门旁,刘彻目光阴鸷,盯住二人。黑沉沉的身影在地面画出大片阴翳。 夜鸟的啼痕落于壁间。 他们是只懂得向前看的动物,蜇伏黑暗的时间太久,再不懂得光明的温暖。不留意时,往昔嵌在时光的缝隙中无声无息老去。 空对着金殿之上十二珠旒,上林苑没膝长草中马蹄轻趁,在一殿金壁流辉中悄然走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十一 十一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何处幽渺歌声细细传来,缭绕殿宇内,空旷清寂。灯火被窗隙间透入的微风吹乱,黯黝的阴影埋在地下,反照案上青铜虎符黑沉沉的微光。 刘彻一动不动坐了很久,微合的眸中幽光偶尔闪过,与虎符上的光相遇,凝结出无人能见的潜潮,暗暗奔流出一条长河,其间流烁那些晦封已久的身影。 窦太后,窦婴,田鼢,王太后,馆陶,陈阿娇。他们的幽魂于深夜时潜没河中。 这条河,是权力的极致。人人梦想中的蓝田。 他岿然坐于阴影中,冷眼旁观无依的亡魂。 “春陀” “陛下”春陀在一旁躬身,语声卑恭犹胜往常。 刘彻全无笑意的一笑。 “你是否觉得,朕这样作,有些过份?” 春陀缩了一下。 “奴才不敢。” “只是不敢,并非不想。” 春陀吓得变了脸色,一骨碌跪下去,以头触地。 “皇上恕罪,杀了奴才,奴才也不敢呐。” 刘彻不理他,拈起虎符。想着方才他从怀中摸出虎符时,符上犹带着他的体温。此刻,这一点点温热早已淡冷下去。青铜的符流溢黑冷的光,与刘彻默默对视。 多年前他曾问他,卫青,你会走去哪里。他答他,就在陛下身边。 答得真好。 刘彻暗暗冷笑。指尖划过虎纹的青铜纹理。 那条河里,有不见影的斧钺剑戟,不着血的骨肉相残。他半生坐在这条河边,看河里纷至沓来魑影幢幢,阴风冷泣中,浓雾掩盖住斜阳远山。 瞥一眼瑟瑟发抖的春陀,他嗤一声不屑的轻笑,命他平身。问道:“你知道,这世上,最稳固的是什么?” 春陀迷惑的看他。 他晃一下手中的青铜虎符:“是权力。” 春陀缩手衣袖中,垂下眼。 “但你又知道,这世上,最易变的是什么?” 春陀知道,皇帝并非在问他,皇帝自己会给出答案,所以他保持缄默。 可是,皇帝并没有给出答案。慢慢闭上眼,皇帝手中仍把玩着冰冷的虎符,唇角若隐若现一分洞若观火的冷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带兵夜入甘泉,皇帝一语不发夺了他的虎符,削了他兵权。 他不加辩解,默默交回虎符。 除此以外,刘彻没有对他有任何处置。 他半日不出声,跟在身后的聂平忍不住了。 “将军” “怎么?”他回头问他,面上仍是温熙的笑,一如平日。 然而就是这笑,看在聂平眼里愈发针扎一般不好受。 “您为什么不向皇上辩白?” “辩白什么?” “赵信意欲偷袭甘泉宫,您是无兵可调的情况下才动用了虎贲军,皇上为什么收了您的虎符?您为什么不向皇上说清楚?” 卫青转眼看青空长天。 当时情势危急,许多事晦暗不明,他疑他,并不奇怪。但是,即便当时不清楚,事后,他也应该想明白了。 而事实在于,正因为他想明白,他才收回了曾由他亲手赋出的权力。 脆弱的平衡靠一根单薄的底线维持。他与他,谁都不轻易去碰触这根线。 甘泉之警,终于绷断了摇摇欲坠的最后的底线。 他一日沉默过一日。他看向他的目光也越来越阴骘。 大将军失宠的流言在暗中传播。 他们谁也无意去阻止这种瘟疫般带有腐蚀性的传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李夫人生皇子刘鹁。 皇帝立卫皇后之子刘据为太子。 霍去病出战去了,他日日闲坐家中。 直到这天,春陀来传旨。 刘彻宣他进宫,事情很简单。谈一下他外甥的下一步行动。 他想听他的想法。 他却支吾着迟迟不开口。 看他那副唯唯若若的为难模样,不觉便不耐起来。 待那人说出话来,他面色更是冷厉下去。 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语调,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英素爽迈。 不知怎的,怒气便暗暗生出来。 他拂袖离去。扬长的背影中,他当众高声道:“骠骑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天生富贵,怎么打都赢。” 没有回头看那人瞬间苍白的面孔,他旋身踅进了内殿。 发作过一通,怒气没有平息下去半分,胸口反而捣腾得更厉害。 “传旨,宣,李延年李夫人来见。”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将军,您去哪?”卫青今日面君出宫后,神气不同以往。提了马毫无方向,只顾策马而行。聂平担心。 卫青不答,埋头前行。 “将军”聂平扯高嗓子又喊。 卫青抬头。眼前草木葱茏,山陵起伏。 上林苑。 卫青忽然一笑。 过去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辛苦经年,换来的原来是这样一句“天生富贵” 。 “将军”聂平打马上前,小心道,“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即使那个将军府邸,也是他赐的。 什么是属于他的? 天下之大,何处又是他真正可以容身的? 胸中一阵绞痛,低下头,一滴鲜血滴在苍白的手背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这次,让你去主打匈奴单于的主力,有没有信心?”刘彻笑吟吟望着霍去病道。 霍去病大喜,高声道:“谢陛下。” 刘彻摆摆手道:“谢什么。是让你打大单于,又不是让你去赴宴。” 霍去病露出白白的牙,笑了。 “那么舅舅呢?” 刘彻脸色阴沉下去。 “此次跨越戈壁沙漠作战,关系到我大汉千秋万世。你舅舅是否参战,朕还没有决定。” 霍去病怔住,与一旁的公孙敖c张骞等人面面相觑。 “但是,这次作战,是舅舅提议的,粮草辎重的运输,也是舅舅” “行了,”刘彻打断他,“今日就议到这。朕乏了,你们都下去罢。” 众将躬身退出。刘彻负手走至殿前,远望殿外秋雨潺潺。 雨天夜得早,未多时内侍已掌上灯来。内侍来问请哪宫娘娘侍寝。 他摇头:“今晚不要人侍寝,就在宣室。”内侍领命准备去了。 春陀急匆匆进殿来,在他耳畔低语两句。 刘彻目光深沉莫测,挥手摒退春陀。 春陀欲言又止,看刘彻神色不豫,没敢多嘴,躬身要退。刘彻又唤住他:“摆驾,去李夫人宫中。” “喏。” 踏出殿外,一眼便看到那人跪在阶前,消瘦的身影融于渐浓的夜色中。雨丝打过来,寒意侵骨。 内侍打着伞,簇拥他前行。他徐步走至那人身畔,眼微低,看到他瘦削的肩头,衣衫被雨水浸透,变作黑沉沉的颜色,贴在身上。 他一语不发,步履未作停留,越过那人远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十二 十二 刘彻事后想起,上林苑河畔那一晚,让卫青学了一次乖,从此开始有意无意避开他。没事混在羽林堆中,到晚上或在林中独卧,或是蹭去公孙敖帐中。 刘彻气绿了眼,却发作不出脾气。 这晚用晚膳,刘彻与卫青c公孙敖还有几个近侍校尉围火而坐。刘彻的目光再一次剜上卫青。却见卫青全无所觉,低着头专心吃饭,脸几乎埋进碗里去。 刘彻恼怒,大喝一声:“卫青。” “臣在。”卫青被吓一跳,高声答着扬起脸,鼻尖沾了两粒米饭。 刘彻气不打一处来。 “备马,朕要去打野狼。” “啊?”众侍卫一齐讶异,看着莫名其妙发怒的皇帝。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备马?” “陛下,此刻天色已晚”公孙敖提着脑袋呛住胆子掳虎须,“这种时候去狩猎,怕” “怕什么?晚上就不能打狼么?”年少的帝王叉起腰发狠,“朕还不信这个邪了。” 皇帝圣旨一下,作臣子的伏首听命。吊起瞌睡的眼睛,举起火把随皇帝再进南山去了。那晚,一行人一无所获,除去清晨回营时人人顶着的一双黑眼圈。 “陛下,在想什么?”甜而柔的声音拉回刘彻的思绪。 刘彻微笑,搂紧倾国倾城的佳人:“国家大事。” 怀中美人吐气如兰,反身缩在他怀里。 “陛下,臣妾不好么?” “嗯?” “陛下为国事日夜操劳,连来了臣妾这,也在惦念国事。陛下,也该保重龙体。” 刘彻笑着挑住她柔如胰脂的下颔:“夫人,是在怨朕冷落你了吧?” 李夫人以袖掩口,轻轻一笑,丽色无双,宛若菡菱。 “陛下既知道,还这样” 刘彻拥住她道:“好好,是朕不对。今晚你就帮朕保养一下朕的龙体。” 李夫人咯咯娇笑,伸手替刘彻宽衣。一边又命人:“去,把那张白虎皮的褥子拿来。”向刘彻道:“陛下,秋深了,今晚天凉,臣妾想着,陛下操劳国事,常日起卧,臣妾不能亲身侍奉,忧夙在心。前日我哥哥李广利得了一张白虎皮,是个稀罕的物事。他让臣妾将这张虎皮转呈陛下,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说着,宫人已将虎皮取了来。李夫人亲手披到刘彻肩上:“今儿下了这场雨,这会更见冷了。陛下试试,可觉得暖和?” 刘彻笑道:“难为你们废心。这虎皮朕收下了,就留在你这。这些日子,你身子骨不好,多保养着些。” 李夫人道:“可是陛下” “好了,就这么着吧。春陀” 春陀从门外两三步走进来:“奴才在。” 刘彻却不说话了。 春陀揣度刘彻气色,犹豫一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夫人见刘彻听完春陀的话后面色沉下去,似着了恼的模样。心中奇怪,握了他手,柔声唤道:“陛下” 刘彻看看她,换了笑脸安慰道:“朕刚想起还有些事,今儿先回宣室,明晚朕再来。” “陛下您” 刘彻笑着搂住李夫人,拍拍她背,柔声劝道:“今儿晚了,你身子也不好,好好歇着。明晚,明晚朕一准来。” 说完,领着春陀一径去了,留下李夫人抱着虎皮坐于灯下。 卫青跪在湿地里,雨虽止了,夜风却冷,刮在身上似被刀锋锉过。卫青咬牙,极力抑制不自禁的颤抖。 有人走到他身后,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来人是谁,深深伏下身去。瞬时,他感觉倦极,只盼能如此躺在地下,就此睡去。 “起来罢。”刘彻语声极深,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卫青再磕个头,方支着膝立起。 “进去再说。” “是。” 卫青举步,却趄趔了一下。 刘彻从旁扶住他,叹息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夜深雨冷,你跪在这里,是做给朕看么?” 卫青心头一寒,垂头又要跪下。 刘彻挽住他:“你真想在这跪一晚上?”一用力拉他起来,就势抱在怀里,进殿去了。 卫青不敢挣动,小声道:“陛下,请,放臣下来。” 刘彻不答,直直走入殿内,将他放到衿褥中,伸手便解他衣衫。 卫青这才发现,刘彻身边一个随侍的人也没有。卫青急了,扯住衣襟道:“陛下,臣来,是有要事启奏。” “你闭嘴。”刘彻沉声喝道。手中不停,将他里外湿的衣衫全部褪下。自己也脱了外衣,将卫青拥在怀中,盖上被褥。又除下他顶冠,解散发髻,用锦帕掖了。 “你确是想让朕担那刻薄寡恩的名声是不是?” “臣不敢,臣只是” “行了,”刘彻打断他,“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手指拂过他鬓角,那里已隐隐有了星星的白。刘彻微合起眼:“只是卫青,你也已经不年轻了。” 被刘彻紧紧搂在怀中,卫青不能动也说不出话,只有闭起眼,任胸中酸涩涌上。 一句话,可以刺透人心,痛入骨髓。刘彻并不介意这句话给卫青的冲击,仍是整晚温柔的拥着他。 一夜清寂,半昏的灯火至天明时方渐渐息去。 卫青看一眼身畔犹熟睡的刘彻,悄悄起身,拾了衣衫穿好,无声无息向外走。忽听身后刘彻冷冷道:“你先回去,过两日,朕会宣召你。” 卫青立定,抬眼看窗隙透进的一缕微光。半晌,默默回身,向刘彻行过礼,什么也没说,退出去了。 天色尚未全部放明,卫青脚步深浅,急急走出宫外。聂平却不在外面。卫青四下张望,一人从宫墙角落走过来。 “舅舅。”那人唤他。 “去病,你怎会在此?” 霍去病眼中的目光令卫青感觉陌生。 “我在这里等舅舅。聂平我赶他回去了。” “为什么?” 霍去病解下身上黑氅,披到他身上。从一旁牵过两匹马。 “我送舅舅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你回去准备一下,今日陛下可能会召见你。大战在即,此战不同以往,你不要掉以轻心” “够了,”霍去病大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摆出这副面孔?” 卫青愕然。 “你还看不出陛下的心思?在他心里只有江山,从来没有别的。你这么死心塌地,若是尽臣子的忠义倒也罢了,但你” “住嘴。”卫青勃然喝断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我非管不可。”霍去病猛的握住他手腕,不容卫青反应,已重重压住他唇。下一刻,一拳重重击上他左颊。 卫青喘着气甩开霍去病,擦一下嘴角,眼中光静得死水一般。 “若有下次,你我的甥舅情谊,就此断绝。” 翻身上马,也不看霍去病,打马绝尘而去。 秋光晴好,御花苑中草木虽不及春日葱茏,却也洇洇氲氲,仍有着润泽之气。 “啪”一声轻响,打破苑中静寂。 “唔,好棋。”刘彻指着霍去病刚摆下的一粒棋子道。 霍去病笑笑,伸手道:“陛下,到您了。” 刘彻敛了袖,拈起一枚子道:“你方才这步棋很妙,只是”他向霍去病虚晃一下手中的棋子,“还欠着一成火候。”随着话音,棋子落到盘上。 霍去病看向刘彻:“陛下,您定了?” 刘彻挑眉:“自然。” “落子无悔?” “怎么这么啰嗦?朕金口玉言,岂有反悔的道理?少废话,快下快下。” 霍去病笑道:“如此,恕臣不客气了。”抡开膀子操起一枚棋子,“啪”一声,下在刘彻的边角中。 “诶诶诶?”刘彻眼睁睁看霍去病提去一大片子,将他自己的领域扩展成一条长龙。 霍去病道:“陛下,臣不恭,恕臣领先了。” 刘彻深深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笑了,手在棋榧中哗啦哗啦拨弄。 “别急,没到终局,谁胜谁负,还没分晓呢。”说着,刘彻将棋子落在方才被霍去病提空的位置。 霍去病笑道:“那是自然,陛下下棋,向来是后发制人。”应了一步,接道,“臣敬请陛指教。” 刘彻似笑非笑:“小子,别太狂妄,小心呆会,哭都来不及。” 又下几步,霍去病面上的笑容渐渐没了。刘彻那几着看似杂乱无章,胡乱挂住几处,却将原本散乱不成气候的白子连成一气。而那片被他吃掉的白子此时看来,反而变成掣肘之患。穿过那片区域,刘彻的白子将他的长龙截成两段。 想起棋谱中曾见过的定势,霍去病额上浮出浅浅一层汗。通观一下盘面,霍去病扔掉棋子。 “陛下,臣输了。” 刘彻脸上的笑意仍是高深莫测。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盘,刘彻倚进枕中。 “为将者,不骄不馁,你啊,还得多磨炼。” “陛下教诲,臣谨记在心。不过”他笑一下,抬眼直视刘彻,“陛下的气度和雄才大略,也让微臣敬佩。” “有话直说。” “陛下布局,心胸非常人可比。为保全局,陛下轻易就舍掉了那一片棋子。依臣来看,这江山就是棋局,而庶民百姓,文武百官,就是陛下手中的棋子。陛下乃古往今来大有为之君。为保我大汉江山永固,陛下运筹帷握,调兵遣将,满盘阵数,都在陛下心中。陛下会让一部分棋子活,自然也会在必要时,牺牲掉一部分棋子。” 刘彻狭长的眼微微合起:“说得好。那你说,谁是活子,谁又是弃子?” “臣,自然就是陛下手中的活子。”霍去病挑起一枚白子,“而舅舅,难道不是陛下手中那枚弃子么?” 刘彻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眼中潋出几痕冷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十三 十三 “卫青,你过来瞧瞧,姐姐这支簪子插得正不正?”卫子夫坐在梳妆案前唤正逗外甥玩的卫青。 卫青抬头看一下,笑笑道:“挺好的。”低头继续和刘据笑闹。 “不好。”卫子夫重重道,“过来,帮姐姐看看。” 卫青笑着摇摇头,拍一下刘据屁股,把他赶去一边。 “我看确实挺好。”卫青走至卫子夫身后道。 卫子夫索性拔下簪子。 “明明不好,这颜色与衣裳一点不配。” 卫青无奈:“不好就换另一支。”拈起一支白玉簪道,“这支好么?” 卫子夫对着镜中的卫青笑:“你帮姐姐戴上。” 卫青笑,也不多话,果然轻轻替她戴上。 “好吗?” 卫子夫对着镜影端详多时,点头道:“好。” 看卫青转身又去逗刘据,趁他不觉,悄悄将稍歪的簪子挪正。拉了刘据过来,与卫青对面坐着道:“自从姐姐入宫,你就再没替姐姐戴过簪子。你小时候,刚到平阳公主府,你大姐二姐和我呀,轮流差你替我们戴花插簪子。你呢,总是笨手笨脚,把二姐的头发弄乱,又把大姐的簪子弄丢。还记得么?” 卫青讪讪笑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你我这把年纪,还提那些荒唐事作什么?” 刘据在卫子夫怀中扭动:“我要舅舅。”猛一用力挣脱卫子夫的手,扑进卫青怀里,险将卫青撞倒在地。卫青把手伸到他怀中咯吱他,弄得刘据咯咯直笑,在他怀中滚作一团。 “这孩子,怎么这样?”卫子夫佯嗔一句,又向卫青正色道,“这倒不是荒唐事。前儿个,平阳公主来了我这里。” 卫青手中一窒,不抬头又继续逗弄刘据,口中道:“公主与你说了什么?” 卫子夫叹道:“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我看着她的气色,听她的话,也能明白个三分。卫青呵,你今日既然还肯替姐姐挑根簪子,为什么就不肯多花些心思让她高兴?” “姐姐,说什么呢?据儿还在这我平日里军务繁忙,难免顾不到这么多” “姐姐是为你好。”又呵斥刘据,“这孩子,怎么还跟你舅舅胡闹。快读书去,回来你父皇查你功课,答不上来,又该罚你了。” 刘据大声道:“我不要,我要和舅舅玩。” “你这孩子”卫子夫气结。 卫青笑道:“算了,我也多时没和我外甥玩了,外甥只和舅舅亲嘛。”捏捏刘据的脸蛋笑道,“是不是?” 刘据高声道:“是。”将脸埋在卫青怀里乱拱。 卫子夫无可奈何:“都是你惯他。想想去病小时候,也和他一样,整天粘着你,连分开半会都不行,闹得惊天动地的。” 卫青听她提到霍去病,神色微变。与刘据一通胡闹掩过去了。 卫子夫又道:“我听说,去病是与你一同进宫的,他上哪了?” 卫青头也不抬道:“皇上宣他去了。” 卫子夫深深看他一眼,转头吩咐宫女:“把太子带去书房。” “不要,我要和舅舅玩。” 卫子夫沉下脸:“快去。” 刘据见母亲作色,不敢再闹,嘟着嘴去了。 卫子夫又对众宫人道:“你们也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卫青狐疑的看子夫摒退所有人。 卫子夫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缓缓道:“卫青呵,姐姐有些话,放在心里很久了,今儿个,想和你说说。” “姐姐想和我说什么?” “我听说,前几日,你在宣室外跪了一夜?” 卫青不语。 “卫青,姐姐知道你的雄心壮志。打小,你就是个实心的孩子。心里有件什么事,眼里就只看到那件事,再容不下别的。你一脑门子想着打匈奴,保咱们汉室江山太平,这是好事。可你考虑过陛下的想法没有?” “陛下的想法?陛下是什么想法?” “你怎么这么糊涂?虽说你是大将军,又是我的弟弟,公主的丈夫。论亲戚,与皇上也算关系极深的了。可是,这些抵得了什么?皇上那个人你还不明白?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看着外戚坐大。窦太后c王太后的关系难道比你还不如么?姐姐知道,你对他从来没有半分异心。可是,皇上会这么看么?窦婴c田鼢,他们开始时谁不是真心待皇上?到最后呢?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外戚权力太大太集中。如今,他已经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据儿又作了太子,你的嫌疑,未免就更大了。 “上回皇上收了你的虎符。后来雀儿湖一战,你又打得不好。皇上姐姐直说,卫青你别觉得不中听,皇上他确实不如从前看重你了。姐姐是怕呀,你军功越高,皇上也疑你越深。” 卫青低头吃茶。 “姐姐和我谈这些,到底想说什么?” 卫子夫长叹一声:“皇上又要打大仗了。姐姐是想劝你,这一次,咱们就别去了,啊?” 卫青抬眼看她:“不去?” 卫子夫道:“姐姐明白你委屈。但这种时候,姐姐觉得你还是避一下嫌好。” 卫青慢慢放下茶杯:“姐姐是这么想的?” “你就让去病一个人去。他大了,皇上对他又那么宠爱。他自个儿也争气,仗打得又漂亮。让他去,对咱们卫家,只有好处。” 卫青默然。 卫子夫伸手覆住他扶着茶盏的手。 “卫青,别怪姐姐,姐姐是为你,为咱们卫家好。你,我,还有太子。是连在一起分也分不开的啊” 良久,卫青抬头道:“姐姐,我明白的。” “娘娘,”宫人在殿外高声通禀,“皇上命春陀公公来传大将军。” “现在来宣?”卫子夫低声自语一句,高声问道:“有什么事情?” 春陀在殿外回道:“奴才不知道。皇上只命奴才来请大将军。” 卫青与卫子夫对视一眼。卫青起身理理衣衫道:“我先去了。” “卫青”卫子夫在身后唤他。 卫青回头看他,现出一个温柔的宽慰的笑容。 “姐姐放心。” 卫子夫手抚在心口,看着卫青高挑瘦削的背影走出门去,映着高高的门栏,竟显得萧瑟寂寞无限。 卫青跟随春陀到御花苑亭中,刘彻正坐着对住一盘棋局出神。见他去了,显得颇高兴,笑着对他招手道:“卫青,快来。朕前日新得了一个棋谱,你来看看,怎么样?” 卫青恭恭敬敬行过礼,走到棋局前。 “站着干什么?”刘彻见他弯腰打量棋盘,拉了他坐下,“看看,觉得如何?” 卫青看了一下,道:“这局棋,黑白双方,纠缠颇凶。从盘面看来,虽似两方各据半壁盘面,其实,黑棋已现颓势若再下下去,不到终局,整局都将倒向白子一方。” “哦?何以见得?” 卫青犹疑着望他一眼。 刘彻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有什么就说什么。”又指指他道,“若是言不尽其实,朕反而要罚你。” 卫青低头道:“是。从棋面上看,黑子勇猛剽悍气势如虹,大开大阖全无顾忌。全力向前拼杀,不留后路。易经有云,盈不可久。这种不顾一切的战法,短时间内虽能领先,却难持久。” 刘彻道:“有理。那白子呢?” “白子则恰恰相反,绵厚悠长,看似散乱,却暗循章法,常有出其不意的奇招,将黑子的攻势化解于无形。执黑者眼观全局,从第一步就已计算到最后一步,通盘变化,都逃不出执白者的胸中丘壑。” 刘彻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褪去了,恻恻望着卫青道:“卫青,你溜须拍马的功夫,可是越来越高妙了。” 卫青伏首于地道:“臣不敢,臣只是就棋局而言,直抒心中所想。” 刘彻冷笑:“心中所想?你既能想得这么深?那么,应当已早看出,执黑者是谁,执白者又是谁。” 卫青不敢支声。 刘彻也不要他回答,自顾道:“去病对朕说,朕为了保住全局,会毫不犹豫放弃掉一部分棋子。卫青,你倒自己说说,若你是这盘中棋子的话,你会是活子,还是弃子?” 刘彻轻飘飘一句话,落在卫青耳里不啻晴空惊雷,脸色变得越加苍白。 刘彻冰冷的目光睃在他身上,比那晚雨中冷风更令人彻心彻骨的寒。 半晌,卫青微微抬起头,却没看刘彻,轻轻道:“卫青,永远是陛下的奴才,唯陛下之命是从。” 刘彻听了不语,拂袖走至亭边。萧冷的秋风拂起亭中轻纱。 天色已暗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十四 十四 刘彻在梦中看到小小的卫青,坐在草地上用树枝划地。 你在画什么?刘彻走过去问困惑的少年。 活子?弃子? 少年用澄澈的眸看他。久远前的风吹来,飘起记忆中片片尘香。 他蹲身抚上少年面颊,问,还记得我问过的话么? 活子?弃子? 他摇头,不是。 手慢慢移到少年心口,这里的东西,在哪? 这里的东西? 少年皱起眉,向刘彻摇头,不懂。 小小的少年又回去看地上纵横数道线条,为难解的疑问苦恼。 他看到卫青转头问主父偃,是活子还是弃子。 他不讶异在这种场合下见到主父偃。 主父偃还是初会时的落拓模样,捋一下胡须,书生笑眯眯告诉少年,来世不可待,往世难追。 不象回答的回答令少年变得更加迷惑。 卫青,不要问别人,你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告诉朕。 刘彻慢慢睁开眼,殿中熏香缭绕,安宁恬谧。他低头看怀里的卫青。卫青双眉微蹙,重复着梦中少年的烦忧。 其实朕并不需要你的答案。指尖抚过乌黑挺秀的眉尖,刘彻无声说道。 先生说的卫青不明白。 卫青对主父偃说。 主父偃拈着胡须笑,活子弃子,生死之数,据其极而运四方也。 卫青垂下眼,卫青愚钝,并未懂得先生的意思。 主父偃摇头,将军懂得的。若是活子,就是恃功自傲以下犯上,那唤作不臣之心。 若是弃子呢?卫青又问。 主父偃叹息,狡兔死走狗烹,雕鸟尽,良弓藏。可叹盖世功名,古今皆同。 卫青不语,半天才问,我该如何做? 主父偃看住他失笑,蒯通曾告韩信,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将军是否一直在想这个? 卫青不说话,算是默认。 主父偃摇头,幽幽叹道,夫念来世不可待,往世之不可追也 卫青不解,又要问,主父偃却笑着长身而起,掸掸衣袖道,天色已晚,道路尚远,且途多风雨,在下要上路了。 躬身向卫青施礼,将军保重 转身飘然而去。 主父先生 卫青急忙伸手欲拉,却被另一只手握住。 他回头看到刘彻。 活子?弃子? 他不知如何回答。 刘彻只是笑,轻轻拥住他,温湿的呼吸吹过耳畔。 梦中的刘彻温柔如昔,仿佛多年前的日子悄悄回来,温水般填满心底每个缝隙。 卫青在水中沉溺,耀眼的光亮里他听到刘彻悄语。 活子,弃子。卫青,你哪个也不是。 卫青闭上眼,细微的水声里,他听到边塞千年不变的风吟,黄沙漫天唯见远山依稀,青草中有振翅的声音,黑羽的鸟在风中飞远。 他独自立在天地间,回头看西风一向,落照满川。 寻不着归路。 “卫青。”有人在耳边低声唤他。 心里突然涌起酸涩,半睡未醒的意识仍沉迷梦境残余的温柔。 眼角湿的感觉是什么? “卫青”那人又唤他,接着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陛下” “醒了?”刘彻俯脸看他眼睛,“梦见什么了?” 卫青张一下嘴,欲言又止。 “梦见主父先生了?” 卫青心中一凛,昏沉的睡意全消。 刘彻见他眼中透出惊疑的神色,轻轻笑了。用下颔摩挲他的前额,低声道:“卫青,你就这么怕么?” 卫青思索可以应对的话语。 “别想了,”刘彻唇轻掠过他眼梢,“那些车轱辘话,就收起来吧。” 一句话,断了他所有辩解的余地。 刘彻放开他,问道:“醒了吗?若醒了,就起来喝药。” 卫青从衿褥中坐起:“喝药?” 刘彻扫他一眼,走到案边拾起一卷简牍。 “你以为日日歇宿在军营,瞒住了平阳,就能连朕一样瞒住么?” 春陀端了一碗药进来,递给他:“大将军,趁热喝了罢” 看着黑乎乎一碗药汁,卫青心中清楚:“是聂平?” 刘彻淡淡一笑:“你的事,朕何需问他。” 卫青无话可说,低头回道:“谢陛下关心。臣只是偶感风寒,劳陛下牵挂,臣心不安。” 刘彻“啪”扔掉竹简,另抓起一卷,道:“朕前头就说了,你那些车轱辘话还是趁早收起来。朕不爱听,你日后也和朕少说。”看看他道,“倒是你这身子骨,朕看越来越不济了。淋个雨也受不住,想想从前,我们在雪地里睡一整夜,第二日照样龙精虎猛。莫非是做了大将军,身份尊贵了,连这身板儿也跟着金贵起来?” 被他这么说,卫青连请罪的话也说不出了。 刘彻收起简牍道:“跨沙漠作战,关系我大汗万世基业。你这身子骨”顿一下问道,“能上战场吗?” 碗中的药汁一震,晃出几圈涟渏,来回旋荡。 卫青想起梦中听见的潺潺水声。 慢慢放下药碗,卫青缓缓立起,面对刘彻,端然跪下。 “陛下。臣卫青蒙陛下不弃,以奴隶之身被拔擢至上将军。臣无时不敢或忘陛下再造之恩,唯有兢兢业业,时刻提醒自己做好份内之事,方能不负陛下知遇之恩。只是臣才疏德薄,未能克尽职守。雀儿湖一战,由于臣疑虑不前,指挥不当,致使我军折损,无功而返。更因用人不当,错信了赵信,为朝廷种下大患。细算起来,单于王庭会远撤漠北,都是微臣之过。现在,微臣更是身染疾患,臣深恐不能胜任,反辜负了陛下期望” “呯”一声响,茶盏重重摔在地上,茶水泼了满地,溅到卫青身上。 卫青伏在地下,看不到刘彻表情,只见他黑色的长袍下摆垂在地下纹丝不动。 良久听到刘彻森然道:“你在要挟朕。这是谁的主意?皇姐的?皇后的?还是卫青你自己的?” 卫青静静答道:“臣不敢,臣是为社稷想,为天下想” “放屁。”刘彻勃然大怒,“朕看你是越来越窝囊,越来越爱惜你大将军的声名。你你” 他恨恨转了两圈,高声道:“来人。” “奴才在。”春陀急急跑进来。 刘彻负手背后,想一下,换了静而冷的语调,缓缓道:“传丞相,就说朕有旨,让他拟诏。命大将军卫青率五万骑,出代郡。骠骑将军霍去病,率五万骑出定襄。跨越戈壁,给予匈奴打击。此战,务求一举扫灭匈奴之患。” “奴才遵旨。” 卫青仍直直跪在地下。刘彻越过他身旁,冷冷道:“卫青,记住,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袍袖带起一丝冷风,徐步走出殿外。 卫青闭起眼,深深伏下身去。 身边,深黑的药汁已经彻底冷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十五 十五 “将军,陛下的圣旨” “改行定襄?”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为何皇上突然改变主意?” “末将听说,原先皇上命将军东出代郡,骠骑将军从定襄北上,是因为匈奴单于主力在定襄方向。但前日得到最新军报,说大单于主力正集结在东部。故而陛下下令两军调整行军方向。” 灯光昏暗,卫青的眸凝成一枚黑玉石,闪不出半点光泽。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校尉却不走。 “将军,陛下另有一道密旨给您。” “密旨?” 校尉奉上一只木匣,躬身退了出去。 卫青拆去封泥,打开木匣,里边只得一根竹简,写有八个字: “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攥紧竹简,卫青仰望帐外夜空繁星,由星光在眼中漫溢。 还想怎样?不是他自己亲手终结的么? 他难道还不明白 上林苑已经回不去了。 “咔”一声轻响,卫青眼中的星光敛去,回复成酽瞋瞋的黑,清明深朗。随手将折断为两截的竹简抛进火中,卫青大步踏到营帐门口。 “来人。” “末将在。” “大军可准备完毕?” “回大将军,全军已整装完毕,就等大将军下令。” “好。”卫青身形隐在灯光星辉间,看不清面上神情,只有眸中闪过的清泠,明璨得漫天星光也掩盖不过。重重一声将令,落在地下铿锵沉然,不动如泰岳之阿。 “传令下去,大军连夜开拔。” “诺。” 最后的机会?是不是这条命还给你,就可以两清? 刘彻手指藏在袖中,沿地图上标出的路线一路上移。 “霍去病部到何处了?” 一边的校尉躬身答道:“已经到了狼居胥山。” “卫青所部呢?” “大将军所部还没有军报。但从时间上推断,应当已经进入戈壁沙漠。” 沙漠?刘彻目光映照跳动的灯火,凝注在地图上沙漠的位置。 “将军将军”公孙敖大喊着冲进中军帐。 “出了何事?”卫青放下地图,问满脸兴奋的公孙敖。 “启禀大将军,”公孙敖在极度的亢奋中仍未忘掉礼数,向卫青施礼后说道,“我部派出的零散侦骑有消息回来了。他们抓了一名匈奴兵,他说他是伊稚邪亲兵,王庭卫队的。” “什么什么?王庭卫队?”卫青霍的握紧拳。 “没错,我已经问清楚了。伊稚邪的主力,现在就在咱们正面。” 卫青听完不语,眼中黑瞋瞋的光幌动两下,仿佛草尖上的微风,让人捉摸不到。公孙敖预测过很多卫青的反应,激动的,兴奋的,他预想他会击案而起,立刻命大军开拔。但是,此刻卫青的反应平静得出乎他意外。一路急跑的喘息还没平息下去,他胸口起伏,看着卫青,等待他下一步的决策。 卫青沉默一会,伸手捂住眼。公孙敖傻了眼,看不到卫青表情,只见到他肩头轻轻抽搐。直到卫青放下手,公孙敖才明白,卫青是在笑。 但是卫青充满笑意的眼中,分明一缕决绝,让人心悸。 公孙敖脚底升起一阵寒意。他忽然发觉,这样的卫青,不是他所熟识的大将军。一如当年上林苑河畔,那个酣睡晨雾间的少年。 同样都是他认知以外的卫青。 卫青却想不到公孙敖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手指在案上划过两个圆,沉声道:“聂平。” “在。” “备马,你跟我出去转一圈。” “大将军”公孙敖急着阻止,卫青已经头也不回出帐去了,撇下他后面那半句“这太危险”在营帐里讪讪回荡。 卫青与聂平打马走上一座小坡。 “单于主力大致在哪个方向?” 聂平指向北面:“那边,我军正面。” 卫青笑一下道:“我军刚越过戈壁沙漠,就遭遇单于主力,真是天意。”眼中却殊无半分笑意。 天意,即便尊崇如他,也是无可奈何。 卫青仍想笑,心里却只有苦味。 聂平不无忧虑的问,“可是将军,我军虽然遇到伊稚邪主力,但是,深入敢死的骠骑军都在霍将军手中,我们能挡得住匈奴主力吗?” “没有挡,只有战。”卫青看看聂平道,“怕了?” 聂平扬起脸:“谁怕了?怕死不来打匈奴,早回家做狗熊去了。”想想仍是不服气,又咕哝一句,“跟了将军这么多年,我怕不怕将军还不清楚?每次打仗都这么问我。” 莫非自己太过窝囊,以致在将军眼里变成懦夫。 卫青笑了:“我知道你聂平是好样的。其实”他自嘲的轻笑一声,“怕的是我” 聂平惊异,张大嘴看卫青。 卫青眼望远处低压的天际,没有目标,神色柔和却掺了几分迷惘。 不知名的悲伤从心的角落偷偷出来,用钻子钻疼不设防的心。聂平想讲些宽慰的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支冷箭打破四周沉寂。箭从卫青身边射过,卫青端坐马上,纹风不动。 聂平吓白了脸:“将军。” 又一支箭射来,却箭势缓慢,准头也差,全无伤人之力。卫青伸手捞住那支箭,却是没了箭头。心念微转,脸上现出喜色,高声喊道:“阿伦翰” 那头一骑马如飞驰来。马上一个匈奴汉子,高大粗壮,满脸胡须。奔到近前跳下马,冲卫青大步过来,哈哈笑道:“卫青,果然是你小子。” 卫青也翻身下马。阿伦翰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他,力气大到几乎将卫青勒断,大笑着说:“我听说有两个汉军在这转悠,远远看象你,我就把他们赶回去,自己过来瞧瞧,竟然真就是你。”放开卫青,在他胸前重重捶一拳,“这么多年,你小子还没死。” 卫青摸一下被他打过的地方,皱眉道:“你是想在上阵前就杀了我?我汉军没了主帅,倒是于你们有大大的好处。大单于派你来杀我的?” 阿伦翰也皱眉,皱得比卫青还深。 “卫青你小看人。我阿伦翰是那样的人吗?我们匈奴人马上打架马下喝酒,最佩服的是英雄。我和你只在战场上分胜负,我不会用那些卑鄙的手段。” 卫青朗朗一笑:“马上打架马下喝酒。说得好。可惜我今日没带酒来。” 阿伦翰大笑:“我有。”转身去自己马身上取下三只皮囊,各扔给卫青和聂平一只。自己拔了塞仰头就喝,酒水流下来,沾湿了衣襟。 卫青会心一笑,也举囊就饮。匈奴人的酒极烈也是极劣。一口下肚犹如无数火流,刀子般剜腹。卫青长长吐口气,见阿伦翰认真看着他,神色凝重。于是向他晃一下酒囊:“好酒。” 阿伦翰咧嘴而笑,搭住他肩膀坐到地下。又细细打量他两眼,摇头道:“你变了。” “什么?” “我说不上来,”阿伦翰闷闷道,“但你和十年前不一样了。” “都十年了,当然会变。我变老了。” 卫青淡淡一笑,继续喝酒。聂平坐到他们身后。 “胡说。卫青,不要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咱们都是战士。战士只有战死,没有老死的。” 聂平被一口酒呛住,忍不住大声插嘴道:“痛快。”话音未落又掩住口。虽然十年前已认得阿伦翰,也知道他与卫青的关系,故而卫青与他相会他未作任何阻拦。但无论如何,阿伦翰始终是匈奴人。赞成一个匈奴人的话,心中始终觉得不妥,又想汉匈大战在即,主帅居然与一名匈奴人坐在一起喝酒,心下更是惴惴。 卫青听了却不说话,只是静静注视他。半晌,转过脸去:“说得容易。那我问你,这么多年,我怎的从未在战场上见过你?” 阿伦翰被堵得回不出话,涨红了脸,举起皮囊一气猛灌。最后才说:“就是那年,你偷袭龙城的那回,你放了我们的女人和孩子,也放了我。我回去后,大单于虽然没怪罪我。但那个中行说在大单于面前说我坏话,说我和你们汉朝私私相传递什么的。大单于就把我调去亲卫队了。就这样,我上不了战场了。” 卫青听了不语。阿伦翰喝干囊中之酒,远远扔掉,站起身道:“卫青,虽然你是汉人,我是匈奴人。但我心里一直拿你当好朋友,最好的朋友。自从二十年前我们在长安打了一架,我心里一直就佩服你敬重你。我欠你一份情,但回来上战场,我不会因为这份情手下留情。现在,赵信是大单于的亲信,他给大单于出的主意,让我们把王庭迁到漠北。也是他给大单于出的主意,把部队集结在漠北等你们。你们赶这么远路来,又过了沙漠,人马疲惫,不会是我们对手。而且,我听说你手下的兵也不是很强,是不是,卫青?” “那又如何?”卫青也起身,直视阿伦翰。 阿伦翰与他对视一会,忽然大笑,大力拍他肩:“好样的,卫青。”又用力抱他一下。牵了自己马,上马冲卫青喊:“我在战场上等你。” 卫青不答,只是仰脖饮尽囊中之酒,也远远扔开,对阿伦翰浅浅一笑。 阿伦翰朝他挥挥拳,双腿夹紧马腹,长笑着去了。直至他走出许远,笑声仍回荡草原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十六 十六 “大将军”曹襄闯入中军帐,面带怒色,“大将军,我我有不满。” 卫青埋头地图中,随口问道:“何事不满?” “为什么把我放在大军最后?” 卫青笑着放下地图:“我以为什么事,原来是对你后将军的位置不满。” “正是。”曹襄跑到卫青案前,“为什么众位将军都可以出外作战,单单把我留在后面。” 卫青瞟他一眼,道:“让你作后将军,怎么叫把你留在后面?” “做后将军还不是扔在后面。”曹襄扒住案沿嚷,“我要做前锋将军。” 卫青一口回绝:“前将军是李广将军。” “李广将军已经被你派去了东路,他这前将军的位置,根本是有名无实。” “即便如此,那也是朝廷的任命,皇上的圣意。后将军怎么了?我告诉你,这后将军,还就是你做定了。” 曹襄气愤填膺,甩开披风握紧剑柄,大声道:“我母亲嘱咐你的是不是?把我放在后方,不让我上阵。” “你说什么?”卫青面色沉了下去。 “我知道,你心里压根瞧不起我。我母亲是长公主,我袭了我父亲的候位,从小生在富贵候相之家。所以你只把我当成那种纨绔子弟。从来不想,我也想上阵杀敌立功,凭真刀真枪建立功名。” “凭真刀真枪建立功名是好事,但现在你是军人,不是家里的孩子。在这里没人宠你,任你的性子来。军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服从。” “霍去病都已经独自率兵出战过数回,我还在你的营里做一个后将军,我不服。” “霍去病的任用是皇上决定的,再者他确有将帅之才。” “明明是你袒护你外甥,有机会都给他了。”曹襄赤急白脸嚷。 “你看看你的样子,这么冲动能作前将军吗?你知道做一个将军肩上担负的是什么吗?”卫青厉声呵斥。 “你少和我讲大道理。根本是你假公济私。你和李广将军有私怨,故意把李广调到东路,好把这个前锋位置留出来给公孙敖。” “放肆。” 曹襄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继父。他与自己母亲成亲时,他早已袭了父亲的候位,搬出公主府。但母亲以公主之尊下嫁昔日的奴才,虽说与他们无关,却总有那么起子小人在背后嚼舌根,编排母亲与卫青的不堪,甚至连他们兄弟几个也被搭在里头不干不净。平日出门,别人异样的目光不是感觉不到。如此心中虽对卫青有敬佩之意,却也压不住不服不忿的心思。 这回心心念念,向皇上求了数回,又费力说服母亲,才得以随大军出征。岂知卫青将他放在大军之后,让他热火火满腔抱负凭空淋一盆冷水,新怨旧怨一齐涌上来,恼怒之下口不择言。被卫青厉颜呵斥更是不服,喘着粗气瞪住卫青。 卫青反没了方才几分薄怒,慢慢卷起地图道:“李广将军从东路迂回,是为了对匈奴大军形成合围之势。至于前将军用谁,我暂时未定。大战之时,都是临机决断。战况瞬息万变,你焉知你后军就轮不到作战的机会?赵信熟知我们汉军的打法战略,有他为伊稚邪出谋划策,难保不对我军实施偷袭。若他从我军后方偷袭,你怎么办?我让你率部殿后,为的就是解除大军的后顾之忧,可以让前锋将士们全心投入战斗。” 曹襄虽觉得卫青的话在理,想想仍是不服:“匈奴人陈兵我大军正面,偷袭我军后方的可能性极低。” 卫青深深看他一眼,走到他跟前问道:“我问你,茫茫沙漠,我军横绝大幕长途奔袭,靠的是什么?” 曹襄歪着脑袋忿忿道:“当然靠的是兵精马壮。” “靠的是粮草。”卫青语气不严厉却极镇重,“大漠千里,我军孤军深入远离后方,没有粮草辎重,这个仗怎么打?如果靠的不是十万马匹步卒辗转运送粮草,我们能穿越戈壁吗?就是穿越了,你无粮无草,下面的仗又怎么打?” 曹襄哑口无言。 卫青叹口气,道:“你后将军的责任就在保住我军与后方的联系,保住这条漫长的补给线。这是我们汉军的命脉啊。试想,若匈奴人从你后部偷袭,切断我军粮道,隔绝我军与后方的联系。那时我军腹背受敌,五万大军陷在这茫茫草原,后果不堪设想。你还敢说,你后将军的位置无足轻重吗?” 曹襄额上渗出一层冷汗,想说话却被卫青止住。 “什么也别说了,你马上回去,带领你的部下守住大军后方。前将军一事再休提起,否则军法从事。退下罢。” 曹襄吸口气,果然什么也不说,抱拳向他施过礼,快步出帐去了。 卫青独自立在帐内半晌,听到身后脚步声响,问:“是聂平吗?”语声说不出的疲倦。 聂平低声道:“是我。” “你都听到了?” 聂平默认。 卫青淡淡一笑,问道:“军中是这么传言的吗?我将李将军调去东道,是挟怨报复,趁机提拔公孙敖?” 聂平道:“李将军说皇上许了他作前将军,将军却把他调到东路,而且东道路远,水草也少,所以,李将军心有不满。”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问,军士们也都是这么看吗?” 聂平道:“李广将军部下,可能会对将军的决定有所异议。其余诸军将领,我想,他们是不会怀疑将军的决断的。” 卫青长叹一声,拿起案上头盔道:“你随我去营里转转。” 天色将晚,营内处处生起篝火,燃起火把。 漠北天寒地冻,刚晚已是寒气浸骨。冷风里隐隐有歌声传来。 “阿妈阿妈月光光,阿儿阿儿在梦乡,东照流水西照河,不见阿妈” 卫青问:“谁在唱?” 聂平四下打量,道:“好象在那边。” 两人循声过去。见五个士兵围坐火边,正吃着面饼干肉。见他们过去,忙扔掉手中干粮,一齐起身施礼。 聂平问道:“刚才,是谁在唱歌。” 五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踏前一步,惴惴道:“是我。” 聂平斥道:“大战在即,你唱这种乡俚小调,想动摇军心吗?” 那小兵年纪不大,身量瘦小,神色颇为畏瑟,听了聂平教训吓得几乎要哭。 卫青失笑,拍拍聂平肩止住他又将出口的训斥,对那小兵温言笑道:“不要怕,我们不是责怪你。来,坐下。”拉他和聂平坐了,又唤那四个也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兵见卫青生得斯文,说话和颜悦色,不似别的将军凶神恶煞般,也就不怕了,答道:“俺叫胡牛儿。” 卫青又问他们年龄。五人中最大不过十七,胡牛儿最小,才十三。 卫青皱眉:“你只有十三岁?” 胡牛儿擦一下鼻涕,重重点头道:“下个月初六是俺生日,过了生日俺就满十四了。”瘪瘪嘴问,“将军,下个月我们能打完仗回去吗?俺娘说,等俺回去了,要好好给俺做生日。” 聂平大声训道:“放肆。” 卫青拦住他,对胡牛儿笑道:“你娘怎么给你过生日?” 胡牛儿睁大眼道:“俺娘说,她要把俺家养的那只鸡宰了,给我过生日,还要给我做一大锅擀面条。” 胡牛儿说完,就听数声咽吐沫的咕咚声。 卫青笑向聂平道:“那敢情好。到时我们也去,有没有我们一碗面?” 胡牛儿兴奋得拼命点头。 “有的有的。大伙儿都去,俺娘擀得面可香了,大伙儿到时都去吃。”正说得高兴,忽然垮了脸,垂下头低声问,“将军,俺们回得去吗?” 卫青一怔。 另一个小兵也道:“大将军,我听说,匈奴人可凶了,杀了人连人肉都吃,还要剥皮。” 另一个道:“俺们村里就有以前打过仗回来的,都断了手断了腿我们” 聂平斥道:“胡说。这是造谣,谣言惑众,动摇军心。你们” “行了,聂平,”卫青再一次拦住他,“他们还只是孩子。” 转头对胡牛儿道:“你方才唱的小曲很好,再唱一遍。” 大将军夸他的小曲好,胡牛儿觉得荣耀无比。又擦一把鼻涕,扬声唱道:“阿妈阿妈月光光,阿儿阿儿在梦乡,东照流水西照河,不见阿妈在梦乡”虽是鼓足了力气唱的,到最后一句却再唱不下去,眼泪淌下来。 “大将军,俺想俺娘” 聂平见另几个也在跟着抹泪,却不敢再教训了。 卫青拍拍胡牛儿肩膀道:“想娘了?” 胡牛儿擦着眼泪点头。 卫青用力拍他肩:“别怕,我一定带你们回去。”末了,又加一句,“回你们娘身边。” 卫青却不曾料到,他对胡牛儿作出的承诺,在元狩四年的那场战争中,被打得粉碎。 元狩四年春的漠北之战,是汉匈战争史上登峰造极的一次会战。 同时也是卫青生平经历的最惨酷的一次战争。 和最后一次战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十七 十七 许多许多年以后,久到曾有的激越热血都随远地风沙一同消散褪匿。无数同他一起见证过那个时代的人早已不在人世,茔台朽骨都化作了尘。边关蓑草青黄无度,生在血肉作的土上一季季静数岁月轮回。 年迈的聂平坐在后院晒太阳。孙儿孙女在一旁挖泥玩耍,两个小家伙低声戚戚嚓嚓商量什么,不时互相抵住额头咯咯笑。 冬日的阳光淡而薄,些微一点热力照在身上痒痒麻麻。干冷的空气里没有风,一抹微云面粉般疏而散,粘在碧蓝的晴空。天空高旷得仿佛被冻空的沼地,没有鸟群栖息。 聂平记得,草原上的天空,总有秃鹫盘旋,它们无时不在寻找腐烂的死肉。尸体腐烂的臭味,常将它们从数百里外引来。遍地白骨里,偶尔一只地鼠蹿过,从骨架间寻一些碎肉。 而草原上的风,一年不分四季,总象是自四面八方吹来,没有方向。站在草丛间,似乎站在了风的漩涡正中。 记忆中模糊的片断不由人意志流过,心口突然不畅。握紧儿媳盖在他腿上的一张粗毡毯,粗糙的感觉磨擦同样粗糙皲裂的手掌。孩子们的笑声一阵阵传来,聂平露出淡淡的微笑,算得上幸福。 “爷爷,”孙儿拉着妹妹跑到他身边,把手中一个东西递至他眼前,“爷爷你看。” 聂平费力的睁开混浊老眼。孙儿脏乎乎的小手中是一匹泥捏的马。虽说脖子嫌短腿脚嫌粗,他仍一眼认出孙儿捏的是一匹马。 “爷爷,我要骑这匹马去打仗,把匈奴都打退。”孙儿嚷着,冻出皴的脸红红的,鼻子下沾着鼻涕的痕迹。 远方隐约传来打仗的消息。身处壀壤的他,已经无从知晓这次是与哪家开战。朝鲜c西羌c南越抑或匈奴?自从那人去世,他便也远离了战场。如今的他,年老体弱耳聋眼瞎,他甚至不确定现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人是否仍是当年英武雄豪的皇帝。 战争对这个穷山村而言,犹如前年秋季的雁鸣,遥远不可捉摸。 他笑着接过泥马儿,摸摸孙儿的脑袋问:“是你做的?” 孙儿用力点头。孙女不服,在一旁邀功。 “是我帮哥哥和的泥。” “她才帮了一点点忙,还把水打翻了。” “是哥哥打翻的。” 小儿的争吵聂平全不曾听到。目注手中泛黑泛黄粗笨得可笑的泥马,心不知在何处被落出一个空洞,冬季的冷风呼呤呤灌进去,冷得彻心彻肺。眼中却涌上热而痛的酸楚。 孩子们的吵声越来越大,传至耳中化作狂风呼啸人喊马嘶,彻天彻底的奔腾砍杀之声灌注在耳中胸臆四肢,直要将他年迈虚弱的身体撑碎。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马在身下颠簸,每步都象坐在惊涛骇浪上。他不知马身上中了几箭,还能撑多久。念头没有想完,横里一柄刀扫来,将他右肩削去一片。眼前一黑,他被重重摔到地下。马倒在他身旁,压住他一条腿,举颈发出一声砍杀声也压不住的惨嘶。 黄沙遮眼,眼前密密麻麻黑影幌动,什么也瞧不见。战场乱成一片,他找不到卫青。死的人躺在地下,活的人站着继续战斗,随时倒下。 聂平担心卫青。费尽力气将腿从马身下拔出,动一下,虽痛得钻心,却庆幸骨头没断。顾不得身上的伤和仍在哀嘶的马。他站起身往前走,刚跨步便被地下的尸体绊倒。摔在血洼中,尸体的死脸近在他眼前。流干血后的皮肤变成一种仿佛被冰冻过度的青白,尸体的双眼大睁,脸上一道深入头颅的刀伤,还有血慢慢从里头渗出来。 聂平咬牙,将沾满血的手在身上擦两下,重新爬起。 “呼”一支钩矛刺来。聂平忍着脚痛避开,足下一滑,再度摔倒。 身周幌动的人影无不沾满鲜血,黄沙弥漫,看去已分不出敌我。聂平顾不了太多,手脚并用向前爬。忽然右腿一紧,被什么死死抓住。 聂平回头看到一个汉兵满脸血污,两条腿没了,伤口皮肉参差,血淋淋拖在地下,两臂死死抱住他腿,口中不住喊:“救救我,救救我。” 聂平道:“你放开我,我带你走。” 那人神智已昏,兀自不放手抱着他叫:“救我,救我。” 聂平挣了数下没挣开。那人反抱得更紧,压到腿上的伤,痛得聂平眼前发黑。他举拳向那人砸去。那汉兵惨叫一声,却不放手,反抱得更紧。 上方一个巨大的黑影压下来,一把长刀兜头劈下。聂平大吼一声,使尽全力将上身挪开半尺。那柄刀重重砍在他耳畔,激起的沙粒溅在他脸上。自己的兵器已经丢了,聂平反手在地下摸到一柄剑,顾不得剑刃割伤手掌,握着剑身咬牙向仍死抱着自己的汉兵刺去。那汉兵惨叫一声,手终于松了。聂平忍痛踢开他,同时滚开两三圈,避过再次砍下的大刀。 他翻身跳起,绕到那黑影身后,握紧剑柄劈下去。那人长声惨叫,倒在地下。聂平不及放开剑柄,被他带着一同摔倒。剑锋嵌在那人骨中,一时拔不出。聂平弃了剑不顾,跌跌撞撞继续向前爬。 没几步又绊到一人,聂平摔得脸扎到土里。抬起脸,聂平吐掉嘴里的沙土。看向那个绊倒他的人,赫然竟是胡牛儿。 “胡牛儿”聂平扶他坐起,发现他右臂从肩部斜斜不见了。 胡牛儿看看自己的手臂,神色迷惘,似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将军我的手臂?” 聂平咬紧唇,把他扛到背上。 “走,我带你去找大将军。”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若说与匈奴伊稚邪单于狭相逢是天意,卫青无论如何料不到,天意会以这种方式与他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日头已落在西沿地平线下,只抬眼看一下,砂砾打到脸上,生疼。狂风卷起黄沙漫住半幅天地,对面不见人。 卫青怒道:“公孙敖。” “末将在。”公孙敖从后面勒马上来。一张口,灌进满嘴沙。公孙敖眯着眼看难得发怒的卫青。 “李广和赵食其所部到了没有?” 公孙敖不及吐掉口中沙土: “回大将军,还没有他们所部人马的消息。” “岂有此理。”卫青跳下马,抹一把脸上沙尘,“传令下去,用武刚车环绕我军,决不可走了伊稚邪。”说完一阵剧咳,弯下腰去。 公孙敖欲待上前扶他,却犹疑。 “还不去传令?”卫青抬身冲他发怒。 “诺。” “将军”左校将军押了一名俘虏来,“将军,末将抓了一名俘虏,他说,大单于在日落前带了数百人,从西北角逃出去了。” “什么?公孙敖。” “大将军什么事?” “立刻率五百轻骑,跟我去追伊稚邪。” “大将军不可轻身涉险,我带人去追” 话没有说完,卫青已上马去了,完全不曾听他讲什么。公孙敖除了带人跟在他身后,别无选择。 他不理解卫青这回何以如此冲动,仿佛一个不顾一切的赌徒,将全部赌注押进最后一注。 虽说有苏建引大军在身后接应,但五百轻骑远离大军,孤身夜色深重的茫茫大漠追击,公孙敖担心匈奴会有埋伏。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半夜时,他们遇上了伏兵。 待他们发觉时,一直遥遥在前的卫青已独自闯进匈奴伏围圈中。 打头一回上战场,卫青便知道,死一直在他身边流连。无数深夜,他甚至能听见死亡在身边轻轻呼吸的声音。他也曾无数次臆想过死亡的来临。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死亡的形态,其实可以如此轻易而不显于物。 公孙敖眼眶大睁得裂开,细细的血丝从眼角渗下来。 二十多年前,他从馆陶长公主手下救出奄奄一息的卫青,当时他以为他死定了。那会的他从未想过,多年后,相同的经历会再次以不可逆转的形式重现。马已经被他死力抽得口吐白沫,无法生出双翼的公孙敖第一次被无能为力的绝望淹没。 匈奴□□离弘时,一个黑影横刺里扑出来,抱住卫青,一同摔到地下,数声嗤响,射出的弓箭深深没入那人背脊。 卫青被身上巨大的重量压得头晕眼花,多年被战场锻炼出的警敏令他很快清醒。借着身周火把的光,他看到阿伦翰冲他在笑。手心有粘粘的液体,举到眼前鲜红得刺眼。 不是他的血。 “阿伦翰”他惊呼。 阿伦翰道:“卫青你不能怪我,打这种埋伏不是我,是赵信那小人的主意。我阿伦翰光明正大我”说不下去了却还在笑,伏到卫青肩上,口中吐出血来。 匈奴伏兵少,只是为拖延追兵。见后边的汉军赶上,都打马亡命去了。 公孙敖派四百命轻骑继续追击,自己则领着一百骑兵留下保护卫青。 卫青守在阿伦翰身边,用匕首割断他背上长箭。 阿伦翰推开他,不顾箭尖入体,翻身仰卧。 “卫青,我我欠你一条命,阿伦翰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今天,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你别说话。”卫青抓着他肩又要将他翻过去。 阿轮翰一把抓住他手,按在满是鲜血的胸前。 “卫青,不要回去,留在草原上。你是,高天上的鹰,大漠里的狼,那个皇宫会要了你的命。你让大单于跑了,汉朝的皇帝,不会放过你”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在卫青脸上。 卫青看着他,眼里幽幽透出些微光来。 阿轮翰的心一下被绞紧,身上致命的伤也不及此刻心头突如其来的痛楚。终其一生,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样悲伤的眼神。他拼起全身残余的力气,更用力握紧卫青的手。 卫青看着他,苦涩的说道,“我不能。” 这么多年看下来,对自己将面临的终局早已心知肚明。他虽然放任自己去飞,然而,自己何曾是那只展翅九天的雄鹰。飞得再远,他也只是他手中线引的风筝。 是高是低,全只在他手中掌控。 如今,他已开始收回手中的线。若他放手,便是骨销神毁的灭亡。若自己挣扎,一样是粉身碎骨的灭顶之灾。 前缘后果已是由天注定,岂容他自行修改。他的命运,都只在他手掌翻覆之间。是进是退,没有他半分选择的余地。 直到咽气,阿轮翰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是那双至死不闭的眼中,不甘分明得叫人心悸。 卫青慢慢抽出手,替他合上双眼。蓦然间错觉自己也已身死,不再处于这个熙熙攘攘的繁嚣尘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十八 十八 轻骑队回来时天已放明。 结局早在意料。 苏建愤怒的大吼一声,用力将精钢炼造的长剑插入土中,抱头跪在地下。 卫青面无表情,慢慢站起。扛起已僵冷的阿伦翰尸体,走向一旁。公孙敖唤他,得不到回应。卫青蹒跚着走远,公孙敖立在原地,看到他背后不断渗出新的血迹。 刘彻望一眼地图,回到军报中,再抬头望地图。 春陀小声禀奏:“陛下,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是不是” 刘彻敛眉不耐的挥手,摒退宫人与校尉,却又叫住:“霍去病的军报说什么?” “骠骑将军所部已在班师途中。” “卫青所部有消息没有?” “暂时还没有。” 刘彻不语,良久,起身自顾走出去。春陀率一众宫人跟上。 刘彻一径往李夫人的祥飞宫走,到得宫外,却不进去,踅了回来,在宣室门口绕一圈,去了皇后宫中。 绝足椒房殿多日的刘彻突然到来,大出了卫子夫意外,率宫人伏地行礼。 刘彻道:“起来罢,朕心里烦,过来和你说说话。” 卫子夫扶刘彻上榻,仔细替他宽衣,轻轻按揉他太阳穴: “臣妾明白,陛下是在担心前线的战事。” 刘彻闭目道:“你们卫家的男人都出去打仗,你不担心?” 卫子夫微笑着柔声道:“国家大事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他们为国尽忠,是他们的本分,也是我们卫家的福分。” 刘彻豁的睁眼回头。 卫子夫被吓了一跳,手握在胸口问:“陛下?” 刘彻目光闪烁一下,笑道:“没事。”揽了卫子夫纤腰,“睡罢,朕累了。” 由于伤兵众多,大军回师时速度远不及来时。 进入沙漠第三天,聂平告诉卫青胡牛儿不行了。 胡牛儿小小的个子躺在满营伤兵中几乎看不见,他惨白的脸在见到卫青后现出一分算得上快乐的笑意。 “大将军你会带我们回家对不对?” 卫青不语,良久才用力点一下头。 胡牛儿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俺想俺娘。 聂平哭了,压抑的不出声的哭。 卫青走出营帐。身后似乎有人唤他。他茫然回头,眼中只见到白茫茫的光,沙漠的阳光总炽烈得让人睁不开眼。 刺耳的风声中他捕捉到只言片语。 “大将军,不好了,自尽了” 他仍是茫然。谁自尽了?脑中似被洪水卷过,空白苍凉。那声音仍在响。破碎的意识渐渐连成线,他终于听清。 “李广将军说,他不堪忍受刀笔小吏的折辱,故而自刎了。这这”长史簿缩着脸,似末日来临,“这如何向皇上交代”他哭的涕泪纵横,“大将军李广将军这样死了” “够了。”卫青大喝一声。 长史簿被吓得忘了继续流泪。 卫青语声平板,听不出情绪:“这世上,谁是不死的?” 汉人c匈奴人c尊贵的c卑微的,谁又比谁命贱? 长史簿怔了:“将军” 卫青走了两步,胸口突然似被针穿过,一根细索绞起五脏六腑,痛得喘不上气。拦不住喉头腥甜涌上来,不及掩口,两滴血滴在地下。 聂平不知何时追上来,从旁扶住他,吓得煞白脸。 “将军” “闭嘴,”卫青拭一下嘴角,沉声道,“我没事。” “这已经是第二次吐血了。让医官看一下罢,将军。” “别嚷,死不了人。”卫青直起腰,“这件事你敢传出去,绝不轻饶。”甩开聂平的手,向远处沙丘走去。 聂平被他决然的背影冰住,没有跟上前。 无垠沙漠,卫青踽踽独行。远望沙漠层层叠叠,被落日霞光映射,俨然金红的浪涛,携着呼啸之声压住天际铺盖而来。大漠亘古不变,唯有日升月落周而复始。馀晖落尽,夜色漫漫覆住沙漠,吸去砂砾中被日光留下的热度。 一点星光在夜色里画出一道极淡极暗的弧迹,落在卫青指尖。卫青循星光走去,有什么在沙里放着淡淡的磷光,微微跳跃着似不死的魂魄。 卫青拨开沙子。 一只完整的马匹头骨睡在沙里,黑洞洞眼眶望定他,以某种别样的意味,审判的玩味活着的他。 卫青抚过骨头,冰冷的感觉还很新,仿佛血肉的温度刚刚褪去,一点余温梦境般残留其中。象一朵半开的花,被夜风吹破,碎却一季的幸福。 公孙敖来找卫青。 远远望见卫青坐在沙丘上,手中捧一只白森森的马头骨。他身后,一轮巨大的明月正跳出沙丘曲瞏圆转的边缘。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刘彻再次在梦里见到幼年的卫青。 小小的孩童蹲在地下哭泣。呜咽的声音散在林间,雀儿们无声栖在枝头,默默陪伴伤心的男孩。或而扇一下翅,飞落男孩面前,歪着脖子仰起脑袋看他。男孩一边抽咽,捧起小雀儿,搂在胸前继续哭。泪水滴在雀儿未丰的翅上,沾湿了茸茸的乳羽。 刘彻悄悄走近。男孩没有动,只是抽泣声低了下去。 刘彻蹲下身,摸着男孩的头问:“为什么哭?” 男孩抬起头,细细一滴泪珠噙在眼角。 “陛下,射死了我的马。” 刘彻接过男孩手中的小雀儿,放在地下。 “马死了,还会有的。” “陛下为什么杀我的马?” 刘彻在草地坐下,抱起男孩在怀中:“因为人会长大。” 男孩光洁的额头触到他下颌,比月光清冷。 “长大了就要杀马吗?” 男孩身子浸在月影间,秋晨露草般纤薄柔苒。刘彻拥紧男孩,脸贴住他脸颊,低声道:“长大了,人也就变了” 男孩绻在他怀里,似依恋他怀中温暖。 “为什么会变?” “因为人心”刘彻轻若微风点过少年长长的睫毛c鼻尖c唇,“是这个世上最善变的东西。” 男孩抬起脸,蹭着他脖颈,轻暖温柔。 “长大了心会变?” “嗯。”刘彻吻上男孩耳廓,“因为得到的失去的,会让人心迷失。” “得到失去?”男孩微合星子般的眸,脸贴在他胸口。 “权势c地位c财富c女人甚至爱人,都会改变人心。” 刘彻脸埋进他发中,淡薄的樨香仿佛隔世的悲哀,透出点凄凉。他握住男孩的手,男孩细小的指尖没有温度,合在掌心,感受到肌肤下轻微的脉动。冷冰冰一件物事滑入手掌交握的缝隙,硌痛男孩的手,传到心里。 男孩看掌中黑沉沉虎头青铜符印,不解的看刘彻。 刘彻手指自男孩下颚缓缓上移,肌肤细腻的触觉留驻指尖,停在男孩眼角边。 “卫青有没有变?” 时光偷换了容颜,风月在无语中安静流逝。怀中少年挺拔了身形,俊朗的眉眼,唯有目光仍是一般清瞋明澈。 “陛下说,人长大心就会变。” “卫青呢?也变了吗?” 少年蹙眉沉思,然后摇头:“不懂得。” 刘彻手指压住少年指尖,一齐抚过虎符纹理。 “卫青喜欢这个?” 少年捧着青铜符看,虎符只回应他冷冷的青光,光里流烁世人梦寐难求的权力――无上的尊荣。少年抬头看他:“给我吗?” 刘彻笑了,轻啮少年嫩竹般的颈项。 少年全无预警在他怀中翻个身,与他面面相对。认真凝视他一会,少年笑了。是那种春季夜风般柔而轻微的笑,月光轻点湖水,一池洇梦沉下去。少年浴在月光下,双臂搂住他,柔软微凉的唇贴上他。刘彻看到少年明净的眼底被月光濯过,流露从未曾见的妩媚,带一点点妖异,仿佛月光凝结的幻影,美丽却虚幻。 多年前的卫青穿越时光回来,在梦中翻开旧梦给他看。梦里连绵的江山不断,天地间风声满注,黑羽的鸟栖息其间,吟唱古老的歌谣直至地老天荒。 少年的肌肤比月光更冷,被他滚烫的手抚过也暖不起来。 “卫青变了没有?被这个东西” 刘彻点过少年指节。虎符被握在少年手中,透过少年的肌肤传出寒意。 少年忽然变得固执。 “陛下说人长大会变。” 刘彻不生气,温柔的拥紧少年:“朕想知道的是卫青。” 少年迷惑:“陛下想如何知道?” 刘彻手往下移,按在少年心口:“把这个东西给朕。” 少年低头思索,恍然抬头,眼角流溢一点点邪媚的星光。从怀里托起一件东西,问:“陛下要的是这个?” 借着月光刘彻看清,少年掌中托的,是一副马的森森头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