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手执笔，一手研墨。</p>
血水在砚台里缓缓融化，毛笔的鬃毛应该是常年没用过，有些僵硬，他蘸了蘸，用了十几秒的时间，鬃毛才算是柔/软了一些。</p>
于是，鬃毛被染红。</p>
提起来时，落下一滴猩红的鲜血。</p>
祠堂内屋一片安静。</p>
微弱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把气氛衬托的更加诡异。</p>
靳学义走到门前，关好门，把秋风瑟瑟关到门外，闻着屋内逐渐浓重的血腥味，叹了口气。</p>
老人说道：“那个谁，把地面清扫一下。”</p>
靳学义在屋内找到了扫帚，把桌前的地面清扫了一遍。</p>
老人提着断刀，轻轻摆在地面上。</p>
靳学义站在一旁，仔细观察起这半截断刀来。</p>
刀宽大约三指，表面似有灰尘，但即便有灰尘，却是仍遮掩不住刀刃的锋利。</p>
只可惜，是断刀。</p>
只有刃，无柄。</p>
老人的身材臃肿，蹲下身，就显得有些艰难。</p>
他弯着腰，一边在地面勾画，一边说道：“说起来，当年雷傲天手提长生刀，从雪山带领我们杀出雷城之时，那可真是风光无限，什么城卫队，什么千年城门守卫，在这把刀面前，全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只可惜哎，如今刀断了，人也死了。”</p>
画出来第一道线，地面的色彩突然鲜亮起来。</p>
断刀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竟在原地轻轻颤抖，微微嘶鸣。</p>
老人的脸色变得欣慰，说道：“传说，只要真正掌握了长生刀，就可以窥觑长生大道，这话不知真假，但以当年雷傲天的能耐，都没能推开那扇长生大门，想来，假的居多。这把刀，是雷城世代的传承，被雷傲天带走之后，雪山曾闹过一场雪崩，城民遭受灾难，但却很少有人，把这个责任推给雷傲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p>
随着对方的话语越来越多，靳学义却是遍体变得寒冷起来。</p>
靳学义朝后退了一步，这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却是让他心中的慌张尽露无遗。</p>
“为什么啊？”靳学义强行镇定，笑着问道。</p>
老人抬起头，眼睛眯了起来，说道：“你在雷城待了那么长时间，就没有听说过吗？”</p>
靳学义脸色大变，表情僵硬，笑道：“长老，我听不懂说的是什么。”</p>
“真的听不懂吗？”</p>
老人仰起脸，鼻头微动，在充满血腥的空气中嗅了嗅，说道：“你身上带着雷城的风雪气味，哦，可真是怀念啊……”</p>
霎那间，靳学义握紧拳头，他已经做好冲出房门的准备。</p>
哪知，老人却是挥了挥手，安抚说道：“不要慌张，我若是想对你做点什么，你觉得，在这里，在这间祠堂内，你有反抗的机会吗？”</p>
靳学义停止逃跑的动作，伫立原地。</p>
对方说得没错。</p>
这里是祠堂，面前的这位老人，是当年跟随雷傲天征杀战斗过的人，尽管如今苍老年迈，但有些人的战斗力，并不能从年龄和身材来判断，就比如他。</p>
靳学义后背已经遍布冷汗。</p>
老人低下头，继续勾画地面上逐渐流光溢彩的图画。</p>
微弱的红光逐渐变得刺眼。</p>
老人说道：“那些留在雷城的人，每天看着终年不化的冰雪，每天在走着走了一辈子早就变乏味的街道，每天盯着这辈子从未走出去过的城门，他们何尝不想离开那里？所以，在他们的心中，当年雷傲天所做的事情，并没有错，谁不想走出去？如果真的要说有错的地方，那就是雷傲天能带出来的人太少了，或者说，是没有带走他们。”</p>
“他们对雷傲天只有羡慕，没有恨。他们羡慕，雷傲天可以生活在外面辽阔的世界，可以看到传说中的春暖花开，可以在炎炎夏日迎着毒辣的阳光喝一口冰水，或者，在秋风凉意中泡一壶清茶。”</p>
靳学义不言不语，但眼神中却仿佛藏有风雪在飘动。</p>
“阵法完成之后，我也该下去找雷傲天了。所以，尘世间的事情，我也懒得管，也没心思去管。你是雷城的人，还是雷氏家族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能有人听我老头子讲讲话，挺好的。”</p>
他艰难扭动肥胖的腰躯，对身后那人说道：“把砚台拿过来，注意别撒了，就那么点儿血，万一不够，可没什么东西能替代的。”</p>
割断手腕的那人点点头，刚才老人与靳学义的交谈，他听在耳朵里了，所以再抬头看向靳学义之时，他眼神中就微微有些警惕。</p>
靳学义笑了笑，比哭还难看。</p>
……</p>
血还在流。</p>
老人在地面勾画的速度，越来越快。</p>
他语速平缓地说道：“当年雷傲天把我派到这里时，曾私下给我说过一席话。”</p>
“他说，老牛啊，跟我一起出来打拼的人，只有你最实在，也只有你最擅长封印和解印之术，你说，守卫长生刀的任务，不交给你，我交给谁？”</p>
“听听，他雷傲天说了一辈子的假话，唯独这一句最真，也最中听。我会解封这把长生刀，所以我就留在了这里。”</p>
扑通一声。</p>
因为经受不住大量失血的眩晕感，捂着手腕的那人摔倒在地。</p>
身材臃肿的老人回过头，只是看了一眼，便重新转过来，继续勾画阵法。</p>
“够了，够了，差不多了。”他挥了挥手，随口说道。</p>
很多年前，老人在雪山之上，在雷城之中的地位并不低。</p>
他擅长阵法封印之术，每年城门的阵法，都是他负责维护与检修。</p>
城主对他器重有加，曾应许，准他一年外出两次。</p>
然而，人都是贪得无厌的。</p>
见识过外面的繁荣世界，自然就会对孤寂的雷城表示不满。</p>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心态下，雷傲天找到了他，并告诉他一件隐藏在雷城之中的密辛往事，二人经过推敲，推测出一个恐怖的事实。</p>
因为这个事实，他最后决定跟随雷傲天离去。</p>
联络了五十名族人，一同冲出城门。</p>
自此，与那座城池彻底站在了敌对方。</p>
老人叹了口气。</p>
想起这些往事，他就忍不住叹息。</p>
阵法终于完成。</p>
老人站起身，扔掉毛笔。</p>
断刀的嘶鸣声逐渐强盛，就如同一位被关在天牢中渡过无数载的酒客，终于遇见了美酒，畅快淋漓。</p>
“当年，我和雷傲天研究了整整一年，才搞明白，刀上的封印，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敷在表面，压制住刀的神，困锁着它的意。搞明白了这些，想要解开封印，那就简单了。”</p>
老人指着地面勾画出来的复杂纹路图案，说道：“这个阵法，名曰引神，我以蕴含《医典》内力的血液作媒介，可将附在其上的力量吸引而出。”</p>
老人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木质的短匕，轻轻抛给靳学义，说道：“那股力量被吸引而出之时，你就用它，把力量打散。记住，动作要快，千万不要让它们重新回去，不然，功亏一篑。”</p>
老人叹息一声，眼神复杂地盯着地面上的断刀，说道：“我这二十年，全是为了它而活着，等封印解除之后，我也就可以安心离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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