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定疆 > 第13章 章十二
    程陵之入宫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晋宫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亭台楼阁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仿佛回到了王朝建立之初的辉煌时期。

    如果有人微微抬头就会发现,在飞檐勾连的衬托之下,连天空都是那么的渺小,狭隘得可怜。

    不过,此刻的程陵之没有任何心情欣赏风景。

    内官快步在前面引路。若是帝相二人议政时间过长,出宫晚了,程陵之就要主要宫内为大臣预备的儒房之中,那房子倒是雅致,只是有些太小。而如今的程陵之是晋国国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罪他总是不好的。

    内官小心翼翼地垂着头,脚下生风而又不会因为太快甩下程陵之。

    眼前的就是昭景宫,乃是皇帝寝宫,修建于元帝时期,本意为昭示皇帝德行之地,只是四百年过去,这所宫殿早已没了当初的寓意。

    “臣程陵之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老迈的晋帝挥挥手,道:“爱卿请起,今日急召爱卿入宫,是有要事相商。”

    程陵之毕恭毕敬地问道:“臣谨遵圣旨。”

    晋帝笑了笑:“朕记得爱卿屹立两朝,官运亨达,唯独贬谪一次,是在越帝十七年?”

    程陵之一愣,急忙称是。

    “那时北魏南下,越帝欲发兵万乘关,但群臣力谏求和,适时,爱卿不过加冠年岁,乃是春日大试状头,陈列抗魏之利,主动请战,愿逐北虏于万乘之外。”

    程陵之垂着头。

    “越帝大喜,召九国英才抗魏,得以驱除北虏。此战虽胜。爱卿却遭贬谪。”晋帝长叹一口气,却按不住胸间郁气,不由大声咳嗽起来。

    一旁的侍女急忙将清茶送至晋帝手边。

    “爱卿之远见,非常人可及,而忠心耿耿待王室之人,唯沈却秦与卿二人耳。”晋帝抿了一口茶,捻着颏下白须,沉吟许久,道:“朕自知年岁无几……”

    程陵之一惊,立刻俯首跪在地上,道:“陛下乃真龙天子,龙体天佑,怎会衰败!”

    晋帝只是眉眼含笑,待他说完这一遭话之后,轻轻合掌。

    一名女吏携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两个孩子是晋帝唯二的皇子,不过四五岁,长得粉雕玉琢,乖巧地跪坐在一旁。

    晋帝登基已有十三载,只是他性格怯懦,还是太子时便不敢与简帝相对,拱手奉送皇位。简帝猝死,他才被当时的国相吕肆推上帝位。然而朝政皆由吕肆一人把持,晋帝也只能在后宫寻欢作乐。

    淳丰三年,吕肆遭人暗杀,晋帝才得以真正执掌朝政,奈何皇后善妒,晋帝膝下皇子尽数夭折,公主也寥寥无几。直到五年前皇后病逝,后宫才终于有了皇子。

    “朕现在问你,大皇子与二皇子,哪个适合朕的位置啊?”晋帝轻轻敲着龙椅的扶手,道:“这两个孩子倒是与沈却秦的女儿年纪相仿……”

    程陵之微微抬起头看向晋帝,见他沉思,又扫向一旁的两个孩子,额头已有虚汗。

    两双葡萄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青穰已经许久没有来上课了。

    苏洛川攥着笔,盯着空白的宣纸若有所思。

    杜若的纸扇一下敲在了苏洛川的额头上,声音之大让一旁的云桦侧目。

    “作文作画最讲求专心致志,你若是心存杂念,连下笔都难。”

    云桦闻言,又垂下了头。

    苏洛川有些头痛地抠了抠笔杆,看着笔尖的一滴墨不断汇聚,越来越大,最后落在了洁白的纸面上。

    “怎么了?平日里习武见你卖力,作文就不可了?”杜若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手心。

    苏洛川咬咬牙,终于开始提笔写字:

    杜若扫了一眼,便又回到主位之上烹茶,他抿了一口,苦涩之味便顺着舌头蔓延,让人恨不得咬掉舌头。杜若轻轻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又捻起一旁的点心。

    苏洛川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杜若一眼,只瞧见了他紧皱的眉头。

    北魏人嗜甜,加之北魏寒冷,一向以热奶冲茶,乍然喝到苦茶肯定会不适应,若是尝到一旁咸口的点心……

    并非他怀疑母亲,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自己验证为好。

    杜若勉强咽下那口点心,清了清嗓子,目光触及苏洛川,道:“洛川。”

    杜若毕竟是苏洛川的师父,贸然试探,他总有些心虚,听到杜若喊自己的名字,苏洛川不由打了个寒颤。

    “先生。”

    “我看你的文章写好了,拿来我看看。”

    苏洛川匆匆瞥了一眼一旁的松树,赶紧垂下头,道:“快好了。”他匆匆在纸上挥洒笔墨。

    “好了?”

    苏洛川勉强递出手中的纸。

    杜若接过纸,扫视一番,不由一愣,随后才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孩子。

    “自己写的?”

    “嗯……”

    “且不论文笔,性情倒是孤傲。不过还没有写完。”

    “我才疏学浅,写不出来了。”

    “好。”杜若放下手中的纸,也不看云桦作的文,径自走了出去。

    苏洛川做了亏心事,心虚地低着头,也不敢出言追问。

    云桦有些担忧地看着苏洛川,随后走上前,伸手拿起那张纸,不由瞪大了眼睛。

    “青松迎寒,刚劲不拔兮山之巅。

    修竹为刃,临风自傲兮谷之中。”

    云桦从苏洛川潦草的字迹中依稀感受到了一股豪情壮志,这样的感受,他从未有过。

    如今已是暮春,春乏那一阵子已经过去了,沈一戈与周文林上课的状态远比之前要好,而周映晚则是干脆逃了课业,沈一戈再也没有看到她出现在成才院内。

    若是以往,这位小公主早就耐不住寂寞,跑来成才院玩耍,与越夫子耍嘴皮子了吧。

    没了小公主的存在,成才院一下冷清了不少,连越夫子都有些不习惯了。

    这样的改变发生在成清君陈清溪走之后,实在是有些奇怪。

    沈一戈有些放心不下周映晚,就好像妹妹阿岑经常到湖边散步,他就会担忧,某一天,阿岑会不会失足跌进湖里,他一定要好好陪着她,保护好她,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妹妹。

    上交了越夫子布置的作业,沈一戈就匆匆到了红莲殿,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之前婆子们说的话,又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好一阵子,他也没有挪动步子,倒是周映晚的侍女走了出来,看见沈一戈在殿外徘徊,走过去道:

    “拜见公子。”

    沈一戈不自在地摸摸头,问道:“映晚是生病了吗?”

    侍女微微一愣,展露一个笑容,轻快应道:“不是的,是公主殿下心情不好,在殿内学舞乐呢。”

    “哦……那就好,我……我以为她生病了。”

    侍女笑得温柔:“公主能有公子这样的朋友真好。”

    “其实我一直受映晚照顾,我们是朋友,她比我小,应该我照顾她的。她没事就好。”沈一戈吞吞吐吐地说完,颇有些不好意思,喊了一句“谢谢姐姐”就走了。

    侍女轻笑一声,心想,这真是个不像贵族的孩子,放在平常人家,也是个好孩子。

    周映晚一个人静坐在红莲殿内,殿中央立着一架编钟,钟架是上好的梨花木漆了红漆而成,青铜制成的大小不一的钟挂在钟架上,青铜之上铭刻的乃是易国的立国诏书。她身量不够高,需要踩着绣凳才能勉强够上。

    这是她央求阿父得到的乐器,早年在内库收着,她平时没事做敲着玩的,随着年纪长了,就又放回去了,只是舅父陈清溪走后,她心中压着一股郁气,就想着找些方法排解,在内库看到了这架编钟,就让人抬出来了。

    周映晚拾起一旁的小锤与木棒,抬手敲了一下。

    编钟立刻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像是熟悉这种感觉,周映晚一一敲了过去,清脆沉闷之声依次响起。

    她想了想,从绣凳上跳了下来,只着眼于下面两排编钟。

    编钟乐声响了起来,低沉哀婉,带着寂寥与孤独。

    周映晚记不得这曲子的名字,只记得是母亲在她幼时经常唱给她听的曲子,至于词,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笛声,与编钟乐声相和,清亮婉转,却又有说不出的哀伤。

    周映晚动作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发涩。

    她是听过这种乐器的,名叫梆笛,北方才有,能将这样的笛子吹好,很不容易。而这个吹笛之人的哀伤之情,是她从未听过的。

    那是怎样一个人呢?

    一曲结束,周映晚出声问道:“你是阿父派来保护我的?”她的眼睛瞥向窗外,除了那棵夹竹桃模糊不清的树影,一无所有。

    她曾听说过宫人们谈起一个神秘的组织——隐蝠,是她的父亲最为忠实的臣下,之前被她发现状况不对的流苏没多久就被人带走了,她本以为阿父不会再派人来,没想到这个人就在她的身边。

    “是。王上担忧公主安危。”

    那是个清脆的声音,透露着一股淡然,没有多余的情感,却在提到“公主”二字的时候发出轻轻的颤抖。

    “这样啊……”周映晚放下手中的小锤,指尖划过钟上的铭文,发出一声叹息。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叹息。

    “公主在担忧什么?”对方问道。

    “是啊,我在担心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个人没有说话。

    周映晚深吸了一口气,从绣凳上跳下来坐好。“说说别的吧,你有没有名字?从哪里来?有什么家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