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刘莹与我对弈时间稍长，进而耽误了不少欢宴的时间，我也准许先回到座位上休息，一旁沉寂已久的轻歌曼舞又开始上演。我却坐在那里食不知味，脸上虽不露声色，心里暗筹：琴棋两项技艺都有惊无险的通过了，只是这作诗应该是最没有把握的，毕竟我只是个学民乐的学生又不是学国学的，叫我勉强默诵几首是没问题啦，但让我与饱读诗书的古代学士作诗对赋？获胜几率一定小于等于零，那么下一步我该怎么做呢？看着茶杯中偶然滤出的一片茶叶在水中自在曼妙的翻转漂游，一口茶竟舍不得喝下去。
坐在身旁的孟合见宝音归座以后，只是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也不便去打扰她。其实他也不是块木头，他知道从来一向与世无争的宝音，如今在这龙潭虎穴中如此出位的展示她的才华，这种做法完全是在维护乞彦一族的尊严，自己刚才有意输给了艳妃手下，结果换来的仅仅是这条苟延残喘的命罢了。艳妃鄙夷的话语他不是没有听见，只是在强权面前自己屈服了。但是他没有料到年仅八岁的宝音竟有如此的胆量，又有如此的沉着。她的才华超出了部落里所有人，那么她又是跟谁学习的这些技艺呢？孟合饮下一杯御酒，恍惚间他忆起了母亲曾对他说过的话
——“孟合听话，把那个瓶子交给妈妈，你不可以拿着玩，它很危险！”
——“孟合，那个契丹女人死了，与她的小女儿一起沉到河里了。从今以后我还是大汗的阏氏，这片草原永远是你们兄弟的”
——“我得到了你父汗的人，得到了权利地位，可是却永远失去了他的心。我错了吗？也许是那个契丹女人对我的惩罚，她一定是知道了我将曼陀罗的粉掺进了羚牛的饲料里才害她死去的。昨晚我梦到她来索我的魂了，我该怎么办？孟合，那个瓶子，那个瓶子你到底扔了没有？扔了没有啊？！”
——“孟合，那个孩子越长越像她，要不是那两只可恶的狗，我一定叫她永远的消失在我面前。那个契丹女人是个妖精，那个孩子也是。在野外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暴风雪，竟然没有死，她一定是个妖女！！！孟合，答应妈妈，要杀了她，只有杀了她，妈妈的心病才会好，那样妈妈就能再次回到你父汗的心里。”
孟合将手中的酒樽重重地放在桌案上，一双浓眉紧紧绞在一起。现在看来宝音的确是个妖女，可是她对我虽然不亲切却仍很恭顺。她不是没有胆量与我抗争而是她是真的尊重乞彦c尊重父汗c尊重我这个从没给她过好脸色的哥哥。如果现在想加害她，我只需要说几句话就可以证明她是妖女。她所掌握的技艺在部落里，在草原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够传授她。可是即便她获罪砍头，妈妈的心病真的会好么？父汗会再次接受妈妈么？而我又该这样做么？
“宝音，你有把握获得全胜么？”孟合低低地的开了口。他突然开口问话让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放下手中微温的茶杯淡淡地笑答着：“没有把握，毕竟第一次来到汉地，对这里的文化风情又完全都不了解。”
“胡闹，那你逞什么强？你知道么，我跟着你要掉脑袋的！”孟合恶狠狠地盯着我，拳头握的紧紧的，如果不是此刻身不由己，他一定会用那榔头般的拳头将我打飞的。我收起了唇边的笑：“哥哥，你我的命运从离开草原那一刻就意味着永远连在一起。如果你想有尊严的活下去，我希望你不要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让自己后悔。”
“我是你哥哥，死活还轮不到你做主。我可不想被你连累。”孟合毅然起身对汉皇进言。我的心猛地挛缩，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此时此刻无论孟合要说什么都将对我大大的不利。
汉皇见到孟合有话要禀告，便伸手挥退了舞姬。“少主有何事进言？”汉皇面带笑意侧身相问。
“启禀皇帝陛下，臣妹宝音年幼不知礼数，妄想在君前博得空衔虚名。她那些小文采哪登得大雅之堂，只希望陛下与艳妃娘娘高抬贵手原谅她的年幼无知才好。大汉朝人才济济，臣等认输了。”孟合双膝落地，向汉皇叩首。
译官翻译着孟合的话，全场众人皆露出不同的表情。别人的神色我并不在意我只是关注着艳妃的变化。只见她双眸微垂，压抑住眼中的冷笑，一边的唇角略略上扬，纤纤的玉手下意识地绕转着皓腕上的那只闪亮的金镯子。看起来很是得意。
汉皇不解地看向纹丝不动坐在当场的我。“宝音也是这么想的么？”
我迟疑着缓缓起身，感觉有无数条视线都凝视着自己，我该怎么办？说不同意孟合的说法，那我就触犯了一个致命的潜规则——男权至上。这个社会里无论女人是什么角色都必须顺从于男性，依附于男性，哪个民族都不可以违背它；但是如果我说同意，根本不用再看艳妃那阴毒的笑脸就可以知道不日之后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那么该怎么做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呢？我的双眉紧锁神色凝重，中规中矩的走到大殿上行着叩拜礼，在叩最后一个头的时候我已成竹在胸。
“启禀皇帝陛下，记得父汗常常教导在下：‘1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此十义，人所同，当顺叙，勿违背。’孟和是臣女的哥哥，所以兄长之言臣女必定恭顺，以全十义。”
“想不到呼群可汗竟然深悟如此玄妙之理，难怪有你这么个才女啊，哈哈。好，你父汗还教过你些什么？”汉皇听我之言愈发来了兴致，话题的重点不知不觉间转移了。
我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父汗还经常对臣女提起一首诗，并叫臣等引以为戒。”
“哦？还有诗作？快说与朕及诸爱卿共赏。”汉皇的身子不由得向前倾了倾。
“这诗并不是父汉所作，但是却一直用其来教导我们族人。臣女现在背诵与陛下王公大臣及各位娘娘请诸位品评：‘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些竖耳摇头的文臣，当我吟到第三句的时候全都停滞了下来，眼睛各个瞪得溜圆。有的甚至碰翻了杯子。而武将大都听到最后一句才知晓这是陈王曹植的《七步诗》。那么这诗中的“萁”与“豆”指的是咄咄逼人的艳妃与同样才思敏捷的质子宝音？！亦或是久在朝中派系繁杂的刘莹与屡建战功得胜归来的刘冉？！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殿外的风雪声反而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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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文出自《三字经》。另注《三字经》最早为南宋学者所编注。五代十国的时候还没有出现所以本人允许主人公将其归于“父汗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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