褥子下坚硬的床铺，柳莓莓按着床铺轻轻坐了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也随之滑落。
回到脑中的记忆已经告诉了柳莓莓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爷爷……nǎinǎi……你们……你们都不在了呢……”
柳莓莓瑟瑟发抖地蜷起了单薄的身体，小屋里面并不冷，令她感到寒意的是心中的孤独与刺痛。
但柳莓莓没有落泪。
身为一个yào师，她很清楚死亡的必然xìng，当理智重新压倒冲动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近似可怕的冷静。
这其中也有丹yào的功劳，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经由yào力改造之后，柳莓莓的精神承受力也超越了寻常武者，使得她能够快速从失落中清醒。
但真正令她冷静下来的不完全是强大的精神力，还有无意之间看到的那个背影。
穿得五彩缤纷，华丽得有点吓人的背影，此时正静静地面对着小门，盘膝独坐。
经由一夜的劳顿，外加担忧受怕，仇无衣的体能没有消耗太多，真正消耗的还是精力，所以他暂时陷入了冥想状态，借助近似睡眠的方式进行休息。
为了尽可能让效果好一些，仇无衣完全切断了意识与外界的联系，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柳莓莓已经清醒。
尽管脑中只有极其模糊的一点记忆，但柳莓莓还是有一些印象，她记得那个在床边不断忙碌的身影。
忽然间，柳莓莓温柔如水的目光陡然一震，淡淡的绯红快速爬上了她的面颊，慌得像遭遇到灰狼的小兔子。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穿着极其单薄，只有一件睡衣而已，甚至连内衣都不在。
“不会吧……”
柳莓莓胸中猛地掀起一阵春潮，慌忙把烧得发热的小脸遮住，不敢再看仇无衣的背影。
“啊！你醒了！呃……”
从冥想状态中醒来的仇无衣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心中自然欣喜异常，然而一看到柳莓莓的动作，他立刻意识到完全无法凭借智慧和力量跨越的难关终于到来了。
“大哥……是你……救了我。”
柳莓莓从指缝指尖窥见了仇无衣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更是羞涩难当，干脆抓起被子缩了进去，在被子里面含糊不清地挤出了一点声音。
毫无疑问，自己的身体被看到了，柳莓莓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自己是一个yào师的事实，想要凭借yào师的身份来压倒被看到身体的害羞，然而这是徒劳的。
就算脑子里面完全清楚yào师这个职业绝对不可以忌讳身体的接触，可是当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一切理由都没有用。
“算……算是吧，当时也不知道吃的yào有没有用，不过……不过出了点异常，我才给你换了衣服……”
仇无衣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估计柳莓莓妥妥不能相信铁丝的事，所以就用异常二字一笔带过了，但这样一来貌似越来越像说谎。
“谢……谢谢……”
被子下面响起了几乎无法听清的小小声音。
“你……你饿不饿，我去弄吃的，马上回来！”
仇无衣暗自舒了一口气，也没打也没骂，居然如此简单地就解释清楚了，不过心中的尴尬一时间却无法消除，脑子也没转弯，随口丢出一个理由冲出了房门。
盛着热粥的小锅分明就在火炉上，哪里需要到外面去弄。
发觉仇无衣出去了，柳莓莓才小心翼翼地从被子下面钻出，呆呆地望着闭合的小门，仇无衣的身影仿佛仍然在那里，温和的笑容与幻想中的父亲一模一样，只要在他身旁，就会感到放松安心。
可是在那笑容之中偶尔流露的茫然与孤寂又是什么原因？
柳莓莓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完全都不了解仇无衣，不是不了解他的善良，而是不了解他心中独自背负的yīn影。
“那个……我能进来吗？”
小门外面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以及试探xìng的叫门声。
“嗯。”
柳莓莓的回应简短之极，小门也随之轻轻打开，仇无衣的身体站得笔直，一只手在脑后紧张地挠着。
“哈哈哈……我忘了吃的东西不在外面。”
仇无衣一抬手，发现在挠头，又是一脸尴尬，用清水洗了一下手，这才从锅里盛出接近浆糊模样的粥。
为了调味，薯粉粥里放了一点糖蜜，所以显得有些发黑。
“谢谢。”
柳莓莓知道，自己再紧张下去，仇无衣只会更紧张，所以她强行忍着躁动不安的心跳，乖乖地坐在床上微笑。
“好！”
仇无衣如逢大赦，终于手脚变得利索了，飞快盛出一碗略显黑色的薯粉粥，用勺子搅动晾凉。
“大哥……我自己吃就好。”
柳莓莓看出仇无衣可能要喂自己吃东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脏又开始不安分了，脸上的笑意也有点崩溃的先兆，面颊更是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不行！你生病了！这一次让我照顾你！”
心中燥热混乱，仇无衣的口气不知不觉间变得有点粗暴，却同样意外地震住了柳莓莓。
热粥晾到了足以入口的程度，而且还保留着些许温热，仇无衣板着一张脸，如同立刻奔赴刑场杀头一样，连捏着小勺的手腕都有点抖。
柳莓莓无言地接受了仇无衣的好意，缓缓张开已经恢复血色的粉嫩樱唇。
许久都没人出声，仇无衣已经陷入了如临大敌的奇妙状态，甚至身体的动作也进入了机械循环，伸出勺子，舀起粥，喂给柳莓莓，三个动作相隔的时间几乎完全一致。
幸好他的动作很慢，柳莓莓知道自己不宜快速进食，两人的步骤产生了微妙的同步。
终于，粥碗渐渐见底。
“不够的话……”
“不！完全够了！真的！”
柳莓莓好不容易从沉默中恢复原本颜色的面颊再度红云飞起。
“呃……是吗……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些。”
仇无衣将碗放在一旁，心中骤然一阵剧痛，双手规规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向着柳莓莓低下了头。
白白有一身力量，却没法拯救任何人，尽管这一切都全无干系，仇无衣却依然认为是自己的错。
“大哥，为什么要自责？这世间有无数痛苦，难道你要一件一件全都背在身上吗？”
柳莓莓的话音平静如水，在刚才这一段时间内，她想了许多。
“不，毕竟是因为我没尽到自己的力量，至少……至少……”
仇无衣却想不出至少怎么样？至少再救出一人？叶榛早已殒命，叶盛只想自裁而弥补当年的罪孽，慕纱一心殉情，难道还要救出那些黑衣人让柳莓莓以后学着他们的模样寻仇不成？
“至少大哥你救了我。”
柳莓莓淡然一笑，在一中突如其来的力量鼓动之下，忽然向仇无衣的脸伸出了手。
仇无衣惊愕地抬起头来，女孩子柔嫩的指尖轻轻贴着自己的面颊划过，一直游走到垂在肩边的长发上，如此徜徉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这一句话，令仇无衣闭塞的心豁然开朗。
无论导致了多大的牺牲，只要能让人因此而活下去，因此而微笑，也就不算徒劳无功了。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离开这里，还是继续在这里开医馆，我会全力帮你的。”
仇无衣的双拳捏得紧紧的，一个人的心伤不会如此快速平复，虽然自己无法永远在这里待下去，但至少要等到柳莓莓将痛苦彻底忘记之后。
“那些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是我有一件事非得大哥帮忙不可。”
柳莓莓脸上的迟疑与犹豫突然烟消云散，说话也变得坚定而有力。
第384章 石鬼面具
柳莓莓的要求很奇怪。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仇无衣就不能食言。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经过了一整天。
对于仇无衣来说，也是寝食难安的一整天，因为柳莓莓着实不能令人放心。
医馆没有被完全摧毁，残余的部分勉强可以让人进去搜寻，也能在里面过夜，而柳莓莓的要求却是让仇无衣用筑墙的方法封闭这里，而且连她一起。
这个要求说实话有点微妙，况且仇无衣也不知道她这一举动的意义，不过从柳莓莓坚决的样子上来看，想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所以仇无衣就答应了她，医馆残骸现在被封得像虫茧一样，自然柳莓莓也在里面。
仇无衣虽然能大致掌握里面柳莓莓的气息方位，但毕竟不会透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她究竟在里面做什么，是吊唁逝去的亲人，还是有其他用意。
本来这都没什么，但过了凌晨之后，封闭区域之中的气息突然变得极其微小，这令仇无衣非常不安，几次都想冲进去看看。
自然，若是柳莓莓的气息真的出现了问题，仇无衣肯定早就冲进去了，问题就在这一股气息的变化实在是太奇怪，完全没有感觉到变得虚弱，就像主动隐藏起来一样，所以仇无衣才会进退两难，只能在外面到处徘徊，就像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一样。
在无法安眠的一夜当中，仇无衣又想起了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随着记忆碎片一块块拼齐，以前的事情与经历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八成以上，甚至连参加天地激斗大会的事情都记起了。
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与相貌，记忆之中的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像而已，是梦境，还是现实？
每当回想起这位无形的恋人，仇无衣总会迷茫好长时间。
“嗯？”
沉陷于回忆之中的仇无衣突然从石块上猛地站起，大步向着封闭区域走去。
刚才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似乎封闭区域之中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崩塌，由于用的都是临时捡到的原料，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正常的。
当仇无衣刚刚迈出了一步，封闭区域内部竟毫无征兆地bào发出一阵极为庞大的气息，滚滚压力透过封闭区域外部的砖石，向着仇无衣扑面压来。
突如其来的强者气息令仇无衣脸色骤变，柳莓莓的状况更是令他提起了心，就在这时，一块挤压在封闭区域上的断砖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的冲击而滚落在地。
第一块断砖的崩塌引发了连续不断的塌方，仇无衣一个箭步冲到封闭区域边缘，正要轰碎外墙，自区域内部bàozhà的汹涌气浪却抢先一步将外面的临时墙壁zhà得粉碎。
“咳咳！”
铺天盖地的滚滚烟尘之中，仇无衣片刻都不敢耽搁，挥掌将面前的灰土排散，径直冲了进去。
医馆的残骸当中，熟悉而又突然变得陌生的小小身影盘膝而坐，似乎在等待着仇无衣的到来。
“你……这是怎么了！”
仇无衣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惊意，背影分明就是柳莓莓，可是披散的长发却变成了雪白，而且全身散发着充满侵略感的强烈气息，俨然化作了一个强大武者。
莫非她进入封闭区域，为的是修炼？
且不说为何发色会变白，这短短的一夜之间，难道真的能获得如此强大的实力？
一个个疑问接连不断地砸在仇无衣的头上，他没有抢先发问，而是等待着柳莓莓自己的解释。
“大哥，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很奇怪？”
柳莓莓坦然拂袖站起，大大方方地面对着仇无衣质疑的目光。
“没什么，我觉得不是特别奇怪。”
仇无衣如实答道，看着柳莓莓的银发，脑中一些关于夜叉族的记忆突然与之重合，那也是一个倔强而勇猛的少女，她身上有一些难解的谜团，至今仍然没有得到答案。
“本来我打算以一夜时间将爷爷留下的东西完全背下来，想不到竟然修炼成功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天上帮我呢？”
一卷残破的书本出现在柳莓莓的手中，书是极其古老的兽皮书，封面上用绿色的树汁染了几个大字仁心灭斗。
“这是……某种心法？”
看到这几个字，仇无衣思索了一下其中的含义，不太确定地问道。
“嗯，爷爷当年修炼的功法，据说与我学的点穴功夫能够相互印证，只是他决不允许我修炼，今天我终于明白这是多么危险的东西，对了，这里还有爷爷当年用过dúyào配方和死穴破解。”
柳莓莓轻描淡写地将修炼之时所遭遇的凶险一笔带过，一夜之间，她连连跨越了五个足以致命的关卡，只是她觉得这没必要对仇无衣说明。
“这又何必呢，我发过誓，一定要好好地保护你。”
仇无衣苦笑一声，视线移到柳莓莓手中另一件东西上，那是一张面具，只有手指厚，似乎是由一块岩石雕琢而成，面具的表情深邃而yīn沉，唇间还伸出两根细长的獠牙。
“大哥，人的能力，其实是有界限的。”
柳莓莓抚摸着岩石面具光滑的边缘，过于冷静的声音令仇无衣极其不安。
“嗯？”
“我从昨天学到了一件事，人越是想要安宁，就越会栽倒在预料不到的状况上……除非，超越人类。”
冷冷的话语像一条掺杂着无数碎冰，却依然没有冻硬的流水，那种感觉却比真正的冰川还要危险。
柳莓莓的脸上悄然呈现出一丝平和的笑意，甜美不输从前，只是多了几分异样的危险。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仇无衣心中已然渐渐地被危险的感觉充满，奇怪的是却提不起警戒之心。
“我不做人了！大哥！”
狂热的火焰忽然从柳莓莓眼中喷出，痛苦，悲哀，悔恨，一切复杂的情绪全部化作了灼热的破坏yù，她抓起了岩石面具狠狠地扣在了脸上。
“你……”
仇无衣眼睁睁地看着柳莓莓戴上面具，心中虽痛，却全然没有勇气阻止她。
一听到“人”这个字，仇无衣的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相应的，柳莓莓自暴自弃般的行为，却反而令他产生了其妙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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