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破伞,重新步入雨中。
他便这样顺着长街,一步步朝前走着,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
与此同时,王宫大门开启,一辆马车从中缓缓驶出。
微光从那马车缝隙中钻入车内,隐约能够见到,车中武梦凤冠霞帔,在微光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可她嘴上明明点了鲜艳朱红,整个人却如同死了一般。
她端端正正坐着,像是一尊玉雕美人,又像是一个精致木偶。全无生气可言。那瞳孔明明望向前方,可偏偏找不到焦点,就像是失了魂魄。
雨珠落在车顶之上,传来“飒飒飒”的声音。
武梦缓缓抬腕,就像是想要去抚摸那些雨声。
突然马车外穿了一串马蹄声响,马车一晃,停了片刻,随后继续前行。
武梦便像是受惊的小兽,将手掌收了回来。
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熟悉面孔。
那张俊俏面孔,曾经与武梦谈笑风生,如今额角那个“犬”字毁了一切。
山师yīn骑马与马车并行,他朝车内望了进来。
武梦眼中终于有了变化,她扭头望着山师yīn,更是望着那个“犬”字。又是怜惜,又是愧疚,更是不解。
“你不该拿那种眼神看我。”山师yīn轻声说道,“现在是你身处牢笼。”
武梦看了山师yīn一眼,“我身在牢笼之中,你却是心在牢笼之内。”
那个“犬”字,不仅是破坏了山师yīn面孔俊美,更是将他的灵魂,撕扯得四分五裂。
山师yīn伸手摸了摸额角,冷冷一笑,“怎么,你可怜我?”
武梦收回目光,低垂下头,“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
山师yīn沉下面孔,“与你无关,是我醒悟得太晚。我原本便不该对这世道抱有什么幻想。”他突然笑了起来,“现在还好,我醒悟得不算太晚。”
武梦咬住嘴唇,她如何看不出来,山师yīn是在强颜欢笑,“红袍儿,你不要这样,丹霞姐姐是我害死的,你不要这样作践自……”
“闭嘴!”山师yīn突然喝骂出声,“你有什么资格叫她的名字?”
武梦闭紧双唇。
山师yīn面色铁青,眼中似有火烧,“红袍儿已经死了,现在这世上只有山师yīn,孤家寡人,山师yīn。”
武梦越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沉默。车外光景,已经到了跃马桥上。
山师yīn扭过头去,望向西江深吸了一口气,算是将情绪平复下来。他冷冷看了武梦几眼,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出嫁的日子会被提前?”
武梦心中隐约有个想法,但是她不愿说出口来。
山师yīn看到她面色变化,冷冷一哼,“你猜的不错,那个傻子来救你了。”
武梦浑身一颤,低声说道:“不可能的。”
山师yīn见到她失神模样,面上浮现出恶意笑容,“为什么不可能呢?他对你怎样,只怕你比我更加清楚。更何况,你心里难道不是在期待此刻?”
武梦双手捏紧嫁衣下摆,眼神恢复往昔英气,“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陷阱,林火他虽然天真,但他不是蠢货。”
山师yīn面上恶意更甚,“冲冠一怒为红颜,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武梦依旧摇头否定,“我和他之间,除了杀父之仇,再无其他。”
山师yīn哈哈大笑起来,“你便是一直这么欺骗自己?”
武梦就要张嘴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
话语的反驳,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
人天生便会撒谎,最喜欢欺骗的还是自己。
可谎言,即便说上成千上万遍,依旧是谎言。
武梦扭头望向山师yīn,“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是你兄弟!”
“兄弟?呵!”山师yīn面色发寒,那抓紧车框的手指微微发白,“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低声下气地求他留下帮我,可是……呵……他选择了你。”
武梦低下头去,她惊觉自己心底竟然有一丝欢喜。
“说不出话了?”山师yīn低声笑着,似是嘲弄。
只是这笑声,是在嘲笑武梦,又或是在嘲笑他自己?
山师yīn继续说道:“他既然选择了你,那我和他之间,便再无情义可言。他注定要成为我的进身之阶。就像你,注定要为大燕‘献身’一样。”
武梦回过神来,突然想到此事之中蹊跷,“你既然要害他,明明可以派个假人呆在车里,可你为何……”
山师yīn嘿嘿冷笑,“大军或许困不住他一人,但是却能困住两人。”
武梦心中一惊,她立即明白了山师yīn的意思。
若是凭借林火实力,说不定便能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生路。但若是带上武梦,林火还能杀出重围?
武梦抬头要望向山师yīn,她还未来得及出口质问,山师yīn突然抛出一物。
一根金簪“叮当”滚到武梦脚边。
武梦看着那根金簪发呆。
山师yīn声音又传了过来,“为了防止你自尽,你身上物件早就被搜刮干净。不过呢,我毕竟心存善念,所以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武梦抬头去看山师yīn。
山师yīn嘴角浮现微笑,那笑容却令人心底发寒,“第一,拿这金簪自尽,你既然死了,林火便有机会杀出重围。第二,乖乖做你的诱饵,然后害得林火死无葬身之地。”
他挑动双眉,淡淡说道:“在我看来,这选择很简单,不是吗?”
说罢,不等武梦回应,山师yīn便放开了车帘,抽身而退。
马车继续行进,速度不快不慢。
时间是那样难熬。
武梦静静望着那根金簪,久久不曾挪动。她心中天人jiāo战,脑内不断浮现出山师yīn对她所言,也不知马车走了多远。
她只知道,道路渐渐颠簸起来,而雨珠落在车顶的声响,变得更加密集。
雨越下越大。
武梦却突然想起一件件往事。
她与林火在红枫之中初见;在万兵冢中生死相依;在洗砚湖星海之中紧紧相拥;在上至城夜烟火之下许下誓言;又在岳山之巅,恩断义绝。
命运就像是一根看不到的线,将他们两人捆绑在一起。
她当然可以不管林火的死活,毕竟林火是她的杀父仇人。
更何况,即便是出嫁南方,虽然不得自由,但是只要活着,便还有机会。
活着,便还有机会?
想到此处,武梦突然苦笑摇头。
谁不愿活?
山师yīn不正是这么想的吗?
戴罪而活,死为解脱。死亡,何尝不是一了百了?可是比死亡相比,背负着那些悲怆活下去,却更需要勇气。
武梦突然有些明白,山师yīn为何将这金簪留给她了。
他或许是要证明,谁都有可能步入黑暗之中,有的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推。
可惜……
武梦突然笑了起来。
她想起了林火在她面前的那些窘迫模样,想起了自己做得那些难吃糕点,只有他一人愿意全部吃下肚里,想起了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大街之上。
没有国仇家恨,没有yīn谋诡计,没有争权夺利,唯有对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山师yīn啊。”武梦将手伸向那支金簪,“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啊。”
就在她手掌触及金簪那一刻。
马车突然停滞下来。
她突然听到一声清脆声响。
“叮当~”
那声响穿透雨幕,穿透距离,穿透时光,回dàng在武梦耳畔。
她突然难以抑制自己,眼泪夺眶而出。
武梦疯了一般,掀开马车车帘,极力远眺。
越过面前刀qiāng,越过数千甲士,越过雨帘,越过光yīn。武梦见到那支黑油伞,立在道路尽头。
伞下少年身穿白衣,腕上系着两根红绳,绳上铃铛摇晃。
“叮当~”
当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武梦捂住嘴巴,望着那道身影。
林火对着武梦绽颜一笑,温暖得像是和煦阳光,“南柯,我来接你啦。”
武梦终是跪坐地上,泣不成声。
第411章 叮当敲响红绳誓
整齐军阵,护着正中马车。
漫天落雨,敲得甲胄铿锵。
一柄黑伞,当得数千雄兵。
不过眼前这些金甲侍卫,也算不上是雄兵了吧。被柳凤泊杀了一批,随武睿战死一批,落到武莫手中,还有几分成色?
飞军失了军魂,金甲侍卫如今也是徒有虚名。
当年柳凤泊破了三千金甲,如今林火面前约有千人。
林火抬起头来,望着人群之中一将领,坐于高头大马之上。
那将领抹了一把面上雨水,高声喝骂:“林火逆贼!你还真敢来送死!”
林火撑着黑伞,摇了摇头,“为我心中所向,有何不敢?”
武梦听到这话,方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她立即关顾四周,果然没有见到山师yīn的身影。
以山师yīnxìng格,这件事情他必定是全盘cāo手,此刻又会躲在何处?
现在这般情景,那才是真的我明敌暗。
武梦抿了抿唇,她想让林火快点离开此地,她不想见到林火血溅于此,最后落得和柳凤泊一般下场。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因为她明白,即便是她出口相劝,林火也是不会走的。若是选择退走,林火如今便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林火不会后退,金甲自然不会后退。
这场恶战,无法避免,自然也是一触即发。
雨还在下,气氛凝重异常。
就像是当年那日模样。也是冻雨之中,柳凤泊从一身白衣杀成落魄泥狗。挽了凤栖尸首,放声大哭,最后拔了续命金针。那时候已经难以挽回一切。
虽然有一剑入天人,却有入得天人,难挽流沙,又有何用,情归何处?
最后,柳凤泊死了,死得潇洒。世人会唾弃他,因为他,才拉开了燕狄大战序幕。但是世人绝不会绝不会将他遗忘。
才子佳人,柳凤泊把戏文里的故事,活成了现实。
金甲将领,不会轻易后退,他是受了王命,也是为金甲侍卫,尊严而战。
天上闪过一道雷光。
划过天际,撕开天空,将每个人面孔照亮,又将天空撕成两半,偏偏没有半点声响。
雷光过后,风雨更大,金甲将领扬起马鞭。鞭上雨水,顺着他用力挥洒,溅shè开来,“拿下逆贼!”
话音出口,所有金甲尽皆将武器瞄准林火。
长qiāng刀剑竖劈,金甲同时发出一声呼喝,“喝!!”
千人呼喊,整齐划一。当真有几分强军气势。
金甲将领马鞭下挥,再喝一声,“建功立业!”
话音未落,便见到上千人同人跨步上前。
天边闪雷,似是为这战场敲响战鼓。
“嘭”的一声,雷鸣与踏步并到一块儿。千余金甲队列俨然,朝着林火飞奔而去。双腿带动激起得尘土泥浆,将金甲瞬间玷染。
林火面对千人冲锋,那只手掌擎住雨伞,却是半点未动。
他更是差点笑出声来。
不知为什么,他却是在此刻,想起柳凤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面前金甲沾泥,灿烂不再,“这样,可不够潇洒。”
林火轻声说着,却没有收起黑伞,反倒是擎着雨伞,朝金甲侍卫反冲而去。
黑伞迎风胀满,就连断裂伞架也股涨起来。
若是此时从天空之中俯身望去,便能见到一朵黑色莲花,开在金色浪涛之前。娇滴滴的花瓣,似乎一触即破,只要金色波涛一个浪头,那花儿便会散落成泥。
浪头拍了过来,黑色莲花非但没碎,更是劈波斩浪。
娇花成了礁石,将浪潮从中剖开两半。
长qiāng刺来,林火未出刀剑。
他侧开身子,用伞柄将qiāng尖引向地面,同时用伞面挂角,将两侧qiāng尖泄劲顶开。
“!”面前qiāng尖扎入地里。
林火撑着黑伞,腾身跨步,踩住qiāng尖,顺着qiāng杆用力一蹬!
qiāng身弯折,林火借着qiāng身弹力,飞身而起。
他更是在空中用出吕烽教他的轻身功法。
黑色莲花,成了黑色蒲公英,飘飘dàngdàng向前舞动。
地上金甲便如傻了一般,纷纷目瞪口呆地仰头望向林火。
他们的目光与脑袋,便顺着林火身影,画出一道圆弧。
前方长qiāng兵顿住了身形,后方qiāng兵并未止步,顿时撞做一团。
林火展开黑伞飘然落地,已经在两排qiāng兵身后。他回头看看乱作一团的qiāng兵金甲,微笑出声,“你们这样,可是一点都不潇洒。”
见到这般情况,武梦也是差点笑出声来。她倒是从未见过林火这般模样,也不知跟谁学了坏,就知道戏耍敌军。
可她面上笑容稍纵即逝,因为此地已是战场,战场便容不得半点喘息。
林火方才站定,两侧又有金甲夹击而来。
那两队金甲训练有素,当前两人一人斩向林火面门,另一人劈砍林火脚面。
林火见状,也没有退缩惊诧,更不曾拔刀拿剑,依旧舞动黑伞。
伞柄斜持,拦住右侧刀刃。刀刃陷入伞柄一半,却是在林火真元灌注之下,不得将伞柄完全斩断。
林火足下虚晃,一抬一踏,又将攻他下路的阔刀踩在脚下。
一刀卡入伞中,一刀陷入地面,两名金甲憋红了面孔,也不能把自己兵刃拔回怀中。
便在此时,其余金甲夹击而来。
林火不慌不忙,将伞柄上那人用真元震开,那人便将身边袍泽撞翻在地。林火又将足下阔刀松开。
那金甲原本在与林火角力,林火突然收力,他却是收力不急,朝后仰天倒去。
林火顺势在他刀柄侧面一踢。
那阔刀刀面便卷起地上泥浆,将周遭金甲囊括其中。一个个金甲侍卫,被这些泥浆灌成了泥猴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林火便举着黑伞,只引不杀,粘身便走,如入无人之境。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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