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科幻小说 > 东鲁传 > 429章 为君辩护
    这便是若萤的不同寻常处。

    换作一般人,受到如此高的评价,多半都是会心声窃喜的。但若萤却不是这样的。

    一种隐约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有所得必有所失的警铃时刻悬挂在她的心里。

    她觉得,她必须给对面的人降降温。

    “夫有一技则生一材,有一材则济一用。犯徒c刺c环c欠指c眇目之中,其果勇有大过人者。烟雾有十种,谁能晓之邪?十七等之间谍,谁能遣之邪?十二色之采探,谁能分之邪?屈蠖之屈,将以求伸;鸷鸟之击,卑飞敛翼。凡天下之物,惟其有所抑也,而后有所逞也。在下,片刻不敢忘。”

    这才是真实的她,一个心机很重c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的人。

    朱昭葵笑了:“翠微先生的北征录?”

    他眯着眼睛端详着她。细长的凤眼如同一双薄刃,不由得令她心下忐忑。

    “若萤满腹经纶,实在是令本王钦佩。”难怪能够想出增税c除恶这种一箭双雕的计策来,“像若萤这种,执着于纵横兵法的,天下罕见。”

    “这种”指哪种?无需明说,彼此心中嘹亮。

    无非是说她不像女孩子嘛!

    一个女孩子,不爱红妆爱武装,确实是挺另类。

    若萤淡然一笑。

    “在下的前世,兴许是个男人吧。”

    “是那个阴阳生说的?”

    “是在下的臆测。”

    “你这一臆测,不知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将随之而改变,你可有想过?”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下不过是一介凡人,自然更加不能免。”

    “你就不怕?”

    “怕。防着便是。”

    “你的胆子,委实不小。你有想过没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替官府出了个好点子,这件事终究有一天会给泄漏出来的。到时候,包括老鸦山在内的山贼海寇势必会衔恨报复。到那时,你在明c敌在暗,彼众我寡,你要如何防范?”

    若萤沉默片刻,徐徐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哈!”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要不说,你得胆子大得吓人,竟连性命都能豁出去!容本王说句难听的,官府是不会念你的人情c派专人保护你的。”

    “在下明白。”若萤坦然道,“其实说白了,官府就算肯出手相助,在下也愧不敢当。这一计,初衷并不高尚。并非出于真心为国为民着想。不过是在下为自己的前程所付出的必要的筹码而已。”

    他直直地盯着她,暗中叹息不已:“你总是这样何必呢?何必定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呢?别人怎么想c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至少,在本王面前不用如此辛苦吧?本王又不是信不过你”

    若萤笑了笑,无所谓道:“自己打脸,总不如别人打得疼。自黑的结果,是别人再也没有办法利用摸黑你而打击你。世子见谅,并非在下刻意如此时刻算计,要怪,就怪在下秉性天生,对此习以为常。”

    “若萤此说,非阅尽人事c历尽沧桑者不能领悟。说起来,谁不会纸上谈兵?但年少气盛c心比天高,同样的话说出籁,总不免会带有几分轻狂浮躁。本王有时候就在想,若萤当真只有十来岁么?”

    若萤不禁心下突跳,微笑着回答道:“世子此话,在下不解。”

    “不解?”他却忽然住了口,“空了好好琢磨琢磨。明白了,告诉本王。”

    若萤微哂。

    很明显,他这是在给二人的再会制造话题与机会呢。

    她并不是很想见他,可他似乎对她满含期待呢。

    这是否意味着,当她在为自己的将来百般筹划的同时,还要抽出时间和精力来应付他的期许?

    人生哪,想要活得单纯干脆一些,简直太难了。

    “不然,本王安排一两个人给你充当耳目?”

    他对她的安危耿耿于怀。

    只是这份好意表达得太过于直白了,叫她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

    “世子厚爱,在下受宠若惊。请世子放心,在下定会加强训练,增强体魄,决不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二次跌倒。”

    “你做事,本王信得过。你的倔强,本王也早已领教过。要你主动向人诉苦,这是不可能的。这么着吧,”他貌似又让了一步,“先前不是说过吗?想看什么书,情管来府中借阅。过来还书的时候,顺便和本王说说你,说说外头的事情吧。没问题吧?”

    “是。”

    不是“好”而是“是”,表示她与他之间,不涉私情,只是从属关系。

    但这种说法无疑是自欺欺人。

    她很明白这一点。

    任何人之间的相知相熟,往往始于闲谈。她与他如此,小侯爷与钟若英亦如此。

    由最初的寒暄客套,到随后无伤皮肉的风花雪月,再到后来的触及灵魂的推心置腹,知道彼此越多,相互的牵制就越强。

    当此时,一旦一方背叛,势必会给对方造成极大的伤害。

    他或许会是一辈子的好人,而她,却不能保证一辈子不会伤他,毕竟世事难料。

    一念至此,她的心肠无端地软了三分:“在下是死过几次的人,有些想法,难免会异于常人c不和与俗。以往在下的言行多有冒犯,还望世子海涵”

    他浑不在意地摇摇头,眼神之中,暖意融融:“你若和光同尘,兴许就没这么有意思了。”

    原本想说的是“惑人”,话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儿。

    “惑人”这个词儿,还是不够正经,恐怕她会恼他想入非非。

    他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她那天扮回女装离开晴雨轩时候的模样。

    虽如惊鸿一瞥,却着实地追魂摄魄。

    未曾看清她的眼睛,却一直都在想象着彼时她可能会有的羞涩c慌乱,抑或是妩媚。

    未曾亲睹她的姿容,却一直都在与理想中的沉鱼落雁相较c相媲美。

    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这份无聊至极的幼稚可笑,竟成了他闲暇时的寄托与憧憬。

    每每回想起来,自己亦不免被自己的这种心思羞惭得无地自容。

    是谁说的?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世子?”若萤注意到了他的恍惚,“世子是不是累了?”

    累了,就赶紧结束话题,放她自由吧。

    朱昭葵恍然回神,支吾道:“无妨。有父王母妃庇佑,哪里会有事儿?”

    天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地酸,因为得不到她一心一意的关怀。

    也许是生病的人本身脆弱,也许是跟世子妃之间无休止的冷战凉薄了心肠,而今的他,竟无比地渴望得到别人的温暖与理解。

    而除了她之外,这世间再也没有谁值得他托付信任与真心了。

    但是,显然对方并未体谅他的心情。

    “世子能这么想,是对的。高堂在,虽老未敢言衰朽。世子高风亮节,常常让在下联想起家乡的一种花木来。”

    “是什么?”

    难得看到她流露出这么柔婉的一面,他又岂肯错过?

    “是蜀葵。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撒下的种子,就在我们家菜园子外围,泼辣辣的一大片,堪称乡下不多见的风景之一。在下,最爱那一片缤纷灿烂”

    “真有那么好看?”

    蜀葵花嘛,他不是不认得。但是她说的那种成片生长的景象,确实是不曾见过。

    乡下常见的风景啊,想要出现在王府的花园中,好像并不容易。但听她娓娓道来,竟觉得那真是天底下最为美妙的景象。

    “不因人关切而繁茂,亦不因人无视而矜持。年年春来,不约而萌芽,夏季应时而盛开。花开连片,阔叶如扇。虽无君子之谦谦,尽随了志士之豪爽。枝干齐檐,花大如盘,五彩缤纷c绚丽夺目。但就是这么一种看似林木般坚固的东西,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一推就倒”

    若萤的视线从两人交叠的手上抬起来,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推倒的蜀葵,世子不知见过没有?寻常的花草,最苦便是花落枝残。可是蜀葵却能够倒得壮观而干脆,直如响炮晴空,叫人万难生出黍离之叹来。说句唐突的,这种花木,很有几分类似世子的性情。”

    他不禁瞠了瞠眼睛,因为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别人对他的当面评价。

    要说不在乎,是假的。

    把他比作蜀葵花,而对蜀葵的评述却又褒贬含混,那么,她究竟是在夸他呢,还是借题发挥,对他施教?

    这一点,他必须得弄清楚。

    而她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未等他质询,先就不疾不徐地给出了结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不禁怔住了。

    “还真是盛誉呢”

    夸他,又教他,是了,这才符合她的风格。

    “听你这么一说,本王就是真的很伤感,也没法子表现出来了。”

    “在下一直深信,世子并非无病□□的人。”

    这或许就是她的期望?希望他变成这样的一个人?

    他也想活得潇潇洒洒,可是

    现实哪里允许他自由地喘息?自打成亲之后,就感觉头顶上罩上了一团铅云,怎么都摘把不干净。就那么不晴不雨地c长年累月地笼罩着。就算他原本是一株活泼的蜀葵,没有阳光雨露的滋润,迟早不都得烂掉根?

    无病□□

    他这回是真的病了,从心底开始病起。成天泡在汤药里,别说开花了,就是想生个虫子蛾子什么的,都很难哪!

    “听说,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就爱犯这无病□□的毛病。因为他们多愁善感,易于为情所困c为爱伤神。本王怕是不会犯上这个毛病吧。毕竟,至今都不曾遇上能够伤心动情的命定之人”

    嘴上洒脱,可为什么心里头这么难受呢?

    真像是违心之语。

    “久卧不宜。”若萤将他的一时抑郁归结为小瘥未愈,“早晚天气凉爽,世子应该适当地走动走动,舒筋活血,有益无害。”

    他闭上眼,状甚无意:“良医所也这么说。看来,你和柳静言相识一场,获益匪浅,都快变成半个医生了。”

    若萤暗中打了踉跄。

    “与其说是获益匪浅,倒不如说是久病成医。”若萤暗中筑起防护墙,“岐黄之术,博大精深。虽浸淫其中几十载,亦不敢自称窥得门径。在下不过是一个门外汉,岂敢妄言略懂皮毛?”

    “你若是连这个都懂得,那还真是天下无敌了呢。”他忽地换了口风,“柳静言快要成亲了吧?”

    说话时,他暗暗地屏住了呼吸,唯恐错过她的任何细微变化。

    回答并不爽利。

    他不禁想,这点儿时间里,她究竟在想些什么c顾忌些什么,又或者是c伤心些什么?

    “怎么,这事儿你也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抑或是说不出?

    若萤暗中闭了闭眼,缓声道:“世子该知道的,近段时间以来,在下首尾难顾”

    这倒是实情。

    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既已定了亲,想必婚期不远了。本家的表姐是吗?母妃和郡主曾说起过,是个知书达理的。柳静言那样的性子,是该配个温和平静的。他也只适合过平和的生活。性格决定命运,是么?”

    若萤登时就不自在起来了。

    什么意思?说她脾气不好?这是在夸奖郑依依吗?还是在提醒她要有自知之明?

    还有,这是什么味儿啊?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天下的事儿似的!

    凭什么就敢说她和静言不合?她和静言的关系,他知道多少?关他什么事儿?

    还是说,她跟静言交往过程中,他安排了人一直在窥探c监视?

    她不该和静言好,然则他跟踪偷窥就是正大光明了?

    和静言认识至今,静言的所作所为,有哪样是她所不能忍c不喜欢的?同理,她的所作所为,静言何曾说过一个“不”字c皱过一下眉头?

    两个人,相互喜欢,怎么就不能在一起?

    他那是嫉妒么?因为自己的经历很糟糕,因为自己成天和世子妃吵架,因为憋了一肚子的气,便开始愤世嫉俗c开始吃不到葡萄偏说葡萄酸,见不得别人好?

    凭什么别人就得过得不如他?

    要不要告诉他,她和静言的相处是多么地美好呢?

    杏花浓香之下的初识,一笑春温。那种宛若旧雨重逢的亲切感,从此占据心怀,让一霎变成永远;

    那轻而有力的一握,仿佛满攥了她的心,自此便再也不思挣扎与退让;

    那真挚而深沉的道谢致歉,一如纷飞的落花,在她心里堆积成冢,成为一世偿还不完的内疚与怜惜;

    仍记得他涉险急救她与湍流中的奋不顾身,记得他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医治与守护。那因隐情难言而流露出的负罪般的凝视,殊不知亦是她此生此世难以释怀的心痛。

    那是个白玉无暇的少年,是一个清浅如月下梨花一般的少年,是她对于这个人世初生好感与留恋的肇始与理由。

    前世今生之种种蒙昧,因了他的微微一笑,从此有了温暖和光芒。

    唯有他,才能给与她安详与宁静。

    惟有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信她c宠她c并愿意无私相助到底的人。

    她和他,好c不好,只有当事的两个人有权利发表见解,至于别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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