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胭脂斗 > 第 120 章
    打在书架已经凹进去的一角,李永邦也拼命发力,书架下面的通道终于显露无疑。

    赵琨道:“我为了她,不是为了逞一时意气,而是成全她。”

    说完这一句,大火吞没了赵琨,但他的声音依旧从火中传来,有一些扭曲,却听得分明,他说:“照顾好她。”

    李永邦咬了咬牙,火势已悬在头顶,他抱着昏迷的上官露钻入了地道。

    站在绘意堂的外面看,绘意堂早已摇摇yù坠,在一根巨大的横梁倒下之后,整个绘意堂付之一炬,士兵们拼命压着水龙,也没能救出火中的帝后,只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抱着女子安静的坐在一个角落,窗木条框,都成了焦黑,明宣握着腰间的玉佩,跪地抱头痛哭。

    155.白梅坞

    最后明宣是被人给抬走的。

    李永定望着周围受伤的士兵, 被杀或者投降的反贼,一片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多闻在他来的时候就说了:“陛下有旨,请淳亲王接旨。”

    李永定心知肚明,一点都不意外, 他带进来的皇城兵马司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 听了难免有些压抑不住的雀跃。唯独李永定沉着一张脸,在水龙灭了绘意堂的全部火星后,亲自踏了进去。

    满地的狼藉,每走一步,都踩出断木腐朽碎裂的声音。

    他看着角落里被烧成炭, 却紧握双手的两具身骨,眼泛泪光。

    他痛心疾首,但不知为什么,心底深处还是觉得皇兄并没有死, 眼前这具ròu身就身形来说, 与皇兄的确相似度极高。可就是哪里不对劲, 然而事到如今,肌理肤ròu都被烧了个干净, 还能怎么求证?

    他叹了口气, 旋身yù出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倒下的书架, 那个书架也难逃焚毁, 可却以一种奇异的完整的形状姿态压在那里, 他挥了挥手, 示意身边的人退去。

    一个人在那里费力许久,终于把书架移开,露出下面的一块铁板,掀开铁板,一条幽深而狭长的通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不由的轻笑出声,有喜悦,有侥幸,万般情绪,难以形容。

    他定了定神,吩咐人把绘意堂封了起来,不许一个人靠近,理由是敬王殿下可能随时会来凭吊,众人都觉得怪异,却也不敢多问,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将是新帝,一切百废待兴,大乱之后必有大治。

    之后,李永定安排了一批靠得住的人手翻新绘意堂,封了那个出入口,当然在那之前,他派人下去追查过,只是……

    为时已晚!

    那条通道仅够一个人逃生,李永邦带着上官露一道前行十分吃力。上官露始终没有醒来,而他又不知道通道的出口在何方,只有坚持爬出去才有一线希望,便拼命的爬,不停的爬,手上的伤也顾不上,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闻见了湿润的气息。

    没有了刺鼻的浓烟,他深深的吸了两口,但很快……潮水就向他涌来。

    他意识到,他和她还在地下。

    他用力的拍打她的脸颊,又按压了她的人中,上官露始终毫无知觉,潮水冲进来的时候几乎将他们淹没,他只得将她坨在背上,慢慢的匍匐。

    眼耳口鼻,都是泥水。

    处境狼狈至极。

    好几次他忍不住想,可能他和她这一次真的难逃一死,要jiāo待在这里了,但他并不觉得和她一起死是件好事,他希望她能活着,她不是一直希望在宫外自在逍遥,无拘无束的生活吗?连赵琨都懂得成全他,他不能、也不舍得再束缚她了。因此,他抱起她来,再一次缓慢艰辛的前行。

    甬道里的水渐渐退了,估计是外面不再下雨,他越爬越顺,钻出洞口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放声大喊,几天几夜的憋屈,可算逃出生天了。

    他仰躺在草皮山,抬头望天,一望无际的湛蓝,空气里有淡淡的青草香,鸟儿追逐嬉戏发出的啾鸣,原来外面的世界真的要比宫里好的多,这一刻,他真切的感受到自由的美好。

    他深深深呼吸,但是头上、身上、从皮肤到骨头,哪哪儿都很痛,他再也坚持不住,阖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心头忍不住一慌,下意识去找上官露,还好,上官露还在他身边,但当他翻了个身,伸手yù揽过上官露的手,‘啪’的一声,一根鞭子不偏不倚的抽在他那只受伤的手上,他‘嘶’的一声回头,只见凝香一身男装骑在一匹马上,冷淡的开口道:“陛下万安。”

    他的瞳孔一缩:“凝香?”

    凝香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翻身下马,快步向他们走来。

    李永邦知道她的意图,下意识的挡在上官露身前,凝香看着李永邦近乎虚脱,嘴角开裂的惨烈模样,叹了口气道:“陛下这是何苦呢。”

    “朕不许你带走她。”李永邦低吼,犹作困兽之斗。

    但大火时为了救上官露被柱子压伤的背,被书架撞断的肋骨,还有数日来在地底里水米不进,早令他的身体受不住了。凝香轻轻松松的就将上官露给接了过来,凝香道:“主子吩咐,奴婢必须带她走。”

    李永邦怒气冲冲道:“朕竟不知道你除了朕,还有别的主子。”

    凝香淡淡道:“陛下,不对,您已经不是了。新帝登基,改元宏景,您是大行皇帝了,您和皇后娘娘的梓宫入葬昌陵。已然昭告天下。”

    “我的主子是天机营的尊主,从前是崔先生,后来是娘娘,以后,会是大覃的皇帝。”说完,颇带几分怜悯的看着他,“陛下,您保重,或许,后会有期……”言毕,把上官露jiāo给身后套马车的人,几个人训练有素的将上官露安置好。她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马车在山道上咕噜咕噜的行驶,离他越来越远……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

    宏景元年,新帝登基,祭告天地,册封英国公之女秦氏为后。

    同年,葬宏文帝于昌陵,谥孝贞显皇后为孝圣和贞显皇后,帝后同陵。尊谦妃为谦贵太妃,仪妃为仪贵太妃,与丽太妃、平太妃,及其他太嫔居碧霄宫和景祺宫。文帝四子,敬王、英王自建府邸,奉召入宫。通王和裕王依旧在庆祥宫,直至成年为止。

    宏景三年,信州的新田来了一个外乡人,面容姣好,为人温和,信州是民风淳朴之地,看他文质彬彬,颇通文采的样子,便请他为村里的孩子教书习字,愿意奉上束。

    该男子自称姓木,名遂意,不收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大家帮助他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娘子。

    信州百姓没见过这样的好人,自然一百个愿意,他于是向众人描述他娘子的外貌,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只剩半口牙的老太太抢白了一通,老太太说的方言,他听不懂,只得求助于当地的里正。

    里正道:“郭婆婆的意思,大伙儿都知道。您要找的那位fù人我们大概见过,她年前还在这里小住,喏,不信你可以问黄三,那位夫人喜欢饮茶,问黄三买了一批大红袍。不瞒你说,我们这里,外乡人少,您这样的风度百里挑一,那位娘子举手投足也叫人过目不忘。她和您一样,人好的紧,给村里的孩子们送书,绣了香囊和手帕送邻里,回头我与几位女眷去问问,看能打听出什么……就是…….”里正不好意思问出口,既然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说,非得千里迢迢,兴师动众的来找?

    男人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孩子殇了,她心里难过。”

    里正知道不该继续打听,可就是忍不住:“小哥儿还是……”

    “闺女。”男人答道。

    里正‘哦’了一声,安慰道:“老朽记得您家夫人瞧着还年轻,以后会有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她的人比较好。”

    男人面色戚戚:“怕她不肯见我,她生产时,我并不在旁,我……在外,咳!我是个没出息的,自以为文人雅士,便成天与人吟风弄月,不知归家,结果妻子难产都不知道……所以里长见着她,先别惊动她,待我先求得她的原谅。”

    “难怪……”里正欷道,文人都有这个臭毛病,逛花楼喝花酒,美其名曰风流,实际上就是票宿,一时对他有了几轻鄙,又有点同情,哪个男人这上头没点小毛病?偏这位趁着老婆大肚子的时候出去玩,孩子正巧没了,无怪乎妻子怨怼。里正原本对他妻子无故离家出走的一点疑惑也没有了。否则按他们信州的规矩,妻子离家出走是可以休了的。

    凝香对李永邦维护上官露的举动有点动容,跟在他身后道:“算您还有点良心,不枉娘娘为您吃了那么多苦。”

    李永邦颓废的走着:“我知道。她说她害死了湘依人,我不信。她说她害死了太皇太后,我也不信。”

    只是时至今日,他再说自己一百个相信她,她也不信他了。

    凝香低低‘嗯’了一声,抿了抿唇道:“湘依人是福禄杀的,不关娘娘什么事。太皇太后……”凝香为难的长叹一声,“那也是叫老祖宗逼得。老祖宗说您是个优柔寡断的xìng子,陆家生出那么多事端,后宫风波不断,您还是没狠下心肠将她了结,太皇太后那时候已是病入膏肓,便嘱咐娘娘找个信得过的人给她进参汤,好让她走的痛快一些。咱们娘娘瞧着厉害,其实色厉内荏,再心软不过的,哪里下的去手,哭哭啼啼了好几日,才找上了福禄。就连那日绘意堂……”凝香打量他脸色,“娘娘骂你,不让你进去也是不想你送死,她自己不想活了,虽是安排了地道,但不知能不能成,谁知道你还是冲进火场,娘娘怕是急坏了才打的你。”

    李永邦埋头走着,一路情绪低落的走到住的地方:“十几年的夫妻,她刀子嘴豆腐心,我还是知道的。”

    凝香福了一福,转身告辞了,待下回皇帝有什么话要她传给这个前任过气皇帝,她再来吧。

    后来黄三也来打包票,把胸脯拍的啪啪响,说道:“那位夫人十分喜欢吾家的茶,她不喜欢青茶,说是吃了睡不着觉,吾家的红汤适合她,她买了不少,不出意外的话,明年采茶的时候,她还会再来。说定了的。”

    结果到了明年,上官露并没有出现。

    李永邦背对着凝香,负手站在山顶,望着不远处的茶山道:“出了宫才知道时间过得这样快,一辈子用来爱一个人都不够。”

    “她这次不来,以后便不会来了。”

    山岚上的风吹起他的袍角,已经是宏景四年了。

    离开信州,继续南下,凝香去他租住的小木屋里探望,他一见她就着急的问:“有消息了吗?”

    凝香摇头:“从那日送出京城,娘娘醒来后就独自离去了,此后再没有动用过天机营的任何力量、部署,而今陛下也在帮着您追查,可说来容易,天下之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李永邦瓮声瓮气的埋怨她道:“你当时就不该把她送走。”

    “那时她是我主子。”凝香一板一眼的纠正他道。

    “你主子可真多。”李永邦讽刺她,“现在谁又是你主子了?”

    凝香毫不犹豫的回答:“当今陛下!奴婢说过,谁是天机营的尊主,谁就是我的主子。您在位时,立主消灭天机营,天机营自然以娘娘为尊,此举得太上皇授意,奴婢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但是当今陛下就不同了,陛下他知人善用。”凝香不甘示弱的回呛。

    李永邦轻轻的笑了,点头道:“对,他最厉害,他最好,他比我强。知道你最喜欢他了。”

    凝香急的脸都红了:“呐,您可不能这样说,娘娘教我,我们人刀也是有尊严的。”

    “再说了…….”凝香嘀咕道,“陛下是我主子,我不能犯上。”

    李永邦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关键是他后宫充裕,用不上你。”

    凝香真的生气了,双手抱胸,“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下回我不来了,也不给您带消息了。陛下要是还有话带给您,我让他找别的人来,哼。”

    李永邦笑着留她喝茶道:“好了,不与你取笑了。”

    又过了三年,期间李永邦去了平州,听说那里有一座碧水江汀阁,阁主是个奇人,号称是大夫,但从不给人把脉,只给人看心病。

    他见了阁主,阁主什么都没说,只给了他一面镜子,那不是一面完整的镜子,只是一张镜子的碎片,说是能望见前世今生,过去未来,但只有有缘人才能望见。

    他心里已不抱希望,觉得这多半是江湖术士用以糊口的伎俩,虚张声势。

    但是他夜里留宿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宣武年间的时候,他还在乌溪,他没有穿绫罗绸缎,身上也没有带太多银两,只有一柄剑最值钱,用布包着背在身后,行走江湖。

    父皇说要他娶一个世家女,他决定今夜去找那个女的谈判。

    然后就看到那个‘即将被他娶回家的世家女’从窗户里抛出一条白布,白布在窗户上打了结,她两手死死的扒着,小脸吓得煞白煞白的,但还是壮着胆子往下爬。

    他突然起了兴致:打趣道:“姑娘你何故这么想不开,要自尽啊?!”

    那女孩儿回头,望着他笑的心无城府,果不其然,一咕噜摔了下来。

    在她即将脸朝地的时候,为了防止她毁容,他很好心的拉了她一把,她结结实实的跌在了他怀里,他把她往马屁股上一搁,两腿一夹马腹,狂奔而去。

    她吐了一路,但下了马还是豪气干云的请他喝酒,她双手托着下巴,郁闷的对他说:“听说殿下脾气不好,我很担心我嫁给他,他会天天打我呀。”

    他嘴角抽了抽,有想拧她脸蛋儿的冲动。

    这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

    喝醉了非要人背,否则不肯回家。

    还吵着要跳舞给他看,坚持问他好不好看。说不好看就一直跳下去,他只能违心道:“好看好看。”

    其实他压根没注意看,因为他光顾着担心她可能会掉到河里去。

    她冒冒失失的,真的差点栽到河里去,他将她捞上来的时候,月亮很白,明晃晃的,他看见她忽闪忽闪的睫毛,张着大大的眼睛看他,突然就捧起她的小脸蛋,埋头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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