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空承欢 > 《空承欢》正文 第九章
    雁门初夏的这场大雨下了整夜,薄凉的夜风挑动床前的纱幔。

    聆初望着案几上的酒壶,拿起又放下,末了还是没有饮下一口。

    直到夜色渐深她才勉强睡去,却睡的并不安稳,辗转中听见雷鸣阵阵,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一片混乱,眼前的楼宇被大火吞没,周围兵马奔腾惨叫声不绝于耳,天上大雨连成一线倾覆而来,将她的眼前冲刷的一片模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打湿了她的发丝和衣衫,冰凉彻骨让她不住的颤抖。她想叫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想要再近一步看的清楚一些,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她慌乱无措,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背上突然覆上一片温暖,一个人从身后将她搂在怀里,视若珍宝般小心安抚。

    她转过身蜷进那人怀里,双手死死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直到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闻到熟悉的味道,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师傅…她呢喃着,缓缓睁开眼,你回来了?

    梦里的景象层层散去,眼前的人清晰起来。她挪了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他。

    又做噩梦了?晏封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由着那小猫一样的孩子攀着自己。

    嗯。还是梦到那些,心里清楚是梦,可是就是醒不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仰起头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师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过寅时了,天快亮了,再睡一会吧,待会我叫你。

    聆初轻轻嗯了一声,房间里便静了下去。过了一会,晏封以为她睡了要将她放回床上,忽又听见怀里的人问了一句:师傅,你的伤好些了吗?

    晏封不明所以,轻轻应了一句:快好了。

    那么,这样应该不会痛了吧?话音未落,怀里的小猫突然像只小兽一样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晏封有些措手不及,惊愕中刚说出一个你字,双唇就被那小兽吻住。她吻的并不温柔,几乎是笨拙地啃咬。晏封只觉唇上一痛,齿间渗入一抹血腥的味道。他用力将那小兽推开,正要发怒,就见那小兽一脸得逞的坏笑。

    师傅,这承欢阁的酒也太差了些,半点酒味也没有,也难怪你醉了还能如此清醒。

    她的师傅一喝就醉,如此这般哪有醉酒的神态,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左右不过是做了一场戏,虽不知是做给谁看,但还是叫她的心里生出些难过。

    晏封伸手抹掉唇上的血色,脸色渐渐难看。

    从前的她,也总是这样难缠。

    可是,终归还是都忘了,就算记起,又怎会还和当初一样。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早些睡,睡不着就给我起来离开。他收回目光,起身离去。不过片刻,已不再温柔如前。

    聆初咬着牙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不甘心地叫道:我没有胡闹,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将自己冰封起来不让人靠近。装作生气,装作冷漠,装作毫不在意地将我推开。我不信你真的不懂我对你的心意。

    晏封想要从她怀里挣脱,她死命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他只能一根一根去掰她的手指,那倔强的小孩咬着唇一声不吭地忍受着指上的疼痛。到后来痛极了快要抱不住了,她便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晏封终于怒了,反身将她压在身下,她抬起头就去吻他的唇,依旧毫不温柔带着霸道的占有。想起他低头吻那妖艳的女人时的样子,即使明明知道那是场戏还是会忍不住嫉妒。

    你到底发什么疯?晏封将她制住,眼里的怒火恨不得将她燃尽。

    外面雷雨交加,即便如此,守候在外面的人还是注意到了屋里的异样,脚步声由远及近。

    聆初看到了他眼中一抹慌乱,毫无畏惧地笑了起来:我是疯了,为你疯了,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侯爷?门外响起那个声音。晏封扣住她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睛里深的叫人望不穿。

    侯爷,你没事吧?明明是关切的话语,听在耳朵里却没有一丝温暖,反而带着股恶意。

    侯爷,奴才要进来了哦。话音刚落,门就被用力撞开,根本容不得拒绝。

    门被撞开的同时,晏封眼中的寒冷已浓到可以杀人。

    聆初仿佛听到他极轻地说了一句:这是你自找的。

    然后他突然伸手扯去身上遮掩的衣物,俯身吻了下来,与此同时,床边的纱幔被人揭开。

    这一吻轻柔缠绵,叫人沉醉。聆初不由地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探出火热的舌尖,却感受到他炽热的身体微微一僵。

    床边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收回自己缓缓起身,不着痕迹地拉过被子将她掩去。

    你是想看本侯如何与女人交欢吗?他的声音慵懒平常,听不出一丝怒意。

    来人脸色惨白地伏在地上,声音瑟瑟发抖:侯爷息怒,奴才…奴才只是怕侯爷有事,不好和皇上交代。

    晏封直起身子,衣衫从腰间滑落,他赤条条的站在来人的面前,脸上的神色在夜色中暧昧不明:那么,你可看清楚了?

    来人吓的浑身一震,身体紧紧地贴着地面不敢抬头:奴才…奴才什么也没看见。

    无言闻声赶来,看到眼前一幕先是一怔,然后急忙从旁边扯了件衣裳过来披在他的身上。

    滚出去。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地上的人又是一震,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退了出去,再也不敢抬头往里看上一眼。

    聆初裹着被子笑的耐人寻味,无言轻蹙着眉,望向她的眼神颇为复杂。

    晏封没有回头,声音如彻骨的寒冰落进聆初的耳中:我不需要谁的真心,我的心里早已容不下其他人。

    天亮时,大雨终于停了。

    窗户被全部撑开,好叫外面的人能将里面看的一清二楚。可是没有谁有那个胆子朝里望去,偶尔有几个不怕死的好奇瞥上一眼,也会立刻犹如针芒在背匆匆收回目光。

    屋里身着银蓝锦服的男人像是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唯有风起时不经意勾起的唇角泄露着心思,风止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风子晏静静站着,由着无言替他卷起衣袖,捋平衣角上的褶皱。

    无言,你跟了我多少年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打破平静。

    无言微滞,沉思了下,才打着手势回道:应该有十七年了。

    风子晏茫然地点点头,转目望向窗外,好一会才又说了一句: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紧紧跟在子昱身后,他一发怒,你们所有人都慌忙跪了下去,也不知道那时候你们怎么就那么怕他,不过只是个五岁……话说了一半,忽然就没了后半句。往事掠过心头,他不禁笑了起来。

    无言正为他系着玉佩,听他没了声音不由地抬起头来,便望见他一脸空空的笑容。他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笑着的风子晏,那时初见他时也是这样,明明脸上笑着,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看在人眼里说不出的难过。

    我从小侍奉辰王,第一次见他发怒便是为了你。

    风子晏一怔,随即笑的更加灿烂:是么,我说那时你们怎么都怕成那样。

    那时为了自己发怒的风子昱,叫所有人都怕的不敢直视,唯有风子晏觉得那日的他就如同冬日里的阳光,照进心里温暖了他的整个世界。

    世上的人都羡慕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仿佛含着金钥匙出生,从此便是锦衣玉食,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

    可是对于风子晏来说,却宁可这一世没有这样的缘分。

    五岁之前,风子晏的记忆里只有高高的宫墙和宫墙边那一棵无人照料的梅树。

    他经常对着梅树发呆,想象着宫墙那边是个怎样的世界。有时一待便是一整日,直到那有些痴傻的宫娥来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去。

    这是他童年里为数不多幸福安宁的时刻。

    更多时候,风子晏的记忆里是无休止的辱骂、挨打和遍体鳞伤的疼痛。

    他是一个克死母妃的不祥之人,从出生之日起就被父皇打入冷宫。他不曾来看过他,骨肉血脉仿佛就这样割断,就好像他从没有过这样一个孩子。

    后宫是个薄情的地方,所有富贵荣华都来自于那个握着至高皇权的男人。失了宠爱的皇子没有人愿意侍奉,所有人都明白跟着他这样的主子永无出头之日,只有失势的太监宫娥才会被指派来照顾他。

    在冷宫里,主子从来就不是主子。小太监们赌输了钱就拿他撒气,骂他是个灾星,嘲笑他生的比女人还妖媚,前世一定是个妖孽,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此生才要在轮回中赎罪。

    那时的风子晏并不能完全理解那些恶毒的词句,只是有时受不了羞辱会扑过去与他们缠打在一处。小小的他根本不是那些十五六岁小太监的对手,他很快就被他们压在身下狠狠抽打折磨。而他越是挣扎,他们越是笑的开怀。

    那时,痴傻的宫娥尚且还会护着他,至少在每一个伤痛的夜晚,还会有人会为他喂食汤药,替他缝补被扯坏的衣裳。

    后来,那痴傻的宫娥失足落井,他的世界里再没有了温暖。

    午夜梦回疼痛难捱,他一个人趴在冰冷的床榻上,望着窗外那棵渐渐凋零的梅树,心里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

    再后来,梅树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他再也不会对着那宫墙发呆。

    注定没有结果,又何必徒生希望让自己更加绝望。

    本以为此生注定都要这样逃不过、躲不过、挨不过,直至生命尽头再无阳光,直到他遇见了风子昱,那个人让他生命重新燃起了希望。

    五岁那年,为了争抢一个馒头,风子晏咬伤了一个小太监。

    当晚,小太监带着人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

    他惊慌失措地躲进床尾,但一个五岁的孩子又能将自己藏的多好?他们很快找到了他,那些人脸上的笑容就像噩梦令他永生难忘。

    小太监扯着他的头发往床榻上撞去。风子晏只觉眼前一黑,有一股腥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他挣扎着要逃,小太监挥起仗棍一路追打。他冲入夜色大声呼救,所遇之人都冷眼旁观。他们将他捉住拖了回去捆在柱子上继续折磨。脊背、腰间、腿上……仗棍密密麻麻的落下,他昏了过去立刻又会被冷水浇醒。

    再后来,仗棍直接落在他的指节上。每一棍下去,都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

    他痛不欲生,却死死咬着牙关拼命微笑。因为他知道软弱只会换来那些人更多的羞辱和嘲笑。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生不能,死不得,时间像是永远没有尽头,到了最后就连绝望都变成了奢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风子晏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了那小小的骄傲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给本宫住手。

    他气息奄奄的抬起头,朦胧中见到一个身着锦衣的孩子从门外奔来。

    他发疯似的夺过小太监手中的仗棍,狠狠一脚踹向那小太监,声音冷若寒霜:狗奴才,连主子也敢打。

    众人纷纷跪下,连他带来的人也都直呼:主子息怒。

    侍从们惶恐不已,小太监们更是匐在地上惊的浑身发抖连连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全部拖出去。仗毙!

    那是风子晏第一次见到风子昱,干净明亮,高高在上,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这也是风子昱第一次见到风子晏,瘦瘦小小,满身污秽。他那早已被血浸染的脸上始终笑着,眼中却一点一点黯了下去。

    子晏……风子昱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他颤抖着来解他身上的绳索。

    也是在那一天,风子晏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名字,而不是那些人口中的喂、畜生、灾星、妖孽……

    他努力让自己笑着,却在那笨拙的小手碰触到他的伤口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风子昱惊慌地缩回手,漂亮脸上满是心疼和不忍。

    风子晏有一瞬间的彷徨,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为他难过,即使从前那痴傻的宫娥还在的时候,也从没有对他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侍从将风子晏抱起轻轻放入床榻,疼痛令他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可是他就是倔强的不肯哼出一声。

    风子昱想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可是手一伸过去他就如同受惊的小兽往后缩去,那双漂亮的墨色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恐惧和无措,脸上却始终笑的灿烂。这样的风子晏让他的心里疼痛起来。

    他迟疑了许久,才小心地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风子晏的身体诚实地颤抖起来,而他只是将他搂的更紧。

    子晏不怕,都过去了,从此我会护着你,再不会让谁伤了你。

    风子昱,你说过会从此护着我,可是从此之后才是我的地狱。

    靖隆十九年,辰王登基的前一年,灵王薨逝于藏书阁大火。那一场大火烧掉了众多皇家典籍,其中也包括记录皇子公主出生的皇族宗谱。

    晟安元年,辰王登基,命翰林院重修典籍宗谱。典籍记载灵王一生共育有三子……

    世上从此再无风子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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