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第两百四十一章更上一层楼“出来吧。”
陆知行看也不看床边木柜,只是淡然一声,点破玄机。
藏于木柜里的鸳儿愣了愣,旋即叹息一声,推开木柜走了出来。
鸳儿脸色尴尬,一双小手不知所措,背在身后十指乱缠,心中仿佛一口热锅,蒸着蚂蚁乱窜。
不等她随便编织个借口,倒持一柄烟霞剑的少女便开门见山笑问道:“你也喜欢李子衿?”
鸳儿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姑娘的问话。
关键在于,陆知行用了个“也”。
她便不晓得,这个“也”,是说前面陆续进入屋子的几位姑娘,还是说问话的少女自己了。
见那位翠烟褶裙的少女答不上来,陆知行也不再继续为难她,只笑道:“好眼光。”
何谓正宫?
可能就是在诸多喜欢同一位男子的姑娘里,最为大度,最为从容,最为洒脱,自然也是最动真心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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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上,月色正好。
一位书生坐在枝头,身前悬空一幅画卷。
梁敬手握碧绿小锥,就着月色,画着月色。
梁敬落笔之手忽然一滞,只因身旁有气机涟漪凭空出现。
他挥袖激起一道灵气波动,径直去向那气机涟漪出。
一道光圈如波浪散开,光圈中心浮现一位女子。
双臂环胸,身后既背琴又背剑。
女子绝色,胜过春色月色。
她嘴角上扬,“你就是梁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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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宗山门,一位青衣女子远道而来。
她在山门处栓好马匹,抬头望向山门中央“剑宗”二字。
女子嫣然一笑。
三年之约已到。
昔年一别,她曾幻想过千万次重逢时的景象。
可女子从未幻想过,会与当初那位少年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还说好在无定河相约呢,哪晓得他连仓庚州也不回,反倒是在这桑柔开宗立派了。
苏斛缓缓登山,越靠近天涯峰主峰,在她与他之间那道契约光芒,便愈加强盛。
公子,苏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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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一处名为青葱别苑的庭院里。
苍云剑派大师兄齐长生静坐亭台,闭目养神。
云中有仙鹤飞过。
齐长生手起剑落,剑光过处,风声呼啸不止。
一缕无形剑气自青葱别苑起,去往那云中仙鹤之处,悄无声息击落它一片羽毛。
仙鹤落羽于天涯峰,飘落在齐长生掌心,它却浑然不觉。
齐长生睁开眼,已然分神境剑修。
剑法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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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落花小筑上空。
女子剑仙云梦云中独坐,手提一壶仙家酒酿,月下独酌。
风聚风散,云舒云卷,过往云烟留不住,唯有浊酒淌心头。
追云宫,需要多少年,才能追上那朵云?
女子问云,云也不知道,也许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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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青玄别苑。
风雷城一家三口团圆,其乐融融。
观澜书院女子先生,年素素。
风雷城首席铸剑师,温焱。
风雷城祖师堂嫡传剑修,温年。
没有扶摇天下唯一一位女子先生。
没有仓庚州第一铸剑师。
没有风雷城年轻一辈中的中流砥柱。
此刻,只有三个卸下一切防备、心机、城府、修为、身份的普通人。
聚在天涯峰青玄别苑,享受天伦之乐,感受人间烟火。
父与子,母与子,父母与子,互诉衷肠。
没有潸然泪下的煽情场景。
三人互相之间,只挑喜事说,只挑好事报。
遇见不好不喜的事,各自悄然闷在心头,仿若一坛永远也不会揭开的陈年老酒,可能在心底一埋,便是百年。
世人学道而不知道,修仙却不懂仙,求长生然不得长生。
为何?
可能人间虽苦,尚有余热。
仙界苦寒,非人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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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闻梅小筑。
三面院墙皆被梅花缠绕,一座小院,梅香阵阵。
吹雪剑派数人院中齐齐练剑。
掌门叶拾雪,一袭白衣,站在门下弟子身前,亲自传授一门进阶剑诀。
吹雪剑派首席供奉叶青鸾也加入小辈们的行列,学习叶拾雪传授的祖师堂秘传剑诀。
“我吹雪剑派开派祖师,留下数招绝技,唯门内最有望步入金丹的祖师堂嫡传有幸修行,你们几位,都是吹雪剑派的未来。今日吹雪剑派第十九代掌门叶拾雪,将绝技‘落花吹雪’传授于你们,望你们勤加修习,早日破境,未来壮大吹雪剑派。”
叶拾雪沉声道:“我只出招一次,看清楚了。”
话音刚落,叶拾雪便伸出左手,横在胸前。
缓缓拖动左手,三面围墙上的梅花无风自落,席卷而来,最终被叶拾雪握在手中,呈一柄长剑模样。
梅花长剑之中,一缕剑气,将无数多梅花花瓣串联起来。
他一剑递出,剑气不散,梅花便不散。
梅花长剑直破长空,威力无穷。
叶青鸾跟着做了一记,然而徒有其形而无其神,枉费功夫,暗自摇头。
少年剑修萧昇也试了试,然而连其形也难以掌握,直道祖师爷绝技太难学。
唯有炼神境巅峰修为的剑修宋琰,亲眼看过叶拾雪出招后,不急于立刻效仿,而是闭上眼,在脑海中暗自“拆解”那招落花吹雪。
一步一步,动作缓缓“慢放”。
叶青鸾眯眼观其气象,隐隐有破境之机。
正要出手对其灌注灵气,暗自帮其一程,却被叶拾雪拦下,微微摇头,示意他万万不可拔苗助长,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下一刻。
宋琰抬起右手,右手做握剑状,缓缓向右拖动。
院中梅花无风而落,逐渐凝聚在宋琰右手手心。
一缕......破碎不堪的剑气缓缓凝聚与宋琰掌心,将息未息。
少年剑修满头大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知晓此乃破境契机,成则破境,一步踏入陆地神仙——金丹境。
不成则前功尽弃,机会稍纵即逝,失不再来。
叶拾雪沉声道:“宋琰,放手一试,莫要在乎得失成败!”
如同一记醍醐灌,人生在世,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道短想着李子衿说过的话,想着王山君说过的话,想着师傅在自己年幼时轻轻拍自己脑袋,笑眯起眼望着自己,那充满期望的眼神。
他便不想辜负师尊对自己的期望。
道短猛然起身,摆出与人过招的架势,皱着眉头盯住房间角落阴暗处,质问道:“什么人?!”
角落那边,有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是位身披道袍的年轻道人,身后背着柄光彩琉璃的仙剑。
白玉京风云人物,符沉。
当道短看见年轻道人的一瞬,顿时眼眶中有些酸涩,像是进了沙子。
然后他马上低着头,用衣袖快速抹过双眼眼角,装作若无其事。
再抬起头来时,道短已是笑容灿烂,满面春光。
他朝年轻道人打了个道门稽首,行礼恭敬道:“顽徒道短,见过师尊!”
道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
近十年未见过自己这便宜师父了。
年轻道人脸色阴沉,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道短面前。
正当道短以为师父会因为自己曾经数年放下修行,自暴自弃的事情好好教训自己一番时。
不曾想年轻道人一巴掌轻轻拍在道短童子脑袋上,露出笑容。
“傻徒弟,恭喜你啊,提前闯过了白玉京掌教传人元婴境才会碰见的心关。”
那个庙祝道短,闻言脸色大变。
然后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微笑不言的年轻道人,竟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
两滴泪珠,从道短双眼眼角滴落。
再然后,两滴成两行。
他哭得像个孩子。
不,他本就还是个孩子。
在听见那句“白玉京掌教传人”时,道短才堪堪明白过来。
原来,师父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
师父一直惦记着他。
是他道短,自己无用,自己愚钝,整整十年,都不曾渡过那个“心关”。
道短泪流满面,轰然下跪,只敢轻轻扯住年轻道人的衣角,痛哭流涕道:“徒儿愚钝,枉费师尊教诲......”
年轻道人站在原地,任由徒弟扯着自己的衣角。
符沉一言不发,只是微微抬起头来,望向窗外。
好像可以透过深邃而沉默的夜空,跨越万里山河,一眼望到那座高耸入云的白玉京去。
傻徒弟,傻徒弟。
十年过一个心关,实在算是幸运。
有的人,百年千年,都被拦在心关之外,不得其门而入。
所以我白玉京掌教,符沉的亲传弟子,已胜过世间多数人。
傻徒弟傻徒弟,你哪里是庸才了?
你是天才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我道教后人,一直追求一个“真”字。
是否反而误入歧途?
好比闯过心关前的道短。
误以为所谓的天命,就是“真”。
可当他真正闯过那个“命不由己”的心关之后,重新审视这片天地,才发觉天命不是真,“己”才是真。
正是一个个的“己”,编织交缠在一起。
相互影响,相互作用。
形成了江湖。
形成了人间。
抬头仰望那份“冥冥之中的力量”,那便是“天命”,便会被那股力量所左右。
唯有低头俯瞰那份“冥冥之中的力量”,才晓得那压根就不是所谓的“天命”、“天意”。
那只不过是,由千千万万个“己”组成的江湖,组成的人间,组成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因果轮回罢了。
众人只不过都是那股力量中的一环。
一环,扣着另一环,无数环相扣,便是千千万万环。
好比那月老的红线。
其实从来都不是从一人手里牵到另一人手中。
红线不是一根线,而是一张网。
一张网,网尽人间男男女女。
线与线交织缠绕,相爱相杀。
可世间有情人,自然会从那张网上,绕开无数烂桃花,避过无数诱惑,走到那根真正属于他们的红线上。
符沉摊开手掌,掌心一盏魂灯,如今魂灯中,有五个神魂。
只不过那第五个神魂,不是他的,而是陈浮的。
世间从此没了来去阁阁主。
符沉将徒弟道短扶起来,沉声道:“即日起,你便是我白玉京掌教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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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折花小筑。
那位折花楼楼主沈修永坐在桥边,静看流水从桥下过。
婢女钟芷坐在他身旁,一双玉手剥着核桃,然后亲手喂他吃。
钟芷问道:“主人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她所问的,自然是当年李子衿在金淮城时,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二境剑修,何以让自家主人如此重视他,更是替他摆平了一桩大案——以不惜得罪玲珑城的代价。
沈修永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钟芷若有所思,仍是不明,于是疑惑望向沈修永。
俊美男子伸手轻轻虚按两下,示意她不必再剥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小桥流水边,弯腰俯身,伸手捧起溪水,清洗双手。
沈修永说道:“这么跟你说吧,世间万物,无论多么复杂,也无论多么简单的事物,都有且仅有两面而已。再简单的事物,都可以拆分成两面,也就是两种结果来看。而再复杂的事物,也都可以仅仅用两种结果来总结概括。”
钟芷若有所悟,只是仍不敢确定。
沈修永接着说道:“细说起来,此事没个十天半个月,与你掰扯不清,我就简单举几个例子,你自己归纳总结。”
钟芷点头道:“好。”
男子指着夜幕,轻声说道:“天与地,阴与阳,日与夜,白玉黑,男与女,上与下,前与后,动与静,大与小,生与死,善与恶。其他的,你自己以后可以慢慢想,慢慢思辨。”
“懂了,主人是说,任何人其实都有可能走到李子衿今天这一步的机会,只不过你恰好下对了赌注,赌对了人?”钟芷试探性问道。
沈修永哑然失笑,微微摇头道:“你对事情的两面性,理解得还不够透彻。”
钟芷不再说话,而是低头皱眉沉思。
沈修永没有打断婢女的思考,只是起身,将手轻轻搭在石桥扶手上。
他想起这位剑宗宗主,少年时初来乍到金淮城的时候,身上便带着一股“气”。
有人说,剑客有剑气,武夫有胆气,书生有文气。
初看李子衿的时候,沈修永观他气象,只觉得此人身上的“气”,与扶摇天下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远观,似是帝王家的龙气。
细看,才晓得,远远不是如此简单。
那是一种......可以潜移默化,改变身边人的一种力量。
若非要强行给这样的力量一个名字。
沈修永恐怕只能强曰为“道气”。
何谓道,世间万物运作的规律,天行有常的终极原因,春夏秋冬亘古不变的理由。
身上带着这样一股“气”,他便是事情的“两面”,也是两面的结合。
这样好,却也不好。
因为阴阳要分开才有阴阳,天地要分开才是天地。
若事情的“两面”合拢,在世间只有一种东西,唯有一面,没有两面——天地初开前的混沌,而混沌之中,是没有生灵的。
万物皆死。
这恐怕,也是佛儒道三教,之所以会如此关注一位少年郎的原因所在了。
佛家曾说,若无一场红莲业火,哪会有东方净琉璃世界。
假如他就是那场“红莲业火”,转世凡间只为“净化”,恐怕一座扶摇,都会不复存在。
所以沈修永不是早就知道李子衿会有这样一天。
而是要防着他走向另一种极端。
开宗立派,至少还说明,他对人间有眷恋,心中有礼数规矩,哪怕日后成长为山巅剑仙,只要扶摇还有他所在乎的,心中还有能够约束他的,那他便不会走向最坏的极端。
所以沈修永,以及这座天下许多山巅修士。
都在冥冥之中,推着李子衿,走向善的一面,而非恶的一面。
当然,若图个简单省事,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可以直接将他灭杀,魂飞魄散,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转世轮回的那种。
可正因那位老道长问的:“杀一人以利天下,可以吗?”
有人回答:“不可以。”
因为杀了一个李子衿,扶摇天下还会有张子衿王子衿吴子衿。
山上炼气士人人都有一座心关要闯,人人都有一个心魔要破。
而那个名为李子衿的人,便是一座扶摇天下的心关,一座扶摇天下的心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