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科幻小说 > 东鲁传 > 53章 风雨欲来
    最恬静的莫过于看场了。

    忙了一天,傍晚时分就成了一天中最安闲的时候。

    草垛堆好了,麦子也归拢起来,用草帘子层层合围了,上端形成脊状,即使是下雨,也不会淋湿里头的粮食。

    各家的场院上都支起了草棚。

    或是挨着草垛搭一根木头,上头在铺一层草帘子,下面就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地上铺上新鲜的干草,就是现成睡觉歇脚的好地方。

    讲究一点的,就会用四根木头做支撑,上面横着再搭一根。然后挂上草帘子,在两端或一端留口子以作瞭望。

    晚间吃过饭,就抱着被褥枕头过来看场。在小麦归仓前,场院中都会一直有人看守。

    若萧最是渴望睡到那个草棚子里去。

    对他而言,那是跟家里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可以彻夜听到虫子叫c青蛙叫c野鸡叫。

    听得到蚂蚱在草上蹦跶c露水滴落下来的声音,还有四下里看场的人会聚在一起,斗牌c吹牛c神侃,天上地下c古往今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听到。

    若萧向往的东西不多,看场就成了他最大的一个梦想。

    但是叶氏却不许他跟去。因为夜里凉,有可能会着了寒气。况且外头虫豸多,万一给叮了c钻了,自己遭罪不说,还要拖累家人跟着忙活。

    这时节,人手都不够用的,哪还能分出多余的人去专门照顾他?

    若萧就眼泪汪汪地,晚饭也没吃多少。

    香蒲暗地里数落他不懂事,掐了鸡蛋,一边哄他,一边见缝插针塞到他嘴巴里。

    小孩子都有些傻,给他,他就吃。

    “这就对了,”香蒲连蒙带骗,“你要多吃饭c快长大。到时候咱家的场院全都归你管,还有外祖家的,别人不许看,全是你的任务。”

    若萧迫不及待:“明年吗?”

    明年他才四岁多点儿,看场?

    香蒲忍住笑,使劲地点头:“你几时像你二姐那样,射得死家雀老鼠了,就行了。”

    若萧顿时感到了压力山大。因为他根本拉不开弓弦。

    “徐大哥几时来呢?他说会送给我一个弹弓。用弹弓射行不行?”

    这会儿,他就格外地想念同样孩子气的徐图贵,守夜看场的事儿,暂且给丢到一边了。

    叶氏给他一遍遍磨得心烦:“不是说秋后吗?豆子都还没黄呢。等树叶子开始落了,蝈蝈们开始叫唤了,让你二姐给他写信好不好?”

    于是,他就像是一个皮球,被顺利地推给了若萤。

    “我这就去集市上买纸笔。”若萤简单明了地把他给打发掉了。

    若萧一边去期待了。

    这边,叶氏拾掇好了自己,卷了布袋子,唤上若萤,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她的打扮:双丫髻,五彩绳扎着。因为她的坚持,很早之前,叶氏就没再修剪她额前的头发了,这会儿,原先光光的地方已经长出了乌黑的短发,映衬着青白的头皮,倒是显得干净。

    身上穿的是前年若苏穿下来的一件月白色交领长衫,袖子短了一点,袖口刚好在肘部下面一点。

    这个夏天当半袖穿倒是凉快。

    叶氏考虑到她是个女孩子,想过给接上去一块儿,她嫌麻烦,没让接。短袖子做事情到底要利索得多。

    腰间束着浅青色的腰带,腰带上拴着片刻不离身的匕首,一个拼布旧荷包,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什么火石c香丸c铜钱c河边捡来的好看的贝壳c小石头

    下面穿条黑裤子,是用老三的一条破裤子改的。裤口散着,遮住了一双天足,看上去就不会太扎眼。

    叶氏伸出一根手指,在她两个耳朵后面搓了一下,没有搓到疑似污垢的东西,放下心来:“走吧。”

    麦收期间的合欢大集尽是行色匆匆。因为不是闲散时节,各家买了必需品,俱是片刻不敢停留地往家里赶。

    人群拥挤,消息流传得也快。

    很快地,叶氏就听说了三十里外黑龙河南边下大雨的消息。

    说是昨晚前半夜还好好地,后半夜,那雨就跟扳倒了水缸似的。因为没有防备,也不知冲跑了多少麦子。

    这会儿还在下着呢。

    这时节下雨,可真愁死人。

    这根本就不是下雨的时候。

    别说下雨,就是连阴天,都要命。不多说,连着阴两天,那麦子就给捂得发霉了。捂霉了还能吃,要是发了芽,就彻底毁了。

    叶氏立在惶恐不安的人群外,越听脸色越难看。

    直到有人招呼她。

    “三娘!”

    叶氏转过头去,正好对上腊月的笑脸。

    叶氏也微笑了。

    之前若萤跟她提过这茬儿,说是需要的时候,可以招呼腊月跑腿传话什么的。

    没有细说,但这已经够了。

    女儿轻易不开口,女儿认可的人,大可以放心地使唤。

    叶氏想他常在地面上跑,南来北往的消息也算灵通,就问他南边下雨的事儿。

    腊月正色道:“可不是真的!我一个伙计就住在那边,那雨下得,根本就是里头的出不来,外头的进不去。三娘知道黑龙河什么样儿吧?平时河底都能跑马车,这会儿——河两边的人谁也瞧不见谁。庄稼地淹了一大片!谁敢出门?出门连路都找不到。”

    因为风大雨急,不少房屋倒塌,很多树木被刮倒。

    “就我知道的,已经死了俩了。一个走在墙边,刚好被倒下来的墙砸死了。一个睡在炕上,房顶掉下来,直接就埋在里头了。”

    叶氏吃了一惊:“怎么就没人抢救吗?”

    “我的三娘,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啊?赶发现的时候,都大白天了,人都死得挺硬了。”

    腊月搓着胳膊,做出惊恐的模样来。

    叶氏匆匆地点点头,回头招呼女儿:“天要不好了,萤儿,快,回家去!”

    风自东南来,势必会带来那边的积雨云。

    有道是“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

    一家子的口粮还晒在漫坡地里呢,要是有个差池,可不是要人命!

    临走前,若萤跟腊月丢了个眼色,低声道:“你去吧,回头我上山一趟。”

    腊月点点头,一溜烟没入人群中。

    娘儿俩刚拐下大街,就看到若萧站在岔路口上,被两个儒生围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氏心头一慌,加快脚步向前。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那两个人是大房的二少爷若芹和四房的大儿子若荃。

    见到叶氏,两个少年赶忙行礼。都叫的“三娘”,若荃的声音高些,就掩盖了若芹的声音。

    叶氏板着脸,没做理会,只管一迭声地询问若萧,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赶集的日子,人这么多,十里八村的谁都认不到,万一给人卷走了,怎么办?

    说得若萧一个劲儿地往若芹身后躲。

    叶氏试图把他拉过来,探了两次手,都没能抓住他,不由得就着了恼:“好c好,你喜欢外头,就别回来了!”

    说完,竟是甩手就走。

    若萧哇哇大哭着喊道:“娘总是骂我,我要去二伯母那里,二伯母从来不骂我,还给我好吃的”

    叶氏勃然大怒,陡地转身,指着他怒斥道:“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觉得哪儿好,就去哪儿!当我没生你这个混账!”

    这话十分难听,若芹和若荃走也不是c不走也不是,尴尬得原地搓脚。

    若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犟嘴:“我本来就是贱种,谁叫我是姨娘生的呢”

    若萤冷了眼神,走近前,沉声说道:“谁告诉你的,姨娘生的就是贱种?嗯?”

    她不惊不怒,但是浑身煞气隐约。每一个字都似乎有千钧重c万重深意。

    若萧还在发呆,钟若荃却是回过神来了,当时就勃然变了色:“这一定又是哪个混账奴才教唆的!等我把他揪出来,看不打断他的狗腿!”

    他差点就忘记了,他爹也是姨娘生的。姨娘生的下贱,岂不是连他一并骂进去了?

    于是,他就追着若萤萧问,这些话都是谁教的。

    若萧这个年纪,属于吃了这顿忘记上顿的,哪里还记得住那么多?

    就这么一打岔的工夫,他又忘记才刚惹得母亲不快的那茬儿了。

    叶氏旁若无人地径直到了家门口,将两扇虚掩的大门重重地推开。

    靠边的那扇门撞在墙上,发出很大的一声。

    老三慌里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一迭声地问怎么了?

    叶氏一眼觑见他嘴角上没有擦干净的桃酥渣子,心头的怒火彻底给点燃了,当下也不进门,站在院子里就骂开了:“你儿子差点就没了,你倒好,看不见c听不见就跟瞎了聋了一样!光惦记着那口吃的了。你是几辈子没吃过吗?存心出这个寒酸样儿!”

    老三骂得直了眼儿:“我怎么了?真是好好地坐在家里,祸从天降!”

    随后出来的叶老太爷扫视了一圈众人,慢吞吞地开了口:“当着一家老的老c小的小,大呼小叫地,像什么样子!”

    叶氏挨了训,索性一言不发,扭头进了东厨房。

    若荃稍后跟上,三言两语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老太爷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厢,若苏也为自己没有看好弟弟,向叶氏作了检讨。

    香蒲还在教育若萧,若萤只好过去提醒她:“姨娘,算了。娘不是针对萧哥儿的。”

    那是为什么?

    顺着若萤的眼光,香蒲好奇地朝大门口张望了一下。

    并不见人,倒是若芹和若荃哥儿俩刚才离开。

    香蒲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姐姐跟吃了火炭似的。小孩子不懂事,说说就对了,那用的着那么地大动肝火。”

    敢情是不待见钟若芹哪!

    “他还有脸进这个门?”香蒲同样地愤愤不平。

    申明亭里的那一纸“绝亲书”到现在她都能倒背如流呢。

    可是为了别人,拿自家孩子撒气,到底还是不明智。

    叶氏分拣好了买回来的东西,回到正屋坐下来。

    老三赶忙翻了个茶盅,给她倒了一杯茶。

    叶氏拈起半块桃酥就茶吃了,渐渐缓过劲儿来,这才跟老太爷话家常:“爹你怎么没出摊子?”

    老太爷道:“来了俩主顾,要打两对铁桶。说是南边下雨了,我过来说声。你们抓紧把地里的活儿清了,以防万一。”

    叶氏忙道:“看来是真的,我也听说了。说是雨势不小。下雨倒是不怕,好歹缓个三两天,等把麦子全晒干了,随便怎么下。”

    老太爷摇摇头,显然是不认同。

    屋子里一时间有些沉默。

    天意难测,谁心里也没有底儿。

    叶氏便让丈夫去场院里帮着二舅看场,勤划拉着,早晒干早了心事。

    这边又将买回来的东西,打了个包袱,交给若萤带上山。

    若萤正巧也想看看六出寺的近况,便欣然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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