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头醒来时，发现他身在黑暗中。他伸手一摸，婴儿还在自己怀里，腰上装着金子的布袋也在。他坐起来时头居然撞到石壁，四下看看，在他前方不远处隐隐有蓝色灯光，他爬过去探望。看到下面大洞里还有少许独腿鱼在乱跳，看到老夫子，秃子的骸骨。原来他现在已经回到这个进来的入口通道里了。他是怎么上来了？他一点也不清楚。但是，他上来了。七个人下去只有他独自一人上来了。想到失去的兄弟们，他哭了。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不幸，最痛苦的人。他抱膝痛哭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归责于他，如果没有他，大家最多辛苦一点，至少还活着；如果没有他，大家不会有了希望又带着希望痛苦的死去。
哭，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释放心中压抑的最好办法，不管心里有多痛，有多悲伤。痛快的哭出来才能有勇气面对新的开始，何况当时，陈大头也只有十七岁。
哭，不是世上最美的表情，却是世上最实用的情感宣泄。
陈大头只到把心中那团悲愤全化作泪水后他才收起眼泪往外爬去。这里没有火把，但他记得只有一条道。虽然担心会不会突然多出岔口，但是，担心也没办法。七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有机会担心这个问题，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刚行几步，肩膀碰到一根竖着的木棍，他费力弄下木棍，拿在手里防身。刚想起步突然看到从右边石壁里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快速抓住鬼婴。
此时的陈大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心中含着万分悲愤，一声曝喝道：“滚！”
苍白的双手一怔，迅速的缩了回去。他撕开藤蔓，冲出黑洞，外面烟雾漫天，格外寒冷。松树依旧，其它树却落叶满天。他环看四周，想到七个人上山时的喜悦，发现这个黑洞时的兴奋，顿感悲凉。他回看了一眼洞口，绝然的踏步下山。
陈老爷子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好一会才说：“古人云，山中方一日，世间已千年。我们是八月十二日上山的。等下山时，已是同年的十二月十二日了。四个月，我们在山里狂叫，奔跑了四个月。而这个四个月里的中华大地却正糟受着来自小日本鬼子的侵略，而我的家乡却正受着他们的蹂躏。空中有永远挥之不去的烟雾，雾里混合着血腥与腐臭。城里屋子倒了，烧毁了。从山上下来，一路走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那临死的恐惧都来不及褪去就已长眠。有一个孕妇躺在死人堆旁，她的肚子被剖开，婴儿连着脐带被拖出来，斜挂在母亲脚下。有多少个夜晚，我从噩梦中惊醒，看到他们叫嚣着屠杀手无寸铁的家乡父老。”
“当我回到家里，我的家已经只剩屋脊了，而在门梁上”说到这里他干瘪的嘴角抽动，全身在发抖，我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说：“门梁上怎么了？”
“我的小弟弟，母亲，父亲三个人被一根子串成一串倒挂在门梁上，北风吹过，他们还随风飘荡，以极为扭曲的神情和姿态飘荡着；将军的妹子还有二个月零九天才满十二岁，才满十二岁，就那裸的浑身是瘀伤的死在自家堂屋地上；麻子的瞎眼老娘都快六十岁了，他们都没放过。你说，他们是人嘛，能把他们当人看嘛，他们就是畜生。鬼怪杀了我兄弟，是因为我们抢了他们的宝贝，而我的父老乡亲对他们做过什么？他们如此的残忍烧杀抢。”老爷子越说越悲愤。脸色也因此变得可怕起来。良久，他渐渐安静下来，声音变得沉恸起来说：“失去了五个兄弟，我以为是上天对我妄图贪婪做出的最大惩罚。但是，在那火海与硝烟之间，我觉得让我独活才是最大的惩罚；在那瞬间，我失去了全世界；在那瞬间，我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在那瞬间，我原谅了家人亲友邻居以前对我说过做过的所有让我不快乐的事；在那瞬间，我愿意拿出生命乞求上天让他们活过来；在那瞬间，多杀一个小日本鬼子成为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世上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么一个国家，这么一个野蛮到悲哀，死不悔改的野兽。郗易啊，你们这一代人哟，如果一如既往的这样不懂得自尊自爱，不懂得自立自强，不懂得护家爱国，忘了历史的沉重。你们啊，迟早还会吃亏的。他们《批》我多变节，我不在乎，谁打日本鬼多我跟谁。只恨当然杀少了，杀少了。”说到此，他眼冒金光，精神也随之神采奕奕，好像又回到当年一样。
我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题。只好沉默，等他恢复平静后才问：“老爷子，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吧！”
“那对突然出现的一老一少到底是什么人，少年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不知怎么我特别介意这个。
“没什么。”一听就知道他不想回答。
“鬼婴后来怎么样了。”
“很好。”他还是不想多回答，鬼婴当年算他一岁，现在，也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那个所谓封印地宫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儿啊，那也是很久以后我从一位死里逃生出来的邻居那听说的。我们是八月十二号早上上山的，秋儿是在八月十一日深夜死去的，死在窑子里，死因按现在话说应该是心肌梗死，属于猝死。当时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第二天早上她还像往常一样回家，在路上遇到我，好强倔强的她想跟我们一起去发死人财。至于假‘将军’说的是他杀死的，应该是他告诉秋儿，她已经死了，不再是人了，让她崩溃了。”
“那个五行童子唱的那个哭什么，您说的歌词是正确的吗？”
“是，他们称之为献祭歌，当时他们唱的是哭火与哭水。”陈老爷子说。
“您是怎么知道的？”我追问。
“我也是问了别人，他告诉我的。”
“他是谁？”
“别再问了，能说我都会告诉你的。”他不打算再提‘他’了。
“后来你又再去过那个封印宫吗？”我对那个宫里的东西蛮有兴趣的。
陈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假‘将军’，五行童子他们找过你吗？”
他摇了摇头，突然问:“郗易，你相信我所讲的吗？”
“没有什么信不信的，我也遇到过别人称之为不可思议的事。亲眼见过。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真的。虽然眼见并不一定为实。但是，如果连自己的眼睛看到的都不能相信，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相信的呢。”这仅代表我个人理论。
“哈我这段经历啊还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因为就算我讲了，他们也只当是天方夜潭。但是，我见到你，却很想讲给你听。人啦，在冥冥之中总会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世上的人谁也不能说谁这辈子不需要谁，谁这辈子必须要谁。人生的际遇妙就妙在它有不可预测性。哈”陈老爷从刚刚悲愤中走出来，笑得很爽朗。
“时间到了。”从身后屋内传出一声死气腾腾的男人声音。
我转头看去，大门是由两扇木门组成。从半掩着的门缝里，看到一双绝不是活人的眼睛。我立马起身，冲向大门。
“郗易，住手。”陈老爷子喝道。
我已经来到门前，看向门里，不止一双眼睛。我说的不是活人的眼睛，指的是他们眼中散发出噬血般的光泽。其它五官在这双眼睛面前失去存在的意思，这种眼神我看过，那就是在去刘丽外婆家那晚，在黑衣阿烈身上看到过。
“看来，这屋里还有好东西呢。老爷子，他们应该不是人吧？”我用脚尖踢开其中一扇。外面天空虽阴沉，屋内的一切还是能看得清，此时，屋里站着四个人，四个面相看不清，身形偏瘦，高矮不一的男人。他们八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像是黑夜猎食的豹子，随时可以吃了我一样。
陈老爷子走了过来，他一条腿不好，走起来一颠一簸，他从我身边进了屋。
“老爷子？”我担心的看着他。
“回去吧，啊！”老爷子进了门，门也在瞬间关上。我上前推门，推不动，想来是闩上了。我无奈的来到车前，拍着车顶说“小雾，出来。”
小雾极不情愿的探出头，一脸不悦的问：“姐姐，什么事啊？”
“你进屋去看看，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屋子。
小雾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屋子，说：“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说完又缩回去了。
我总觉得小雾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但他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我回头看向屋子，一楼的门关上了，窗户也是从外面封上的。看向二楼，二楼的门似乎没关。我再次来到楼下，打量着二楼，三米多高，镂空的楼栏上没有装有玻璃窗，看样子还算结实。我把能用的四十厘米高的三张凳子叠在一起放到柱子前做个撑脚，然后后退几步快还跑过去踏凳上跃，抓住楼栏铁花爬上去，跳进阳台。把匕首握在手里，用脚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迎面的还是一双眼睛，一双看是在很远，转瞬间来到我面前，带着丝丝辛辣的冷酷无情的眼睛。我的心里莫名一阵紧张的问：“你们不是鬼，是什么？”我能感觉到他们包括那个黑衣阿烈身上发出来的气息与老刘的老婆身上的气息不一样。而且，面容，神情都相差很大。
对方不答，裂嘴一笑，让整张本不错的脸狰狞起来，欲向我扑来。
“请住手，老巴子。”陈老爷子从楼下沿着楼梯缓缓走上来喝道。
我已经摆好架势，他扑过来，我也不会客气的。对方听到陈老爷的轻喝，面部面表慢慢的恢复，退到一边。我看到陈老爷子及其它四个走上楼。
“老爷子，他们就是你的兄弟？”我横扫一眼眼前五个‘人’。
“是，他们生是我的兄弟，死，也是我的兄弟。”陈老爷子果断的说。
“他们是什么？又是怎么到你身边的？”我的好奇心还真正的重。
“不管他们是鬼还是魅。都是我的好兄弟。郗易，你回去吧。我说过，我能对你说的，我都说了，别再逼我这个孤老头子了。回去吧，你还年轻，好好活着，千万不要再抱着打发时间这种不负责的念头了。”陈老爷语重心肠的叹息。
“老爷子，我不喜欢你身上发出来的气息。想来你身上这种气息与他们有关吧。”这也仅是我个人猜测。说完见陈老爷子没反应，我转身欲走。
“郗易。”陈老爷子突然又叫住我。我看着他。他顿了两秒才说：“你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流露出急于送死的气息？郗易，世上没有什么人一定要对得起你。作为你的家人朋友，对得起你，那是对你负责；对不起你，你也无权抱怨。因为你来到这个世上完全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人逼着你一定要来。所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不应该被其它人与事所牵累。人能活着，就要好好珍惜；能像你这么年轻的活着，更应该好好把握。人，只有足够宽广的心胸才能承载起足够沉重的悲伤。郗易，你还没那种非要挑起万世悲愁的年纪。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活着。”
“说完了？”他念叨完一大堆话后我没好气的说。
“去吧。”陈老爷子笑了笑。
我轻哼一声耍酷的从二楼跳下来。因为穿的职业裤装，配的是带点跟的皮鞋。跳下来时差一点崴了脚。在回来的路上，我把整个故事回味一遍：那个封印宫里封印的应该是鬼婴。五行童子，假将军，苍白的双手，封口的蔓藤，独腿鱼都是为了压制鬼婴而存在的附加封印。老爷子他们应该是在机缘巧合下找到入口。不，这个入口是秋儿发现的，当时秋儿已经是鬼了，或许，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秋儿找到地宫入口，他们进入地宫，这一切都是鬼婴的诱惑。鬼婴想出来，他出不来只好假借他人之手。老爷子他们就是鬼婴出来的工具。真不知道那死去的五个人是怎么变成魅的？又如何再次聚集到老爷子身边的，是一开始就在他身边还是后面相遇的？魅！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又想到老爷子最后的一段话。‘作为你的家人朋友，对得起你，那是对你负责；对不起你，你也无权抱怨。’为什么我就无权抱怨呢？
到家后，无事时在网上输入陈老爷的名字，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信息。打电话给蓝微，让她介绍一位近代史学家给我，她很快把她大学里的历史教授介绍给我。我拔电话过去，问他：“教授，在抗日战争期间，有没有一个名叫陈老爷子的抗日事迹。”
他想了片刻说：“陈姓的英雄很多，但是，叫这名字却没有。”
“那么，在整个抗日战争中有没有什么不可议思的传说。像是什么鬼怪杀人啦之类的？”我想到那五个魅。
“这个倒是有的，而且很多，其中最有名的应该是被称他为‘屠日大将军’的传说。据闻此人身手十分了得，一个人，一把鬼头大刀就敢冲进日军司令部。进出杀了几个来回。一人一马，就敢冲进一个团的日军里，杀得刀刃都卷了。最有传奇色彩的是，你听过三二一部队吗。”
“没有”我说。
“想来你也没听过，但是日军的731部队你应该听过，就是在中国东北从事灭绝人性的活人实验的。而三二一比731还要隐秘，从事的是生化武器的开发与运用，它有一支两千人的正规军队保护。这件传闻发生在1939年里，当时日军研发出第一批活死人兵团，据说总人数达到二千人。‘屠日大将军’得到这个消息后，独身前往，杀了三个昼夜，把死人兵团及两千正规军全部杀了，最离奇的是在这支部队附近驻扎着的一个营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就他一个人吗？传说中有没有鬼怪帮他？”我问。
“传说中他是刀枪不入，有战神帮忙。这些仅是传说，是入不了正史的。”
我想这些传说应该不是传说，至少是被夸大的事实。以老爷子当时的心情，以他那句‘他们《批》我多变节’，想来他以他的方式为他的家乡父老报了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