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胭脂斗 > 第 116 章
    上脑门,便在凝香的搀扶下到大殿的廊下站一会儿,吹吹风醒个神。

    淳亲王带着妻眷敬完了一轮酒,缓缓踱步到门边,与上官露一道看了会儿雪景,斟酌再三,还是道:“皇嫂,你为什么要回来?”

    语气里有惋惜,有无奈,有不解,还有一丝埋怨。

    今日的李永定已非昔日的孩童,没那么好糊弄。

    上官露淡淡道:“老天爷是放晴还是下雪,怎由得了我们做主?本宫**凡胎,难道还能逆天而行?王爷不会也认为禁宫风波迭起皆是我之过?”

    李永定摇头:“臣弟……臣弟只是希望皇嫂能够远离纷争,活的逍遥自在一些。毕竟……”如今宫外市井流言纷纷,直呼她是‘妖后’,只因她回宫后,先是韩婕妤死了,卖相十分难堪的丢在宫门外,接着良妃、华妃,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好事者坚信这是皇后在铲除异己。兼之上官明楼位居吏部尚书,上官大人是乌溪都护,皇后的野心简直昭然若揭。李永定却敏锐的觉察出一丝异样,太平盛世下仿佛正酝酿着一股微微的波动。他张了张口,还是把话吞下,道:“毕竟流言伤人。”

    上官露回头朝他感激一笑,眸中有淡淡苦意。

    雪珠子被风吹得东飘西散,正如世事无常,她伸出手接了一撮雪珠,看它们在掌心慢慢融化,低声道:“世人若那么容易摆脱樊笼,便没有佛家七苦之说了。”

    *

    年后,依皇后之言,实行了册封大礼,裕嫔为平妃,迁至毓秀宫;恬贵人晋为恬嫔,周依人点为嘉贵人,从恬嫔一起留在玉芙宫。

    日子过得有条不紊,直到清明前,都是一派祥和气息。

    随着天气愈来愈热,宫里人渐渐熬不住了,人心开始浮动,一双双眼睛都巴巴的盯着永寿宫,忖着怎么至今都没有动静,五dú月里,宫里四洒清扫,到了正端阳,重华宫里搭了戏台子,宫妃们摇着凤梧牡丹宫扇一个个入座,看升平署的人准备的跳钟馗。

    跳钟馗又叫跳加官,表演时钟馗面涂紫金,口带长髯,头顶乌纱,足蹬朝靴,身着大红、黄色或绿色解袍,手执‘天官赐福’、‘富贵长春’等字样的条幅。和着场面鼓乐的节奏,身法夸张的边舞边“跳”,向台下逐一展示条幅上的吉祥词语。

    但是她们看的跳加官显然是经过改良的,台上的钟馗不但没有登场,出来的反而是一个旦角,身段窈窕抽长,脸上覆盖层层白纱,跌跌撞撞的走着步子,如泣如诉的唱道:“一身荣华在人间,转眼冤魂到黄泉。黄泉路上无人怜,叹jiān佞报应何时显,何时显!”

    “啊!”有人低呼一声:“贴加官!”

    贴加官其实就是龙王拜寿。

    这种酷刑因‘跳加官’而得名,不过跳加官戴的是钟馗面具,贴加官戴的是要人命的纸面具。

    大热天的,这出戏让人生生看出一身冷汗。

    偷偷地觑皇后,发现她唇角含笑,仿若无事发生,手指还搭在扶臂上,随着鼓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一出戏看的津津有味,末了还率先鼓掌。

    妃嫔们也只得跟着,掌声此起彼落。

    回宫的路上,迎着一点一点下沉的夕阳,上官露嗤笑道:“都谢幕了,还要掀开帷布让观众看她重头来过,岂不知观众早厌了她那一套。”上官露无奈摇头,“不安分的人始终是不安分,非要做跳梁小丑,你说这是何苦来哉!”

    凝香有些愤懑,忍不住问道:“娘娘,宫里积年的鼠患,尤以永寿宫最厉害,何不趁着端阳节这么好的日子好好清理?要不然等到什么时候?!”

    上官露道:“宫里最是干净了,犄角旮旯都叫小宫女小太监擦得锃亮,未央宫的地砖都能倒映出人影来,哪有那么多蛇虫鼠蚁,充其量,也就是夏天到了,御花园里多花多草,湖里飞出几只蠓虫,不会要人命的,就是烦了些。我想着,天贶节还要给陛下晒龙袍,永寿宫要是清洗的太干净,到时候满宫白花花的一片,接下去几个月大家又得吃斋念佛,清汤寡水的,还过不过了。”

    凝香心想也是,反正这件事上最煎熬的是太后,旁的人都是乐得看笑话,不由的佩服上官露思虑周全

    那一天之后,戏台子的事也闹开了,张德全明白,知道华妃死因的只有皇后、他、和他手下几个小徒弟,捅出去的无非是他们中的一个。

    他是聪明人,懂得进退。

    夏至未至,便请求告老还乡,然后去各宫各院吃了辞路饭,领了赏,谢了恩,背上包袱独自一人寂寥的出了宫。至于他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则莫名的不知去向。

    内侍局管着宫里一大摊子事,宝琛于是被调离未央宫,接管了内侍局一应事务,福禄是他师父,他待人和气,又麻利能干,内侍局的许多老人都不在了,彼此倒也客客气气的,他走马上任一段时间,差事当得很不错。

    没有了克扣用度的事情,钟粹宫的低等妃嫔夏日里多了几件凉衫,还发了象牙丝编织的雀上枝头团扇,各色时兴宫花和鹅黄,南边解暑的凉茶等。

    娘子们欢喜地什么似的,请钟粹宫的掌事宫女锦葵去永乐宫谢恩。

    锦葵回来的路上,听闻永寿宫两个伺候的太监莫名其妙的病倒了,高热不退,太医诊断后怀疑是鼠疫,问平日里跟谁接触过,那两个太监支支吾吾的,终于道出,说太后爱听戏,他们便跟升平署的人学过两天戏,是张德全的两个徒弟安排认识的。

    是日,皇帝便下令封锁永寿宫。

    太后自然不肯,要求搬去善和行宫。皇帝没答应。太后唯有跟禁军摆派头,可没人吃她这一套。

    无奈之下,只得关起门来检查,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直接打死用土埋了。

    宫里也人心惶惶,妃嫔们不敢串门了,都闭户各扫门前雪,唯恐沾染了晦气。

    六月六天贶节,阳光灿烂,上官露起了个大早为皇帝整理好龙袍和一应常服,及平时的一堆手抄经文,全都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忙碌了一整天之后,接着又歇息了几天养足精神,才请钦天监为她算了一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等后宫妃嫔请安毕,又用了一些茶点,睡了个午觉,于申时正点整,启程去了永寿宫。

    临出发前,她一再叮嘱凝香:“你看我进去以后,一炷香的时间内我没出来,你就立刻去未央宫通知陛下,记住,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清楚了?”

    凝香用力点头。

    上官露搭着珊瑚的手,抬头挺胸的进了永寿宫的大门。

    152.金乌沉

    “你终于来了。”

    这是太后看到上官露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嘶哑,嘴角下垂, 脸上毫无神采,鬓边甚至生出了几缕华发, 仿佛是一夜一夜的活活磋磨出了老态。

    上官露清声道:“给太后请安,自年后一别,臣妾也不知道太后过得怎么样,是以来探望。”

    太后‘嗤’的一笑:“树倒猢狲散,这时候谁还会记得哀家?你来看我?说的好听!”太后不耐道:“你根本是来看我的笑话!来看我究竟落魄到了什么地步。现下你称心如意了?上官露,没想到, 你手段挺厉害的。”

    上官露以手抚着袖口精致的蔷薇花纹,漫不经心道:“太后谬赞了, 论手段, 臣妾可比不上太后和华妃。臣妾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的胆子够大, 不怕死, 不像你们有那么挂碍。”

    “挂碍?”太后讥讽道:“皇后近日参悟起佛经了?可就算你念再多佛经, 念一千遍一万遍, 都难消你的罪孽。”

    “罪孽?我有罪孽,太后便没有吗?”上官露反问,“都在人世中涤dàng, 谁比谁干净?!就我所见到的,你手上的第一条人命就是赵庶人, 但也只是我见到的, 也许更早的还有。之后, 又要dú死与你患难与共过的湘依人,只不过没有得逞罢了。所以太后怎么好意思论我的罪孽?说到草菅人命,太后可是其中高手。我跟您请教还来不及呢!”

    “是,是。”太后咳了一声道:“哀家最dú,哀家也是自不量力,明知道你不但手段厉害,嘴皮子更厉害,居然还和你斗嘴,真是活该给自己找不痛快!”

    “太后这回算是明白了。”上官露冲太后稚气的一笑,还露出两颗白牙。

    太后气的两眼一翻,深呼吸几次后才平复道:“华妃对哀家说,要我认命。”

    “皇后你说,我认,还是不认?”

    上官露默了默,道:“其实你和我,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起码在建章宫的事之前,你没有对我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说穿了,你是被华妃挑唆,嫉妒心作祟,一次又一次的来找我麻烦,但凡你清醒一点,也不至于沦为华妃的扯线傀儡。”

    “我才不是傀儡。”太后高声道。

    “你是。”上官露肯定道,“你和华妃,从来不是你以为的你在利用她,而是她牵着你的鼻子走。就好比刺杀陛下这件事,我敢肯定华妃才是主谋,但我还是搞不懂,太后您不是口口声声爱着陛下吗,你怎么舍得杀他?”

    太后的眼底涌起一股哀伤:“他如果从来不曾对我好过,我自然能做到心平气和。可我们曾经那么要好,他怎么能那么快就将我忘记,对我视若无睹!先是连翘那个贱人,后来又是你我们之间明明没有了阻碍,他反而舍弃了我。”

    上官露道:“我适才已经说了,太后和华妃一样,有太多挂碍,人太贪心,总会失去最初的东西。”

    太后嗤之以鼻:“好笑,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身为后宫女子,哪一个不为家族筹谋?我们可以依靠男人吗?他会为了你弃江山于不顾吗?”太后伤感的摇头:“不会的。男人都是贪新忘旧的东西,我姑母一辈子深深爱着一个男人,结果呢?从万人敬仰的皇后,跌到了尘埃里,还是输给了一个下贱的宫女!”太后咬着牙,“最后病怏怏的死在了冷宫里。”

    “我的家族从那一日起,权柄旁落,爵位被削,我们受尽了冷嘲热讽。我是家里唯一的希望,我不想办法,陆家就彻底完了,彼时我们已经是一个空壳。可那是孝慎皇后的娘家啊,一个皇后的娘家怎能落魄式微至斯!你知道我从小到大背地里受过多少白眼和耻笑吗?我没有办法啊,只能步步钻营!不想让悲剧再一次在我身上重演,我就要为自己争取。”太后回忆起往昔,流露出踌躇满志的神色:“我被困在兰林殿,终日不见天,可能就这样孤独的老去这事搁谁身上,谁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坐困愁城,无计可施吧?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我陆燕走到今天,靠的全是自己。谁为我分担过一点半点?没错,我是借了陛下的东风,成功从兰林殿脱身。接着,又拜你们几个女人内斗所赐,登上了太后之位。”太后说到这里,冲上官露哂笑道:“其实我们两个有很多共同点啊,上官露,你不觉得吗?我的感受,你应该最为理解。可是为什么,你总要和我对着干呢?”太后‘嘁’了一声,“搞得自己多清高似的,你不也一直在为了上官明楼铺路吗?”

    “你错了。”上官露漠然道,“我没有。”

    “少来这一套。”太后眄了她一眼,“如果不是你,上官明楼能到江南盐道上去?那可是个肥缺!如今还当上吏部尚书?你唬谁呢!”

    上官露耸耸肩:“信不信随你。”

    “而且我觉得你搞错了,我们不一样。”上官露正视她,视线分毫不让,坚定道:“我们一点都不像。”

    “有的事情你知道,有的事情你不知道。”

    “比如说,你提到孝慎皇后走的凄惨,这其中的内情你明明都知道,身为皇后,她残害妃嫔,又放火烧延禧宫,太皇太后在那场大火里险些烧死,你口中的那个下贱宫女,也因此而难产,陛下几乎闷死在娘胎里。敢问太后,如果那时候那个宫女真的死于大火,也就意味着不会有而今的陛下了。那么太后您到底是希望你姑母得逞,继续当荣耀无匹的皇后,护佑你的家族,还是你的姑母失败,让陛下来到这个世上?”

    太后闻言,眼里满是迷惘。

    是啊,到底怎样好呢?

    是姑母活着好,还是姑母死了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后终于回过神来,讶异的望着上官露,道:“有区别吗?”

    “是啊,有区别吗。”上官露淡淡一笑,“不管孝慎皇后是得手了还是没得手,杀了先帝的宠妃和皇子,陆家的前途都止步于此了。或者我们压根就当没有过这档子事,我敢说一句,只要先帝不是真的爱着孝慎皇后,陆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就该以命抵命,你对孝慎皇后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但你依然动辄指责先帝,为孝慎皇后鸣不平,你这就是是非不分。”

    “没错,先帝在位时,上官家也受到了很大打击,可陆家想着的,是东山再起,我上官家却很清楚的知道,先帝对上官家已是法外开恩,因为真的要株连你、我,我们不但进不了宫,连庶民都当不了,不是发到边戍干苦力活活累死,就是沦落风尘。你能想象自己在市井里受尽凌辱的场景吗?而且先帝生前也没有废黜孝慎皇后,还肯成全她的名节,并让她的神牌放在宫里受后世香火,你们陆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明明就是贪婪又虚荣,偏偏死不认账,要把罪责推卸到别人头上。”上官露道,“你运气好,碰着陛下也是个仁慈的,始终记念着孝慎皇后的好,哪怕明知先皇后利用他,明知你也利用他,他还是一意孤行,要补偿你们,让陆家再享辉煌。于是你顺理成章的当上了太后。可就像我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家失势时,不思自己的过错,只一味怨天尤人,陆家得势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谁给你们的恩宠,你父亲私吞国库,甚至侵吞陵墓里的陪葬品,这些事,你都知道,但你阻止过吗?你只顾着享受你的荣华富贵,而且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一旦得不到了,就是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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