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科幻小说 > 东鲁传 > 383章 再入红尘
    次日辰时刚过,一辆马车便急匆匆地驶出了世子府的东便门所在的深巷。

    一刻钟不到,这辆马车就抵达了李府的大门前。

    当李祥廷跃下马车的时候,早已等候在两侧的下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片欢呼。

    “二爷回来了!”

    “四郎到了!”

    气氛之热烈c队伍至隆重,把若萤吓得差点又钻进车厢里去。

    在她一愣神的空当儿,早被李祥廷抄着双胁,跟拎一个布袋似的,抱下了高高的马车。

    一任耳边招呼声不绝,李祥廷只管胡乱打着哈哈,握紧若萤的小手,当下脚步不停,一径进了二门。

    刚跨过门槛,远远就瞧见正屋阶下人影幢幢。

    都还没来得及看清谁是谁呢,就见当中的一个高挑的妇人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张开双臂,一把就把若萤拽入怀中。

    紧紧搂住的同时,声儿也哑了,泪也下了,一只手攥着帕子,恨恨地c又十分不舍地揉搓着若萤的后背,口中念叨不止,依稀听得到都是些抱怨的话,怨她不省心c没分寸c小孩子作大业之类的。

    听出是唐氏的声音,若萤遂安了心,驯顺地任她数落,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比起温和不足c严苛有余的母亲,李家姨妈给她的母爱之感,似乎还要多些。

    稍稍平复了情绪,唐氏便领她进了花厅。

    宾主落座之后,若萤这才正儿八经地给唐氏行了礼,然后见过了李祥宇夫妇。

    严氏亲自托住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几眼,回头对婆母唐氏道:“先前还觉得像个孩子,才多大工夫,就窜起了一个头来。看着跟小大人儿似的。”

    若萤含笑不语。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得出是在透过她c寻找若苏的影子。

    这是个可怜人,有着不幸的遭遇,但却并非无药可医。

    但愿她不会只看到自身的苦楚而忽略了别人的付出。

    但愿她不会像钟家老太太那样,依仗正室的身份,拿姨娘不当人。

    出身大家,应当有着过人的肚量和深远的眼光。

    有道是“君子莅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达诸民之情。不临以高,不道以远,不责民之所不能。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民有小罪,必以其善以赦其过,如死使之生,其善也,是以上下亲而不离”。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话放诸四海而皆准。

    但看眼下严氏的态度表现,似乎并不是个善妒c多疑的。

    只要她肯好好相处,她钟若萤便会尽所能地予以配合与协调,务求兼顾各方利益c照顾各方心情,让整个局面朝着有利于各方的方向发展。

    对此,她责无旁贷。上天既给了她一个复杂的身份,必定是有其深层用意的。

    根脉相连c血浓于水,离开这片影影绰绰的庞大根系,她将什么都不是,必将举步维艰。

    “原说好了,今天艾清也会过来。才刚听二哥说,好像是伯母身上不爽快?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

    严氏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没什么大碍。姑妈就这样子,时常有些小症候。风一来,别人没觉得怎样,她先就咳嗽起来了。四郎不用担心,有医生守着呢。”

    “如此最好。艾清一向话少,你不问c他不说,平白叫人多操些心”

    唐氏闻言笑道:“明明你才是最小的,反倒替他们这些大的劳心劳肺的。这么着习惯了,小心给他们赖上,到时候,丢都丢不开手。你看一个二个的,长得人高马大,其实一团孩子气。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真正长大呢。”

    严氏感叹道:“我要是有这么个懂事又能干的兄弟,我也愿意事事依赖着。四郎放心,赶明后天我就打发人过去看看,一定把四郎的关心带到。”

    若萤歉歉一笑,道:“等到伯母将养好了,有了精神,届时我再登门拜望吧。”

    听到这话,严氏的精神登时为之一振。

    “四郎哪天有空,想过去的话,跟大嫂说,到时候我带你过去。”

    李祥廷赶忙大包大揽道:“要么明后天,要么就只能往后延。十五上午,府衙要给我们颁奖,午时设宴庆功,一整天都不得闲。大嫂要有什么事儿,只管忙去。世叔家又不是外人,地方我熟得很,到时候,我带着四郎过去就行了。”

    没等他说完,就遭到了母亲唐氏的训斥:“大嫂领四郎过去,挡不住是娘们儿有体己话说。你面熟?进了陈家门,也还是个客,别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忘了规矩!没成家c没立业的孩子家,倒往席面上窜得火急!”

    严氏维护小叔子,道:“二爷这是爱惜四郎,怕四郎人生地不熟的,会吃我们欺负呢。”

    “谁说的?才没有这么想过呢。”李祥廷撅嘴抗辩。

    “看,又当真了吧?玩笑话都不会听,让你这样的保护四郎,谁能放心?反正我是不放心!”

    唐氏数落起这个儿子来,真可谓是毫不客气:“不是我当众不给你面子,你但凡有四郎一半的稳重踏实,你就上天下海去,我也不管你!”

    “娘这么喜欢四郎,干脆忍他做儿子算了。我没意见的!”

    “你以为娘不想?做梦都想!你得问问你蓁姨乐意不乐意。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肯舍得才怪!我倒是不介意拿你去换呢,就你这行事脾气,能吃能喝又不听话,万一过去了,吃光了人家的粮食囤子不要紧,别给人家招惹些祸事才叫万幸!做人不能只顾自己,还得替别人多方考虑下。”

    一边的李祥宇闻言笑了,看着若萤,意味深长道:“可惜四郎不是个姑娘,不然,让咱们二郎直接娶回来就是了。”

    他这话纯属有感而发,却未料到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现场几个人的眼神一下子就不对了。

    李祥廷瞪着若萤,有种五雷轰顶幡然顿悟的惊愕。

    下人们抿着嘴儿直笑,完全把这话当成了玩笑。

    严氏面色苍白,笑容勉强。

    唐氏则是满脸的遗憾。

    若萤在心里给了李祥宇好几脚。

    她从来都知道,这李祥宇对她怀有异心。除非是脱光了,当面确定了她的身份,这人才有可能死心。

    哦,即便如此,都未必会死心。

    世风之下,这些自诩文明清高的家伙,自有着一套流行的处世之道。视青楼为风流场c蓄娈童为风雅事。

    认真说来,这些人还不如平头百姓更有羞恶心呢。

    这李祥宇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与这些花花绿绿的俗情俗事上,可是比亲兄弟李祥廷更加圆滑多变。

    少年得志c诗书满腹,娶得佳人c名列儒林。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府学训导的位置,桃李无数c泽被一方,要名有名c要体面有体面。

    既无案牍之劳,又无权谋之累,背后有鲁王府这一层关系,就这么无风无浪地干上几年,到了一定岁数,攒够了资历c拼够了政绩,顺理成章地升上去可谓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届时,功名利禄双收,又在地方上广结根系c满布联络,成为真正的举足轻重的存在,这样的人生c何其顺利风光!

    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李祥宇,难免就会自视甚高,觉得很多事c很多东西,动动手指便能得到。

    这当中,就包括她。

    尽管她已小有名气,但是她能看得出来,李祥宇对她更多的是不服c好奇,以及——攻击性。

    他很小心,面上维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保持着传说中完美的为人师表的形象,但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隙,窥探她c审查她c打压她,甚至是c侵犯她。

    他的那对眼睛,远非他的外形那么诚恳本分,里头有太多的蠢蠢欲动。

    就像是这会儿,他把她比作女孩子,焉敢说不是他内心的渴望?

    男人就这德行,就有海誓山盟矢志不渝,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私欲谋求一条出路。

    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于是便有了侧室c外房c情人c红颜

    当此时,她真想给他顶回去,但顾忌着唐氏和严氏的面子,这口气,硬是给吞下去了。

    男人么,人前终须给点面子不是!

    因此,她假装没听到,连个斜眼都不给他。

    她会和李祥廷好,但就是要拉开与他的距离,偏不让他靠近c偏要急死他!

    娘们儿说话当中,有婆子捏着菜单子过来请示唐氏,问午饭该置备哪些菜品,哪些是四郎喜欢吃的。

    唐氏仔细地看了看单子,给了定夺。忙中偷闲不忘叮嘱若萤:“这两天你要走亲戚,不要买东西。买不到好处,白浪费钱。姨妈给你打点,听到没?”

    若萤笑着应是。

    唐氏满意地点了下头,跟那婆子又耳语了一会儿。

    稍后婆子退下,唐氏便问若萤,打算去看望哪些亲戚c彼此关系深浅c自己有什么打算?

    若萤道:“姨妈知道的,城里头的话,我们也就和徐家平日里走得近便些。再就是艾清那边。等大嫂的安排。别的,就是二哥的朋友们了,以前有些见过一面的,少不得拜托二哥领着去转一圈,重新认识一下。”

    “这都是正经行事儿。”唐氏对她的应对十分满意,“我知道徐家跟你们关系不一般。他们家老太太c太太,都是老好人儿。上次王府过节设宴,也请了徐会长。席间,跟许太太说过几句话,那真是个好性子,怪道他家哥儿那么厚道诚恳。人说家和万事兴,这话一点儿都没错!”

    话音忽然顿挫了一下,唐氏的眼前浮现出当日同列席上的另一张脸。

    “怎么,柳家你不去?”

    若萤便显出几分窘迫来:“不瞒姨妈,虽说我和静言好,但对他的家人的了解,还不如他的老师黄师傅。柳夫人什么脾气c什么喜好,通不清楚。听说是个很严厉的,外甥心里委实有些害怕。姨妈也知道,外甥的性子不大好,因为爹娘姊妹们宠着,平日里很是任性。万一说错了话,倒惹得柳夫人不痛快,岂不是显得我娘教养有问题?”

    唐氏微哂:“她就那个样子,跟我们也难得合得来。有道是千人千面,这也是不能勉强的事儿。你既然害怕,干脆就不要去。去了,人家也未必会承你的情。”

    这话很不友善,李祥宇不禁假咳了一声。

    结果却换来了唐氏的一记白眼:“我说错了?这屋子里没有外人,说说怕什么!你当你娘傻啊,巴巴地跑人家跟前去说这种话讨人嫌c招人恨!”

    “儿子没有说娘不是。”

    比较起来,做大哥的李祥宇果然这这些事情上见风转舵c转换圆滑。

    这时候,外头抬进来两只樟木箱子,说是世子府那边送来了,请四郎过目。

    箱子打开来,里面装满了书籍。略略估算一下,起码有五六十本。

    下人道:“世子说了,四郎慢慢看,不着急还。里头有几包常用的,是送给四郎和家里的哥儿的,不用还。”

    又指着另外一个箱子,说是常用的文房。

    “世子说,四郎的喜好与众不同。送别的怕不会喜欢,倒是这些东西,更实用些。”

    “世子哥哥送的,就是根草,也是瑶草。”

    李祥廷好奇那箱子里的东西,作势要开箱,却给唐氏及时阻止了。

    “一看你这副毛躁样儿,我这脑袋又开始嗡嗡痛了”

    听她说不好,严氏不由得心慌,赶忙上前来察看扶持。

    “四郎的东西,四郎都还没沾手呢,不许你乱动!”

    唐氏吩咐将那两个箱子抬到若萤的屋子里去:“在上头这几天,就住在家里。外头再怎么热闹,到底不如家里安稳踏实。天天守着你,我也好跟你娘交差。等家去了,你爱上树跳井,那就是你娘的事儿了。”

    若萤俯首称是,早被李祥廷以带她看屋子为由,拉离了花厅。

    午饭就在李府受用了。李箴公干不在家,娘们儿几个倒吃得比平时要热闹些。

    饭后,严氏服侍唐氏去午睡。

    李祥廷因要联系同窗好友约定晤面时间c地点,因此,一个人出府去了。

    若萤没有睡意,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检点那两只大箱子。

    王世子说过要借书给她,只是令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一次就借出来这么多!

    如果一本本地看完c归还,想必济南城的地皮都要给她踩熟,世子府的门槛都要给踩断两根。

    如此一来,她和世子府的关系,岂不是更加紧密了?

    王世子这份心思,当真不怕给人看穿?

    若萤的手,慢慢探到箱子底层。在那里,摸到了一个夹棉软缎包裹着的重物。

    拾在手上,沉甸甸地,让心神随之一紧。

    褪去布袋,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只精致的铜制手铳。

    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厚礼,就如同贴身揣着的那块木牌一样,都具有着无可替代的权利与震慑人心的意义。

    新明朝的火器,都是严格管控的。即使是军队之中,也不是说每个人都能持有火铳。

    本朝律法规定,凡军一百户,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

    这其中的火铳,皆有来处。其制作时间c工场,皆铭刻在铳身上。

    就如手上的这支,刻的是“新明四年天造”。

    “天”字工场所造的火器,供应的是皇族王侯以及京畿一代的卫队,其工艺之精良,又与别处所造不同。

    这支火铳由三部分组成:尾銎c药室c铳膛。

    铳膛上有护箍,药室上有火门。尾端呈喇叭状,以插手柄。

    手铳内部有火捻c火药,木马子c铅子。

    这木马子的作用是为了让发射时产生的气体,能平均地分布在铳膛的截面上,且不会漏气。

    木马子由椴木或檀木制成。

    整只手铳长约九寸九,重不到四斤,随身携带极为便利。

    据说这支铳的发射速度,一刻钟能够发射五六十枚火药。

    危急时刻,这东西远比弓箭好用。

    在她离开世子府的前夕,王世子将这样心爱的护身之物赠送给了她,并在当场c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填装火药c如何瞄准射击c如何避免被冲击力伤及到自身。

    而她当时想的是什么呢?

    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支手铳上。

    虽然对于当时的尴尬处境十分窘迫,但她并没有避开他有意的触碰与厮磨。

    从没有过如此的贴近,近得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心跳的节奏,以及血管的贲张。

    那一刻,她似乎体谅到了“炮烙之刑”的煎熬,浑身上下c从里到外,大汗淋漓热气腾腾。

    她没有出言责斥。

    毕竟,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在明知道她是个女子c明明对她很有感觉的前提下,若还能保持着无懈可击的一本正经,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能感受到他的隐忍与克制。

    扑在颈面上的气息,灼热得令她呼吸艰难。

    她反而有些可怜他。

    假如这是小侯爷,可能早就将她摁倒了,还管什么有妇没妇c床上地下c泥里水里!

    那一刻,她深感惭愧。恁好的一个人,却要为她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吃这种苦头。

    不说他君子谦谦,倒是证明了她的手段卑鄙c欲擒故纵折磨好人。

    从最早的那串珍稀的手串,到手上的这支意义特殊的手铳,他的曲折心意,已难以用金钱来衡量。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笃笃笃”

    门外忽然传来数声。

    李祥宇的询问如同月下幽会:“四郎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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