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科幻小说 > 东鲁传 > 397章 母子计划
    直至回到家,徐梦熊依然阴郁。

    去给徐老太君问安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徐夫人朝他身后扫了好几眼,问道:“四郎呢?答应了娘们儿要好好说会儿话,怎么,没有跟老爷一起回来么?”

    一声“四郎”像是打开了闸门,引出徐梦熊的长吁短叹。

    “四郎喝醉了”

    这话满含苦涩。

    人生真是苦,太多时候,心里透亮奈何就是“说不得c道不得”。

    也许,这正是四郎的意图,为了打消他日阿刨根问底的念头,为了避免与他钉对钉c卯对卯。

    人生在世,说“不”并不容易,可四郎偏就能拒绝得叫人哑口无言。

    装醉。

    在他一错眼儿的间隙里,四郎吃下了一杯酒。

    虽说是众人的“盛情难却”,可大家老早就说好了不是?就算四郎滴酒不沾,也不算是不给大家面子。

    谁叫他还小呢?

    况且,那个叫腊月的下人一开头就说了,说老太君不许劝四郎酒,怕吃坏了脑子。

    老太太的面子,谁好意思驳回?

    但是,四郎却把自己灌醉了。不多,就一杯酒,他的脸就红了,人也摇晃起来了。问什么都不说,只管晃着脑袋,笑得云里雾里地。

    谁都知道“酒后吐真言”的道理,可是,当此时,如果趁机盘问东西c打探虚实,未免就有点落井下石之嫌。

    这种事,他徐梦熊做不出来。

    所以,纵有千言万语,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郎走远。

    目送那个小小的身影趴在腊月的后背上,吊儿郎当地从视线中消失,那一刻,徐梦熊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四郎真的醉了。那一杯酒,当真是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喝进去的。

    四郎没有使诈,说到底,四郎是个正人君子,不是个遇难而退的懦夫。

    可如果不是故意的,又为什么会恰好在他想要发难的当口上,忽然把自己灌醉了呢?

    要说起来,不是他小人之心。这个心眼儿,四郎还是有的。

    唉

    徐梦熊暗中叹气不止。

    走到这一步,不能只怪四郎多心,实在是他麻痹大意c小瞧了对方。

    徐夫人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不无担心地询问道:“老爷今天不大高兴呢。是不是生意上遇上什么麻烦了?”

    话音刚落,上首的老太太接了话去:“要为生意的事儿出这个模样,那还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是,娘教训的是。”

    徐梦熊点头不已。

    徐夫人道:“想来最近好事连连,高兴都还高兴不过来呢。才刚还同娘说呢,赶明儿就是庆功宴了,届时,还不知道会有多么人脑呢。但凡能去露个脸儿,或者是给点了名字,那可都是莫大的体面。尤其对于这些小辈子来说,可不是莫大的鼓励?有了这次的经历,往后敢不奋发图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遗憾地叹息道:“可惜贵哥儿没参与进去,不然”

    天底下的父母,从来都是望子成龙c望女成凤的心思。徐家固然有钱,也可以用钱给孩子砸下一个美好的前程,但是,靠天靠地靠父母的人,到底算不得是好汉。

    真正能够告慰列祖列宗c对得起自己这一生一世的做法,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名留方志c光耀门楣。

    寻常家庭尚且有如此期许,富甲一方的徐家想要富贵绵远的心情,只有更加强烈。

    贵哥儿的起步原本就比一般人高,没道理越活越往下。他只有付出更多的努力,站到祖父辈的肩膀上去,才不会让自己沦为一个吃祖宗老本的蠢才,才不会让徐家的将来变成坊间的笑话,而他自己,也才能够不至于变成一个不思上进的反面教材。

    而这,正是贵哥儿必须要承担的重责。

    在这一过程中,朋友们的帮扶是断断少不得的。俗话不是说过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又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比方说罂粟一案,如果当时贵哥儿参与了,想必今天的结果定会让人十分欣慰吧?

    那可是知府的表彰呢,是要留档的光荣历史,哪里容易得到呢

    对此,徐夫人并未针对某个人,但是内心里的失落是实实在在难以拂去的。

    她不愿承认,这是贵哥儿的运气不济。

    但从她的言语中,老太太却听出了其中浓郁的怨怼。

    “这事儿,不怪四郎。”老太太肯定了这一点,“贵哥儿没参与,反倒是对的。”

    整个案件的起因c结果,都跟齐鲁商会有着莫大的关系。贵哥儿若是插手进去,难免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疑心是徐会长复仇心切。

    除了复仇心切,还足以证明徐会长是个极为贪婪的人。

    是的,若不是看上了罂粟专卖所潜藏的暴利,谁肯如此拼命,竟连亲生儿子都舍了出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是么?

    而正因为贵哥儿没有参与,不知情,才使得这件大案的发生与发展,变得更具偶然性,也更加凸显出了参与案件侦破的诸少年的勇气与担当,从而,使得此后的荣誉更具分量c也更有资格受之坦然。

    不必倚仗父辈的力量却能成就大事,新的一代正在崛起,世界终将属于他们。从即刻起,父母大可重新审视这些孩子,学着转变固有的思想和目光,学会放心地把一个家个家族,托付给已经成长起来的他们。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孝与义,是天下的表率与典范。

    不必先成家c后立业,所谓的人中龙凤,往往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能展露出与众不同的头角来。

    “这才是物以类聚哪”

    老太太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谁的运气最好?在她看来,只有四郎。

    四郎充沛的元气似乎无往而不利。

    世人都说徐家与三房交好,是三房的造化,实际上呢?

    别忘了,她这把老骨头之所以能好好的,全都是仰仗了四郎的庇佑。是四郎借出的寿与福,支撑着衰朽残年的她还有希望看到四世同堂的那一天。

    要不是四郎的灵秀超群,挑剔如李c陈二姓,岂肯放心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与之交从密切?

    安平府c世子府是什么地方?其中的主人哪个不是人上人?若不是趣味相投c见地相近,那几位贵人肯浪费心力在一个乡野草民的身上?

    传说中,四郎是个刁蛮亡命之徒,这实在是大谬!

    她所认识的四郎,分明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孩子!

    想来四郎跟这个家相识时间并不长,但是,每一次见面,那孩子都给人一种熟悉得宛若故旧的感觉。听她说话,有理有据有深度;看她行动,沉稳持重进退有节无懈可击。

    一般的人如果陪伴老人家,大多只会附和c讨好,唯唯诺诺,生怕气粗声大唬坏老人家。

    这哪里是尊重?分明就是轻蔑!

    但四郎却不是这样的。她不但懂天文地理,更懂得老人家的心思。天底下的事,没有她不能理解的;再多的难处,在她眼里似乎都是浮云。

    她不会敷衍,也不将就。倾听时,认认真真。但凡开口,定能说出个叫人不得不服的子丑寅卯来。

    她从不一味地迁就,她有自己的见解。意见相左时,决不潦草。

    但也不会言辞犀利c火辣得叫人难堪,也从不夹枪带棒c拈酸泼醋横加鞭挞。

    她总有办法说得人全神贯注c热血沸腾却又不会伤肝动气。

    跟四郎说话,就像是良药对症,服下去之后,发一场大汗,浑身轻松。

    活了一辈子,见过无数的大孩子c小孩子,从未见过如四郎这样的,只消一面,就叫人再难忘怀。

    “大丫头要是不进宫,就好了”越寻思这个事儿,老太太就越觉得意气难平,“跟着四郎这样的,好好相处几年,将来也定然是个不平凡的”

    徐夫人听得风声不对,赶忙道:“娘说的是。四郎那孩子,我就喜欢她的温和体贴。知道我想念大姑娘,就净捡些从前的事儿来说。说的时候,确实挺难过的,可真的说出来了,心里头倒亮堂多了。想想也是,这种话,平时能跟谁说?还不是只能闷在心里头”

    边上的蔡婆子连连点头:“要不是十分相信,这种事儿,太太哪能随便告诉别人?外头都说四郎野蛮,又是打架c又是斗殴的,小的打开始就不这么想。那种孩子,要不是给逼的没法儿了,才不会无事生非主动去寻人晦气呢。”

    老太太抚掌称是:“确实是这个理儿。”

    徐夫人便转向丈夫,纳闷道:“老爷常说,贵哥儿跟着四郎多学学,这次怎不带了他一起去吃酒?”

    这声询问差点让徐梦熊落下眼泪来息:“实不相瞒,娘,夫人,今天这顿宴席,贵哥儿不去是对的”

    去了的话,只能沦为可怜的陪衬,只会凸显出自身的幼稚与浅薄,让成人与孩子的两个世界的界限更加显明。

    “娘您知道吗?今天四郎坐在那儿,儿子自始至终都没把她当个孩子看待”

    撇开四郎的长相不说,光听说话,没人敢把她当成一个稚嫩的孩子。

    平日里也是这样的。

    跟四郎在一起的时候,明明还要大上两岁的贵哥儿,却一举一动都显得很是孩子气。

    别人或许并未留意,但知根知底的他却越看越觉得尴尬,越想越汗颜。

    四郎优秀,这是毫无疑问的。对此,他也并无嫉妒之心。如若两家子之间没有那一纸诡异的婚书,他倒还巴不得四郎能一飞冲天呢。

    但问题却是:四郎究竟是个闺女c还是个小子?

    “娘,夫人,贵哥儿不小了,这婚事”

    明明已经积蓄了不小的勇气,但这一刻徐梦熊仍感到步履艰难。

    气氛登时僵冷下来。

    边上奉茶的丫头们悄悄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两三个贴身的婆子。

    无数念头如电光火花,在各人心里噼啪作响。

    四郎诚然是个了不得的好孩子,但也确实是块烫手的芋头。

    良久——

    老太太面色凝重:“这么说,外头的传闻竟是真的?”

    徐梦熊苦笑了一下:“不然呢?”

    权衡之下,王世子那头显然比三房更值得相信。

    王世子都说四郎是个小子了,别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徐夫人紧攥着丝帕的手忽然在腿上捶了两下,近乎赌气地愤愤道:“哪能这样儿?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当我们是什么?做人哪能这样儿?”

    看她那架势,大有即刻就要冲去合欢镇找叶氏理论似的。

    老太太腾然变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沉声道:“别人还没动静,自个儿倒先乱了阵脚,叫人瞧见了,徐家就这点修为?”

    徐夫人一头撞到了墙壁上,一时间气苦地眼泪簌簌。

    她不是接受不了失败,但这样预谋已久的陷害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

    亏她一心一意地把三房当成亲戚,非但心里没有一丝嫌弃,行动上,还时时地记挂着c帮衬着。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敢情对方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c利用她!

    这是罪,是大恶,为什么老天也不惩罚c不降罪?

    “老爷打算怎么做?”不愧是久经风雨的老人家,老太太很是能够沉得住气。

    徐梦熊自嘲道:“外头说什么,其实不重要。四郎的态度才是最要紧的。儿子想要他亲口解释这一切。他不是个冒失的,也不是个目光短浅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会导致哪些严重后果,会给徐家造成怎样的损失,是是非非,这些c他如果真是个了不得的,即应该能够预见到并考虑得到。哪些是可行的,哪些是危险的,他不是寻常的孩子,不需要大人去教唆c引导,他自己的心里应该都有数”

    “老爷倒是信得过他!”徐夫人愤恨难消地嘟囔了一声。

    “然后呢?”老太太忽地笑了一下,“然后就喝醉了?老爷该不会以为是凑巧吧?”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事儿”徐梦熊喃喃道。

    老太太不无讥诮地堵了他一句:“打一开始你就多几分心,何至于给人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

    生意场上流行着这样一句话:愿赌服输。不是人吊诡,是自己修行不到家。

    徐梦熊讪笑道:“换成是贵哥儿,娘能想得到?”

    “贵哥儿才不会学这些歪门邪道!”徐夫人忍不住抗辩道。

    “行了,媳妇儿,你也用不着生气。”老太太沉吟道,“这事儿仔细想想,没那么简单。各有各的苦衷也说不定。你们也不要一味迁怒别人,当初巴巴地找上门去讨要喜气的,可是咱们”

    那个时候,倘若叶氏不肯交出四郎的生辰八字,反倒奇了怪呢。

    也许那个时候,四郎的真实性别就已经大白于天下了吧?

    当时的叶氏,可能压根没有想到,她的四郎竟然会拥有那么神奇的命理。

    “起先只是想弄个房里人,是你们,听了术士的话,觉得那孩子的八字不但有起死回生之功,更能光耀门楣c福泽后世,所以,你们就动了心,巴巴地跑去求着人家把孩子许给你们做儿媳妇”

    碰到这种情况,叶氏能说什么?说不的话,那等于是要了老太太的命哪!

    说四郎其实不是个闺女?怕是当时就能让合欢镇乱成一锅粥吧?

    事有轻重缓急,一切的利害关系面前,生命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紧跟着那一纸婚书,叶氏又来了一封信,恳求徐家低调处理这桩亲事。

    “当时,你们不也觉得奇怪吗?”

    本来是恁好的喜事儿,为什么非要藏着掖着呢?张扬出去的话,对三房应该只有好处,没有一丝坏处吧?

    “当时,你们可都在夸人家谦虚知礼,事事替徐家打算”

    细想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完美的好人?

    凡是人,哪有没有私心的?

    结果证明,不是别人伪装的好,倒是自己一叶障目c不见泰山。

    “依我说,这事儿不用急。”慢慢地,老太太梳理出了头绪,“纸包不住火。这会儿咱要是先发制人,痛快倒是痛快了,却要伤了彼此的和气。就像老爷说的那样,三房不是行事草率的小人。或早或晚,都会给咱们一个交待的。如果一味地装聋作哑,到时候咱们再光明正大地找上门去也不迟。这个事儿,终归是他们理亏。咱手里攥着他们的把柄,心虚什么!”

    徐梦熊忐忑道:“那就听娘的?”

    “不然呢?”老太太白他一眼,“生气上火能管什么用?四郎装醉的意思很明白,他暂时不想谈这个事儿。见好就收,说的不光是买卖。月满则亏,凡事留点余地,没坏处。活了一辈子,我算是明白过来了,该你的,躲也没用。别的不说,钟老四的亲娘那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作为徐氏族人,老四钟德略的生母徐姨娘可谓是家族之耻。对于今天的徐家人来说,恨不得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亲人。

    几十年来,徐家从不肯对钟家四房假以颜色,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撇清这段卑贱的关系?

    这边躲得唯恐不远,但钟家三房却就能那么自然而然地靠上前来。

    而徐家却无法回避这份际遇。

    这是天意,是不可违的宿命。

    兜兜转转,徐家与钟家,终究还是免不了要做亲戚。

    “这是命,是命哪”

    “贵哥儿怎么办?”比起宿命因缘,徐夫人更关心自己的儿子,“要怎么跟他说?”

    如果给他知道,自己跟一个男孩儿结了亲,会不会把孩子给憋出毛病来?

    “你这当娘的就该看紧着点儿,别让他到处吆喝。最好就让他把这件事,当成是两下子的一个玩笑。他不是没亲眼见过契书么?”

    老太太问。

    “没有。”徐夫人心有余悸。

    听到这一句,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心里暗叫万幸。

    “听娘的。”徐梦熊渐渐地有了些底气,“要真不成,还好了呢”

    徐夫人不乐意了:“老爷说的什么?好像咱们配不上她们似的!”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母子二人脸上尽皆表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

    徐夫人也不笨,心念微转,瞬时就想明白了。

    应该是她过于自傲了。

    诚然,徐家家大业大好像条件很优越,但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吗?

    三房本是穷困之家,而今却俨然成为了山东道上的名流,为什么?

    一个“名”字在其中使劲而已。

    有名就有有利,名利从来不单行。

    徐家在想方设法以“利”博名的时候,三房却比徐家抢先一步到达了终点。

    作为胜利的一方,肯为后进停下脚步吗?能看得上后尘吗?

    作为输家,有什么资格指责赢家?

    这么一想,那一纸婚书似乎也没有那么刺眼闹心了。有那张纸拴着,四郎就是想跟徐家撇清关系,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只要抓住四郎,也就相当于抓住了很多重的关系。

    而那些关系,可都是用钱都买不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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