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一一在车上哭了睡，睡醒了又哭。
李海波知道这种丧亲之痛，他听欧阳一一哭的时候说，本来是要开电脑工作，却看到弟弟发来无数的信息，问她为什么手机关机，接着就说奶奶已经是弥留之际，希望她赶紧回来，等看到最后一条信息的时候，是一个字都没有，全是哭得表情。欧阳一一这才知道，奶奶已经去世了。她在路上哭着和弟弟说自己手机丢了，还没补卡，然后说自己现在就坐车赶回家去。
“一一，接下来怎么走？”李海波下了高速叫醒了欧阳一一。
“往右直走大概五十公里。”
“嗯，”李海波递给她一杯奶茶，这是他在下高速前在服务区买的，现在还温和着，“喝点。”
欧阳一一接过奶茶喝的时候，李海波又探了下她的额头说：“烧是退了，多喝点水有好处。”
“嗯。谢谢你。”
“没事。”李海波嘴角露出浅笑，他知道这是欧阳一一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感谢。
“我爸年轻的时候，脾气很暴躁，在外面和别人打架，回来也经常打我爷爷，我爷爷当时就说，我爸哪一天结婚他就哪一天死。我奶奶当时以为我爷爷说的是一句气话，没想到我爷爷真的在我爸和我妈结婚的当天，就服毒自杀了。我爸生气得把我爷爷所有的照片，穿用都统统给烧了扔进粪坑，还不许我奶奶给我爷爷立牌位。后来我奶奶就一个人守了四十几年的活寡，自己也不愿意让几个孩子照顾，吃住洗衣服什么的，都是自己干。半年前，她忽然病倒了，两眼也看不见了，我两个姑姑也回来伺候她，我爸毕竟是我奶的儿子，想进堂屋看我奶奶去，但是我叔伯和我姑姑她们都不让我爸靠近。”
欧阳一一说到这的时候，眼泪鼻涕是一起流了下来。
李海波看得心酸，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擦掉眼泪鼻涕问：“那后来呢？”
“我奶病的时候，好几次都看着马上就不行了，一家人赶紧给她穿寿衣，好在有惊无险，只是昏睡过去。我爸在门外看着，当着众人的面，眼泪是一滴没落，村里的人都在我爸背后骂我爸妈不孝，我爸委屈得夜里躲在猪圈里偷哭，哭得天都要塌下来的那种感觉。再后来，我因为工作就来了青市，没想到这才过半年左右，我奶奶还是没撑过去。”
“你奶高龄？”
“九十三。”欧阳一一抽泣着说。
“不容易啊老人家。”
李海波哽咽地感慨了一句，右手伸过去紧紧地握着欧阳一一的左手说：“一一，等会儿到家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你喊我就是了，朋友一场，你不用客气，好吗？”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朋友是朋友，和爱情无关。不是每个靠近你身边的人，都是冲着你的外表去的，明白吗？”
“嗯。真心谢谢你。”
“你现在说话这么客气，我真的不适应，你还是做回你自己吧。”李海波笑着说话，想转移欧阳一一的注意力，不让她继续哭了。
“那个，那个你这两次见到的我，都不是我本人，其实我只是想换个不一样的我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欧阳一一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知道自己这两天情绪糟糕极了，所以把自己转换了个角色，变得就像李海波所说的疯子一样。
“没想到你还是双面娇娃。”
“扑哧。”欧阳一一终于露出了笑容，李海波侧脸一看，现在的欧阳一一和之前的欧阳一一
真的不一样了，变得乖巧c可爱而又清纯。
“到了，到了。”欧阳一一看着前面不远就到家了，赶紧拍着李海波的手喊。
车才刚在门外停下，欧阳一一就飞奔进门。
李海波锁好车跟在后头进去，满院子的哭声。
“奶奶，奶奶，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等我回来的吗？奶奶！奶奶！”
欧阳一一跪在她奶奶的床边，不断地摇晃着她奶奶的身体哭喊着。
李海波在一旁看欧阳一一她奶奶张着嘴，深陷的眼眶，眼睛紧闭着，发黑的脸上瘦得皮包骨，他虽然没失去过亲人，但是一想到他爷爷将来也许也像欧阳一一她奶奶这样死去，他便触景生情跪在欧阳一一身旁一手扶着床边痛哭起来。
“一一，好了，起来，你奶奶也算是见到你最后一面了，该合脸了。”堂叔在一旁安慰着欧阳一一，然后将欧阳一一她奶奶盖的被子拉上盖住了头脸。
欧阳一一见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哭得瘫倒在李海波的怀里。
“姐，姐，你起来先去吃点东西吧。”欧阳一一的弟弟使劲地从李海波的怀里搀扶起他姐，然后对李海波说：“我是她弟弟，我叫欧阳子龙。”
李海波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回答欧阳子龙说：“我叫李海波，是你姐的朋友。”
“哦，谢谢你陪我姐回来，走，陪我姐一起去吃点东西吧。”欧阳子龙扶着欧阳一一回到自家，请李海龙坐下后，就进屋端了早餐给他们两个吃。
“姐，你陪李哥先吃着，我和爸过去看看。”
“嗯，”欧阳一一看着弟弟出去后，对李海波说：“海波，这家里出了事，你就将就吃点吧。”
“知道，你也赶紧吃吧。”李海波端起碗筷就埋头吃起来，两人刚吃一半，外面就传来大声的吵闹声。
欧阳一一仔细一听，正是她父亲和弟弟的声音，像是在和叔伯他们打架。
欧阳一一放开手中的碗筷，连招呼都没和李海波打一个就跑了出去，李海波见状，也赶紧跟着出去。
“我告诉你欧阳连，妈在世的时候你没尽过一天的孝，今天人走了，你也别进来了。”欧阳一一的大伯欧阳兵指着鼻子骂欧阳连。
“对，你个白眼狼，妈就不该生下你。”欧阳一一的大姑也跟着大哥骂。
欧阳连红着脖子，青筋暴胀地回骂着：“是，我不孝，就你们几个王八蛋孝顺，这堂屋还有我的份呢，凭什么不让我进去。”说完就要强行进屋。
欧阳子龙也跟着抡起拳头砸向他大姑。
欧阳一一她二姑和三叔见欧阳子龙打他们的姐姐，两个人冲上去就是对欧阳子龙一阵撕扯。
欧阳一一见弟弟把三叔的脸打出血了，急忙上去拦住弟弟，没想到三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了一把夹煤球用的铁叉子朝着欧阳子龙方向刺去。
欧阳一一用力推开弟弟，眼见着三叔的铁叉子就要刺到自己腹部的时候，忽然整个身子一个踉跄，被李海波一把推开，三叔的铁叉子深深地插进了李海波的腰部，顿时鲜血直流。
在场的亲戚见差点出了人命，赶紧分成两拨，将欧阳连和欧阳兵这两派人给分开。
欧阳连见自己女儿的男朋友受伤了，赶紧和欧阳子龙扶着李海波到子龙的床上查看伤口。
“没事的，叔叔，阿姨，不要紧的。”李海波笑着对欧阳一一的父母说。
“李哥，你忍点痛啊。”
“嗯，没事子龙，你来吧。”
“好。”欧阳子龙说完就将止血膏药贴在李海波的腰部，“李哥，这膏药得贴个四五天，这几天里可不能让伤口沾水啊。”
“好的，谢谢你啊，子龙。”李海波等欧阳一一一家人都出去的时候，躺在床上张着嘴痛苦不堪，却不敢发出声来。
欧阳一一安抚了父母和弟弟的情绪，然后独自过去和大伯他们道歉，代她父亲恳求几个长辈能看在从今往后彼此都是孤儿的份上，让她一家人送她奶最后一程。
二姑心软，想到从今以后五个兄弟姐妹瞬间都成了孤儿了，也不希望妈在走的时候看不到五个孩子来送她，于是做通了大哥大姐的思想，最终同意让欧阳连去送妈最后一程。
哀乐，是催送着去世的人上路，赶紧去地府报到，不要留恋人间的亲情，以换得投胎的机会。
欧阳一一和堂兄妹跪在地上，看着几个长辈将寿衣穿在奶奶身上，哭得个个声音都沙哑了。
“封棺。亲跪。”做法事的老人朝门外喊了句，外面所有来的亲属朋友都就地跪下。
几个壮实的长辈，将奶奶的身体抬入棺中，欧阳兵五兄妹抱着棺口不让盖棺，都是几十岁上了年纪的人，却像个小孩，怎么劝怎么拉，就是不放手。
做法事的老人让几个年轻人把兄妹五人拉开，然后封棺。
十几厘米长的钉子，在棺木上一点一点地被敲打进去，像是在尘封逝者的记忆。
封棺以后，上了殡葬车，要去往火葬场。
李海波坐在欧阳一一身边坚持要跟着去。
到了火葬场，做法事的老人在一个炉前念念有词，亲朋好友有送花圈的，都在这个炉前烧尽，算是让逝者在路上有个遮风挡雨的东西。
李海波也买了个两个花圈，在炉前跪下来磕了磕头，然后将花圈轻轻地放进去，湿润着眼睛回到欧阳一一身边。
做法事的老人念完经以后，转身对背后的人喊：“送亲上路。”
众人再次跪拜。
欧阳兵五兄妹看着妈妈的棺材被抬进了火炉间，隔着玻璃使劲地拍打着，口中不断的大喊着：“妈，你快醒醒，妈，你快醒醒。”
随着火炉间的指示灯亮，门一关，棺材就进入了火化炉。
欧阳兵五兄妹接着喊：“妈，你快跑啊，火烧上来了，妈，你快跑啊，火烧上来了。”
欧阳一一依偎在李海波的怀里，听着长辈们撕心裂肺的喊着奶奶，她咬着手指哭得没有声音。
李海波使劲地将她的手指扣出来，看到了深深的咬痕，不想她继续咬自己的手指，于是将自己的食指伸入欧阳一一的口中，任她拼命地咬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做人一辈子就这么回事。”欧阳连蹲在自家的门槛上，对欧阳一一他们说。
“爸，你快上来吃点吧，这饭都要凉了。”欧阳一一过去扶欧阳连起身。
“是啊，孩子他爸，你蹲着算怎么回事，孩子男朋友还在这呢。”欧阳一一的母亲走过去对欧阳连说，“快起来，别给闺女丢脸。”
欧阳连“诶”了声，然后慢慢地站起来坐在李海波对面说：“海波，你看你头一次来家，就出了这事，真是不好意思。”
“叔，你别这么说，都是皮外伤，没事的。”
“嗯，那就好。”
欧阳连抽了口闷烟继续说：“这几个孙子女里，她奶最喜欢一一了，因为一一乖巧，又是唯一的孙女，所以老人家特别喜欢她，总念叨要看到一一结婚生娃了才肯走，没想到。”
“呜呜，”欧阳连说到这，便哽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擦了眼泪说：“对不起啊，实在是难受。”
“叔，我理解。您也别太难过了，奶奶这没痛没病地走了，也算是喜寿，她一辈子勤恳善良，一定会投胎个好人家的。”李海波递过去一根烟安慰着欧阳连。
“说的是说的是，”欧阳连接过烟点上说：“海波，这一一以后在外面你就要多照顾点了，她跟她奶亲着呢，我怕她一想起她奶就伤心。”
李海波看了眼哭得满脸梨花带雨的欧阳一一一眼，点头回答说：“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嗯，还有一件事，你看一一也老大不小了，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在我们这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下结婚的事？”欧阳一一她妈搂着欧阳一一的肩膀问李海波。
“这个，”李海波停顿了下，稍作思考后回答：“这个一一拿主意就好，我听她的。”
“好，那明天回去你们两个商量下，尽快麻烦你父母到家里来一次，双方父母见个面，也好商量结婚的事。”
“好。”李海波硬着头皮答应。
“嗯，那明天一早你们吃过早饭再走吧，啊。”
“好。”李海波再次点头答应，然后在欧阳连的劝说下，喝了一杯酒。
吃完饭后，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而且又看两人婚期将定，李海波便被安排和欧阳一一睡在同一个房间，李海波本来想着欧阳一一能帮他安排下，哪怕睡地铺也行，没想到欧阳一一不但没拒绝，反而还主动把自己拉到房间去睡。
“谢谢你啊，海波。”欧阳一一躺在床里头对李海波说。
“没事，都说了是朋友，你那么客气干嘛。”
“你就对我一点感觉没有吗？”
“没有”李海波不想欺骗她。
“好吧，那明天你送我回去以后，就当作谁也不认识谁，好吗？”
“嗯。”
李海波“嗯”了一句，便自顾睡去，他不想和欧阳一一讨论太多情感的事，毕竟自己还没完全从依言的影子里出来，他需要时间去彻底淡忘。而且欧阳一一这两次给他的印象极为“神经”，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他必须尽快和欧阳一一表明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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