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中,有过几次吵闹声从殿外传来,其中九爷的声音依稀可闻。菊香果然发现了我夹在画稿里的纸条,拿去了布衣坊,而那家布衣坊的掌柜正是九爷的心腹。
自上次在宫中与四爷一见,我总是寝食难安,莫名惶恐,才会暗自写了张纸条给九爷,好在紧要关头,以防万一。
我想,我的心终究是向着他们的。
可惜,天意难违!他们再快也快不过四爷,再算也算不过康熙。
双手被反绑住,头几日为了防我呼救,嘴上还被塞了布团,许是见我不吵不闹,一日三餐又得给我松口,太过麻烦,后来送食的嬷嬷也就没再堵我的口,只是双手依旧被绑着。
一日复一日,听着屋檐的小雪转为大雪,啪啪地打在瓦沿上,日夜不停。好几个夜里从梦中惊醒,想着远归的人,难受得睡不着。
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户照进来,让人有些晕眩。这是半月以来,第一次放晴。
我挣扎着站起来,摸索着向桌边走去。昨夜子时,屋内的炭盆就已熄灭,反反复复被冷醒了好几次,此时,嗓子像刀割一样疼。
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反手摸到茶杯,可茶壶实在太沉,我反着手使不上力,正僵持着,门被轻轻推开。门口的人短暂停顿后,迅速走过来,拿过茶壶斟了满满一杯茶递至我嘴边。
虽是渴急,但心中有气,我咬咬唇,硬是将脸别开。
“不是渴了吗?”
话音未落,一连串咳嗽声接踵而至。
我于心不忍,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关切的目光。胤祥执拗地举着茶杯,耐心地等着。
就着他的手大口喝起来,尽管这茶早已凉透,还是被我一饮而尽。
“他让你来的?”
我靠在桌边问道。没有四爷的准许,胤祥是进不来的。
胤祥点头:“皇上要见你。”
“皇上?”我讽刺一笑:“他动作够快的。。。。。。此时他不忙着伪造遗旨,打压对手,见我做什么?”
“梅儿,别胡说!”胤祥低呵,似又带些请求:“别再说这样的话,是大忌。”
我默然不语,胤祥终是放缓了语调,柔声道:“皇兄答应过我,不会为难你的。”
他为我解开捆绑的绳索,顾不得两只麻木的手,我冷笑道:“你让我如何相信一个弑父篡位的人?”
“不会的。”他连连摇头:“别的暂且不说,但弑父一事皇兄绝不会做。”
“他告诉你的?没有亲眼见证,你又怎知他不会?”
胤祥不以为然,斩钉截铁道:“无需求证,就这件事而言,我相信他,无条件相信。”
他长叹一声,道:“这些年为了那个位置大家明争暗斗,有时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可手足间斗得再怎么你死我活,皇阿玛在彼此心中却永远是被敬畏的。”
胤祥的话不可否认,即使是张狂被废的太子,也不是外面传的那般忤逆不孝,从以往康熙时不时流露的感慨中也能知晓。
只是剑已离弦,四爷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哪有收回的道理?
“走吧,别让皇兄等太久。”
胤祥一再催促,我揉了揉发疼的手腕,索性坐在椅子上:“四爷把我关在这里半月之久,就是怕我泄露先皇的机密,我的确知道得太多,又憋了这么久,这一出去,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不会向旁人尽情宣露,四爷既想见我,还是亲自来一趟保险。”
胤祥皱眉,盯着我被勒出血痕的手腕踱步过来。待他伸手查看时,我下意识地背手,连连后退几步。他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伤痛。
怔忪片刻,我低下头,语气不再那么生硬:“你回去告诉他,想关就关,想见就见,总得给个理由,我可不做那任人摆布的玩偶。”
他无奈一笑,叹声中带着酸涩:“梅儿,十四弟回来了。。。。。。”
养心殿外,胤祥再次叮嘱:“等会儿见了四哥,千万别使小性子,毕竟现在咱们与他的身份不同了,他是君主,稍有差池,我怕。。。。。。”
“怕他斩了我?”
我挑眉冷笑:“只怕此时这个世上他最不敢杀的就是我。”
康熙临走前召我入宫,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离开过乾清宫,这恐怕是人尽皆知的事。有没有遗诏,传位给了谁,想必人人都会认为我知道,若四爷现在将我处决,岂不是明摆着杀人灭口,凭添他人的怀疑?
屋内,四爷背手站在窗边,待我和胤祥进去,他悠悠转身。亮晃中的他倍显疲惫,平静的面上毫无血色,甚至能看到深邃的眼中几缕凌乱的血丝。想必这几日他也并不好过,心中忽地多了几分快慰。
“臣弟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胤祥向他参了礼,又扯了扯我的衣角,暗暗跟我使眼色,我只当没瞧见,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四爷倒不在意,发话道:“十三弟,你先下去!”
胤祥担忧地看了看我,一阵犹豫后还是退了出去。
“知道朕为何招你来?”冰冷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我亦不怯懦,不咸不淡道:“别指望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不屑一顾,似乎早预料到我的答案:“朕既然能控制整个紫禁城,自然也有办法扫清一切障碍,找你来,只是给大家一个活路,这可比皇阿玛给你留的遗诏有人情味得多!也更容易许多。”说到这儿,他眼中多了一丝阴狠。
康熙的遗诏?我心吃痛一下,狠狠揪在一起。
他说得对,没有什么事比康熙的遗诏更让人惊心动魄!为了保全江山,康熙的遗诏上明明白白写着:凡忤逆新皇造反者,杀无赦!尽管他再三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拿出来。但短短十几字,足以让其余皇子彻底寒心。
我扯嘴狠狠道:“那要看什么事?杀人放火也未必见得比那容易!”
“那倒不必,你只需在必要的时候跟大家证实,朕的确是皇阿亲传的接班人便可。”他一字一句,毫无愧色。
四爷的目的很明确,是想借我之口来堵众人口舌,因为当今最可能成为新皇的毫无疑问是十四,可如果连作为十四福晋的我也亲口承认四爷才是新帝的话,此事便有一半的真实性,而且康熙去世前召见了我,我的话比他自己说一百遍还管用。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知道后果!”
四目对峙,彼此都洞悉对方的想法。可他的阴谋我再怎么清楚,也束手无策,最后只得败下阵来。
“在这之前,我必须知道,皇阿玛到底是不是被你。。。。。。”
话未说尽,四爷眼中隐约闪过伤痛,尽管只是一瞬,却也被我捕捉到。
他倒吸一口气,再慢慢吐纳出来:“当得知皇阿玛招你入宫,我知道必须出手了,当机立断控制了乾清宫,看了他给你的遗诏,我是一丝震惊,也被气昏了头,才会逼宫,没想到他病情突发,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想逼他拟下诏书而已。。。。。。当时立刻召见太医,可惜已来不及。”
四爷闭眼,眉头紧皱在一起,但我却看不到一丝悔意,我知道,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否则他也不会是康熙眼中合格的接班人。
“若事成后,我可有什么好处?”
他挑眉反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皇上得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
他抿嘴思量,不作回答。
“放心吧,不杀人不放火,不危及你来之不易的皇位!”
他脸一沉,阴冷的眸子快将我凌迟,良久才冷声道:“可以。”
用不争的事实骗了一个承诺,我暗自满足。
“皇上难道不好奇,皇阿玛到底想要传位给谁?”离开前,我忍不住问道。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还有胆问这种话。事到如今,不管是谁,这个秘密都只能烂在肚子里,而不是被人明目张胆的提起。
不照镜子,我也能知道自己笑得多讽刺:“可惜了,那份被你亲手毁掉的遗诏要保护的人,其实是你!更可惜的是,皇阿玛还没来得及把你的名字写在诏书上,就已经归天了。”
我大笑跨步而去,转身间满意地看到四爷的脸,慢慢染上一丝痛楚,说不清那是震惊还是幡然醒悟后的悔恨。
鹅毛般的大雪停了一夜,又开始簌簌落下,夹杂着寒风吹打在脸上,凉意蚀骨。
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我跟着领路的宫女一路赶往康熙停棺的殿堂,迎面急急跑来一位小公公。
“十四福晋,您快着些,前面已经吵起来了。”
还未跑到路口,十四的怒吼已远远传来。
“若你心中没鬼,为何将这紫禁城整整封了七日?为何要将我阻在城门之外?又为何将我妻囚禁至今还不放?”
“大胆,岂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先皇驾崩前亲自将遗诏交于老臣,当今皇上才是先皇钦定的继承人,你今日不跪圣上,又在此大吵大闹,岂不是藐视皇威?”
说话的正是步军统领隆科多,我站在角落看得清楚。
今日所有的皇子与福晋都被召到康熙棺前拜谒,看着十四被几名精壮的侍卫制服于地,胡子拉碴一脸憔悴,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往下落,有那么一瞬竟后悔昨日与雍正的约定。
“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以服众,有本事让先皇的所有近侍出来对质!”十四被迫单膝跪地,却依旧气势汹汹。
雍正负手立于殿前,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沉默半晌,淡淡道:“有一个人,在隆科多之前就得了先皇口谕,先行进宫,前前后后,没有她不知的事,朕有没有做那些恶事,她最清楚,既然你要对质,朕就如你所愿。”
雍正一招手,一名小公公朝这边跑来。我立马缩回墙角,躲在屋后,无论小公公怎么劝,始终迈不开那艰难的一步。
仿佛。。。。。。仿佛一步之间,就是背叛。
一只手适时地搭在了肩上,身后是胤祥轻柔的声音:“梅儿,去平息这场风波吧,你没有对不起谁,只是将皇阿玛真正的遗愿公之于众,少一点争执,便少一些杀戮,也不枉皇阿玛对你的信任!”
我闭眼哀叹,康熙真是给我留了一个大难题!
凡忤逆新皇造反者,杀无赦!冷冷的字迹在脑中浮现,警示着我。我把心一横,跟着胤祥走到众人面前。
“梅儿!”
“落梅!”
我出场,众人皆惊诧。
“胤祯!”
我低唤一声,忍不住走向他,却被雍正凌厉的目光止住。我不得不站在雍正身后,努力平息激动的情绪。
“落梅,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了?是不是被眼前的人囚在宫中?”九爷率先开口,一点顾及也没有。
“十四弟妹,当日你被召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先皇有什么话留给大家,你但说无妨。”八爷说得隐晦,却也迫切的想知道真相。
或许,这是他们搬倒雍正最后的机会。
我盯着十四,紧咬双唇,他担心的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期待。
“梅儿!”
耳畔是胤祥低声的提醒,我一咬牙,终是缓缓开口:“先皇临终前召我入宫,直到他老人家驾崩,我不曾离开过一步,我看着他一笔一画把诏书写好,隆大人宣读的遗诏乃千真万确,先皇属意的继承人的确是人品贵重的皇四子雍亲王—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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