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生辰的前一个晚上，她做了个梦。
夜里有人在廊下敲她的窗。她从床上爬起，开了窗，夏君逸穿着一身显眼的白衣对她笑：“还没到子时，幸好赶上了。”
他从窗外递了一个木匣给她：“给你的生辰礼物。”
小蛮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蝴蝶簪，中间镶了一排米粒大的珍珠，两侧薄又透的金箔，似乎下一刻就要扇着翅膀飞起来。她高兴的叫起来：“好漂亮。”
夏君逸隔着窗子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小蛮也长成大姑娘了。”
复又对她眨了眨眼：“还有一份礼物，你跟我来。”
小蛮披了外衣，跟着夏君逸溜到后山。地上放了一个三尺长的烟花匣子。夏君逸拿出火石点燃引线，拉着她退到一边。明亮的光从匣子里迸出，升到空中向四面炸开，开成一朵绚烂的花，再化作点点星火落下来。
小蛮就在漫天烟火中醒来。
她梦到的是去年的生辰。夏君逸外出三个月，在她生辰只剩一个时辰就要过去的时候赶回来，送了她一支簪子和一朵烟花。回想起来，从九岁开始，夏君逸没有缺席过她任何一年的生辰，他就像她真正的兄长，一路伴着她成长。如果没有英雄盟这个意外，今年也会一样。
她想夏君逸，想三师姐，想苏合香，甚至想灶房的老高。踏入江湖近半年，第一次这么想回万花阁。
小蛮一整日都有些恹恹的。季玄其实不大管她，他只要求她呆在一边，有需要了叫一声她能立马答应就好。前两日她还借了季玄的书来看，讲用兵之道，翻了两页就放回去，她觉得看这样枯燥的书不如发呆更有趣些。
于是生辰这一日，她花了大把的时间来发呆，直到被季玄叫醒。季玄让她吩咐下去不用准备晚膳，夜里要出门。
这一次连丁二都没有带，只季玄和小蛮二人。小蛮兴致不高，季玄没说去哪，她也没问，只跟着季玄上了马车。
马车驶过大街，在一个街口停下。小蛮撩起车帘，喧闹的人声、通明的灯火挟着一阵风卷进车厢里。这是？小蛮转头去看季玄。季玄已就着她撩起的帘子下了马车，顺了顺衣服上的皱褶，对她说道：“这里是城东的庙街。”
瑯州四景之一的庙街？街道两旁挂着一排风灯，灯火星点次第延绵下去，一眼看不到底。风灯下是各色的小食摊子和杂货摊，摊前聚集着三两的行人。风灯后的店铺也都敞着门亮着灯，人声从垂了半截幔子的酒肆、挂着红灯笼的饭馆飞出，混入街上的喧闹声里。
季玄向街口的第一家摊子走去，向老板要了两份馄饨。小蛮跟上去，掏了帕子出来，要擦拭桌椅，季玄却阻止她：“不用擦了。”
今天不挑剔了？反正她乐得轻松。小蛮也跟着坐下。
店家很快端了两碗馄饨上来，面上浮着绿油油的葱花，腾腾冒着热气。咬了一口，猪肉白菜馅，汤里带着淡淡的茉莉花茶香，两种看来完全不搭的口味融合在一起竟然异常的和谐。小蛮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爱吃的人总是特别容易满足。
小蛮连吃了几个馄饨，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又舀了一个，凑到嘴边，被季玄按住手：“留点肚子，等会要吃不下了。”
小蛮趁着他转头叫结账，赶紧把调羹里的馄饨整个咬到嘴里，对上他转回的视线，呼着气含混的说：“没事，我胃大。”
事实证明，这话说的早了。他们走了四五个摊子，小蛮已经把自己喂得八分饱了。后面只敢浅尝辄止，顽强的吃下了半条街。
美食的心情让人愉悦，愉悦到有些忘乎所以。小蛮走着走着，突然转过身，背着手倒着往后走，边走边对季玄说道：“真开心。”
“今日是我生辰。”
季玄看着小蛮弯起来的眉眼，故作淡然的说道：“哦。”
小蛮笑着点点头，看见刚路过的摊子上有卖面具的，欢快的跑过去。季玄摸了摸腰间，也慢慢跟了上去。
摊子上摆了许多面具，青面獠牙的鬼面、色彩绚烂的不明图腾、毫无雕饰的素色面具……做工虽有些粗糙，但形态各异。小蛮拿了一个鬼面，戴在脸上，又瞥见一个美人面，心念一转，取了这个美人面转身罩在跟上来的季玄脸上。
季玄愣了愣，竟没有拂掉她的手。小蛮看着他，丰满的脸颊，眼睛细长，唇上一点胭脂红。她乐不可支的笑起来。
季玄鬼使神差的伸手抓住她举着面具的手，面具后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小蛮渐渐止住笑，她真是有点忘乎所以了。她往回抽手，没抽动，尴尬的笑笑：“开个玩笑，我……”
后面有人在她腰上重重撞了一下，季玄一把拉下她的手，另一手揽住她撞过来的身子。
“呀。”小蛮埋在季玄胸前，轻呼了一声。原来她的脸上还戴着面具，鼻梁撞到面具内侧，瞬时泛了两点泪光。
这一声叫散了季玄所有的旖旎心思。他蓦的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小蛮把脸上的面具取下，揉了揉鼻子，眼睛的酸涩慢慢才消了下去。季玄不拽她，也就是趔趄一下。可她又不好说什么，人家也是好意。好意？季玄何时有过这样的好意。她才惊觉今晚的季玄有点不对劲，太不挑剔，太好说话，太……有点温柔。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微蹙着眉看她，两人视线正撞了个正着，她连忙把视线移开，把手上的两个面具放回摊上：“我去买个糖葫芦，你要吗？”
小蛮咬了口糖葫芦，视线飘着又到了季玄身上。平心而论，季玄长相十分俊美。他今日穿了一袭绛紫的长衫，外罩织金百蝶穿花的玉色纱衣，头束一顶白玉冠。紫衣色重，又显清贵，更衬得他面色如玉，眉眼精致。这样一个自成风流的公子，此刻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顶上一粒被咬掉了半颗。小蛮想到第一次见到季玄时狠厉的样子，不搭，太不搭了。她刚才真的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季玄嘴里含着半颗糖葫芦，外层的糖稀已经化了，露出里面的山楂果肉。他囫囵嚼了两下，还是咽了下去。剩下的糖葫芦他举了一路，终于在一个小孩子撞到他时，手上一抖，自然的掉了下去。他甚至摆了一个可惜的表情。
小蛮翻了个白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是故意掉的。他一个晚上的行为都太奇怪了。甚至于从庙街回去时，说要消食不坐马车。于是，两人在街上走了大半个时辰。
季玄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着身侧的小蛮。她比来时心情好了许多，嘴里甚至轻轻哼着一支小曲。他忍不住问她是什么歌。
“一首民谣。”小蛮轻轻的唱出来，“有狐千年兮，岁岁岸上折柳枝，云谁之思？有少年兮，天教疏狂远游矣，不知归期。归兮归兮，春水几多长，莫负好时光。”
她的声音清清柔柔，调子婉婉转转，月色照在她微扬起的脸上，兜了一层蒙蒙的光。让他想起儿时养的那只猫。他还记得那是一只白猫，靠近脖子那处是墨色的毛块。它的眼睛又圆又亮，盯着他看，他伸手去摸它，它就微眯了眼，细软的毛触着他的手心，有点酥有点痒。
他魔怔一般，伸手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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