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关键的是,萧怀瑾口口声声,都只是在指责董氏尊卑不分,对上不敬。旁人不知道底细的,自然以为萧怀瑾是在帮她这个一宫主位立威。
将来就算她这个贵嫔继续无宠,旁人因有董氏的先例在前,若是想要对祁贵嫔不敬,都会先掂量几分。
这时候祁云秋微微垂下了头,低声道:“芳仪可能体谅本宫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所求无他在这座景怡殿里,日子已经过得这样寂寞而清苦,她实在不想再被那些年轻气盛的宫嫔欺凌。
“贵嫔娘娘,您可知,其实那董氏,也未始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舒望晴微笑着答道。
董贵人,充其量也只是穆夫人的一个马前卒而已。穆夫人选择了扶持她,她便必须得向穆夫人表现出她是个能扶得起来的人。
在这个宫里,各有各的立场,冲突便在所难免。
舒望晴并不可怜董氏,相比之下,她更同情祁云秋。
只是她却不喜欢这种被人拿来当qiāng使的感觉。
“是啊”
祁云秋十分气馁,一脸的颓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去。
这一次,她固然是赌赢了,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切早就被舒望晴一眼看透。
她固然是将对上不敬的董贵人狠狠踩了下去,在以后的日子里,景怡殿阖宫的宫人们,再难对她生出小视之心,可是她却总觉得自己的筹谋早已出了岔子,她一不留神,便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贵嫔娘娘,多谢您今日的款待”
不知何时起,舒望晴已经不再称呼她“祁姐姐”,取而代之的是“贵嫔娘娘”的敬称。
祁云秋终于省过来,脸上带着失望,低声道:“芳仪会因为这一次……与本宫生分了么?”
舒望晴摇摇头,冲祁云秋莞尔。
“贵嫔娘娘见识卓著,今日对嫔妾的指点,令嫔妾十分感激呢!”
她指的是祁云秋关于左穆那两家的一番指点。
“再者,嫔妾来景怡殿这两次,又蒙贵嫔娘娘招待晚膳。在宫中旁人的眼里,只怕早已将你我二人划为一党,若是就此生分,对你我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以后她与祁云秋的jiāo往,只怕都会是基于共同利益上的同盟,要舒望晴像对待贺长亭那样对待祁云秋,经此一事,是绝无可能了。
祁云秋听见舒望晴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
“如此甚好,晴芳仪有空,还请多来本宫的景怡殿坐坐。”
可是即便如此,祁云秋心底终究还是失落。
在这深宫里待得太久,她已经忘记了真心相待是什么滋味。如今她后知后觉地记起与舒望晴的相处,再惊觉的时候,却发现,竟是自己将真心给遗落了。
“多谢贵嫔娘娘款待。”
舒望晴向祁云秋辞别,转身扶着前来迎接自己的冰翎,道:“走,去玉菡宫探视贺婉仪去。”
祁云秋则目送舒望晴离开,然后才低声吩咐宫人,锁闭景怡殿的消息,隐瞒舒望晴在此一事中的角色。关于董贵人的禁足,对外就只说是因为她不敬一宫主位的缘故。
*
“气死本宫了!”
穆清欢将盛着汤yào的碗掷在地上,上好的官窑细瓷摔了个粉碎,里面盛着的浓黑yào汁溅得到处都是。
“那董氏,真的叫不懂事!刚刚承宠,她作践祁贵嫔作甚?还被皇上听见,当场禁足?”
穆清欢心想她真真是瞎了眼,怎么挑了这么个人举荐给皇上。回头万一萧怀瑾责怪连累到她头上,该如何是好。
旁边吕昭仪幽幽地叹了一句,“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穆清欢转头冲吕昭仪狠狠地瞪了一眼,可是见到吕婉宁神色平静,立即又想起吕昭仪看人的眼光,其实一直都比她的准。
“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吕昭仪低下头,冲穆夫人说:“娘娘若是信得过婉宁,这件事,便jiāo给婉宁去办吧!”
穆清欢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吕婉宁,过了半天,低声问:
“你打算怎么办?”
吕婉宁很有把握地说,“自然是暗中招揽,事先观察其品行心xìng。再间接荐与皇上,手段要柔和曲折。”
穆清欢垂下头,梗着脖子道:“说来说去,还是要荐人给皇上。”
吕婉宁听这话觉得酸味甚重。
不过她多年来与穆清欢相处,这样的酸话她也习惯了,当下便道:“娘娘,臣妾听说北境战事胶着,将来还不知如何……”
这下子穆清欢俏脸一白,登时道:“就按你说的去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腹,忍不住又幽怨了起来,纠结半晌,才说:“看来要本宫自己调养好身子,是来不及了。”
若非万不得已,任何一个宫里的女人,都不会愿意借别人的肚子来固宠。
这时候穆清欢转头看看吕昭仪,说:“婉宁你在宫中也待了这么久了,你……要不要也寻吴太医看看。”
吕昭仪瞥了一眼穆清欢,心想认识这么久,这穆夫人难得说了一句人话。
不过她自有打算,因此还不打算请吴太医去她的福熙殿。
第71章 赏梅
宫中虽有纷争,可是贺长亭渐渐地去了心事,安心休养,她的病,便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
京里的天气也如人所愿,渐渐地和暖起来。不多时,河面上结得冰便渐渐要融了。
舒望晴见贺长亭渐好,便起心带她出门走动。
贺长亭见窗外的蓝天明净,也有些心动,便命人给她换上出门的装束,手中捧了攒金丝宝蓝手炉,挽着舒望晴的胳膊,一起去御花园里走走。
舒望晴知道御花园里有一处地点,种了不少晚梅。如今这样的天气里,殷红如血的晚梅应该正是当季,她便挽着贺长亭的手,往那方向走去。
两人边走边说,颇不寂寞。
果然,御花园内的红梅,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彤彤地开遍。置身其间,更叫人觉得暗香浮动,有如仙境。
贺长亭一路走来,俏脸红扑扑的,笑容绽放,一副娇颜,并不输与这红梅。
舒望晴见朋友精神很好,心里也很高兴,正要开口说话,只听远处一个婉转的声音缓缓地唱道: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①
舒望晴知道这是前朝梅妃所写的《一斛珠》,原是感慨深宫女子久无恩宠,又何必君王赐珠,安慰寂寥?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此唱这曲子,听来好像是久居深宫的痴情女子,可那嗓音却又很是年轻,出奇地动人。
舒望晴一对修眉便浅浅地蹙了起来。
贺长亭不疑有他,就想要开口问是谁。
岂知更有一个醇厚的男子声音响起,高声问道:“是谁?谁在那里?”
舒望晴与贺长亭一听,便知是萧怀瑾到了。
梅林中便听见有衣物悉悉索索地响动,像是有人赶紧从梅林里出来见驾,在萧怀瑾面前行礼,应答道:“嫔妾玉馨宫姚氏,见过皇上。”
“嫔妾一时感怀,随口唱了几句,有污皇上请听,是嫔妾的罪过,乞皇上恕罪。”
萧怀瑾的声音里并不见愠怒,相反他极温和地说:“无妨,起来吧!”
舒望晴的眉头蹙得更紧,萧怀瑾忙于政务,能在这个时辰到御花园中来,而且正巧听见这玉馨宫姚氏的歌声,听着,就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
果然,随即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是旁人,正是穆夫人。
“皇上,这位姚氏只是随口唱唱,便声如天籁。若是她认真唱起来,恐怕会是宫中第一人呢!”
远处传来萧怀瑾的声音,“确是如此,姚氏,你是玉馨宫……姚常在?”
“是”姚氏温婉地应下。
舒望晴当即想起,早先玉馨宫曾经住了喻贵人喻莹莹。除了喻莹莹之外,还有一位姚常在。只是这姚常在,怕是受了喻莹莹的拖累,早已被萧怀瑾抛诸脑后了。
“因何唱这梅妃的曲子?”萧怀瑾温和地问。
姚常在柔柔地应道:“回禀皇上,嫔妾也是触景生情。这满园的红梅,令人记起前朝梅妃xìng情高洁。”
舒望晴与贺长亭对视一眼,两人都在想:这梅妃确实是xìng情高洁,但是她所唱的这一首歌,却是宫中怨曲,在抱怨皇上不来宠幸呢!
果然,萧怀瑾便默然了片刻。
姚常在大约知道自己这曲子唱得并不那么妥当,当即补救,赶紧说:“皇上,梅兰竹菊四君子,梅高洁傲岸,兰幽雅空灵,竹虚心直节,菊冷艳清贞,这等品xìng,都是嫔妾所神往的。”
舒望晴听姚常在这么说,心中一动,觉得要萧怀瑾十之八九,会因此而怜惜这姚常在。
果然只听萧怀瑾开口,深情地道:“是呀,菊冷艳清贞……凌霜飘逸,特立独行,才一向为她所喜。”
那姚常在极为伶俐,立时接下去应道:“听闻昔年先左贵妃娘娘最爱菊,嫔妾对她极为景仰,只可惜缘悭一面……”
言语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舒望晴在心里骂了一声,觉得这姚常在太矫情太假,自己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景仰的。
可是姚常在这番话却正中萧怀瑾的心思。只听皇帝陛下叹息一声,随即道:“天气太冷,姚美人,且先陪朕去玉馨宫坐坐吧。”
姚常在,不,萧怀瑾刚刚亲口晋封的姚美人,立即应了一声:“是!”
穆夫人在旁边咳了一声,萧怀瑾便道:“清欢和婉宁也一起吧,反正这玉馨宫距离此处并不太远。”
婉宁是吕昭仪的闺字,这说明吕昭仪也在,只不过全程一声不吭而已。
舒望晴听到这里,立即全明白了。
这姚美人,十九就是穆夫人或是吕昭仪的人。
穆夫人今天勾了萧怀瑾过来御花园赏梅,就是想借此机会,将姚美人荐给皇上。
舒望晴立在当地,听见远处脚步声响起,知道萧怀瑾已经带了穆夫人等人离去。
她忍不住苦笑。
果然左贵妃是皇上的死穴,万试万灵,只要宫中妃嫔借左贵妃邀宠,萧怀瑾立即就会中招。
旁边贺长亭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释然地一笑,出言宽慰舒望晴。
“望晴,这一切都明摆着,皇上追忆左娘娘,才会给那姚美人几分薄面。咱们原没有必要和逝者过不去么!”
舒望晴暗暗地道:也是,我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
只听贺长亭在耳边接着说,“其实经过这一遭,我也看明白了。圣上的宠爱,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咱们在宫中安安生生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紧要的。”
她说着转脸冲舒望晴灿烂一笑,接下去说:“毕竟日子还长,咱们总不能真如那久居冷宫的梅妃一样,幽怨一生,不是吗?”
舒望晴闻言有些愕然。她没有想到贺长亭一旦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便已经能彻底放开胸怀,此刻竟比她还要豁达。
“走吧!咱们还没好好赏这里的梅花呢!”
贺长亭冲舒望晴爽朗地笑,挽起她便往前走。
*
然而玉馨宫里,却丝竹声渐起。因为喻莹莹获罪而造成的颓势,且因为姚美人搭上圣驾,渐渐地便一扫而空了。
第72章 兰台会
往后几日,宫中一改穆夫人独宠的局面。
宫人们都在传那姚美人有本事,竟然硬生生从穆夫人那里分得一份宠爱。
舒望晴偶尔听见这些议论便撇撇嘴,心想,这姚美人原本就是穆夫人用来使的一枚棋子,穆夫人分宠,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过不了多久又有人传说穆夫人在昭纯宫中大发脾气,砸了好多东西。又说姚美人曾经亲上昭纯宫乞求穆夫人的原谅,这场风波才勉强平息。
舒望晴听说了便心想,看来这穆夫人还是难改她嫉妒的xìng子,即便是暗中拉拢招揽的人去承宠,也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妒火啊!
正想着,钟茂德从弄玉小筑外匆匆进来,手中拿了一张花笺给舒望晴。
“晴小主,刚才在外头,有人撞上奴才,在奴才袖子里塞了这个”
舒望晴接过花笺,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楷体字:“未时兰台会”。
舒望晴心里暗暗纳罕,抬起头问钟茂德:“是什么人撞的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钟茂德挠挠后脑,说:“也许吧!”
他想了想说:“若是错了,那奴才便去把这个烧了,小主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
他说着,将花笺从舒望晴手中一抽,舒望晴连忙说:“且慢!”
她眼尖,小钟一抽之际,她便看见那纸笺背后还有字。
待看清那纸笺背后的字,舒望晴睁大了眼睛,沉默片刻,突然对钟茂德说:“去取火盆来吧!”
钟茂德“哦”了一声,将火盆捧来。
舒望晴将那张纸笺朝火盆里一顿。
火苗瞬时将那纸笺卷为黑灰。
“暖蕊,替我更衣吧!”
舒望晴叹道,“离未时不远,现在就该出发了。”
钟茂德愣在当地,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倒是暖蕊赶上来问:“小姐要去哪儿?”
舒望晴没有回答,她自己却知道,这花笺,是有人邀她在宫中相见的请帖。
未时兰台会,相会的时辰应是未时,而地点兰台,那么宫中就只有那处兰台殿了。
至于这次相邀,对方已经算准了舒望晴一定会赴约。
因为花笺背面写了一个字“尚”!
舒望晴追查那名姓尚内侍的下落,至今都还没有头绪,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关的线索。
*
未时未至,舒望晴已经赶到了兰台殿后的御花园中。
兰台殿常年锁闭,只有御花园中一角距离兰台殿很近。舒望晴信步走到那几块高大的湖石跟前,自然想起旧年里她还曾在这里与喻莹莹吵过一架,招惹了湖石后头的信王……
她想到这里,耳畔便响起幽幽的洞箫吹奏之声。
很是熟悉的曲调,洞箫吹来,格外地缠绵。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
舒望晴只静静地听着,她绝不是曲中的美人,并不打算相扰。
但是这次神秘相邀的背后之人,她早已经知道是谁了。
“信王殿下相邀本小主,不知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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