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科幻小说 > 东鲁传 > 321章 徐徐诱之
    昼尚永,夜未至,卖馄饨的老两口都没有来。

    陈艾清就如同中了邪,在残留着汤水的巷子深处团团转。不时地抽动鼻子,竭力捕捉着墙壁与空气里的熟悉的味道。

    当其余人莫名其妙的时候,若萤却止不住地心头发凉,攥着静言的手心里,汗津津地。

    “是什么?”静言紧声问道。

    “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若萤无比肯定地眯起眼睛,“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最为接近的状况。”

    不能请医生,陈艾清这个样子绝对不能传扬出去。否则,整个陈府都将成为世间的笑柄。

    “我们得想办法医好,让他以正常人的形象回到家里”

    “罂粟么”

    静言喃喃着,团紧了她的小手。

    若萤感受到了他的不安。

    毕竟,他还只是个学生,一直以助手的身份参与病患的医治。突然间要挑大梁医治好一个不可谓不麻烦的病号,心里头难免会有所紧张。

    若萤仰头看着他,温言细语道:“我以前听说过不少类似的病例,不要紧的,一般不会危及性命。就是耗时费力,只要能坚持住,最终会没事的。”

    听了这话,静言的神色稍缓。

    若萤旋即把腊月叫到身边,附耳几句,要他想办法把陈艾清诓回去。

    诓人对腊月而言完全是小意思。

    他上前去拉住陈艾清,告诉他说时辰不到,卖馄饨的不敢出来,不然要给巡警没收了家什去。

    他建议陈艾清回去等待,他现在就去卖馄饨的家里去买两碗带上山。

    “公子放心,不消顿饭工夫,一定给你送到跟前去。放心吧,那老两口的住处,小的早就打听清楚了”

    听他言之凿凿,态度不慌不忙,陈艾清不由得半信半疑。

    加上一边李文等人的推波助澜,很快地,陈艾清就给说服了,一步三回头地给簇拥着回到山上。

    这件事似乎成了陈艾清唯一的记挂。他一遍遍地追问腊月:馄饨买来没有?

    生来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儿,竟沦落到为一碗馄饨而活的地步,与其说是堕落,毋宁说是一种悲哀。

    门外,若萤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李祥廷。

    “罂粟?”

    李祥廷尚不明就里。

    静言便简练地跟他介绍了一些关于罂粟的产地c特性c药用及形状等情况。

    自宋以来,关于罂粟的功用,历代医书多有记载。罂粟被用以治疗痢疾c呕逆c腹痛c咳嗽等疾病,并有养胃c调肺c便口利喉等功效。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人们开始食用罂粟。罂粟子c罂粟壳也被当成了滋补品。

    苏东坡就曾有诗云:“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

    其弟苏辙在其所著的《种药苗》诗中,则更详尽地说明了罂粟的滋补作用:

    “苗堪春菜,实比秋谷。

    研作牛乳,烹为佛粥。

    老人气衰,饮食无几;

    食肉不消,食菜寡味。

    便口利喉,调肺养胃。

    幽人衲僧,相对忘言。

    饮之一杯,失笑欣然。”

    其实,在食用“鬼馄饨”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汤水的与众不同。学医多年,不是没接触过罂粟。平日里跟在黄柏生身边,也曾亲眼见他用罂粟壳煮水,替人治疗牙痛c头痛,效果十分显著。

    但是,这种添加在饮食中助香提味的事例,却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

    而若萤在食用后出现了恶心的反应,则应该是其副作用的结果。

    这也并不难理解,同样的用量,大人食用了或许无妨,但对于还是个孩子的若萤而言,未免就有些过了。

    “元朝名医朱震亨曾经劝诫过世人,称:‘今人虚劳咳嗽,多用粟壳止勤;湿热泄沥者,用之止涩。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可惜的是,没有人汲取他的忠告。”

    若萤缓缓道:“艾清就是个活生生的受害例子,你们都看到了。他会间歇性地发病,然后发困。醒来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吃那家的馄饨。久食罂粟会让人中毒成瘾。赌瘾发作后,体内如遭虫蚁叮咬c如蛆附骨,十分痛苦。成瘾之人形容消瘦c昼伏夜出,不思茶饭c心无旁骛。就好像艾清那样,六亲不认如果不尽早治疗,赌瘾越来越严重,最终会害人送命”

    静言跟着补充道:“他身上的伤痕,想必都是毒瘾发作时导致的。跌倒,碰撞,自残,或许还被顽童攻击过。”

    若萤冷冷道:“不过,那个时候他大概感觉不到疼痛。赌瘾发作时感觉不到,食用了罂粟之后,更加感觉不到——能感到的只有极致的快乐。这东西本来就有催眠麻醉的作用。”

    “为什么会这样?”李祥廷痛心疾首地低咒,“是谁c谁干的?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原因自然是要查清楚的。但要说元凶是那卖馄饨的老两口,我认为那是舍本逐末。”

    若萤及时地阻止了他的报复意图。

    “艾清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可问题是,他肯不肯说”李祥廷握紧拳头泄愤般捶打着墙壁,“为什么离家出走?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现在他连我都不相信了”

    若萤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这事儿可以缓一缓。当务之急,咱们先帮他戒掉毒瘾。”

    李祥廷愣了一下,满面迟疑。

    静言冲他点点头。

    “只能这样,必须这样。”若萤的回答是不容置辩的坚决。

    李祥廷稍感安心,自言自语道:“是的,千万不能让世伯他们知道。我一定要把一个完好无损的艾清带回家去”

    言下已是哽咽酸涩。

    若萤便朝静言递了个眼色,让他想法宽一宽李祥廷的心,而她则走进屋子里,吩咐腊月:“我跟陈公子说句话,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要进来。”

    腊月答应着。临出门时,看看炕角好整以暇c并无回避之意的朴时敏,不放心地叮嘱道:“四爷,小心!”

    他真害怕陈艾清会突然发作起来,伤害到自己的小家主。

    若萤点点头,目光沉静而笃定。

    陈艾清蜷缩在炕角里,阴沉沉地盯着若萤,似乎浑身长满了尖刺利牙。

    “若萤,这里来。”朴时敏赶紧拍拍身边的空位置,“不要靠近他,好臭”

    这话大是侮辱人,但是陈艾清却置若罔闻。

    若萤跳上大炕,盘膝而对,静静地端详着他。

    “艾清,你还记得我吗?你还在等你的馄饨吗?为什么你会那么喜欢吃馄饨?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这几天发生的事,你知道不?还能记得不?以前的你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的你又是个什么鬼样子,你知道不?”

    陈艾清轻蔑地哼了一声,别转了脸。

    “你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可是你却下不了决心,到底拒绝不了毒瘾发作时所带来的快感,飘飘欲仙c想什么c来什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听说过‘罂粟’这种东西吧?你已经中毒了。再不回头,你这辈子,就完蛋了”

    一旦世间没了“陈艾清”,陈家会变成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陈夫人是否还能够生养,这是个问题;能否承受得起丧子之痛,这又是一个问题。

    陈家的几个庶出的女儿一旦出嫁,会否因为娘家没了靠山而遭到婆家的轻视与欺侮,这很难说。

    陈指挥使要怎样在同僚面前行走,要怎样承受别人有意无意的嘲笑,这都是问题。

    “你不能这样下去,艾清。你是登州卫指挥使唯一的嫡子,是家之顶梁c国之砥柱,不能就这么屈从于一碗有毒的馄饨。就算你想得过且过,我们也不会允许的。我,祥廷,静言,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不希望看到你变成这样。你可以戒除毒瘾的,相信我。”

    陈艾清盯着墙上的一点,目光涣散,形同出窍,不知道是否听进去了她的话。

    朴时敏却已经不耐烦了,低声嘟囔道:“管他做什么,总归都免不了一死。早死早托生”

    “你闭嘴!”

    若萤咬牙切齿。

    朴时敏吃了一惊,旋即委屈地垂下头去,在炕上画着圈圈。

    他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为什么要斥责他?

    要不说,无知真可怕。世上的人,谁是不死之躯?

    早死晚死好死横死,都难逃一死,这是生来就注定了的结局,为什么不能明说?

    当他是在诅咒么?用的着么?他又不是鬼差,到处掠人性命以充任务。

    所以说,若萤不要跟这些俗人混在一起。混久了,再聪明的人也要变傻c变痴。

    若萤揉了揉太阳,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问对面的人:“戒毒的过程会有些漫长,也会有些难受。但是我保证,只要你够坚强,就一定可以扛过去。你也想回到父母身边,想恢复你陈公子的体面光鲜吧?”

    陈艾清抬起头,凉凉一笑中,依稀还有往日的深沉:“钟若萤,你又想玩儿什么花样?你不会真当我傻了吧?你真以为我忘了你那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筛子心眼儿?我记得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事儿,小爷我没兴趣。小爷的事儿,你也少操心!”

    若萤不以为忤。

    开口了就好,就怕打死不说话。

    她朝前蹭了蹭,膝盖抵住了对方的:“你是说过,可我好像没有答应。你也不用这么气鼓鼓地,你那点心思,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艾清,其实你是嫉妒我的吧?”

    像是一把攥在了七寸上,陈艾清的狭长双目霍地瞪圆了。

    若萤了然地笑笑:“其实,这个问题大可不必纠结。只要艾清你继续沉迷于毒品,什么嫉妒c不甘,统统都会不复存在。你不也已经体会到那种忘乎所以的感觉了吗?父母为谁,兄弟为谁,明天会怎样,生死又如何,统统不用再纠结了。想什么,就来什么。上天入地,成仙成魔,都可以自己说了算。呵呵,艾清,这驱神役鬼的能耐,你比我们时敏还厉害呢”

    陈艾清紧抿下唇,胸脯剧烈起伏着,倒想要吞了她一般。

    若萤就知道这激将法起效了:“其实我对你,也是十分不服的。家世背景也好,个人禀赋也好,都是我这一介平民只能望其项背的高度。我也曾想象过,假如没有艾清你,就我和祥廷两个,该多好!我说什么,他都会听。你不知道吧?我只要说中或者是做对几件事,就能将他的心牢牢拴住,让他对我心悦诚服c言听计从”

    今天的钟若萤,已非昔日阿蒙。她已经有了坚实的靠山,手中握有一把可以利用的关系。

    “陈大人喜欢我,这个,你不能否认吧?冲着我跟李家的关系,你说,我要是厚着脸皮,请我姨妈姨丈作保,恳求陈大人收我为学生,或者是认作螟蛉子,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呢?我想,我可以延续陈家的光荣。这种事,是相互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知道吗?陈大人喜欢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学问好,更是因为我觉悟高c有担当c也有百折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和毅力”

    而这些,不知道陈公子是否具备呢?

    陈艾清气咻咻地攥紧了拳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钟若萤,你就是个流氓!你个贪心阴险的家伙!什么都想要,市侩c势利c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萤身子前倾,抓住他来不及收回去的一只手,暧i地摩挲着,轻笑道:“你这么说,要陷令尊大人于何地?还是说,你觉得你的见地比令尊更成熟稳重?还是说,正是因为不服气,所以你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凡是爹娘说好的,统统都是坏的;凡是爹娘认同的,你都认为是错误的?你个傻瓜,你知道什么?很多事,你以为你亲眼所见的,就是真相?”

    “放手!不要碰我!”

    陈艾清试图甩开她的把握。

    可惜的是,他面对的不是个寻常的小儿。每天风雨不误的射箭训练,早就让若萤练就了一双有力的双臂c坚韧持久的意志。

    她攥住他的手腕,几根手指恰到好处地掐在筋脉上。

    那一阵一阵的酸麻,让整个身子骨几乎被毒瘾淘漉空了的陈艾清几乎承受不住。

    他不由自主地倒向若萤。

    这个屈从意味显著的姿势,大大地激起了他的羞耻心。

    “钟若萤,你个小恶魔”

    “你才知道么?”若萤一本正经地说着,一只手托着他汗津津的下巴,眼对眼c鼻子对鼻子,“你已经发现我的另一面了吗?这么说,你连我是男是女都弄清楚了吗?”

    陈艾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看她的眼神仿佛看蜇得自己一身痛痒的毛毛虫。

    若萤却在这时突然丢开手,冷冷道:“这样好不好?我们来打个赌。你配合我们戒毒,成功后,我就告诉你我到底是谁。到时候,随便你怎么摸索,或者是脱光了验明正身,我也绝不反抗。”

    陈艾清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磨牙霍霍地,却到底没把那声“无耻”骂出口。

    “你是女人?!”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结果。

    若萤丢给他一记轻蔑的白眼。

    不是女人?

    也不是男人

    那是什么玩意儿?

    不自觉地,陈艾清张口又结舌,心里头万马奔腾,说不清那到底是雀跃还是烦躁。

    以前看过一些野史逸闻,有关于“男变女”“兽能语”之类的记载。莫非,钟四郎就属于这种怪胎?

    “我的建议,你觉得怎样?”

    借助他意识混乱之际,若萤趁热打铁。

    “那个真的能成功?”

    这一刻,陈艾清的心里装着的就只有一个被浓雾团团围绕着的c不知是人是鬼的模糊的身影。

    那就是钟四郎的本相吧?是可以一辈子拿来挟制的把柄吧?

    只要握住了这一把柄,钟四郎就再也不敢对他那个态度了吧?

    自己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要对他摆出那种无所不知c居高临下的架势,真是越想越郁闷!

    “你自己说的。”陈艾清狠狠道,“到时候,可别怪小爷对你不客气!”

    若萤木然地截住他的话:“言而无信非君子!”

    (好吧,我们的萤火虫又在不知不觉中,算计了对方一遭)

    ps:

    名词解释——罂粟

    直到明朝末年,罂粟花仍是名贵稀有的佳花名木。《徐霞客游记》中记载着贵州省贵定白云山下的罂粟花:“莺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

    到了明朝时,中国人才逐渐懂得了鸦片的生产c制造。

    当时中国境内的鸦片,大都是作为“贡品”药材贡献给明朝皇帝。直至成化时,鸦片进口还相当有限,市面上鸦片价格竟然与黄金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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