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女国公 > 第36章 獬豸堂前义友探翁
    乔道静在门外擂鼓,门里自然有人听见了,却是按察使司里经历司的经历,巧得很,五百年前与乔维岳是个本家。自昨天白天乔维岳被布政司那边移来了按察司,这位乔经历便不由有些同情那位乔经历,暗中吩咐底下人:“如今罪名未定,且休羞辱了大官人,倘或这一位将来顺顺当当脱罪了,你们可就不好做了。”底下人自然唯唯应是。

    如今听得说有人来为乔维岳伸冤,乔经历不由得精神一振,叫人开了门:“可是布政司乔经历家人?”及至开了门,却是一个老妈子带着两个才留了头的小丫头,便有些疑惑:“你是?”

    乔道静今日来此,那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来的——乔维岳倘或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老弱妇孺有如小儿怀金过闹市,连家产带本人都要被不知哪里来的土豪劣绅瓜分了去,到时候一家人焉有活路?不如她先过来相帮乔维岳,成与不成的,起码尽力了,来日也不算是有遗憾。

    此时见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乔道静略微安心了些:“妾乃江西布政司经历司六品经历乔公讳维岳之女,此来,却是为父伸冤。”

    乔经历愣了一愣,律法倒是没说过不许女子上按察司来告状,然而这孩子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看着多不过七八岁而已,难免叫人心生怜悯:“你倒消息灵通,可惜你小小的年纪也做不成什么事,还是回家去叫你叔伯兄弟过来的好。”至不济,叫她祖母或者母亲来也行啊,这么小的孩子,话说得清楚么?

    乔道静一直表现得极其镇定,此时眼睛一眨,却有一串珠泪滚滚而落:“妾祖籍河南,叔伯俱在彼处,若待其来,妾父死无地矣。祖母年已花甲,家慈缠绵病榻,至今晨起,二人已不能起身。妾父独子尚在襁褓之中,妾有何凭?妾有何仗?”后退两步,深深地拜了一拜:“但求大人开恩,使妾面按察使陈情而已。”

    镇定的人哭起来才有反差之下的震撼感,乔经历是个文人,生平最爱看这样的孝女故事,此时衙门外头已聚起来好些看热闹的闲人了,乔经历因道:“既这么着,你且进来就是。”心里暗自叹息一回,心说能有这么个孩子,也算是当爹的造化。

    衙门里处处都是眼睛,乔经历不好与她多说什么,为了避嫌,只将乔道静带到了堂上而已,金妈妈与芳儿都留在堂外,不许进来。今日堂上坐的乃是按察使与一位专管屯田的按察副使,都是来处理乔维岳的事情的。见着了乔道静,按察使不由得略一皱眉头:“怎把个孩子带来了?”

    乔经历行了礼,为乔道静备述原委,却是孝女替父申冤。按察副使奇道:“你如何知道汝父今日在此处的?”

    乔道静又与堂上两位高官行了礼,神色已经重新从容起来了:“是昨夜妾父不曾回家,因此妾觉得不对而已,”将昨夜姜星家人神气傲慢得不同寻常的事说了,道,“为什么旁的人不论官位高低都回家了,独独妾父留在彼处?又加上姜都事平日里早与妾父有龃龉,他高兴,必定是妾父遭殃,因此妾疑心妾父被他所害。”

    她虽深锁于闺阁之内,猜的却中了大半,连那按察使的神色也松动了,道:“按例擂登闻鼓而所奏不实的要杖二十,你手中并无证据,只是猜测而已,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就不与你行杖了,”又与那按察副使低声商量了两句,将乔维岳犯的事告诉了乔道静,“乔维岳遇事该奏不奏,未将吉安府请加固河道与救灾粮草之事上报,至如今河道垮塌,死百姓以百计,按律总该算他个杂犯死罪。”

    那个脾气好些的按察副使对乔道静道:“你运气好,今日就该初审了,汝父位在五品以下,按例只要监察御史与按察司会审,就不必进京了。你既在此处,便替你父亲写一篇申诉状来,你父亲昨日打了二十杀威棒,如今只怕没有那个提笔的力气了。”按例是不许代笔的,为防有人弄些文字游戏给罪人脱罪,然而以乔道静的年纪,估计是没有那么大本事的。

    乔道静松了一大口气,道:“妾不知格式,请以一刀笔吏佐妾。”

    她就是不说这句话,按察司内也要给她一个写惯了文书的小吏帮她写陈情书的——总不能真叫个几岁的小丫头来写,那成什么了?如今听她口气,却像是要自己来写。按察使眉头一动,吩咐道:“拿纸笔来,叫个刀笔吏来教她。”他本来是要出去迎接监察御史的,如今也不出去了,就在这里眼看着乔道静写。

    满室皆静,唯有小吏低声指挥的声音:“此处顶格写……此处重启一行……”开始时还说了几句“陈情书重在诉事与陈情”之类内容上的指导,后头却越来越安静,慢慢地满室里竟只有乔道静沙沙落笔的声音。

    日头渐渐升高,外头江西道监察御史带着原告姜星过来了,被告乔维岳正在按察司待着,因此不用他操心。不料进来了却看见一个年不过髫龄的女孩子正写东西,凑近了看,却是陈情书。

    待乔道静最后一个字落下,御史即将纸拿过来看,越看越伤感,竟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弱妇孺,其情可悯。”再看姜星时,就没有昨日那么和蔼了。

    按察使与按察副使没将那纸拿过来看,只叫人提了被告上堂。乔维岳初看见姜星还大怒呢:“狗贼骗我!”及至看见乔道静了却又惊又怒:“谁把你骗来此处的?你奶与你娘怎样了?”

    牢房内父女相见已是一大惨景,乔道静的陈情书被小吏当堂宣读又是另一大惨景了,旁的人,越听越伤感;唯有姜星,越听冷汗越多。

    第一段只是乔道静自述其身而已,内容是寻常内容,由她写出来,文笔却格外的悲感:未出生而河南大疫,祖父死在瘟疫之中,尽忠王事,留下孤儿寡母,乔维岳又大病一场,连给父亲收尸都是伯父来办的。

    第二段就厉害了,说她爹来到江西做官,姜星热情迎接,却先给乔维岳引荐了个体弱多病的师爷,又拿着上官给族里八竿子打不着的妻弟做人情,还谣传乔维岳虐待婢妾(布政司里的人都能作证),实在是“面甜而心苦”,枉乔维岳当初给姜星的礼物是最重的,简直就是恩将仇报(按察使与按察副使都想起了乔道静口中姜家下人昨夜十分狂傲之事)。这种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有什么可信度呢?

    第三段是以女性的口吻来质问按察司与布政司的上官们,我祖父是殉职的官员,我父亲自到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布政司上下都知道,也没有什么不良行为,凭什么小人一说三道四,我父亲就得遭殃呢?国家就是这么对待殉职官员的后人的吗?

    她写到了这里,其实已经够了,按察使等人总要顾及“殉职官员之子”的名声,而姜星也确实做了不少她书内说的事,足够按察使等人重新考量他的证词了。然而打蛇不死反成仇,乔道静怕姜星有朝一日凭借着什么关系重新做官,因此格外加了一句:“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今日姜星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诬陷乔维岳,明日就能诬陷其他人,你们难道就不害怕他有朝一日掌权了大肆排除异己吗?

    这一剂眼药下得太狠了,在场其余人的脸色都变了,姜星勉强道:“你胡说!我原是一片好心。”便絮絮叨叨说些自己当初如何不容易的话。

    乔道静冷冷道:“小人之过也必文。”

    监察御史打了个圆场:“既当着女儿的面,就不要给父亲用刑啦,不仁。”初审的时候即使是官员也是要被用刑的,很多人会受一大罪。

    按察副使亦道:“来看看证据。”

    忽听得外头又有人来,却是乔经历又领了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过来,乔道静眼睛一亮,叫道:“苏先生!”

    苏明世一笑:“幸不辱命。”复与按察使等人都行了礼:“学生现受聘于乔家,却找到了证据可证明乔公实不曾见过吉安府来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