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中,蕴含着无法对他人诉说的爱意。
无论是他,还是对他的母亲。
这人真的是冀王吗?扬獍心中满是疑惑。可他没有精力再去思索,又再次睡去。
沉睡,沉睡……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居然听到了自己的生硬。清脆童音,悠久日长。
他睁开眼,便见到自己捧着一小捆竹简,在哪里摇头晃脑,“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养不教,父之过……”
母亲捏着小竹板便坐在他身前,听到他不再继续朗诵,就用小竹板敲了敲木桌,“怎么了?这才读了几句,又想出去玩了?”
瓷娃娃似的扬獍摇了摇头,“母亲,我父亲是谁?”
“你父亲?”母亲似是有些语窒,顿了半响,她扭头望向窗外,仿佛望向不知在哪里的情郎,“你父亲是个大英雄,整个冀国的命运,都萦系在他一人肩上。”
“我父亲是大英雄?”扬獍还是个孩子,笑得无比灿烂。可是片刻之后,他又苦着面孔,“可我父亲,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是忘记獍儿了吗?”
母亲眼中隐隐泛起雾气,将扬獍轻轻搂在怀中,“他会回来的,会的。只是黎民百姓的生死都在他肩膀上,等他做完了正事就会回来。”
瓷娃娃一般的扬獍兴奋地点着脑袋。
而立在一边的扬獍虚影,却只能苦笑,“他不会回来的……他不会回来。”
斗转星移,岁月流转,没有等来“父亲”,却等来了王后召见。
母亲被召进宫去,三天三夜。
整整……三!天!三!夜!
等她再回到家中,就已经变成了那个只会胡言乱语,就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的母亲。她的衣衫依旧华丽,她的容颜依旧倾城,可她不再是她。
冲出府门迎接母亲的小扬獍,抱着母亲在台阶上嚎啕大哭。
台阶下,扬獍虚影泪流满面,双拳紧握,仿佛要扣出血来。
他从小就聪明过人,经此一事,他不过花了小小手段,便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他的父亲,便是冀王。他的母亲被那妒fù王后折磨了三天三夜,终于成了这般模样。
再后来,妒fù王后又将魔爪伸向他。
爷爷为了保护这个孙儿,将他送到九霄求学。
而在九霄,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墨湖之边,波光凌凌。
琼华将把白皙手腕,伸入湖中,撩起黑曜般的晶莹水幕。她望着那些水滴,将发鬓挽到耳后。笑意洋溢在她嘴角,仿佛这世上从未有烦心事情。
扬獍分辨不清,是这湖光太美,还是这笑意醉人。
他只知道,他愿意徜徉在那眼波之中,一直沉沦,一直沉沦……
虚影扬獍便站在琼华身边,他伸出手,想要再次抚摸那张脸庞。
可触手,唯有虚无。
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泡影。
泡影破了,梦该醒了。
天地一黑。
扬獍张开双眼,眼前便是无边黑暗。
这里是哪里?或许就是死后世界?
死后世界,难道就是一片混沌?
扬獍蹲下身子,抚摸地面,入手处粗糙坑洼,宛若一片荒野。
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或许还能在这里找到琼华?
扬獍的心,又热切起来。
便在此时,他听到身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有莫名低吼。
野兽?
扬獍下意识摸向腰间,没有摸到刀剑,却是摸到一块玉牌。
什么玉牌?
四周无光,扬獍看不真切,也没时间去细心抚摸,因为那些低吼越靠越近。
湿润鼻息喷涌而来。
扬獍赶紧侧身避让。
身在半空,他能够感到劲风擦身而过。
扬獍背脊爬满冷汗,就地一滚。他可不是以搏击见长,况且在这种黑暗之中,就算是身怀武艺,也将大打折扣。
果不其然,就在他落地之时,脑后生风。
另一只猛兽已经扑到身后。
扬獍还想挣扎,可他还未动弹,四面八方皆是吼声。
刚刚身死,又要再死一次?
扬獍勾唇苦笑。
千钧一发之时,天空之中,突然传来呼啸声响,更有骇人威压从天而来。
那些凶兽立即屏息,伏地身子。
扬獍站稳脚步,仰天去看,正见到一团光彩从天而降!
“轰!”
那光团落在扬獍五步开外,扬獍被落地震dàng击得左右摇摆。
他还未站稳,便听到五步外那人声响,“这个小子!倒是一点都不留情,和老子动真格的?”
扬獍稳住身形,定睛去看。
便见到一袭白衣,头绑青丝,手握刀剑,立在坑洞之中。
白袍无风自动,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那点光亮。
“前,前辈?”扬獍试探出声。
那人这才扭过头来,望着扬獍,“哟,又是个新人。”
扬獍毕恭毕敬说道:“敢问前辈,这里是……”
那人却是随口将他打断,“你不用知道这里是哪里,反正过不多久,你就要去投胎了,知道了太多也没什么用。”
扬獍语塞,如此说来,这里当真是死界?
白袍人不再去管他,毕竟这日子天天有人落入旷野,若是各个去救,不说会不会影响轮回,谁又这个精力各个管过来?他和那臭小子的架可还没打完呢。
想到这里,他便准备抽身而去,可他余光一瞥,望向扬獍腰间,“九霄?”
“啊?”扬獍也是疑惑,低头去看,原来腰上绑着那块玉牌,是九霄门人专属。这位前辈能够认得,难道是本门前辈。
不等扬獍发问,那白袍人已经将他上下打量,“到了这个地方,你腰上还会有九霄玉牌,看来九霄对你而言意义深重。”
扬獍默然,若是不上九霄便不会遇到琼华,这等意义还不够深重?
白袍人似是皱了皱眉,“你既然是九霄门人,那也算是我的晚辈。我和你也算是有缘,就顺便带你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扬獍立即抓住白袍人话中重点,“前辈是说,落入此间之人,还有机会存活下来?”他立即上前一步,追问道:“那前辈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琼华的姑娘?”
“琼华?”白袍人皱眉道,“她是什么境界?”
扬獍急忙回应,“应是二流。”
白袍人摇了摇头,“不说这几日没什么新人,凭她二流水准,也是活不到村子的。”
扬獍哑然,“那……那她……”
白袍人指了指周边凶兽,“被这些凶兽吃了,投胎去了。”
扬獍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白袍人看他面色,似乎已经看穿他心中所想,幽幽叹息,“yīn差阳错,命也如此。你还是随我回村子,我们……”
“前辈。”扬獍苦笑,“她若已经不再,我留在这里,又是为何?”
白袍人并未作答。
扬獍站直身子,将乱发理顺,衣摆抚平,“前辈,被这些凶兽吞了,便能投胎?”
白袍人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并未阻拦,只是点了点头。
心有执念,他人劝诫,入得耳朵,却难入心。
“谢谢前辈。”扬獍对白袍人深深一鞠,随后背起双手,走向那无边黑暗。
白袍人望着扬獍背影,终是说出一句,“你下辈子,或许碰不到她。”
“没关系。”扬獍身影,隐入无垠黑暗,“一次不够,那就两次,两次不够,那句三次。无论百年,千年,万年,哪怕万万轮回,我终会与她再次相遇。”
话音落时,扬獍消失无踪。
白袍人望着扬獍消失方向,沉默片刻,随后足下一踏,冲天而起。
原地,黑暗。
仿佛亿万年未曾更改。
痴心,执拗。
穿越亿万年,亦不减分毫。
下一世,他会是谁?下一世,她又会是谁?
墨湖波光,女儿浅笑,怦然心动,早已定格在那时光之中,恒久不变。
第356章 离别回首泪成灾
大营中喜气洋洋。只因为狄军已经溃败撤退,扬獍身亡冀国退兵,齐国原本便是在黑一门与九婴裹挟之下,齐国将士巴不得早日归乡。
这场战争来势凶猛,去得也是如此迅速。
将士们需要欢庆,至于战后的利益归属,那些都是政客需要磨嘴皮的事情,与这些浴血将士无光。
胜利,便是他们所需要之事。
庆典更是必不可少的点缀。
烹羊宰牛,将士们忙得不亦乐乎。可山师yīn并没有参与其中。
他背着双手,站在自己帐篷外,看着燕军兵卒欢声笑语,自己却是一言不发。
不知真相的人,或许会认为他是在为姜杉忧心。
毕竟姜杉dú气攻心,从前日回营之后,昏迷至今。
但是姜杉如何会落得这般境地,山师yīn自己心中明白。以至于林火心急火烧地让他快去寻找石镇,他便一口答应下来,随后无动于衷。
而此刻,他在等待。
望着略微发灰的天色,静静等候。
等待一个消息。
准确来说,他在等一个人。
也可以说,他在等一个人头。
等待终于迎来归人。
一袭黑衣从那灰白天空之中,飞驰而至。
军中将士虽然准备庆典,但是没有放松警惕,立刻就有人敲响了警钟。燕军,特别是飞军,将自己面对黄袍老祖的无所最为,视作此生最大耻辱。
即便是天人,也要落下。
弓弩就位,却未激发。
因为来人是此次战斗的友军猫怔仲。
便在所有人注目之下,黑衣猫怔仲直落而下,重重落在山师yīn面前。
那激起风岚将山师yīn长发拂乱。
山师yīn却面不改色,直勾勾盯着猫怔仲。
实则是盯着猫怔仲手中染血麻袋。
警钟停滞下来,将士们重归庆典。
待得人群微微散去,猫怔仲才咧嘴说道:“欢迎本座的排场,还是稍小了一些。”
若是平时,山师yīn免不得和猫怔仲斗嘴,今天他却没有这个心思,直截了当问道:“得手了?”他的双眼,始终盯着那布袋不放。
猫怔仲将手中布袋随意一抛。
那布袋便滚到山师yīn脚边。袋口张开一半,露出其中事物一颗人头。
山师云的人头。
山师yīn看着乌云叔的人头,浑身战栗,脸颊更是不断抽搐。那张俊美面孔,扭曲得不成样子。似是安心,又似痛苦,更有快意。
他捏紧双拳,猛然朝北一拜,“爹爹!孩儿,终于为您报仇了!”
猫怔仲打了个哈欠,“你叔叔临死之前,还有一句话带给你。”
山师yīn稳住心神,淡淡说道:“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不管你想不想听,本座只管把话带到。”猫怔仲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山师云可以死,九婴不能亡。”
山师yīn冷冷一笑,“无需他一个叛徒cāo心,九婴我自会回去打理。”
猫怔仲耸了耸肩,“随你高兴,本座只是把话带到。还有,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好了剩下两个愿望,记得随时来找本座。本座会在哪里,你自然知道。”
山师yīn点了点头,“黑一门,也确实需要打理一番了。”
猫怔仲不置可否地哼了哼,随后足下一踏,飞天而去,又化作一道芒,消失于迷蒙天际。
待得猫怔仲远去,有一小兵才敢靠近过来,对山师yīn恭敬说道:“山师先生,大将军请先生快些赴宴。”说着,不忘打量地上人头。
山师yīn收拾心情,对那小兵微微一笑,“我这就前去,倒是要麻烦你一件事情。将这人头,替我拿去喂狗。”
“替先生做事,哪敢说是麻烦。”小兵赶紧抱起地上人头,便准备离去。山师yīn又将他叫住,“对了,还有谁没来?”
小兵抱着人头,回想了一番说道:“林大侠似乎也没有到。”
山师yīn点了点头,他心中猜想,大概也知道林火去了何处。
毕竟不能参加宴会,还有几人。他们更想快快离开此地。
其中一人,便到了不得不和林火告别的时候。
战场向北不远,冀军收拢残军,正在准备撤军。
拓跋元一在军中忙前忙后,倒是管得有条有理。而他目光,仍旧不是瞥向一处,那是在冀军军政之外,两人身影。
吕玲玲与林火并肩而立。
“火哥。”吕玲玲轻轻唤了一声。
林火望着冀军军阵,开口说道:“这马贼不说人品,行军打仗倒还是有些本事。”
吕玲玲看着林火侧脸,“火哥,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林火沉默片刻,将目光收回,望着身边吕玲玲,“你该回到冀国去,你的臣民需要你回去。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冀国,这也是你们吕氏的责任。”
吕玲玲已是眼眶泛红,“我知道。你说的我全都知道。可是……可是火哥,你答应过我。”
“是的,我都记得。”林火正色道:“我答应过你,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我也不能放任酒鬼不管,燕国对我来说还有太多事情,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吕玲玲伸手去抓林火衣袖,“你若是不走,我便……”
“不要说这些孩子话。”林火轻轻避开吕玲玲手掌,“你可是要去做冀国女王的大人了,可不能给我这做哥哥的丢脸。”
吕玲玲那只手掌孤零零地顿在半空,“哥哥?”
林火点了点头,“吕烽是我兄弟,你是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吕玲玲双眼满是氤氲,“你真不明白?”
林火摇了摇头,“谁能不明白?”
吕玲玲愣在原地半响,泪水便在眼眶直中打转,最终没有落下。
林火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吕玲玲别过头去,“我明白了。”
林火也不敢再去看她,同样别过脸去。
吕玲玲幽幽说道:“火哥,你说得对,我的臣民需要着我。他们在等我,但是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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