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雁飞残月天 > 第 39 章
    ,你想必不知,这位老先生便是闲居永州的和国公张浚大人,我怕他在永州闲闷,暗中接来,到金陵小住几日!”

    张浚字德远,是当朝资历甚老的名臣宿将,曾被封为和国公,算来威震天下的岳飞、韩世忠都曾是他的部下。当年靖康之变不久,金兵南侵,高宗赵构仓惶逃至临安,临安卫戍武官苗傅和刘正彦乘机发动兵变,逼高宗退位。时年三十三岁的张浚率韩世忠等人南下勤王,数月之间便平叛苗刘之变,被高宗赵构任为枢密使,年方而立,便执掌朝政。

    后来完颜宗弼拥兵十万于扬州,准备渡江决战,张浚长驱赶至镇江,激励将士,从容布阵。完颜宗弼本以为张浚已被贬居岭南,在看到宋将送来的张浚所下的文书之后,才知张都督已到镇江,随即变色退兵。因张浚一生力主抗金,十几年前,便被高宗贬官闲居。

    据说张浚离朝贬居的这十余年间,天下豪杰,莫不倾心慕之,便是儿童fù女,也知这张都督的大名。金人十分忌惮张浚,每次金使至宋,都要问一问这张都督安在否,惟恐其又为高宗重用。只因张浚名气太大,深为秦桧所忌,所以昨晚寿宴之上,罗雪亭倒不好跟众人提起他的大名。而张浚久别官场,又非武林中人,席间却也没人认出他来。

    卓南雁自幼便常听易怀秋提起张浚,这时不禁双目大亮,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乡农一般的人物便是让金人忌惮无比的张浚都督,急忙过来躬身行礼。几人畅谈几句,登有相见恨晚之感。罗雪亭道:“德远公和幼安老弟都是来去匆匆,这位卓小弟也是身有要事,都盘桓不了几日。何不趁此机会,咱们在此痛饮一番!”众人慨然附和。

    方残歌这时长身而起,笑道:“徒儿这便去整治酒宴!”罗雪亭却叫住了他,低声吩咐道:“去将锦云轩的蔡师傅请来!”宋人有文身刺绣的风气,当时管这种为人文身的工匠称做“针笔匠”,锦云轩的蔡师父便是金陵最有名的针笔匠。方残歌不知为何要请这文身工匠前来,但他素来对师尊言听计从,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多问,匆匆去安排下人行事。

    众人在园中信步而行,辛弃疾纵目四顾,忍不住叹道:“这园子虽小,却是曲径通幽,雅致非凡,罗堂主心中果然大有丘壑!”

    罗雪亭呵呵笑道:“幼安老弟看出了雅致来,德远公呢?”张浚目光徐徐扫过点染在假山小阁间的翠竹长廊,轻声叹道:“或曲或直,谐和均衡,自有法度!雪亭兄一生醉心武学,这园子未必是老兄的手笔吧!”罗雪亭哈哈笑道:“德远公法眼如炬!这园子正是老夫的一位旧友所做,”转头对卓南雁道,“小老弟看出了什么?”

    卓南雁的目光也一直在这小巧却精致的小园内逡巡,这时一阵风吹来,眼见一块玲珑的山石前的芭蕉翠竹迎风轻摆,摇曳生姿,忍不住叹道:“晚生不懂园林之道,只觉这一竹一石,都布置得生动自然,便如东坡先生所说的‘随物赋形’,这才尽得天然之趣!”

    罗雪亭眼中精芒乍闪,笑道:“实不相瞒,当年这造园之人便曾预言,这园子虽小,却小中见大,日后当有三位奇才,会各依xìng情,从中看出不同的妙意来。呵呵,如今幼安见其雅致,德远见其法度,南雁见其天然,可不正应了他当日之言!”

    “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人?”张浚掀起重如泼墨的浓眉,道,“那人是谁,现在哪里?”罗雪亭笑道:“德远公又动了爱才之念了么?那人便是风云八修之中的‘易绝’邵颖达。不过这老头子可是十足的闲云野鹤,决不会出来给你做事。当初他是忽然而来,兴之所至,在这金陵盘桓半月,给老夫规划出了这座的一亩园,随即飘然远逸,不知所踪。要找他,可是难得紧呀!”

    卓南雁忽然想起,当年自师父施屠龙口中,也听过“易绝”邵颖达的大名,似乎师父的易学多半得自这位奇人,看来这风云八修,个个身怀惊人绝技。

    众人边说边行,来到一座竹亭之前。这小亭连同亭内的桌椅,全是以青竹造就,掩映在林石之间,更显青碧悦目。竹桌上已摆了酒菜,竟全是江南小吃,鸭血粉丝汤、五色糕团、桂花鲜栗羹和油焖天目笋,都是精巧细致,只看那鲜嫩之色,便已令人食指大动。

    忽听远处有个孩子大声叫嚷:“你姥姥的,这后花园藏着什么宝贝么,你们不让进,刘大侠偏偏要进去逛逛!”正是刘三宝的声音,他半日间不见了卓南雁,闲得无聊,便要进园玩耍,却给罗雪亭的门人拦阻在外。罗雪亭素来喜好孩子,闻言笑道:“你姥姥的,这里面宝贝不少,还不快将刘大侠请上来!”众人大笑声中,自有门人将刘三宝带到亭前。

    几人依次坐下,刘三宝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忽地昂头对罗雪亭道:“罗堂主,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钱,造得出这么好的园子?”一句话问得几人全笑出了声。

    辛弃疾更是抚掌大笑,连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过,这孩子的话,也是问到晚生的心坎里去啦。”罗雪亭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方残歌朗声道:“辛兄有所不知,家师常道,安民之本,在于丰财!况且抗金大业,更不知要耗费多少钱财。故家师自少年之时便致力财货经营,多年来长袖善舞,自然有些积蓄。眼下建康府三家最大的酒楼,便都是雄狮堂所建!”

    卓南雁听得心中一动:“罗雪亭确有真知灼见,这般兢兢业业,不愧是抗金的砥柱中流。嘿嘿,以他的大手眼大襟怀,要想发财,原也容易得紧!”辛弃疾也收起了笑,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晚生来建康的路上,曾听得有两个儒生议论堂主,说罗堂主急功好利,虽然行侠仗义,却也重财重货!哪知罗堂主却是有真学问真xìng情之人,胸中丘壑,岂是妄谈义理的寻常腐儒可得测度!”

    “幼安老弟谬赞啦!他们说老夫急功近利,那是半点也没错。老夫倒恨自己没有陶朱公三聚三散的敛财本事,给抗金大业多‘搜刮’些钱财!世人胡乱议论,老夫管他作甚!”罗雪亭说着猛一摆手,笑道,“饮酒饮酒!幼安老弟词中圣手,昨夜中秋佳节,难道没有大作?”

    “倒有一首《太常引》,正要请诸公品品,”辛弃疾xìng子疏放,一笑之后,便朗声吟道,“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好词!”罗雪亭手抚白发,望着张浚笑道,“把酒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这一句虽是稍显伤怀,但用在咱两个老家伙身上倒正是应景!”张浚也点头笑道:“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此句最是大快人心!”传说月中有桂树,辛弃疾此词的下片说乘风直上月宫,斩去树影婆娑的桂树,使人间清光更多,非但气概超迈,更暗指除去朝廷之中的jiān佞,使天下清宁。所以张浚有“大快人心”一语。

    “正是!”罗雪亭纵声长笑,“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只这一句,便该浮一大白!”方残歌亲自把盏,给众人将酒满上,便是刘三宝都浅浅斟了半杯。

    众人正要饮酒,张浚却面色凝重地站起,举杯叹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杯酒敬给当年克服建康时的死难百姓!”把一杯酒缓缓洒在地上。刘三宝大睁双目,愕然道:“死难百姓?”

    卓南雁听易怀秋说过这段往事,忍不住叹道:“建炎四年,岳家军克服建康,进得城来,才瞧见建康城已被完颜宗弼的金兵血洗一空,城中尸横遍地,死了数万人。”

    张浚道:“断体残肢,满城狼藉,光尸体便敛了七八万件。而其时的建康府,总共才不过二十万民众!”众人听得心中阵阵酸痛,张浚却昂头向天,声音沉沉的似是从心底深处泛上来,“建康为东南形势之胜,圣上若以此为行都,可以北望中原,心怀振奋。而钱塘临安,僻在一隅,易于安乐,岂足以号召北方?”

    卓南雁连连点头,暗道:“果然老帅名宿,见识高远,名不虚传,我虽有一腔热血,但论到真知灼见,却比他们差得远了。”

    “正是!”辛弃疾也缓缓点头,虎目之中精光乍闪,“金人残暴,朝廷向他们称臣纳贡,正如同抱薪事火。终有一日,金人还会卷土重来!可惜辛某佩服的两位世之英豪已死,却不知谁还能抵抗金兵!”罗雪亭的眼神也是熠然一灿,笑道:“幼安老弟,不知你佩服的两位世之英豪是谁?老夫倒好想听听青兕辛弃疾纵论一番天下英雄!”

    辛弃疾将杯中烈酒昂首饮了,摇头笑道:“昨日在酒席间,晚生曾请罗堂主品评武林英豪,罗老可还卖关子没说呐。要想听听幼安心中佩服的天下英雄,可得先让大伙听听罗堂主品评的江湖武林英豪!”他这一语出口,众人都来了兴致。卓南雁叫道:“两位都要说!今日纵酒论英雄,由晚生倒酒,先请罗老堂主论论武林豪杰,再请辛先生评评天下英雄。”

    “好,老夫便来抛砖引玉。”罗雪亭昂头一笑,冷锐的目光远纵云天深处,“说起天下武林人士,老夫佩服两人,厌恶两人,看不透的有一人!余子碌碌,也懒得说了。”张浚呵呵一笑:“这老猢狲,好狂的口气!”

    罗雪亭将卓南雁倒的第一杯酒缓缓饮尽,淡淡笑道:“老夫厌恶的头一人,便是格天社的大总管‘吴山鹤鸣’赵祥鹤!此人的控鹤手乃是当世一绝,当年老夫曾跟他苦斗多时,也难占半分便宜。可惜这厮一身绝世武功,却是畏金如虎,为人卑劣,骨子里更是一条被秦桧驯熟了的狗!”众人一起点头,张浚更道:“听说此人素不饮酒,身着破衣,大jiān若忠,委实让人生厌!”

    罗雪亭又道:“这第二个么,便是风云八修之中的巫魔乔抱朴。这厮久居金国上京,一身魔功出神入化,他独创太yīn教,心底却是热衷利禄,老夫曾送他八字考语‘不择手段,yīn险无耻’!他跟赵祥鹤一南一北,各有无耻之处,倒是相映成趣!”卓南雁头回听人说起这乔抱朴,不想竟是如此样人,不由暗自苦笑。

    “老夫看不透的那人么,便是明教教主‘洞庭烟横’林逸烟了!”罗雪亭眼望卓南雁斟满的第二杯酒,沉声叹道,“这人文韬武略,丝毫不在剑狂卓藏锋之下,但行事乖僻,处处让人难以常理揣度。听说此人隐忍多年,磨砺魔功,我看此人志向不小,只怕他日倒是一大祸患!”张口一吸,烈酒如泉,笔直shè入了他的口中。卓南雁暗自点头:“林逸烟心怀叵测,罗堂主竟也隐隐看了出来!”

    “说到老夫第一个佩服之人”罗雪亭说着故意将声音拉长,缓缓道,“便是风云八修之首的‘禅圣’大慧禅师。这老和尚禅功深湛,虽是闲云野鹤,却力倡‘忠义之心’,自言‘爱君忧国之心与忠义士大夫一般无二’!”张浚也是连连点头:“老夫曾与大慧禅师有过数面之缘,据说当年他因力抗秦桧而被jiān相远贬梅州,却有数千徒众甘愿随他远赴蛮荒之地。若无光风霁月的深厚学养,又怎能如此?”

    卓南雁听得了“大慧禅师”这四个字,眼前倏地闪过一个气韵高古、面色慈和的老僧的影像,这影像极其怪异却又极其清晰。他不由眉头锁起,暗道:“怪了,为何会有这样真的怪影,难道我见过这老和尚?”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节:跃马燕京 助剑娉婷

    辛弃疾道:“大慧禅师名冠天下,自然值得佩服!罗堂主另一个佩服之人,想必便是会盟天下英豪的剑狂卓藏锋了?”罗雪亭却缓缓摇头,虎目在卓南雁脸上一扫而过,叹道:“卓藏锋侠肝义但,举世少有,可惜空怀热血,谋略不足,致为jiān人所乘,数载大业废于一旦。说起老夫这位挚友,只堪浩叹长哭,却不为老夫佩服!”

    卓南雁暗道:“嘿嘿,当年父亲以一人之力,会盟天下武林英豪,这等胆魄襟怀,便连师父都佩服得紧。可罗堂主却只当父亲是他的挚友,不是他佩服之人。”心内五味杂陈,竟忘了给罗雪亭倒酒。方残歌默然接过酒壶,给罗雪亭倒上了第三杯酒。

    “让老夫佩服的第二个人么,”罗雪亭冷湫湫的眼神仍罩在卓南雁的身上,淡淡道,“乃是大金龙骧楼主‘沧海龙腾’完颜亨!”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辛弃疾不禁笑道:“罗堂主这一句最是惊世骇俗,大宋雄狮堂与金国龙骧楼不共戴天,怎地堂主却还佩服他完颜亨?”罗雪亭道:“当年老夫曾跟完颜亨激战了整整一晚,险些死在他手中,至今回思,仍觉他那武功浑然天成,毫无破绽。况且这两年来,听说金主完颜亮对完颜亨时信时疑,而龙骧楼在内忧外困之下,依旧为武林之中的第一大势力。此人机谋心思,都不作当世第二人想,虽然是老夫的死敌,却也不能让老夫不佩服。”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均想:“一场激战,竟能让仇敌由衷佩服。这‘沧海龙腾’完颜亨不知是何等样人!”卓南雁凝神沉思片刻,忍不住道:“罗堂主,若是我练到寓至刚于至柔的境界,再跟那完颜亨动手,有几分胜算?”

    “一分也没有!”罗雪亭神色倏地冷得骇人,森然道,“你爹妈生你,易怀秋养你,施屠龙教你,可都好不容易,老夫可不愿你白白地送上一条小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跟完颜亨动手,知道么!”卓南雁脸上肌ròu一跳,罗雪亭已将那杯烈酒扬手倾入喉中,昂然道:“迟早有一日,老夫自会跟龙骧楼主再斗上一回!”卓南雁目光乍闪,道:“堂主竟要再战完颜亨!何时?”

    “不会太久,”罗雪亭凝望天际,道,“老夫便会亲赴燕京寻他!”他心神纵放,眼中精气如电,目光似要穿破滚动的浓云,天地之间,立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应。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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