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蒙蓝谷此人,还不算是笨蛋。”
林火能够想象当时决断之难,对蒙蓝谷倒是有几分敬佩,“有勇有谋,确实是用间的最佳人选。”
姜杉勾了勾唇,就要说话,却是皱起眉头咳嗽起来。
林火赶紧上前,为他度去真元。
只是他俩都明白,真元对dú素的压制,也是越来越弱。原本只需片刻便能压制咳嗽,如今时间越拖越长。
林火想要去拿那块白巾。
姜杉将他手腕按住,止住咳嗽,“聪明人懂得思考,可这是好处,也是坏处。”
林火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姜杉摇了摇头,“我倒是有些累了。”
林火见到他因咳嗽而略显惨白的脸色,赶紧说道:“你这几日劳心劳力,必须多加休息。”
姜杉哈哈大笑,“你怎么比我媳fù儿还要话多,你看我现在除了咳嗽,不也没其他事情。”
林火又看了一眼那块白巾,还是摇头,“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多加休息。这会儿已经忙到快要天亮,大局已定,你快去睡觉。”
姜杉连连点头,“知道了,我还能不在乎自己这条小命?”
林火这才点头。
姜杉又对林火眨眼,“怎么?你想留下来和我一起睡?”
林火大窘,连忙将姜杉放开,“你可不要这样,嫂子要是知道了,可得打死我。”说罢,他便不再多言,径直转身。
就要离去之时,林火又转过身来,将姜杉桌上笔架拎起,“不能让你偷偷动手。”
姜杉也是苦笑不得,“快滚吧,看到你就心烦。”
林火也是笑出声来,拎着姜杉笔架,出得帐篷。
帐中,只剩姜杉一人,还有那摇曳烛火。
林火背影消失许久,姜杉脸色骤然涨红。
他一把拿起桌上白巾,那白巾按在桌上那面,早已有殷红星星点点。慌乱之中,手臂扫中桌上酒葫。葫芦倾洒,却没有半点酒水洒出。
酒葫芦早就干了,姜杉这几日不过是佯装喝酒。
此刻,姜杉用白巾捂住嘴巴,咳得浑身颤抖。
整个背脊弯曲起来,就像是在沸水之中挣扎的虾米。
许久之后,颤抖停歇,他才放松身子,取下白巾。
血丝从他口中与白巾相连。
姜杉伏在桌上,暗暗喘息,低声呢喃,“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啊。”
山下小村,幽深院中。
月下两人石亭,还有桌上美酒。
蒙蓝谷看着面前扬獍,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可是扬獍什么都未做,只是为蒙蓝谷再次斟酒,淡淡说道:“喝酒。”
蒙蓝谷看着扬獍脸面沉吟许久,终是缓缓坐下。
他伸手捏住酒杯,气息略弱,“你一早就知道了。”
扬獍微微一笑,“我说过,我不相信任何人。”
蒙蓝谷讶然,“那你还把我带在身边?”
扬獍端起酒杯,看着蒙蓝谷双眼反问,“那你方才,还救我一命?”
蒙蓝谷垂首无言。他看着酒杯,又将酒水一饮而尽,“我接近你是命令,是为了燕国。但是,你并不是一个坏人。”
“我不是坏人?”扬獍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张嘴大笑,“我杀了冀王,或许你不知道,那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还害死了三位兄弟,更是搅得整个北方天翻地覆,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我,不是坏人?”
蒙蓝谷摇了摇头,“如同我为燕国而战,你为冀国百姓而战也是如此,我们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况且,一个人只想过平凡日子的人,绝对不会是坏人。”
“平凡日子吗?”扬獍突然沉默下来。
他握着酒杯,看着杯中“荷花蕊”,突然如同蒙蓝谷一般,将半杯酒水“牛嚼牡丹”。他放下酒杯,幽幽说道:“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蒙蓝谷没有说话,只是为扬獍斟酒。
扬獍旋着酒杯杯沿,“我是冀王的私生子。他说要与我母亲长相厮守,却又食言而肥。我母亲,更是被那贱人逼得疯癫下场。这或许是命……我与他从此陌路,也就罢了。我不要这血统,不求那些名分,只想平平凡凡过完一生。”
举起酒杯,扬獍再次满饮, “我和琼华在九霄相识。她出身商贾,不算什么大富大贵,她也当我是个家境稍好的书生。我与她相识平凡,但是她愿意抛弃一切,随我回冀国相伴余生。她爱琼花,我便取了矮株,种了满园。我爱读书,她便为我一本本抄录。你说!”
扬獍脸上泛起丝丝红晕,似是有些醉了,“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啪!”扬獍一掌拍在桌上,站直身子,厉声喝道:“可这贼老天!可这冀王!百姓心中大大的仁君冀王!他毁了一切!只因为,我身上留着他的血!他不认我,他不管我,他不养我,可到头来却要将我的命运死死捏在手心。凭什么?凭什么!”
大声喝完,扬獍面色渐渐发白。
他坐回凳上,声音慢慢放缓,“不过这些都没关系,马上……马上都要结束了……我很快,很快就能见到琼花了……”
话音未落,扬獍已是扑在桌上。
蒙蓝谷悚然一惊,赶紧起身去扶扬獍。
入手处,蒙蓝谷在扬獍后腰感到一阵湿热。
蒙蓝谷面上神色骤变,拉开扬獍外袍,正在扬獍腰侧看到一个巨大创口,创口处更是留着黑血。
扬獍已是气若游丝,摇头苦笑,“元豕那一剑……我还是没有完全避开啊……”
蒙蓝谷如遭雷击,要知道之前扬獍可是为了救他,才会被元豕有机可乘。
他立即咬牙,就要出声喊人,却被扬獍抓住手腕,“别费心了……剑上有dú……我是撑不住的。”
蒙蓝谷急道:“旁边就有大夫,我们……”
扬獍摇了摇头,“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看不明白?况且……况且……我有点累了。”
蒙蓝谷默然无声,他已经方寸大乱,心中更乱。他明明是被派来暗算扬獍,可到了这般时候,为何心中满是惆怅。
扬獍将他衣袖拉住,“能不能,把我抱到,抱到琼花树下?我倒是有些走不动了,还真是,真是麻烦你了。”他的双眼已经迷离,这般时候仿佛又变回了当初九霄山上,那个儒雅书生。
蒙蓝谷未曾多言,径直将扬獍横抱而起,轻轻放到琼花树下。
扬獍对着蒙蓝谷额首,“若是可以,能不能请你不要取我首级?拿我尸身领赏也好……也好……我只想完完整整去见琼花。”
蒙蓝谷默然点头。
“谢谢。”扬獍微微笑着。
他伸手朝空,似是想要去抚那些未开花苞,“琼花啊琼花,没想到最后,还能和你在一起……可惜南方种不得你最爱的矮株,可惜……我触手不及……”话中满是遗憾,“老天不给我这时间,没能……没能再见一次花开。”
月华之中,琼花树下,扬獍腰侧伤口鲜血,将那些树根染红,又似是洒上漫天花苞。
花瓣一颤。
满树花开。
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
风轻吹,吹落满树花落,洁白花瓣翩然舞动。
扬獍陡然之间泪流满面,伸手去接那些花瓣,“琼华,是你吗?是你来了吗?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花舞纷扬,扬獍手臂缓缓放下,话音渐轻,“你慢些走,慢些走……我这就来了……这就来了……”
悄无声息。
扬獍挂着安详笑意,倚着树根,沉沉“睡”去。
月皎洁,花皎洁,树下男儿,亦皎洁。
蒙蓝谷深深叹息。
院落门口,却传来纷乱脚步,“扬獍真的死了啊。”
是那些血煞军甲士。
“老子早就看他状态不对,还想唬住我们。”
脚步纷乱,绝不止五人,想来是有些人去而复返。
“他如果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冀国还能不能回去?”
“回去做什么?把他大卸八块,拿那头颅领赏,不就能在燕国大富大贵?”
血煞军,原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蒙蓝谷看着扬獍面容,缓缓拔出剑来。
“那边站着的,老子都听到了。你若是想要功劳,也必须分给我们兄弟。”
蒙蓝谷不言,回转身去。
约莫三十余人,已经步入院中。
为首那名光头拔刀在手,“怎么?你还想独吞功劳?那老子就杀了你,让你一点功劳都拿不到!”
众多血煞甲士纷纷狞笑。
蒙蓝谷面无表情,将长剑平举,“我答应过他,他的尸首,你们不能碰。”
“啥?”血煞甲士只当蒙蓝谷疯了,“我的弟兄们各个以一当百,你区区一流,还想装什么大头蒜?老子劝你,不想死的,就快滚开!”
蒙蓝谷一步未动。他将目光扫过全场,淡淡说道:“上前者,唯死而已。”
第354章 春夜幽冥如梦
当黎明第一道曙光shè入营帐之时。
姜杉倚靠在椅背上,皮肤苍白,双唇无色。他就像是一个精致的花袍木偶。
光芒落在眼上,姜杉睁开双眼。
目光之中隐有血丝,他已经几乎彻夜未眠。
他的时间有限,可事情总是络绎不绝。
元豕的死讯。拓跋元一等候接见。郭显达应当如何处置?忻鼎盛又该作何安排?南面狄国溃败,是否应当追击?这一切一切全都汇总到他面前。还有……
姜杉借着晨光,看着桌上一叠黄纸。上面是血煞军分散后的各个走向,陆陆续续送来,姜杉便陆陆续续看过,看过不止一遍。
可他依旧无法确定,扬獍究竟会选择哪一条路回去冀国。
姜杉将拳头握紧,按在这些黄纸之上,“蒙蓝谷到现在还没有传递新的情报回来,难道这一次,又要让扬獍师兄逃出生天?”
他心中明白,扬獍这次壮士断腕,一举剿灭于己不利的势力,若是这次杀不了他,那日后谁还能阻挡这个心死的疯子?
可到了这一步,他也已经手段尽出,接下来谁死谁活,那就得看老天爷的了。
“呵。”想到这里,姜杉不由摇头。他是不信命的,这次倒是与扬獍相斗到这种地步,也是棋逢对手。
可惜,这次扬獍若是不死,他自己怕也是活不了多久。再次jiāo锋,也不过是一种奢望。
微微伸了个懒腰,姜杉抖擞精神。他方才听林火的话,熄了灯,靠着椅背歇息了片刻。现在,是时候继续做事了。
林火把他笔架拿走了,不过这点小把戏怎么会难住姜杉。他在就在帐中藏了备用的文房四宝。这一点林火或许也知道,当时不过是摆出一个姿态,不然姜杉继续作践自己。
可是。
时间不多了啊。
姜杉从枕下取出新的羊毫笔,正准备重新研磨。
大帐门帘被人从外掀开,晨光照shè进来,姜杉单手举起遮蔽晨光,双眼微眯。
来人手中却是擎着一只茶壶。
军中之人多爱饮酒,最爱品茶的不过一人黑衣军师,太史殊。
太史殊手中捏着他最爱的紫砂茶壶,看了一眼姜杉脸色,“你这面色,可撑不了多久。”
姜杉放下手掌,微微笑着,“不过是刚刚起来,有些疲乏罢了。”
太史殊摇了摇头,行到姜杉桌边坐下,“不喝酒了,茶水总要喝些。”他将另一只手中扣着的小茶杯放在姜杉桌上,为他斟了半杯茶水。
姜杉举杯抿了一口,“太史师兄的茶水可都金贵,不喝那可就亏大了。”他绝口不问太史殊是如何发现他已经不饮酒的。
聪明人之间,可以省下很多无用问话。他身体的状况能够瞒过别人,却是瞒不过自己这位坚信“天行有常”的师兄。
“还剩多久?”太史殊正襟危坐。
姜杉摇了摇头,将茶杯放下,“这茶水可是凉了。”
太史殊看了姜杉一眼。他们都知道,茶水尚温。姜杉不愿意说,太史殊却是已经打定主意,“几件事情,我已经替你办了。”
姜杉眯起眼睛,并未接嘴。
太史殊将自己面前茶水饮尽,慢慢说道:“先说冀国的事情。我已经让吕玲玲去安抚,这毕竟是他们冀国的家事,该让他们自己解决。那个拓跋元一虽然是个混人,但是心中知晓大是大非,还是值得信赖。至于忻鼎盛那个墙头草,一刀了事。这些事情,你已经不用再费心。”
姜杉点了点头,他心中已经有些明白太史殊的意思。
“吕玲玲那便还有林火陪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太史殊继续说道:“狄国那便有慎公子与他手下赵将军处理。他们也是久经沙场,想必无需你的指示,也能将事情做得漂亮。这件事情,你也不用再费心。”
姜杉缓缓拿起桌上茶杯,将那被他说“凉了”的茶水,慢慢饮下。
太史殊点了点头,“齐国那边伍庚已死,黑一门暂时群龙无首。九婴门主山师云逃离战场,或许未来会是一个祸端。不过,既然山师yīn在那里,以他手段,若是连小小丧家之犬都对付不了,那他想要重振门楣,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这样一来,这些事情,你也不用再cāo心。”
姜杉将茶杯放下,起身对太史殊深鞠一躬,“劳烦师兄费心。”
太史殊摇了摇头,“我看着你上山,也是看着你成了今天样子。你看似不争,骨子里却比谁都骄傲。营中琐事我没有白润处理得拿手,但是如今大局已定下,我还是能够掌控过来。只希望,师弟你能安心静养。这大燕,还有我们呢。”
姜杉嘴角含笑,微微摇头,“我明白师兄的好意,只是……只是不知道扬獍师兄下落,我又怎么能够心安?”
太史殊也是叹气,“扬獍师弟原本可为天下君子,如今却让无数人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我当初也是看着他与琼花小师妹走到一起,现在成了这般下场,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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