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修真小说 > 出鞘 > 第二卷 风起青萍末 第两百零九章 夜雨涨秋池
    出鞘第两百零九章夜雨涨秋池裁光山山神庙那位庙祝童子,差点当场气得吐血。

    他气哄哄地来回踱步一番,心中酝酿着到底该如何还以颜色,却又碍于他脾气虽差,但真的论起正儿八经与人当街对骂的经历来说,到底还是经验不够,次数少了些。

    吃了过于实诚的亏。

    庙祝道短叹息一声,都怪自己人美心善,看起来好欺负了些,否则那少年剑客,又岂会如此蛮不讲理,一心觊觎自己从山君大人那里借来的《抱朴子》呢?

    李子衿双手笼袖,就那么看着眼前那丸子头时而皱眉,时而叹息,在香炉旁边徘徊不已,满脸惆怅。

    思来想去后,庙祝童子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家伙,既然自己嘴上说不过他,那干脆直接动手。

    将那不讲道理的家伙撵出山神庙去,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那丸子头真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挽起袖子一副要跟少年剑客动手的模样。

    李子衿一挑眉头,干嘛,说不过人家,就只好动拳脚了,有你这样的庙祝吗?

    少年剑客,心中腹诽不已,身子却为后撤。

    都他娘的已经是光脚的家伙了,还能怕他个穿鞋的庙祝小孩儿不成?!

    气氛有些焦灼,周围的香客们顿觉不妙,已经陆续有人散开,避之不及,生怕自己被这场无妄之灾波及,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香客们一散开,站在山神金身之下,那座香炉旁边的少年剑客与庙祝道童,还真就像是被周围的人给腾出了一片场地,好像现在不动手真不行了。

    那庙祝童子率先发难,将那本《抱朴子》揣入怀中,一步迈出,掌心凝聚灵气,一掌拍向黑衫少年的肩膀,意欲将其擒拿。

    李子衿眯起眼,左脚横绕一步,身子不退反进,微微前倾,使肩膀与那一式擒拿手“擦肩而过”,而后猛地一挥袖,双袖晃荡不已,袖袍猎猎作响,欺身而近。

    眼看着少年那一伸手,即将反客为主,从庙祝童子道短怀中摸走那本古籍,那庙祝童子却就地一个翻滚,步伐灵巧地躲开一击,滚到香炉后头去。

    道短气骂道:“要不是看在山神娘娘的面子上,本庙祝一脚踹翻香炉,踢你个瓜驴脑袋!”

    那一袭黑红相间的少年剑客神色冷淡,身形一闪而逝。

    童子道短目瞪口呆,围观众人纷纷惊叹,没想到那年纪轻轻的少年剑客,竟然还是一位武道宗师?

    不然他怎会拥有这种速度?

    来不及惊讶,那位庙祝自知轻敌,小瞧了那“瓜驴脑袋”,暗自提起识海内一缕灵气,灌注脚下,顿时感到身轻如燕,脚下发力,连踩两脚香炉,借力攀升跃上房梁。

    他刚要沾沾自喜,谁料到那前一刻才将将出现于香炉后头的那袭黑衣,竟然再度一闪,身子一个飘忽不定,便已蹲在房梁上,笑望向自己。

    那少年朝庙祝童子摊开一只手,说道:“没想到庙祝大人喜欢捉迷藏,在下陪你玩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将你怀中古籍借与在下一番可好?我只看一眼,就一眼。”

    李子衿少时读书,不说过目不忘,但至少能够一目十行,快速阅读,纵使记不全整页文字,只消记得关键之处,再联系脑中那惊鸿一瞥的零零散散的上下文,变得得出全片内容,细解涵义。

    所以他只请求那位庙祝童子,借他看一眼。

    听起来有些荒诞,但对于眼下的少年来说,看书,真能活命。

    那庙祝道短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转而跳下房梁,往外跑去。

    谁知道等他气喘吁吁跑到山神庙门口时,又发现那一袭黑衫的少年剑客正倚靠在门框上,双臂环胸地等着他“缓缓”跑来。

    道短不服气,扭头又往山神庙中那株百年银杏跑去,才跑出五六步,便见银杏树枝头,那少年倒挂金钩,双臂环胸,正那么看着自己。

    而且由于少年倒挂着,原在他背上那柄碧绿长剑,便自行出鞘,滑落半空,最终插入泥土之中,拦在庙祝童子身前。

    道短快给那人气哭了,顿时觉得眼眶里,开始有几滴晶莹打转。

    自打来了这裁光山山神庙,给那山神娘娘当庙祝之后,他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从来都是他这庙祝横着走的,谁想到今日在自己的地盘,不知从哪跑来一位外乡少年,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自己。

    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想,这么边想边难受的,丸子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倒挂在银杏枝头那少年愣了愣,说道:“喂,你别哭啊······”

    李子衿松开脚,身子凌空一个翻跃,整个人倒转过来,平稳落地,一把将翠渠剑从地面拔出。

    那丸子头吓得身子向后一跳,惊呼道:“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李子衿随手将翠渠剑绕到脑后,插回剑鞘,没好气道:“这是个意外,没想吓你。”

    谁知道那童子竟又哭出了声来,指着黑衫少年说道:“鬼才信你呢,坏人,骗子,欺负人······”

    远处,那坐落在山神庙正殿中的山神金身,“眨了眨眼”。

    一阵风吹过,吹起掉落一地的金色银杏叶,沙沙作响。

    那满地金黄,便好似被那阵风,吹得翻了个身,滚到银杏树下的池塘里,将池子覆盖上一层金色。

    树叶们醒了。

    李子衿愣了愣,随后朝庙祝童子身边蓦然出现的那个高大身影,拱手,鞠躬,作揖行礼,“见过山神娘娘。”

    周围那些围观的香客们,一个个激动不已,甚至有虔诚信徒,当场面朝现出真身的山君下跪,将手中的香火高举过头得好!”

    那些人言语之中,对一位外乡人充满恶意。

    好像他真是某个罪大恶极,祸国殃民的大恶人一般,若不对那少年喊打喊杀一番,好像这些人心中便会觉得亏欠了庙祝。

    在他们心里,亏欠了庙祝,就等同于亏欠了山神。

    要是亏欠了山神娘娘,那山神娘娘还能庇佑他们,帮助他们实现愿望吗?

    当然不能。

    所以比起亏欠裁光山庙祝,亏欠裁光山山神来说,人们觉得,还是选择亏欠一个无名小辈,外乡少年,来的轻巧些。

    李子衿站在原地,嘴角是笑,心中却有些苦涩。

    他分明都没有对那庙祝出手,更谈不上想要打杀对方,从始至终,少年都只是拦住庙祝的去路而已。

    若说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的确有,不该缠着庙祝童子,想要借书看。

    可若是因此,就给少年冠上一即将正式成为世俗王朝中一方山水正神的那个魂魄,需要忍受“形销骨立”的痛苦,以凡人之魂魄,承受一方山水气运,将一方山水气运,缓缓容纳在魂魄每一处。

    而那人魂魄,则需要被“开窍”、“削肉”,削削减减,最后约莫只能剩下最初的三成重量。

    欲成山水神灵之人魂,三分自身魂魄,七分山水气运。

    一旦形销骨立,从此以后,那人气数,便与那方山水同气连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种魂魄之疼,好似那千刀万剐在心窝子上,将心切割为一片一片,如同凌迟。

    且魂魄止疼,直击内心,比那肉身之疼,还要痛上千百倍,教人永生难忘。

    所以世间大多数受到世俗王朝封诰的山水正神,生前多是武将出身。

    文官也有,只是对其人心智要求之高,堪比圣人。

    这也是王若依生前分明是个满身书卷气的文弱女子,最后却能成为扶桑王朝裁光山山神,让世人感到惊讶的地方了。

    通过这种方式成为一方山水神灵,便处于世俗王朝“编制内”,名正言顺,而且能够被天官掌握的百仙谱记录在册,生前与死后种种功德,都会在日后大道可期之时,被掌管凡间神灵的天官,作为参考。

    参考那凡间神灵,究竟是否有资格,荣登仙界,成就一方大造化,晋升真神。

    这也是裁光山那位山神娘娘,为何会对李子衿说出那句“你我皆是修行中人”的原因所在。

    凡人,炼气士,山水神灵,草木精魅,花鸟鱼虫,飞禽走兽。

    世间万物,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大道之下的蝼蚁,仰望苍天,欲攀高处。

    而在冥冥之中,掌握万物命数的天道也好,那个漠视苍生,掌管凡间神灵登天之路的天官也罢。

    它们只是高高在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眼看待人间。

    一如那山神庙中,冷眼看待一个外乡少年的人们。

    在天道眼里,你我皆是“外乡人”。

    ————

    黑衫翠剑,腰悬玉牌,手提酒葫芦,肩上站着个喜欢玩火的苍白纸人。

    月色里,少年登山。

    站在半山腰处,李子衿不止一次回过头看。

    想起去年春天,还在逃亡之时,曾在一座无名山巅,回望云霞山一眼。

    好像故人与故事,都在那一回眸之后,留在了昨天。

    时过境迁,入境培元境的少年,看待昨日的自己,似乎一直都如登山一般。

    步步攀高,偶尔回头,身后风景仿佛从未变过,变的只是自己的心境而已。

    回想起自己那些登山的场景,起初陪在身边的人是苏斛,后来陪在身边的人是红韶。

    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是那只“玩火自焚”的苍白纸人。

    那位美若天仙的裁光山山神娘娘,笑言一句仙路孤寒,其实仔细想想也对。

    世人为何那么煞费苦心的想要求长生呢?

    也许是因为,死后埋于黄土之下,太过孤独寒冷。

    岂可无人作陪。

    不知当下是什么时辰,少年只知道,眼中那月色,已经高过枝头,躲在云后,若即若离。

    李子衿终于攀上裁光山中间这座矮峰,那山君说此地名为涅槃峰。

    不知与佛家,有何关联?

    正值少年恍然出神之际,身前那悬崖峭壁之上,竟然凭空出现一座寺庙。

    李子衿揉了揉眼,是眼花了不成?

    在确信那边真有一座寺庙后,少年缓缓向其走去。

    来到庙前抬头望,牌匾高悬“悬空寺”,走近一看,那悬空寺名副其实,镶嵌在陡峭崖壁之间,玲珑剔透,宛若浮雕,棱角分明,极其惹眼。

    若是远观,悬空寺宛若大鹏展翅,凌空欲飞。

    李子衿走近悬空寺,见左右两侧,与那裁光山脚处的山神庙景色相似。

    除了无那百年银杏之外,左右两侧各有一池子,池中有鱼,悠扬逐浪。

    池子虽小,池上却有弯弯石桥,不知建造此寺之人,是否想要暗合那“小桥流水”之雅意。

    烟火气之后,少年望见石碑,石碑铭文“不闻鸡鸣犬吠”六字。

    李子衿哑然,怎在这佛家寺庙里,见一道家言语?

    莫不是走岔了。

    有一赤脚僧人,走路悄无声息,来到那秋池旁,笑言一句:“小施主深夜到访,可是要夜宿悬空寺?”

    少年快速转身,原以为自己在这深山老林,莫不是冲撞了什么妖精,不曾想抬头看见是一赤脚僧人,慈眉善目,手握佛珠,正望向自己。

    李子衿愣了愣,那赤脚僧人又笑着说道:“小施主莫要惊慌,贫僧乃是这悬空寺的方丈,法号了云。贫僧从偏殿那边,看见小施主立于门前,故而来此询问。”

    少年赶紧双手合十,朝那赤脚僧人恭敬道:“在下李子衿,仓庚州人士,见过方丈。”

    了云点头笑了笑,伸手虚按一下,“这悬空寺便只有我与徒弟两人居住,小施主不必拘谨。”

    赤脚僧人微微转过头,伸手一指,偏殿门口,便凭空出现一个小沙弥,敲着木鱼,正做功课。

    了云指着那小沙弥,说道:“小施主,你瞧,那便是我徒儿,法号忘忧。”

    被赤脚僧人法力幻化而成的小沙弥放下木鱼,蓦然起身,转过身来朝李子衿双手合十,行礼一番,轻声道:“李施主。”

    李子衿随即还礼。

    然后这才回答了云的问题,少年说道:“了云大师,实不相瞒,晚辈打算在这裁光山结茅修行,的确要在这涅槃峰上,待上一些时日。”

    李子衿还是说的轻巧了,准确来说,他需要在此突破金丹境,亦或是寻到可以替自己延年益寿的法子。

    无论是哪一件事,都不是“待上一些时日”可以解决的。

    除了漫长的修行时光之外,还需要种种机缘巧合。

    了云“嗯”了一声,旋即朝远处那小沙弥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做功课,后者乖巧听话,立即照办。

    赤脚僧人点头道:“既然小施主打算在此处修行,不妨住进悬空寺来,与我师徒二人同住,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毕竟这涅槃峰上,既无人家,也无别的寺庙、道观了。”

    李子衿有些犹豫。

    了云爽朗笑道:“无妨,贫僧只是提个建议,还请小施主一切随心。”

    李子衿问道:“多谢方丈,不知在下住进悬空寺,可会影响方丈与忘忧师傅修行?”

    说完,少年撇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背上那柄剑,补充道:“在下是剑修,若在贵寺修行,难免剑光剑影的,怕冒犯了两位师傅,还有那些慕名而来的香客们,还有···还有佛祖。”

    说着,李子衿斜瞥了悬空寺正殿一眼,那边正殿里,坐落一座佛祖金身,极为耀眼。

    了云双手合十,佛唱一声:“阿弥陀佛,小施主心性纯良,佛祖又岂会怪罪于你呢。大可放心住下。”

    了云没告诉少年的是,这座悬空寺,被施了障眼法,眼下能看见,能走进这座悬空寺的,便只有李子衿一人而已。本就是临时幻化出的一座寺庙,哪来的香客?

    李子衿这才再度朝了云行礼,说道:“那便叨扰二位师傅了。”

    少年又朝正殿那边,远隔着一座小桥流水的佛祖金身遥遥双手合十,行礼。

    拜过了方丈、小沙弥、佛祖金身,少年心里这才缓了一口气。

    了云说道:“小施主,今日时辰不早了,就由我那徒儿带你去往住处歇息。等到明日,再有贫僧亲自引你在寺里逛逛,熟悉熟悉,小施主以为如何?”

    李子衿说道:“客随主便,全凭方丈吩咐。”

    那赤脚僧人笑道:“不敢。”

    僧人又转头喊来那小沙弥,对他说道:“忘忧,请你引这位小施主到后院住处去,切莫怠慢了人家。”

    那小沙弥十来岁的模样,踩个木鞋,一张小脸如同粉雕玉琢,颇有灵气,模样可爱,分别向了云和李子衿行礼之后,说道:“李施主,请随我来。”

    少年与方丈告辞一声,随忘忧踏过小桥流水,走正殿与偏殿之间的小路,去往悬空寺后院。

    期间有一条廊道沿峭壁而建,瞧着凶险,却是有惊无险。

    走过廊道,攀升阶梯,往复盘旋数层,遂至“后院”。

    依然坐落于悬崖峭壁之上,孤零零一间禅房,里头也无床,就只有几块蒲团放在地板上,李子衿却反而欣喜。

    炼气士修行,夜里大多假寐,无须真睡,在蒲团上打坐修行,缓缓调动识海中的灵气于体内洞府窍穴运转小周天、大周天,反而对修行裨益极大。

    而且第二天的精气神,非但不会受到影响,反而会气色佳,精神好。

    禅房中的装潢摆设极其简单,蒲团,茶桌,木鱼,一本佛经。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身外之物。

    小沙弥引李子衿来到禅房后,提醒他几条规矩。

    说在悬空寺住,需要跟他和师傅一样,可以不遵守十善,但是需要遵守五戒。

    五戒,是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前面几个,李子衿自然无妨,可若要少年不饮酒,这就有点要命了。

    他试探性问道:“忘忧小师傅,五戒其四,在下都毫无问题。只是饮酒一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酒葫芦,又说道:“敢问小师傅,在下若在悬空寺外喝酒,算不算破戒?”

    那忘忧小沙弥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出家人无论在在家出家,都得遵守五戒,这是基本戒律。不过李施主既然不是出家人,只是暂住在悬空寺内,只要不在寺内饮酒,便无大碍。”

    闻言后李子衿长出一口气,感激道:“多谢忘忧小师傅!”

    那忘忧小沙弥摸了摸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李施主客气了,对了,还有一事师傅没有告诉李施主,悬空寺里只提供素斋,施主若喜好荤腥,恐怕小寺爱莫能助。”

    少年笑道:“素斋无妨,在下不挑食。”

    “那就好。”小沙弥笑了笑,又道:“夜已深了,李施主早些休息吧,明日清晨我再来引你去见师傅。”

    说罢,忘忧转身离开禅房,朝来时路走去。

    李子衿没有关门。

    如果关上门,那便连风都不能陪他了。

    少年走到禅房中心,随手取下翠渠剑,酒葫芦,不夜玉牌,解下身上两只装着神仙钱和金银的包袱,将这些身外之物,随手放在禅房茶桌上。然后走到其中一张干净蒲团上,缓缓坐下。

    他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能够透过禅房大门,看到门外的景色。

    从前师妹陪在身边时,看山山也笑,看云云也飘,天下之大,无处不是良辰美景。

    如今师妹走了,再看这些景,只剩下一地荒凉,伤春悲秋。

    一场夜雨,说来就来,将后院一处池塘填满,池水满溢而出。

    归期未有期,夜雨涨秋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