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晌午，一个上午就在平静但是糟糕的环境里过去了。如果没有意外出现的不明跟踪者，这一路绝对称得上风平浪静，连一点涟漪都不曾兴起。虽说条件恶劣了一点，但是这都在最初的预计里。
队伍已经暂时停下，家族中人和佣兵都在各自进餐，菌床上无法插火把，放哨的佣兵只得用手举着。实在是累的站不动的人，就会在佣兵的帮助下就近爬上大菇树，坐在菇树的菌片上休息，菌片很柔软，韧性也非常好，坐上两三个人都不会有丝毫下坠的可能，就像是一块柔软的毯子。
“栾卓先生，我们大概需要多久能通过暗河区？”不远处的一块菌片上，阿贝尔和图门向导栾卓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身旁还坐着艾伦。阿贝尔左手燃着火球，既是照明也是在生火，右手拿着提前准备的半生的肉用火焰烤着。
“不知道，这么深入的菌林我从来没有来过。”栾卓的列维兹克官话有明显的图门口音，远远没有身为奥术师的阿贝尔那般标准，“一般的任务我们最多就把人带到河流消失的地方，再往下没人去过。这次也就是你们出钱多，否则我们是不会进来的。”栾卓一边啃着自己的干粮一边继续说，“如果这几年河流没有改道的话，这条河应该是可以一路带着我们离开菌林的，但是很有可能到最后暗河也会断流。”
“那现在的情况，你估计要多久我们能出菌林。”阿贝尔继续问道。
栾卓想了想：“两天到三天，也不会差太多。另外我是想提醒你们，在阴暗的环境里不要点这么多火，在别人看起来我们简直就是靶子。”
本来还在吃吃吃，完全不知道怎么融入两人话题的艾伦，听到栾卓这句话，二话不说就把左手的火球给掐了。紧张的样子弄得平日不苟言笑的阿贝尔忍俊不禁，直言没必要这么小心，毕竟麦卡勃这种地方怎么想都不应该有太多人，就算有人，家族这么多奥术师，佣兵团也有奥武者，哪里是寻常人会想要招惹的。
艾伦很郁闷，本来以为应该没什么危险，现在莫名其妙的遇到一个跟踪者，不由得神经紧张，结果就被阿贝尔嘲笑了。本来阿贝尔和栾卓谈话要带上艾伦，就是出于安全的考量，但越是这样，艾伦就越紧张，我都要你亲自出手了，周围能不危险吗？
可就在这时，尖锐的破空声远远传来，艾伦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的是金属的寒光直冲自己而来！矢簇骤近，旋转的箭头扭扯这周围的空气，凝成了一个小小的风旋，也是凭着奥术师感觉敏锐，艾伦才能勉强看见，然而肾上腺素的激素分泌并不意味着艾伦能够让身体做出动作，似乎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就这么看着箭头飞驰，毫无反应。前一秒笑着的阿贝尔，后一秒暴喝一声，然后一道六芒星符文浮空出现，将远处飞来的一支弩箭接住！箭矢的动量瞬间归零，软绵绵地掉了下去。
艾伦直到这时才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身躯突然右倾，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掉下菌片。索性栾卓动作快，一把抓住艾伦，重新拉了回来，随后就从嗓子了嚎出一句：“敌袭！”
这声敌袭宛如引发了山峡的共鸣，几乎是瞬间，无数声“敌袭”重重叠叠地交错在一起，这是佣兵团众人来自不同方向的示警，整个营地似乎都受到了攻击。
“跳下去！上面危险！”听到阿贝尔这么一提，栾卓直接就从四米高的菌片上跳了下去，艾伦稍稍楞了一下，就感觉被人一脚踢了下去，在半空中才想起来激活风靴，勉强算是平稳着陆，然后和众人一起冲向了戈登和谢维尔举起的奥术格挡形成的大盾里。
“阿贝尔！”冲进大盾中的艾伦一回头，慎和葛兰正在四处把人接回防护里，而阿贝尔依然站在菇树上，一手撑着奥术防护，另一只手里拿着从手环中拿出的法杖，释放着一个需要引流的大法术，不由得为他紧张。阿贝尔的法杖顶端雕刻着一个代表德科家族的虎头，张开的兽口里镶嵌着的蓝宝石里满是剧烈的能量波动，虎首的前端聚起的风旋越来越大，几秒后，一支风矛就从聚集的空气漩涡中缓缓伸出，然后就被奥术催动着掷向了箭矢最密集的地方。爆破声响起，风矛术所指之处被炸得菌片漫天，躲藏在暗处的弓箭手被炸得四散而走。
阿贝尔的攻击尽管奏效，但是奈何弩箭从各处纷纷而来，将没有来及进入防御圈的众人射的抱头鼠窜，而且谢维尔和戈登拉起的两面盾也不足以将身后的人完全保护住，时不时会有流矢射到附近，佣兵们用弓弩对射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慎眉头紧皱，赶紧大喊让菇树上的阿贝尔回来防御，营地一片混乱，这种程度的攻击完全不足以扭转战局，现在只能暂时撤退，再做打算。
众人一边反击一边向后撤退，终于出现了伤亡。
“救我！”正在往奥术防护范围狂奔的一个佣兵被射中了大腿，吃痛之下摔倒在菌床上，一时没能借助风靴重新站起来，于是就在不停地站起摔倒的过程里，在菌毯蠕动下逐渐下沉。看到难以自救，受伤的佣兵只得四处呼救，希望队友能就自己。
艾伦见之不忍，也看着觉得袭击者看有防护盾的地方攻击难以奏效，艾伦这边倒也不像外面那样危险。深吸几口气，艾伦触发了风靴就往前冲，想要把深陷泥沼的佣兵拉出来。艾伦的动作突然，等到正在释放奥术的戈登反应过来的时候，艾伦已经冲出了防护范围，根本拉不回来，只能大喊一声：“慎！”
正在一片混乱中四处接人的慎一回头，马上明白过来，转身冲向艾伦。而此时，艾伦已经跑到了佣兵的身旁，准备把陷入菌床的队友拉出来。伤兵看到艾伦，面露感激之色，伸出手准备借力爬起，突然间，一道劲风呼啸而来，就看到佣兵感激色表情骤然凝固在了脸上，尖锐的箭矢刺穿颅骨，由后向前破脑而出，血贱了艾伦一身，彻底断绝了生机。一时间艾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流矢的呼啸声在四面八方传来，似乎随时都会射中罗德尔家的小子。
慎三两步冲到呆滞的艾伦背后，拎起衣领就向后扔去。十几步的距离一掷便至，艾伦险些一屁股瘫倒在菌床里，刚刚回到阵中的阿贝尔把艾伦赶紧扶起来，而艾伦一个没忍住，一个劲儿开始狂吐不止。
死了！死了！死了！
艾伦心头就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队友就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现在溅的一脸血艾伦都还没来得及擦！某种程度上说，那个佣兵是替死的，那么多流矢，哪怕再偏一点，射到的都将是艾伦。一种异样的愧疚感蔓延在艾伦的心上，然而很快这种情绪就被强烈的不适感取代了，艾伦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光了，但是呕吐感依然没有停止，涎水和胃液的混合物滴垂在下颌，许久才缓过来。
“好点了？”阿贝尔看艾伦似乎缓过来了，于是问道。
艾伦这才发现，此时的阿贝尔正顶着奥术盾正面扛着，等待慎和葛兰把四散的团队成员接回来，一只手扶着艾伦，防止他再次摔倒。艾伦勉强站直，才发现刚刚狂吐的时候，不少的呕吐物沾到了阿贝尔的奥术师袍上。阿贝尔见艾伦已经好些了，就用放开了手，聚起风刃就把粘上污秽的奥术师袍下沿给切了去。而其他人看艾伦，大多鄙夷，不然就是冷眼旁观，毕竟看到死人失态成这样，实在是不堪。
“抱歉把你卷进来，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但是，乱世总是会死人的，要习惯。”
等到队伍摆脱图门人的攻击，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艾伦发现他们已经被赶回暗河开始的地方了，相当于一个上午的路白走了一半。谢维尔在回想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的时候，难得的生气了，连羊角须都根根倒立。进攻者不过是一些普通人，连一个奥武者都没有。只是因为突然袭击，众人阵型又太糟，才会混乱成这种程度，但根据栾卓的判断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对于他的图门语喊话毫无反应，是有纪律的军事组织，绝无可能是佣兵，应该属于图门自治领的正规军。
再者，对方在团队退到某个位置后攻击力度骤减，此行目的应该是驱逐，而不是绞杀，之前被发现的斥候应该已经把他们的成员构成摸得一清二楚，对方也不想死磕硬骨头。
要是换了别人恐怕真的就知难而退了，但是德科家却是重任在身，无路可退。完全不需要讨论，阿贝尔就直接宣布休整之后进行强行军，具体战术会在路上公布。
而艾伦还是恍恍惚惚的，阿贝尔的话并没有太大作用，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依然没有从队友死在面前的阴影里缓过静来。
“怎么样孩子，有好点吗？”一个家族的科技人员跳上艾伦坐着的菌片上问道。他叫伍德，只是家族中一个普普通通的成员，大概接近四十岁，据说孩子这次待在家族中，是一个小奥术师。
艾伦摇摇头，表示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
“也好，趁还有时间赶紧缓缓。”伍德慢慢说来，“你是想当一个冒险家？”
艾伦出门的目的就是想要离开比度黑兹这种不大不小的地方，去到奥术发达的地方看看，也算是公开的事情。
见到艾伦点头，伍德继续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去到处游历过，认识了不少人，去了不少地方包括还没打内战的鲁斯格帝国。”
艾伦撇过头看了伍德一眼，目光中的恍惚和浑浊已满将溢，只是因为有半个前辈在讲故事才将注意力暂时放了过来。
“然而从鲁斯格回来，我就再没到处乱跑，结了婚有了孩子。”说到这里，伍德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了起来，话语中带着无尽爱意，“因为我厌倦了，也麻木了。我在鲁斯格失去了我结伴同行的伙伴，死于内战爆发。那段日子里，和我同行的人接二连三地去了，大都是奥术师和武者。那个时候奥术师没有现在的地位这么崇高，那么重要，奥武者也没有这么多。
“侥幸活着回到家族以后，我想通了一件事情。尽管因索拉瑞群岛各国一向不倾向于发动战争，除了希尔维兰的疯子以外，但是这片大海从来就没有平静过。涌动的海潮是会吃人的！秩序女神来了都没用！
“阿贝尔这个年纪就能看透这一点，我很佩服他。只是乱世，每天都有人死，死亡是要习惯的。今天是那个佣兵，明天就可能是谢维尔，后天是慎c是阿贝尔c是我伍德，甚至可能是你。乱世之下，没有人是安全的，我们要变强，只能保护自己和想保护的人，但是死人是免不了的。
“艾伦，探险者要尤其习惯失去。没有和平的日子，每活过一天都值得庆幸。”
葛兰赶众人出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伍德没有多说就赶紧去了，留下了艾伦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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