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雀灵梦舞·归晚 > 正文 42.第七年(上)
    三年前, 燕京。

    崇宁七年, 冬。

    天亮了, 一束淡淡的薄光透了进来,她伸手支开窗子,对着窗外轻呵了口白气。

    下雪了。

    慕容颜缓缓合上桌案上的奏折,随手披了件裘衣,慢慢踱到殿外。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是一个人入寝, 睡不着的时候,便会起身批阅奏章直至天明。

    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在旁伺候, 就连龙袍都是她自己换的。

    时间久了, 宫中自然各种流言四起。

    有说她身患隐疾恶病的, 有说她秘密炼丹求长生不老的, 当然更多的则说她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方便同冷太妃暗通款曲才如此的。

    就在昨日, 同她出生入死的挚友c驸马顾寒与她对酌时,问道, “既然全天下都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 陛下何不干脆就把此事做实?”

    结果当场惹得她脸色骤变, 勃然大怒, “看在晴妹的面子上,朕暂且不追究了, 但若再让朕听到你说这种胡话, 就滚出燕京去!”

    不想顾寒非但不惧, 反而更加嬉皮笑脸,“臣滚出燕京是迟早的,但陛下居然生那么大的气看来我和晴儿的猜测也是对的陛下可愿听臣一言?”

    她冷哼了一声,直接甩袖离席,自是不愿再听下去。

    驸马顾寒和长公主慕容晴如今算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慢慢变得不敢面对这些了解她的人。因为他们说出来的话,好像每一句都直揭她在心底最深处拼命掩藏压抑着的秘密。

    “唉还真是老样子永远都喜欢自欺欺人”

    顾寒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也不管她还能不能听见,自顾自端起酒盏,慢悠悠地道,“您生气是因为臣说出了您的心里话。您啊,就是不敢承认,不敢承认自己还爱着她。您是问心有愧,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位漠北的女王罢,所以才这般折磨自己也折磨着所有人。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到底要爱谁陪在谁的身边,您要早做决断啊。现在这样谁都爱不得白白虚度了光阴又何必呢?七年了您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该被她柔化了罢那可是冷岚歌啊。”

    有冰凉的雪花打着转飘落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她慢慢睁开了眸子,终是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是,顾寒说的没错。她的确问心有愧。

    这份愧疚已经伴随了她大半生,而今与日俱增。

    天子天子可她明白,即便自己位居九五,但她从不是什么天授的神魔圣贤,也不是多伟大的天之骄子,甚至不算是什么磊落的正人君子。

    她不过是个凡人,是最普普通通c生来带着人间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夜深时,也多么希望身旁可以有个人陪着自己。

    能如寻常爱侣一般,共寝一榻,同枕而眠,相拥而睡,颈项缠绵。

    但,人生能否到这一步,说容易也不容易,得看命。

    可她,素来是个命不好的人。

    到如今这步境地,已是不能再奢求这些了。

    她和她的过去种种,既已错过便不能回头,又该如何回头?

    既然亏欠已是事实,承认或是不承认又重要吗?

    事到如今,说句实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拥抱冷岚歌。

    现在的她就站在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会从没起过想拥有她的念头?

    有时甚至想的都快要发疯了几乎是要拼命咬着牙关才能逼着自己不去看她不去想她。

    因为,心底就是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一直在找,到底是谁在对自己说话。

    找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说话的人就是她自己——少年时期的七殿下。

    “因为你只会给她带来不幸,所以不可以。”她说。

    “因为你心里还有别人,所以不可以。”她说。

    “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不可以。”她说。

    是啊原来她真正错过的人,是自己。

    风雪忽大,她眼眶一热。不明那种措不及防的酸涩感究竟从何而来。好像是一段深埋经年的古旧素笺终被风雪吹去上面百尺厚的浮尘,露出来底下最赤身无从逃避的真实面貌,戳得人心一阵一阵的难过。难过到她不得不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大燕的皇帝,不该这般多愁善感的。

    “七殿下,风雪大了,莫要冻坏了身子。”

    凭空响起的声音,她知道是虚无渺茫的幻觉,是不合时宜的回忆。

    她只能将眼睛捂得更紧,以防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

    “风雪大了”

    可下一瞬,记忆中的声音分明在耳边震耳欲聋,她猛地张开了手,生生怔住了。

    眼前的素衣女子还是一如初见时候,撑着把伞举在自己头顶,眉眼中倒映着斑驳难言的情愫。

    时光如此残忍,几乎侵蚀了所有人,但好像唯独没有改变她。

    无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她都还是冷岚歌。

    她盯着她异样通红的双眸,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慕容颜猛地回过神来,忙转过身,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没事,只是批了太久的奏章,有点累了。”

    “你今天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她慢慢转过身来。

    “连云寺。”

    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沉默了片刻,还是道,“那我叫人准备一下,要带上泠儿吗?”

    七年来,她极少向自己提什么请求,所以她既然开口了,她自然会答允。

    “不必,就你我二人。”她垂眸,轻轻摇头。

    慕容颜又是一愣,许久都没有出声。

    “可以吗?”她抬起眸,盯着她,声音里甚至流露出一丝恳求的意味。

    她终是点了点头,静静地道,“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她走进内殿,极快地换了身黑色常服,自从夺宫之后,她便不再穿白袍。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孽太重,会染了白裳,只有黑衫才能稍微盖去些身上的血腥味。

    她又翻取了一件素色的裘毛披风,便给在外面等着自己的冷岚歌拿了出去。

    她没有给她披上,只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伞,然后将披风递给她,“穿上罢。”

    她连‘别冻着’这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冷岚歌默默地自己系好,好像没有一点情绪地跟在她的身旁。

    她下意识地将伞倾向她,偷偷瞟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水样的眼睛,里面有形容不出的流光转瞬即逝。

    就好像是十多年来的岁月,从她眸中一闪而过。

    胸口一阵无端由的灼热疼痛袭了上来,慕容颜多想丢掉手中的伞,牢牢抱住身旁的她。

    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伞柄,在薄薄的雪地里一深一浅地无言行走。

    两人是坐得马车去的连云寺。

    她都记不得到底有多少年,两人可以像这样独处,相视而坐。

    只是当年两人单纯青涩,如今却各怀心思。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心境却也截然不同了。

    “去连云寺,所为何事?”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

    “为你。”她抬眸,盯着她。

    她一下子就像哑巴了一样,有些恍惚地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为她?要为她做什么?

    冷岚歌像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慢慢移开了目光,淡淡道,“祈福。”

    她心中咯噔一声,许久许久,才听她沉重地道了一句,“多谢。”

    她也没问为什么要为她祈福。

    不重要了。

    拾阶而上,步入寺庙。

    两人虽皆穿微服,但出众不凡的容貌气质一路上还是惹人频频瞩目,真是一对极少能遇见的无双璧人。

    宝殿内,青灯摇曳,佛不语,一如往昔。

    冷岚歌虔诚地跪了下来。

    但慕容颜没有。

    她望了望依旧高高在上的菩萨,低声道了句,“你知道我不信这些,我在外面等你。”

    冷岚歌也没有挽留,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等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才抬起了颠倒众生盈满泪水的美眸。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请您请您继续保佑她平安无论她在天涯何方都一定要保她岁岁平安”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泪水扑簌簌地洒在蒲团上,口中反复祈求着上苍,“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请您一定要保她平安保她平安”

    是的,那个人的平安是她心中唯一的愿望,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每次要同她分别前,她都会跑到这里,跪在佛面前为她求平安。

    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了。

    她们之间,一次又一次的别离,一次有一次的错手。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所能求的,也只是一句最最寻常的平安。

    求完平安,她便下定决心给自己一个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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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颜在外面等着,望着开始下得无休无止的雪,微微有些出神。

    一名捧着签筒的小沙弥跑过她时,不小心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慕容颜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小沙弥,然后一手抓过签筒,将已经散在半空中的签子麻利地重新接回筒中。

    “哎呦,方才好险啊!”小沙弥气喘吁吁地拍着胸脯,看清慕容颜时眼前一亮,忙朝她点头致谢,“啊,原来是您啊!方才在路上就看见您和夫人了,真是面善之人心地都好!你们一定是来连云寺求问姻缘的罢?相信佛祖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慕容颜有些尴尬地一笑,但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淡淡地道,“无妨。”

    说完,她便转身打算去殿内瞧瞧冷岚歌。

    “施主,等等!”小沙弥忽然叫住了她。

    她疑惑地转过头。

    只见小沙弥跑到旁边的殿柱角落,弯腰拾起了一根竹签,朝她递去,“瞧,施主还漏了一根,莫非此签是天意安排给施主的?施主要看看吗?小僧愿为施主解签谢恩。”

    慕容颜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不信这些。”

    她刚走了一步,便听身后的小沙弥念道,“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心犹惊”

    她猛地转过身,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正一本正经念着签文的小沙弥。

    “鸳盟虽在,锦书难托。襄王已暮天边路,巫峡迢迢旧楚宫。”

    听完之后,她神情骤变,不禁喃喃重复道,“襄王已暮天边路,巫峡迢迢旧楚宫难道这世间真有天意吗?”

    那小沙弥念完,也一脸黯然,苦着脸道,“施主,看来您情路坎坷啊。”

    “这上面到底说了什么?”慕容颜艰难地问道。

    “上面上面说,施主您此生情路曲折多舛如梦如影,如今恐怕要和夫人分别在即而且而且”小沙弥盯着签子,突然有些吞吐。

    “而且什么?”慕容颜追问道。

    “唉,鸳盟虽在,锦书难托而且施主的姻缘,注定有实无名,无法明媒正娶。”小沙弥叹了口气,将签再次递向她,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此乃下下之签。”

    “我的姻缘,注定有实无名,无法明媒正娶?”

    慕容颜接了过来,盯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猛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好!好一个下下之签!这说的可不就是我吗!”话音刚落,她上前一把钳住这小沙弥的脖子,厉声问道,“谁人派你来的?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是不要命了吗?!”

    “施施主饶命小僧只是照实解签罢了”小沙弥脸色涨红,凌空蹬着脚尖。

    “住手!”一个冷清焦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手中一松,小沙弥跌跪了下来,重重喘息着,“施主您身上戾气太重这样不利于化解您的姻”

    “闭嘴!”慕容颜冷冷打断道。

    她阔步走上前,一把拽住冷岚歌的胳膊,“走了。”

    她一刻都不愿待在这个地方。

    冷岚歌忍着痛,一言不吭地被她拽到了马车上。

    看到她蹙眉吃痛的模样,慕容颜才收回了手,带着说不出的烦愁沉声道,“对不起。”

    冷岚歌自己揉了揉手臂,摇了摇头。

    两人互相避开了眼神,再没有说话。

    马车行至一半,慕容颜忽然敲窗喊道,“停车!”

    马车骤停,赶车的侍卫跳下马,隔着窗户低声询问,“皇上?”

    慕容颜看了冷岚歌一眼,发令道,“先送她回宫,不得有任何差池。”

    “诺。”

    “你你要去哪?”冷岚歌问道。

    慕容颜掀起帷幕,没有解释,头也没回地落下一句,“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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